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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非10     美食计txt下载     美食计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314:夜谈

    是夜。

    为夜色所笼罩的晋国公府,显得格外的肃穆庄重。

    府中各处高悬着长灯,亮如白昼。

    只是守夜和巡逻的下人们个个恪守本分,谨慎非常,全然不见松懈困乏之色,打着十二万分的精神,唯恐出一丝差错的模样,使得气氛格外寂静而紧张。

    眼下已近夜半子时,府里的几位主子却都还没歇下,且情绪一个比一个还要不稳定,早先已经有几个小丫鬟因为一点点小差错就被处置了,故而实在容不得他们不格外谨慎小心一些。

    而这一切的根源,还得从大公子身上说起。

    大公子今日不知又在外头闯下了什么祸,竟被晋公亲自监视着行了家法,据说在祠堂里疼的几番昏厥,晋公却眉头都不曾皱一下,只让下人继续施刑,直到家法完毕,才让下人将大公子抬了回去治伤。

    甚至有人暗下说,大公子的两条腿这回近乎是要废了……

    这个说法虽有些危言耸听的嫌疑,但也绝不可能是空穴来风,毕竟大公子多年来虽然行事不羁,经常惹得世子和晋公发怒,但若说动用家法……此番却还是头一回。

    由此看来,大公子这回怕是犯了大错了。

    所以……才会瞒的这样死。

    ——他们只知大公子遭了重罚,却不知为何受罚。

    主子不想让他们知道的,他们便也不想知道。

    ……

    此时的晋擎云仍然未能消下气来,一张满布着皱纹的脸上,再不复往日的平静。

    “一个不查,便让他捅出了这种篓子来!竟与他国公主动起手来了……堂堂七尺男儿竟然将女子打伤!我晋家数百年来也未曾出过这种笑话!你可真是养出了一个极有能耐的儿子来!”晋擎云紧紧抿着发白的嘴唇,松弛而苍老的手面上,就连突出的青筋都在轻轻颤抖着。

    他大半截身子没入了黄土的人,却还从未丢过这样的人!

    晋余明低垂着头站在一旁,脸上满是自责与难堪,“父亲教训的是……阿觅做出此等有欠考虑的糊涂事来,十之八九都是儿子的责任。父亲若是要打要罚,儿子绝无半句怨言。”

    “罚你若是有用的话,我倒也不必如此烦心了!”晋擎云面色阴沉地说道:“然之那边刚要说服应王子随同前去西北,眼见启程之日在即,却平白无故出了这桩荒唐事!且不说应王子会如何作想,是否会反悔,单说若是此事传入西陵王的耳中……别说借兵之事了,就是翻脸反目亦属正常!”

    真拿两家当作亲密无间的亲家了不成?!

    云莎的死横在中间绝非是可以轻易抹去的——而若此时再起什么事端,真的惹怒了云札,触到了其底线,两家之间表面的平和怕也会就此被打破!

    “父亲说的在理……”晋余明自然也知晓其中利害,所以今日晋擎云动用家法惩治晋觅之时,他才未有出声说情。

    因为如果不这么做的话,根本体现不出晋家的歉意,根本不足以让这位嚣张跋扈,却偏偏是西陵王唯一的掌上明珠的冬珠公主消气。

    见他如此,晋擎云就是再有气也不好再撒到他身上去。

    且事已至此,动再多的怒也于事无补。

    想着如何弥补才是当务之急。

    思及此处,晋擎云下意识地望向门外,问道:“然之还没回来吗?”

    今日他不惜放下身段,亲自前往表达歉意,却吃了个结结实实的闭门羹。

    虽面子上极挂不住,却无话可说,毕竟是他那蠢货孙子理亏在先。

    无奈之下,才差了晋起前去。

    不管怎么说,晋起都是西陵王的嫡亲外甥,与冬烈冬珠又是表亲兄弟兄妹,总好过他们这些个‘外人’。

    而事实证明,不管冬烈与冬珠如何在气头上,却也真的没有将晋起拒之门外。

    “听下人说然之从应王子那里出来之后,便去了军营。”晋余明见晋擎云微微消了气,不由跟着暗暗松了口气,边答话边拿袖子悄悄擦了擦额角的冷汗。

    “去了军营?”晋擎云一皱眉,低声道:“家中的事情还一团乱,这个时候他跑去军营做什么?”

    “这个便不知道了……”

    “带着谁去的?”晋擎云又问道。

    “一个人过去的。”

    “……”晋擎云面露思索之色。

    晋余明见状说道:“父亲尽管放心,军营里有嬴将军在。”

    “他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子,有什么可值得我去担心的?”晋擎云冷笑了一声,道:“我只是在想,他今日忽然反常去军营是为何事——可是营中出了什么事情。”

    为了让他这个孙子感觉自己受了重用与信赖,他前不久刚给晋起配了一支直属的精兵良将,除他之外,任何人不得差遣。

    所以他在想,是不是军营里出了什么事情,竟需得他大半夜的赶过去。

    “……父亲说的是,是我想多了。”晋余明有些讪讪。

    似乎在父亲面前,不管他说什么都是错的。

    “你回去吧。”晋擎云看了他一眼,道:“顺道去看看阿觅,让下人小心伺候着。”

    “是……”晋余明应下,行礼退了出去。

    “什么时辰了?”

    晋余明走后,晋擎云向守在外间的仆人问道。

    仆人隔着屏风恭谨地答道:“回老爷,已经子时三刻了。”

    仆人话音刚落,就听得门外有人轻声叩门。

    “老爷,二公子求见。”

    “让人进来。”

    门被从外面推开,带着一身冷冽夜色的晋起提步行至房中。

    身后仆人忙将房门合上,阻止冷风继续灌入。

    “祖父——”晋起绕过屏风来至晋擎云面前,微微躬身垂首行礼。

    晋擎云“嗯”了一声,道:“听说你去了军营。”

    “是。”

    晋擎云抬眼看向他。

    “因明日另有事办,故孙儿连夜赶去了军营同嬴将军商榷启程日期。”晋擎云闻言一怔。

    启程日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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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5:约见

    “应王子同意了?”晋擎云眼睛微微眯起,乍然现出一道光芒。

    晋起颔首道:“今晚前去看望冬珠之时,应王子已经点头同意了随孙儿前去平定西北的提议。”

    “……”晋擎云眼中精光一闪,声音重重地道了个“好!”字。

    说话间,已经倏然自罗汉床上起了身,脸上哪里还有方才的半分阴沉之色。

    含笑来到晋起身侧,伸手在其肩膀上重重拍了一记,又语带称赞道:“好孩子……你果然没让祖父失望!”

    晋起微微弯了弯唇角,笑意却不达眼底。

    “今日牡丹花会上阿觅失礼一事,应王子是何看法?”饶是冬烈已然点头答应了前去西北之事,晋擎云却还不忘将此事探听个清楚。

    毕竟此事非同小可,若是传到了西陵王耳中,影响必定更为深重。

    晋起道:“孙儿已经代祖父传达了歉意,应王子也并非不明事理之人,知晓此事冬珠亦有做的不对的地方,故也不打算再行计较——”更何况,晋觅已被重罚,冬烈与冬珠就是再如何不满,却也不好再明摆着发泄出来,揪着不放。

    晋擎云听得此言,略略一笑,道:“冬珠公主被你舅舅宠若掌上明珠,有几分脾气,自是应当的。”

    冬珠的不好,冬烈可以直言,晋起亦可以直言,但他这个明看着是长辈,实则却是外人的却是万万不能提及半分的。

    别人家的孩子,就是再不好,那都是好的,都是应当的。

    确认了此事不会再滋生扩大,晋擎云彻底放下心来,眼底的笑意也随之越发浓厚。

    “启程事宜可都同嬴将军谈好了?”晋擎云回到罗汉床上坐下,一面抬手示意晋起也坐。

    虽然当初他同晋起说过,只要他能说服冬烈,一切事宜皆由他自己来安排,但若说一句过问也没有,却也是不可能的。

    晋起择了就近的一把椅子坐了下去,点头道:“启程日期定在三日后,路线粮草等后勤事宜嬴将军也早已准备妥当,只待再清点确认一番。”

    “嗯……嬴将军出入沙场多年,有的是经验,有他陪同你一起,祖父也可放心。日后你一定要多听取他的意见,万不能只顾一人意气,行军打仗,你还是头一次。很多东西远不如他了解的多——”晋擎云谆谆教导着。

    晋起面色认真地答应下来。

    他方才之所以说一切事宜都已由嬴将军安排妥当,为的就是显现出自己的生疏与缺少主张。

    而这种状态,恰好正是晋擎云最愿意看到的。

    仿佛一切尚且都还在他的掌控之内。

    可他这个精明一世的祖父,此生却是真正的聪明反被聪明误——毕生最大的错误就是,太过相信自己眼睛所看到的东西。

    却不知这世上,最容易伪装的并非聪明优秀,而是愚钝平庸。

    晋擎云看了一眼窗外,忽然问道:“怎不见阿瞒?”

    晋擎云年轻时也是出入过战场,经过一番锤炼的人,听力与感知力极佳,再加上阿瞒是他一手培养出来的暗卫,对其气息十分熟悉。所以眼下轻而易举的便察觉到了,一直贴身‘保护’晋起的阿瞒,此时并不在周围。

    晋起不以为意地答道:“孙儿有事交代了他去办。”

    晋擎云见他神色平常,便也未有过问是什么事情,只略一点头,又露出了些许慈和的笑意,道:“出发之日在即,这几日你便好生歇养着,只需养足精神,旁的一概不用去操心,祖父自会安排好一切。”

    “谢祖父。”

    “时辰已过晚了,且回去歇着吧。”

    “是。”晋起起身行礼道:“孙儿告退。”

    晋擎云目送着晋起离开书房,脸上的笑意逐渐淡去,眼底取而代之的是无尽的深沉。

    他这个孙子,除了不比阿铭有世家气度之外,其余的地方竟是越来越像阿铭了。

    尤其是这幅,只做好自己分内之事,从不多去过问他人的行事做派。

    打从进来到离开,竟连有关阿觅的一言半语也不曾过问过。

    阿觅明里暗里对他的为难,他这个做祖父的也十分清楚的看在眼里,之所以没有阻止,便是为了让他能时刻明白,自己在晋家身处的究竟是怎样一个地位,以免其恃宠而骄。

    可今日阿觅犯了这样的错处,受到了这样的惩罚,他却既不落井下石,也不屑拿出虚情假意来关心打探。

    这是一种极为难得的高贵。

    这种自骨子里透出来的高贵与自律……恰巧是阿觅缺的那一份。

    且很懂得自己该做的是什么,从不让人觉得逾越。

    有着自己的主张,却偏生又不让人觉得无法掌控。

    可这一切,却远远也抵不过那双蓝色的异眸。

    晋家,永远都容不下这样一双眼睛……

    晋擎云眼底神色渐冷,望着微微跳跃着的烛火,却情不自禁的发出了一声轻叹,似是有些倦怠,又似是一声叹息。

    “老爷……”

    老仆从外间走进,佝偻着身子低声提醒道:“老爷该回房歇息了。”说到此处微微一顿,又道:“老夫人也还没歇,等着老爷您回去呢。”

    “她还没睡?”晋擎云花白的眉头一皱,片刻之后却是道:“回去通传一声,就说我手头上尚有事未处理完,今夜就且歇在外书房了,让她早早歇了吧——”

    话到末尾,又是一阵无可奈何的轻叹。

    这个时候还不睡,那是明摆着等着他回去‘兴师问罪’呢!

    她老病浸身,如今已经鲜少能下床走动,今日听说他动用家法体罚了晋觅,挣扎着要下床阻拦,被丫鬟一番劝阻,竟是急的昏厥了过去,直到昏时才彻底清醒过来。

    二人在一起生活了一辈子,她的脾气晋擎云是知晓的,他又是什么样的性子,岂会怕她那点脾气,之所以不愿回去,只是厌烦罢了。

    通日里那么多的事情等着他来处理拿主意,已是疲惫不堪,哪里还有精力去应付她的脾气。

    又因看在她时日无多的份上,不愿与其计较争执,便尽力躲开。

    老仆闻言犹豫了一下,大约也是明白晋擎云的想法,遂也不再多劝,恭声应下之后退至内间,仔细地叮嘱了一番守夜的仆人多备些银丝炭,又让人去加了一床厚棉被,亲眼瞧着没了任何错漏之后,才回了正院回话。

    回话之后,正院里便又是一阵噼里啪啦,类似于器物被砸在地上的声音传出。

    下人们个个噤若寒蝉不敢出声,却无一不在心底暗自嘀咕,老夫人宠爱大公子固然没错,可这么一把年纪了却还这么大的气性,不知道收敛一二,身子不被压垮那才是怪事……

    而事实果然也不出众人所料——

    半个时辰后,晋擎云这边刚准备在书房下榻,那边便听得下人慌张来禀,说是老夫人中风昏厥了。

    晋擎云闻言匆匆披衣坐起,随着下人赶回了正院。

    晋余明谢氏等人也被惊得全无困意,比晋擎云还要早一步赶到了锦容院,此际正一脸紧张的守在老夫人床边。

    就连几个稍微大些的姑娘也被扯着一同过来了,几个小姑娘还有些睡眼惺忪的模样,却也隐隐意识到这个平素只宠爱哥哥,鲜少给她们好脸色的祖母要出大事了,一个个老老实实地跟在谢氏身后,不敢随意发出半点动静。

    不光是几个小姑娘,就连谢氏与晋余明也都大气不敢出一声,只一双眼睛紧紧地盯在正为老夫人施针的杜大夫身上。

    已过花甲之年的杜大夫曾也是一代名医,早年退出杏林,被重金聘请在了晋国公府只为晋家人效力,手底下也有几个徒弟,故而平日里也比较轻松,像今次这般大半夜的被人掀开被子拽起来,倒还是头一次。

    但得知是老夫人出了事,便也不敢表现出半分不高兴。待赶过来得见了老夫人的状况之后,更是被惊的一个激灵彻底醒了神,一番诊治下来,穿在里面的薄衫都已被冷汗浸湿。

    外间传来一阵匆忙的脚步声,晋余明与谢氏转头望去,见是晋擎云带着下人走了进来,连忙上前低声行礼。

    “父亲……”

    晋擎云抬手示意不必多言,看了一眼床边的情形,皱眉问道:“情况如何了?”

    “杜大夫正在为母亲施针。”晋余明满面担忧,却绝口不敢提方才杜大夫的那句‘命悬一线,凶多吉少’。

    晋擎云紧紧皱着眉头,却也并未上前打扰杜大夫,而是在一侧坐了下来,脊背挺得一如既往的笔直,双掌微微握拳放在腿上,目光幽深成一片。

    ……

    “你们听说没有,昨夜里晋老夫人中风了……”

    “啊!严重不严重?”

    “命都险些丢了……你说严重不严重?亏得他们府上的杜大夫医术了得,才硬是将人从鬼门关前给救回来了……”

    “那人现在怎么样了?”

    “说是瘫了……半点也动不了了,嘴也歪眼也斜的,话都说不明白——”

    听着的小丫鬟惊异地“啊”了一声,满脸复杂地说道:“这样活着……倒还不如……”

    然而话还没说完,就被一道压的又低又细的女声厉声打断——“你们俩一大清早的在这嘀咕什么呢!公主还没起身,要将公主给吵醒了……看不有你们受的!”

    两个同是白皙皮肤高鼻梁蓝眼睛的小丫鬟闻声立马缩起了脖子,不敢还半句嘴。

    训斥了二人的蓝衣侍女又威慑地瞪了二人一眼,适才转身回了房,又将房门无声的关上。

    撩起隔开内外间的珠帘,放轻了步子走进去,一抬头却见床幔已被拨开至两侧,一身浅紫色中衣的冬珠正盘着腿坐在床边,满头青丝披在脑后,一对较寻常女子略为上扬浓密的眉紧紧皱着。

    侍女一瞧这模样,神经立马就紧绷了起来,走近了问道:“公主怎么醒了?可是被外头的响动给吵到了?”

    “乌吉。”冬珠抬起头来看向她,一双眉依然紧紧皱着,却招了招手,示意侍女过去。

    名唤乌吉的侍女半是不安半是不解地走了过去。

    低声询问道:“公主有什么吩咐吗?”

    冬珠示意她附耳过来。

    侍女心中越发疑惑,却顺从地欠下了身仔细倾听。

    ……

    “快开门!都什么时辰了,我说你在里头做什么呐!”

    梁文青将房门拍的啪啪作响,急声催促着房内的江樱。

    正睡得正熟的江樱被这巨大的动静惊醒过来,豁然一睁眼,犯了会儿癔症,方反应过来今夕是何夕,而后便忙地起身下床,趿拉着鞋子将从里面闩起的房门打开。

    房门一经被打开,外面的光线顺势照射进来,晨光虽弱,却也刺得刚醒过来的江樱眯起了眼睛,一面含含糊糊地问道:“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你……”门外的梁文青倒退一步,伸出食指对着江樱指指点点着,一脸匪夷所思地道:“衣裳没换,头也没梳……合着你竟然睡到现在还没起来!”

    她还以为她早该准备好了呢!

    “你还记不记得今日要去办什么要紧事了?”梁文青恨铁不成钢的质问道。

    连她这个事外人都重视的不行,早早地便醒了,她这个当事人倒好,竟能蒙头睡到现在……由此看来,缺心少肺也是一桩了不得的本领!

    适应了外面光线的江樱这才得以睁开眼睛,看着显然已经收拾停当的梁文青,揉了揉眼睛,点点头,“记得啊。”

    见她这幅浑浑噩噩的模样,梁文青气愤的一咬牙,直接揪着衣领将人拽进了耳房里,拿浸过水的冷帕子往江樱脸上一捂,终于得见这货稍微清醒了一些。

    “昨夜睡得太晚,这才一不小心给睡过去了……”在梁文青的催促下,江樱边漱口边含糊不清地解释道。

    一晚上尽想着冬烈与江浪的事情了,既是期待又恐落空,辗转反侧了大半夜,直到正东方隐隐露白才隐隐睡去。

    本想着小眯一会儿,以免明日气色过差,谁料这一眯便眯过头了,就连患有赖床癌晚期的梁文青都拾掇好了。

    “得了吧你……”梁文青不听她的解释,只急慌慌地催促着:“赶紧的,爹和娘都在前头等着呢,马车都备好了!”

    江樱也不多说,手上动作匆忙。

    心里不停念叨着可不能误了约定的时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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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6:前来

    然而一行人紧赶慢赶的,急匆匆地来到‘一江春’,还是较约定的时辰晚了近两刻钟。

    “怎么……没人?”

    望着前不久按着一江春原来的结构刚修葺一新的酒楼,门前空荡荡的一个人也没有,梁文青愣了一下。

    “该不是到了时辰还没见我过来,等不急所以走了吧?”江樱一脸紧张地道。

    若真是这样的话,那她这一觉可真是睡出大过错来了!

    “不能吧?!”庄氏看起来比江樱还要紧张。

    事实上,奶娘自昨日得知了冬烈很有可能就是江浪的说法开始,至今一直就没停止过紧张。

    “应当不会……”梁平往四周瞧了一眼,看向江樱说道:“你定的这个时辰本就不对,什么时辰不好约,偏偏约在用早饭的时辰,我估摸着这位应王子应当是忙着吃早饭,还没来得及过来。”

    这乍然一听像是玩笑的话,却偏偏因为梁平一脸的认真之色,让人无法直接否定。

    江樱听罢,满脸的怀疑之色。

    这么重要的事情……竟然都抵不过吃早饭来的要紧吗?

