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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非10     美食计txt下载     美食计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388:算计

    古再丽一听到晋起的名号,脸色不自觉的便是一喜,只是一瞬间,却又变得复杂起来。

    晋二公子要见她?

    古再丽看向江樱。

    “晋……晋二公子怎么也来了?”江樱虽然表现的不明显,但眼底的惊喜还是藏不太住。

    她已经有好些日子没有见着晋大哥了。

    宋元驹的交待她很当真的在配合着,只成日盼着能有个“偶遇”的机会,哪怕不说话,见上一面都是好的。

    可晋大哥怎么忽然来此处找她了?

    还直接让人过来请她……

    这算不算是又任性了一回?

    这事宋大哥知道吗?

    有没有发牢骚?

    江樱杂七杂八的想了一通,因顾念着古再丽还在场,也不好再多问下去,只又装出一副疑惑的口气问道:“这么晚了,不知道晋二公子这么急着见我,是有什么急事吗?”

    这自然是个幌子,只为了不让古再丽过分起疑。

    华常静看出她的意图来,于是笑着开口附和道:“还能有什么急事,八成还是为了上回没跟孔先生谈拢的那一桩事——”

    啊?

    江樱这回是真的疑惑住了,一脸费解的看向华常静。

    她怎么不知道晋大哥和祖父之间有什么未曾谈拢的事情?

    “咳……”华常静冲她飞快地一眨眼睛,微微抽动的嘴角似在嫌弃她的愚钝。

    她是在辅助她圆谎好吗!

    “哦……是。”江樱很是惭愧地反应过来,又望向那脸色微有些凌乱的传话人,问:“是这么回事吗?”

    眼里含了些暗示。

    “是……”对方十分配合,只是眼中的疑惑更深了些。

    不管了,反正他只是个传话引路的。

    “那我过去瞧瞧?”江樱咳了一声,又看向华常静。

    “去吧——”华常静煞有其事的交待道:“事情谈完就早些回来,我和石青在这里等着你。”

    “那我就先失陪了。”

    华常静点头,古再丽和她一起目送了江樱和那引路的随从一同离开了房间。

    “江姑娘与晋二公子的关系,似乎还不错?”

    江樱前脚刚一离去,古再丽便试探性地跟华常静问道。

    华常静不置可否的一笑,道:“天下皆知晋家与孔家近年来相交甚切,阿樱是孔先生膝下唯一的孙女儿,两家来往的多,她会与晋二公子相熟,应当也属正常之事吧?”

    被她这么漫不经心的一句话反问住,古再丽接下来的话竟是无从开口了。

    又思及晋起分明就在这令溪小苑中,二人隔的这么近,她却没有理由去见他,甚至再等上一会儿,他就会跟江樱见上面,二人会说些什么,她亦完全无从得知。

    更重要的是,这个江樱还堂而皇之的在她面前承认过她也喜欢晋二公子——

    这种感觉糟糕透了,古再丽觉得心口处似乎被压下了一块巨石,让她透不过气来。

    端起一杯酒仰头一口吃下,火辣的酒水划过喉咙,吃的又猛,险些将眼泪都给呛了出来。

    华常静若有所思地看了她一眼,问道:“邓二小姐这是怎么了?怎么瞧着像是有心事?”

    “哪有什么心事。”古再丽脸色复杂地一笑,道:“不过是担心家弟在晋大公子那里万一吃多了酒,没有分寸乱说话罢了——”

    说罢,便拿袖口沾了沾唇边的两滴酒水,起了身道:“当真是放心不下他那副冒失的性子,我还是过去瞧瞧来的安心。”

    华常静自然点头应下。

    古再丽离席出了内间,正巧与从令溪先生那里回来的石青撞了个正着。

    “邓二小姐。”石青含笑施礼。

    古再丽勉强地回以一笑,见石青侧身让开了路,便抬脚跨过了门槛而去。

    “怎么我出去这一趟,人就都走了。”

    石青来至内间见只剩了华常静一人,笑着说道。

    “先别说旁人了。”华常静略略收起了笑意,看着石青问道:“你出去一趟又是做什么去了?”

    “我?”石青闻言一愣,旋即失笑道:“方才不是说了吗?去了令溪先生那里。”

    华常静“哦”了一声,又问道:“去见了谁?”

    “去令溪先生那里,除了令溪先生,还能见谁?”石青笑着反问。

    “那可说不准吧。”华常静收回放在他脸上的目光,淡淡地道:“比如说如汤月姑娘这等佳人呢?”

    “阿眉……你这是想到哪里去了?”石青表情有些不自在起来。

    “站在那里做什么?”华常静指了指身侧的位置,道:“坐下来说吧——说说我到底是不是想多了。”

    石青微微一愣,想从她脸上辨出些什么来,可华常静一副似笑非笑的表情,实在是让人猜不透到底是在生气或是玩笑。

    一时确定不得,便依言挨着华常静坐了下去。

    “这便是那个‘月地云阶暗断肠,知心谁解赏孤芳’的姑娘吧?”华常静一手支在桌上,侧着身子面朝石青托腮问道。

    “呃……?”石青的太阳穴突突一跳。

    犹记得华常静头一回跟他生气,便是为了那封信上的一句什么‘月地云阶暗断肠,知心谁解赏孤芳’——

    “是也不是?”见他不语,华常静又问了一遍。

    石青面色讪讪地点头,“……是。”

    过后就忙地解释道:“但我与汤月姑娘从始自终都只是以乐相交的知音,除此之外并无其它——至于之前那一封信,也是一场误会……那句诗,是她新作的词曲罢了。”

    “可你这知音,似乎并不愿只将你单单视为知音啊。”华常静撑在腮边的手指在脸上轻轻敲了敲。

    “你这是哪里听来的话。”石青咳了一声,大约是见混淆不过去了,便只得道:“方才去令溪先生处,的确碰巧见着汤月姑娘了,却也不过只是寻常的问候而已……汤月姑娘倒还说起你了——夸赞你举止大方,言行很有大家闺秀的风范。”

    “夸我?”

    “嗯……还说我真是上辈子积了福了,能娶着你这么好的姑娘。”石青伸手揽了揽她的肩,满脸笑的说道。

    华常静伸出一只手抵在二人中间,目色狐疑地问道:“当真?”

    “如有半句捏造,愿遭天谴——”石青郑重其事。

    华常静忍着笑。

    片刻后,道:“哦……那你代我转告她,我也祝她早日觅的如意郎君。”话罢往石青怀中埋头进去,悄悄抿嘴一笑,几个月以来的心结终于释怀。

    ……

    “还没到吗?”

    跟着随从去见晋起的江樱,觉得自己好似已经从令溪小苑的一端穿至了另一端。

    这从外头看着没多大的令溪小苑,后院处竟是别有洞天,这条路走过来,可谓是格外的长。

    行在前头带路的随从答道:“快了,就在前面了——”

    说着伸出手指向前方,江樱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过去,果然见不远处平地而起了一座小阁楼,阁楼的第二层,透着灯火的光亮。

    江樱心里暗暗纳闷,心想晋大哥要见她一面,犯得着如此大费周章?

    但转念一想,宋元驹上回才同她说过,现如今正是关键的时候,她和晋大哥的关系暂时不宜被过多人知晓——想必晋大哥这么做,为的便是掩人耳目吧?

    江樱释然下来,跟着那随从一路走,很快就来到了阁楼前。

    阁楼前并无侍卫把守,倒是晋起一贯的作风。

    “宋大哥也不在吗?”

    阁楼一楼并未点照明的烛火,光线有些昏暗,江樱提着裙子往二楼去,因未见到宋元驹,便随口问道。

    “似乎不在。”随从顿了一下,口气隐隐有些不确定。

    江樱脚步莫名放缓了一些,复又问道:“那周大哥呢?也没来吗?”

    “没有,主子派他去办事了。”随从这次的口气果断了许多。

    “付统领呢?”

    “也没来——”随从似乎是觉得江樱的问题太多,忍不住有些不耐烦了。

    江樱却陡然停下了脚步。

    抬起头望向二楼处正对着楼梯口、洞开着的两扇厅门内,灯火明亮的甚至有些刺眼。

    “江姑娘?”

    走在前面的随从没听到跟上来的脚步声,疑惑地回过了头来。

    昏暗中,江樱对上他忽然转回来的脸,惊觉他眼中竟有一闪而过的警戒之意。

    江樱提裙的双手顿时紧握起来,面容绷的紧紧的。

    “你家主子究竟是何人?”

    她方才问的什么周大哥和付统领,全是她信口胡诌出来的试探之言,晋大哥身边根本就没有这号人物!

    可对方既没有识破,也没有纠正,甚至还笃定的回答她说这号子虚乌有的人被晋大哥派去办事了……摆明了是在撒谎!

    江樱单手扶着楼梯栏杆后退了一步。

    那人转过身来,忽然开始下了楼来!

    “咚咚咚——”

    男人的脚步声急促又沉重。

    江樱大骇之下,遂朝着楼下奔去。

    男人紧跟其后。

    “咣!”

    江樱刚奔至一楼中,阁楼的大门忽被人从外面紧紧合上了!

    江樱进退两难,心下惶恐之际,忽听得自二楼处传来一阵男子带着醉意的笑声——

    “哈哈,还真叫父亲猜准了——孔先生的孙女儿瞎了眼,谁都没看上,却偏偏看上了那个出身卑微的孽种!”

    江樱身形一僵。

    竟是晋觅!

    而且……听他这话的意思,晋余明竟已经察觉到了什么?

    晋余明……!

    那个人绝非表面看来那么平庸愚钝……晋大哥前一世的悲惨命运,便是因为受了他的暗中摆布!

    在晋大哥口中,这个人甚至要比阴诡冷血的晋公还要可怕!

    难道这就是宋元驹所说的“关键时刻”?

    怪她太过大意了!

    可晋觅费劲周折将她骗到此处,真的只是为了验证她与晋大哥之间的关系那么简单吗?

    江樱惊疑不定间,忽听得二楼处的晋觅醉醺醺地开口说道:“把江姑娘请到楼上来,有些话,本公子想当面好好地问一问江姑娘——”

    ……

    古再丽从华常静那里离开之后,径直去了二楼楼梯左手边的第二座包间。

    刚来至门前,还未有推门而入,便听得一道道男子们嘈杂的醉笑叫骂声隔着门板传进耳中。

    令溪小苑本是清净之处,全被这起子纨绔给玷污了!

    古再丽在心里骂了一句,又因心情本就不佳,故而很不客气地推开了房门——

    门一被推开,便是一阵浓重的酒肉气扑鼻而来,古再丽紧紧皱起眉头,目光在四处乱晃、拿着酒杯酒壶争相追逐形骸放浪的男子们中间搜寻了一圈,厉声怒道:“邓伦古!”

    “嘿嘿!是邓家二姐啊?”

    “邓三胖儿,你二姐来了!”

    衣襟不整的胖少年身形不稳地被几个年轻人推将了出来,手里还提溜着个不知从哪里找来的二胡,大圆脸上面色通红,眼睛睁的十分费力,醉意少说也得有了七八分。

    “瞧瞧你什么德性!让爹知道了,必得要重重罚你一顿才好!跟我回家!”古再丽一把揪住他的衣领,拽着人就要往外拖去。

    “你……撒手!”胖少年一把挣扎了开,皱着眉头,大着舌头骂骂咧咧道:“你拉我做什么!晋、晋大公子还看着呢!丢人不丢人……要回家,你自己回去!”

    “哪里还有什么晋大公子!”古再丽环视一周没有看到晋觅的身影,“马上跟我回去!”

    “我不!”

    邓家姐弟二人争执不下间,胖少年的一位好友上了前来劝说,道:“邓二姐,你今个儿就饶过伦古这一回吧,他不过是多吃了些酒,又不曾惹祸——反倒还将晋大公子哄得很高兴呢!晋大公子去后面醒酒去了,约莫片刻便回,若到时回来瞧不见伦古,岂不觉得咱们失礼吗?万一怪罪下来,怕就不好办了吧?”

    经他这么一说,古再丽不禁有些犹豫了。

    她虽然看不惯晋觅的做派,但对方的身份好歹摆在那里,确实不是她们邓家能够得罪的。

    可自家弟弟这副醉态……

    “邓二姐若是不放心伦古,就将他交给我吧,小弟在此跟你保证,等散了后,一定亲自将伦古送回府上!”年轻人将胸脯拍的作响,反观他一脸清醒,倒是没有喝多。

    其他人见状便也围了上来一番劝说。

    “那就将这臭小子交给你们看管了——”古再丽到底是妥协了,道:“可得看紧了,莫要让他闯祸!”

    “那是自然,那是自然!”

    “邓二姐尽管放心!”

    得了众人的保证,古再丽又叮嘱了自家弟弟一番,过后便也不愿在这乌烟瘴气的地方多呆片刻。

    出了包厢,本欲回华常静那里,然而在路经楼梯口处,却鬼使神差地停了下来。

    犹豫再三,她朝着守在楼梯口左右的侍童走了过去。

    “约是半柱香前,可瞧见与我一起的那位着茜色衣裙的姑娘,和一位随从模样的男子经过?”古再丽向侍童问道。

389:“出格”

    侍童点头。

    之前晋觅闹那一场的时候他们都在,是也多瞧了那位被晋觅称作‘孔家嫡脉孙女’的姑娘两眼,故而很有印象。

    “他们去了何处?”

    “下楼往后院的方向去了——”侍童伸手指道。

    后院?

    ……

    “江姑娘多次避开我晋家的示好之意,究其原因竟是为了我那庶出的堂弟?”

    晋觅因为醉酒的缘故,脚步十分虚浮地朝着江樱走过来,口气讽刺地说道:“这可真是物以类聚——”

    阁楼大堂中,江樱被人反手绑在高椅上,口中塞了棉布,动不得亦出声不得。

    起初她纵然是惊惶于自己大意中计,却没想到晋觅竟会让人将她缚住,如此胆大包天,难道他就不曾考虑过后果吗?

    但她很快就得到了答案。

    眼下的晋觅已被酒劲激昏了头脑,原本就不擅长考虑大局的他,根本没有任何理智可言——

    而一个蠢人,尤其还是喝醉了酒的蠢人,一旦不受控制起来,那根本就与疯子无异!

    江樱甚至不知道他接下来要对自己做出什么样的举动……

    晋觅早已屏退了随从,命他们去外面守着,此刻他摇摇晃晃地站在大堂中央,手中还提着一壶酒。

    他脸色醉红着,似乎并不急着要‘处置’江樱,又像是还没想好要怎么‘处置’她,他环顾了一番四周,而后走到烛台旁,将手中的酒壶搁下,取了支烧得正旺的红蜡握在手中,步履缓慢地朝着江樱走了过去——

    一面有些语无伦次地说道:“本公子就想不明白了,怎么那个卑贱的西陵孽种什么都要跟我抢?先是在府里,后是祖父……再是在军营里,竟然人人都称赞他……说他行事周全,说他骁勇善战,说他有世家风范……呵呵,真是可笑。”

    “这回更是好了,他在筠州凭着西陵之力打了胜仗,收服西蛮,光彩的很……而我呢?不过是奉命回京守孝罢了,却被祖父来信大骂了一顿,不光是祖父……现在全军营上下、乃至整个风国……有哪个是没在背后笑话过我晋觅的?”

    “这不公平……”

    “可甚至还有人拿他跟我做比较,竟说我不如他!他一个出身卑贱的庶子,一出生便克父克母的不祥之人,有什么资格跟我相提并论?”

    “他有什么资格!”

    看着逐渐激动起来的晋觅,江樱心下微震,被捆在椅背后的手暗中挣扎着尝试逃脱。

    无论晋觅的目的是什么,她多留一刻,危险便会多加深一分。

    用来捆绑住她双手的是一根粗糙的麻绳,没挣扎上几下,衣袖便被动作抽出,麻绳直接接触到皮肤,很快就磨破了一层皮,每动上一下,疼痛感便会在原有的基础上叠加。

    但与心中的恐惧相比,眼下这点疼痛对江樱而言根本是微不足道。

    在她暗下的挣扎中,一直喃喃自语,声音忽高忽低的晋觅却忽然走了过来。

    江樱以为是惹了他的注意,连忙停下手上的动作,身体因为紧张的缘故绷得紧紧的,一瞬不瞬地看着朝她走过来的晋觅。

    过分沉浸在自己的世界当中的晋觅却并未发现她的动作,而是来到江樱面前忽然倾身下去,距离近在咫尺、目光阴冷地看着。

    在他手中烛火的照耀之下,映入江樱眼帘的是一张因为嫉妒和怨恨而显得格外狰狞的脸庞。

    滚烫的呼吸带着浓重的酒腥味喷洒在江樱的脸上,让她胃里一阵作呕,脸色更加白了几分。

    “还有你——”

    晋觅将手中的蜡烛往江樱面前移了移,火苗甚至就要舔上她的脸,他声音沉沉地问道:“你以为攀上了孔家这棵大树,就真的飞上枝头变凤凰了?竟三番两次的避开我晋家的示好之意,是连本公子也瞧不上眼?嗯?”

    说话间,蜡烛又离江樱的皮肤近了一些,火苗烤灼之下,她脸上已是一片烧红的颜色,拼力地将脸侧到一旁去。

    晋觅却伸出另一只手去扼住她的下巴,迫使她正视着自己,狞笑着道:“你以为自己是个什么东西?你真以为本公子能看得上你吗?他晋然又是什么东西,你当他是真心实意的喜欢你?我告诉你,若非是看上了孔家所能给他带来的助力,他会放着祖父暗中安排的谢佳柔不要,却偏偏与你牵扯到一起?”

    他手上力气渐重,江樱疼的皱起眉,却全然不曾将他的话放在耳中。

    她和晋大哥的事情,他知道个屁啊!

    一副自以为看透全局的姿态,不过是目光狭隘罢了,晋大哥岂会与他一样,目光仅仅局限于这小小的格局当中?

    这番井底之蛙的幼稚言论,她听得尴尬症简直都要犯了好吗?

    想到眼下毕竟是个危急的境地,江樱只有强忍住要对晋觅翻白眼表达鄙夷之情的冲动。

    而她的这种‘爱答不理’的反应态度,却不慎进一步激怒了情绪不稳的晋觅。

    “……你看不起本公子?”晋觅口气森冷地逼问道。

    江樱眼睛微微睁大了些。

    她……表现的就这么明显?

    “你凭什么看不起我?”晋觅捏着她下巴的手越发用力,江樱疼的冒了冷汗,被缚住的双手握成了拳。

    晋觅紧紧地盯着她,脸渐渐凑近。

    二人相隔不足一指之距,晋觅似乎嗅到一股淡淡的香气入鼻,这种味道与他常闻到的那些或甜香,或妖娆的脂粉香气全然不同,而是一种极为自然的浅淡花香,离的近了,还能闻到掺杂在其中的女儿体香。

    晋觅深深地嗅了一口,表情莫名的松缓了许多,望着她因为火光烤灼而泛红的细腻皮肤,像是一颗刚刚成熟还泛着红的蜜桃,再又一双晶亮的似要滴出水来的曜曜杏眸,眼中颜色不禁渐渐变了变。

    被他这么盯着,江樱只觉得身上的汗毛都竖立了起来。

    “之前怎么没发现你比那些庸脂俗粉要耐看上一些?”

    他口气里含着一种江樱从未接触过、但直觉就不太妙的波动。

    心惊胆战间,只见晋觅的脸又在眼前放大了几分,近的似乎随时都要贴上来一般——

    “他有没有碰过你?嗯?”

    晋觅眯起眼睛,声音低的像是暧/昧的耳语。

    被捏在手中的下巴皮肤滑嫩,他拿指腹轻一摩挲,眸中颜色更重了几分。

    江樱既是反感又是惊怒,她何尝能料到事情竟会发展到这种荒唐的地步!

    她幻想过会被逼问晋大哥的目的,甚至是会被这心理扭曲的中二少年暴揍一顿解气,却死活也没想到竟会被轻薄!

    这画风转的是不是太快了?

    情急之下,江樱顾不得许多,为了避免与晋觅有上肌肤接触,猛地往一侧使力,椅子重心不稳之下,忽地朝着右边倾倒而去!

    “哐当!”

    门外守着的两名随从听闻到动静,忙地隔门询问道:“大公子?出什么事了!”

    “没事!”晋觅忍怒的声音自门内传出,继而又吩咐道:“都给本公子滚远一些,去别处守着!”

    “大公子……”随从有些犹豫。

    这件事情显然是不宜闹大的……

    本以为大公子让他们将江姑娘骗到这里,只是为了求证事实,再者顶多是撒一撒脾气,可眼下看来大公子的目的似乎并不是那么简单……

    “滚!”

    晋觅不耐烦的声音再度传出。

    随从二人互看了一眼,其中一人微微摇头。

    “是。”

    ……

    古再丽顺着侍童手指的方向一路来到后院,却发觉令溪小苑的后院并非待客之处。

    莫说包厢了,就是连后堂也没能瞧见是设在何处。

    沿路都是些花草树木,偶尔也有一两株奇花异草,故而只算得上是一座没有太过刻意打理过的后花园。

    偶尔一两盏照明用的石灯却也相隔甚远,光线全然不同于前院的明亮,显然是不常有人会来的样子。

    所以,晋二公子为什么要邀江樱到这种地方来谈事?

    这像是……正经谈事的地方吗?

    古再丽面色怪异地想着,若非是知道晋起绝非是那种登徒浪子,她甚至不得不怀疑其动机了。

    但此情此景,她又着实没有办法说服自己。

    一种猜测渐渐地浮上了她的心头——

    如今想来,很多事情都有着蛛丝马迹。

    譬如江樱失踪被寻回的那个雨夜里,晋起似乎格外的不平静,虽然没有外出寻人,但却坚持在太守府里等了整整一日——当时众人只当他是在等应王子回来,可常以各种借口出入晋家军营的她,却在偶然之下得知晋起与西陵应王子的关系并不融洽。

    既然如此,何以在西蛮投降当日、百忙之中如此耐心等候应王子?

    还有,那日她跟着兄长一同前往营中,为晋起送还衣物,当时应王子先行一步进了营帐,似乎喊了一声江樱的名字,而那时站在她面前的晋起,做了一个下意识的动作——似要立即进去一样。

    虽然及时收住了,但她还是十分确信自己没有看错。

    只是当时的她,根本没有心思去细想太多。

    再有就是江樱,在听闻她表达了对晋起的倾慕之意之后,那种毫不相让,却又毫不相争的态度……

    为何是那样的反应?

    她先前一直想不通,但眼下却近乎明了了。

    若这二人早已情意相通了呢……?

    那江樱自然是不屑于她相争的了……

    一想到这种可能,古再丽便觉得一刻也没有办法平静下来——

    望着前方蜿蜒却并无岔路的卵石道,古再丽屏气凝神了片刻。

    偌大的后院,却只这一条路来回,顺着一直走下去,沿途必能见着相见之人。

    真相究竟如何,根据当时情形,应也不难判定吧?

