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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非10     美食计txt下载     美食计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417:七夕礼物

    “来,咱们去放灯。”华常静笑着,一手端着河灯,一手护在上方,防止火苗被吹灭,小心翼翼地向着甲板上踱去。

    江樱也学着她的样子将手护在上方,缓步跟了上去。

    二人并排欠着身子,动作小心地将河灯放入水面。

    因为画舫往前行驶的作用,故而河灯刚一离开手心,便迅速地朝着后方漂流而去,待二人许愿后张开眼睛之时,已是飘出了视线外很远的一段距离。

    “阿樱——”华常静转过脸去,笑着唤道。

    “嗯?”

    华常静张口,刚欲说话,却听得“咔嚓!”一声巨响。

    “啊!”

    一声木料断裂的声音凭空传来,船身一阵剧烈的摇晃,华常静一声惊叫,忙地伸手抓住了江樱一只手臂!

    “阿樱!”

    原本已经半边身子离开了船外的江樱堪堪被华常静拽了回来。

    不过瞬间,二人都起了一身的冷汗。

    船身忽地又是一晃,二人不受控制地往后一倒,齐齐坐倒在了甲板上。

    “可真吓死我了……”华常静余惊未了的长出了一口气,拍了拍胸口看向江樱,见她也是一副堪堪回神的惊险模样。

    “怎么了?”望着已经停下的画舫,江樱皱眉问道。

    华常静摇头,爬坐起来:“不知道,咱们去前头看看——”

    “小姐!”

    “姑娘您没事儿吧!”

    没能在船舱内看到人的阿菊和云璃满面惊慌地小跑了过来,见到自家主子都平安无事地站在甲板上,方才松了一口气。

    “前头怎么了?”华常静问道。

    阿菊哭笑不得地答道:“是小红,非要跟着船夫学划桨……也不知她的力气怎恁地大,三两下竟将人家的船桨给划断了!”

    “这傻丫头净会闯祸,本就不该一时心软将她给带出来的。”云璃上前来扶住江樱,一想到方才姑娘有可能遭受到的危险,便忍不住有些生气。

    “她人呢?”江樱问道。

    “在船头抹眼泪呢,不敢过来,想是怕挨骂!”云璃满面无奈地道。

    “这丫头……能将船桨给折断了?真也是有本领,咱们去瞧瞧。”华常静不嫌事儿大的笑着,理了理皱掉的衣襟。

    几人去了船头,果然瞧见小红瘫坐在船头,手中握着仅剩了一半的船桨,耷拉着脑袋,不知哭是没哭。

    年约四五十岁的船夫大爷则是望湖兴叹,满面惆怅。

    “老汉我在水上呆了三十多年,就没见过能有人把桨给摇断的,那可是结结实实的新桨啊……”

    “大爷,船上还有备用的吗?”江樱一脸尴尬地问道。

    “哪有什么备用的,这根可是好桨!”船夫大爷似乎只想为他这条短命的新桨正名。

    “现在怎么办,你想个法子吧?”船夫大爷重重地叹了一口气,将问题抛给了始作俑者的小红。

    小红瘪了瘪嘴,一脸知错的看向江樱。

    江樱等人面面相觑,俱是哭笑不得。

    ……

    半个时辰后。

    娘子湖边的一座月牙形拱桥上,不知何时多了三道伫立的人影。

    三人俱是欣长挺拔的身形,气质却截然不同,或温文儒雅犹如春风拂面,或扬眉远望透着股江湖男儿的洒脱,再一位则是五官深刻冷毅,饶是气场内敛,却仍叫人不敢逼视,偏生又想多看两眼。

    分外惹目的三个人,引得路过的小娘子们不停地抛送眼神。

    大胆些的,更有上前来塞送荷包玉佩等物者。

    毕竟今日不同往时,遇到心仪者,理应鼓起勇气送上信物,哪怕被拒,却也不会遭人嘲笑诟病。

    “诶,姑娘们,你们就别送了啊。”腰间佩剑的男子笑着道:“这两位都是有主儿的人了,姑娘们还是省省心思去别处瞧瞧吧——”

    “那公子您呢?”有大胆些的女子玩笑着问道。

    “我啊?我都什么年纪了,我早已娶妻,孩子都俩了——”男子半真半假地哈哈笑道:“多谢诸位姑娘垂青。”