    就算是她这种吃货,都是一大早饭都没吃就赶过来了……!

    可转念一想,为了谨慎着想,她也并未在信上说明具体的缘由,只道想与其见上一面,明早辰时初在方亭街一江春酒楼见。

    这么一说,倒是她的不对了。

    她不该因为心急,想早早地见到冬烈,好将事情真相给确定下来,就贸然不顾吃早饭这么重要的事情了……

    一行四人望着行人尚且稀少的街道,沉默了一会儿,最终还是江樱率先发了声。

    她试探地问道:“……既然如此,不如咱们也先吃个早饭罢?”

    这一提议,得到了其余三人的大力支持。

    显然是被江樱说出了一致的心声……

    于是大家当即决定由庄氏带着梁文青去粥铺,梁平去西边儿的包子店买包子。

    至于江樱,为了不与冬烈错开,则是被留在了一江春里——用奶娘的话来说,这叫做……守株待兔。

    江樱从贴身的荷包里取出钥匙将店门打开,步入了酒楼大堂中。

    堂中桌椅板凳摆放的整齐有序,高高的柜台擦拭的十分干净,就连横陈在上头的算盘珠子都闪闪发亮。

    这里头的一切陈设,都是按照一江春原来的模样来重现的。

    江樱脑海中忽然闪过一位中年男人头上戴着毡帽,立在柜台后翻看账本的情形。

    从原主的记忆中她能认得出这位长相和善的中年男人,就是江樱的父亲,江世筠。

    这原只是属于原主的记忆,她并不曾亲身经历过,可此情此景之下,心中无比清晰的怀念与怅然之情,却令她生出了一种实实在在的错觉来,仿佛自己与原本的江樱,已经于不知不觉间,彻底融为了一个完整的生命体。

    这种感觉玄奥而奇妙。

    人所发出的感应果然是这世间最为神奇的东西,怪不得晋大哥会建议她最好选择一个江浪熟悉的地方,与冬烈见上这一面。

    她本是想直接将人约去江家祖宅的,到时也好顺便将隔壁老王叔带过去给冬烈瞧一瞧,毕竟隔壁老王与隔壁老王家的女儿,曾是江浪心头上的一记噩梦,也是促其离家出走的直接推力,理当是印象深刻的。

    可这一想法,却得到了晋起的否决。

    晋大哥说,事情还未确定之前,暂时不宜让外人知道冬烈的身份,以免造成不必要的麻烦。

    再者就是,到底是不是哥哥还不知道,就直接将人带回了家去,传了出去于她的名声也有影响。

    江樱听罢虽觉得后一种说法有些勉强,且隐隐听出了说话人一种异样的情绪来,却也没有当场拆穿,而是十分配合地将见面的地方换成了一江春酒楼。

    对于为了支持自家产业,自幼便经常客串跑堂小二,劈柴工等的少年江浪来说,一江春无疑就是第二个家。

    这一回,晋起倒也没再提什么意见。

    在期待与不安的等待中,江樱吃下了一大碗白粥,和五个豆腐包子。

    “怎么还没来?”

    嘴巴一停,庄氏便坐不住了,伸着脑袋朝门外探看着。

    “应当快了。”梁平也不知哪里来的自信,似乎笃定了冬烈一定会过来,自发地安排道:“这里不适合谈话,樱姐儿你先去二楼上等着;萍娘,你也别在门口儿站着了,跟我去柜台后坐着吧。”

    大致是一家人有事都习惯了梁平来拿主意,故而江樱与庄氏十分顺从地按着梁平的话去办了,一个上了二楼,一个去了柜台后。

    站在堂中央的梁文青意识到自己落了单,有些不满地问道:“那我呢?”

    “你去后头烧壶热水吧。”梁平安排道。

    梁文青瘪了瘪嘴,不太高兴。

    “方才的包子是吃的有点咸了。”庄氏补上一句。

    梁文青又是一阵瘪嘴,却也老老实实地朝后院去了。

    然而她前脚刚走,后脚大堂的门便被叩响了。

    两进大堂的门已经开了两扇,来人不过是出于礼貌的虚叩。

    梁平与庄氏下意识地举目望去,待一瞧见来人是谁,庄氏跟被火烧了一样,噌地一下便站了起来。

    樱姐儿说的,蓝眼睛,还戴了张面具……就是了!

    她的动作突然而迅猛,又因脸上表情激动,使得刚望过来的冬烈犹豫了一下,复才提步而入。

    “……”庄氏的嘴唇无声阖动着,想发声,却全然不知道该说什么。

    她一双眼睛死死地胶在冬烈身上,眼中的情绪复杂而汹涌。

    冬烈看着她,表情略有些犹豫,片刻之后,方才道:“在下是来赴江姑娘之约的……”

    “阁下便是冬烈王子吧?”梁平也起了身来,相比之下,他平静的不是一点两点儿,纵然知晓对方尊贵的身份,却也做得到泰然自若道:“阿樱在二楼雅间已恭候多时了。”

    冬烈微一颔首,刚欲提步上楼,却又忽然转回了头来看向庄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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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更略晚,大家勿等~

317:我究竟是谁

    庄氏越发激动起来,拳头攥的死死的。

    然而冬烈却什么都没有说,转回头去继而不紧不慢地上了二楼。

    背影隐隐透着一股子欲言又止的意味。

    “梁平,你瞧见没有!”庄氏抓住梁平一只衣袖,激动的不能自已,道:“他一个劲儿的瞧着我呢,你说……是不是记得我呢?我瞧着他跟大郎的身形也确实没差太多……他,他真就是大郎啊!大郎他真的回来了!”

    “呃……”梁平神色复杂地笑了笑点头,伸手不着痕迹地将她脸上的一粒包子馅儿给轻轻擦去。

    他估摸着,对方方才八成是……看她脸上有这么一大粒菜馅儿,想提醒又不好意思?

    但懂得保护别人的喜悦,是一个善良之人该有的修养。

    “你说我要不要也上去瞧瞧,樱姐儿她一个孩子,能不能行?”庄氏翘首望着楼上,一脸不确定地喃喃道。

    梁平无奈失笑。

    这又不是严刑逼供,还能不能行?

    “尽管放心吧……”他拍了拍庄氏的手,安抚着道:“先让他们兄妹好好地单独谈一谈,咱们且在下面等一等,待情形差不多了,再上去也不迟。”

    现在贸然冲上去,人太多反而误事。

    再者说了,阿樱这孩子虽然平素瞧着大大咧咧的,但在正事上,心思往往也是足够玲珑的,该怎么去做,应当也不需要他们来教。

    然而在对江樱的了解上,梁镇长实际上也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对待正事心思玲珑是有过的,但多半却是这货凭着运气误打误撞给撞出来的……

    许多人都认为她是大智若愚,可却很少有人知道,她是真的蠢——单单纯纯脑子不够用的那一种蠢。

    事到临头,脑子不够用的江樱方开始发了愁。

    晋大哥说,冬烈因为受过重伤导致了失忆,忘记了之前所有的事情。

    那么问题就来了……

    若是她确定了对方真的是江浪的话,接下来该怎么做?

    该怎么让他相信她的话?记起自己真正的身份来?

    江樱默默想了一会儿,到底却也没想出个妥帖的好办法,于是决定下楼找足智多谋的梁叔出一出主意。

    江樱自椅上起身,将门打开来欲往外走,却在开门的瞬间感觉眼前忽然一黑,险些就撞上了迎面而来的黑影。

    江樱下意识地后退一步,得以定睛一瞧,却见映入眼帘的是一张黑色的面具,和一双深蓝色的眼睛。

    ……

    二人齐齐地怔愣了一下,江樱神色有些浮动地道:“你来了啊——”

    心中原本见到他就会有的触动,因为得知了他很有可能是哥哥的缘故,越发强烈起来。

    之前不懂这种触动该如何解释,可现在她知道了——这是一种家人间才会有的熟悉感和亲近感。

    冬烈守礼地又后退了一步,施礼道:“江姑娘。”

    继而直起身来又道:“路上临时出了些事情耽误了,这才离姑娘约定的时间晚了近一个时辰……失礼之处,万望姑娘不要见怪。”

    江樱犹在失神,因为在她的记忆里,江浪就是个十足的路痴,在连城生活了十多年,才能勉强摸熟了方圆二十里内的路线。

    所以当他离家出走迟迟未归之后,江世筠总觉得他并非是刻意不肯回家,只是找不到回家的路……

    在有人问路的情况下,还能多绕了一个时辰才找过来,这种罕见的路痴能力,确与江浪的情况十分契合。

    “江姑娘?”冬烈见她未有答话,微带疑惑的喊道。

    一番话配合着不自在的神色显得不能再真诚。

    “无妨无妨……”江樱连忙摇头,又忍不住关切地问道:“路上遇到什么麻烦事了?”

    冬烈一面有些不适应她突然热情起来的态度,一面有些不太好意思地说道:“来到京城之后,很少一个人出门……故而多走了几圈。”

    多走了几圈?

    江樱愣了一下,而后一脸了然地说道:“就是迷路了是吧?”

    冬烈眼神一阵闪躲,不置可否地干笑了两声,便转开了话题道:“江姑娘约我来此,不知所为何事?”

    江樱回过神来,忙侧开身让路,道:“确有要事要与应王子谈一谈……先里面坐吧。”

    听她说是有要事要同自己谈,冬烈不免微微一愣,却也并未多言,当即便点头走进了房中。

    他一早便也有很多话想要跟她说,只是一直找不到合适的机会,加之又恐她觉得自己冒昧,自己也不知究竟要从何说起,于是便只能一拖再拖。

    上回好不容易鼓起勇气去借菜刀,结果却又遭到了江樱无比果断的否定和拒绝……

    这让本就没有太多信心的他,彻底没了再去打搅她的底气。

    而眼下的情形对于他而言,显然是个送到眼前的好机会……

    受到这种情绪的驱使,冬烈眼中神色一阵反复,拳头握的紧紧的,似在下着极大的决心。

    而将门合上之后刚转过身来的江樱,一扭头便见他豁然转过了身来,眼神不住的反复着,口气略有些激动地说道:“江姑娘……在下想请你帮一个忙!”

    正想着待会儿要不要用滴血认亲的方式来说服他的江樱反倒被他吓了一跳,怔怔地看着他,道:“什么忙……你说吧。”

    冬烈抿紧了唇,却缓缓伸出了手来,停在了耳后的位置——

    “说来可能有些荒唐……但我想让江姑娘帮一帮我,让我知道我究竟是谁。”

    看着他慢慢地将面具摘下,江樱下意识地瞪大了眼睛,就连呼吸都屏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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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S:当当当,月底啦,有一种如释重负,圆满完成任务的荣耀感!也谢谢大家的支持~

    但小非还是要厚颜无耻的跟大家请一天假,明天应当没办法更新,虽然九月第一天就请假太不厚道,但最近真的太忙太忙,希望大家体谅一下。这样吧,小非明天努力抽空试试看,有时间就码一些出来给大家看~

    月票感谢:千年沉船、可亞、杨阁华张、

318:又晕了

    --------我对不起大家,我没有信守承诺,我莫名其妙的来更新了,请大家原谅我---------

    ~

    缓缓映入眼帘的一张有几分熟悉,却又十分陌生的男子脸庞。

    或是因为常年戴着面具不见阳光的缘故,其肤色很白,却不是像西陵人那样充满光泽的白皙,而是一种接近病态的苍白。

    并且从右眼角开始便一条极深的疤痕纵横至左脸颊上,其余还有些或长或短,大小不一的印痕交错着,疤痕的颜色都已经很淡了,看得出都是极旧的伤口,但由于都是突出型的疤痕,一条条盘桓在脸颊上,依旧显得触目惊心。

    乍然之下,江樱无可避免的被吓了一跳,却并未有惊呼出声,而是直直地与那双有些闪躲、有些羞愧,还有些期待的深蓝色眼睛对视着。

    隐隐记得,原来的江浪,有着一双眸色微淡的鹰眸,发起怒来眼睛一眯,便能让人觉得压迫感十足。

    印象里,年少叛逆的江浪时常会拿这种眼神与父亲对视,然而在面对她这个妹妹的时候,却永远都是一副笑眯眯的温柔模样。

    而眼前这张脸,虽然因为破相和异眸发生了极大的改变,但大致的轮廓,以及熟悉的神态,却几乎是丝毫未变的。

    真的是……

    真的是!

    看着这样一张在记忆中阔别已久的脸庞,江樱无可自抑的便红了眼眶,仿佛眼前的人从始至终都是那个疼爱她的兄长,仿佛记忆中的那十多年里发生的桩桩件件,都是她亲身经历一般!

    若说她与庄氏之间的感情完全是靠近年来的相处积累而来,那么她对江浪,却是一种发自肺腑,植入骨髓里的亲近与依赖——

    这种感觉在确定了面前的人就是江浪之后,强烈的无法形容。

    “江,江姑娘……你……你怎么哭了?”江浪见面前的小姑娘仰着脑袋看着他,没一会儿的功夫竟然就红了眼眶,登时便手足无措起来,满脸紧张地问道:“可是……可是吓到你了?”

    说着,便连忙抬起手来,欲将面具重新戴上。

    江樱见状再也压制不住内心的情绪,蓦地上前一步将他手中的面具夺了下来,再下一刻,更是整个人都扑进了冬烈怀里,“哇”的一声大哭了起来。

    冬烈呆呆地站在原处任由她抱着,整个人都震惊的傻掉了。

    良久之后,方得以出声问道:“江姑娘……认得我吗?”

    奈何江樱一门心思都放在了宣泄情绪上头,加之他声音又低,轻而易举便被江樱忽略。

    冬烈微微低了低头,看着这个扑在他怀中放声大哭的小姑娘。

    似乎有些印象了……

    脑海里的碎片中,似乎也有这样一个小姑娘,同她长得十分相像,好像比她还要小上一些,平日里并不爱与人说话,但似乎很依赖他……总是喜欢跟在他身后,甜糯糯地喊着……

    喊他什么来着?

    冬烈眉头一皱,头部忽然剧烈无比的疼痛他十分熟悉,每当他要深究这些零碎的记忆之时,便会如此。

    但他却不敢乱动一步,唯恐惊扰到江樱一般。

    江樱哭了好大一会儿,大约是哭够了,又或是哭累了,终于由极痛快的嚎啕大哭渐渐转变为了低泣抽噎。

    江樱稍稍抬起头来,睁着一双还满是泪水的红眼睛望着冬烈,然而就在冬烈以为她终于要开口说话之时,却见她拿起手背抹了一把……鼻涕。

    冬烈怔了一下,继而便是迷惑。

    可印象里的小姑娘,虽然也很软弱爱哭,却好像从不会……这么的不讲究形象啊?

    “江姑娘……”满心疑惑地冬烈就这么低着头望着把眼泪和鼻涕抹了他一身,却还不打算离开的江樱。

    江樱抽噎了一下,哽咽着声音说道:“我不是什么江姑娘,我是你妹妹——”

    “妹、妹妹?!”

    冬烈赫然瞪大了眼睛,神色比见了鬼还要……惊恐。

    江樱愣了一下。

    这是什么表情?

    她虽然也觉得自己这种阐明关系的方式来过于直白且缺少铺垫,但也用不着拿这副表情看着她吧?

    仿佛……有她这样一个妹妹,是一件十分让人绝望的事情一样!

    但纵然如此,江樱还是觉得自己有这个责任让他明白真相。

    “你若不信,咱们可以滴血认亲。”江樱说道。

    眼睛依然很红,却已没了泪意。

    “不……”冬烈摇着头,解释道:“我,我并非不信,只是……只是太突然了……我……我并不知道自己竟然会有妹妹……”

    语无伦次地说了一大堆过后,却又忍不住问道:“你……你当真是我妹妹吗?”

    “同父同母。”江樱进一步强调道。

    “那我……原来的名字叫什么?”

    “江浪——”

    江樱一脸期盼地看着他,希望他能记起些什么。

    “江浪……”冬烈默念了一遍,不停闪烁着的蓝眸看着江樱,却依旧的手足无措。

    就在此时,忽听“砰”的一声响,房门被人从外面十分大力地推开了来,门框边撞在门后的墙壁上,哐当一声,似将整间房都震得晃了一晃。

    江樱被这巨大的动静给结结实实的吓了一跳,身形一抖刚要回过头去看,却被冬烈忽然伸出去的手稳稳地环护住。

    这种几乎是下意识的保护动作,让冬烈自己都是一愣。

    以至于他抬起头来往门外看去的目光,都是有些迷茫的。

    “阿烈……!?”

    ‘破门而入’的人竟是冬珠。

    此时此刻,她看着眼前的一幕,几乎要震惊的昏厥过去。

    阿烈竟然当着这个女人的面将面具都摘下来了!

    而且……向来不喜欢与人有肢体接触的他,竟然就这样任由她抱着!

    不……不止。

    方才将门推开的瞬间,她分明看到了他在突发情况之下,瞬间便伸出了手去保护她……那几乎是一种接近本能的保护欲!

    她的阿烈为什么会突然变成这样?

    都怪这个突然出现的女人!

    冬珠怒不可遏的大步走来。

    刚转过头来,还没反应过来冬珠怎么忽然出现在了这里的江樱,一扭脸便看到了一只高高扬起的手掌——

    江樱下意识地偏开头去躲,却听冬珠怒道:“你放开我!”

    江樱再一看,原来冬珠的手腕已被冬烈紧紧攥住。

    江樱松了一口气之余,还觉得有些莫名其妙。

    这位公主怎么回回见到她都跟吃了火药似得?之前是一个劲儿的拿眼睛剜她,今次倒好,直接把巴掌给抡起来了!

    这性子狂暴的有些过分了吧?

    “你怎么来了?”冬烈攥着她的手依旧没放,皱着眉问道:“你找人跟踪我?”

    若不然,根本不可能知道他在这里。

    他之所以冒着迷路的危险也要一个人过来,便是不想让任何人知道或是打扰。

    而凭借冬珠自己,并不可能在他一无所知的情况下,一路尾随他至此。

    此情此景哪里还能有不明白的。

    定是她看到了晋起递交给他的那封信,然后动用了暗卫暗下跟踪了他。

    “没错!我是派了人跟踪你!”冬珠竟也不狡辩,一双眼睛愤怒的甚至已经看不清原来的颜色,通红的一片,近乎咆哮地喊道:“如果我不找人跟踪你,又如何能得知你竟瞒住我同她在这里私下见面,甚至还……搂搂抱抱!”

    江樱一听这话才蓦地反应过来自己还半偎在江浪怀中,连忙抽身出来。

    “你误会了。”冬烈解释了一句,却无太多紧张之意,面对总是这样冲动的冬珠,他所有的似乎只剩下了无奈。

    “……我误会?”冬珠气极反笑,伸出手指指向江樱,质问道:“那你告诉我,你们方才是在做什么?你竟还……为了她摘了面具!”

    她都记不清他有多久未在自己面前摘下过这张面具了。

    这本没什么,他不愿意她也从不强求,可是她却说什么也无法容忍,他不愿意为自己做的事情,却轻而易举的为了别人破了例!

    这就像是,他本不喜欢她,她虽然难过,却并不会放弃,因为她至少确定,他也同样不喜欢别人。

    可眼下这一切,全都被打破了……!

    “……”脑中尚且处于一片混沌的冬烈被她此番言行扰的越发头痛不已,却也没有多余的心力去同冬珠说明这些尚未理清的事实真相,只无可奈何地看了她一眼,继而忽然扯起了江樱一只手,再无半句言语,便朝着门外走去。

    冬珠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惊住,怔怔地看着冬烈扯着江樱往外走,竟连阻止都忘记了。

    可世事弄人……

    她没想着要去阻拦,却有人替她将冬烈给‘拦住’了。

    “……大、大郎!”