    古再丽手中的拳头松了又握,最后却还是朝着前方迈开了脚步。

    还未行到百步,便隐隐听到前方有了人的脚步声。

    古再丽立即止步。

    传入耳中的是男人的声音。

    “老六……你说大公子不会真的做出什么出格之事吧?我这心里还真是没底啊……”

    “应当不会……大公子还没醉到神志不清的地步,那江姑娘是什么人,动得不动得,难道他会不知道吗?”

    “话是这样说,但大公子也一向没少做过冲动糊涂之事……若到时晋公怪罪下来,我们定也脱不了干系……”

    “我们只是奉命行事而已,又不知道大公子要做什么,只当他是想请江姑娘吃杯茶水而已。”

    “这话什么意思……大公子可从没说过要请江姑娘喝茶啊。”

    “……你脑筋怎么这么死?”

    “你倒是说明白点啊!”

    “嘘……有人。”

    二人声音骤止,恰巧途径一盏石灯旁,借着灯火打量,只见迎面行来了一位女子。

    古再丽也打量了他们一眼,随后便面无表情地继续往前走去。

    应当是没听到什么。

    两名随从松了一口气,头也不回地走开了。

    听得他们的脚步声渐远,古再丽脸上方露出惊异之色来。

    她方才并非是完全没有听到。

    甚至,她听到了一大半……

    这两人口中的‘江姑娘’,会是江樱吗?

    可她不是被晋二公子的人请去了吗,怎么又跟晋大公子扯到一起了?

    古再丽心下疑窦丛生,疾步走向了前方那座灯火忽明忽暗的阁楼。

    ……

    “话说回来,姑娘究竟是去做什么了?怎到现在也不见人回来?”

    酒菜已被撤下,收拾利落的桌上换成了新沏的清茶,房中一角烧着安神的檀香,香气清淡祥和。而与华常静从诗词歌赋谈到人生理想的石青往门口处看了一眼,见江樱迟迟未归,不免问了一句。

    “我倒还想问问你家主子呢,把我们阿樱拐到哪里去了,还没给我送回来——”华常静玩笑道。

    “我家主子?”石青愣了一下,遂又问道:“公子也过来了?”

    “怎么,你不知道吗?”华常静觉得有些稀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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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90:姑娘不见了

    石青这个谋士不可谓不尽职,平日里晋起的起居出行,细致到每日接触到的人,甚至于哪天心情好与不好,他必都是了如指掌的。

    “是吗……”石青边想边道:“我是与公子说过姑娘今晚要来令溪小苑,见上一面未尝不可,公子固然没直接说是过来还是不过来……可今日下午,蛮地一族忽然闹出了一场暴乱,公子带人前去查看情况,按理来说……是不该那么早能赶得回来的啊。”

    这个时候才该是在半路上才对。

    当然,他的估算也不一定就是准确无误的,没准儿公子无端的一高兴,马赶得快了些,提早回来了,那也不是没有可能的……

    但公子若来了令溪小苑,怎么会没有人前来通知他?

    石青在这方面向来感知敏锐,横竖觉得不大对劲,正待再开口细致地问上华常静两句之时,却见她忽然一把抓住了自己的衣袖。

    “不对!”

    华常静表情惊觉,摇着头道:“当时你前脚刚走,后脚便有人来请阿樱,是一个眼生的人……倒像是为了刻意避开你!”

    怪她当时心思大半都系在了去了令溪先生那里的石青身上,想着他是不是去见了汤月姑娘,加之当时气氛很好,故而根本没有留意这些细节问题——

    此刻经石青提起,便发觉了太多不对劲!

    譬如一直小心保护二人关系的晋起,何以会让一个看起来不太得力的随从,在古再丽这个不知情的外人在场的情况下直言来请阿樱过去;再譬如对方当时听到她们的配合之辞时的茫然;再就是刻意选在了石青不在的时间段来请人!

    这些都太可疑了!

    石青闻言脸色一整,霎时间站起了身来,问道:“来人可说请姑娘去往了何处?”

    “没有……只说是晋二公子请的人……至于是去了哪里,并没有当场明言。”这么一说,华常静不由越发心惊起来。

    她竟连阿樱被人带去了什么地方都不知道!

    “阿樱她……该不会出什么事情吧?”华常静紧张地道:“阿樱来到筠州之后,素未得罪过什么人,谁会设下这个局来引她过去?”

    “你先别担心。”石青握着她的手,声音沉甸甸地说道:“能以公子和姑娘之间的关系来做饵之人,必不会是生人……而今晚知道姑娘会来此的‘熟人’,想必也不算多,仔细想想,定能推算出来是何人使计……”

    他说话间,眸子微微转动着,心底几乎已是有了答案。

    经他这一番冷静而直中要害的分析,华常静不得不跟着他的思路一路思考下去。

    “是……晋觅?!”她惊异地看着石青,确定却又不敢确定。

    晋觅和江樱之间的纠葛她不是没有听说过,再加之今年年初在京城之中,晋家往清波馆里一连多日送去的那些礼物……目的几乎是昭然若揭的。

    而晋国公府里两位公子的关系,也是众所周知的不够融洽……知情者,甚至会认定为如履薄冰,但凡稍一用力,表面上脆弱的和睦便会立即断裂。

    而在这种情形之下,孔家的孙女无论嫁给哪个,都会致使局面失衡——

    若晋觅真的察觉到了什么,就依照他那缺少顾全大局意识的性格……当真是极有可能会做出对阿樱不利的举动来!

    “是与不是……一探便知了。”石青纵然有着临危不乱的冷静,但一想到已经有可能发生在江樱身上的事情,便也由不得不去胆战心惊。

    姑娘今晚若真有什么差池,莫说难以向师傅和主公交待,就是他自己,断然也会自责难安!

    “我这边去大公子处探明情况——阿眉你代我去令溪先生那里一趟,可与他直言此事,请他带人在小苑中搜找,令溪先生为师傅多年好友,断能安排妥当,不会令事态宣扬出去。”石青握了握华常静的肩头,口气沉毅地说道:“千万不能慌,知道吗?”

    华常静的性格他是十分信得过的,只要冷静下来,必能将事情处理的很好。

    华常静暗暗掐了一把自己的手心,重重地点下头来,随石青一同快速离了包间而去。

    石青稍一打听,便得知了晋觅在哪个包间,疾步前去,门被打开之后,几乎是意料之中的,并未得见晋觅的身影——“晋大公子去了何处?”

    石青向这一干喝趴下了的年轻男子问道,口气已有些掩饰不住的焦急。

    他察觉的太晚,离姑娘被引开之后中间已经隔了太长时间了!

    这么长的时间,什么可怕的事情都有可能发生!

    正因为晋觅太蠢,所以他才害怕……聪明人为种种牵制而不敢去做的事情,唯有蠢人能毫不顾忌的去做,因为他们过于蠢笨,所以极少会考虑到后果!

    “晋大公子醒酒去了……”有人晕晕乎乎地答道。

    “去了何处醒酒?”

    “不知……”

    果然是他!

    石青的脸色骤然沉下来,转身而出,大力地将房门甩上,惊的一屋子醉酒的少年顿时清醒了两三分。

    “约是半个时辰前,可曾瞧见那位与我同行的江姑娘随人经过此处?”石青阔步来至楼梯口,向守在两侧的侍童问道。

    可无奈这两名侍童并非之前守在此处的那两位,故而纷纷摇头表示不知。

    石青暗暗沉下心来,疾步下了楼而去,差来了守在暗处的侍卫,命一人回军营去请应王子前来,又命一人动用了暗中布在周围的力量去打探线索。

    按理来说,江樱出了这等事情,主子又不在营中,作为一名为主分忧的谋士他是万万不该将此事率先告知江浪的,江浪有多看重自己的妹妹不必多言,若叫他知晓了,难免会因此再与晋起生出隔阂怨怪来——可现如今,他当以江樱的安危为先,调动一切所能调动的力量!

    至于事后江浪的不满和怨责,他愿一肩扛下,不叫主子承担半分!

    主子此刻不知可否回城,于此事尚且毫不知情,想来应王子心中就是再有不满,也没有直接发作到主子身上的理由——

    石青心中拿定了主意不叫此事和晋起扯上干连,也不敢耽搁半分,安排好一切可安排之事,遂跟着一干随从亲自寻人去了。

    眼下找到江樱,乃是迫在眉睫之事!

    ……

    此时,晋起正率一队亲兵于回营的路上。

    今夜月圆,头顶繁星密布,草动虫鸣的郊外是一片极难得的好夜色。

    “主子——”

    驱马跟在晋起后侧的宋元驹手中抓着一把粗糙的缰绳,仰脸望了一眼璀璨的夜空,笑着说道:“听石青说今日是华姑娘的生辰,他在城中的‘令溪小苑’里设了场乐宴,没请旁人,单单喊了江姑娘一个人……就是不知眼下这宴散是没散,主子可要去瞧一瞧,没准儿还能凑一凑热闹呢。”

    他是心系大局,并且也为此没少扮过黑脸,一向主张二人少见为妙,但由于近来双方都‘表现良好’,他觉得甚是欣慰,再加之不明真相的主子这段日子来的不明所以,终日透着一种‘她好端端的怎么说不搭理我就不搭理我了,我到底哪儿错了’,以及若非事忙定要一问究竟的郁闷之情,宋元驹看在眼中,实在叫他倍感愧疚……

    所以眼下才主动提及了要让晋起去‘凑热闹’的建议。

    晋起当然不是个爱凑热闹的人,可这热闹与江樱有关,于是便凑的毫不犹豫了……

    “你先行带兵回营,我去去就回——”

    这回答在宋元驹意料之中,故而并未多说,干脆地答应下来,便在前方跟自家主子分道扬镳而去。

    晋起直接入了城,宋元驹一行人则是回了营去。

    这一路上,宋元驹的心情十分不错,近来所有的一切都在按照着他们的计划有条不紊的实行发展着,可谓是事事顺心。

    虽然只是个开端,在在此之前,他们已经筹划了太久。

    就如浪潮来临前的平静,实则是蓄势待发的积攒实力,而一旦风过潮起,便必定是惊涛骇浪,势不可挡——

    既有充足的准备,便有必胜的把握!

    新的局面,就要开始了……

    宋元驹紧紧攥着手里的缰绳,望着茫茫夜色中不远处的营帐散发出的点点火光,心中的激昂之意越发强烈起来。

    只是随着距离的靠近,似能隐隐得见一束束火光快递的移动着,倒像是一群人深夜出营的阵势——

    “快!”

    “都跟上!”

    急促的喝声传来,宋元驹身后的几名士兵纷纷意识到了不对劲,惊奇地问道:“出什么事了?”

    “好像是应王子手底下的人……”

    宋元驹眉头一动,拍马急促前行。

    待临近了军营之时,翻身而下,没能来得及追上江浪,于是随便抓住了一名步行跟在骑军后的士兵便问:“应王子深夜带兵出营,不知是出了何事?”

    士兵认出他是晋起身边的统领大人,于是拿不甚流利的中原话如实答道:“筠州城里有一名恶匪混了进去,应王子带我等前去缉拿——”

    说这话的时候,士兵的脸色有些难掩的凌乱。

    宋元驹怔愣的间隙,此人便已跟着队伍小跑着离去了。

    又接连问了两名,得到了相同的答案之后,宋元驹露出了一副堪称怪异的表情来。

    城中出了一名恶匪,这种事情自有筠州府衙来管,再不济,筠州府衙求到这里来,也该是他们派人出面解决……怎么倒惊动了江浪,还亲自带兵深夜出动缉匪?

    虽然因之前西蛮一战,江浪出手相助一事奠定了筠州与西陵之间的友好情谊,但事实真相如何,宋元驹还是清楚的——这位应王子虽然本也是风国人士,但却明摆着是一位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主儿啊!

    难道这出没的恶匪,跟西陵有什么关连不成?

    宋元驹自以为缜密地推测着,犹豫再三,还是决定回去睡觉。

    不管是什么样的恶匪,有江浪这一队人在,是妥妥的逃不掉了,再加上石青和主子都在城中,他便不去凑这个热闹了。

    近来奔波的也累了,不如好好睡一觉养足精神,也好明日一早事情落定之后,再好好了解了解事情的经过。

    宋元驹打算的很好,可事实却远非他所料想的这般平静。

    接下来事情的走势,似乎已经注定了今夜整个军营中,谁都别想能睡的安稳……

    ……

    “石先生,二公子来了!”

    已经属于半封锁状态的令溪小苑中,一名随从脚步匆匆地寻到正与令溪先生交流线索的石青,急声禀道。

    “二公子回来了?”石青面容一惊,刚一转头往外看去,便见一袭黑色披风的晋起已阔步走来,不知是否因外间夜色浓重的缘故,使其面容看起来格外沉肃。

    “公子!”石青连忙敛衽行礼。

    “出了何事?”晋起一路走来,自是察觉出了不对劲,再加之眼下见到石青如此脸色,更是确信出了大事。

    石青心知瞒他不住,唯有垂下头如实说道:“姑娘……不见了。”

    “谁?”晋起眼底一冷。

    石青感受到他身上顿变的气息,身体不自觉地躬的更低了一些。

    主子既是来了,不管结果如何,此事怕是再压不下来了……

    “怎么回事?”见石青一味的弯着身,而没有继续回答他的问题,晋起身上的气息更冷了几分,令人不敢试图逼视。

    “皆怪属下反应迟钝,保护不周……”石青自责不已,为节省时间,只大概地同晋起将事情的经过叙述了一遍,以及他所怀疑到的对象——晋觅。

    “周边暂时还未查出姑娘被人带出令溪小苑的线索——但夜晚视线不佳,难保没有漏网之鱼……”石青担忧道。

    “此处可还有晋觅手下的人?”

    “有几名随行的仆从,都称大公子只是醒酒去了,但去了何处,却答不出来,方才要借口回营,被我拦下了——”

    虽然此时石青说的轻巧,但将晋觅身边的人贸然扣下,已是铤而走险,毕竟现如今他们根本拿不出证据证明是晋觅带走了江樱。

    “将人带过来!”晋起冷声道。

    “可……”石青略有犹豫。

    主子要见,必定不是问两句话那么简单了……

    若因此落下把柄,无疑是万万不妙的。

    “现如今并无直接的证据能证明此事是大公子所为……”石青违心地劝道。

    他亦不想如此,但他不得不考虑更多。

    “不……就是他!”

    一道女声自门外响起,声音颤抖却响亮。

391:打断为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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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邓二小姐?”

    石青皱眉望过去。

    只见古再丽不知道什么时候跟了过来,神色张皇地说道:“是晋大公子……带走了江姑娘……”

    “邓二小姐如何得知的?!”石青忙地问道。

    “我方才……去家弟那里,见家弟醉的厉害,本打算将人带回家去,怎奈家弟不依,我只好托了可靠之人多加照料一二……可我出去的时候,却不巧遇见了晋大公子身边的随从,听他们隐晦的说起晋大公子……请了江姑娘去吃茶诸如此类的话——”古再丽满面紧张地说道。

    这话自然是半真半假的,她总归没有办法明确告知晋起和石青,她是出于怎样莫名的心理,打听到江樱的去向,一路追寻了过去。

    “邓二小姐所言当真?”石青豁然上前两步,直直地看着古再丽。

    若真是如此,有了古再丽这个人证,那便不用顾虑诸多了!

    古再丽却在看着晋起。

    这么久以来,她从未见过他为了谁如此冷过脸。

    他性格固然向来冷淡,可却是鲜少会有情绪波动的一个人——而眼下,他身上被冷意竭力压制着的着急和震怒,强烈的似乎随时都要挣脱束缚,似乎一旦被触破开来,后果必定不堪设想。

    呵,果然如她猜测的一样……

    他待江樱,与常人太过不同。

    她赌对了……

    于是她道:“我还听他们说,江姑娘是被晋大公子的人带去了后院中的某个阁楼中——”

    “你确定?”晋起目色沉沉,几近一字一顿地问道。

    对上这样一双眼睛,古再丽尽力克制住眼底的心虚之意,袖中的双手紧紧攥在了一起,微微战栗却分外肯定地点了头,道:“我确定。”

    她亲眼验证过的,如何能不确定……

    “后院阁楼……”一旁的令溪老人大惊道:“莫不是远水阁吗?!”

    晋觅怎么找去了那里?

    那里是他发妻生前最常去的地方,里面还陈放着许多乐器,因此除了他之外,多年来已鲜少有人踏足,甚至算得上是令溪小苑中的一处禁地了——

    故而在华常静传话让他帮忙在令溪小苑中搜寻的时候,他根本没有想到此处!

    石青等人也逐渐误认为江樱是被带出了令溪小苑。

    回过神来,石青面色迫切地道:“有劳令溪先生带路!”

    “……诸位随我来。”令溪老人强自定了定心神,走在了最前面指路。

    一行人脚步匆匆地离去。

    古再丽在原地站了片刻,又狠狠地掐了一把自己的手心,让自己强自镇定下来,复才小跑着跟了上去。

    只是藏在袖中的双手还是止不住的颤抖着。

    她找过去的时候,大致听到了阁楼中的情形……

    她脚步缓慢地踱出后院,又刻意耽搁了那么久,还暗中不露痕迹地错引了去后院搜查的人……那么,该发生的事情,此刻应当都已经发生了吧?

    她当时不是没想过要冲进去救人……

    晋觅或许会恼羞成怒,但一旦被人撞破,想必也再无可能继续下去……

    可她不能得罪晋觅。

    被那样的人记恨上,她们整个邓家或许都要遭到殃及……

    而且……

    那是孔家的嫡脉孙女,是天下极少能与他门当户对的女子,甚至已经借着这个身份得了他的青睐,和他情意相投……

    可是如果,她被毁了清白呢?

    那么一切都再无可能了!

    纵然晋起会因为晋家的名声而将事情结结实实地瞒住,不让外界得知,打掉了牙往肚子里咽,但两个人也绝对不可能再有任何机会了……

    就是再不甘心,却也改变不了什么了!

    古再丽强压下内心开始往上翻腾起的罪恶感,唯有咬紧牙关加快了脚下的步伐,任由耳边的夜风再肆虐一些,仿佛只有这样,才能压制住那些如今于她而言已不该有的情绪。

    “邓二小姐!”

    身后忽然传来一句喊声,古再丽却恍若未闻,只如一具被情绪操控的木偶一样,往前疾步走着。

    “邓二小姐——”

    来人跑着追过来,一把捉住了古再丽的手臂。

    古再丽怔怔转过头来,见是华常静,与之疑惑的眼神对视了片刻,方迟钝道:“找到了与江姑娘有关的线索……二公子已先行带人赶去了。”

    华常静闻言眼睛立即就是一亮,也顾不得再去细想古再丽的异常,忙问道:“是在何处?”

    古再丽僵硬地抬起一只手来,遥遥地指向前方,道:“最里面的那座阁楼里。”

    这座阁楼,名为远水阁。

    由于名字特殊,往前常被人打趣为“远水不解近渴”。

    可眼下一行人浩浩荡荡地赶到此处之时,却是无人再能有任何打趣的心思。

    此时的远水阁中亮着灯火,却不知是何原因,忽明忽暗着。

    尤其是一楼门窗中所透出来的光亮,分外恍惚。

    只是令人意外的是,此处阁楼之内以及周遭,都是死一样的寂静,半分动静都无。

    众人在门前却步。

    因为一路疾步赶来的缘故,略重的呼吸声都刻意放的很低,生怕惊扰到什么一样。

    “公子……”

    石青望着灯火明暗不停的内阁,面色反复地看向晋起。

    倘若姑娘真有什么差池……莫说主子,就是他,也绝不会放过这个纨绔混账!

    “退远些——”晋起的目光死死地锁在阁门内,声音竟是一改方才的沉冷,无端放轻了许多。

    石青沉默了一下,遂往后退去。

    令溪老人及其他人得了他的授意,也纷纷避至了一侧去。

    晋起这才提步走向阁门。

    走的近了些,便能听到里面些许的动静了。

    是男子微弱的呻/吟声。

    实则听力极佳的他隔得极远便听到了,只是远不如眼下来的清晰。

    他不知道里面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她是不是还好好的……好好的等着他过来找她。

    阁楼的大门被从外面死死地锁住,老旧的已经上了锈的大锁看起来却格外顽固,不容动摇。

    “噌——”

    利剑出鞘的声音划破浓重的夜色,不过须臾间,便又有一道铁器相击的震击声传入众人耳中。

    “哐当!”

    门锁被利剑凭中截断,刺耳巨响让众人心神都跟着巨震起来。

    忽然失去了门锁禁锢的两扇大门,不用外力去推,已自行地缓缓朝着两侧打开——

    阁楼中的一缕光亮自门缝中乍然现在楼外平坦的甬道上,随着这道光亮的面积越来越大,阁楼内的情形也随之逐渐呈现在了晋起的视线中。

    在尚且无法辨别具体情形之时,他率先察觉到的是阁内传出的血腥味。

    格外浓重……

    “救,救我……”

    里面的男子似乎察觉了有人来,用尽了力气才能勉强说出这几个字来——

    这是晋觅。

    他此刻正倚在堂中央的一张被打翻的矮脚桌旁,身下的地板已被猩红的鲜血所浸湿,不大的一片,却也触目惊心,他仰躺着脑袋,双手紧紧地捂住左胸处的位置,因失血过多的缘故,脸色异常苍白。

    “救我……”晋觅又**了一句,根本没有力气去看来人是谁,本就醉酒的他,加之受了重伤,早已目眩头昏,全然动弹不得。

    然而晋起的目光除了一开始之外,再未在他身上多停留片刻,因为此刻他全部的注意力,都放在了堂中光线昏暗的一角,那个缩成了一团并且不停战栗着的纤弱身影上。

    她身前横放着的是一只支离破碎的椅子,脚下还有斑斑血迹。

    只一眼,晋起便觉得整颗心脏忽然被人紧紧地攥在了手中,难受的甚至无法呼吸。

    “哐当”一声,他手中的利剑被抛到地上,人已跨门而入。

    他来到那团‘影子’面前,却见她极快地又往后缩动了一下,犹如惊弓之鸟。

    晋起缓缓地弯下身来,以一种最能给人安全感的动作,单膝半跪在她面前,倾身过去,一只手掌轻轻落在了她埋在膝盖中的头顶上,声音极为平缓地说道:“别怕,是我……”

    这才得见面前的人怔怔地抬起了头来。

    黑暗中,一双漆黑的眼睛睁的大大的,里面装着的满是防备和恐惧,却在看清了面前的人是谁之后,陡然转变为了惊慌与委屈。

    她忽然伸出手去,一把环抱住晋起的脖子,将头脸埋进他胸前。

    没有哭,也没有发声,甚至呼吸都极为克制,只抱着他的力气出奇的大,大到出乎他的想象。

    晋起一手抚在她柔软的头顶,一手环在她紧紧绷着的后背,亦没有出声说话。

    外面的石青等人迟迟没有听到动静,也不见晋起出来,不知究竟情形如何,却也不敢擅自闯进去,生怕撞破什么不该看到的。

    于是只有提心吊胆的等着。

    直到华常静和古再丽赶了过来。

    “怎么样?阿樱找到了没有!”华常静见石青杵在那里动也不动,心下未免开始胡乱猜想起来,强自压下不好的预感,急切地向他问道。

    “人应当在里面……”石青的口气忧心忡忡。

    “那你们怎么不……”华常静刚想质问一行人不进去救人,呆在外头作何,却又瞬间想到了什么。

    她蓦地转头朝着大门洞开的楼阁内望去。

    重重地看了一眼,便立即奔了过去。

    古再丽原处犹豫了一下,遂也跟了进去。

    二人一进门,第一眼便瞧见了受伤昏迷的晋觅,华常静脸色一白,古再丽却是瞪大了眼睛,忍不住惊呼了出声。

    她竟然……

    她怎么敢!