    听得此言,姑娘们才面露遗憾地逐个散去,留下宋元驹一个人忍不住连连发笑。

    “真有那么好笑?”石青攥着手中未有打开的折扇,脸色复杂地看着他。

    方才数他收到的信物最多,风度翩翩的白面书生,一副气质不凡的君子模样,最是能俘获情窦初开的少女心思。

    对于自己竟抢了自家主子的风头这一点,石青感到略微不安。

    好在自家主子似乎并未将这等‘风月之争’放在眼中。

    在石青的眼神制止之下,宋元驹极不容易止住了笑,抱着转移注意力的想法将视线投放到桥下的湖面上,不知是瞧见了什么,竟又是一阵发笑。

    “你瞧瞧那是什么——”自己一个人笑还觉得不够,硬又拉着石青一起看去。

    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是一艘渐渐靠近的画舫。

    此处已是浅水区,停留在此的船只并不算多,一眼望去,便是这艘画舫最为显眼了。

    它的显眼之处,并非是画舫本身的装饰惹目,而是这艘画舫在水中的驶动并非是靠着船夫手中的船桨,而是靠的几个衣着不俗的姑娘家跪坐在船头与船尾,凭着几双芊芊素手在水波之中缓缓推动着。

    但凡是湖边的路人瞧见了,必是要多看几眼。

    现在的姑娘们可真会玩。

    “这……”石青愣了一下,而后微微眯起眼睛定神看去,愕然道:“这不是常静和姑娘吗?”

    晋起眼皮一跳,这才顺势望去。

    “呃……?”宋元驹闻言意外不已,定睛仔细一看,竟发现果然是江樱她们。

    这是在干什么?

    宋元驹刚一转头,却见晋起已然大步朝着桥下走去,石青亦紧随其后。

    “再加把劲儿,就靠岸了——”船夫大叔躬着身子站在甲板上,保持着船身的平衡,一面语含鼓舞地对江樱等人说道。

    “偏了偏了,往左才对。”

    “好好好,靠岸了!”

    随着船夫这道大为松气的声音落下,江樱与华常静几人在水中摆动的双手终于得以歇息。

    二人累的瘫坐在船头,面对着面,俱是满脸的哭笑不得。

    “这乞巧节过的……”华常静双手撑在腰后,身子略往后仰着,微微喘着粗气说道:“可真是毕生难忘。”

    云璃阿菊小红三人自船尾处奔走过来,各自来到自家姑娘身边,又是捏胳膊又是擦汗。

    她们在船尾倒还好,左右不过是跟着船头走,偶尔起着推送的作用,并未受什么累,而在船头既要使力又要掌控方向的江樱与华常静却没那么轻松了。

    若非是她们几个实在配合不好,说什么也不能让主子受这个累。

    “姑娘……”小红凑过来,跪坐在江樱面前,耷拉着个脑袋,满脸自责地道:“小红错了,下次不敢了。”

    “再有下次,便罚你再也不能出门。”江樱语含威胁,吓唬的成分居多,小红却完全信以为真,吓得点头如捣蒜。

    江樱见状,忍不住笑了两声。

    经这一番折腾,心情竟是莫名其妙的松缓了许多。

    云璃怔了一下,随后跟着展了展眼角。

    能让姑娘宽下心来,那么这趟折腾倒也值了。

    可姑娘的身体还未好全,经此一遭,怕是疲的不行了,还是早些回去歇着为好。

    这么想着,云璃便将江樱扶了起来,一面道:“天气虽是酷热,但湖水到底还是凉的,姑娘的手在湖水里泡了这么久怕是要惹了寒气入体,回到驿馆里一定要泡上一桶药浴出出寒气才行。”

    江樱早已习惯她的过分细致,但归根结底也都是为了她自己的身体着想,于是也就配合的点头。

    她还想把这具身子养的好好的,好陪着晋大哥走完长长的一生。

    “咿?你们怎么来了?”

    江樱刚被云璃扶着直起身来,便听得华常静口气惊讶的说道。

    下意识地抬头往前看去,只见有几道身影来至了岸边。

    “晋大哥。”江樱意外地看着几人中走在最前面的人。

    晋起上下看了她一眼,皱着眉道:“上来——”

    话音未落,便伸出了手去。

    江樱几乎没有思考,便将手递了过去。

    刚察觉到手掌被人牢牢握起,迈出一只脚去着地,另一只脚几乎还没来得及使力,便被手上的力气稳稳地带上了岸。

    “昨天晚上不是说今日有事要办吗?事情都办完了?”江樱问道。

    晋起并未立即放开她的手,感受着她冰凉的手心温度,强忍着没有说出什么责备的话来,只抬起眼看向她,道了声:“嗯,忙完了。”

    江樱的双手皆被他紧紧握着,似想将自己手心的温度全都给到她一般。

    四目相对,江樱倏地想将今日那道人所言立即说给他听,让他给自己拿个主意,她本身素来不具有太准确的判断性。

    于是下意识地想要反握住他的手。

    眨眼的功夫,却又踌躇起来。

    只将晋起的手握的更紧了一些。

    晋起察觉到她的动作,皱眉问道:“觉得冷?”