    刚上了楼来查看情况的庄氏,迎面便撞见了扯着江樱往外走的冬烈。

    目光在二人握在一起的手上停了一下,片刻之后,便无比欣喜地握住了冬烈的肩膀,激动地不可自抑,声音都跟着颤抖起来:“真是大郎回来了……大郎……”

    说着说着,得以看清冬烈脸上的疤痕,眼眶顿时就不受控制的红了起来。

    “怎么伤的这么多啊……”庄氏满眼的心疼之色。

    冬烈的表情越发复杂起来。

    这个从没见过的妇人力气很大,双手握的他的肩膀都在发疼。

    可他却并不抵触。

    甚至隐隐觉得很熟悉,很亲切。

    ……也是很久之前就认识的人吗?

    “这是奶娘——”江樱在中间介绍着,“你自幼便是被她照料着的。”

    虽然江夫人是在江樱幼时去世的,但由于身子羸弱的缘故,两个孩子几乎都是由庄氏帮着养大的。

    “……大郎,你记不得奶娘了吗?”庄氏眼中已经淌了泪出来,握着冬烈肩膀的双手却是越收越紧,饶是常年习武的冬烈,也觉得疼痛难当,犹如两把铁钳牢牢地锁在肩骨上……

    很快这种疼痛甚至隐隐有了要盖过头痛的趋势……

    冬烈忍着剧痛摇了摇头。

    庄氏一见他摇头,显然是不记得自己,不由越发紧张起来,手上不受控制的猛一用力,重复问道:“一丁点儿印象都没有了?你小时候淘气的不像话,奶娘经常把你扒光了拿柳树条儿抽你的屁/股,难道你连这些都给忘了吗?”

    冬烈赫然瞪大了眼睛。

    江樱的嘴唇也哆嗦了一下。

    这些事……真的有必要记得那么牢固吗?

    庄氏却有着截然不同的想法,梁平跟她说了,要想让一个失忆的人恢复记忆,有两种可行的方法,一是借助外力的冲击,其二便是尽量帮助对方回忆以往印象深刻的经历。

    她深信,冬烈对这件事情应当是印象深刻的。

    可就在庄氏一脸期待地看着冬烈,等着他的回应之时,却见他瞳孔一阵紧缩,紧紧皱起的眉间满都是异常痛苦的神色。

    握着江樱的手也倏然间松开了来。

    再有一个呼吸间的功夫,竟是眼睛一闭,高大的身躯陡然间倾倒了下去!

    江樱惊呼了一声,连忙上前伸手去扶。

    而事实证明有奶娘在,这种事情根本轮不到她来表现,冬烈人还没来得及倒下,便已被庄氏稳稳地扶住了,一面惊惶道:“怎么回事?!怎么晕过去了……!”

    脑海里忽然蹦出‘又晕了!’三个大字的江樱也忙上前帮着庄氏将冬烈扶住,满面忧色道:“先请大夫过来看一看吧!”

    先别管这回又是因为什么缘故晕倒的了!

    “对对对……”庄氏忙不迭点头,一面像楼下大堂喊道:“梁平!快,快去请大夫来,大郎昏倒了!”

    在堂下一直注意着这边儿动静的梁平在庄氏开口之后,已然疾步自柜台后出来,此刻听得庄氏这么喊,便立即离开酒楼请郎中去了。

    “这……这可怎么办才好?”庄氏又是高兴又是担忧的,从里到外完完全全乱了套。

    “先将人放到后院房间里躺着吧——”与庄氏相比,江樱勉强还称得上冷静。

    这样半扶着不利于呼吸顺畅。

    然而此时,冬珠却快步自房内冲了出来,怒道:“你们放开阿烈!”

    “……”庄氏呆了一下,她并不知道这个蓝眼睛的西陵姑娘是打哪儿冒出来的,虽然略一作想便猜出了对方的身份,但她还是搞不懂,她和梁平两个人寸步不离的守在大堂里,这位看起来就非善类的公主究竟是怎么上的楼?

    爬窗户进来的吗?

    冬珠却不管庄氏异样的眼神,横冲直撞地走过来,活脱脱一副要‘抢人’的架势。

    然后,江樱便目睹了令人深感凌乱的一幕……

319:粗鲁又怪力

    “干什么你!”

    庄氏一把挥开了冬珠伸过来的手,将冬烈抱在怀里,活脱脱一副老母鸡护着鸡崽子的模样,一脸不悦地看着冬珠喝斥道:“我都还没问你是怎么进来的,你倒好,龇牙咧嘴的要抢我家大郎又算怎么回事!”

    自打从除夕夜当晚她得知这个公主当着满大街的人的面,不管不顾地拿着鞭子追打宋春风之后,便对冬珠存下了十分不好的意见。

    虽说与小辈计较有失风度,但眼下这种情形,冬珠不管不顾张牙舞爪的就要来抢人,庄氏这火爆脾气,又如何能依?

    “什么你家大郎!”冬珠稳住身子,口气满都是宣告所有权的意味:“这是我的阿烈!你们谁也不能碰!”

    谁也不能碰?

    庄氏一听这话顿时被气的乐了。

    这是什么意思?

    不打算还人了是吧!

    “你们一家代我们照顾了大郎这些年,我们十分感激,但既然大郎现在回来了,那就不可能再是什么西陵王子了!我也劝公主最好能够明白事理一些,言行间莫要失了身份!”庄氏的气势全然不比冬珠弱,一双因为方才刚掉过几滴泪而红红的眼睛,再一瞪,越发显得坚定和强势。

    说罢也不及冬珠再反驳,手臂上猛一提力,竟是将冬烈整个人给打横抱了起来。

    “樱姐儿,走!”

    庄氏回头冲江樱喊了一句,便健步如飞地下了楼梯。

    江樱望着以‘公主抱’的姿势将冬烈抱下了楼的庄氏——这一幕分明是有些违和以及滑稽的,可她却觉得奶娘此刻的背影似乎格外的伟岸高大,没由来的鼻子猛地一酸,险些又要掉下泪来,“诶”的应了一声,便提裙跟了下去。

    冬珠同样望着这一幕,再次傻在了当场。

    她很想追上去。

    将阿烈抢过来。

    可不知怎地,她竟半点也挪不开步子了。

    方才那位粗鲁的大婶说,阿烈是她家大郎……

    阿烈好像也并不抵触这位大婶。

    阿烈自打从来到连城之后,便连连失常。

    阿烈似乎……很想靠近这位姓江的姑娘。

    阿烈好像真的要变成另一个人了。或者更该说……终于要做回他自己了。

    这固然很好,这是阿烈一直想要的,可是……她要怎么办?

    ……

    时过午时,冬烈却依旧没能醒过来。

    江樱庄氏梁平,以及梁文青,还有后来终究还是追了过来的冬珠,一直轮流守在床前,不敢错过半点动静。

    早前梁平请来的那位小有名气的郎中来为冬烈看了诊,一板一眼地说了一大通医学界的专业术语,江樱等人云里雾里的也没能听太懂,只大概明白了致使冬烈昏迷的原因是情绪过于激动,动用并严重刺激到了脑子里的几处神经,神经们不堪重负之下,出于自我保护,便连手造成了冬烈的昏迷。

    而她们目前能做的,只有等,等着冬烈自己醒过来。

    下午的时候,宋春风也过来了。

    他先前并不知此事,之所以找了过来,不过是接连几日都在药行里忙活,今日处理完了手头上的事情于是晌午便想回去吃顿饭,结果发现大门锁的紧紧的,想着一家人一起齐齐地出门,除了是去孔先生那儿应当便只有酒楼了,于是便先来酒楼瞧一瞧,如果不在,再去城外孔先生处找人。

    不料一来到酒楼,就听梁文青说,江樱找到哥哥了。

    再跟着来到冬烈躺着的房间一瞧,顿时又愣住了。

    这人他见过啊。

    不就是那……西陵的应王子吗?

    怎么忽然就成了阿樱的哥哥了!

    宋春风惊异的不行,觉得自己八成是在做梦,听罢也不怎么明白情况的梁文青大致解释了一通,才算勉强接受了这个突如其来的事实。

    可紧接着,看着躺在床上的江浪,又觉得有些忧心。

    脸毁成这样,年纪也有二十多了……日后怕是,不好讨媳妇吧?

    忧人却不知忧己的宋春风默默地叹着气。

    “樱樱,你也不要过分担心,总会醒过来的。哥哥回来了,这可是好事——”掩饰起内心的担忧,宋春风‘强颜欢笑’着安慰江樱。

    江樱点头道:“我知道。”

    她最担心的并非冬烈什么时候能清醒过来,她担心的是,要怎么做才能让冬烈恢复记忆。

    “……我说你为什么也跟着喊哥哥啊!”梁文青的着重点却永远都在宋春风的身上,此刻一脸不满地质问着。

    宋春风一脸理所当然,道:“樱樱的哥哥,那就是我的哥哥——”

    梁文青拿一副“你这个人真是不要脸”的表情看着他。

    片刻之后,一脸忿忿地说道:“那我也要喊他做哥哥!”

    宋春风:“……”

    江樱默默地转开脸看向床上的冬烈。

    忽然间多了这么多陌生的弟弟妹妹,只希望他醒来的时候不会感觉压力太大……

    “别都围在这儿了。”庄氏端着一碗熬了一整个时辰,浓稠且乌黑的药汤走了进来,一眼便瞧见江樱等人围在床边说着话,立即竖起眉将人轰走,“都去一边儿待着去,大夫说了不能太吵闹,若不然会影响大郎恢复的!”

    在确定了冬烈就是大郎之后,庄氏多年来攒下的母爱几乎要爆棚而出,正所谓为母则强,更何况,她原先已经极强,眼下更是要到了一个“丧心病狂”的地步。

    江樱几人齐齐地散开了来,在庄氏的淫威之下显得不能再听话,而唯独一直以来都一言不发的冬珠,还坚持站在床边守着,半步也不肯移开。

    庄氏斜了她一眼,也没有说什么,全当没有瞧见这个人。

    冬珠也浑不在意,一双眼睛只牢牢地锁在冬烈脸上。

    直到见庄氏来到床边,一手端着药碗,一手将冬烈扶坐起来,方忽然出声说道:“你小心着些,别又将阿烈给弄伤了!”

    方才郎中过来瞧的时候,说阿烈不光是大脑受到了刺激,肩膀处也受了不轻的伤……

    经冬珠这么一提,庄氏也想到了这一茬,不禁老脸一红,嘴上却怒道:“大郎自幼便是被我带大的,难道我不比你更懂得该怎么照顾他?”

    她当时那还不是因为太过激动,所以才一时没能控制好手上的力气吗?

    “……”冬珠面露不满,却奇怪的没有再说什么不好听的话,只又站的更近了一些,时刻注意着庄氏喂药的动作,一副提心吊胆的紧张神色。

    气氛因此安静下来,却隐隐透着一股怪异,让人觉得十分的不自在。

    在这不自在的气氛里,江樱弱弱地问道:“那个……你们都没觉得饿吗?”

    午时都已经过去好大一会儿了。

    确定冬烈没有大碍之后,她便觉着饿了,只是药还没有熬好,她也不好意思提吃,免得让人觉得她是个时时刻刻都记挂着吃东西的小姑娘。

    可现在,药也熬好了,也给喂下去了,虽然还不确定记忆什么时候能够恢复,但……不吃饭也是解决不了任何问题的。

    况且她这个人,是真的不经饿啊……

    然而,饶是江樱做了这么多的自我铺垫,却还是没能避免遭到了众人的侧目。

    “……”

    气氛一时变得更加让人不自在起来。

    然而就在江樱欲改口道“我只是随便说说”之时,却听几人分别说道——

    “这么一说,的确有点饿了。”宋春风轻咳了一声说道。

    其实他在来酒楼的路上已经因为太饿的缘故,胡乱塞了几个大饼,眼下还没来得及消化完。

    但樱樱既然说饿了,那么他一定是“责无旁贷”的。

    而梁文青在宋春风面前永远也都是跟风的,点头道:“都这个时辰了,是该吃饭了。”

    说着往门外看了一眼,念叨道:“我爹呢?让他买菜做饭去——”

    不得不说,梁平自从与庄氏成亲以后,将家庭煮夫的形象塑造的已经深入人心……

    “……方才有国子监里的人过来找他,不知是有什么要紧事,就跟着出去了。咱们晌午就应付着吃一顿吧。”庄氏边说,边拿帕子一把将冬烈唇边残留的药汁擦去,动作虽然已经足够温和,但由她做出来,却还是莫名其妙的透着一股粗鲁劲儿,看的一旁的冬珠直皱眉。

    “那我去做好了!”江樱自告奋勇道:“熬些粥,做些小菜,再去外头买些馒头回来,就先凑活一顿吧?”

    这真的称得上是凑活吗……?

    几人纷纷表示怀疑,却也没有多说,因为他们已经被说的勾起了饿意。

    宋春风毛遂自荐跑了出去买馒头,梁文青无可避免的也跟了出去。

    江樱则是直奔了厨房。

    想吃什么菜,空间菜园里都有的是,不用再特意出去买菜。

    于是,房中除了昏迷的冬烈之外,目前就只剩下了庄氏和冬珠两个人。

    庄氏有意去厨房帮江樱的忙,却又不放心把冬烈一个人留在这里,担心错过他吃完药之后的反应是一方面,另一方面主要还是担心冬珠会趁着她不在,将冬烈带走。

    庄氏的担心并非空穴来风,冬珠确确实实干的出这种事情来——若非是清楚自己不是庄氏的对手,硬抢这种行为她也是做的出的。

    而庄氏不肯走,冬珠却也不肯走。

    ……她还担心这粗鲁又怪力的妇人将她的阿烈折腾没了呢!

    二人就这样无声的僵持着,谁也不肯离开半步。

    以至于半个时辰后当携带着一身饭菜香气的江樱来喊庄氏吃饭之时,得了庄氏这样一句命令——“把饭菜都端过来,咱们就在这房里吃。”

    不能给有心之人半点可乘之机!

    江樱一愣,随即福至心灵,明白了庄氏的用意,并且很没有节操的表示了赞同……

    她不喜欢冬珠是真的,但此举也并非特意针对,而是刚找回来的哥哥,可不能这么快就再弄丢了。

    再者这位公主的确也不是什么善茬儿,还是谨慎些为妙。

    于是江樱和宋春风梁文青几人合力将饭食摆在了这间临时收拾出来的客房里。

    “公主还是不打算回去吗?”庄氏面色冷冷地向冬珠问道。

    冬珠不做理会,只略略扭开了脸,以表立场坚定。

    庄氏见状几步行至门口,伸手便将房门给闭了起来。

    而后又以一人之力将饭桌抱了起来,稳稳地放在了门后的位置。

    紧接着便在几人目瞪口呆的注视下,在离门最近的位置上坐了下来……

    “吃饭吧。”做完这一切过后,庄氏一脸平静地发了话道。

    江樱几人回过神来,听话地各自寻了位置坐了下去。

    房间本就不甚大,饭菜的香气很快就弥漫在了房间里的各个角落里,江樱等人吃的不亦乐乎,同样没有吃午饭的冬珠却只能一边闻着一边悄悄摸了摸瘪瘪的肚子。

    她是个有‘骨气’的人,自然不可能主动凑上去蹭饭,而庄氏江樱,梁文青宋春风四个人,若要细说的话,每个人都曾领教过冬珠的嚣张跋扈,而刚巧四人又都不具有伟大的圣母情怀,故而无一人开口邀请饥肠辘辘的冬珠一同用饭。

    几人全然不顾冬珠充满了怨念的眼神,大快朵颐之后,也没急着将饭桌上的东西撤下去,而是坐着聊起了天来。

    当下这种情形,谈家常自然是没有这个心思的,几人谈的是,如何才能叫冬烈恢复记忆。

    “我之前倒也见过这种类似的情况……”在“自家人”面前,宋春风坐没坐相,一只脚放在地上,只一只却踩在了凳子上,一面剔着牙,一面有模有样地说道:“之前桃花镇上姜猎户家的儿子失足落下悬崖,得幸保住一命,却也因为伤了脑子没了记忆,连爹娘都不识得了!”

    “姜猎户家的儿子?”庄氏连忙接话道:“这孩子我认识!不是挺正常的吗?前年可都抱上儿子了——”

    熟知周围一切八卦的庄氏谈起这种事情来,简直是信手拈来。

    “对对,我说的是好多年前的事情了!那时你和樱樱还在连城待着呢……这小子当年的确是失忆了的,只是后来被我给治好了。”说着还拿牙签指了指自己。

    “你给治好的?!”

    庄氏与江樱齐声惊道。

320:让他做决定

    若说现如今的宋春风在药行里耳濡目染的懂了些医理且还说的过去,可几年前的宋春风,那可不是地地道道的街头小痞子一个吗?

    “你用的什么法子?”江樱见他脸上浮现得色,满脸怀疑地问道。

    江樱敏感的注意到梁文青扭了扭头,看向了别处,似十分不想听宋春风提及此事,但碍于对方是自己的男神,又不好多说什么,故而只能选择逃避。

    紧接着果然就听宋春风轻轻喟叹了一声,说道:“说起来也是机缘巧合,三年前我收了雇主两吊钱,去砸他家大门,结果刚巧他从里头推门出来,就结结实实地挨了我一当头的一转头……当时脑袋都红了,倒也将我吓了好大一跳@后来大夫来给收拾包扎了一番,却也昏迷了大半个月才得以清醒过来——”

    说到此处微微一顿,变成了有些称奇的口气,继续说道:“可谁想他一睁开眼睛,竟将之前的事情全都给记起来了……你们说我这一砖头,神不神?”

    见江樱与庄氏皆是微微张开了嘴巴看着自己,宋春风不知想到了什么,又忍不住懊恼起来,道:“我统共就收了雇主两吊钱,结果光是医药费就花了三两有余,当时可把我吓得两个多月都没敢回家见我娘……所以我对姜猎户家才一直不对付,不管怎么说,我好歹也帮他家儿子治好了失忆症,他们倒好,不仅半句感谢也没有,反而讹上我!”

    江樱和庄氏俱是沉默着看着他。

    都险些将人儿子给弄没了,还想让人感谢呢……?

    可这桩是非难辨的陈年旧事,显然已经没了拿起来讨论究竟谁是谁非的必要,眼下的重点是……

    “所以,你的意思是要……”江樱一脸不确定地看着宋春风。

    宋春风点了下头,一本正经地说道:“这个法子虽然具有一定的风险,但确也非我空穴来风,顺嘴胡诌。利用外力来刺激脑神经,以达到化除淤血,疏通脑神经的成效……这些在医书上可都是有着明确的记载的!”

    自打从接触到医药之后,说起话来都显得很有说服力了……

    庄氏一脸顾虑地问道:“……就没有,稍微温和一些的办法了吗?”

    向来最喜欢用蛮力来解决问题的奶娘,竟也难得的想温和一把了。

    “温和的啊……”宋春风想了想,遂一脸复杂地说道:“那就只能等了。”

    “等……?”庄氏眼皮一跳,满面为难地说道:“这未免也太‘温和’了……”

    说话间,转头看向了床上的冬烈。

    “要不……试一试吧?”庄氏开始在‘温和’的道路上动摇了。

    “不行!”