    那可是晋国公府里的嫡长公子啊!

    她……担的起这个后果吗?!

    古再丽颜色大骇,目光在阁中搜索着江樱的身影。

    最后定在了角落之中,那个被晋起紧紧拥在怀中,无声颤抖着的身影上面——

    古再丽心头一颤,目光狠狠被刺痛。

    “阿樱……”

    华常静不自觉地跟着放轻了脚步,试探地轻声唤道。

    江樱在晋起的怀中似乎稍稍冷静了一些,寻回了些许薄弱的意识与神智,低低地应了一声,“华姐姐……”

    华常静陡然长出了一口气,却也瞬间红了眼眶。

    没事就好……

    再听到她的声音,晋起亦是倍感安心。

    他并未多说半个字,紧一抿唇过后,双手变换了个位置,忽地将怀中的人打横抱了起来。

    江樱受惊之下,环住他脖子的双手更紧了一些。

    古再丽眼睁睁地看着晋起抱着江樱出了阁门。

    这种情形是她始料未及的……

    晋起怎么会是这种反应?

    就算没有发生什么,可晋大公子受了这样重的伤,他怎么能将所有的重心都放到了江樱一个人的身上,而非第一时间处理整件事情?

    甚至还如此明目张胆地,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将人直接抱了出去……

    这传了出去,外人要如何讨论,他难道丝毫都不顾及吗?

    “公子……”

    石青有意阻止,但在看到晋起怀中受惊极重的江樱,以及额头之上那块显是遭重物击过的伤口之时,却又将话咽了回去。

    也罢……

    “大公子这边……怎么处理?”石青询问道。

    跟出来的古再丽听得脸色一变。

    什么叫……怎么处理?

    怎么觉得这话听着这么奇怪?

    为什么她觉得这里的人,包括晋起在内,对晋觅这个国公府嫡长子,根本没有半分的重视与畏惧之心?

    “带回去医治。”晋起冷冷地说道。

    医治?

    石青不自觉的拧眉。

    还治什么,让他自生自灭就是了!

    他真想这么干。

    可现实却不允许。

    可在这种情形之下,主子都还沉得住气,如此顾全大局,他自也没有意气用事的道理。

    “那阿樱的委屈就白受了?”看着近乎是死里逃生的江樱,华常静忍怒道。

    “阿眉……”石青面色复杂地低声劝道:“自会还姑娘一个公道的。”

    不防之下,却听行在前面的晋起面无表情地丢下了这样一句话——

    “人醒之后,杖责一百,命宋元驹亲自监刑,将其双腿打断为止。”

    什么?!

    石青赫然瞪大了眼睛。

392:“袒护”

    如此重罚,怎能适用在一位士族公子身上?

    这……这可是从古至今,都不曾有过的先例啊!

    石青望着很快淹没在黑暗当中的背影,知道此时劝说必定无用,唯有先行吩咐了手下人将晋觅抬出,送回营中医治。

    一群人很快离去,剩下的只有灯火依旧闪烁的一座空阁,以及鼻尖萦绕的血腥之气。

    另还有,呆立在原处、脚下像是被胶住了一般的古再丽。

    ……

    “嬴将军、嬴将军!大事不好了!”

    “请嬴将军出面为大公子做主!”

    “嬴将军!”

    帅帐中,正与周公会面的嬴穹被帐外一道道急切的怒喊声惊醒过来,皱眉掀开被子。

    “点灯!”

    嬴穹匆匆披衣,灯烛刚被点亮,门外守着的士兵便神色略为慌张地进来通禀道:“禀主帅,大公子手下之人聚集在帐外,要请见主帅!”

    “大公子的人?”嬴穹一面系好腰间的衽带,一面惊惑问道:“所为何事?”

    晋觅身边的人和他这个主子一样,往日里一有正事,几乎是找不见人的,从不在需要出力的时候露面,是以与他这个主帅,可以说是‘素无往来’,而眼下忽然聚集于他帐外,想必定是出了什么不得了的大事!

    这个大公子,刚被晋公赶回来还没足两日,难道又捅篓子了不成?

    竟还捅了个须得他出面来解决的篓子?

    嬴穹心中已觉不妙,等着那士兵回答他的问题。

    “不知是出了什么事情……只听他们说,大公子身受重伤,刚被军医救治醒来,便被二公子手下的人拖去了肃清台!”士兵无不畏惧地说道。

    “什么?”嬴穹大为惊异。

    肃清台历来是行军法处置军中上下违纪之人的地方,这时属深夜,究竟是出了何事,竟让向来沉稳的二公子有如此惊人之举?

    嬴穹惊异间,又听那士兵颤巍巍地补了一句:“他们还说二公子直接明言吩咐了宋统领前去监刑,要将大公子双腿打断为止……”

    打断?!

    这是疯了吗!

    嬴穹豁然一握拳头,面色惊骇地大步出了帅帐而去。

    这一出去,才发觉入睡前的朗朗夜空已不复存在,漆黑如墨的苍穹之上,竟是连一颗点缀的星星也再寻不见,乌云快速地涌动着,似起了狂风的江面卷起的一层层巨浪,浑浊而又汹涌。

    嬴穹心底莫名一沉,加快了脚下步伐,领着后头一群为晋觅‘请愿’的部下赶去了肃清台。

    远远地,就见肃清台外围了一层人,情形十分躁动。

    “你们竟敢擅自冒犯大公子,真是放肆!”

    一名不知是何职位的披甲军挡在肃清台前,义愤填膺。

    “放了我们大公子!”五六个人在一侧高声附和着。

    而立于肃清台上一身整肃副将盔装的宋元驹,好似根本没有瞧见台下的嘈杂一般,手持长枪而立,全然不为所动。

    而他身侧两名着意挑选出来的行刑军士也称得上十分镇定,握着军杖的手不曾动摇过,面容肃穆严正。

    三人往肃清台上这么一站,还未开始行刑,便让人心中惊惧之意,心知倘若晋觅真的上了这肃清台,怕是真的没有办法完完整整的下来了!

    不曾理会台下的反对之声,宋元驹面色沉沉地一抬手,凝声道:“将大公子押上来!”

    其话音刚落,便有人将晋觅从台后押了上来,一步一个阶梯,不顾晋觅的挣扎。

    晋觅感受着二人将自己的手臂箍的生疼,全然没有要留情的意思,心底不禁有些没底起来。

    他被医治转醒之后,又被人强行灌了醒酒汤药,头正剧痛时,却又遭晋起手下的人强行拖出了营帐!

    他固然惊怒,却并无丝毫畏惧。

    因为他知道晋起就是心中怨愤再难平复,却也不敢真的对他如何!

    而就算真的气昏了头脑,执意要对他行刑,怕也没有这个权力!

    这晋家军营里其他人,包括嬴将军在内,难道真的会眼睁睁的看着他被杖责这一百军棍不成?

    他不是普通的将士,他是晋家的嫡长子,是未来晋氏的掌舵人!

    换而言之,这整个晋家军营都是他的!

    谁敢动他?

    喧嚣中,宋元驹抬起的手落下来。

    晋觅便立即被押到了行刑石上。

    “你们竟敢以下犯上?!这里是晋家军营!”晋觅终于知道害怕,被强行押趴在冰冷的行刑石上,胸口刚包扎好的伤口因为挣扎剧痛不已,这让从未吃过此等苦头的他登时就慌了神。

    “晋家军营军规头一条,便是上下同罪,不问身职,但凡触犯军例者,必当严惩不贷!”宋元驹冷冷道,却并不去看晋觅一眼,“大公子,恕属下得罪了——”

    做出如此歹毒恶心之事,眼下竟还有脸拿身份来压他?

    无知纨绔,此前种种小事不予他计较,便真当这天下没人敢动他了不成!

    “行刑!”

    宋元驹声音一落,行刑军士立即挥起了手中长长的军棍。

    一前一后,毫不迟疑地落下。

    “啊!”

    军棍砸在皮肉上的闷响、并着晋觅的凄厉呼声一同响起在这原本寂静的夜色当中。

    “大公子!”

    “你们这群丧心病狂的疯子!快放了大公子!”

    “住手!”

    底下众人显然也未料到宋元驹竟真的会如此雷厉风行,当即个个都吓白了脸,拼了力的扯着嗓子嚷嚷着。

    更有甚至情急之下,跨步上了肃清台。

    对于晋觅本人,他们看得惯或是看不惯,在此刻皆是无关紧要的,他们这群人,被晋公和世子派遣过来,本就是打着辅佐帮衬嫡长公子涨见识的名号,如今见识是没涨着,人若是再出了什么差池……那京城他们势必是回不去了!

    “横加阻拦者,同罪!”

    宋元驹伸出手中长枪直指逼上台来的几人,寒铁枪头上的红缨在夜风中舞动,带着说不出的震慑。

    几人下意识地止步,却远远不甘就此妥协,双方僵持不下间,忽听不知是谁大喊了一声,道:“主帅来了!主帅来了!”

    嬴穹赶过来了!

    听到‘救兵’被搬来,晋觅一党人立即面露喜色,纷纷朝着前方为首赶来的嬴穹看去。

    “末将参见主帅——”

    肃清台上,宋元驹收回手中红缨枪,朝着嬴穹行了一礼。

    嬴穹的目光扫过肃清台,听得晋觅的哀呼与求救声,腮边的络腮胡抖动了两下,不悦地看向宋元驹,质问道:“宋副将,这是怎么回事?”

    半夜醒来,竟看到这种令人惊骇的情形!

    他若再迟来几步,指不定还会发生什么更为可怕的事情!

    “嬴将军来的正好。”宋元驹一改往日面上时刻挂笑的和气模样,面容一丝不苟地看向嬴穹,道:“经部下检举,大公子屡次触犯军规,而大公子身为副帅,按例本该由嬴将军亲自下令处置,可因见嬴将军炸伤未愈,夜已深极,不宜过分操劳,便没去打搅。故而末将先行去请示了代掌帅印的二公子——二公子传话,让末将以军规处置。”

    “你……”嬴穹岂料自己不过开口问了句是怎么回事,宋元驹竟就将他所有发问的可能都给堵死了。

    晋觅虽然没干过一件实事,但在军中顶的却是和晋起一样的副帅头衔,而军营之中,最忌讳的就是越级处置,他本是借此来压制宋元驹一二,好将局面稳住,却不曾想宋元驹早准备好了应对的说辞——因炸伤之事他短时间内无法料理军中事宜,故而将帅印交由了晋起代为执掌……这是全军上下都知道的。

    既有帅印在手,代表的便是他的意见,自然再没什么越级之说……

    嬴穹心下震惊晋起竟会借此来处置晋觅,不明所以间,却也知道当下之急是先保住晋觅,忽而沉声问道:“何人检举?所犯何事!”

    “因大公子身份特殊,为防检举之人遭受报/复,故而末将有责任为其保守身份——而其所检举大公子不顾军规多次入城嫖/娼之事,末将已派人前去核实,窑中一应人等,皆可证明大公子常去此地,实为确凿之事。”

    “什么……?”嬴穹面容波动的厉害。

    嫖、嫖/娼……

    这等污秽的字眼被宋元驹当着众人的面直愣愣地扣在晋觅的头上,且还满脸严肃,令在场众人都是一阵尴尬之色。

    晋觅本人也是咬紧了牙关,恶狠狠却难以自容的看向宋元驹。

    嬴穹的目光也定格在了宋元驹的脸上。

    他没想到今夜出了这么大动静,究其原因竟是为了这个。

    而晋觅的德行全军上下又哪个不知道?竟还须得有人出面检举?

    若从这方面入手的话,这位大公子违反军纪之事,可是数也数不清了!

    但由于晋觅身份特殊,故而包括他在内的所有人纵然都是心知肚明,却也早已达成了一种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共识。

    这一点,宋元驹,包括晋起,显然也是知道的。

    若想借题发挥,何至于等到今日?

    况且这招‘借题发挥’,可谓是一招蠢到了极致的伤敌一百自损一万的下下之策!

    真重罚了晋觅,日后二公子在晋国公府中,将面临的会是怎样的境遇?

    军法再如何公允,却也有例外之人。

    士族再如何以德服人,却也躲不过自私和护短。

    这些难道二公子会不知道吗?

    究竟是出了什么事情,能让他如此铤而走险,也要坚持重处大公子……?

    嬴穹心中百转千回,五味繁杂,平心而论,不管发生了什么事情,他都不愿晋起为了一时意气而白白葬送了自己的大好前程——这个二公子要走的路,绝不该仅止于此。

    “此番兹事体大……怎能凭几个所谓证人一面之词就贸然定罪于大公子?士族向来最重清誉之名,若在事情还未彻查清楚之前便如此重罚于大公子,传了出去岂不是要让晋家白白遭人耻笑?此等大过,可是宋副将能承担得了的吗?”嬴穹以此来给宋元驹施压,是摆明了要力保晋觅。

    纵然作为一名身经百战的军旅之人嬴穹从不屑说违心曲折之话,但他自有他的立场,眼下为了大局着想,他不得不这么做。

    谁料宋元驹竟根本不吃这套,凛然道:“事情真相早已摆在眼前,不知嬴将军口中所谓的彻查是要彻查什么?嬴将军若有不解之处,不妨此刻当面明言,末将定一一为嬴将军解惑——至于嬴将军口中的世家清誉,依照末将的了解,必然是有错便认,肩有担当,敢于坦荡直面世人的评论。而非上下遮掩,掩盖事实真相,以求达到粉饰太平,表面光彩内中败坏之象!”

    他这番话说得极为慷慨激昂,偏生还摆出了无法反驳的大道理,一时令嬴穹无言相对,就连起初那些站出来阻拦的一干人等,也只有暗下干着急的份儿。

    晋觅见状慌神道:“胡说八道!蛊惑人心!你分明是受了晋然的指使,挟私报复于我!嬴将军……你才是晋家军的主帅,你有权做任何决定!他晋然算什么东西!”

    嬴穹暗暗皱眉。

    这话说的实在是糊涂,让他纵然有意相助,却也不好再多说半句,不然岂不真坐实了他蓄意包庇的行径?

    “而若晋公和世子因此事怪罪下来,末将愿一力承担,绝不会有半句推脱之辞!”宋元驹铁了心要处置晋觅,振声道:“继续行刑!”

    “慢着!”嬴穹到底还是出了声阻拦,甚至顾不得再去掩饰自己的‘偏袒’,直截了当地道:“此事应由本帅处置,不劳宋副将费心了!来人,暂时先将大公子带回帐中,好生看管!待本帅查明事实,再行处置!”

    “是!”两名士兵响声应下,冲上了肃清台去。

    事情发展至此,宋元驹心知再加阻拦必定会引起纷争,但让他就此眼睁睁的看着晋觅被带走,他却不能甘心!

    晋觅究竟做出了什么样的肮脏之事,这些人又知道个屁!

    今夜若不让晋觅付出代价来,莫说主子,纵然是他,也断然不依!

    大丈夫固然要能屈能伸,审时度势,但有所忍有所不能忍!

    争权夺势为了什么?不就是为了能够保护想要保护的人吗!

    那么好的姑娘,竟险些被这畜/生给毁了!

    宋元驹一股热血上脑,长枪挥至行刑石前,就抵在晋觅面前,面向众人道:“违纪之证确凿,大公子今次必须受罚!谁都休想多加袒护!”

393:取舍之道

    宋元驹一股热血上脑,长枪挥至行刑石前,就抵在晋觅面前,面向众人道:“违纪之证确凿,大公子今次必须受罚!谁都休想多加袒护!”

    嬴穹大惊。

    这是摆明了非要处置晋觅不可?!

    甚至不惜跟他这个主帅发生正面冲突?

    这可不是二公子身边的人一向的谨慎作风!

    到底是发生什么事情了……

    嬴穹心下有疑,他有心要保住晋觅的安危,也有心要阻止晋起这‘自毁前程’的举动,但宋元驹似乎却根本领会不了他的意思,或是领会了,但却执意要硬碰硬!

    “宋副将这是想违抗军令吗!”嬴穹直直地盯着宋元驹,是也真的被激怒了几分。

    如此不顾全大局,当真是二公子一人的意思吗!

    “末将不敢!”宋元驹丝毫没有退让之意:“末将不过是依照军法行事罢了!”

    “你……!”从未遭人如此忤逆过的嬴穹越发恼火起来,豁然抬起手臂,命令道:“东三营副将宋元驹,不顾劝阻,违抗军令,将其押下去!”

    为了不让事态恶化到最严重的地步,他也只能这么做了!

    “嬴将军要处置末将,宋元驹决无异议!但同样是违反军规,末将希望赢将军可以一视同仁!”

    嬴穹气的胸口不禁剧烈的起伏起来。

    事到如今,他竟还是不肯放过晋觅!

    究竟是何缘由!

    “……大公子之事,本帅自会彻查清楚!倒是宋副将,必然要下去好好清醒清醒了!”嬴穹示意手下之人将宋元驹押下。

    “住手!”

    一道高喝声倏地自嬴穹身后响起,带着说不出的怒气。

    又是谁?

    嬴穹不胜其烦地转过身去,然而待看清来人之后,却是疑惑不已。

    应王子?

    他来做什么?

    然而他还未来得及开口招呼,便听江浪直截了当地朝他诘问道:“嬴将军这是何意?是打算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蓄意包庇晋大公子吗?”

    这火药味满满的开场白,令嬴穹越发惊惑。

    按理来说,这是他们晋家军的事情,与他一个西陵国的王子有什么干系?

    可毕竟是晋公竭力要拉拢的人,他就是再糊涂也断不会说出这种令人倍感生疏防备的话来,唯有耐着性子解释道:“应王子言重了,不过是出了些误会罢了,未免误会增大,本帅这才赶来阻止,是欲查实之后再下定论——若宋副将所言属实,本帅也定不会包庇于晋大公子。”

    俗话说的好,家丑不可外扬,具体的是怎么个误会法儿,嬴穹并未与江浪解释。

    然而他不知道的是,事情的经过,江浪是比他清楚一百倍。

    接到石青的传信,他打着擒匪的名义赶到城中,看到的却是伤痕累累,受惊到神志不清的江樱——纵然是没有办法从她口中了解到事情经过,但他所看到的,已经足够令他心惊!

    “查实?”面具之下,江浪脸色寒极,一双深蓝色的眼睛逼视着嬴穹,道:“若真任由嬴将军将大公子带回,事情真相怕是永远没有被查实的一日了吧?”

    “应王子似乎也对此事有所误解吧!”听他如此咄咄逼人,嬴穹的口气不禁也有些生硬起来。

    江浪的眼神却无丝毫变动,直接越过嬴穹,望向肃清台上的宋元驹,高声道:“还请宋副将继续监刑!”

    什么?!

    嬴穹险些没能反应过来江浪方才说了什么!

    如此堂而皇之的掺和进来,甚至连铺垫的话都没有多说一说!

    “应王子如此插手我军之事,怕是不妥!”

    江浪闻言冷笑了一声,“今日这事,我怕是要管定了!”

    他从不多管一桩闲事,可从今往后,但凡是同晋觅这畜生有关之事,于他而言都不再是闲事!

    若非是晋起先一步下了命令,他哪里还容这畜生多喘一口气?

    什么狗屁晋国公府,他从未放在眼里!

    江浪话音刚落,便是一阵整肃的脚步声响起。

    嬴穹这才发现这位应王子来一趟肃清台,竟是带了数百名精兵前来!

    脚步声震震,身形高大面容肃冷的西陵军来势汹汹,几乎是眨眼间便将肃清台四面全部围了起来——

    先前那帮为晋觅鸣不平的人,个个吓白了脸,往后退着。

    “放肆!”

    在自己的军营里竟被‘友军’如此挑衅,嬴穹岂能不怒,一张脸已成涨紫之色,下意识地要去摸腰间的剑,却因是深夜被惊醒出来的太急,根本不曾佩戴,情急之下,想要去拔随从腰间的长刀,却听江浪在其身后冷冷地‘提醒’道:“晋家与西陵今后立场如何,全在于嬴将军一念之间了。”

    嬴穹闻言动作立即僵住。

    黄毛小儿,竟然拿这个来威胁他……?

    可……

    犹记得年初之时,大公子与冬珠公主起了冲突,晋公当时可是动用了家法处置了大公子……

    也不排除晋公被气昏了头的可能,但于大局而言,孰轻孰重,似乎已经没有太多值得比较的了……

    方才他是从大公子的安危和二公子的前途上来考虑,但如今江浪插手进来,却远非这么简单了。

    这关乎的或许是整个晋家,是晋公布了这么多年的局……

    “嬴将军若还想拦,本王定当奉陪。”

    只是今夜,晋觅绝对别想完完整整的回去了。

    “不知大公子今日到底因何事得罪了应王子,应王子非要如此咄咄相逼吗!”嬴穹咬牙切齿地问道。

    “这便不是嬴将军应该知道的了。”

    嬴穹气的直抖,却还是不甘心就此让步:“大公子乃是晋国公府里的嫡长子,若是他今夜真有了什么差池,不日晋公得知,于应王子又有什么好处!贵国相交的诚意,难道就体现在这里吗?”

    “嬴将军言重了,我并没有要取大公子性命的打算。”真让他这么死了,反倒是太过便宜他了。

    江浪冷笑着说道:“至于晋公那边,来日便让大公子自行解释,好好说说他都做了哪些光耀晋氏门楣的好事吧——”

    嬴穹听得此言,心中重重一沉。

    他自然知道宋元驹闹出这么大一场,绝非是因为一星半点的小事,可听江浪这话中的意思,晋觅惹的祸,似乎比他想象中的更为严重。

    甚至与这应王子有关?

    这下怕是真的麻烦了……

    事情的发展,已远远不是他所能控制得了的了。

    “晋然与西陵私下勾结!想要害我!”晋觅脸上的冷汗如同淋了一场大雨一般,惊慌失措地挣扎大喊着,“嬴将军!你手中握有十万晋家军,还怕他西陵驻扎在城外的那区区一万乌合之众吗!快、快救本公子下去!”

    真是糊涂……

    这笔账可根本不是这样算的!

    嬴穹牙齿都已咬的麻木,欲拔剑的动作缓缓收回来,头忽地往一侧重重一偏。

    事无两全之策时,必要保全更为重要的一方——这乃是行军根本,亦是……世家立足之道。

    今日若是晋公在场,怕也难做出第二种选择来!

    江浪抿唇,看向肃清台上的宋元驹。

    宋元驹收回手中长枪,过风有声。

    “继续行刑!”