    而后不及江樱回答,便对宋元驹吩咐道:“让人将马车赶过来,回驿馆。”

    宋元驹当即应下,面带笑意地去了。

    “是该回去了。”华常静向江樱说道:“你也该累了,先回去好好歇上一晚,明日我再去找你。”

    江樱点头称好。

    “华小姐慢走。”云璃福了一礼,抬起头来见阿菊正对她笑着挥手,便也露了笑意,嘱咐了句:“路上小心。”

    “姑娘,明天见!”阿菊又冲着江樱一阵挥手,复才转过身去。

    而得了晋起的允准送华常静回去的石青,忙也疾步跟了上去。

    江樱目送着几人的背影消失在人群当中,复才收回了视线。

    回去的路上,江樱与云璃小红主仆三人坐在晋起备来的马车中,他自己则是与宋元驹骑马行在马车前开路。

    几人很快回到驿馆,不知走的是不是同一条路,江樱觉得似比去时的路程还稍短些。

    江樱被扶下马车之时,宋元驹已牵着马早一步离开,只有晋起一人等在车前。

    “不必扶了,我自己可以走。”见云璃寸步不离,江樱说道。

    云璃一怔,而后会意地点点头,福了一礼便退了下去,并用一只手臂阻止了刚跳下马车要跟上去的小红。

    江樱见状一愣,不明所以了片刻后,蓦地反应过来,心知云璃是误会了自己的意思,不知该如何解释间,只听晋起开了口,淡淡地说道:“走吧。”

    “……”江樱再次看了云璃一眼,到底没说什么,转身朝着晋起走去。

    却忍不住在心底暗道:这丫头的‘领悟能力’是不是真的太强了一些……

    “昨日怎么没告诉我今日是乞巧节?”

    二人并肩行入驿馆,晋起忽然出声问道。

    江樱一愣后,笑着反问道:“你真不知道啊?”

    “我为什么会知道?”晋起反问她,满脸的不理解。

    江樱见状,暗暗叹了口气。

    真是不得了,丝毫不懂风花雪月,他竟还不懂出优越感来了?

    “我以为你会知道。”现在再说这句话,江樱只觉得自己太高估身边的这个人了。

    晋起看了她一眼,道:“的确。今日听石青说起,我才知道。”

    他的口气一本正经,落在江樱耳中却莫名透着一股‘无辜’,让她面上一暖,露出了笑意来,十分‘宽容’地说道:“左右也不是什么尤为要紧的日子。”

    晋起却缓缓停下了脚步。

    江樱自然是跟着停了下来,见他盯着自己瞧,不免有些疑惑地问道:“怎么了?”

    晋起眼角微动,是鲜少外露的温和模样,在江樱茫然的目光注视之下,伸手自怀中取出了一个用素色帕子包着的东西。

    “这是什么?”江樱轻声问道。

    “今日听石青说了些乞巧节的风俗,之前未曾有过什么准备,回来的路上,便带了这个给你。”

    江樱怔怔地看着他。

    是给她的七夕礼物?

    完全没有料到晋大哥竟然还会送她礼物——对于自己的男朋友是直男这一点,她已经看得很开了。

    也不管江樱的意外,晋起说着已经将手伸了过去,口气温和地说道:“打开看看喜不喜欢?”

418:要娶她?

    二人眼下已来至了驿馆后院的长廊中,驿馆之处不比外头,十分严肃的没有跟风,廊下悬着的仍是最朴实不过的长筒竹骨黄皮灯笼,散发着团团暖光,夜风轻柔的不足以撼动它们,而四下安静备至,江樱耳中唯独听到的便只是他这道温柔而具磁性的低语声。

    江樱怀着感慨的心绪,伸手揭开素帕。

    看着大致的体积她原想着应是个女儿家的小首饰,耳坠或是珠花,可忽然映入眼帘的东西却让她顿感迷惑。

    东西不大,是十分晃眼的明黄色,被缝制成规规矩矩的三角形状,上头还拿朱笔描过。

    “这是……”江樱虽然一时还未确切认出,但心中已经呼之欲出的答案已让她明白,这并不是个多么正常的礼物。

    “平安符。”晋起答的平静。

    江樱取过来,心情颇为复杂。

    换做平时,晋起在七夕送她这个,还一本正经的问她喜不喜欢,她或会觉得这是极度不通风月的体现,但眼下,平安二字之于她而言,却是脑海中绷的最紧的那一根弦。

    这算是心意相通吗?

    “是大师开过光的,可驱邪避祸。”晋起又补充了一句,再次问道:“喜不喜欢?”

    江樱点着头,将东西握在手心中,低头笑着道:“我很喜欢。”

    见她面上带笑,晋起也微微露了笑意,然后问道:“你的呢?”

    “什么?”江樱一时没能反应过来,抬起头来看他。

    “你没给我准备东西?”晋起面上的笑意淡了淡。

    呃……?