    冬珠站在床沿中间,伸出双臂拦在床前,断然反对道。

    “我们自己的家事,就不劳公主操心了——”庄氏斜睨了冬珠一眼,全然不将其放在眼中的模样。

    “你们的家事?”冬珠冷笑道:“怕是不见得吧?阿烈对从前全无记忆,单凭你们一面之词,如何就能证明你们当真就是阿烈的亲人!不说旁的,单从你竟想让阿禄铤而走险恢复记忆这一件事情来看,就不像是一个为人长辈该有的模样!”

    庄氏一听这话立马被气红了脸。

    她方才也不过是随口一说,并未真的就下定决心取用这个方法,之所以愿意试着考虑一二,也完全是出于想让冬烈恢复记忆心切,而眼下遭到冬珠这样的曲解,既是愤怒又觉受到了侮辱,当即拍案而起,道:“大郎到底是不是我家的也不是你说了算的!我要怎么做也轮不到你来指手画脚!我之所以还肯让你留在这里,不过是看在大郎的面子上!但现在老娘不高兴了,谁的面子也不卖了!”

    说着更是直接撸起了袖子,朝着冬珠大步走去,一副要撵人的架势:“快给我滚!”

    庄氏向来给人的就是野蛮粗鲁的印象,但了解她的人却都知道,她的‘野蛮’从不是无风起浪的,必定是有着原因在。而她天生一副不爱与人讲道理多解释,认为这是累赘是多余,出了事习惯用最直接省事的方式来解决问题的处事风格,故而才成就了今时今日的她。

    可冬珠自是不知这些,她只知道眼前的妇人不仅野蛮无礼,更是无知自私,竟想让她的阿烈来冒这么大的险!

    “我可不怕你这套!”冬珠亦是真正的动了怒气,威胁道:“若你敢动阿烈一根毫毛,我这就派人过来踏平了这座酒楼!”

    “你真以为这是西陵呢!”

    “奶娘,别吵了……”江樱只觉得耳膜都在隐隐刺痛,起了身将房门打开,指向门外皱着眉道:“公主,请吧——”

    她算是彻底的明白了,留这位公主在这儿,除了搅乱气氛之外,再无第二种作用。

    冬珠望着前面一个气势迫人的庄氏,后面又一个耐心耗尽的江樱,这种待遇让身份尊贵的她着实无法接受,气极反笑道:“你们当真要赶我走?”

    “滚!”庄氏掷地有声地丢出这么一个字。

    “我偏不走!”冬珠犟了起来倒也有几分气势,“我倒要看看你们谁敢碰我一下!”

    就算是贵为晋家嫡长子的晋觅,仅仅因为同她动了手的缘故,腿都快要被打断了,她不信这帮人真的敢得罪她,得罪晋国公府!

    江樱看着她,不由觉得头更加的疼了。

    “奶娘——”江樱转而看向庄氏,又将门给开的大了一些。

    紧接着,便是冬珠受惊喊出的惊呼声。

    待她反应过来之后,才发现自己竟然……竟然被庄氏给凭空提了起来!

    “你,你放开我!”

    冬珠惊怒地挣扎着,可她在庄氏手下,却根本不具备与之抗衡的能力。

    就这样,她如同一只小鸡崽子一般,被庄氏提溜着丢出了酒楼大门外。

    饶是一路挣扎,然而收效甚微。

    “咱们接着讨论吧——”

    庄氏回到房中,理了理有些皱乱的衣襟说道。

    “我隐隐记得方昕远之前说过,方家祖传的医术里有个针灸的法子,一套扎下去,能使人忘了之前的事情,再一套扎下去,还能完完整整的记起来……就是不知是真是假。”不得不说,江樱这回进入状态非常之快,仿佛庄氏将冬珠丢了出去这一行为,全然没有发生过一般。

    在这方面,宋春风也差不到哪里去,闻言皱了皱眉,想了一想,却还是不太确定地说道:“我好像也听说过,但药行里也没人亲眼瞧见过……至于阿远,他这个人……你又不是不知道。”

    说个大话什么的,还不是常有的事情吗。

    江樱面色略微复杂地点了点头。

    她也是考虑到方昕远的话不能尽信,所以才无法确定真假。

    “不然写封信问一问吧?”庄氏听说有这种方法,连忙对江樱说道:“在信上将情况说的清楚一些——”

    宋春风点头赞同道:“对对,给阿远写封信吧?若是方家真有这种针灸的法子能治失忆,他一定会回来帮咱们这个忙的!”

    江樱想想也是,先写个信过去问问清楚还是使得的,于是道:“那我这就去前堂取笔墨过来。”

    然而刚一转身将虚掩着的房门打开,却恰巧见一个熟悉的身影正朝此处走来。

    “晋大哥!”

    江樱惊喜地喊道。

    房内庄氏几人也忙地投去视线。

    定睛一瞧,确是晋起过来了。

    宋春风与梁文青一副兴致缺缺的模样,庄氏好歹还抬手摆了摆打了个招呼。

    “如何了?”晋起边走近边问道。

    江樱知道他问的定是冬烈的事情,口气既是高兴又有担忧地说道:“……已经确定下来了,就是哥哥……”

    只是,她们认得他,他却记不起她们。

    虽是简简单单的一句话,晋起却听出了她口气中的情绪波动,感同身受般的轻轻弯了弯嘴角,点头道:“确定了就好。”

    既然确定了,那其它的便不算问题了。

    其实他一开始就已经认定了十之八九,所以才会放心让她来大胆验证,而方才来时在酒楼前遇着了毛炸了一地的冬珠,心中已经有了底。

    之所以还多此一举的问她一遍,就是想亲眼瞧一瞧她回答时的欣喜。

    “他人呢?”晋起问道。

    “先前出了些差错,现在还昏着没能醒,在屋里头躺着呢……”江樱指了指房内说道。

    晋起似没有丝毫意外,只又问道:“你要去哪里?”

    江樱轻轻“哦”了一声答道,“我去书房取副纸墨给方昕远写封信——”

    晋起几不可查地皱了下眉头,问道:“给他写信作何?”

    还是说自打从方昕远走后,二人书信上的来往一直这么密切?

    江樱古怪地看了他一眼。

    晋起竟然莫名觉得有些心虚。

    片刻之后,他忽然觉察到江樱望着自己的目光中,透着一股子说不出的了然。

    她了然个什么劲儿?

    她该不会是以为自己在……吃醋吧?

    他看着像是这么心胸狭隘的人吗?

    晋起又是皱眉,只是这回却是为了自己。

    好在江樱深知‘人艰不拆’的真理,并未过分深究他的反应是否正常,只将给方昕远写信的原因原原本本地告知了晋起。

    晋起听罢面色如常地“嗯”了一声,而后又道:“不必写了,这件事情麻烦不到他。”

    宋春风去觉得他这句分明是‘麻烦不到人家’的话,从晋起口中说出来,却偏偏让人听出了一种‘轮不到他来多事’的即视感……

    真是个让人不舒服的男人。

    也不知,樱樱究竟是看上他哪一点了……

    宋春风心底有些泛酸,口气也跟着酸起来,问道:“麻烦不到阿远?那这么说,你有更好的办法来医治这失忆症了?”

    晋起没有答他的话,只伸出手来将一只圆形巴掌大的锦盒递到江樱面前,道:“将这粒药丸用开水送服,两个时辰后人便会醒来。”

    江樱下意识地伸手去接,到一半却又停住,摇头道:“大夫先前开了方子,奶娘已经熬药喂过哥哥了,应当就快要醒过来了。”

    却听晋起说道:“这不是治昏迷的。”

    江樱一愣,下意识地问道:“那治什么?”

    话刚脱口而出,便赫然瞪大了双目。

    难不成是……!

    “失忆症——”

    “管治失忆症的?!”庄氏一下子从椅子上窜了起来,几步便来至晋起跟前,盯着他手中那只看起来并没什么不寻常的锦盒问道:“当真有用?”

    “有没有用处,服下便知。”

    庄氏自然是信得过晋起的,但却不曾听闻过这么神奇的药丸,吃下去就能恢复记忆的,当即只半信半疑地接过,并不敢在心中抱有太大的希望,却还是忍不住激动起来:“那我这就喂大郎服下!”

    “我怎么不知道谁有能力制的出这么神乎其神的药丸来……”宋春风咕哝了一句,却也抬手拿起水壶帮着倒了一杯温水,并且心底略微有些矛盾,一来他也希望见到冬烈恢复记忆,趁早了却樱樱的一桩心事,可另一方面,他又不由自主的盼望着……晋起出丑。

    哎,怪了,人家都说女子的心事最是复杂反复,可他怎么觉得自己……更胜一筹?

    宋春风默默叹了口气。

    “奶娘,等一等——”

    见庄氏接过宋春风递去的茶盏,江樱却忽然喊住了庄氏。

    “怎么了?”庄氏急着要去给冬烈喂药,转过头来问她。

    晋起也看向她。

    不相信他带来的东西?

    怕不是因为这个。

    “还是先等一等吧,等他醒过来之后,再做决定也不迟。”江樱面色犹豫地说道。

    庄氏没听懂她的意思。

    再做决定也不迟?

    这种事情还有什么做不做决定的需要?

    江樱看向床上的冬烈说道,“我想让……哥哥他自己来做这个决定。”

    之前的记忆与生活,他必定是万分好奇的,但在另一个完全不同的环境下,用另一个身份活了那么久……他真的还愿意回到从前吗?

    但不管如何,她会尊重他的决定。

    庄氏几人闻言皆有些意外。

    庄氏皱眉半晌,最终却还是说道:“既然如此,那就再等一等吧,等大郎醒过来……”

    ……

    然而冬烈醒来之后的态度,却令众人很是捉摸不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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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1:稳操胜券

    不过才将将一个时辰的功夫,外头的天色不知怎地忽然就变的乌压压的阴沉一片。

    原先只是几朵乌云聚在天边,后遭了忽起的风吹散到各处,各自缓缓蔓延滋生开来,仿佛只是一眨眼的功夫,竟几乎要将头顶上的整片苍穹都覆盖的严严实实,饶是灼灼日光也无法穿透,一个时辰前还傲然悬在头顶的骄阳几经挣扎,最终还是涅了光芒,不知隐去了何处。

    太阳刚一遁形,风也跟着冷起来,穿过未曾关紧的窗子钻进房中,让急出了一头汗水的庄氏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冷战。

    冬烈已经醒了。

    但是听完她简单的叙述之后,却并未表现出,她所料想的那般,毫不犹豫地将药丸服下的意思。

    而是坐在牀边犹豫了很久。

    也不说话,不知是在想些什么。

    这种犹豫让庄氏,包括江樱都感到十分不安。

    但庄氏表现出来的要更为明显一些。

    “大郎……你是还不肯信我的话吗?”庄氏看着他问道,手心因为紧张也满都是黏黏的汗水,“你五年前负气离家出走,一走便杳无音讯,虽然音容相貌都变了许多,但你真的是我们江家的大郎啊——”

    冬烈摇了摇头。

    他并非不信。

    就算他不信庄氏与江樱所说,却没有办法不相信自己内心强烈的感应。

    可结果也许是来得太过于突然了……

    他竟发现,自己还没有完全做好准备,考虑清楚。

    他现如今,并不是简简单单的一个人。

    宋春风和梁文青被庄氏支着去找了梁平,为防他在外头吃醉了酒丢人。而晋起,由于冬珠真的带了一行侍卫来上门抢人,鉴于此事不宜闹大,他便亲自将人给押送了回去,此刻正在晋国公府里面无表情的听着冬珠鼻涕一把泪一把的控诉着。

    所以眼下这房中,只有冬烈江樱庄氏三个人。

    气氛一时沉默起来,甚至有些尴尬,这是三人都不曾预料到的情形。

    “我想……再考虑考虑。”

    冬烈已将面具重新带上,握紧了手中装有药丸的锦盒,起了身说道。

    情急之下,庄氏看向江樱。

    似在示意她再好好地劝一劝冬烈,因为她看得出来,纵然冬烈不记得之前的事情,可待樱姐儿却仍有几分兄长的责任感,这种是亲人间无法抹灭的血缘感应,而若樱姐儿好好地跟他说一说,说不定也用不着再行考虑了!

    考虑二字,往往是最容易生出变故来的。

    这其中的风险实在太大,她等了这么多年,没等来还且罢了,可好不容易等来了,却是这样的结果,她觉得自己不一定能承受的住。

    可却见江樱随之起身,并道:“那我送你出去。”

    “樱姐儿……!”

    庄氏一个没忍住,皱着眉头喊了出来。

    怎么能让人就这么走了呢?

    这孩子怎么总在关键时候犯傻!

    江樱回头看了她一眼,眼中却是庄氏看不懂的神色。

    无可奈何,她只能眼睁睁瞧着江樱真的将冬烈送了出去。

    纵然在原地急的直叹气,庄氏却也心知上前将人强留下来,并不是什么好办法。

    “若他回去真能好好的考虑考虑,我便不说什么了……是人总归是有感情的,更何况大郎向来对你疼爱有加,可是……他回去之后,身边还有个冬珠公主!那个公主什么模样,你今日难道是没瞧见吗?”一见江樱折返回来,庄氏便急急地说道:“她压根儿就不想让大郎记起来!有她在旁边,大郎又安能真的静下心来考虑此事?……樱姐儿,真不是奶娘说你,你这回你实在是糊涂的过分了啊!”

    “冬珠固然有不好的地方,我也的确不喜欢她……”江樱却道:“可她陪着哥哥这么多年,也理所应当被哥哥列入考虑的一部分。”

    奶娘说的没错,是人总归是有感情的。

    她们有感情,冬烈有感情,冬珠与西陵王他们那边,应当也是有感情的吧?

    她亦不知道该怎么理清这些感情,但这些,也只能让冬烈自己来做决定。

    她方才之所以没有按照奶娘的意思苦心相劝,便是不愿意用自己的感情,来绑架别人的感情。

    所以干脆就让他自己来拿主意吧。

    可庄氏却完全不能理解她这种将好不容易等回来的兄长往外推的举动,不住地叹着气,有好几次都恨不得追去晋国公府才好。

    ……

    然而次日听闻了此事的孔弗,却对江樱这种不被理解的举动大为赞赏。

    “……不因一己私心而去强求他人,这是一种极好的修行啊。”

    江樱硬着头皮接受了这句称赞,并不敢说其实自己更多的只是因为怕麻烦。

    她是个很不喜欢代替别人,或是干扰别人做决定的人,因为不同的决定会直接造就不同的结果,而结果的好坏,谁也无法预料,或是给出最客观的判断。

    说到底,她不过是不想去揽这份责任,承担这份后果。

    若这么说来,她无疑是自私的。只是,自私的相对隐晦一些,不易被人察觉罢了。

    整整两日过去,江樱一直没能等到冬烈过来。

    却等到了晋起不日便要启程去西北平定叛军的消息……

    且还是从宋春风口中知晓的。

    江樱一脸意外的表情,表示自己不信。

    晋大哥都不曾跟她提过此事啊。

    “真的!外头都在传呢,说是晋家的两位公子都要过去!”说到此处,又补上一句:“对了,听说……应王子也要一起去呢。”

    什么?

    江樱听罢竟觉得……越发不可信了。

    晋家两个公子都去?

    还带上西陵王子!

    晋家打仗,带上应王子干什么!

    这么大阵势……果真只是要去镇压西北边陲的叛军吗?

    据她所知,与游牧民族勾结上了的边疆藩王力量虽在逐渐壮大,却并不足以晋家动用这么大的阵势。

    这也未免太小题大做了……

    “定是讹传。”

    宋春风见她死活不信,也没旁的法子,只得一脸无奈地走开了。

    可当天晚上,江樱便觉得自己被事实给打脸了,啪啪响的那一种……

    承包了整整一堵墙的晋大哥轻车熟路的翻进了她的院子里,直截了当地同她说,明日一早他便要随军出征,前往西北镇压反军。

    “什么时候做的决定?”江樱连忙问道。

    “有段时日了。”

    有段时日了?!

    江樱一瞪眼睛,甚至怀疑自己出现了幻听。

    好歹……也编个谎话敷衍她一下?

    尊重一下她的智商行不?

    这不是摆明了‘我早就知道自己要出征,只是一直没有告诉你而已’的意思吗?

    什么人啊这是!

    江樱气不打一出来,难得的在晋起面前黑了一回脸。

    这种极为明显的脸色变化,但凡是长了眼睛的人都能发现,晋起自然也不例外。

    首先,他反省了一下自己方才的话。

    实话实说,有什么问题吗?

    见他呆着一张脸,全然没有要解释的打算,江樱简直要气哭了,一脸不解地问道:“那你为什么到今天才告诉我?”

    晋起这才了然。

    哦,原来是在计较这个。

    “前面是因为具体的日期一直没能定下来,真正敲定下来是在三日前。”晋起一丝不苟地解释道:“近来你又在忙着冬烈的事情,我便没有特意跟你提起此事,再加上这几日我也有些忙,一来二去的,便忘了同你说了。”

    今晚收拾东西的时候,经宋元驹一提,才想起来。

    “忘了?”江樱张大了嘴巴看着他。

    这么大的事情也能给忘了,这得是……多么不重视这次出征?

    不得不说,这姑娘永远只会往好的一方面想,比如眼下这种情形,她分明更该理解为,自己才是不被晋起重视的那一方,而非是此次出征……

    可她偏不。

    她就是认定了自己不会被晋起不重视,认定了晋起待她的感情不会比一场出征来的轻。

    俩人在一起,哪有那么多时间成日妄自菲薄,怀疑自己在对方心中的地位啊……

    所以眼下这货的注意力已经神奇的转移到了晋大哥为什么会如此渺视这场征战上面,并放低了声音好奇地问道:“稳赢的吗?前世也是这个时候过去的?大约多久能回来?”

    头一回想要跟他闹脾气,结果还没真正开始,就自行结束了……

    晋起不由愣住了。

    方才不还黑着一张脸呢吗?

    他估摸着全京城上下的女子加在一起,都找不到她这么无常的……

    想着她的脑回路同寻常女子确实有着很大的不同,确非常人所能理解,晋起便也不再自不量力的多作揣测,只顺着她的话往下说道:“赢是稳赢的,前世倒没这么早。”

    若说之前他是随着大局势走,因为她的出现导致局势产生了变化的话,那么现在,便是他想要动手主动推动当下的局势了。

    他想要快一点,快一点结束这一切。

    “哦……”江樱一脸放心地点了头,“稳赢的那就好。”

    话罢,心满意足地喟叹了一声,感慨着说道:“重生的就是好啊,都顺带着省了我许多白白担心的功夫了。”

    然而刚说完,脸上的笑意却又淡了淡。

    怎么又变脸了?

    晋起看着她,等着听她接下来又要说什么。

    “可是你之前不是说许多事情都被改变了吗?”江樱一脸不放心地问道:“那西北那边,可有什么改变吗?”

    “西北暂时倒无太多改变。”晋起温声说道:“前世西北之征尚是一年之后的事情,彼时的西北同今下相比称得上是兵强马壮,晋家尚且赢得胜券在握,更遑论如今西北与游牧外族间的联系尚没有那么密切成熟。再者说,此行是晋家自己的意思,意在利用西陵应王子的身份朝其它势力示威而已。”

    末了又总结上一句:“所以没有什么可担心的。”

    他做事向来都有着自己的打算,步步筹谋计划缜密,却从不会与人有过多解释,眼下能用这种甚至称得上的长篇大论的方式细致地解释给江樱听,堪称是耐心极佳。

    江樱就是再不聪明,听他如此解释,却也将情况了解的足够通透了。

    照此说来,似乎真的没有什么风险可言。

    这桩事情就此算是放心了下来。

    “还有其它问题吗?”晋起打量着她的表情,显然是还有话没说,便道:“有什么想问的,都一起问出来吧。”

    “……”江樱略略酝酿了一下,而后有些犹豫地问道:“应王子这两日,可有找过晋大哥,说过些什么吗?”