    “不,不……你们谁敢碰我!”

    乌云密布的夜空,响起了一阵闷雷声,天际压的低极,仿佛随时都要落下一场足以洗刷天地间所有污秽的倾盆大雨来。

    被喂了一碗安神汤的江樱沉沉睡去,却梦呓连连,不知是被雷声惊扰,还是在梦中仍不安宁。

    华常静守在床边,看的揪心不已。

    她们并没有回太守府,而是直接被带到了军营里。

    因为当时江樱的情况不明,实在不宜回人多眼杂,就连请个大夫也要通过邓家才行的太守府。

    军营中的眼睛自然更多,但有晋起和石青在,至少不会传出不该传出去的话,属于一个可以控制的范围。

    至于晋家的一些眼线,是否会带回今晚的消息,以及晋起与江樱昭然若揭的关系,已非晋起在意之事。

    “……”

    江樱又忽然发出了一阵模糊不清的呓语声,表情痛苦。

    “别怕别怕……”华常静一手握住她的手,一手拿手绢为她擦拭着额头上的细汗。

    动作却是格外的小心,生怕碰到了她的伤口。

    江樱脸上有不少伤痕,除却一些细小的刮伤不说,最为严重的一处是额角上的口子,未经包扎之前,血淋淋的好大一块,显然是遭硬物击打过,再者就是青紫成一片的下颌。

    因为军医多有不便,故而由华常静代为她检查身体的时候,也亲眼发现了不少青紫磕碰。

    虽然庆幸没有发生最可怕的事情,但好好的一个姑娘无端被欺负成这副模样,实在让人没办法不心惊胆战,怒气填胸。

    “什么士族公子,要我来看,却比禽/兽也不如,设下陷阱欺迫一个弱女子算什么本事!也不知一个堂堂晋家,怎么养出了这种无耻败类来……真是杀了也不解气!”华常静一面轻拍安抚着江樱,一面自己沉声喃喃咒骂着。

    “杀了不能解气,却有比杀人更解气的法子……下半辈子,他怕是站不起来了。”隔着一道避嫌的屏风,石青却也将华常静的话听得一清二楚,他盘腿坐在外间,目色悠远地望着帐外自语道:“只是不知这场气解下去,情势是大好还是大坏……能否掌握得宜,就全看西陵王的回应了……”

    主子已在最短的时间内,打下了最坚固严谨的地基,不知算不算是过了这位西陵王当初设下的考验?

    若是通过,自然再没什么值得瞻前顾后的畏惧可言。

    若是没能通过,今夜势必会触怒晋家的举动,便真的成了不赀之损了……先前所做的努力,都会因此功亏一篑。

    这便是为什么要在没能彻底拿到西陵王的认可之前,要万事小心谨慎的缘由所在。

    只有羽翼完全丰满了,才有‘随心所欲’的底气。

    但……无论今后如何,在主子心中,今夜的决定都是十分值得的吧?

    这便是,主子与其它争权弄势之人最大的不同之处。

    不然师傅怎么能心甘情愿的把这么宝贝的孙女儿拱手交出去?

    隔着屏风,石青往内间看了一眼,无声失笑起来。

    遂又接着通过半挂起的帐帘望向帐外。

    下雨了。

    由应王子亲笔写下的书信,此时应当已经送到西陵王手中了吧?

    回信之期,定也不远了啊……

    ……

    “什么?”翌日午时,筠州城内一处‘隐蔽’的宅院中,冬珠听到侍女传来的口信之后,惊的一抖,手中的瓜子儿都撒了半把。

    只是这种惊,还掺杂了些不厚道的喜,故而可称之为惊喜。

    “哈!竟出了这样的事情?”

    她将瓜子丢回到梅花形的玉盘中,拍了拍手上的碎屑,站起了身来,道:“走,咱们回军营瞧瞧去!”

    “公主,怕是不妥吧?”侍女犹豫地道:“您就是为了避开禁卫才搬到了这里来,眼下若回了军营,岂不羊入虎口吗?”

    侍女跟着冬珠一样入乡随俗说起了风国话,但在成语的运用上,偶尔会有些偏颇。

    譬如这个羊入虎口,冬珠便怎么听怎么觉得怪,但具体也说不上哪里不对,于是只道:“怕什么,我们回去瞧瞧便回来,在入城的时候和上回一样使计甩开他们就是了——”

    原来是自从上回就回不回西陵的问题与江浪争执不下之后,冬珠为了躲避西陵来的皇家禁军,便搬出了军营,躲到了城里来。

    为了谨慎起见,冬珠又道:“不骑马了,坐马车去回去。”

    马车很快被备好,确定四周无人之后,才钻了进去,头上还罩了顶幂篱——这副派头,正是她初至风国之时,曾百般嫌弃过的。

    “你再跟我说说,到底是怎么回事?”侍女一跟着进来,冬珠便兴致勃勃地问道:“果真是二公子下的令?阿烈也参与了?”

    侍女忙地点头,复低声道:“听说罚的十分严重,其间人都昏了好几回过去……又拿冰水浇醒过来,接着受罚……”

394:请罪

    这些是昨夜跟着江浪一起去了肃清台的侍卫传信告诉她的,外人并不知道,毕竟此事影响不好,为了维护晋家颜面,打掉了牙往肚子里咽的嬴将军事后唯有授意封口。

    故而现如今外人最多只是知道晋大公子昨夜里受了军法处置,至于为何而受,何人下令,具体受了怎样的处罚,伤的重与不重,这些皆是无从得知的。

    “罚的好!仗着自己的身份高贵些,便终日胡作非为!”冬珠十分痛快地道:“这叫咎由自取,活该!”

    骂了一阵,忽然又想起什么似得问道:“对了,知道为什么罚他吗?”

    总得有个由头吧?

    “对外头说是触犯了军纪……”侍女小声地说道。

    听出这话里的寓意来,冬珠挑了挑眉头,问:“实际上呢?”

    这名侍女是她最看重的,几乎没什么瞒她的,就连江浪的真实身份也是心知肚明,故而知道的也比常人多的多,此刻听冬珠深问,便将自己听到的如实告知:“似乎与江姑娘有些关连……所以王子才那样动怒。”

    “阿樱?”冬珠落井下石的脸色顿时一收,皱眉问:“到底怎么回事?”

    侍女却摇头:“具体的便不知道了。王子好像是给他们下了死令,但凡知道的,谁也不许乱说……但江姑娘,好像是被安置在了营中。”

    冬珠的神色更为难看起来。

    听着怎么好像还挺严重似得?

    她心下难安,而自己为了更好的藏身,所住之处离军营极远,马车赶过去耗上一个半时辰还不够。

    冬珠想到这里便不由心急起来,起初还好,到后来根本就坐不住,故而一出城瞧见驿站,便舍了马车换了匹快马,挥鞭朝着军营的方向疾奔而去,也顾不得去嫌弃雨后的新泥渐污了衣裙。

    只是这时的她死活也想不到,自己这一去,等同是自投了罗网,竟是再也没机会回来继续磕那半把瓜子儿了……

    ……

    而此时,江樱转醒也不过才一个时辰。

    一睁开眼睛,顾不得去回忆昨晚的事情,入目便是搬了张凳子坐在床边守着她的晋起。

    看那样子,绝不像是刚刚过来的。

    “醒了?”

    时刻注意着她的动静的晋起,在看到她微微睁开眼睛的那一刻,眼中覆着的一层寒意立即散去,声音亦放的格外轻柔。

    “晋大哥……”江樱的声音略有些沙哑,力气不是很足地问道:“昨晚,我是不是闯了大祸了?”

    闯祸?

    晋起看着她,险些当她还是在发梦魇,没有全然清醒过来。

    见他没有回答,江樱不禁更为紧张起来,顾不得去感受身上各处传来的疼痛,又忙地问了句:“是不是又给惹麻烦了?”

    晋起仍旧没有说话,却听明白了。

    “我拿刀伤了晋觅……”江樱声音虽是低微,且有些初醒的朦胧,加之一睁开眼睛二话不说便是与他‘坦白’这个,很有些主动自首的意味。

    晋起脸上终于有了些许表情,却是不悦,却是皱眉。

    “晋大哥……”江樱打量着他的表情,心里十分没底。

    当时情况紧张,若非是到了万不得已的地步,她也不想重伤晋觅。

    但她从不是个坐以待毙之人,若是再重来一回,即使知道其中所冒的风险,她还是会有相同的举动,因为活命是人最大的天性。

    可是,主观归主观,纵然是自保,却也难逃晋觅的身份所带来的后续影响,她倒无妨,不怕晋觅所谓的报复,但她决不想因此给晋起带来麻烦。

    晋觅似乎一眼便看懂了她的心意,眉头皱的越深,反问她道:“都什么时候了,你还跟我说这种话?你我之间,从来都无需分的这么清楚,对我而言,再没有什么比你的平安更为重要的事情——纵是昨晚晋觅因此丢了性命,那也是理所应当之事!”

    守着她的下半夜直到现在,他想过很多她醒来之后的反应,惊怕委屈,难过甚至于哭闹,这些他统统都想过,却如何也没料到竟是一睁开眼睛便担心他的利害。

    可她越是如此,才更叫他心疼。

    晋起胸口情绪正为动荡之时,却见躺在床上的人经过短暂的茫然之后,倏地露出了一张窃喜的笑脸来。

    “晋大哥……?”

    江樱窃窃地笑着,拿一双逐渐清醒过来的雾眸看着他,问道:“你方才说的,都是真的吗?我在你心里……有那么重要吗?”

    晋大哥平时太少对她说起这样的话了。

    说到最后,根本掩饰不住话中的暗喜之意,嘴角笑意堆的越高,便将被子往上拉了拉,遮住了半张笑脸,只露着两只亮晶晶的黑眼睛瞧着他。因面上有伤,睡了一夜的头发有些凌乱,看起来就像是一个刚被欺负过,落了一身的伤,却因大人给了一块糖便立即高兴起来的孩子。

    晋起既是好笑又是好气的冷笑了一声。

    这个傻女人!

    这有什么值得疑问的吗?

    女人怎么都喜欢问这种白痴一样的问题?

    而且,方才不还一副自责难安,生怕牵扯到他的小心模样吗?怎么一眨眼,就又脱起线来了?

    可正是这副模样,才令他大为安心,真正的松下了这吊了大半夜的一口气。

    此事没有给她留下太多不好的影响,自然是最好。

    若不然,他势必还要再让晋觅掉一层皮下来才行。

    而见他不屑于回答这种问题的江樱,却来了黏性子,不依不饶地问道:“是不是真的啊?”

    “……假的。”晋起好笑地斜了她一眼,将身子往外侧转了转,不再去看她。

    江樱“哦”了一声,声音仍难掩笑意。

    真的假的,她岂能分辨不清。

    只是享受于这种,还能好好地呆在晋起身边,跟他说闹的感觉罢了。

    经过昨夜一事,她没有不去后怕的道理,然而一夜的噩梦发下来,醒来之后她最大的感悟却是庆幸及珍惜当下的一切。

    这么一想,江樱不禁暗自陷入了感慨和深思当中。

    而她这么忽然安静下来,倒教晋起有些不安心了,悄悄转回身来,见她双目因为思考而显得有些涣散,忙地就道:“骗你的。既然说了,定是真的。”

    虽然幼稚了些,但凡事自然得以她为先才行……

    江樱怔怔地回过神来。

    对上她的目光,晋起不自在地咳了一声。

    换来的却是江樱忍俊不禁的一阵大笑。

    她的晋大哥……难得也有这么萌的时候啊!

    ……

    晋起又陪着江樱呆了约有半个时辰,跟着江樱持续跑偏的重心天南海北的扯,直到帐外有士兵前来催促,说是到了动身的时辰,再耽搁下去晚上便回不来了,晋起方迟迟地起身。

    “蛮地那边的事情,不是一日两日能处理的完的。”晋起跟江樱解释了一句。

    江樱点头道:“我知道,晋大哥快去吧,不必担心我。”

    “……”晋起沉默了一下,又解释道:“我的意思是今日暂且不去了。”

    “啊……?”江樱傻眼看着他。

    事情不是一日两日能处理的完的,所以……今日就不处理了?

    这逻辑,还真是离奇的可以啊。

    “我去安排一下,再让人给你备些吃食,只顾着说话竟忘了这个。”晋起说罢便走,也没留给江樱开口劝说的机会。

    而晋起前脚刚走,后脚江浪便过来了。

    “你都醒了这么大会儿了,他竟然才让人告诉我!还能有比这人更自私的吗?”江浪一行进来,张口便是吐槽晋起的行为。

    “咳咳。”江樱和颜悦色地解释道:“也没醒多大会儿,刚醒,刚醒……”

    “你若是刚醒,他能舍得把说话的机会先让给我?哼,当我傻。”江浪压根儿不信,命人守在外间,自己则是几大步走了过来,在方才晋起坐过的那把椅子上坐下,也没再继续将重心放在抨击晋起上面,而是一连串地跟江樱发问道:“感觉如何了?头疼不疼,身上疼不疼?有没有哪里是不舒服的?”

    “都很好……”江樱阻止他继续问下去,就这么三个字说出来,便忍不住要红了眼眶。

    江浪仍然戴着面具,面具下的表情她看不真切,但却可以无比清晰地感觉到他的关切。

    方才在晋大哥面前,她尚且没有这种触动,但血亲之间的感应,却是独一无二的。

    江樱倚在床头,低了低头。

    “我还道近几年来你转了性子了呢,合着还是当年那个小哭包儿啊……”江浪无奈失笑,眼中却是饱含宠溺之色,伸手轻轻拍了拍她的头顶,声音温和地说道:“好了好了,别怕,哥哥可都替你报过仇,教训过那上不了台面的东西了……大夫可说过了,哭易伤身,可不是个什么好习惯。”

    “我也没有经常哭……”江樱吸了吸鼻子,辩解道。

    她说的是实情,江浪却不信,敷衍地笑着道了一句“好好好”。

    江樱将在眼眶里打转的泪水逼了回去,脸上表情一凝,忽地抬起头来看着江浪,问道:“哥哥方才说……什么报过仇了?”

    她反射弧过长这一点,江浪已经领教过,故而并无太多意外。

    “也没什么。”他不以为然地耸了一下肩,替江樱掖了掖被角,淡淡地道:“就是打了两下,出了出气。”

    “你打他啦?”江樱讶然。

    “我打他?”江浪冷笑了一声,道:“我可没那么蠢,我若直接上去将人揍了,传了出去可不好听——到时没准儿还会把你的事情牵扯出来。”

    说到这里,又冲着江樱笑了笑,很是平静地解释道:“我没打,我看着别人打的。”

    听着这句话,江樱总觉得有些不大对劲。

    但偏生江浪满口的平静语气,让她辨不出事情的严重与否来。

    故而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真的只是打了两下?”

    江浪装模作样的想了想,摇摇头:“或许是三下吧,没仔细数,记不得了。”

    江樱愣了片刻,满脸都是大写的‘你赢了’。

    “好了,先别问那么多了,这些都是无关紧要之事,安心养伤才是正事。太守府那边我已让人打过招呼,这段时日你且安心住在军营里吧。你若不在我跟前,我左右也不能放心。”江浪揉了揉她的脑袋,复又交待了一阵。

    江樱顺从地一一点头答应下来。

    既然都安排好了,那她就安心的听话吧。

    江浪也没急着走,而是留下来陪着江樱用了午饭。

    只是说是陪她,自己也没少吃,并且称赞手下人办事得力,竟知道多备了一份。

    见兄妹俩吃的高兴,前来送饭的人便也没好意思提醒他,这原本是给晋起准备的,只有一脸复杂地去告知了晋起,他的饭,被人抢先给吃了。

    晋起面上看不出什么来,为了维护大丈夫的颜面,自然也不能为了这种小事去跟江浪理论。

    只有吩咐厨房另做一份,送到他帐中来。

    只是一顿饭还没吃完,便等来了嬴将军帐前的护卫,说是嬴穹派其前来请二公子过去一趟。

    实则今日一大早已经让人来请过好几次了,只是当时晋起守着还未醒来的江樱,交待了下人不许打搅,是以嬴将军的人根本没有见着他的机会。

    甚至期间嬴穹还亲自来了一趟。

    “麻烦回主帅一句,二公子正用午饭,稍后便去同嬴将军请罪——”宋元驹出来回话道。

    来人闻言一愣,遂应下去了。

    宋元驹望着他的背影消失之后,才重新回到了帐中。

    请罪这二字,是主子亲口说的。

    不管事情真相如何,昨晚在肃清台前之事,于嬴将军一个堂堂晋家军主帅而言,确是真的有些不妥当的。

    若非是逼不得已,也没人愿意出此下策。

    自家主子向来敬重这位前辈,加之昨晚他又何尝看不出嬴将军的一番苦心,故而说是过去请罪,倒是真心实意、是非分明之举。

    只是,主子这身份都要亲自过去请罪了,那他昨晚这个‘领头羊’,岂不更要体现出诚意才行?

    “来人,出去给我折些荆条回来!”

    呃,虽然没什么新意,但诚意好歹还是能瞧得出来的吧?

    ……

    饭后,江浪接到了一封不知内容为何的急报。

    江樱只见他眼神变动了好一阵,还皱眉跟手下念叨了几句‘是不是消息有误’、‘确定是真的吗’诸如此类的不确定之言。

395:美男出浴

    他没有细说,江樱便不好多问,只丢下一句‘兹事体大,却也不算什么坏事’,要江樱不要担心,便匆匆地带人下去核实了。

    江樱一头雾水,却听得外间又传来一阵脚步声。

    “应王子——”来人跟江浪见礼招呼,是十分耳熟的声音。

    又问了句:“听说阿樱已经醒了?”

    江浪匆匆应了一句,便带人离去了。

    须臾,便有两道身影一前一后地走了进来。

    是身上挎着各种大包小包的石青和华常静。

    “还真醒了!”华常静喜道,“饭可吃过了?”

    江樱冲她笑着点头。

    石青也跟着关切了几句,得了江樱肯定的回答之后,总算放下心来。但应是为了避嫌,故而并未过多逗留,将东西放下之后,借口还有事情要去办,便离去了。

    “华姐姐一上午都做什么去了?这一大堆……又是什么东西?”

    “既然要在这里长住,哪能不备些东西过来?这军营里又没有姑娘家的东西,我便跟石青回了趟太守府,将一些衣物日用等收拾了过来——邓夫人问了,我只说是为了祈福,要在城外的庵庙里住上些时日,她虽然觉得突然,却也没有多问。”华常静解释道。

    江樱会意地点头,又想起什么似得,问道:“那小红呢?”

    该不是把她这个‘危/险/分/子’落在太守府里了吧?

    “有些药材和补品是军营里没有的,我便让阿菊带着小红在城里多买些带过来。下午应就能过来了。”

    江樱听了了然,却还是隐隐有些担忧。

    毕竟小红这孩子,不禁暴躁,还有一副讨打的架势……她真怕出事啊。

    “你放心好了,我格外交待过阿菊,无妨的。”华常静猜透她的心思一般,宽慰了一句,便又道:“大夫说了,你饭后最好下床走动走动,不能总是坐着或躺着。”

    此举一是为了活动筋骨。二是怕她总坐着不动。容易胡思乱想。

    虽然眼下看着情况还不错,但谨遵医嘱总是不会错的。

    “能出去走走?”江樱不确定地问道。

    她这莫名的外来者,能见光吗?

    华常静无奈看了她一眼,道:“一没偷二没抢的。有什么不能出去的?通过昨晚的事情。你难不成还看不出这晋家军营现在是谁在做主吗?”

    “昨晚?”

    昨晚哪件事?

    “你还不知道呢?”见她表情茫然。华常静讶然道:“他们就没告诉你?”

    “你指的是哪件事?”

    华常静叹了口气。

    得,看来这是真的还不知道。

    “你先起来,咱们出去散散步。边走边说。”华常静上前将人拉了起来。

    江樱疑惑地看了她一眼。

    华常静揣着这个谈资,吊足了江樱的胃口。

    直到出了营帐,江樱再度问起,她才算是透露了昨晚上在肃清台上,所发生的事情。

    江樱听得心惊不已。

    照这么说的话,昨晚上晋大哥和哥哥,竟是为了给她出气,险些跟嬴将军大动了干戈?

    感动固然是有的,也觉得十分解气,可更多的,却是担心事态会越闹越麻烦。

    “……晋觅伤的很严重吗?”虽然这种人渣死了干净,但眼下情形如此,江樱却不得不问的清楚一些。

    哥哥和晋大哥之所以没有跟她说起,想必就是怕她不愿再听到晋觅的名字,并且会为之担心吧?

    “不算太重,你那一刀,刚好伤在了心口下面两寸,再往上些,怕是真要出人命了,你当时是算准了位置捅过去的?还是手上没拿稳,没捅对地方?”约是见她紧张,故而华常静刻意玩笑着说道。

    江樱哭笑不得之际,却也惊出了一身的冷汗来。

    她昨晚只想着自保,哪里有心思去顾及什么位置?

    “至于后来落在身上的军法,重是挺重,但也极有分寸,并没伤到性命。”华常静暗暗磨了一下牙,道:“如此甚好,真让他就这么死了,反倒便宜他了。”

    “你说的很对……”江樱一面赞同,一面脸色复杂地道:“此事他固然不占理,当有此一罚,但晋家真能咽得下这口气吗?”

    “咽不下也得咽。”华常静若有所思道:“你的晋大哥既然这么做了,必定有他的把握在里面,你只管解气就行,其它的,用不着去操心,你只管吃好睡好听话养伤,就算帮了他大忙了。”

    这个提议听着是挺不错的,但……真的好吗?

    “算了,打都已经打了,想那么多也没用。”江樱叹了口气,望着帐外一片绿意盎然的青绿之色,很有些破罐子破摔的意味。

    真出什么事,大家一起想办法解决就是了。

    人活着,哪有这么多的功夫用来瞻前顾后?

    “这么想就对了。”华常静如同姐姐一般嘉奖地摸了摸她的脑袋,笑眯眯地说道,“前不远有条小河,走过去也没多远,行个来回就活动的差不多了。”

    江樱点头,跟着她并肩往前走去。

    雨后的空气十分清新,虽然仍没有露晴,但也没了雨水,脚下踩着软绵绵的草地,走动间有沙沙的轻响,不觉间便令人无比放松。

    加之华常静有意‘开导’于她,说起了许多自己这些年来在外行走时的有趣见闻,江樱向来喜欢听这些新奇之事,一时更是心情大好。

    见她情绪当真没什么问题了,华常静才说起另外一件与昨晚之事有关的事情来。

    “说起来,昨晚之所以能及时找到你。多亏了邓二小姐提供了线索。”华常静讲道:“虽说整件事情是胜在你殊死抵抗,勇猛不凡,捅伤了晋觅,但在后续的事情上,邓二小姐也的确功不可没——再加上担心她与邓家人说到不该说的,所以我昨晚上便代你谢过了她。”

    提供了线索?