    江樱傻住了。

    在晋起的威慑之下,她面带羞惭的点了点头,如实道:“昨晚你说今日事忙,后日再来看我,我便想着应是见不着你了,于是就没往这上头想……”

    如此一对比,仿佛她才真的是不通风月的那一个?

    真是没有自知之明啊。

    “那怎么办?”晋起道:“七夕佳节,你连个东西都没给我准备。”他的口气,听起来竟有些耿耿于怀。

    “改日补给你……”江樱也觉得自己做的太不像样,唯有出言补救道:“你有没有什么想要的东西?我找给你或是做给你——”

    意料之外的,晋起竟是一反常态的认真,点头道:“有。”

    “什么?”

    “过来。”

    二人离的本就极近,江樱只得往前移了一小步,拿越发疑惑的眼光看着他。

    下一刻,忽觉腰上多了一只手,顷刻被环抱住。

    江樱还未能反应过来,便见晋起微微低下了头,向她缓缓靠近。

    “晋大哥……”江樱眨了眨眼睛,抓了抓他的衣袖。

    话还没有说完呢……

    “别说话。”

    晋起微微皱眉,他的声音低极,却因近在咫尺而格外清晰,温热的男子气息喷洒在江樱的脸庞上,痒痒的,却让她莫名的一动也不敢动,并鬼使神差地闭上了眼睛。

    呼吸声渐近。

    直到有温凉的触感压到唇上,睫毛方不受控制的抖了一抖。

    她能清晰地感觉到,那细腻柔软而带着微微凉意的薄唇在自己的唇瓣上轻尝辗转,这与上次突如其来的蜻蜓点水不同,却也与他平素给人的冷冽感极度不符,他的动作出奇的轻柔,似在对待一件极为爱惜的珍宝,小心翼翼,却又爱不释手。

    只是逐渐变得浓重的呼吸声,还是泄露了他此时的不平静。

    唇下的动作也不自觉地渐渐加重,从最初的浅试转变成了吮吸轻咬,揽在她腰间的手臂更用了些力,一手护在她脑后,使其更靠近自己一些。

    而江樱也不知于何时将双手攀上了他的后腰,紧紧地环抱着,其中似有一种她自己都不曾察觉的依赖与不安。

    察觉到她手上的力气越来越重,晋起误认为是她无声的抗议,思及她近来身体虚弱,故而虽是不舍,却还是缓缓停下了动作,继而将人一把拥入怀中,声音微有些沙哑地说道:“回京之后,我们便定亲。”

    定亲?

    江樱本就被他吻的心跳紊乱,神智还未完全回笼之时,忽听他抛出这样一句话,猝不及防地,竟不知该作何反应……

    晋大哥要娶她了?!

    她如何也没有想到,在这个她认为会平平无奇渡过的乞巧节里,竟然会听到这样一句话。

    倏然间,她将晋起抱的更紧,仿佛是要用尽生平所有的力气一样。

    晋起无声失笑,任由她紧紧抱着自己,深蓝色的瞳孔中是一汪浓的化不开的深情。

    一阵风起,廊外的桂树沙沙作响。

    江樱缓缓放开了晋起,抬起头来看他。

    晋起这时才发现,她的眼眶红极,眼中还蓄着两汪摇摇欲坠的眼泪,晶莹明亮,其中似是集齐了天上所有的星辰。

    江樱吸了吸鼻子,硬生生地将眼泪忍了回去,凝望着晋起问道:“不用跟祖父奶娘商议吗?”

    “除了日子之外,还有什么需要商议的?”晋起反问着,那双带笑的眼睛仿佛在说‘他们早同意把你给我了’。

    江樱想了想,只有口气复杂地道了句:“也是……”

    也是……?

    晋起轻笑了一声,在心底念了一句傻丫头,便重新挽起她的手,道:“此处起风了,我先送你回房。”

    江樱点头,由他牵着自己穿过长长的朱色游廊。

    晋起走在前面,眼中始终带着浅淡的笑意。

    他终于等到了这一天。

    虽然仍有许多事情未能尘埃落定,但他终于不必再让她因为自己而忍受任何委屈与猜疑,他已有足够的能力保护好她,并给她一个光明正大的身份——接下来他要做的,便是尽快将一切纠葛阻碍处理干净,然后陪她安安稳稳地走完余生这条路。

    他几乎已经可以看到那种美好的情景了。

    而江樱所想,却比晋起还要复杂的多。

    但除却那些对未来的自己究竟会如何的不确定,余下最多的却是心安——晋大哥决定了要娶她,那么,想必是真的做好了准备要与她共度余生了吧?

    虽然对于这一点,她向来也没有过过多的怀疑。

    但却从未如眼下这般确定与清晰。

    所以,她还有任何理由要隐瞒他什么吗?