    “不过是商议一些出征方面的问题罢了。”

    江樱愣了愣。

    “他……他真的也要一起过去?”

    晋起点头。

    为了能最好的取得晋擎云的信任,冬烈此行是必不可少的。

    江樱眉头动了动,有些像是在皱眉,却又算不上。

    他还在履行着西陵王子的责任。

    得知了自己真正的身份后,却还是选择继续履行自己作为西陵储君的义务。

    是真的不打算回来了吗?

    可不管怎么样,至少也该同她说明吧?

    再至少……也好歹打个招呼啊。

    不谈兄妹之情,这是为人最基本的礼数不是吗……

    江樱觉得自己此时此刻的心境,犹如在赌场里大输了一场,不知该如何与家人交代。

    她当日什么都没说,平平静静的让冬烈离开,嘴上说着不想去干涉他的决定,实则内心却是存了极大的希望的。

    莫名的相信他会回来。

    所以面对奶娘的置疑,她并无太多顾虑。

    可眼下……

    “晋大哥。”江樱抬起头来看向晋起,忽然问道:“你说我这一次是不是做错了?”

    “你觉得呢。”晋起却反问她。

    江樱摇头,“我不知道……”

    她仍然认为自己该尊重冬烈的选择,可单从眼下并不如人意的结果来看,仿佛是她太过于自以为是了。

    “凡事总有利弊两面。”晋起看着她说道:“你的做法的确不够高明,但也没什么错处。你既想顺其自然,理所当然就要接受顺其自然的过程中所有可能发生的偏差。”

    江樱觉得在理,点了点头。

    罢了。

    既然开始已经做了决定,那就且安心接受最后的结果吧。

    “我还以为你并没有那么在意。”晋起忽然说道。

    江樱闻言一愣。

    “为什么这么想?”

322:兄妹谈话

    难道真是她表现的太过于无所谓了吗?

    竟然连晋大哥都瞒过去了——

    诶等等?

    要这么说的话,那冬烈会不会是因为存有傲娇的心态,觉得太过不受重视,所以才选择了连个信儿都不给她回?类似于赌气之类的做法?

    还真有可能啊!

    江樱正欲将这个不着边际的猜测说出口,却不料晋起一脸认真地说道:“因为从客观来说,他并非你的兄长。”

    “他不是我哥哥?!”江樱大惊失色,简直吓傻了。

    闹了一大圈儿,难道还找错人了吗?

    晋起望着被一句话吓成了这幅模样的江樱,微微将视线错开一些,默默吐了口气来平息凌乱的内心。

    看来问题果然还是在于他跟她是两个不同世界的人。

    不然交流起来,怎么总是这么费劲?

    他真的已经没有在卖什么关子了,已经在尽力的简单明了了?

    “难道你忘了你自己真正的来历了吗?”晋起问道,“具体来说,你与冬烈也不过是几面之缘。”

    他真的不敢想象,一个背负着这么大秘密的人,竟然还需要别人来提醒她怀揣着的秘密是什么,这究竟是需要一颗宽到了什么程度的心……

    江樱惊异地“啊”了一声过后,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原来你指的是这个啊……我还以为真不是我哥哥呢……把我吓了好大一跳。”

    晋起:“……”

    自己没长脑子,反倒还怪上他了。

    “照这么说的话,他的确不是我的亲哥哥。”总算听懂了晋起在说什么的江樱,兀自点了点头。

    什么叫照这么说的话?

    本来就不算是好吗?

    晋起看了她一眼,等着听她接下怎么说。

    却见她小小的脸上竟也是一派疑惑之色,目光也有些悠远地说道:“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好像把原来的记忆接收到了之后,渐渐地与原来的江姑娘融为一体了……其实我第一次见到冬烈的时候,心中就感觉到了不寻常,只是当时根本没有办法将他和哥哥联系在一起。”

    说到此处,转头面向了晋起,又道:“我时常感觉,原来的江姑娘并没有真的完全离去……或者说,她还留下了一些东西在这具身体里,譬如对家人的感情。”

    大致是太深厚,所以没有办法随着灵魂一同消失干净。

    但这也不算是坏事。

    然而江樱却见晋起的表情略有变动。

    “……吓到了?”江樱试探地问道。

    她承认这些说法有些玄乎,但经历过重生这种事情的人,应当没有那么难以接受吧?

    “留下来的感情?”晋起没理会她那句‘吓到了’,只皱眉看着她问道。

    “对。”江樱给予肯定的点头。

    “只是亲情?”晋起又问。

    江樱一下没反应过来,于是认真地想了一想,最后如实答道:“其它方面的影响,多多少少也有一些。”

    然后就见晋起的眉头皱的更深了。

    江樱见状忙道:“但影响不大。”

    然而却见晋起皱眉的情况并未得到好转,一双深蓝色的眼睛直直地盯着她看,幽深的目光仿佛是泛着波光粼粼的古井。

    不躲不闪的,似要将她看穿一样。

    江樱被他看得有些莫名其妙,又有些不大自在。

    “晋大哥,你怎么了?”她轻声问道。

    却听晋起倏然毫无预兆地问道——“你到底是谁?”

    江樱立即傻了眼。

    什么叫……她到底是谁?

    这句话,晋大哥也曾问过她。

    只是那一次,险些叫她丢了性命!

    想到此处,江樱眼中闪过一丝畏惧之色。

    但见晋起的表情,却与那次要取她性命之时完全不同——此时的他,眼中除了疑惑之外,余下的竟是她从未在晋起身上看到过的患得患失。

    这样的晋大哥,是全然没有威胁力的。

    江樱不知他怎么忽然变成了这幅模样,却也连忙地道:“我就是我啊……”

    然而话还没有说完之时,就忽地被拥进了一个泛着暖意的怀抱里。

    “你会不会离开?”

    江樱眨了眨眼睛,疑惑地反问道:“我去哪儿啊……”

    晋大哥这都在问什么呢?

    可紧接着又鬼使神差地说道:“晋大哥去哪儿我就去哪儿啊。”

    说罢,还不忘傻乐着笑了两声。

    本以为免不了要受到晋起的一番取笑与无奈,却没料到他只是无言地又将自己抱得更紧了一些。

    就像是在……害怕她忽然消失掉一样。

    江樱并不知晋起忽起的情绪究竟是为了什么,但她却仿佛很懂得怎么安抚他的这种不安。

    晋起很快冷静下来,却并未放开她。

    方才在听到她叙述内心那份属于原来那个江樱的情感之时,他虽觉得并非有多难理解,却也再一次地意识到了,她在这个世间同所有的人、包括他,都是截然不同的生命体——这样稀有独特的她,让他遇见了,他很庆幸,却也忍不住担心万一哪一日,她会像莫名其妙的来到这个世间的时候那般,再莫名其妙的突然离开。

    他从不知自己竟是这么一个患得患失的人。

    甚至只是在心底想一想,都觉得怕的不行、决不能让这种事情发生。

    好在,这一切都只是他的凭空假设。

    她还好好的靠在自己胸前,真实的能清晰地感受到呼吸与心跳。

    江樱似能察觉到他的情绪在渐渐地转好,故而才又出声问道:“晋大哥,你真的没从应王子哪里探听到什么有用的消息吗?他的态度……究竟是怎样的?”

    晋起不可查地叹了口气。

    他忽然后悔了。

    后悔替她去查冬烈的背景,找回这个出走多年的兄长。

    如果他早知道她会莫名其妙地继承了原主的这份情感,对冬烈如此上心,到了眼下这种地步,他说什么也不会这么多事……

    他明日就要出征了,这要换做从前,她哪里还有心思会把注意力分散到旁人身上?

    丝毫不觉得自己的想法有什么不妥的晋起面无表情地说道:“我什么都不知道。”

    这几日他忙的不可开交,哪有这么多闲工夫去打听冬烈的态度。

    江樱听他口气淡的跟水似得,只得轻轻“哦”了一声。

    ……

    没能从晋起这里打听到什么的江樱,一整夜几乎都没能睡着觉。

    沐浴完后,也没换成中衣,而是穿了一件居家的襦裙靠着迎枕坐在床头,灯火也没熄灭。

    她想着,冬烈大有可能会夜里过来,与她长谈一番。

    因为一般的故事走向,都该是这么个套路。

    可她没有料到的是,这桩从一开始就脱离了正常轨道的认亲事件,接下来的走向依然没能依照她想象中的那般发展。

    她一整夜强打着精神,几番昏昏欲睡,却又生生忍住,然而直到次日东方露出第一抹光亮,她除了两只黑眼圈之外,旁的什么也没没能等到。

    晋大哥说今日一早就要启程,算算也没多大会儿了。

    冬烈也就要跟着一起走了。

    是还没考虑好吗?

    或是打算打完这一仗回来再同她说清楚……?

    江樱想不出个所以然来,身心俱疲,眼皮更是尤为的重,最后干脆不再去想,直重重地往床上一倒,径直蒙头大睡起来,不愿再去理会这桩叫人糟心的事情。

    然而——

    她不愿意再等,冬烈却找上门来了。

    这是发生在江樱闭上眼睛不足一刻钟之后的事情。

    “樱姐儿,樱姐儿!快别睡了,大郎来了!”庄氏一把将房门推开,大步走了进来,直接就将江樱身上的被子掀开到了一旁去。

    这口气与阵势,倒更像是叛军打入了城中,就要抢掠到家门前了。

    江樱被这巨大的动静惊醒过来,由于本就没有睡的很沉,故而倒也没有多少懵需要去犯,进入状态极快,只声音有些朦胧,却也急急忙忙:“哥哥来了?在哪里?”

    “就在前厅呢!说是找你有事要说——”庄氏见江樱穿着的竟是一身襦裙,当下心道省事,干脆一把将人从床上给拉了起来,一面递去鞋子一面道:“咱们赶紧的吧,别让大郎等急了!”

    这两日来冬烈那边一丁点儿消息也没有,庄氏愣是急的起了一嘴的燎泡,眼下见他主动找上门来,既是高兴又是紧张的,唯恐万一让冬烈等的不耐烦了,就直接挥挥袖子走掉了。

    受到传染的江樱也跟着着急起来,匆匆套上鞋子,抓起梳子通了通头发,便跟着庄氏疾步行出了房间。

    路上顺带着将衣服理了理,脚下的速度却没慢下来,远远地看跟小跑着也差不了多少。

    以至于当二人出现在前厅之时,冬烈反倒因为二人的速度之快暗暗吃惊了一把。

    “樱姐儿,大郎……你们有话先说着,我先去厨房做早饭!”庄氏是出了名的体力好,连着将才狂奔过去将江樱带过来加在一起,竟半点儿也不喘,末了又特意向冬烈交待道:“大郎待会儿留下来一同吃顿早饭再回去吧,时辰还早着呢——”

    而后生怕冬烈会拒绝一样,话刚落音,便飞也似地不见了人影。

    冬烈无奈地笑了笑。

    江樱走进厅中,看向冬烈。

    今日他竟反常的不是一身素黑色的斗篷披风与偌大的风帽。

    面具还在,却换了一身浅棕色的直裰,领口和袖口处还绣着精致的暗纹,头发一丝不苟地挽在头顶,用白玉冠固定的十分稳妥,虽然是坐在那里,却也显得气度翩翩。

    这与她之前见到的冬烈是完全不同的。

    不光是装束,更多的是气质。

    仿佛忽然变得坦然了许多。

    坦然?

    江樱亦不知自己是怎么想到拿这个词来形容他的,也未多做深究,只尽量自然地看向他问道:“怎么这么一大早过来了?我听晋大哥说,今日你不是要同他一同赶赴西北的吗?”

    “放心,并不耽误。”冬烈微微摇头说道,“坐吧,我有些话想要跟你说。”

    冬烈的这番口气里好似也透着一股江樱所说的‘坦然’,这与之前那个局促而充满迷惑感的他可谓是截然两人。

    不开口则以,他这么一开口,江樱心中咯噔一下,登时浮现出一个大胆的猜想来。

    是不是……已经记起来了!?

    江樱动作有些迟缓地在一张椅上坐了下来,二人中间仅仅隔了一张放置茶盏点心的梨木高脚小几。

    可就在此时,却见冬烈信手取出了一个小物件来,没说什么就放在了二人中间的小几上面。

    江樱下意识地去看。

    却见竟是那只盛放着能使冬烈恢复记忆的药丸的小锦盒。

    江樱伸出一只手去,将锦盒轻轻打开了来。

    锦盒中,一粒暗青色的药丸完好无损地躺在那里,散发着浓烈且刺鼻的不知名药草的苦涩气味。

    江樱愣住了。

    到底还是没吃下去……

    合着身上这股从内至外的改变,竟非是因为记起了之前的记忆与往事,而是下定了决心要将这些已经远离自己多年的陈年旧事彻底放下了之后的释然吗?

    冬烈注意着她的表情变化,可从她的脸上,要想找出除了呆滞之外的第二种神情,也是一件十分不容易的事情。

    但这应当也算是……一项隐藏真实情绪的好本领?

    “有什么想对我说的吗?”他问道。

    江樱手指稍一用力,将锦盒“嗒”的一声合上,道:“倒也没有什么好说的……”

    “也没什么想问的?”

    江樱想了想,摇头。

    既然已经做出了选择,她也不想再去说一些试图动摇他的话。

    就好像重要的人要走了,与其多说,倒不如让对方走的相对轻松一些,心安理得一些。

    “当真没有?”冬烈又问。

    江樱想了想,说道:“……爹走的时候,你不在,既然回来过,不如去祠堂上柱香再走吧。”

    冬烈听罢没有说话。

    江樱以为他不愿意,便道:“不去也行。”

    干脆就当,他根本不曾回来过罢。

    面具下,冬烈无声失笑。

    “阿樱,短短几年,你怎么变了这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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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S:小非昨晚到的乡下老家看望外婆,今天一整天都在陪着老人们,打扫卫生买药什么的,吃完晚饭才有时间拿笔记本码字,结果因为没网,用手机流量传上来愣是传了一个小时!信号差哭!好在总算传了上来……另外,外婆家的热水器坏了,明天我来找人修,今天晚上刚刚等网的间隙小非已经用土灶和柴禾烧了一大锅洗澡水,哈哈哈~

    最后,谢谢热恋妹子的平安符么么哒

323:敌意是相互的

    -----------大家好,我又出乎意料地、坚定地、跑回来更新了---------

    ~~~

    “都不肯开口劝我两句?”

    冬烈如是问道,口气里既有不解,又有欣慰,甚至还有几分故意流露出来的“委屈”。

    江樱一个激灵抬起头来,微微瞪大了眼睛看着他。

    冬烈也在看着她,且脸上带着笑,笑意遍布眼底与嘴角,纵然戴着面具也无法隐藏掩饰。

    江樱的眼睛瞪的更圆了一些。

    方才他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冬烈眼中的笑意更浓了,却多是无奈,他摇着头道:“你瞧瞧你,人家小姑娘们都是越长大越机灵,你怎么正好是反着来的,越长大瞧着却越呆了?除了木着一张脸和瞪眼睛,可还会有旁的反应了?”

    江樱登时目瞪口呆!

    这……

    这是记起来了吗?!

    可是……“你……你不是没吃这药吗?”

    江樱指着小几上的锦盒,一脸惊惑地问道。

    冬烈见她一双眼睛惊得要掉出来似得,哭笑不得地摇了摇头。

    “那……?”江樱一瞬不瞬地看着他。

    透过这双眼睛,她几乎已经能够肯定下来,冬烈已经恢复记忆了!

    果然,就听冬烈口气带笑地说道:“不用吃药,我已经自己记起来了。”

    自己记起来了!

    江樱不受控制地倏然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表情既惊且喜。

    可张口却是问道:“……那你愿不愿意记起来?”

    冬烈一愣。

    愿不愿意记起来?

    这问的是什么话?

    “记都已经记起来了,愿意还是不愿意,又有什么分别吗?”冬烈温声问道,心底却藏了抹好奇。

    “你若‘不愿意’记起来的话,我也不会勉强你。”江樱脸上的惊喜已经逐渐褪去,转而换成了一种难得的平静,看着冬烈说道:“我可以当作你从未记起来过,奶娘那边,我自会想办法说服。”

    冬烈听罢神色一凝。

    他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她在得知了自己恢复了记忆之后,最先的反应竟然会是……担心这结果并不是他想要的,怕他为难。

    冬烈看着她,口气复杂,“你这丫头……真是变了太多。”

    江樱看着他,坚持道:“其实这几年以来,我同奶娘最担心的并非是哥哥能不能回来,身处何处,而是你是否平安,眼下不管怎么说,至少确定了哥哥是平安的,如此便可安心了。而至于你日后的决定,我们不会干涉。”

    “这话是什么意思?”冬烈挑眉问道:“现如今,我的回来竟是多余的了?”

    “我可没这么说……”江樱的声音低了低,摇头并反问道:“你这两日也并不曾过来找过我,其实,你心底已经做出了决定不是吗?”

    冬烈闻言沉默了片刻。

    他这两日之所以没有过来,的确是在考虑着一些事情。

    但现如今,他已经考虑好了。

    的确,也已经做出了决定。

    沉默良久之后,望着面前这个不管是整体气质还是处事方式,都与他印象中那位沉默寡言,处处极为依赖身边之人,脆弱却惹人怜爱的妹妹全然不同的小姑娘,冬烈心中一时五味繁杂,说不上是心疼多一些,还是熨帖更多一些。

    “傻丫头……”

    继而满面感慨地喟叹道:“真是长大了。”

    江樱见他感慨了起来,却有些急了,问道:“所以你到底是怎么打算的?”

    这充满催促性的一句话令冬烈一愣。

    再定睛一瞧,说这句话的时候她面上却是半分突兀感也无!

    为什么有一种他在极力将情形拉回到正常的兄妹相逢该有的模样,而她却完全不愿理会,两个人根本就不在同一条线上的感觉?

    冬烈无声地叹了一口气。

    还是先将正事给她说清楚吧,不然定是没有办法再谈其他的。

    说不准,她下一刻就要拿起扫帚赶人也是极有可能的……

    “你先坐下来,听我慢慢说……”冬烈朝着江樱招了招手,无奈笑道。

    江樱看他一眼,听话地坐了下去。

    冬烈便只得暂时将对家人的久别之情抛到一边,同江樱细致地说明了他现如今所抱有的一部分想法。

    冬烈的意思很明确。

    江家,他是一定要回的,这一点是毫无疑问,且十分坚定的。

    但眼下他的身份是西陵的应王子,身上尚且有许多担子没有办法立即卸去,他必然要回来,但需要一个过程。

    西陵国需要,他自己也需要。

    但要细说的话,这两日他虽然是在思考,却全是在想着如何解决这些后续所会发生的事情,而关于要不要重新做回真正的那个自己,他从未有过动摇。

    西陵之于他有恩,但同他要不要放弃找回原来的自己,却从来不在同一条选择线上。

    这几年来,他也一直没有停止过寻找真相。

    对义父西陵王,他也早有明言在先,应王子这个位置,在遇到合适的人选之前,他只是暂时‘保管’着,以稳固西陵皇室子嗣单薄所引发的负面影响罢了。

    江樱听完他一番阐述之后,确定了他是理智且甘愿的,且已经为日后做好了十分明确的打算,终于再无任何顾虑,刚要开口说些什么,却忍不住红了眼眶。

    曾经她是有些害怕见到江浪的。

    纵然脑海里对这个‘哥哥’有着很深的印象,奶娘也总会于无意间提起,她潜意识里也时常牵挂担心……但更多的却是,不知该怎么面对这位从未真正谋面过的哥哥。

    她没有做妹妹的实践经验,也学不来原来的江樱的模样,所以一直很担心江浪会察觉她的不对劲。

    可眼下的一切,却是那么的顺理成章。

    面对这个之前根本没有任何交集的陌生男子,她竟然一丁点儿排斥感也没有,更没有想象中的、那份突兀且令人尴尬的陌生与无措。

    这一点,她在酒楼里不受控制的抱着江浪痛哭流涕的时候已经觉察到了,但眼下面对着恢复了记忆的江浪,真正意义上的哥哥,却才真切地感受到这种不可言说的微妙情感。

    江樱忍不住抹起了眼泪,拿余光瞄了江浪一眼,却并未看到预料之中的安慰之色,反而是……

    “哈哈哈哈……”江浪微微仰起脸,朗声笑了起来。

    江樱面容一窘。

    这是什么情况?