    江樱的眼神闪了闪。

    虽说昨晚上她因为受到惊吓而神智浑噩,但大抵的事情经过还是记得清的。

    譬如她在挣脱了敷住双手的绳子之后,找准了机会呼救之时,借着光线隐约得见了门前一抹黑影闪过,分明是一个女子的身形。

    当时她确信。对方必然是听到了她的求救的。

    但在迟疑了片刻之后。却是立即走开了。

    她不知道那个黑影是谁。

    但的确,并不是每个人都能做到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亦不能因为对方没有施以援手便耿耿于怀。

    所以她醒来之后,也并未再想过此事。

    可经华常静这么一提。心中却是大概有了底。

    如今细细一想。再推测一下晋大哥最终赶来的时间……似乎古再丽在离开之后。并没有第一时间将线索提供给石大哥他们。

    中间怕是隔了一段为时不短的时间吧。

    可令溪小院的后院之中,从始至终只有一条路好路,虽是蜿蜒。却无分岔,若是想在后院中迷路,也是一件十分需要智商额度的难事。

    “好在她还算知道此事的轻重,没有对其他人说起,今日我回去收拾东西之时,果然没听到什么风声。便又送了只镯子给她,当做谢礼,她半推半拒的,也收了下来。”华常静说到这里,又念叨了一句:“但瞧着似乎有些魂不守舍的,想必也是被昨晚的情形给吓到了。”

    只是被吓到吗?

    江樱不置可否的一笑,也并未将自己心中的猜测说给华常静听,只点头道了句:“如此便好。”

    华常静便也掐住了这个话题,手指向前方说道:“前面就到了,那河水可清了,一眼都能看到里头游着的鱼儿……”

    “肥不肥?”

    “什么肥不肥?”

    “里头的鱼肥不肥?”

    “这倒没细看,你问这个做什么?”

    “若是肥的话,可以抓两只回来,晚上做汤喝啊……”

    “呃……那待会儿咱们瞧瞧。”

    本是好好的一回外出赏景……

    ……

    太守府,后花园。

    “你说这俩姑娘也真是奇怪,好端端地,怎么就为了祈福搬到城外的庵庙里住去了?之前也没听她们提过一声儿……”同是午后散步消食的邓大夫人,眉间神色难解。

    今日华常静回来收拾东西的时候,她也在场,但近年来征战诸多,祈福一说无可厚非,她便也不好深问,更别说是出言阻止了。

    古再丽脚步缓慢地跟在她身侧,沉默不语。

    “怎么了这是?”邓大夫人转头瞧见她这副脸色,终是问道:“今早醒来便是这副魂不守舍的模样,方才用饭的时候你几个哥哥同你说话也多半不理,有心事还是哪里不舒服吗?”

    “母亲……”古再丽抬起头来,欲言又止地看着邓大夫人。

    邓大夫人止步,示意她说。

    话到嘴边的古再丽,却是根本说不出口。

    见她如此,邓大夫人皱了眉,道:“你这孩子,吞吞吐吐的不是让我跟着着急吗?”

    “没,没有……”古再丽摇头,暗暗握紧了拳。

    不,这件事情,她不能跟任何人说起……

    纵然是想,也不能再想了……

    她此般吞吐,难免叫邓大夫人心中疑惑,可不待再多问,便听得丫鬟在耳边低声通传了一句,说是她前不久派去打探消息的人回来了。

    人并没有直接过来,只传了个封手书。

    邓大夫人接过来,亲自打开来看。

    压下了心中情绪的古再丽见状忍不住问了句:“母亲打探的何人?”

    “也没什么。”邓大夫人无意瞒她,一边看一边漫不经心的说道:“就是跟华小姐一同借助在咱们这儿的那位江姑娘,前些日子她不是让丫鬟给各房送了好些首饰头面么,我见她出手阔绰,便让人留意了一下这小丫头的来历……”

    古再丽闻言皱眉,十分不悦地说道:“母亲打听她做什么?”

    邓大夫人无可奈何地看了她一眼。

    刚要开口说些什么,却在余光瞥见了信纸上那几个来不及反应的字眼之时,倏地愣住了。

    于是忙地低头凝看。

    “天呐……!”向来还算稳重的邓大夫人拿着信纸的手一阵发颤,惊异地低呼了出声。

    古再丽似乎已然料到了什么,眉头锁的更深了一些。

    “竟……竟是京城孔家的孙女儿!”邓大夫人不知该怎么纾解胸中的惊愕一般,一双眼睛望着信纸上的内容来回的扫视着。

    “原来是今年年初孔先生刚收下的孙女……怪不得,怪不得起初去打听姓江的大户人家,却没有能对得上号的……”邓大夫人惊异了好一阵过后,剩下的便是无尽的懊恼与后悔了。

    当时那些首饰当真是不该收的!

    一个好好的人情,竟就被她这么收回来了!

    她真是目光短浅的厉害啊!

    “那可是孔家啊……”邓大夫人悔恨不已,忙地向女儿问道:“今日华小姐不是跟你说了会儿话吗?可有跟你提及她们是去了哪座庵庙里持斋吃素?”

    “我哪里知道!”

    古再丽没好气地道,“母亲!她们的身份再了不得也是她们的事情,与我们有什么太大的干连吗?咱们好好过自己的安生日子不行么,为什么非得这样费尽心思的去攀附讨好?您不觉得这样做太过于趋炎附势了吗?”

    “你……你这孩子说的这是什么话?”被女儿拿这样的话指责,邓大夫人的脸色难堪至极。

    “你整日衣食无忧自是不关心这些,可你又如何知道我与你父亲里里外外操持着这个家有多不容易?当初她随华小姐一同入住咱们府中,不知其身份之时何尝不是礼遇有加?如今不过是借着个机会想要结交一二罢了,日后对你父亲也能有些进益,这本是理所应当之事,怎到了你的口中,咱们家竟就如此不堪了?”

    “……”古再丽莫名的委屈起来,死死地咬住牙关,一字未再多说,转身跑开了。

    她就是不想看到家人如此高抬江樱!

    仿佛时刻都在提醒她,她处处不如那个人,而这世上许多事,根本就毫无公平可言……!

    ……

    撇开邓家母女此刻各异的心思不提,抱着捉鱼熬汤的目的来到了河边的江樱与华常静,却是毫无预兆的目睹了一幕‘美男出浴图’。

    面前的小河中,潜着一个裸着上半身的男人,男人身形高大而魁梧,虽是背对着她们,却也遮不住极好的肌肉线条……(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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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96:搓澡大叔

    小河,野草,微风,裸/背。

    乍地一看,这一幕竟是出奇的和谐与养眼。

    呃,除了这过于豪放粗鲁和浮夸的搓澡动作之外……

    虽是走南闯北的什么事情都遇见过了,但此情此景,作为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家,华常静脸色还是不受控制地腾地一下烧红了起来。

    倒也不是没见过……

    炎炎夏日里码头上扛货物的工人、还有以水为生的鱼米之乡里船上那些下水的汉子们……她都见过不少,可却从没有这么让人毫无准备过,更没有……这么好看的。

    不对……她在想什么啊喂!

    明明都快要成亲了?

    羞愧感爆棚的华常静下意识地屏住呼吸,转脸去看江樱的反应,怀着证实不是自己一个人这么想的心态,却见这货既没露出垂涎之色,也未有脸红,而是……满脸的不解和愤怒。

    华常静不知道她的不解是因为今日温度尚低,不足以构成野外洗冷水澡的必然因素,这人何以非要仗着身体好来找冻,却是瞬间弄明白了她愤怒的缘故——这下没办法捉鱼了……

    毕竟这条河属于公共财产啊!

    就算它是个鱼塘,却也还没有被人承包?

    光天化日之下在此处洗澡,未免也太没有公共道德意识了吧?

    她连具体要熬什么汤都已经默默脑补完毕了好吗…

    江樱怀着满心地不甘,转回了身去,欲往回走。

    虽说没了做鱼汤的食材固然失落,但‘非礼勿视’的这个道理,她还是明白的。

    鱼汤再可贵,可总不至于让她一个小姑娘跟着一个光膀子的汉子理论这片鱼塘的归属权问题吧?

    那场面光是想一想,就让人觉得很魔性了……

    “谁?”

    专心搓澡的汉子被脚步声惊动,蓦地出了声。

    这一出声不打紧,竟是暴露了年纪——少说也得有四十多岁了!

    竟然是个大叔?

    华常静如雷轰顶,似乎难以接受自己方才竟会为一个大叔的裸/背而红了脸。

    江樱也是错愕,毕竟在这个时空里,这个年纪还能保持如此之好的身材,实在太不容易。

    而且就她方才所见,那个后背白的实在是跟小姑娘有的一拼。

    好归好,白归白,可她们并没有要因此停下脚步的意思。

    岂料搓澡大叔却不肯轻易放她们离去,伴随着一阵哗啦啦的上岸水声,还有一句听起来不太顺畅却十分急切的:“你们等一等!”

    话喊到这个份儿上,江樱和华常静自然也不好再继续装傻,挨个儿停下了脚步,没有急着回头,而是面面相觑。

    毕竟谁也没有遇到过这种荒唐的事情,不知道接下来该如何应对才最妥当……

    在这个礼教封严的古代,男子看到女子的裸/背,固然是天大的事情。可她俩小姑娘不慎撞见了这样一幕,没有大喊受惊就不错了,总不至于还要她们赔偿负责吧?

    况且这大叔也一把年纪了,都能做她们的父辈了,看一看……无关紧要吧?

    咳,没办法,自古以来,男女就是这样的不平等。

    “我们是来抓鱼的——”恐对方说出什么无法应对的话来,江樱先发制人,声音显得理直气壮。

    华常静暗暗握了握她的手,目含嘉许。

    可不料对方一愣过后,竟是接道:“抓鱼?我这里倒是抓了几条,我将鱼送你如何?”

    “……”

    江樱瞪大了眼睛。

    这是什么套路?

    这世上竟还有比她更不按套路出牌的人?

    被人看了背,却要反过来送鱼?

    “啧啧,你们怕什么,我又不吃人,倒是转过身来说话?”对方咬字仍然不是很顺畅,但好歹也能将意思表达清楚。

    江樱犹豫了一下,不知是不是因为对方提出要送鱼的缘故,鬼使神差地转回了身来。

    华常静却没有立即转回去,生怕再看到不该看见的。

    可这位从河里上来的大叔,俨然已经套上了衣裳,此刻正弯腰穿靴。

    江樱望着他衣袍上奇特的图纹,隐隐觉得在哪里瞧见过。

    而待其穿好靴子,抬起头之后,总算是想起来在哪里看到见过了——原是西陵那边的穿衣风格,她曾见江浪穿过相似的。

    这位野外搓澡大叔,竟然是个西陵人。

    怪不得说起话来,听着不那么顺畅。

    “小姑娘,我把鱼送你——”大叔直起腰来,对着江樱和善地挥了挥手。

    江樱诧异。

    这是个彻彻底底的背影杀手……

    这位大叔的长相远非是他那张白皙而线条感十足的美背能够驾驭得了的,一张大长脸,粗犷的五官,杂乱的络腮胡,以及一双格外凹陷的蓝眼睛,活脱脱一匹脱缰的野马即视感。

    见江樱站着不动,搓澡大叔提着鱼篓自行走了过来。

    “咱们做个交易如何?”大叔率先开口。

    江樱顿了顿,似乎明白了过来。

    原来是个卖鱼的。

    正想问华常静身上有没有带银子之际,却听那大叔又开了口,阐明了目的:“你告诉我晋家军营怎么走,这鱼便送你,如何?”

    江樱呆了一呆。

    “你是西陵应王子麾下的兵吗?”她脱口问道。

    “……算是。”大叔点头,笑的很从容。

    “什么叫算是?到底是也不是?若真是,那你怎么会一个人在此处?还不知道回去的路?”华常静在这方面向来比江樱敏锐,觉得有些可疑,总算是转回了身来,此般问道。

    “我刚从西陵过来,是奉了西陵王的诏令,来给应王子送信的信使——快马加鞭赶了好几日,累的风尘仆仆,便在此清洗了一番,好去面见王子。由于生来不辨南北,城外又找不到问路之人,故而没能找清地图上的晋家军营所在。”对方答的毫不犹豫,令华常静不由将信将疑起来。

    “姑娘还是不信?”搓澡大叔也不生气,放下了手中鱼篓,果然自怀中取出了一封信笺来。

    上面明明白白地标着江浪的名讳,另还盖着红印,倒真是江樱偶然见过的西陵国印的大致轮廓。

    可信度便有了七八成。

    江樱悄悄点了下头,华常静眼中也闪过一抹思索。

    她昨晚倒是隐约听石青说了句什么……西陵的回信也该到了诸如此类的话……

    这封不知内容为何的回信,好像还挺要紧的。

    可这么要紧的信,西陵王为什么要找一个这么不靠谱儿的大叔来送啊……?

    甚至还生来不辨南北?

    华常静脸色复杂地上下打量了搓澡大叔几眼。

    “起初是派了一队人前来护送此信的,可路上不慎走散了,我独自一人靠着问路找来了筠州。”大叔补充道。

    华常静眼皮跳了跳。

    心道这人看着没什么特别的,但却很懂得于无形中揣摩别人的心思,她不过一个眼神,他竟就立即猜出她的疑虑来了……当真不简单。

    “我们可以给你带路。”华常静权衡了一番,到底是答应了下来,只是提了个条件。

    “但你必须答应我,不许将今日之事,告诉别人——”她看着搓澡大叔说道。

    大叔的表情有些茫然,落在江樱眼中,竟平白觉得有点萌。

    她咳了一声,好心解释道:“就是我们方才不慎撞见了你在河中洗澡一事。”

    这本就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更何况这位大叔既是从民风开放的西陵国过来的,必定是更加不当一回事了。

    果然,他露出费解的神色来,却也并未多问,满口答应下来。

    毕竟重点是问路,没工夫去问这些无关紧要的问题。

    双方就此达成了协议,华常静将心放回了肚子里,大叔也找到了带路之人,江樱更是不费力的得来了一篓子鱼,于是回去的路上,气氛很是和谐。

    只是华常静仍然不是太待见这位大叔,或是说对自己先前的一番脸红仍然耿耿于怀,故而刻意走的快了些,行在最前头带路。

    而因身上有伤,无法走的太快的江樱,便成了搓澡兼送鱼大叔聊天的对象。

    “你们风国,女娃儿也上战场打仗?”大叔问出了一个自己疑惑已久的问题。

    江樱摇头。

    “那你们两个姑娘家,怎么也呆在军营里头?”

    这一点,是他从华常静要求他不许将撞破洗澡一事告知别人这一点上推测出来的。

    若不是军营中人,又何必介意他在军营里四处宣扬?

    咳,虽然他也不会这么无聊。

    “我们啊……”江樱想了想,答道:“我们不打仗,我们是家属。”

    “家属?”大叔重复了一句,觉得新鲜。

    打仗还兴携家带口的?

    走在前头的华常静则是险些喷出一口老血来。

    家属……?

    这个称谓,真的不会太不矜持吗?

    “这鱼拿回去打算怎么吃啊?”大叔转开了话题,指了指被江樱当成宝贝似得抱在怀中的鱼篓。

    不防间,瞧见了江樱两条手腕上紧紧绑着的伤布。

    这声称自己是家属的小姑娘,这满脸满身的伤,倒真像是刚打完一场仗下来的……

    “熬汤喝——”一提到吃的,江樱就来了劲,兴致勃勃地说道:“总共四尾呢,可以用两尾熬汤,剩下的两尾拿来做成香辣鱼片……这么鲜的鱼,味道再好不过了!”

    搓澡大叔被她说的竟来了食欲,问道:“到时能不能让我也尝尝?”

    江樱愣了一下,想想这鱼好歹是他抓的,既然他提出来了,那自己也不好吃独食,于是很大方地点头答应了下来。

    大叔笑了两声,很是高兴的样子。

    ……

    “冬珠公主回来了……”

    军营前,士兵们远远地看到一匹烈马疾驰而来,本已竖起了防备之心,待那匹马来到跟前之时,方看清马上之人。

    冬珠翻身下马,士兵们躬身行礼。

    “应王子和二公子何在?”冬珠急迫地问道。

    她心知江樱住在营中这种事情绝非是几个小小守卫能清楚的,故而直接问起了江浪和晋起。

    “应王子方才出营去了,副帅应当在嬴将军帐中叙话。”士兵答道。

    冬珠闻言,立即丢了手中缰绳,大步朝着主帅营的方向走去。

    此刻主帅营中传出的,是嬴将军一声盖过一声的叹息。

    “无论如何,二公子此举都过于冲动了!”他喟叹道。

    晋起虽然未有同他详细地解释前因后果,但据他的人回报,说昨夜晋起命人腾出了一顶新帐,用以安置一位疑似受了伤的姑娘,且应王子也多番前去探望的消息,他也大致地猜出了七七八八。

    年轻人,为了个女子争风吃醋,这种事情他见得太多了。

    因为此女子身份似乎特殊,他还未明确其究竟是何人,于是暂时不便多做评论,但心中不免还是有些失望的。

    他本以为晋起是个知晓轻重的沉稳人。

    怎么也会为了一个区区女子昏了头?

    但心中又始终有些不确信,所以今早才会让人频频去请晋起过来,但回回得来的都是“二公子还在陪那位姑娘”……

    换谁,谁能不生气?

    嬴将军原本是打算一气到底的,可当晋起让人前来回话说稍后过来请罪之事,他心里的怒火倏地便灭了大半。

    当人真的来了帐中请罪之时,见其一脸认真,余下的一半便也烟消云散了……

    他以前明明是很有原则的……

    大概是因为老了吧?

    嬴将军自我劝服过后,又听完晋起一番冷静理智的分析,逐渐地意识到一个惊人的事实:晋起在下令让人重罚晋觅之前,竟然已经想到了此事可能带来的种种后果,甚至比他所想到的还要具体、详细、全面。

    可纵然如此,他还是这么做了。

    若非是相信自己看人的眼光断不会出错,他当真是要相信晋起是为了一个女子昏了头了。

    所以……怕是有什么不能说的原因,和……他所不知道的倚仗。

    嬴将军深深地看了晋起一眼,见他脸色仍旧平静的不像话,意味深长地刚欲开口说话,却听得帐外忽地传来了一道通报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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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S.谢谢热恋的打赏~今天是小非妈妈的生日,一大早坐车到妈妈在的城市,逛街吃饭一整天,此刻双腿已经阵亡,要早早睡下和妈妈谈心哈哈,大家晚安好梦~

397:西陵王

    “冬珠公主前来请见二公子——”

    “冬珠公主……?”嬴穹闻言稍稍有些意外。

    前几日不是听说这位公主跟兄长应王子闹了矛盾,离营出走了吗?

    晋起却无过多意外,只起了身道:“那晚辈先行告辞。”

    “……”嬴穹看了他一眼,踌躇了片刻后,到底也没有再说什么,只点了头道:“去吧,此事回京之时若是晋公问起,我自会从中说明,能周旋的……便也尽力周旋一二。”

    只是要想化解,却远非他的能力所能办到了的。

    可这‘尽力’二字,却已经足够让晋起意外。

    他今日来这一趟,本只是为了消除昨夜嬴穹心中的积怒,不至于来日关系过于僵硬罢了。

    却是没想到,嬴穹竟会因此愿意‘出手相助’。

    虽然或许起不了什么作用,但单凭这份心意,却让晋起无法不感激。

    “晚辈在此谢过。”晋起深一揖礼,是比起初进帐之时赔罪的动作,显得还要认真上几分。

    “谢就不必了……纵然我仍旧不赞同二公子昨晚的做法,但事实毕竟是大公子有错失在先……”嬴穹沉沉地叹了口气,看着晋起,忽然口气悠远地说道:“当年二公子的父亲储公子在世之时……于我嬴家有大恩,然而苍天无眼,储公子英年早逝,却是连个报恩的机会也未能留下……”

    说到最后,声音已经低至不可闻。

    晋起微有些诧异。

    父亲曾于嬴家有恩?

    这段往事,倒是他前世不曾得知的。

    或是因为前世的他仗着祖父和二叔的‘宠信’,行事疏狂,争强好胜,从不将他人放在眼中的自己,不曾入得嬴将军眼的缘故罢。

    但此时细想,纵然如此,前世的嬴将军也的确没少帮衬过他。

    前世的他只当是因为自己身份‘尊贵’的缘故。

    知道真相之后,便以为他是受了祖父和二叔的暗示。

    晋起又行一礼,虽是无言,神色却格外诚恳。

    这一礼,谢的是前世所受到的关照。

    嬴将军望着面前躬身的少年郎,有一刹那,仿佛又见着了恩公昔日的影子。

    父子二人虽是从到由内到外的气质以及接人待物的方式皆全然不同,但仍时常能让他感到分外神似。

    嬴穹似欣慰又似遗憾地轻叹了一口气,做了个虚扶的手势,对晋起说道:“二公子还是莫要让冬珠公主久等的好,快些去吧……”

    ……

    冬珠忽然回营,晋起不必问也知原因。

    “人受伤了?怎么受的伤?”

    “是晋觅那混蛋干的?”

    “伤势重不重?”

    冬珠喋喋不休的问着,晋起偶尔选上一两个不那么没有必要的回答她。

    “真是畜生不如!”冬珠怒气冲天,若非是宋元驹在一旁小心注意着相拦,又阐明了晋觅现下不容乐观的情况,只怕她极有可能要冲到晋觅帐中亲手补上几刀。

    宋元驹有些想笑。

    晋觅当自己身份尊贵,尽可以为所欲为,纵然是犯了大错也没人敢真的拿他怎么着,可不巧的是,他身边这几个主儿,偏生都是不怕事、没什么‘客观利益观念’的人……

    是真触到底线,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的人。

    冬珠一路骂骂咧咧着,连西陵话都抖了出来,是比自己先前跟晋觅动手打架那次还要气愤上许多。

    嘴里说着难听话,心中也在不停的‘盘算’着,倘若昨夜的刑罚没能断了晋觅的腿,那她也不介意再补上一遭。

    除此之外,更多的便是在担忧江樱的情况了。

    伤的究竟重不重?

    有没有受到惊吓?

    作为一位好闺蜜,冬珠着急忙慌地跟在晋起后头来到了江樱所在的帐营之中。

    可却没能瞧见想象中江樱躺在床上因受惊而蒙被颤抖的情形。

    “人呢?”冬珠半点儿也稳不住,生怕江樱是被晋觅的人给掳了去一样。

    “华姑娘来了,带着江姑娘外出散步去了。”

    守在外间的一名丫头也不知是石青打哪里找过来的,年纪轻轻,却已是一副十分稳重老成的样子,临时负责照料着江樱的起居。

    “散步?”冬珠脸色微变,未免觉得这跟自己想象中的情形差之甚远。

    但能有心思散步,想来至少没受什么太大的惊吓?

    “去哪里散步去了?”她又问道。

    “往南面去了——”丫头笑着往帐外指了个方向。

    冬珠刚要往外间走去,却听得立在帐外守着的宋元驹忽地笑着说道:“江姑娘好像回来了——”

    刚欲在外间椅上坐下等人的晋起闻言转头望去。

    果然一眼就瞧见了正远远走来的江樱,由华常静陪着,怀里还抱着个东西。

    宋元驹笑着往前迎了两步,待看清江樱怀中抱着的东西之后,口气里的笑意越发浓了:“江姑娘……捉鱼去了?”