    她自以为是的自己承担,对于他而言,怕才是真正的自私吧——况且那道人之说,究竟是真是假尚且无从判断。

    经此,江樱心中方才那番在马车里所积攒下的犹豫与退缩,终于全都烟消云散了。

    二人挽着手上了二楼,一路无言却都心下大定。

    “江——”

    二楼正对着楼梯口的走廊下,站着一个久候在此的人影,然而刚一出声,倏然瞧见了与江樱一同上楼之人是谁之时,继而口气一变,黯然道:“晋二公子也在?”

    望着眼前并不熟识却也绝不陌生的人影,江樱愣了愣。

    她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邓二小姐。”晋起口气疏冷,全然不似江樱的意外。

    他离开连城之前便从邓太守口中得知,古再丽与其兄长去了外地探亲,但当时不曾留意是去了哪里,而对于古再丽为什么会出现在这座驿馆当中,他亦并不好奇。

    直到古再丽面带苦涩地将视线转向江樱,并道:“今日一早偶在驿馆后门处得见了一名道士,他托我将此物转交给江姑娘,说是可以暂缓姑娘之祸。”

    她的口气相较于之前的敌意,竟显得有礼的太多。

    江樱却顾不得去细究其中缘由,只因古再丽的话已经招去了她全部的注意力。

    今日清早,她与那道士之遇,原来古再丽竟也在场?

    若不然,那道士怎会无故托她转交什么东西?

    因令溪小苑之事,江樱对古再丽早已没有半分好感,若说防备,倒留有几分。

    故而她将东西接过之时,存的是半信半疑的心思。

    落入手心的是一颗质地普通的玉珠。

    晋起见她面露思索,又听是什么道士转交而来,不由心下大疑,但因古再丽在场,并未立即发问,只随着江樱的视线一同看向那颗平平无奇的玉珠。

    古再丽望着并肩而立的二人,和二人中间那只交握在一起的双手,只觉得格外刺眼。

    她今日犹豫了许久,最后之所以决定来找江樱,说到底为的不过是心底那份连自己也不愿承认的愧疚。

    可眼下的情形,仿佛是在嘲笑她的自以为是。

    当初令溪小苑之事并未在江樱与晋起之间造成任何影响,甚至看起来要比那时越发的不避人——所以,她有必要兀自愧疚吗?

    那时她本就不曾做错过什么!

    她要不要帮忙,那也是她自己的选择——

    古再丽狠一咬牙,道:“江姑娘若是不信我的话,大可将此物丢掉便是。我受人之托忠人之事,既已将东西交到江姑娘手里,便先行告辞了!”

    话罢,便绕过江樱与晋起,片刻也未停留,便径直下了楼去。

    江樱见状只觉得一头雾水。

    方才言语有礼的人是她,一眨眼忽然变了脸的人也是她,真是叫人捉摸不透。

    可她也没兴趣去琢磨这个心思不纯的小姑娘。

    但一码归做一码,古再丽今日既然为她跑了这一趟,那么她也没有装傻充愣的道理。

    故而江樱转过身去,冲着古再丽的背影道了一句:“多谢邓二小姐专程为我送来此物,有劳了。”

    古再丽闻言脚下一顿,片刻后,似是冷哼了一声,身影便很快消失在了拐角处。

    “何必自讨没趣。”晋起看了她一眼,而后不待江樱回答,便拉着人回了房去。

    “她方才所言,究竟是怎么回事?”

    点上灯,关好门,再不需要避讳什么,晋起方满脸正色地问道。

    “……你先坐。”江樱说道。

    这件事情比较复杂,不是一两句话能够说清楚的。

    晋起看着她,还算配合的找了张最近的椅子坐了下去。

    江樱跟了过去,紧挨着他坐下。

    “我先声明,此事我也是今日一早偶然遇见的,所以并未有意瞒你,正打算跟你说来着。”江樱一脸认真地说道。

    晋起轻声冷哼了一下。

    倒是学聪明了么,竟然知道赶在他不高兴之前先行声明了。

    可她越是如此,便越让他觉得不安,唯有催促道:“快说。”

    江樱便也不敢继续卖关子,将今日自己遇到那道人的经过,与自己所记下的那道人所言,原原本本地复述给了晋起听。

    晋起起初还只是正色以待,可越听脸色便越发的差,到了最后,已是阴云密布,难看非常。

    她的来历他清楚,自然知道那道人能说出这样一番话来,必定不会是空穴来风!

    什么折损过大、油尽灯枯……这些字眼落入他的耳中,简直犹如噩梦一般,让他忍不住冷汗淋漓。

    他从不是胆小之人,可事关她的生死,纵然还处于不确定的阶段,又如何能让他冷静的下来?

    “如此重要之事,你何以拖到现在才告诉我?”一路听下来,晋起最终还是没能忍住责备道——他气的是江樱方才说到这些的时候分明也很惧怕,却没有在第一时间找到他,而是一个人担惊受怕,手足无措。

    “白日里你不在,方才在娘子湖人多眼杂不便开口……”江樱辩解道。

    “那为什么不让阿瞒去找我?”