    她在这儿哭,做哥哥的却笑起来了!

    “我真当你这丫头是半点儿也不在乎我回不回来呢——方才不还有模有样的质问我是怎么打算的吗,怎么这会子倒是哭起来了?”江浪的口气里怎么听怎么透着一股子得意,末了又转而唉声叹气着说道:“好在我心志坚定,若真换做左右摇摆不定之人,说不准就被你方才那三言两语被推出去了。这么不可取的为人处事的方法,究竟是谁教给你的?”

    江樱被他搅的半分哭意再无,听他此言,虽然不赞同,却也无言以对。

    于是只专心擦着眼泪,并不接话。

    “好了好了,别哭了,以后有我在,多的是大把的时间教你怎么做人做事!”江浪伸手拍了拍江樱的肩,江樱抬头看他一眼,并不知道他是打从哪里得来的自信。

    且不说失忆了这么久,单说没失忆之前,她这哥哥,就不是个多么靠谱儿的人。

    远的不说,就说眼下这项自以为是,便能看得出是丝毫未减当年。

    “走,吃饭去,奶娘那边儿该准备好了——”江浪看起来十分高兴,拉起江樱一只手,将人从椅子上带了起来便往厅外走去。

    江樱擦完眼角旁最后半滴泪水,却是“啊”了一声,问道:“你还要留下来吃饭啊?”

    “呃!”江浪一愣,后伸手在她脑袋上拍了一下,皱眉佯装出不悦的模样,反问道:“你这又是说的什么话?合着我连留下来吃顿早饭,在你这儿都行不通?”

    “我的意思是现在时辰不早了,你不是还要随大军出城的吗?”江樱一手捂着被他敲过一记的脑袋,又补充上一句:“再不走,晋大哥该等急了。”

    江浪原本听她说起前一句话的时候脸色尚得缓解,然而紧接着又听到后头这句,才豁然反应过来——她重点要说的是还是怕晋起等急了!

    “爱等不等!我倒要瞧瞧,他能不能真的把我留在城里,自个儿先带兵出城去!”一恢复到江浪的身份,这股子莫名其妙的‘叛逆’又冒出来了……

    “这样影响不好吧?”江樱犹豫地看着他。

    她倒也想在江浪临走之前,一家人能够坐在一起好好吃上一顿饭,但不是有句话叫做,成大事者要以大局为重吗……?

    “说了半天,你还是怕晋二公子等的急了?”江浪的眉头皱的更紧,目含打量地看着她,道:“你不提我倒都要忘了问你了,你同他,究竟是什么关系?”

    江樱顿觉‘引火烧身’,支支吾吾地说不出话来。

    “还有,那次他半夜翻墙入你居院,事先可经过你的允许了?”江浪又问。

    江樱觉得这个问题实在太难回答,若说是,必定要挨骂,若说不是,有碍于晋大哥在哥哥心目中的印象……

    “我记不得了!”江樱干脆厚颜无耻地以此作为搪塞,反拉着江浪的手小跑起来,转移着他的注意力,着急忙慌地说道:“咱们快些吧,再晚了的话,饭菜都要冷掉了!”

    “诶你这丫头,跑这么快做什么,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

    “若真不赶时间的话,吃完饭我带你去给爹娘上柱香吧?”

    “嗯,我也正有此意。”

    “奶娘肯定熬了你最爱吃的莲藕绿豆粥……”

    “哎……是有几年没喝着奶娘熬的粥了。”

    “那咱们快走吧。”

    “走……”

    诶……?!

    刚才他想问,什么,来着?

    ……

    江浪回到晋国公府之时,已要逼近午时。

    “应王子回来了。”

    一名黑色劲装的侍卫等在他的居院前,见他走来连忙上前行礼。

    江浪认出这是晋起身边的近卫,于是点了点头。

    他忽然有些难言的愧疚。

    他承认,他之所以拖到现在才回来,一方面是想同妹妹和奶娘多待一会儿,但同时,也存了一份想故意让晋起多等一会儿的负面想法。

    仗着身份的特殊,如此‘公报私仇’,他也知道是非常不对的。

    但恢复记忆之后,便不由自主地对晋起产生了一种……敌意。

    一种说不清道不明,却不容忽略的敌意。

    这种敌意是他这么做的初衷,但在他晚了这么久回来的情况下,晋起非但没有派人去催促他,反而还让人守在了这里等他回来,相比之下,这种行为简直不能再通情达理。

    江浪轻轻叹了一口气,意识到自己此番竟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回去传话给二公子,即刻可以出发了。”

    江浪口气难得的好,让侍卫小小地惶恐了一下,却也不敢耽搁地说道:“回应王子,今早二公子已经随同赢将军还有大公子等领兵出发了,让属下等在这里,就是为了告诉应王子一声——”

    “什么?”江浪不可置信地看着他。

    已经走了?

    全都走了!

    根本没有等他!

    甚至都没有让人去找他,就这么直接出城了!

    一阵风吹过,江浪兀自凌乱在风中。

    “二公子说了,军令不可违背,时辰既然已经定下,便不能因为应王子一人临时有事而擅自更改,否则会给人以纪律松散之感,重则还会影响军心……”看得出这是一名十分尽责的侍卫,力求要将晋起的每一句话都传达到江浪耳中,“所以二公子让属下留下来等候应王子处理好自己的事情,再另带一支队伍追上去。”

    他没有看到的是,面具的遮掩下,江浪整整一张脸都已经沉得吓人。

    他算是看出来了。

    真正有敌意的人根本不是他自己……

    公报私仇的也另有他人!

    若不是仗着他与义父早已暗下达成了协议,他此刻定要撂挑子不干这场仗了!

    实在是欺人太甚了!

324:论气场的重要性

    江浪回到晋国公府之时,已要逼近午时。

    “应王子回来了。”

    一名黑色劲装的侍卫等在他的居院前,见他走来连忙上前行礼。

    江浪认出这是晋起身边的近卫,于是点了点头。

    他忽然有些难言的愧疚。

    他承认,他之所以拖到现在才回来,一方面是想同妹妹和奶娘多待一会儿,但同时,也存了一份想故意让晋起多等一会儿的负面想法。

    仗着身份的特殊,如此‘公报私仇’,他也知道是非常不对的。

    但恢复记忆之后,便不由自主地对晋起产生了一种……敌意。

    一种说不清道不明,却不容忽略的敌意。

    这种敌意是他这么做的初衷,但在他晚了这么久回来的情况下,晋起非但没有派人去催促他,反而还让人守在了这里等他回来,相比之下,这种行为简直不能再通情达理。

    江浪轻轻叹了一口气,意识到自己此番竟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回去传话给二公子,即刻可以出发了。”

    江浪口气难得的好,让侍卫小小地惶恐了一下,却也不敢耽搁地说道:“回应王子,今早二公子已经随同赢将军还有大公子等领兵出发了,让属下等在这里,就是为了告诉应王子一声——”

    “什么?”江浪不可置信地看着他。

    已经走了?

    全都走了!

    根本没有等他!

    甚至都没有让人去找他,就这么直接出城了!

    一阵风吹过,江浪兀自凌乱在风中。

    “二公子说了,军令不可违背,时辰既然已经定下,便不能因为应王子一人临时有事而擅自更改,否则会给人以纪律松散之感,重则还会影响军心……”看得出这是一名十分尽责的侍卫,力求要将晋起的每一句话都传达到江浪耳中,“所以二公子让属下留下来等候应王子处理好自己的事情,再另带一支队伍追上去。”

    他没有看到的是,面具的遮掩下,江浪整整一张脸都已经沉得吓人。

    他算是看出来了。

    真正有敌意的人根本不是他自己……

    公报私仇的也另有他人!

    若不是仗着他与义父早已暗下达成了协议,他此刻定要撂挑子不干这场仗了!

    实在是欺人太甚了!

    一场淅淅沥沥的小雨过罢,京城内外春色更显深浓,尤其是孕养一河泱泱春风的护城河两畔,已是“碧玉妆成一树高,万条垂下绿丝绦”的好景色。

    再加上今日艳阳高照,春暖风轻,更是让人精神备好,心情愉悦。

    而孔先生正式认下江樱为干孙女儿的认亲仪式,在万众瞩目之下,终也于今日、二月十五如期而至了。

    认亲仪式就设在清波馆旁,单独辟出来的孔家祠堂里。

    孔家祠堂已建成数百年之久,先祖是孔子先生,传至孔先生这儿已不知是多少代的事情了,然而若要往上数的话,最多不过隔上一代,必定是出过不同凡响,于风国有着重大影响的儒学人物。

    孔家数百年的荣耀,靠的从来不是一个人的光环蒙荫,而是世世代代的底蕴传承,与孜孜不倦的传学育才。

    故而数百年的累积之下,这座历经了无数沧桑却光华不减的孔家祠堂,在风国百姓心目中,已可用神圣二字来形容。

    孔先生将认亲仪式设在此处,而非清波馆内,更足显其对这场认亲礼的重视程度。

    理所应当的,这场认亲礼吸引了无数大人物前来恭贺观礼。

    其中包括代表着晋家的晋余明和谢氏,宫中的两位太妃,君姑姑,和其余大小士族们、以及各方势力的掌权人们。路途过于遥远者,或是忙着打仗实在脱不开身的,也必定会备上一份厚礼,派遣心腹亲自送来。

    虽然,明知道大部分会被原封不动的退回来。

    但这份面子上的功夫,却偏偏是他们不得不去做的。

    而为了拔得头筹,不少人天刚放亮,祠堂的大门儿都还没打开呢,便早早地过来了。

    此刻时至辰时末,孔家专有的十里长街,车马已呈长龙之势。

    哪怕是没有请柬进不去观礼的,也想浑水摸鱼试探一番,若不得侥幸,那来门前凑一凑热闹,瞧一瞧这场面,也是很好的……

    几位孔家的老门房却因为在收礼单的同时还要辨别真伪请柬,更是险些要忙坏了眼睛。

    其中负责宣读来客名号的一位,此刻正望着请柬上的署名发愣,而后连地又揉了揉两只有些发酸的眼睛。

    饶是再三确定了自己并没有看错,但宣读出来的口气却还是不太寻常。

    “……韩,韩刺史前来道贺!”

    老仆的声音传过喧闹的人群,更显得不够响亮,故也并未引起太多人的注意。

    老仆将请柬合起,门外的一顶并不算起眼的墨绿色绒布高轿便立即被四人合抬起,稳稳当当地跨过门槛。

    ……

    江樱正由庄氏和梁文青陪着呆在厢房里,规规矩矩地等候吉时的到来。

    “樱姐儿,等会儿宾客该都来了,你出去的时候可别紧张啊,千万别紧张!人一紧张,就最容易出错!”

    庄氏在一侧对江樱交待道。

    “娘——”正坐在圆桌旁嗑瓜子的梁文青无奈翻了个大大的白眼,对庄氏说道:“你都说了多少遍了呀!就算她不紧张,经你这一个劲儿的提醒,也由不得不紧张了!”

    庄氏却不理会,只又重复地向江樱问道:“孔先生交给你的那些礼数和待客之词,你可都熟记于心了?还有没有不明白的地方?

    “都记下了。”江樱接过梁文青递来的瓜子儿,第三遍这样回答道。

    其实孔先生并未教给她太多规矩。

    先生本就不是个拘泥这些世俗繁琐礼节的人,只是简单地告诉了她一些哪些地方需要格外注意一些,以免闹了笑话。

    是的,先生对她的要求,仅仅也只是——别落下笑柄就好。

    江樱虽然欣然答应下来,并且为之松了一口气,压力骤减,但心底却也清楚这场礼仪的重要性,以及有多少人在盯着看,纵然先生对她溺爱纵容,不愿让她费心受累,但做人最起码的自觉性,她还是有的。

    先生处处为她着想,她便也想要为先生挣上几分颜面。

    至少,要让人看在眼里意识得到,先生选了她这么个孙女儿,并不是因为眼神出了问题。

    所以近来她也不曾真的闲着什么都没做,而是好好地学了一番规矩。

    最开始的时候,梁平得知了她的想法,大为赞赏,且还大费周章地请了国子监大祭酒吃了一顿饭,大意是想让祭酒家的夫人阮氏抽空点拨一下江樱这块朽木。

    大祭酒岂能不知这位被梁平‘谦称’为‘朽木’的小姑娘不是别人,而是孔先生即将要当着天下人的面收下的小干孙女儿——这么个大好的机会送到眼前,自是没有往外推的道理,再加之与梁平也颇算投缘,故而欣然应下。

    可也不知怎地,消息辗转竟传进了君姑姑的耳中。

    又不知怎地,君姑姑竟直接派了心腹嬷嬷上门,说是来亲自教授江樱礼仪。

    对于这位突然而至的老师,江樱情不自禁地懵了一下,但由于对方态度强势而坚定,气场又出奇地强大,江樱很没出息地臣服了,压下了心中的疑惑,只跟着嬷嬷老老实实地学起了规矩。

    这位跟了君姑姑多年,宫中掌事出身的董嬷嬷活脱脱就是一个大写的‘权威’二字,一举一动都称得上是女子的楷模。

    榜样固然是好榜样,可这位嬷嬷却生了一副比石头还冷还硬的性子,成日一副不苟言笑的模样就不说了,单说江樱动作上稍一出错,便要被罚打手心外加眼神警告,严重的,还不许吃饭。

    虽然作为一名不吃饭宁可死的骨灰级吃货,且还是有着随身菜园的吃货,江樱终究也没能让自己饿着,但短短几日下来,却已对这位嬷嬷存下了浓浓的敬畏之心……

    但也正是因为有着董嬷嬷这样严苛的要求,才有了相对而言比较好的结果——

    所以江樱纵是偶有埋怨,但心底更多的却是感谢。

    而事实证明,她也将这种感谢化为了实际的行动——在董嬷嬷教授规矩的期间,各色各样儿的好吃的,她从不吝啬的往跟前送。

    虽然董嬷嬷并看不出高兴的意思,但却也没少吃。

    而最能证明这一点的便是……昨日董嬷嬷功成身退,回到君兰院的时候,君姑姑一皱眉,一张口便是“短短几日,怎么见你胖了一大圈”——

    董嬷嬷羞愧难当地低下了头。

    怪只怪那丫头规矩虽然学的慢,处处都称不上伶俐,却独独有着一手好手艺。那些花样儿特殊的吃食就且不说了,可也不知怎地,就连那些最普通不过的饭菜点心,但凡一经过她的手,味道竟无一例外的要变得好上许多倍,让人尝了第一口,就再没有办法轻易地停下筷子。

    虽然后悔没能控制一些,但现在一回味,更多的却是不舍……

    见江樱又要将一片又薄又酥的白芝麻片儿送到嘴边,庄氏实在难忍,伸手一把夺了下去,语带训斥地说道:“自打从进了屋,你这张嘴就没停下过!午时就快要到了,待会儿便要出去随先生面见众宾客,你若吃撑或吃坏了肚子,到时出了丑可怎么办!”

    江樱望着已经空掉的手,愣了愣,随后一脸正色地辩解道:“可董嬷嬷说,那些行礼前不给吃东西的行为,都是很愚蠢的。不给吃东西没有力气,反倒才是最容易出错的。”

    董嬷嬷教给她的规矩,同世人所理解的很有些不同,其中,她最喜欢的就是这一点。

    再者说,待会儿便是午时,而她显然没有时间去吃东西,现在吃饱了,到时也可安心做该做的事情。

    庄氏听她抬出董嬷嬷来压人,出于对董嬷嬷的尊重并没有出言反驳,却也道:“那你也吃得太多了!”

    “多吗……?”江樱觉得她还只是半饱的状态。

    梁文青伸手一指桌上的几张已经空掉的碟子,率先撇清了关系说道:“这些点心我可没动。”

    庄氏便拿审判的眼神看着江樱。

    江樱被逼无奈的心虚起来,只得认命地拿起了一侧的帕子,擦了擦嘴,又擦了擦手,算是妥协了。

    “等这边事情完了,咱们回了家你想吃什么奶娘给你做什么!”庄氏恩威并济地说着,一面扯着江樱站起身来,再一次细致地将人从头到脚重新检查了一遍,避免踏出去之后,还没开口就在衣着装扮上出了错。

    今日江樱一身的搭配,上到发髻头饰,下到衣裙绣鞋的样式,都是董嬷嬷提前置备好的。

    蜜粉色的华缎半臂,衣襟与袖口处绣着纹路简洁的水绿色的竹叶纹,下身束着的是一条绣淡色迎春花梨花白长裙,再有一条同色帔帛挂在臂弯,打眼整体一瞧,虽同华贵奢丽扯不上干系,却贵在清新精致。

    再因近日来董嬷嬷的悉心锻造,倒也将一个吃货硬生生地逼出了几分端庄的气质来,此番与这身装扮一衬,非但不显得随意,反而有几分难得的‘淡然’。

    这幅‘以进为退’的装扮,是董嬷嬷使下的一个小小心机。

    其实之前,庄氏为她准备的是一套极为正式的曳地曲裾长裙,不仅布料华贵,绣工更是繁琐无比,招眼的胭脂红的颜色更是不必多提。

    董嬷嬷看罢,却连连摇头,并且目光里满满透着一种……嫌弃。

    如此郑重其事,未免过头了。

    甚至会让人生出一种过于在意的感觉。

    好比是,觉得身份高攀了,便只有用这些来点缀弥补不足一样。

    没有必要。

    她要让江樱给人的感觉是……“本姑娘不需要这些繁琐的累赘,本姑娘光凭着气质就能碾压一切”的气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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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S:谢热恋妹子的平安符。薇笑红尘的月票~小非这假……大约是不请了,大家可以将心放回肚子里了

325:正式认亲

    江樱想到昨日董嬷嬷临走之前那张严肃却隐含期望的脸庞,不由又将有些僵硬的身体放松了一些,脊背却挺的愈直的,目光也随之越发坦然起来。

    “对对对,就这样,这样瞧着还挺好!”