    捉鱼……??

    晋起闻言额头坠下一道又一道黑线。

    伤没好,还捉鱼去了……?!

    晋起快步走了出来。

    “是啊。”江樱正冲着宋元驹点头,而后又看向自己身后,笑眯眯地说道:“我倒没动手,都是这位大叔捉来送我的。”

    宋元驹这才注意到江樱身后还跟着一个西陵人。

    见宋元驹朝着自己望过来,搓澡大叔一改方才面对江樱时的和颜悦色,有说有笑,脸色一凝,正经了起来。

    宋元驹脸上的笑意也顿时僵在了唇边……这大叔看着怎么有些眼熟?

    像是在哪里见过……

    是在哪里来着?

    宋元驹正努力的回想之际,晋起已然自帐内行了出来,冬珠亦紧跟其后。

    “晋大哥——”江樱冲晋起晃了晃手里的鱼篓,一脸的笑。

    晋起来不及对她投去责备的目光。

    因为他也瞧见了站在江樱身边的那位高大的西陵人。

    四目相对,对方上下打量了晋起一番过后,微微露了些笑,从容自若地点了点头,忽然开口说道:“又长高了些。”

    晋起:“……”

    他还没过长个子的年纪吗?

    晋起皱起眉,不解地问道:“您怎么来了?”

    “这是什么反应?此处又非刀山油锅,我如何不能来?”面对如此淡定冷静的少年,搓澡大叔有些不满意了。

    江樱与华常静不解地互看了一眼。

    这位被西陵王派遣而来的信使……竟还认得晋大哥?

    宋元驹却忽然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来。

    继而,便被震惊所取代。

    这位怎么亲自来了!?

    “阿樱,我来看你了!”

    从内间步出的冬珠信手撩开半开的帐帘,头刚抬起,还没来得及看清眼前的情景,头顶便挨了一记爆栗。

    “谁打我!”

    吃痛的冬珠瞪圆眼睛抬起头来。

    “臭丫头!”搓澡大叔低头看着她,满脸不悦地喝问道:“在外头玩野了,连家也不愿意回了?”

    听得这熟悉的声音,和面前这张熟悉的大长脸,冬珠整个人都呆掉了。

    “……父、父王?!”

    搓澡大叔继续瞪着她。

    “父王怎么来了?”冬珠忧喜参半,意外的同时既是高兴又是失措,各种表情纠结在一起,一张脸上写满了哭笑不得。

    江樱也傻掉了,愣愣地看着搓澡大叔高大的背影。

    冬珠喊他父王?

    冬珠的父王……那不就是,西陵王吗?

    还说自己是什么信使!

    哪有信使会在河里洗澡的?

    诶……?

    这都是什么跟什么?

    越分析越糊涂了。

    江樱理了理乱掉的思绪,对自己的智商无力地叹了口气,最后还是将目光放回了鱼篓里。

    ……

    搓澡大叔,也就是西陵王,被好生地安置在了与江樱相邻的一个营帐中。

    接到消息的江浪,很快赶了回来。

    “义父,您过来之前怎么也没有说一声?”江浪行礼过后,语气无奈地问道。

    他不久前跟江樱所说的那件需要‘查证’的事情,便是西陵王来了风国、并且意外与下属走散一事。

    怪不得一直没听到有回信的消息,原来竟是人亲自过来了!

    当真也是出人意料的厉害……

    “你当义父看了你的信,当真还能坐得住吗?”重新洗漱收拾了一遍的西陵王面上一派肃然之色,乌黑的头发结成一条条细小的发辫在头顶,用一顶镶着蓝宝石的鎏金发冠固定住。

    这么一收拾,就连脸上原本杂乱的络腮胡,也被捯饬的整齐又干净,并显出了几分威严之意来。

    冬珠站在他身边,紧紧抓着衣袖,欲言又止,很是不安的样子。

    江浪闻言微微垂首道:“劳义父挂心了……”

    西陵王看了他一眼,挥手屏退了帐内守着的士兵。

    “冬珠,你也出去。”

    “父王……”冬珠站着不肯动弹。

    “出去等着——”西陵王看向她,口气不容置喙。

    冬珠是他唯一的掌上明珠,素来宠的厉害,但他的这种宠爱,却从来都不是盲目的。

    该宠的时候宠,该严厉的时候自然还得严厉。

    故而在他面前,冬珠素来懂得看眼色,知道什么时候能闹,什么时候不能闹。

    “是……”她怏怏不乐地应下来,虽然不甘心,却还是听从地退了下去。

    西陵王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帐帘后,方开口讲道:“当初冬珠一意要跟你过来,谁也劝不住,想着她这不达目的不罢休的性子,为了不误正事,故而才由着她跟了过来——可这孩子素来不守规矩,来了这礼节繁多,条条框框的风国,这段时日想必是没少给你惹麻烦吧?”

    “起初是有些胡闹,可得了些教训之后,义父又派了人过来,想是不愿回去,于是便也安分多了。”江浪微微笑着说道。

    “她这孩子的确是……”西陵王摇头,话到一半并未说完。

    江浪也未再多说。

    二人沉默了片刻后,西陵王方看着他问道:“当真……都记起来了?”

    江浪就此事早已给他去过信,在信上明言了一切以及自己日后的打算。

    “是。都记起来了。”江浪答着。

    “听你信上说,你亲生父母都已不在,家中只余下了一个妹妹?”

    “母亲早逝,父亲前几年因病过世,彼时我初至西陵,未能在身边尽孝。”谈到此处,江浪未免有些自责:“妹妹孤身一人,也受了族中的叔伯不少欺负,好在总算平安无事。”

    西陵王闻言点了点头,安慰了他两句,便又道:“此事我与你母后也谈过了……我们的意思是,你既已无父母长辈需要赡养,又已习惯了西陵的生活,不若就带你妹妹一同回西陵吧?”

    “这……”江浪怔住了。

    “你且放心,我跟你母后既然这么决定了,必定是会将她当做亲生女儿来看待的,日后也必定不会亏待于她。”西陵王说道。

    “我妹妹……”江浪咳了两声,道:“她如今已值婚嫁之龄,怕是不宜迁去如此遥远陌生之处……”

    “这有何妨?咱们西陵的国土虽远远不如风国辽阔,但配得上你妹妹的好男儿,断还是能找得到的——”

    “可她已有心上人。”

    而且就是您唯一的亲外甥!

    虽然这一点,江浪自己也不愿承认……

    “棒打鸳鸯倒是使不得的……”西陵王犯了难,沉吟了片刻后,却还是说道:“那此事先暂缓吧,日后再行商谈,你也不必急着做决定。”

    说到底,还是不舍得江浪。

    虽然当初早有约定——江浪一旦恢复记忆,不管他是走是留,他都不会干涉他的决定。

    但真当看见了江浪传回的书信之后,夫妻二人还是无法接受,养了好几年的义子,就要这么离开了。

    纵然江浪考虑得当,主动要求要等辅助他完成与晋起的计划之后再行‘归还’应王子之位。

    “义父……”江浪岂能体会不了他的心思,又因父子二人久未相见,一时也说不出‘煞风景’的话来。

    “我此次过来一来是因为你的事情,二来便是想亲自瞧瞧然之这边进度如何了——”西陵王转开了话题。

    立在帐外竖耳偷听的冬珠,神色逐渐地垮了下来。

    他果然还是想回去……

    一阵冷风吹来,失神的冬珠打了个冷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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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98:哪种喜欢

    “先熬着就行,不必在一旁看着,待会儿我会再过来。”由宋元驹带人临时收拾出来的小厨房中,设备还不完善,但大大小小的炉子倒是弄来不少,案板上还摆放着一应洗好的青蔬配菜等,都是宋元驹从军营的大厨房里弄来的,也不管江樱用不用得到,张罗了好些样。

    江樱煲了一小锅鱼汤,将汤锅盖盖好,交待了一侧的阿菊一句。

    阿菊应下来,二人刚要往外走,迎面却见冬珠走了进来。

    “阿樱,我有事想要跟你说。”冬珠看着江樱说道。

    “什么事?”江樱问。

    冬珠犹豫了一下,后道:“去我帐里说吧……”

    江樱不解地看了她一眼,却也配合地点点头,随她一同去了。

    “你身上的伤没事吧?”冬珠和江樱一同坐下来,没急着进入正题,而是先询问了一番江樱的情况如何。

    方才见到江樱,因忽然出现的西陵王,也就是她的父王在场,大家都只顾着惊讶了,是也没能好好地说上两句话。

    “都是些皮外伤,不碍事的。”江樱笑着摇头。

    “那就好。”冬珠放下心来,却还是忿忿不平地说道:“所幸晋觅那王八蛋现在还昏着,若不然我定要去揍他一顿给你出出气——”说完还不忘挥了挥拳头。

    江樱闻言失笑。

    她知道冬珠这句话绝非是虚张声势,是当真做得出来的。

    “揍一顿就不必了,气已经出罢了。此事归根结底,也是怪我太不谨慎,俗话说得好吃一堑长一智,我权当是跌了个跟头,长了个记性。”

    “你倒是看的开……那照你这么说的好,倒还要感谢他让你长了个记性了?”江樱心宽自然是好事,可心宽到这个程度,却让冬珠有些看不过眼了。

    “感谢他?”江樱迷茫道:“我能这么想……那是因为我心态端正积极,纵然是要感谢,那也应当是感谢我自己吧?有他什么事啊?”

    心宽归心宽,但让她反过来去感激坏人让她得来的教训,这个逻辑她向来是不敢苟同的。

    冬珠见她一脸认真,只得默默咽了一口血。

    她这闺蜜,可真是个‘恩怨分明’的好姑娘。

    “先别说这些了。”江樱见她迟迟不开口说找自己过来的目的,忍不住主动开了口问道:“你究竟要同我说什么?”

    提到此处,冬珠的脸色不由正了正。

    “今日我父王过来了……你也见到了吧?”她看着江樱问道。

    江樱面色尴尬地点了点头。

    岂止是见着了。

    小河边那第一眼简直就注定了这将是一场令人难以忘怀的相识?

    沉浸在自己的情绪当中的冬珠并未注意到江樱脸上的异常,只满脸低落地说道:“用不了多久,他便要带我回西陵了。”

    江樱打量了一眼她的脸色,试探地问道:“回去不好吗?你来风国,已有半年之久了吧?你父王母后远在西陵,想念你是应当的。”

    其实她一直不明白冬珠为什么对回西陵一事如此敏感,上回更是为了此事不惜跟哥哥翻脸大闹,甚至后面还离营出走,直到今日方才露面。

    她之前想问,但当时被晋起制止了,只说要她不必多管。

    “我自然也想念他们……若只是寻常的一趟出门,回便回了,也不必他们再三催促。可是……”冬珠说到此处,欲言又止。

    江樱没急着开口,只等她继续说下去。

    “我若说了,你别怪我自私。”冬珠看着她,脸色殷切。

    江樱点头。

    “……我怕我回去之后,就再也见不到阿烈了。”冬珠终于说出了自己一直以来的担忧,却因过于在意而显得有些语无伦次:“阿烈此番受父王之命来风国,我之所以坚持跟过来,就是怕这个……但他一直想找回自己的记忆,我也没办法阻止。他恢复记忆后,得知他并无家室,我很庆幸……可纵然如此,他还是选择留在风国,不跟我们回西陵了……”

    江樱闻言沉默了一下,不知该如何劝慰。

    冬珠是妹妹,她也是妹妹。

    甚至听冬珠这么一说,她忽然发觉二人竟成了‘立场对立’,‘无法共存’的妹妹。

    这种关系,未免有些尴尬。

    “今日我听到了他和父王的谈话,父王也不希望他离开西陵……可他依然很坚持,并没有松口的意思。”冬珠声音低了一些,道:“他觉得这几年来亏欠了你许多,让你受了委屈。”

    “委屈倒谈不上。”江樱看了她一眼,只能道一句:“我能理解你的心情。”

    “不……”冬珠却摇头,“你不理解。”

    江樱:“……”

    言语间,非得这么敌对吗?

    “你误会了。”冬珠看出她的意思,解释道:“我们角度不同,你自然理解不了我的心情。”

    不都是妹妹?

    江樱未来得及开口,就听冬珠丢出了一句令她猝不及防、甚至于目瞪口呆的话来。

    “我对阿烈,从来不是兄妹之情。从一开始,我就喜欢他。”

    冬珠想必早已做好了对江樱坦白的准备,故而此时分外冷静。

    江樱却是半分也淡定不下来!

    冬珠……喜欢她哥哥?

    “哪、哪种喜欢?”江樱忍不住印证道,似乎非得得到一个十分确切的答案才能劝自己相信。

    “当然是男女之间的那种喜欢了,还能是哪种喜欢?”冬珠本不想在这种时候翻白眼,可江樱的问题让她觉得忍不住了。

    “……”江樱一脸震惊地看着她,已近无语。

    内心却是不能再翻腾。

    这剧情发展……是不是转折的太大了一些?

    她完全没有料到啊!

    或许是先入为主的观念一直占据着主导的位置,故而自打她知道江浪与冬珠是义兄义妹的关系之后,便一直将冬珠对江浪的种种顺从、关切、依赖等诸多情绪表现,都当成了是妹妹对哥哥的情感。

    眼下看来……竟然是她太过于天真无邪了?

    “阿烈当初因救我一命,故才受伤失忆,还险些将命丢掉了……”每每提到此处,冬珠便无法不动容,抿了抿唇说道:“我承认那个时候,我对他的确只有感激,可在日后的相处中,却是真真正正的喜欢上了他,想要和他长长久久的在一起,不管他以前究竟是什么样的人。”

    江樱莫名地跟着点头。

    因为感激而萌生的爱意,说来虽然俗了些,但也极在情理之中。

    见江樱点头,冬珠又继续讲道:“我不是没想过和他一起留在风国……可我的身份不允许,我是西陵唯一的公主,肩上背负的东西太多。”

    江樱又是点头。

    “你说的这些道理我都懂……”江樱捋了捋因为这突如其来的事实而有些杂乱的思绪,总算抽出了一条主线来,问道:“可你今日找我过来,应当不只是要同我说这些吧?”

    若真想对她说,也不必等到今日了。

    见她总在‘不该清醒’的时候分外清醒,冬珠分外气馁地问道:“我说了这么多……难道你就不觉得倍受触动吗?’

    触动?

    见江樱的表情有一瞬间的茫然,冬珠耐着性子补充道:“我对你哥的感情如此真挚坚定——你听完就什么感触都没有吗?”

    江樱“哦”了一声。

    “你……就这个反应?”冬珠觉得失望极了。

    “我的鱼汤还在锅里熬着,你若是没其它的事情,我就先走了。”江樱说罢作势就要起身。

    她哪里看不出冬珠饶了这么大一圈,定是有事情要让她帮忙。

    可再这样绕下去,得绕到什么时候?

    “诶!”冬珠连忙倾身一把按住她的肩膀,阻止她站起来,直言道:“我承认、我承认我找你过来是有事情要拜托你——你先别着急,听我说完啊。”

    她之所以做这么多铺垫,还不是担心江樱会不答应吗?

    “你直说好了。”江樱微微叹了口气。

    她又不是不明情理之人,什么忙能帮,什么忙不能帮,还是分得清的。

    至于冬珠对她哥哥的感情,说句实话,她纵然知道了实情,却也并不觉得这会是让她无条件帮忙的缘由。

    因为感情向来都是两个人的事情。

    “我说还不行么……”冬珠也跟着她叹了口气,握着江樱肩膀的双手动了动,眼神又恢复了最初的殷切:“你也先别觉着为难,我并非是想让你劝阿烈回西陵,我纵然喜欢他……却也没有自私到这种地步。”

    毕竟江樱不是别人,她与兄长分别了这么多年,好不容易找着了,却让她帮着‘往外推’,这事换做谁怕也做不到。

    “我没觉着为难,你先说了,我再决定要不要帮。”江樱坦然道。

    “我就是想让你帮我试探试探阿烈……”

    “试探?”

    “嗯。若他当真对我无意,我自然也没有执意勉强的道理,也好甘心回西陵去。若他……若他对我并非全然无意,那……我想你应当也不愿他因此抱憾终身吧?”

    好啊,拿这个来‘威胁’她。

    “如何?”见江樱不语,只直直地看着自己,冬珠心中有些没底。

    谁晓得这不按出牌的小姑娘会不会丢给她一句‘他抱憾与否与我何干’,亦或是‘我压根儿听不懂你在讲什么’,然后逃之夭夭。

    她不止一次见识过,这可是个什么话都说得出来的小姑娘……

    更重要的是,不管试探的结果如何,于她而言,都没有半分好处。

    更确切的来说,甚至是只有‘坏处’,没有好处。

    这些江樱自然也想得到。

    对上冬珠恳切的目光,她在心底长叹了一声。

    而后问道:“我倘若不答应你,你是不是就不让我去看我的鱼汤了?”

    “啊……?”冬珠反倒傻了一下,后忙将她的肩膀按的更重了些,点头道:“对!答不答应?”

    “那看来我只有答应你了……”

    “真的!”

    冬珠蓦地一把抱住江樱,感动的一塌糊涂,险些要喜极而泣,只恨不能以身相许。

    什么是好闺蜜?

    这就是!

    ……

    江樱自冬珠那里回来之后,便直奔了小厨房。

    好在有阿菊在一旁照看着,鱼汤并未熬过头。

    炉子里的炭火刚好烧尽,江樱没有再添新的,只将汤锅继续坐在上面,权当暂时保温。

    这才开始着手做麻辣水煮鱼。

    处理干净的草鱼早已切成片放入大碗中用料酒葱蒜姜等入味品腌制好,江樱拿筷子拌了拌,觉得差不多了,才又放两勺淀粉,并磕上一个生鸡蛋,留下蛋黄,只将蛋清甩进去。

    抓匀过后,才让阿菊帮着热锅上油。

    心里却还在想着要如何措辞‘试探’江浪。

    其实,方才冬珠拉住她不让走,是给她出了许多方法的。

    譬如买通一伙匪徒将她绑走,以性命来威胁江浪,试探他是否在乎她。

    再譬如再买通一伙更恶劣些的匪徒,假装毁了她的清白,以此来试探江浪是否愿意做‘接盘侠’……

    江樱听得三观尽毁,狗血淋头,见她还要继续说下去,连忙加以了制止,并一脸真切地告诫她这些方法并不可取。

    提议俱被否定的冬珠,气馁之余,便顺水推舟的将‘试探之法’的制定任务抛给了江樱。

    一副你行你上的架势。

    为了避免哥哥被卷入这些莫名其妙的试探中,江樱只得接下了这个大任。

    而相对冬珠给出的那些办法而言,江樱想出的方法便显得极其平常且平庸了。

    她不打算用什么绕弯子的‘陷阱’,一来费时费力,二来则是觉得在欺骗的基础之上,不管试探的结果如何,都有些不纯粹的成分在其中,容易让江浪这个当事人觉得不被尊重。

    所以,她的方法是——与江浪促膝长谈一场。

    但究竟是直截了当,还是旁敲侧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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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99:谁的家属

    麻辣水煮鱼出了锅,肉质新鲜的白嫩鱼肉熟了之后卷成一片片,在上头撒上些花椒,再浇上一层滚油,香气得到最大程度的挥发,让人闻之便垂涎欲滴。

    “真香!”阿菊在一旁嗅了一口,嘴馋地咽了口口水。

    可姑爷和晋二公子还有应王子都在,她必是不能和往常在私下一样,没规没距的跟着小姐和姑娘一起上桌吃饭,所以这么好的一道菜,也只能趁着没被端走之前看一看,多闻上几口了。

    阿菊无不遗憾地想着,可也就刚在心里嘟囔上一句的功夫,便听外头来了人。

    是那位被指来伺候江樱的丫鬟。

    那丫鬟先是笑着行了个礼,后才对江樱说道:“二公子方才亲自去了姑娘帐中一趟,见姑娘不在,便让奴婢前来传话——二公子说他今晚要与应王子冬珠公主和西陵王,还有嬴将军一同用饭,饭后还有要事须得商谈,所以只能待明日再来探望姑娘了。要姑娘用罢晚饭早些歇着。”

    江樱闻听一愣。

    她本想晚上和晋大哥还有哥哥一同吃饭来着。

    倒是忽略了营中来了西陵王这位贵客,他们得在跟前陪着才行。

    那这菜岂不可惜了?

    除了两道鱼之外其它的还准备了不少,本是准备的这么多人的份尚且有余,而现在只剩下了她和华常静连带着阿菊小红在内,四个姑娘家,定是吃不了这些的。

    “姑娘做鱼的手艺这样好……姑爷和晋二公子真是没口福了。”阿菊从丫鬟的传话中反应过来,有些‘虚情假意’地叹了口气。

    “他们那边可是已经开始传菜了?”江樱却看向丫鬟问道。

    “算一算时辰,应当正是传菜的时候。”丫鬟不知江樱此问何意,却还是给予了准确的回答。

    接下来,便听江樱吩咐道:“那我将这些菜另拨出一半来,劳烦你找个人帮我送过去吧——”

    做都做了,总不能浪费。

    就当是个晋大哥他们添两道汤菜吧。

    “姑娘还是这样客气,有事尽管直接吩咐奴婢就是了,说什么劳烦?岂不折煞奴婢。”

    丫鬟答应下来,忙上前帮着江樱拨菜、盛汤。

    现熬好的鱼汤汤汁浓白,放了鲜嫩的豆腐进去,切成厚厚的四方块儿,完完整整的,让人瞧着便想拿筷子去夹,又怕手上力气太大夹碎成两块。丫鬟小心翼翼地拿勺子盛,一勺勺的,竟也没弄碎一块,直到送去主帐的饭桌上,掀开盖子,都还是原形原样儿的。

    “这汤熬的瞧着便不错——”作为江樱厨艺的脑残粉,宋元驹还没开始尝,便肆无忌惮地夸赞了起来:“江姑娘的厨艺真是日益精湛了!就是……能吃到她做的东西的机会太少了。”

    江樱常做些吃的,以往只有晋起还好,厚脸皮的他总能沾上些光,可自打从江浪的另一重身份被掀开之后,主子有了个‘争食’的对象,他能吃上江樱亲手做的吃食的机会便少之又少了,脸皮再厚却也耐不过狼多肉少。

    不说远的了,就说眼前这汤……他坐在下首作为陪衬,就不一定能吃的着。

    诶,还有这道颜色极好的水煮鱼。

    一瞧这个,再瞧瞧方才上的那些菜,竟让人完全没了食欲。

    军营里的这些厨师们,当真还是太业余了,回头可得跟江姑娘好好商量商量,让她抽空指点指点这些厨子们,也好改善一下将士们的伙食问题。

    只能以此来慰藉自己的宋元驹,眼睁睁地瞧着被尊为上首贵客的西陵王云札动了第一筷子。

    “唔……?”云札似有些意外,动了动浓密的眉头,颔首道了句:“竟然还真不错。”

    他身为西陵国国王,自认什么山珍海味都吃过了,虽然不太挑嘴,但东西的好坏,却是一口就吃得出来的。

    眼前这道水煮鱼,堪称是色香味俱全。

    “那是。”坐在父亲身侧的冬珠看了一眼江浪,笑着说道:“阿樱的手艺向来没人说差,这可都是江家祖传的手艺呢——”

    江浪微微笑了笑,没有说话。

    自家妹妹的手艺自几年前他离开时的确不知好了多少倍,但大部分,却并不是祖传的,而是她自创。

    当然,这些无关紧要的问题,没有必要拿到台面上来特意解释。

    祖传也好,自创也罢,反正都是自家的东西。

    而听着宋元驹和冬珠前一句后一句的夸,什么‘江姑娘’又什么‘阿樱’的,云札筷子没停下,稍稍思索了一下,问道:“你们所说的这个小姑娘……可是今日我见过的那位面上带伤的小姑娘?”