    “我怕你在……”

    晋起皱眉打断她的话:“别说我在忙!你究竟分不分得清轻重?”

    “我……”被他这么一阵质问,江樱搜肠刮肚也找不出合适的借口来,却又不能明言自己先前是在犹豫要不要告诉他,故而只能低下头道:“我笨嘛……”

    望着她耷拉下去的脑袋,晋起无奈地叹了口气。

    “我并没有要冲你发火的意思。”他口气放软了许多,解释道。

    “嗯,我知道。”

    晋起的目的不过是想让她长个记性,以免再有下次,见状便也点到即止,问到了关键上:“你可知那道人去了何处?”

    江樱摇摇头。

    “当时我很害怕,糊糊涂涂的被云璃拉回了驿馆,并未注意他的去向。”说到此处顿了一下,抬起头来朝晋起说道:“邓二小姐应该知道?”

    她既然送了东西过来,那么多多少少应当会知道一些线索吧?

419:志虚道人

    不料晋起冷声说道:“就算知道,断也不会如实相告。不必在她身上浪费力气。”

    令溪小苑之事,他想要了解当晚的一切细节,并非难事。

    江樱细想也是这个道理,又思及方才古再丽来回转变的态度,只能暗怪自己太过天真。

    “通过你方才所述,想必他一时半刻不会离开此地。”晋起推测道。

    江樱点头,“那明日我让阿瞒出去找找,说不定能找到什么线索。”

    “明日?”晋起嘴角一抽,凝声道:“今晚便要将人找到——”

    她倒心宽,还想着睡上一觉明日再去找人?

    他可没她这么好的心理素质!

    迎上他的目光,江樱不禁满面自责。

    她真是太不靠谱儿了……

    晋起立即召来了阿瞒,让江樱尽量细致地描述了一番那道人的样貌年纪与穿着。

    城中的道士本就不多,再有了明确的目标性,只要人尚在城中,他有把握天亮之前一定能见到此人。

    纵然已经出了城,他必然也能在一日之内将人带回来。

    阿瞒离去之后,晋起也没有多留。

    临走前不忘向江樱交待道:“此事自有我来处理,你早些歇着。明日一早我便过来。”

    反正看方才的情形,她铁定是睡得着的,没准儿还能睡的挺香。

    晋起离开房间之后,便示意了不知何时守在了走廊处的云璃和小红进去伺候。

    而因为有他处理此事,故而格外安心的江樱,确实没节操的睡了个好觉……

    ……

    次日一早,晋起和往常差不多的时辰过来了。

    江樱却起的晚了,他只有满脸黑线的等在外间,看着云璃端着面盆和一干洗漱用品往里间进出着。

    他知道她必然能睡得着,但好似还是低估了她……竟能睡过头!

    这睡得……究竟是有多称意?

    待江樱洗漱后,匆匆换衣梳发,穿好鞋子走出内间之时,首先对上的便是晋起这双无力吐槽的目光。

    云璃下去准备早饭,她则不好意思地笑了两声,解释道:“昨日划船累着了,许久没有走动过,倒睡了个好觉……”

    解释完却又忽地发现还不如不解释来的好。

    晋起压根懒得与她讨论这个问题。

    江樱向他走过来,身上带着淡淡的清香,不知是靧面时用到的团皂,还是抹在脸上的脂膏,好似清早时还挂着露水的青草夹杂着花朵的香气,晋起觉着好闻,便忍不住多嗅了几下。

    “人找着了吗?”江樱询问道,并未发现他的小动作。

    “找着了。”晋起将注意力收回来,不及她再多问,便道:“此人确非招摇撞骗之辈,我仔细问了他的底细,原是肃州城青云观的观主志云道长唯一的师弟道号志虚,二人皆是已经仙去的三一大师的亲传弟子,道行颇深。”

    江樱不明觉厉。

    于是她忍不住担忧了起来:“那这么说的话,我确实是……活不长了?”

    这话说的极直白,让晋起都忍不住跟着心头一跳,立即沉下了脸,道:“胡说八道——”

    “那……”

    “他既开了口,想必一定有解决的办法。”晋起显得分外笃定,又道:“只是此人脾气不小,因不满我让阿瞒将他深夜带回,说了自己的来历之后便不肯再答话,只称自己需要休息——眼下尚且不能将他得罪的太过,待用罢早饭,我再带你去见他。”

    江樱认同的点头。

    “往后不许再说那些不吉利的话。”末了晋起还不忘警告她。

    江樱咳了一声,一副受教的样子答应下来。

    二人用罢早饭,晋起果然带了江樱去见那位志虚道长。

    志虚被‘安置’在与一楼后院的一间普通客房内,门前仅有两名侍卫看守。

    江樱心知依照晋起谨慎的作风断不可能只派两个人守在此处,更多的怕是隐在了暗处。

    门被打开,坐在桌旁的志虚头都没转上一下,自顾自的剔着牙。

    桌上是被他吃掉了七七八八的一顿早饭,还未来得及收拾。

    晋起看了一眼,不冷不热地问道:“饭菜可还合道长胃口?”