    梁文青一边嗑瓜子儿一边指着江樱说道。

    庄氏也连连点头,对江樱目前的状态十分满意。

    不得不说,这位董嬷嬷真不是一般人,短短时间内,竟能让樱姐儿整个人由内到外都有了如此之大的改变。

    在私下虽还是那副娇憨耿直偶尔迟钝的女儿家模样,但一旦认真起来,还真有一股说不出来的气质。

    正如董嬷嬷起初所说,她要教给江樱的只是规矩,规矩如衣服,学好了好比是穿着一件好看而华丽的衣服出去见人,可以获得赞赏与尊重。但最终的目的,却绝不是让学规矩的人也跟着变成一件衣服。而至于衣服里面的一些东西,便不是她能教得了的,这些东西,需要长久的时间与丰富的经历来充实。

    江樱听得半知半解,只大概明白了,学好规矩很重要,但也不能因为做规矩而失去了本真。

    至于‘衣服里面的东西’,她想应当指的是内涵,很显然,这些她暂时都还没有,而日后拥有的可能性……

    江樱认真地想了想,得到的结果却是……日后拥有的可能性估计也不大。

    她毕生的追求就是有吃有喝有晋大哥,其余的,可以说是半点兴趣也提不起来。

    所以内涵什么的,暂时就不去好高骛远了,眼下她还是先学着怎样把‘好看的衣服’给穿起来吧——

    两声轻叩门板的声音传来,打破了江樱的思索。

    庄氏便知是时辰快要到了,连忙地又将江樱检查了一番,末了一脸严肃,甚至于看起来有些凝重地握着江樱的手,说道:“奶娘就陪你到这儿了,剩下的,可就看你自个儿的了!奶娘在这儿等你回来!”

    看着这样的奶娘,江樱甚至生出了一种错觉,仿佛外面等着她是凶险未知的沙场,能不能活着回来都是未知……

    江樱深吸了一口气,再又徐徐吐出去。

    见厢房的门被守在外头的两名小丫环轻轻推开了来,江樱方提起了脚步往外走去。

    江樱心中略有些忐忑,不由想起了及笄礼那日,自己也是这样走出去,然后面对着众人的打量。

    而与及笄礼不同的是,这回来的的宾客形形色色,男女都有,且个个都有着不寻常的身份,前来观礼,亦抱有着不同的目的。

    正因为如此,她才更加的不能出错。

    想到董嬷嬷教给自己的‘四字真诀’,要想不出差错,一味的紧张谨慎只会适得其反,真正万无一失的好法子,则是——“目空一切”。

    别将这些身份和名号一个比一个响亮的来宾们放在眼中,只专心做好自己该做的——

    思及此,江樱定了定心神,‘目空一切’地往外走去。

    然而待行出厢房之后,绕过一架屏风来至外间,瞧见眼前与想象中截然不同的情形,却是当即愣住了。

    这是个什么情况?

    偌大的待客厅中,桌椅整齐摆放着,放眼望去,却是一个人影也没有!

    人都去哪儿了!

    难道这就是董嬷嬷教给她的、最高境界的“目空一切”吗……

    江樱愕然了片刻,遂看向两名带路的小丫鬟。

    两个小丫鬟都只是十一二岁的模样,各自梳着两个包子髻,并无头饰,只用两根深绿色的缎带系着发髻垂到肩膀的位置,身上是同色的深绿色比甲,绣着朵朵白兰,简单却雅致。再看二人面容,虽然还都尚有稚色,却也透着一股久经熏陶的书香之气。

    此刻见江樱疑惑,其中一名小丫鬟忙笑着解释道,“宾客们都被直接请去了祠堂观礼——姑娘直接去祠堂就成了。”

    江樱惊讶地“啊”了一声。

    全都直接去祠堂了?

    之前了解到的流程,不是她出来之后,还要同各宾客们见礼致谢词的吗?

    最后才是要去祠堂行认亲礼的。

    怎么先生直接将这一步骤给省略过去了?

    堂堂一个大圣人,做事总是这么不按常理出牌真的好吗!

    原来是来了前厅的,都坐下了,可又被先生请去了祠堂,先生口口声声说是不必拘泥这些繁琐没必要的形式,也省得宾客们跑的麻烦……另外一位小丫鬟笑着说道:“说到底先生还是想给姑娘省事儿,怕姑娘一个人在这儿不自在的慌!”

    江樱听罢有些哭笑不得。

    先生这的确是在给她省事。

    八成还是害怕她没人陪着一个人怯场,出了差错。

    毕竟她整个人就是一个大写的“意外”,在关键时候闹出乌龙的经历亦不胜枚举,这样的她让人没有安全感,也是很正常的。

    江樱对此表示谅解,可心底却隐隐生出了一种“英雄无用武之地”的遗憾……

    怀揣着这种莫名的遗憾感,江樱随着两名小丫鬟来到了孔家祠堂。

    孔家祠堂占地面积极大,由于里面供着的先人中有着许多受人倚重的先圣大儒,常年有人前来拜祭,故而除此之外,孔家祠堂里还设有一座私祠,这座私祠极少开启,只用来一年一度的孔氏集体祭祀活动,或是族内的重大事件需要昭告之时方会动用——

    而令众人意外的是,今日的认亲典,孔弗竟选择设在了私祠内。

    收个干孙女儿,正式昭告天下入族谱,自是大事一桩,可为此大开私祠,搁在孔家这样的望族之中,却还是不常见的。

    更何况,孔弗为了让这场认亲典礼更为正式和名正言顺,还特意请了族内旁支的几位叔父前来观礼,几位老爷子虽非嫡脉,但因年长且德高望重,在族中深受倚重。

    起初得知孔弗要大开私祠来办这场认亲仪式的时候,几位老爷子也都是非常震惊的,虽然碍于孔弗的身份,嘴上都没有说出什么不赞同的言语,但心底不免还是觉得孔弗此举太过不低调了,有些不符合孔家低调做人的祖训……

    江樱随着两名小丫鬟跨过祠堂的第二道门槛儿,放眼往前一瞧,却是愣住了。

    前方不远处刚刚冒出新绿的菩提树下,站着一身服冠整齐的孔先生,见她过来,慈祥的脸上便立即露出了笑容,冲着江樱轻轻招手。

    远远一望,像是一副意境十足的禅画。

    江樱脸上也露出笑来,脚步加快来到了孔弗面前,笑着问道:“先生怎么在这儿啊?”

    这个时候,不是该在祠堂里等着她过去吗?

    “怕你一个人害怕。”孔弗笑着拉起江樱一只手,面容慈和地说道:“走吧,跟祖父一起进去。”

    江樱随着孔弗迈开了脚步,抬头看了一眼老人微微带笑的慈祥面容,鼻头倏然泛起一阵浓浓的酸楚。

    “先生又为我坏了规矩了。”

    哪里有等在外头的啊。

    “什么规矩不规矩。这是咱们自家的事情,难不成也要依着外人的规矩来办?”孔弗回答的云淡风轻。

    先生又任性了……

    江樱想笑,鼻头却愈酸。

    “进了这道门,日后你可就多了一个姓儿咯……”

    江樱将眼中的泪意逼回,握紧了这只苍老的有些粗糙的手掌,跟着孔弗踏进了祠堂内。

    刚一踏入祠堂,江樱便察觉到了有无数双目光落在了自己的身上。

    虽然今日过来的宾客有近二百多之多,但能过来此处私祠观礼的人却是少之又少,大多数宾客被留在了饭厅里,等候午宴的开始。

    此时,古朴而宽敞的祠堂里,过道左右两侧立着的不过也就二十人左右。

    这二十来人,不是身份异常尊贵,便是德高望重者。

    江樱之所以觉得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很多,不过是因为这肃穆庄重的气氛使然。

    虽是白日,祠堂内仍点着几抹烛光,烛光后是孔家列祖列宗林林立立的牌位整齐有序地排放着,牌位多数虽已陈旧,却无一例外都擦拭的非常干净。

    牌位前,置放着一张朱红色的长形供案,供案上方摆放着一应供品。

    供案左侧,站着的几位头发银白的老人,便是孔家那几位旁支的老爷子了。

    几位老爷子眼睛都已昏花,但还隐约瞧得见孔弗扯着江樱缓步行入祠堂的情形。

    好么,方才只说出去看一看,结果是接人去了!

    先前是开私祠,后又将众宾客直接请去了饭厅,只放了这二十来人过来观礼,现在更好,又亲自出去把人给牵进来了!

    看来大侄子对这位小孙女儿,可真是宠得都要捧在手心里头了……

    但转念一想大侄子也一大把年纪了,半个儿孙也没有,眼下好不容易有了个孙女儿,是该好好地疼着的,这跟儿孙绕膝的他们自然是不能比的……就这么一个孙女儿,可不得稀罕着吗?

    前来观礼的众宾客们亦是反应各异。

    多数先是惊讶,而后便是不住地在心底唏嘘了。

    唏嘘之余,目光也多是一刻不离江樱的身影。

    看起来应是十五六岁模样的小姑娘一身颜色清新的华缎半臂衣裙,紧随着孔弗的脚步,不紧不慢地往前走着,一张圆圆的脸蛋,下巴却是微尖的弧度,可爱中又显出几分娇俏,两只灵动的黑眼珠规规矩矩地望着前方,并不四处乱瞧。

    十分乖巧有礼的样子。

    众人暗暗点头,心道这小姑娘倒不是部分负面传言中的那般,出身市井商贾之家,不通礼数。

    出身不可以改变,但后天的内涵与品德修养,却才是最重要的。

    众人本就琢磨能得孔先生青眼的人,必定是不会差到哪里去的,至此真的见到了本人,更是肯定了起初的推测。

    孔氏族中的一位老爷子手捧族谱往前一步来到供案前,另一位拄着拐杖的老人将三柱青香点燃,递到孔弗手中。

    江樱则上前两步,在供案前的蒲团上缓缓跪下。

    接下来,便是孔弗的正式宣告,和族内长辈的训言。

    江樱仔细聆听并一一记下,最后朝着祠堂内摆放着的列祖牌位深深叩首。

    抬起头的间隙,瞧见了摆放在最高处的深棕色牌位,上面雕刻过又描了金的宋体字,赫然是孔子先生孔丘的名号。

    作为一个从千年后穿越而来的人,纵然是个没心没肺的吃货,但江樱心底还是顿时升起了一种无法言说的激动与自豪,甚至于连身子都跟着颤抖了起来。

    这个时空里的世人或许还不知道,千年之后的孔老夫子在人们的心目中是怎样的存在。

    任她如何也想不到,辗转之下,自己竟有幸能与孔老夫子牵连上——

    想到此处,江樱心中的澎湃之情越深,不受控制地又多叩了几个头。

    孔家的几位老爷子面面相觑了一番过后,却不禁暗暗点头。

    一直注意着她的一举一动的众人,见她全场一直冷静有加,言行举止无可挑剔,却在最后叩拜祖宗牌位之时忽然露出了如此动容的神色,显然是对孔家的先祖们存有莫大的尊崇之心的人才会有的表情,不免心下对这位小姑娘越发赞赏起来。

    江樱并不知她这幅自认为有些没出息的表现却意外博得了众人的好感。

    孔弗将族谱接过放在供案上,亲自执了笔将“孔浠”二字落在了嫡脉孙女的位置上。

    浠字,是及笄礼上他为江樱取下的字。

    “今日你入了孔家族谱,从今往后,这便是你的第二个名字了。”孔弗站在供案前,望着跪坐在蒲团上垂首认真聆听的江樱,面上笑意慈爱地说道:“祖父不望你大富大贵,事事做到最好。但为人处事时必要与人为善,凡事不必争强好胜。”

    做人低调,这是孔家历代来的祖训。

    江樱满面受用的答应下来。

    此时却又听孔弗说道:“好在你这丫头生性便和善有加,又从不冲动行事,倒不必我过多操心。”

    江樱低了低头。

    不是虚心,而是……心虚。

    “日后孔家便是你的第二个家了,但凡有什么难处或委屈,必要头一个说给祖父听,祖父给你做主。”

    “谢祖父。”江樱觉得鼻头又开始有些发酸了,一时忘了自己只负责应答的规矩,说了句:“祖父若有什么难处或委屈,也要说给我听。”

    此言一出,四周立即传出一阵怪异的动静。

    似是……竭力忍住不笑的声音。

    孔先生这样的人物,谁敢给他难处!谁又敢让他受委屈!

    这小姑娘……真也是直的过分啊……

    好在在场的人个个都是人精中的人精,自控力极佳,若换作了前头饭厅坐着的那一帮子人,此时的场面怕定是众人捧腹大笑了。

    “好丫头……”

    孔弗却低声念叨了一声,后亲自将江樱扶起。

    江樱直起身来才瞧见,口气里一直带着平和的笑意的孔先生,不知于何时,竟是隐隐红了眼眶。

    “礼成——”

    捧着族谱的孔氏老人沉哑而庄重的声音宣布道。

    两侧宾客这才出声道贺,却是逐个上前,并不显得混乱喧闹。

    江樱站在孔弗身侧,也依次向前来道贺的宾客们道谢行礼。

    直到,她耳中忽然传入了一道既陌生又熟悉的年轻男子的声音……

326:韩家现状

    “晚辈肃州韩呈机,前来恭贺孔先生喜收明珠。”

    韩呈机还是这样,从不随波逐流。

    不管前面上来祝贺的人言语如何天花乱坠,巧妙动听,到了他这儿,却还是只剩下了这么一句话,不能再言简意赅。

    正微微垂首打算行礼的江樱,倏然怔住了。

    ……大公子也来了!?

    江樱抬起头来,恰见一双水墨般的黑眸落在自己身上——这样深邃而好看的眼睛,普天之下应当都再也找不出第二双了。

    转瞬之间,她与韩呈机已有一年有余的时间不曾见过了。

    最后一次见面,是她临要离开肃州之前,想同他道别,顺便问一问白霄要如何安置的事情,结果却遭了他的避而不见,并且让人传话称“日后都不要再过来韩府了”。

    这一点是江樱至今也无法理解的,但随着日子一长,便也不那么好奇了。

    他或许有他的道理,但她在面对并非必要的事情之时,从来也都不是一个非得打破砂锅问到底的人。

    “谢韩……韩刺史。”

    江樱险些又将韩大公子四个字撩出来,临到嘴边才忽然想到如今的韩呈机,早已是肃州韩家的掌权人,在外的称谓该是韩刺史。

    韩呈机依旧在看着她。

    江樱这才发现,这双依旧好看的眼睛同之前有了很大不同。

    越发深邃,也越发清冷了,犹如一口结着一层深冰的古井,无波无澜。

    江樱忽然觉得面前的人十分陌生,好像从来没有认识过这样一个人一样。

    她将这种莫名的感触归咎于——大约此刻韩呈机是好好地站在她面前的,与以往她认识的那个坐在轮椅上的病弱少年全然不同,而她又因没有参与到这个变化的过程中,缺少过渡一时接受不得,故而才会产生这种极度的陌生感。

    韩呈机也并未在她面前多做停留,得了孔弗一句“韩刺史远道而来辛苦了”,便伸手轻一揖礼退了下去。

    接下来便是宫中的两位太妃。

    晋余明与谢氏是头一个上前恭贺的,此时已离开了祠堂,走在正前往前厅的甬道上。

    “韩呈机怎么来了!”

    应付过几位同样道完贺词前往宴厅的熟人,晋余明刻意放缓了脚步,左右无人之际,忽然皱眉讲道。

    “不是说正在虞城那边吗!怎么忽然就来了京城!”

    韩家这两年来可谓是半刻也不曾消停,打着清君侧的名号几乎吞并了大半个东南地区,令得周边的藩王们胆战心惊,生怕下一个例子就是自己,多是暂时熄战,明哲保身,更有甚者,直接投入了韩家麾下。

    而换了掌权人的韩家,竟是来者不拒,只要肯降,皆收为己用。

    据说三老爷韩殊,正是因为不赞同侄子的这种做法,认为同这些‘草寇’相结之举有损士族名声,便联合了族中旁支长老一同出面反对,结果却反遭到了韩呈机的囚禁,至今都不得跨出居院半步。

    至此,韩呈机自接管韩家以来便从未刻意遮掩过的野心,可谓已是大白于天下。

    虽说瘟疫重建后的肃州城在韩家的庇佑下,日复一日的昌盛稳定起来,但更多的却是因为韩呈机的好战而被毁家园的东南百姓,而起初那些对韩家一心信服的百姓,也逐渐地在一场又一场没有必要且手段狠烈的‘平乱’中,隐隐意识到了韩家的真正目的——

    不过一两年的光景,再提韩家,百姓心中已无尊崇之意,取而代之的是恐惧和不敢放到明面上的怨声载道。

    “竟连声招呼也没打!”晋余明越想越是气愤,“往前韩旭在世之时,也不曾如此目中无人过,乳臭未干的小子,竟也丝毫不将我们晋家放在眼中,我看他是忘了这连城是谁的地盘了!”

    “老爷息怒。”谢氏看了他一眼,有些难以理解晋余明为何至今还看不透这局势,“依照这韩呈机近年来的行事作风来看,若是会提前知会咱们,送上一张拜帖再行入城,才是真的让人不安心了。”

    人家不过是不愿去做这面子上的功夫罢了。

    纵然有些不给面子,但也是常理之事。

    现在的韩家,可不比之前的韩家了。

    “占了几块贫瘠之地,就真以为这全天下都被他收入囊中了!”晋余明依旧的气愤,拂了袖快步走,“待宴罢回府,必要同父亲商议一番要如何处置此事!”

    处置?

    谢氏望着晋余明疾步而走的背影,唇边无奈泛起一抹嘲笑。

    还能让人有来无回不成?

    堂堂韩家家主,只身来此,真当人家是一点准备也没有吗?

    况且,这样目中无人,我行我素的韩呈机,怕是正中晋公下怀的。

    高兴还来不及呢!

    也只有她这个向来只看眼下一时之景的丈夫,才会觉得这是一件被驳了颜面的坏事。

    有些人一旦蠢起来,果真就是一辈子的事情……

    ……

    认亲宴罢,众宾客们尽兴而归。

    自祠堂祭完祖,便随着孔弗去了饭厅做了回展览品的江樱,在另开的小厢房里用完了饭之后,也没被孔弗再喊出去送客,这让一部分在开宴之前的致辞上,没能看清江樱形容的宾客们分外遗憾。

    而按照规矩,认亲的头一日,江樱是要留在孔家过夜的,故而宾客走后,便直接跟着孔弗去了清波馆。

    梁平庄氏和梁文青,也跟着一起。

    因为一场伤寒折腾了一个来月还没好全,所以没能去成祠堂的狄叔早早地等在了门前,眼巴巴地等着盼着,但见了孔弗江樱一行人的身影,却又立即换成了一副面瘫的模样,上前同孔弗行礼。

    “先生回来了——”

    顿了顿,又看向江樱,道了句:“姑娘回来了。”

    江樱冲他一笑,而后又问道:“狄叔好些了吗?”

    “好多了……”狄叔‘应付’一句,便催促着众人往院子里走,只道外头风太大。

    一行人来至前堂,狄叔又将早先准备好的茶水温了一温,才让仆人奉到各人面前。

    大半日的忙活下来,直到此时,众人才总算觉得耳边恢复了清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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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S:谢谢热恋妹纸的两枚平安符,淩尘沙的打赏

    二更晚些。

327:莫名其妙的贺礼

    几人坐着说了好一会儿话,梁平因另有事情要办,便提出了回去。

    江樱是要留在清波馆里的,庄氏交待了她几句,便要跟梁平一道回家去了。

    “你们回去吧,我留在这儿陪着阿樱!”梁文青却道。

    席间梁文青小饮了几杯酒,虽然未醉,但因微醺有些懒洋洋的,加之刚吃得太饱有些犯困,想着回去还要乘好一段马车,于是便起了想要留下来‘噌睡’的心思。但这心思不够光彩,故而便又信手找了个‘留下来陪阿樱’的借口。

    “这……”庄氏不懂这样合不合规矩,一时有些犹豫地看向梁平。

    梁平还未开口,便听孔弗笑吟吟地说道:“留下就留下罢,俩人做个伴儿,也有个解闷的。”

    既然孔先生都没有异议,庄氏与梁平便也不再多说,只又简单地交待了江樱与梁文青二人几句,便离开了清波馆。

    “大半日下来也够累得了,今日起的又早,消了食就先回托月院歇着去吧,等晚饭好了,再让下人去喊你们——”梁平与庄氏一走,孔弗便对两个小姑娘说道,简直不能再贴心。

    江樱确实也有些困倦,见梁文青也不停地直打哈欠,便欣然应下来。

    “祖父也去小睡片刻。”江樱笑着道:“等我睡醒了,晚上再给您做好吃的!”