    面上带伤的小姑娘?

    这个印象也是足够直接明了。

    或是事关江浪,故而冬珠竟出奇的谨慎了一回,没有急着回答,而是看向江浪。

    她并不知道江浪还没有将江樱的身份告知父王。

    “是她。”

    她不说,却有人开了口回答。

    说话的是晋起,他的口气十分平静随意。

    却隐隐透着一种……很亲近的感觉。

    一直只在一旁静静陪着云札这位异国国君的嬴穹,闻言眼中颜色变了变,面上神色讶然。

    这位姑娘,应当就是……昨夜里被带回来的姑娘吧?

    这姑娘究竟是谁?

    西陵王突然造访,举营上下皆大为震惊,他这个主帅也不例外。出于礼节规矩,今晚的接风宴他自然是要参加的,而作为晋国公府嫡长子的晋觅今晚本该担当的东道主一角,却因其‘状况特殊’,只有落在了晋起这个二公子的身上。

    可他却觉出了许多异常来。

    不止是这个被几人频频提起的江姑娘身份来历分外神秘,最为让他觉得不对劲的还当是这个西陵王与晋起之间的态度问题——二人的交谈中,总让他觉得……似乎分外亲近。

    这种亲近,并非是言语间的偏向,而是一种……说不出来的气氛。

    原本该是一顿极为正式的接风宴,可从开宴到现在,竟无一处细节能让他感到刻意的味道。

    就如同是……一场极为随意的亲朋好友聚会一样。

    嬴将军心中疑窦丛生。

    云札则是抬了抬眼,看向自己的外甥。

    江浪也转头看向他,目光不是太友好。

    虽然只是简简单单的‘是她’两个字,但那种原本属于自己的东西被人抢走的感觉又来了……

    西陵王的视线在二人中间转了个来回,又问道:“今日我听那小姑娘说她是家属,是谁的家属?”

    若只是个普通士兵的家属,必然没可能认得冬珠他们。

    晋起停下了夹菜的动作,抬起了头来。

    江浪见他一抬头,‘危机感’顿生,生怕晋起这一开口就将他妹妹彻底抢走了似得,一扭头便抢在了晋起前头对西陵王说道:“……我的家属!”

    四周静了一静。

    众人神色各异,尤其是嬴将军的神色,最为惊异。

    那位江姓姑娘,竟是应王子的……“家属”?!

    为何从未听其提起过?

    “阿樱便是我一母同胞的亲妹妹。”如今既然云札来了风国,江浪便没了那些后顾之忧,是以也不打算再将他与江樱的兄妹关系继续隐瞒下去,于是又解释道:“今日义父来的突然,手上事忙,故而本是打算回头另寻机会将她正式介绍给义父认识的。”

    “这……”嬴将军实在忍不住出了声,话到嘴边却又不知该说些什么。

    他纵然震惊,但此事归根结底是别人的家事,与他并无直接干连。

    应王子是西陵国国王的义子,此事并不算秘密。

    但如此一来,他总算是想通了昨夜肃清台前江浪的那一番怒火是因何而起了!

    原来大公子‘得罪’的那位姑娘,竟是其一母同胞的亲妹妹……!

    这事……还真是越发的麻烦了。

    “原来就是这小姑娘……”西陵王也有些意外,但细想一番又点了点头,笑着说道:“怪不得我瞧她眉间与你有些神似,原来是这么回事。”

    江浪也跟着笑了笑,道:“阿樱与我确是像的。”

    只是他终日带着面具,能有幸瞧见的人并不多。

    冬珠在一旁附和。

    晋起没说话,但也并没有不高兴的意思。

    倒是云札,和江浪冬珠说笑了一阵之后,脸上的笑意渐渐淡去,眉间带了些忧色,道:“这姑娘近年来孤身一人在风国,确实也是吃了苦,不容易。但阿烈你如今身份特殊,对外是西陵储君的名义,西陵子民虽皆知你是我收下的义子,但因你外貌的缘故,并无人怀疑你非西陵人氏……”

    江浪闻言点头,只等着云札继续说下去。

    “此事事关重大,轻则会引起非议,重则会舆论四起,国局动荡。”云札目色定定地说道:“所以在事情得到绝对妥善的解决之前,我想必是要先委屈这小姑娘一阵子,若对外公开的话,只能暂时先用你义妹之名,你看如何?”

    江浪对此并无异议。

    “此事我早与阿樱谈过,阿樱素来识大体,并没有什么意见。

    同意归同意,还不忘顺带着夸妹妹一句……

    不知是出于什么心态,冬珠看向了晋起,想瞧瞧他是何种反应。

    不作防之下,却见吃鱼的少年脸上竟是露出了罕见的赞同之色……

    赞同什么?

    绝对不是让阿樱以义妹的名义对外宣称?因为这个办法实属无奈,任谁也不会觉得是个多好的法子。

    那就是在赞同阿烈夸赞的那句阿樱素来识大体咯?

    弄明白了这一点,冬珠翻了个白眼,低头去舀鱼汤。

    这一个个的都什么人啊……

    就不怕把人给捧天上去了?

    冬珠这厢兀自怨念着,云札却将话题递到了一直以一个半透明状态存在,只听不说的嬴将军跟前。

    大致还是那句此事事关重大,不宜让过多人得知。

    嬴穹是聪明人,自然是极力配合保守秘密。

    只是他一生忠于晋家,故而这个保守秘密的范围,是有限的。

    ……

    饭后和华常静溜了一圈弯儿的江樱,回了帐中洗漱后,换上了柔软的中衣躺到牀上,让阿菊帮着换了额头和手腕上的伤药。

    小红守在一旁,对这陌生的环境十分好奇,东看看西摸摸的,半刻也老实不下来。

    江樱趴在柔软的大床上,手中握着本石青找来给她解闷的地方杂记,里头记载着一些筠州当地的地势常识和古老传说。

    “姑娘,军医有过交待,要您早睡,可是不能熬夜费眼的。这书明日再看罢?”丫鬟走近,和气地低声提醒道。

    这临时找来的丫鬟名唤云璃,不知来历为何,但既是石青找来的,江樱便全心信任。又因她做事稳重细心,和气有礼,性子十分讨喜,故而江樱听了她的话,知道她是为了自己好,便很听话地合上了手里的书。

    “那我不看了。”她笑着将书放下。

    云璃见她如此听得进自己的话,没有半分贵女做派架子,言行间极懂得尊重下人,又想到自己以前伺候的主子待自己诸多苛刻要求,脸色不断,一时不由心底一暖,更下定了决心日后要好生服侍江樱这个主子。

    江樱不知她心底的触动,只往外间瞧了几眼。

    云璃只瞧一眼,便领会了她的意思,掩嘴笑了笑,道:“二公子早先说过了,要与西陵王商谈要事,明日再来看望姑娘,如今时辰不早了,姑娘还是别等了,早些歇吧。”

    被人道破心思,江樱不由一怔,下意识地朝着云璃看了过去。

    云璃脸上的笑意即是一凝。

    她这是怎么了!

    怎么如此糊涂,竟揣测起了主子的心思,这素来是为人奴仆最大的忌讳,她不是向来清楚的吗?

    纵然眼前这小姑娘再如何和气,但这种隐晦心事……终究还是不宜当面道破的,换做谁怕都会觉得面子上挂不住的——

    云璃脸色白了白,正要开口赔罪之时,去听得趴在床上歪着脑袋看她的小姑娘不好意思地笑了两声。

    “说的也是,我就先睡了,不等了。”

    江樱一翻身,拉起被子将自己卷了起来。

    云璃不由愣住。

    而后忍不住无声失笑。

    这小姑娘……怎么半点别扭劲儿也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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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S:谢热恋妹子的打赏

400:花样作死

    夜里,江樱睡的极沉。

    较昨晚的梦呓连连相比,今晚她睡的格外安心。

    是以就连半夜里营中的一番极大的躁动也不曾得知。

    此番躁动的起因,是因为昏迷了整整一天一夜的晋觅,在军医的救治之下,终于有了知觉,清醒了过来——

    晋觅醒后发觉自己双腿受伤严重,大发了一阵疯。

    将所能接触范围内所有能砸的东西统统砸了一通,就连曾经最为钟爱的流苏织金线纹床帐也给生生扯了下来。

    “让嬴穹过来见我!”下人们百般劝阻安慰不成,晋觅激动的恼红着一张脸命令道。

    “是,是……属下这就去!”士兵几乎是连滚带爬的出了营帐,连脑门儿上被药碗砸出的口子也无暇去理会。

    于是,嬴将军接连两夜在深夜中被人吵醒了过来。

    且这两回,皆是同晋觅有关。

    虽然无奈,但偏偏怠慢不得,只有穿衣前来。

    嬴穹来到晋觅帐中之时,虽有心理准备,却还是被帐中的狼藉之象吓了一跳,抬脚进去,竟没有一条能让人下得去脚的道。

    嬴穹在离晋觅床前尚有十余步远的距离站定,躬身行礼。

    此处为晋家军营,严格来说他作为一营之帅,本无需向任何人行礼,但他对晋家之人素来有着该有的敬畏,该行的礼从不会落下。

    纵然是对待晋觅这种小辈,也从不在没有必要的时候拿自己的架子。

    然而他的百般周全,在晋觅面前却换不来自己应得的尊重。

    “你果真还有脸来见本公子?”晋觅开口之前,已先行抓起手边的一座连枝烛台朝着嬴穹砸掷了过去,烛台上镶着的三支蜡烛有两支飞落到了嬴穹身前,有一支甚至险险擦过了嬴穹的鬓角边,若非是他一偏头躲了过去,火苗怕是要迸到脸上去了。

    “哐当!”

    铜制的烛台落了地,发出一声响,惊得帐中几名原本就噤若寒蝉的士兵齐齐地跪了下去,谁也不敢抬头多看一眼前头的情形!

    大公子竟然……竟然对嬴将军也如此不客气!

    怕是晋公……也不曾如此吧?

    嬴穹威严的脸上闪过一丝不寻常的神色,却又极快掩去,低了低头,揖手道:“大公子息怒——怒极伤身,大公子伤病未愈,还是不要轻易动怒为好。”

    “不要动怒?”晋觅冷冷地逼视着他,阴鸷地冷笑了一声,道:“嬴将军这话说的真是轻巧!本公子也好生羡慕嬴将军能如此沉得住气,昨晚被副将和别国王子当众挑衅羞辱,堂堂一军之帅颜面无存,现下竟能跟没事人一样反过来劝慰本公子了!”

    嬴穹闻言没有说话,只脸上的神色越发凝重起来。

    看来这个亏吃下去,并没能让晋觅得到任何教训。

    “也对……这伤受在本公子身上,可不是受在了你嬴穹的身上!在嬴将军心目中,我怕是还比不过晋然那个杂种吧?”晋觅紧紧地握着锦被一角,目色猩红地说道:“可你别忘了,本公子才是晋氏唯一的嫡子,你以为你当做什么事都不曾发生过,就真的能置身事外了不成?!”

    说罢,也不给嬴穹任何说话的机会,径直朝着一侧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小厮吩咐道:“给本公子取纸笔过来,本公子要亲自修书回京,好将此事完完整整地告知父亲与祖父!让他们知道,整个西北晋家大营竟无人能制得住那个杂种了!就连赢将军也能眼睁睁地看着他爬到我的头上来,意欲谋我之命!”

    “大公子还请慎言。处置大公子的副将虽隶属二公子麾下,但其所呈报上来的大公子违乱军纪之象桩桩属实,大公子若在此方面有所异议,大可拿出证据来证明自己的清白,而非在此胡乱揣测栽赃——另外,今日一早我已让人飞鸽传书回京,将事情的原委禀与了晋公,相信晋公不日便能得知此事。”嬴穹说到此处稍作了停顿,继而才又道:“若大公子信不过,大可再亲自另修家书便是。”

    “……就凭事发至今你未有对晋起有任何控制和处罚,眼下还为他开脱这诸多偏私之举来看,竟还想让本公子信你?不消去看,你信中定也对他诸多维护包庇!”晋觅勃然大怒道,“说本公子违乱军纪,真是笑话!”

    他家定的规矩,他是否遵守,凭的是他自己的意愿,旁的谁也管不得他!

    晋然这分明是挟私报复!

    “信与不信,全凭晋公。”嬴穹不卑不亢。

    晋觅眼底骤冷,咬牙切齿地问道:“你当真以为祖父会信你而不信我?”

    嬴穹没有回答。

    气氛顿时凝固住。

    晋觅见状,冷静了一些,大约是明白了如今说这些并无意义,与嬴穹或是晋起硬碰硬也没有任何胜算,又或许是腿上的伤疼痛感过于强烈,提醒了他如今最紧要的是自己的性命和安危,故而唯有强迫自己压下了心口的怒气。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晋觅狠狠的咬了一口牙,看着嬴穹沉声说道:“本公子明日一早便要回京,还要劳烦嬴将军为我安排周全——”

    嘴上虽然说是劳烦,但口气却是十足的命令意味。

    嬴穹闻言皱眉。

    回京?

    还是明日一早?

    这不是作死吗?

    现在的年轻人,行事真是越发让人猜不透了……

    “军医昨晚便有吩咐,要大公子这段时日务必安心静养,不可擅自下床走动。回京路途遥远颠簸,于伤势恢复百害而无一利,大公子若想回京,还是等伤势恢复些之后再做决定的好——”嬴穹劝阻道。

    “静养?”晋觅冷笑着说道:“你说的好听,可我在此处当真能静养的下来?倘若再待下去,怕是这条命都要交待在此处了!”

    “大公子大可不必说这些赌气之辞。”嬴穹作势一拱手,保证道:“只要大公子肯安下心来在营中养伤,嬴某可以项上人头来保证大公子的安危——”

    这军营上下,包括晋起在内,并没有谁想真的取他性命。

    而晋觅之所以害怕,不敢再呆在此处,怕是自己心虚的缘故罢?

    嬴穹的眉头皱的更为深刻了。

    “你能保证什么?昨晚你便没能保住本公子不受罚!现在反倒猫哭耗子假慈悲起来了,你当本公子还能信你吗?”

    今晚嬴穹的态度算是让他看明白了,眼前这个口口声声誓死效忠晋氏的人,已与晋然成了一丘之貉!

    他要回京去将这些勾结亲口禀告给祖父听!

    不顾嬴穹的诸般劝阻,晋觅厉声训斥了一阵,最后又定声道:“本公子信不过嬴将军,也信不过这军营里的庸医,我明日必须要回城,找最好的大夫!你若再行阻拦,耽误了救治的时机,致使本公子的双腿落下病根,此等大过,你可担当的起吗?”

    他将话说到这个份上,嬴穹若继续劝阻必会被他当成‘图谋不轨’,是以一时再难发声。

    他算是看出来了。

    有些人一旦作起死来,谁也拦不住。

    “嬴将军现在便可下去着手准备了——”晋觅冷眼望着嬴穹说道。

    嬴穹原地站定了片刻,行礼退了下去。

    罢了,他只能言尽于此了。

    但让他着手替其准备回京事宜,他却也是断难从命的。

    晋家大公子天生了一副不够灵光的脑袋,和钟爱作死的性子,但晋家的主子却一点也不傻。

    若是晋公得知是他为晋觅着手准备的回京事宜,那他才是真的成了图谋不轨,居心不良了。

    方才的诸般劝阻,也永远不会被人得知。

    退出了晋觅的营帐,嬴穹抬头望了一眼满天星斗,回想起近日来发生的种种,心底滋味复杂难辨。

    晋起昨夜里的忽然举动,肃清台前的一幕,他至今回想起来,仍觉惊心动魄。

    加之今日突然到来的西陵王。

    和这位异国国君,对晋起那份莫名的亲密。

    以及那位江姓姑娘的身份——

    他让人着意打听了一番,睡前得到了消息,才知道这位姑娘竟不光是西陵应王子的亲妹妹,更是京城孔家的嫡脉孙女——是被孔先生亲自收下的干孙女。

    这两重身份,随便是哪一重,都足够让晋家忌惮的了!

    而晋觅偏生还得罪了她……

    但究竟是何种得罪法,他至今无从得知——消息似被人刻意封锁住,半点也打听不出来,既是被封锁,二公子和应王子不会说,犯了错的大公子方才也无提起此事之意……由此看来,应非小事。

    若是真相传到晋公耳中呢?

    这位不知轻重,不顾大局,盲目而自我的大公子……

    究竟还能折腾到几时?

    晋公绝不是没有忍耐底线之人。

    更何况如今还多了一个于无形中越发光耀的二公子。

    人与人,总是害怕相互对比的。

    晋公,难道就不曾拿这两个孙子一同比较过吗?

    两个……实际上同是嫡系所出的孩子。

    ……

    次日早。

    一觉醒来,江樱只觉神清气爽。

    被云璃‘强行’伺候着洗漱了一番,更衣之后,又被按在了梳妆台前坐下来。

    江樱也不再挣扎,任由云璃站在身后将自己的头发一下下的梳通。

    小红捧着碗温开水从外面走进来,绕过屏风在江樱身侧蹲了下来,将手里的碗举到江樱面前,轻声说道:“喝水。”

    江樱转过头去,讶异地看了她一眼。

    她有着起床后先空腹吃一碗温开水的习惯。

    可这丫头,竟然注意到、且还留意上了?

    望着这张微微仰着的脸庞,满满的都是天真无邪,干净纯粹,江樱心底不禁一软,一手将水接过来,一手轻轻拍了拍小红的肩膀,笑着称赞道:“小红真聪明——”

    小红却怒了努嘴,不大满意的样子,脚下又往江樱身边移了两步,并着脑袋也往前伸了伸。

    江樱一愣,遂看出她的‘意图’来,忙地重新伸出手去,落在了她的头顶,轻抚了几下。

    小红这才满意,冲着她一咧嘴,露出一口白亮而较常人略微尖利上一些的牙齿来。

    江樱忍不住跟着哈哈笑了两声,刚要开口说话,却见小红忽然收住了笑意,伸出手指了指她手里的碗,口齿不清地道:“快,凉了!”

    江樱笑着点头,先尝了一口温度,觉得刚好,便一鼓作气地全都喝了下去。

    正为她挽发的云璃见了,便笑着说道:“姑娘也该饿了吧?只是大厨房里的早饭粗糙简单了些,都是些清粥包子卷馍酱菜,姑娘怕是吃不惯的——今日这个时辰是来不及了,等明日奴婢起早,姑娘告诉奴婢您想吃什么,奴婢来给您另做。”

    从昨晚上这小姑娘亲自下厨做吃的就能看得出来,这是个对吃的十分讲究的主儿。

    不料江樱不以为意地说道:“不妨事,早上吃清淡些对胃好。”

    她是爱吃,但好在不挑食。

    大不了好吃的多吃些,不好吃的少吃些就是了。

    云璃不知她这番心思,只当她是不愿意麻烦自己,于是也顺从地笑着点头答应下来,心里却思衬着待会儿多留意些江樱的喜好,在这军营之地,可不能委屈了小姑娘。

    江樱的头发刚被梳好,便有人送了早饭过来。

    早饭摆在外间的小桌上,江樱自内间而出,走近了瞧过去,却见是两个人的量。

    两笼热腾腾的包子,一小箩沾着碎葱的卷馍,再有几碟酱菜,两大碗白粥,并着两双崭新的竹筷。

    江樱愣了愣。

    她虽然能吃,而且也不是个秘密,但也犯不着特意给她准备两份吧?

    “起来了——”

    一道熟悉的声音传来,帐帘被从外面撩开,这道声音经着外间的晨光一浸,有种极悦耳的磁性。

    江樱转头瞧去,正见自帐外的晨光中,行来了一个身着月白色宽松直裰的少年人。

    “晋大哥?”江樱意外地笑了笑。

    又因许久不见晋起穿这种居家常服,觉着新奇,便多瞧了几眼。

    晋起看了她一眼,眼底带了些浅浅的笑意,淡声道:“吃饭。”

    “嗯……”江樱笑眯眯地点头,跟着他来到饭桌边,待他先行坐下,自己才又坐下——选了个紧挨着晋起的位置。

    晋起好笑地动了动眉头,转头看向她。

    却见身边的人不能再自然地拿起了筷子,并学着他方才的口气故作淡然地说道:“吃饭。”

    晋起配合地点点头,率先夹了个热腾腾的包子,放进了她面前的碟子里。

    守在帐外的宋元驹无奈地笑叹了一口气。

    他家主子自打从来了西北,可没一日像今日这般坐下来安安静静,不急不忙地吃过一顿早饭了。

    啧,江姑娘真是好大的面子啊……

    “宋副将!”

    “宋副将!”

    一阵疾呼声传来,打破了宋元驹赏看远处晨景的悠闲兴致。

401:打包拐走

    “出什么事情了,如此慌张?”

    宋元驹望着来到跟前匆匆行礼的士兵,压低了声音问的同时,还比了个噤声的手势,示意士兵不要大声喧哗,是怕打搅了正于帐内吃早饭的晋起和江樱。

    士兵纵然心急如焚,见状却也只能放低了声音禀道:“宋副将……大公子闹着要启程回京,嬴将军一大早就出营办事去了,大公子帐中一应人等拦不住,几名军医连头都磕破了……可大公子还是执意要立即回京……这,您快问一问二公子,这要如何是好啊?”

    “回京?”宋元驹诧异了。

    不是说昨夜才醒过来吗?

    难不成……脑子还是昏着的?

    就凭他身上的伤势情况,这个时候回京,保不齐在路上就把命给折腾没了!

    宋元驹暗暗“啧啧”了一声,看了一眼帐内,转回头来对那士兵说道:“二公子与大公子的关系向来都是如履薄冰,你应当也知道,二公子不劝还好,若是一劝,怕是大公子更得铁了心要走……加之前日夜里之事,大公子未免仍然耿耿于怀,在这个时候你来请二公子帮忙,岂不是帮的倒忙吗?”

    言语间,一派无奈为难之色。

    “这……”士兵无言以对。

    这些他也知道,可如今放眼整个军营,嬴将军不在,还有谁能有这个身份来劝住大公子?

    大公子也真是昏了头了!