    不料志虚理也不理,只径自道:“贫道跟你没什么好说的,若有事相询,请那位姑娘亲自过来。”

    江樱闻言上前。

    “道长要见我?”

    志虚听得江樱的声音,脸色一整,极快地转过了身来,惊喜交加道:“竟真是姑娘你……!”

    他之所以对晋起闭口不言,便是因为信不过他。

    是没料到,竟真在此处见着了江樱!

    念及自己是有事相求,江樱的态度也不比昨日初知真相时的惊慌与排斥,微微笑了颔首。

    同时还有些疑惑志虚对待自己的态度。

    志虚见状仿佛十分高兴,咧嘴一笑,却又忍不住埋怨道:“我说姑娘啊,你要见我直接按照我昨日让人给你的地址找去不就行了,何必让人将我押解过来,岂不平伤和气吗?”

    “什么地址?”江樱听得一愣。

    “昨日贫道不是托了一位姑娘代为转告姑娘的吗?另有一颗玉珠——”志虚眼睛一眯,问道:“莫不是姑娘没有见着?”

    还好他留了个心眼儿。

    “见着了……”江樱心下已是了然,摊开手心问道:“道长说的是这颗玉珠吧?”

    志虚点头称是。

    “……得罪之处,还望道长见谅。”

    江樱刚欲开口,却听有人抢在了自己前头。

    转头一看,竟是晋起。

    望着晋起耐着性子给人认错的模样,江樱自觉少见,分明是极紧要的时刻,她却忍不住有些想笑。

    志虚朝他不屑地哼了一声,再面向江樱之时,却又换上了一副和颜悦色的表情,放缓了口气问道:“昨日贫道所说,姑娘可都听进去了?”

    江樱不置可否,只问道:“不知道长可有更确切的依据?”

    坦白来讲,她信了有七八分。

    今日一早起身,她虽看起来精神不错,但也只是较之前几日相比。早饭后晋起差了大夫来看脉,大夫却说她脉象仍旧虚弱,只交待她仔细调理。

    她不认为数日的缓慢赶路,能让她的身体虚弱到需要如此长期调理的地步。

    “这是大事,姑娘不肯全信也在情理之中。”志虚显得很有耐心,对江樱道:“姑娘能否给出生辰八字,让贫道仔细推算一遍?”

    说话间,已从随身的包袱中取出了质地粗糙的纸张与炭笔来。

    江樱看向晋起,见他点头,方才在桌边的长凳上坐下来,握起炭笔写了起来。

    晋起定睛一瞧,忍不住挑了挑眉。

    眼下这字写的竟是别有一番韵味,远非平日里的鸡爪子划拉一般。

    殊不知,在现代用惯了硬芯笔的江樱用起这炭笔来是得心应手的,写出来的字自然难看不了哪里去。

    “道长,写好了。”

    江樱将纸张往道人面前推了推。

    志虚只看了一眼,便摇头道:“别写她人的,写你自己的。”

    “这就是……”江樱刚要说这就是自己的生辰八字,却又瞬间反应了过来。

    道长说的是她本身的生辰八字,而非原主的?

    江樱眼皮一阵狂跳。

    他只看了一眼,是如何知道这不是自己本身的生辰八字的?!

    反观晋起,倒是一脸平静。

    青云观出来的亲传弟子,自然不会是池中之物。

    江樱定了定心神,只得重新提笔,将自己在现代的生辰八字写在上面。

    这一次,不用她递过去,志虚便迫不及待的自己伸手抄起了纸张,面色严肃地仔细端详了一遍过后,便转过了身去,从腰带缝里摸出了三枚铜钱,口中含糊不清地念了句口诀,便将铜板往空中一抛——

    “果然是天福星命格……只是命中生变,意外死于他乡,终年二十三岁。”志虚望着卦象低声说道:“本该投胎转世托生一户富贵人家,却阴差阳错来了此处……看原身的八字,应是自缢而亡,本就命不该绝,你意外入主了她的躯壳,顶了她的身份与面相,与魂共依的天福命格却也一并带了进去,而原身命格普通,一直被镇压其下。”

    坐在长凳上的江樱听得后背渐渐发冷。

    这些玄乎的说法,换作之前她如何也不会相信,可自从亲身经历了穿越之事,她便无法不信了。

    晋起若有所查的走过来,在她身侧站定,一只手安慰性的放在她肩膀之上,低头看着江樱,目光含着询问之意。

    江樱抬起头来,脸色有些发白地轻一点头。

    她所知道的,说的都对。

    “姑娘还是不肯信贫道的话?”志虚转回身来,目光较方才相比越发明亮起来,他看着江樱说道:“贫道若是招摇撞骗之人,何以非要选择姑娘?”