    一句祖父,加上又有好吃的,立即哄得好不容易合拢了嘴的孔弗眉开眼笑起来。

    “好好好,快回去歇着吧——”

    孔弗目送着二人离开厅堂,脸上的笑仍是半分不减。

    “先生不是常说大喜大怒伤身,是忌讳吗?”狄叔见状,忍不住在一旁出声‘提醒’道。

    “哎……”孔弗笑叹着气摇头,道:“说是这样说,但谁让我捡了个这么好的宝贝回家?”

    狄叔:“……”

    还能不能好好说话了?

    在狄叔异样的目光下,孔弗继而又“啧啧”了两声,感慨道:“你说怪是不怪?我活了这么大半辈子,好的不好的全过了一遍,早已不觉得这日子有什么值得我去不高兴的地方了,看得透彻了,便觉得世间万物皆寻常,能活一日这一日便很好。可直到今日,我才忽然觉得圆满了……圆满了啊。”

    圆满了?

    这么说,之前是不圆满的吗?

    狄叔微觉惊讶地看向孔弗。

    只见孔弗脸上挂着极其祥和的笑容,向来睿智的眼中尽是一派“此生无憾”的神色。

    狄叔至此才忽然意识到,向来豁达通透的先生,实际上这么多年以来,心底一直也是有着缺憾的。

    当年少爷的忽然离世,虽然已不再是什么需要忌讳的话题,先生也时常会平静地提起少爷生前之事,但一个人这么多年,从时值壮年到白发苍苍,身边一直没能有个孩子,哪怕是闹腾着也好……说到底还是不完整的。

    他起先只觉得江樱不聪明,甚至有些愚笨,而他在先生身边待得久了,眼光也难免跟着高了,一时实在接受不了这样一个‘异类’般的小姑娘。

    旁的不说,单说跟不聪明的人相处起来就是一件十分费劲的事情,嘴累心也累啊……

    先生怎么会喜欢这么个不出众的小姑娘呢?

    大概是因为她好歹也做的一手好菜吧……

    这是狄叔一开始的想法。

    可后来,他却逐渐地明白了。

    先生就是看上了这丫头的“笨”。

    一种不受世俗玷染的本真和善良。

    而事实证明,同这样的人相处起来,也并没有他想象中的那么累,反倒要比那些‘聪明人’,还要来的轻松自在许多。

    “你也别太羡慕我了。”孔弗拍了拍狄叔的肩膀安慰道:“这回等石青那小子回来,咱们就将他跟华家丫头的婚事给办了,来年生个大胖小子,让你领着解闷,到时也不必眼红了——”

    狄叔嘴角直犯抽,一面觉得先生的想法与言语一日比一日来的‘不高尚’了,然而,心底却不由自主地产生了一种极为强烈的憧憬,恨不得现在就将那八字还没一撇的大胖小子给抱到手才好……

    哎,这人老都老了,反倒不比从前能耐得住寂寞了。

    ……

    江樱躺了不过半个时辰,便醒了过来。

    她午睡向来很有规律,从不多睡,半个时辰休整的刚刚好,睡的久了醒了之后反倒头疼。

    身边的梁文青却还是呼呼大睡,也不知是做了什么美梦,嘴角上扬着,偶尔还能听着一两声似笑非笑的梦呓。

    江樱替她将滑落到了肩下位置的被子往上拉了拉,从床上起身后,洗了把脸,顿觉神清气爽,一整日的疲惫都随之消失了。

    江樱没由来的心情大好,换了身简便的衣裙,将睡乱了的发髻打散过后,也懒得再重梳,干脆和往常在家中一样只用一条丝带绑在脑后,便去了前院寻孔弗下棋去了。

    心里盘算着下完一两局后,刚好就可以准备晚饭了。

    然而乐滋滋地来到孔弗院中,却被正在院中拿水舀给一丛扁竹花的老仆笑着告知先生不在院中,而是在前堂会客。

    江樱一听是在会客,便也没有多问,却因下棋的兴致忽然来了却又忽然落了空稍有些失落,但也不好去打搅会客的孔弗,于是只得原路返回了托月院。

    梁文青睡得依旧很沉,江樱觉得有些无趣,便去了院中的小书房里随手翻阅了着几本前些日子从孔弗那里拿过来的书籍。

    “姑娘——”

    小丫鬟见书房的门没关,便虚叩了两声,笑着唤了江樱一句。

    站在书架前低头翻书的江樱闻声抬起头来,见是今日认亲仪式上陪着她的两个小丫头中的一个,隐约记得是叫阿绯,是个十分爱笑的小姑娘。

    江樱便也回之一笑,问道:“找我有甚么事吗?”

    “前院来了位客人,还带了份礼过来,说要奴婢交给姑娘。”阿绯说着话走了进来,江樱这才瞧见她怀中抱着个挺大的锦盒,因刚巧也是墨绿色的,同她身上的衣裳颜色十分接近,方才未仔细看倒没注意到。

    江樱疑惑问道:“哪位客人?”

    该不会就是先生正会见的客人吧?

    可能进这清波馆,还能得先生会见的客人,却是少之又少的。

    阿绯已将锦盒放在了书桌上,听江樱问起,也是一头雾水的表情,摇着头说道:“奴婢也没见着,这东西是客人身边的丫鬟交给奴婢的。”顿了顿,又道:“奴婢问了一句客人的名号,那位姐姐也没告诉我,只说让我把这个交给姑娘,说是今日给姑娘的贺礼。”

    “那我不能收。”江樱觉得有些稀奇,却并未犹豫。

    问了不说,显然是刻意隐瞒。

    ‘来路不明’的东西怎么能收?

    “你将东西送还回去罢。”

    “……可那位客人说了,若姑娘不想收的话,便亲自将东西送回去。”

    江樱一愣之后,旋即笑了。

    这人还能再莫名其妙一些吗?

    有意隐瞒身份却又让她亲自将东西送回去?

    若换作平常,她一准儿不予理会,因为绝大部分事实都证明,蹊跷的事情背后隐藏的多数是危险。

    可她这回倒想去瞧瞧。

    这里是清波馆,不比外面,能被先生点头允许放进来的人,自然不会是什么危险人物。

    二来,她是真的想知道能干得出这么无聊的事情的人,到底是谁……

328:过的可好

    可当江樱来到偏厅,见着了这位莫名其妙的主儿之后,却是立即后悔了……

    好奇心这种东西,真的是最不该有的。

    眼前的人或许已经不具有威胁力,但却是她半点也不愿见到的。

    这个人是冬珠。

    冬珠会给她送贺礼,这要换做在十日之前,她必定是要好好地震惊上一番的。可经过这十来日之后,她却是半点儿也不觉得稀奇了。

    这些日子以来,冬珠经常地会让人给她送去一些或珍贵或稀奇的玩意儿,也时不时地登门拜访,虽然不用她开口,回回都会被庄氏拦在门外,所送的东西也一应归还,但这还是没有妨碍到冬珠的一腔‘热情’。

    而这种翻天覆地的态度变化,是从她得知了江樱与冬烈之间的关系之后的第三天开始的。

    那三天里,她想了很多,最终还是决定以和为贵,冰释前嫌。

    说白了就是看清了局势,认定了自己没有嬴的可能,遂低头求和。

    可无奈这只是她一厢情愿的想法,江樱与庄氏,尤其是庄氏,丝毫没有配合她演上这么一出化干戈为玉帛的戏码的打算。

    “你来了啊!”

    冬珠完全无视了江樱异样的目光,满面欢喜地凑了上来,十分喜出望外的模样。

    见她这样一派‘天真无邪’的神色,笑容真诚而灿烂,犹如三月里的暖阳一般直逼人心,江樱却还是没能忘得了她三番两次挥着鞭子嚣张跋扈的凶恶模样。

    她不是个过于记仇的人,可她更加不是个圣人。

    “公主,你兜这么大一个圈子,到底是为了什么?”江樱避开冬珠要上来拉她手的亲昵动作,转头一指又被阿绯给抱了回来的大锦盒。

    锦盒里也不知装的是什么东西,似乎还挺重,阿绯放下之后,如释重负地甩了甩有些发酸的胳膊。

    “见你啊!”冬珠回答的理所当然,“我若不兜这么一个大圈子,你能过来见我吗?”

    答案肯定是不能的。

    江樱望着她,竟觉无言以对。

    “我知道我若不说姓名,你定不会贸然收下,若想还给我,必要亲自过来。”冬珠似乎觉得自己的做法很高明,口气里有些沾沾自喜的意味,又笑着问江樱:“话说回来,我送你的东西你可喜欢吗?我可找了很久才找到的!”

    江樱继续无视着她的热络与热情,坦然地摇头道:“我没有看。但是,多谢公主好意为我准备贺礼。只是这礼我不能收,还得麻烦公主走的时候带回去。”

    两句话里包含了太多意思。

    没看。

    不收。

    还有赶人。

    冬珠本身的忍耐修为便不甚高,听到此处脸上的笑意便凝固在了脸上,一时间有种热脸贴了冷屁/股的受辱感。

    也不知是受得什么思想支撑,竟死死地压住了怒气,勉强地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笑来,“你都还没看,怎么就说不要?说不准你看了觉得很喜欢呢?”

    江樱有些意外她的坚持。

    她知道自己态度不好,但她正是因为清楚冬珠的脾性,所以才如此。

    目的就是为了让这位心高气傲的公主觉得受到了轻视,气闷离去。

    她实在不愿应付。

    “你看,这是一套上好的棋具——”冬珠快步来至桌边着手将锦盒打开,兴致勃勃地对江樱说道:“材质是玉石的,全套都是玉雕的,你瞧瞧,就连这棋子儿也都是!”

    江樱下意识地瞧了一眼,虽知道冬珠送的东西定是贵重的,但还是不由咋舌。

    用来雕成棋盘的材质绿油油的发亮,还有些剔透,瞧着应当是翡翠,具体是哪一种,恕她眼拙瞧不仔细,只见被切成了十分规整的四方形状,四周还雕着精致的花鸟图纹,远远地看,就像是……就像是一大块印了花边儿的翡翠凉果。

    而用来制成棋子的材质,她也认不清楚,只觉得黑的浓重,白的剔透,纵然是外行人,随意一瞧也能觉出价值不菲。

    “我听说你爱下棋,这才让人找来的——怎么样,很不错罢?”冬珠道。

    好与不好江樱不予置评,只道:“我家中有不少棋盘,公主的好意我心领了。”

    却听冬珠瞪着眼睛说道:“你家里的肯定跟我这个比不了啊!”

    结果却见江樱用一副‘你果然是外行’的口气说道:“下棋的东西要这么好干什么,能下棋不就成了?难不成全程就只盯着这个棋盘看就能看赢了不成?华而不实——”

    冬珠也不生气,只一脸不确定地问道:“这么赏心悦目的东西,你说它华而不实……你懂不懂什么叫风雅?”

    “我不懂。”江樱翻了个白眼,毫不犹豫地说道:“可看来你比我还不懂。”

    话罢便转了身,也不同冬珠多做口舌之争,丢下一句:“我还另有事办,就不送公主了。”

    “诶!”

    冬珠见状急的跺了脚,这些日子以来她变着法子的去找江樱,但无一例外都被拦在门外,虽然那道门根本也拦不住她,但她却不想再动粗来硬,唯恐关系二度恶化。今日好不容易钻了认亲礼江樱要歇在清波馆的空子,而孔先生又不知她与江樱的关系如何,听她三言两语一通胡诌,俨然将自己包装成了江樱最好的闺蜜,才得以混了进来。

    又为了能顺利地见到江樱,先是隐瞒身份,再又利用好奇心将其引来,兜兜转转一大圈儿,好不容易才见着了人!

    这简直要比见皇帝还难呐!

    而有了这次的经验,下一回她再想要故技重施的话,一准儿是不行了……想到此处,冬珠狠一咬牙,朝着江樱即将要跨出门槛儿的背影喊道:“你给本公主站住!”

    哟,来硬的了?

    江樱脚下微微一滞,片刻之后,却又继续抬脚往外走去。

    这是她的地盘儿,她就不站住,能拿她怎么样?

    阿绯瞧着江樱一脸不屑的孩子气模样,不由掩嘴偷笑起来。

    可紧接着发生的一幕,却让小丫头惊的下巴都要掉到了地上。

    从、从姑娘的话里,和这位姑娘的蓝眼睛可以得知,这位姑娘是公主,是西陵国的公主……那位去年去年入京,一直住在晋国公府里的冬珠公主。

    可公主,怎么能这样儿啊……?

    “你、你这是干什么!”

    江樱也被吓了好大一跳,转过身望着抱着她的腿趴匐在了地上的冬珠,只觉得三观尽毁。

    作为一个公主的骄傲呢!啊?!

    “我知道我错了,我知道之前是我不对,我不讲理,我嚣张任性,我粗鲁蛮横!”冬珠似下了狠心要将一张脸撇到九霄云外,抱着江樱的腿竟是认起错来。

    之前只是讨好,但认错,却是从来没有过的。

    江樱怔愣地看着她。

    原来这些缺点,她自个儿都知道啊?

    “我真的知道错了!你就原谅我吧!”冬珠仰着脑袋可怜巴巴地看着江樱,嘴巴瘪着,白皙无暇的脸庞上镶着的那对蓝宝石一般通透的眼睛里装满了诚意。

    “你先放开我!”江樱弯下腰去掰冬珠抱着自己膝盖的手。

    冬珠却抱得更紧,口气坚定不移地说道:“我不放!你不原谅我,我就一直这么缠着你!”

    这不是赤裸裸的要挟吗!

    江樱无语至极,当即顾不得许多,牟足了劲儿就要往外走,她这么一动,冬珠原本半屈着的身子像是面条儿似得被拉平,整个身子身子除了胳膊和脑袋之外,都溜平儿的趴在了地上。

    江樱奋力地往外‘拖’,她则拼了命的坚守阵地。

    阿绯与冬珠带来的几个丫鬟都已震惊的说不出话来,却也无人敢上前掺和这匪夷所思的一幕。

    但,终于见识到了什么才是真正的‘拉后腿’了……简直是生动形象!

    “我真的知道错啦!”冬珠脖子都梗的红了,就差没有痛哭流涕,一面僵持着一面说道:“到底要我怎么做你才能不计前嫌,你说就是了!”

    “你让我干什么我都愿意!”

    “你们孔家不是有句话叫做……人非圣贤孰能无过,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吗?是个人都会犯错的,而我既有心要改,又这么有诚意,你怎么连个机会也不给我!”冬珠说到此处,已近呜咽。

    “这句话不是我们孔家的,这句话是晋灵公说的!而且晋灵公言而无信,嘴上说得事后却并无改正之举,反而依旧残暴!”江樱不肯让步,一面答道一面试图将脚抽出来。

    “我不一样!我一准儿能改过自新!”

    “你先放开我,让我好好想想——”江樱见硬的不行,干脆放软了态度。

    总这么抱着也不是个事儿啊!

    万一让人给瞧见了,影响实在不好。

    可奈何她刚在心里念完这句话,耳边紧跟着便传来了一道错愕不解的声音,问道:“丫头……这是干什么呢?”

    听是孔弗的声音,江樱如获大赦,想着有祖父在,必能有办法将冬珠摆平,当即满怀希望地转回头往前望去,然而一瞧见眼前的情形,却是即刻傻眼了。

    来的不光有祖父自己。

    晋擎云和晋余明父子二人竟然也在。

    除此之外,竟然还有一个……韩呈机。

    江樱还看到了久别的包子脸少年阿禄。

    另有一干眼生的随侍,看衣着,应当是晋家韩家的都有。

    这么两拨人是怎么聚到了一起的江樱不感兴趣,她只知道,乌泱泱的一大群人此刻都在看着她们,四周诡异的一点儿声音都听不到。

    丢人。

    江樱脑子里浮现这么两个字来。

    但好在,最丢人的不是她。

    冬珠傻眼了片刻之后,豁然垂头,将脑袋埋到了江樱的裙摆处。

    她能为了取得江樱的原谅抛却脸面和尊严,但这并不代表她能做得到在所有人面前都这么不要脸啊!

    更何况被谁撞见了不好,非得被晋家的人给撞见了!

    以后她在晋家,还要怎么抬起头来好好做人?

    对未来深感绝望的冬珠,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永远都不要再出来了。

    感觉到腿上的力量骤然减弱了许多,江樱趁机抽身出来。

    冬珠依然维持着埋着脸的动作,直挺挺地趴在地上,一动也不肯动。

    “……玩儿什么呢这是?”孔弗出声打破了这种安静,好像还挺感兴趣的模样。

    江樱已要无地自容,强自从牙缝里挤出两声干笑来,却不知该如何回答这个令人为难的问题。

    阿绯虽然今日才刚被孔弗拨给江樱当贴身丫头,却也生了一副衷心护主的情怀,眼下见状,连忙出声帮着江樱回答道:“姑娘和公主在跟奴婢们……给奴婢们演示什么叫做拖后腿!”

    江樱惊异地看着阿绯。

    这丫头的脑洞……要不要这么的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演示?

    拖后腿?

    这究竟有什么好演示的啊喂!

    此言一出,四周顿时更静了几分。

    冬珠原本直挺的身子,瞬间显得愈发僵硬。

    饶是孔弗,也觉得这个场实在难圆,最终也只有装作没听见阿绯的那句话,径直朝着丫环们吩咐道:“这地上多脏,还不快将冬珠公主扶起来?”

    冬珠几位贴身的侍女们,个个顶着一张因为窘迫而羞红的脸,将自家主子给拖回了厅堂中去。

    “不如去偏厅叙话罢。”晋擎云不愧是见惯了大风大浪的人,对于这种孩子家的闹剧,根本没有放在心上,当即恢复了寻常的神色,出声建议道。

    孔弗自然没有异议,一行人当即折回,真也是好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

    韩呈机却没有跟着离去。

    一时间,除了厅堂里的冬珠之外,厅门外只剩下了江樱与韩呈机,还有阿禄三人。

    江樱没有主动说话,是也不知该说些什么。

    依着她离开肃州之前的情况来看,她倒是没有想到韩呈机会留下来。

    当时发生了什么事情她不清楚,相识一场她不好掉头就走,但要让她开口说话,她倒也真的不知还能说些什么。

    阿禄竟也忍住了没吭声,虽是一脸的高兴与惊喜。

    似乎,在有意把开口说第一句话的机会留给自家主子。

    “近来可好?”

    到底是韩呈机先开了口,如是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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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S:小非有件事情很疑惑,前几天传重复了几百字的那章,为啥……没有人站出来骂我啊?你们是都没有在看书吗啊?T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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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食计介绍:
手持一把切菜刀的樱樱姑娘,实乃一只穿越型直神经资深吃货 樱樱姑娘有着两个极其远大的目标 其一,当以光复家业之名,顺便吃遍天下 其二,纵然形象与节操尽抛,也须得将某汉子这辈子的饭给承包下来 三十六计,美食计方为上上计! -美食计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美食计,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美食计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