    整个军营里都瞧得出来他如今不宜回京,他却好似觉得所有的人都在蒙骗他一样,谁的话也听不进去,说句难听的,那副偏激的神情就如同是鬼迷心窍了一般!

    “好了,你也别在这儿瞎浪费时间了……快回去瞧瞧情况如何了。”宋元驹见他原地兴叹,一本正经地出声催促道。

    士兵无可奈何地应下一声,当即离去了。

    望着士兵离去的背影,宋元驹莫名地低笑了两声。

    到底是什么缘故,能让一个士族嫡子蠢至这副田地?

    怕不止是蠢吧。

    一个人就是再蠢,却也不会连自己的性命安危都不顾。

    这么着急着要回去,怕是心虚的厉害,怕他们后面再有什么手段来对付他吧?

    嗯……能看清如今这个晋家军营是谁在做主,倒也不算太蠢。

    只是,他家主子这么忙,哪有心思再去对付他一个将残之人?

    嘁。

    ……

    晋觅到底还是没能走成。

    几名军医说动了晋觅手下的几位得力副将,言明了晋觅身上伤势的利害关系,几名副将为了保住自家主子的这条命,拼死将人给拦了下来,甚至是冒着大不敬的罪名动用了武力。

    只能坐在轮椅上的晋觅,哪里是他们的对手?

    而有此举,倒不是说他们对晋觅这个主子有多忠心耿耿,而是晋觅一旦在回京的路途当中出了事,那等待他们的将是比死还要恐怖的后果。

    晋家向来都不缺处置下人的手段。

    “大公子,这段时日您就听从军医的嘱咐,且安心养伤吧。待您腿上的伤势稳定下来之后,属下等人必定亲自护送您启程回京。”几名副将已是无可奈何,筋疲力竭,丢下这样一句话,便纷纷退下了。

    “你们竟敢挟制本公子!你们不想活了!”晋觅歇斯底里地怒骂着,但因被军医强行灌下的‘安神汤药’起了效果,四肢根本无法动弹,只有仰躺在牀上,凭借一张嘴发泄着怒气。

    军医出此下策,也是没了法子,恐他激动之下碰到伤处,影响医治。

    可这一切,全被晋觅当成了挟制。

    他从出生到现在,从未有一刻如此时这般无力无助,仿佛身边的一切都脱离了自己的控制,堂堂一个晋氏嫡子,此刻身边竟连一个能听命与他的人都没有!

    而这一切……全部都是因为晋然,晋然!

    这个突然出现的人,瓜分了他的一切,还将他逼至如此地步!

    等着……等他回京之后,一定要将他加诸在自己身上所有的一切都加倍奉还回去!

    晋家,勿论嫡庶,只能有他一位公子!

    晋觅停止了挣扎怒吼,只暗暗咬牙切齿,面色狰狞至极。

    ……

    “听说没有,今日一早南面大营里好生闹了一场呢——”

    午时初,江樱的小厨房里,华常静帮着她择菜的同时,说起了自己听来的消息。

    “疯了。”江樱冷笑了一声,吐出了两个字来。

    对于晋觅,她已经恶心的无法形容。

    世人形形色色,各不相同,但她所见所识之中,却没有比这个出身高贵的士族公子更加龌蹉阴毒,且又可恨可悲之人了。

    前世便是他,亲手断送了晋大哥的性命。

    提及此处,江樱不由想起了晋起曾经对她说过的那些前尘过往。

    生来为家族所弃,父母接连遇难,时隔多年被寻回,全心信任之后得来的却是诸般利用欺骗,最后更是被至情至信之人亲手推入绝境。

    当初晋起说的轻描淡写,但她每每想起,都觉得自心底处阵阵发寒。

    人性到底能有多可怕?

    恐怕是她所远远不能想象的吧?

    堂堂一个晋家,百年底蕴,士族之首的晋家,谁又能想象的到他们背地里是如何的见不得光。

    “可不是疯了么。”华常静也低低地冷笑了两声,满脸鄙夷地说道:“倒不如任由他去了,拦他作何?这种人渣活着也只会给别人添堵,死在路上反倒还能干净些。”

    她对晋觅了解的不多,但就凭令溪小苑中,他使计诓骗江樱,将一个女子欺凌逼至险些丧命的境地,这一点,就足够她完全否定一个人的德行了。

    江樱不置可否,只将手下菜刀切的飞快,一块老姜很快化作了碎碎的姜末,被装入一侧的小碟子里取用。

    华常静也不再提晋觅,转开了话题说道:“晌午石青他们都不在,不用太麻烦,随意炒上几个小菜够咱们几个人吃就成了——”

    晋起陪着江樱用罢早饭,便带着宋元驹石青一同出营办事去了。

    没过多大会儿,江浪也跟了过去。

    “对了,上午瞧见冬珠了吗?她要不要跟咱们一起吃?”说到吃饭这上头,江樱忽然想到冬珠。

    “不说倒将她给忘了。”华常静将手中最后一株菠菜折干净,道:“我去看看吧。”

    “也好。”江樱点头。

    华常静净了净手,便出去了。

    江樱透过案板前开了一扇的窗,往外瞧去。

    外间天色湛蓝,白云缓缓浮动,并着整齐的军帐,和远处的青山,有着一种别样的宁静安详,一眼瞧过去,只让人觉得心胸都跟着开阔起来。

    方才因想到晋起前世的遭遇而隐隐沉闷的心境,顿时也被驱散了不少。

    过去的事情已经发生,但这一世,处处都在改变,不正是转好的迹象吗?

    “我说怎么大老远就闻着了一股饭香呢,合着这里还有个厨房呢——”

    江樱正自我纾解间,忽听得一道男人的声音响起。

    豁然抬头看去,便见敞开的着厨房门前,背手立着一位人高马大的宝蓝华服中年男人,正望着她微微地笑。

    搓澡大叔?

    呃,不对……是西陵王。

    “您怎么来了?”江樱有些意外,又因毫无准备,一时竟忘了行礼。

    云札也不介意,满面正经地说道:“闲来无事四处走走,闻着香味就找过来了——你这里是在做什么好吃的呢?”

    说话间,人已躬身行了进来。

    呃,这间小厨房虽然宽敞干净,但因是宋元驹命人临时搭建起来的,并没有太多细致的考究。进门处的高度亦只是按照正常人的身高来粗定的,故当云札这种高大的西陵人进门,便不得不委屈低头一番了。

    江樱见他神色和善,又因他是晋起的亲舅舅,哥哥的义父,再因他昨日送了自己一篓鱼,于是便也笑脸相对,道:“不过是几样家常菜而已。”

    至于他说的香味,应当是炉子上正熬着的牛骨海带豆腐汤。

    “想吃什么菜让他们烧就是了,何必受这个累。”云札摇头道。

    “军营里的厨子有他们自己的事情要做,烧出来的也不一定就合胃口。”江樱笑着讲道:“况且我闲着也是闲着,倒不如自己动手,丰衣足食。”

    大夫交待她没事要多走动走动,而她是个懒人,除了做饭之外,是也想不到其它活动筋骨的方法了。

    “哈哈……”云札点头笑了笑,“你这孩子倒是勤快,不比冬珠,自幼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半点活也不愿做——怪不得阿烈几次称赞你懂事。”

    什么?

    江樱愣了愣。

    见她犯愣,云札方道:“阿烈已经都告诉我了。”

    江樱反应过来,便是微微垂了首道:“多谢您这几年以来,对家兄的照拂。”

    她张口便是一句道谢,倒让云札有些措手不及,怔了一怔过后,方摇摇头说道:“谢字就免了,当年阿烈之所以身受重伤险些丧命,究其原因是因出手救了冬珠和她母后。若是说谢的话,也该是我们谢他才对啊。”

    江樱抬起头来笑了笑,还是道:“话是这样说,但我还是要谢谢您。”

    不光是这几年来的照顾,更有当时不顾一切的救治。

    她听江浪说过当时的险况,若非是倾尽全力,他这条命根本不足以保得住。

    哪怕当时有一分保留和偏差,都是不成的。

    小姑娘的眼睛黑亮真挚,云札似乎懂了她的意思,微不可查地点了点头,一眨眼,却又换了副玩笑的模样,说道:“既是要谢,那总得有些表示吧?”

    表示?

    这个,倒是没有准备……

    江樱正拿不定主意间,云札只又开了口讲道:“不如晌午留我一同吃顿饭,好让我再尝尝你的手艺,如何啊?”

    “啊?”江樱张了张嘴巴,没想到他会提出这么个要求来。

    “啊什么啊?可是舍不得你这几道菜?”云札调笑道。

    江樱连忙摇头,继而笑道:“只要您不嫌弃就好——”

    “你的手艺我昨晚上可是见识过了,我就是再挑嘴,那也断没有嫌弃的道理啊。”回想起昨晚上那道水煮鱼肉,云札很没形象的吧咂了两下嘴巴,一副回味无穷的样子,逗得江樱忍不住笑起来。

    “那您先回去等着?我还有几道菜要炒,待会儿油烟味可能有些重,别呛着您了。”江樱一面讲着,一面去查看炉子上熬的牛骨汤。

    豆腐放进去之后不需要熬太久,不然太熟则会烂开,先不说味道,首先一锅汤的面子功夫就算毁了。

    “我不怕呛,我就喜欢闻这味儿……香!”云札吸了一鼻子,哈哈笑道。

    江樱哭笑不得。

    “汤好了?要不要我来尝尝味道够不够?”见江樱起了锅,云札凑了过来问。

    高大伟岸的身形躬的矮矮的,往汤锅前凑,这副模样要多滑稽有多滑稽。

    江樱算是瞧出来了。

    这也是个吃货啊……

    可人艰不拆,这又是个长辈,只得尽力配合着。

    “好,那您帮我尝尝……”

    江樱舀了一勺子到空碗里,递到他手中。

    云札晃了晃,又吹了吹,觉着应当不那么烫了,才小心地尝了一口。

    这一口尝下去,眼睛都亮了。

    且算是‘尝出事儿’来了……

    好喝!

    比昨晚的鱼汤还好喝!

    不行……

    这么好喝,以后喝不着了怎么办?

    必须得拐回家去!

    云札顿时坚定了要将江家兄妹一起打包带回去的心意——

    于是,接下来的几个菜,江樱炒的十分艰难……

    “丫头,我听阿烈说你还没许好人家,你觉着我们西陵的男儿怎么样?重情重义,上进担当,高大威猛……”云札大叔直接忽略了昨日江浪跟他说过了自家妹妹有了心上人这一事实。

    “呃……?”

    “在我们西陵啊,可向来都是男女平等,一夫一妻,比风国这些条条框框的麻烦规矩要省事的太多了。”

    “不,不用了……”江樱硬着头皮拒绝。

    “先别急着拒绝义父啊。”

    “义,义父……?”江樱震惊了。

    大家明明才第二次见面?

    要不要这么自来熟啊!

402:拼命的姑娘

    “阿烈喊我义父,你既是他的亲妹妹,难道不该跟着也喊上一句义父吗?”云札满脸的理所当然,简直让江樱看呆了去。

    这逻辑……她竟无言以对。

    “日后你就跟冬珠一样,是咱们西陵国的公主了。谁敢欺负你,义父头一个不答应。”云札满脸欣慰地说道:“咱们家什么都不缺,就缺个懂厨艺的,现如今可好了……”

    公主?

    懂厨艺的公主?

    怎么觉得……周遭的一切忽然成了玛丽苏的奇异画风?

    这……简直令人窒息好吗!

    江樱听得满头大汗。

    “你母后没事的时候也喜欢琢磨些吃食,可奈何没什么天赋,经她的手做出来的东西多是让人无法下咽……等咱们回了西陵,你可得好好指教指教她才行啊。”云札越说江樱额头上的汗水越是密集。

    “您言重了……我不过是一介民女而已,实在不敢高攀您和王后。”

    “这话就生疏了,什么王后不王后的,以后该改口喊母后了……”云札笑的一脸和蔼。

    江樱却打了个冷战,忙就道:“坏了坏了,菜要糊了……”

    说罢抹了把额头上的汗水,挥着铲子转开了话题。

    这关系发展的实在太快太可怕了,她回头得一个人好好捋一捋才行……

    云札瞅她一眼,满意地点点头。

    来日方长,他可不急在这一时。

    总之这小姑娘,他们云家是要定了……说什么也不能便宜了外人!

    ……

    也幸得云札有这份气定神闲的笃定,认为江樱是逃不出他的手掌心了,没将人逼的太急,故而才让江樱有机会吃了一顿还算清净的午饭。

    饭桌上加上云札在内,也只有她和华常静三个人。

    有西陵王这个‘上宾’在,阿菊小红自是没有机会同席而坐,只在后头另起了张桌子,连带着云璃一起吃了这顿饭。

    至于冬珠,华常静跑了一趟没见着人,据云札说,十有八九是跟着江浪一同出去了,大可不必管她。

    西陵王此番对待掌上明珠的态度,让江樱和华常静擦了把冷汗。

    但也的确没人再管她……

    没再找人,也没给留菜。

    可事实证明,他们个个儿都如此宽心,乃是不可取的……

    午饭刚用罢,江浪便独自赶了回来。

    “怎么这个时候回来了,事情都办完了?”正翘着二郎腿吃茶消食的云札往他身后瞧了一眼,又问了句:“然之呢?”

    “还没有。”江浪匆匆答了一句,目光在江樱和云札身上各自停了停,径直问道:“冬珠可回来了?”

    “这臭丫头没跟你一起?”云札反问。

    江浪一皱眉,继而看向江樱。

    江樱不明所以,却还是如实摇头,“没见她回来。”

    江浪的眼神即是一变。

    毕竟是养在身边好几年的义子,对于江浪的一举一动,云札都已十分熟悉,纵然隔着一张面具却也准确无误地捕捉到了他不寻常的情绪,又因或同冬珠有关,故而立即正色以待地问道:“可是出什么事情了?”

    “今日我出门之后,察觉到冬珠悄悄跟了上来……想着依照她的性格,没办法劝阻回去,前往西地路途又多险峻,于是便命两名侍卫暗中跟随保护她的安危。”江浪说到此处,看向云札接着说道:“可我先一步到达之后,却迟迟未见她跟过来——那两名被我派去的侍卫也没有了音讯!”

    “什么?”云札被惊动,顿时离座而起。

    “我以为她是中途折返了回来,但思前想后总觉得不对劲,还是决定回来看看……”

    可没想到,冬珠根本不曾回来过!

    他派去的那两名侍卫皆是他最得力的下属,纵然中途折返,也至少该让其中一人传信于他才对……

    所以极有可能是出了意外了!

    江浪所能想到的,云札自然也能想得到,当即沉下脸来,肃然问道:“中途所经可有险阻?”

    “中途是有一片沼泽之处,可前日里已命人围起,远远便能看到,误入的机率极小——另外有两条小径上猎人所设下的陷阱之类,我回来之时的路上已让人一一排查过,并未发现任何异常。”江浪说道。

    云札脸色一变,继而问道:“……除开地势之外的险阻呢?”

    “这点在路上我也想过了……但想着总归要回来看看才能确定是否出了差池。”

    “之前可有过探查?”

    “有。”江浪点头说道:“西蛮归顺之后,已命人沿途探查过地势、游牧民族分布、以及沿途中的草寇山匪窝等,皆有一一记录在册,只是近来忙着西蛮内部势力的整合,暂时无暇分心去整饬罢了——”

    “那便将冬珠有可能经过之处的所有据点统统排查一遍!”

    “是——”江浪显然也早有此准备,只等着云札来拿主意,此刻有了他的明示,立即退了出去,准备整兵出发。

    江樱还沉浸在二人方才那番缜密的推断与排除思维对话当中,虽然还是没太明白二人是怎么在如此短的时间内,确定冬珠是落在了土匪强盗手上的,但还是觉得十分钦佩。

    要换做她,想到天黑怕是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

    可关键是……

    昨天不是说好了让她来试探的吗?

    她昨晚之所以没能立即付诸行动,那是因为压根儿没有找到机会跟江浪独处?

    原本是想着今晚上就同他说的。

    可这才过了大半天,冬珠就自己上了!

    ……不是都说好了这种方法太狗血,不可取吗?

    这妹子也太心急了吧!

    江樱无可奈何的吐了口气,满脸惆怅。

    “你也别太担心了。”云札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到了她旁边,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安慰道。

    呃……?

    坐在椅上的江樱抬起头来,满脸复杂地看着他。

    大叔,这分明是您的闺女啊?

    而且,她真的没有在担心啊……

    “冬珠这孩子自幼习武,虽然没练出什么名堂来,但自保应当不成问题。且这些亡命之徒求的不过是钱财,她素来机灵,定知道若以重利诱之,对方必定不会对她如何的。”云札一一地梳理着,不疾不徐地说给江樱听,生怕她担心过头了似的。

    江樱艰难地点了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只是,她忽然很好奇……

    这位西陵王虽然看似随性的过了头,不按规矩行事,给人的直觉便不是个称职的好国王……但实则却十分擅于揣摩人的心思,且遇事沉着冷静。

    若不然的话,小小的一个西陵,也不会被他治理的如此强盛,且多年来无外敌敢主动侵犯了。

    那么问题来了——

    有一个这么优秀睿智的爹,冬珠这姑娘令人叹服的行事作风算是怎么回事?

    ……

    如江樱猜测的一样,冬珠很顺利地被救了回来。

    侍女早早地等在外头,远远地瞧见一列骑对并着一辆马车朝着军营方向靠近,忙地便迎了过去。

    江浪骑马行在最前头,来至军营中,亲眼看着冬珠被侍女从马车中扶出,继而扶进了营帐中。

    面具下,一双剑眉蹙成了一团。

    片刻后,跃下马去,将缰绳丢给随行的侍卫,吩咐了一名侍卫去请军医之后,便径直回了自己的营帐而去。

    再说知道自己的女儿平安回来的云札,前来慰问了一番。

    但见女儿直挺挺地躺在床上,半句话也不肯说,心中不免担忧,便忍不住再三地跟军医确认女儿有无受什么重伤,以及有没有伤到脑子之类。

    “您言重了……冬珠公主不过是受了些皮外伤罢了。”

    “没有的事……”

    “一切正常。”

    “安心静养便可。”

    军医词变意不变地回答着。

    “那怎么连话都不会说了?”云札仍然不肯罢休,在他的认知里,女儿莫名其妙的遭了这么一趟险,回来后不骂娘、不发火甚至不跟他诉苦,这种现象简直太不正常了!

    “大约是受到了惊吓,一时还未回神……”军医垂首答道。

    “惊吓?”云札连连摇头,“这不可能……”

    区区一个土匪窝,想要吓到他女儿,还差的远了。

    “这……”种种说法皆被否定,军医已近无话可答。

    脉象的确是一派正常之象啊!

    喉咙等处也没有受伤的迹象。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云札焦急地开始在帐中踱来踱去。

    “大约是……”军医犹豫了一下,只能将最后一种猜测说了出来:“不愿意跟您说话?”

    除此之外,他实在想不出旁的解释了。

    “……”

    云札脚下一滞,过于浓密的眉毛抖了一抖。

    这是什么解释?

    好端端的,怎么就扯到他的身上来了?

    一个称职、优秀的父亲,何以会遭到这种怀疑?

    他不信。

    云札的目光在一脸尴尬的军医身上扫了个来回,抱着证明自己的心态,对一侧的侍女吩咐道:“去请江姑娘过来!”

    “是。”

    侍女应下来,遂退下请江樱去了。

    听到冬珠这么快便被‘救回’的消息,江樱丝毫不觉得意外。

    “那我去瞧瞧——”她将手中的新出锅只尝了一口的茶点放下,拿帕子擦了擦手,便随着前来传话的侍女去了。

    江樱刚一踏进帐中,侍女手中的帐帘还未来得及放下,便听云札讲道:“快来看看这是怎么了——”

    江樱没料到西陵王也在,一时愣了愣,抬头看去,正见他冲着自己招手。

    “自打从回来就不肯说话,也不知究竟怎么了,你快来帮着劝一劝!”面对江樱,云札的口气不能再熟稔,半点也不像是昨日才认识的,倒真像是对待自家养的孩子一样。

    一侧的军医愣是看直了眼去。

    不说话?

    被救回来之后,还安排了这么一出戏?

    江樱讶然,并且茫然。

    来到床边,果见冬珠直直地躺在那里,身上覆着条薄被,双目近乎呆滞地望着床帐顶。

    “快看看!”云札在一旁催促着。

    江樱没急着开口,只重咳了一声。

    毕竟事先不曾对过戏,她担心会搅了冬珠的局。

    只是这一声咳,并未得到任何回应。

    云札见了,既是松气又是担心……

    松气的是自己并非是遭到嫌弃的那一个,担心的是闺女这副模样活像中了邪。

    “冬珠……?”

    见她没有回应自己,江樱只得试探着唤了一声。

    这一唤,冬珠终于有了反应。

    眼睛动了动,似乎有了些神情。

    “咿?”云札大奇,连忙凑了过去,连唤了几声:“丫头,丫头?”

    “父王。”

    冬珠回应了一声。

    “嘿!”云札嘴巴一咧,大喜道:“可算是吱声儿了,你这孩子真是吓坏父王了!瞎闹什么呢!”

    “您先出去。”冬珠淡声讲道。

    “什么?”云札大长脸上的笑意一凝。

    “您先出去。”冬珠面无表情地重复道。

    “……”云札顿觉面子上挂不住了。

    能不能给老子留点面子?

    方才断言他遭了嫌弃的军医就站在他背后呢!

    云札脸色一阵青白交加,最后剜了冬珠一眼,甩着袖子转身大步走开了。

    力求,让自己的背影看起来不那么难为情。

    军医的尴尬症已近晚期,估摸着云札应当走远了,自己才请退离开了营帐——

    冬珠僵硬地抬起手来,动了两下。

    两名侍女立即会意,退去了外间。

    江樱原地犹豫了一下,继而也转身,跟着她们一道出去。

    “你,站住。”

    听得身后的阻止声,江樱一怔。

    “过来坐。”冬珠又道。

    江樱心下狐疑,不知究竟是个什么情况,但还是走过去,在床沿边坐下。

    冬珠双腿一盘,忽然坐了起来。

    江樱好吓了一跳,瞪大了眼睛看着她脸上和脖子上的瘀伤。

    “这些伤是真的?”

    方才没细看,此刻这么近一瞧,才惊觉冬珠脸上竟然受了不少伤。

    像是被……拳头揍出来的。

    这也太拼了吧?

    这么拼的姑娘,还有理由得不到真爱吗?

    江樱忽地想。

    “试探出什么来了?”她忙地问道。

    “试探?”冬珠指了指自己脸上的伤,口气平静地说道:“难道你还没看出来,我是真的被土匪绑了?”

    呃……?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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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食计介绍:
手持一把切菜刀的樱樱姑娘,实乃一只穿越型直神经资深吃货 樱樱姑娘有着两个极其远大的目标 其一,当以光复家业之名,顺便吃遍天下 其二,纵然形象与节操尽抛,也须得将某汉子这辈子的饭给承包下来 三十六计,美食计方为上上计! -美食计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美食计,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美食计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