    对上这双明澈通达的眼睛,江樱紧紧攥着双手克制住身体中令自己颤抖的寒意,尚算冷静地反问道:“那道长如此大费周章也要让我信您,于您究竟有何好处?道长的本领深不可测,若为求财,可谓轻而易举之事。”

    出于善心?

    怕是不见得吧。

    仔细一想,这位道长虽一直对她和颜悦色,但实际上却是脾气不佳之人,且疑心较重,如此周折的让她相信他的推算,真的只是出于善心?

    她不会平白曲解他人的好意,但在如此之多的前提之下,却也没办法让自己盲目地去信任一个陌生人。

    “你这丫头,问题倒是不少。”不知是不是被江樱猜中心思,志虚不自在地笑了一声,道:“贫道之所以愿意帮姑娘,的确不是为了求财。”

    “解法为何?”

    一直在一侧旁听的晋起,忽然出声问道。

    归根结底,这才是最为重要的问题。

    不管他求的是什么,他都能给。

    志虚眉心一动,看向晋起。

    他都没说有什么解法,他怎么就这么笃定他有办法解决?

    晋起亦在看着他,目光深不可测。

    他很清楚,志虚做这么多,绝不会是只为显示自己的易算之法。

    果然,二人对视了片刻之后,便听志虚摇头晃脑的开了口——

    “破解之法固然是有,但……可不简单呐。”

    “道长但说无妨。”晋起直直地看着他。

    志虚面色一凛,口气似有几分禁忌,一字一顿地说道:“离魂破命。”

    对上他的目光,江樱不受控制地紧张了起来。

    晋起放在她肩上的手却紧紧握住她的肩头,似在示意她不必害怕,自己则也冷了眸光,说道:“还请道长细细道来。”

    “寻离魂草,布破命阵。”志虚看向江樱,道:“此法过程甚为痛苦,需将姑娘本身的大吉命格剥离这具躯体——自此后,姑娘承接原身的普通命格存活于世,将再与常人无异。”

    “道长所求为何?”晋起问道。

    “贫道所求,便是亲自为姑娘布破命阵——而自姑娘体内抽离而出的天福命格,也将由贫道处置。”志虚面容肃谨,一瞬间,竟让人瞧见了一股道骨仙风之感。

    这种看不见摸不着的东西,还有旁的用处?

    江樱握住了晋起放在自己肩上的手掌,眼神当中已经有了选择。

    既有机会活着,她自然不想放弃。

    命格一说,她还是头一次听闻,而她一直以来,也只将自己当做普通人看待——往后要以普通人的命格存活于世,又有什么区分?

    晋起看着江樱,心中的决定早已比她更加坚定。

    他所求的,不过是她能好好的活着罢了。

    这种选择,根本称不上选择。

    “别怕,我会一直陪着你。”晋起伸出另一只手叠放在她握着自己的那只手上面,问道:“准备好了吗?”

    江樱几乎没有犹豫,便点了头。

    志虚看了一眼‘情比金坚’的二人,没忍住翻了个白眼说道:“你们准备好有什么用处?贫道还老早就准备好了呢!可你们没听清么,布阵的前提是离魂草,离魂草!这种与毒药无异的药材在风国消失了几十年,可难找着呢!”

    画风顿时崩坏。

    他这句话如兜头泼下的一盆冷水,让刚看到希望的江樱眼前再次一黯。

    晋起神色亦是一紧,与志虚问道:“除此之外,可还有第二种方法?”

    他自会全力寻找,可若找不到呢?

    事关江樱的性命安危,他务必要做好最坏的打算。

    志虚眼皮一跳,立即摇头道:“什么第二种方法,没有!只此一种!本就是极为隐秘之术,你当是炒菜做饭呢,还有好几种吃法儿?”

    就算有……那也是万万不能提及的。

    违反天道,是要遭天谴的。

420:回家

    接下来的日子里,江樱的身子总是时好时坏。

    在骈州停了几日,遍寻离魂草不得之后,与江樱商量了一番过后,晋起便当机立断决定按照原本的行程赶回京城。

    这时,他派出去寻药的人已同时出发前往各地。

    当然,志虚道人也跟着他们一同回了京城。

    时至正午,赶路的人马在郊外原地歇息了半个时辰,吃了些干粮,便又立即精神满满地接着赶路。

    此处距连城已不足六十里远,路上加紧些,天黑前准能入城。

    越是接近连城,天气便越是凉爽,眼下来到此处,撩开马车帘子往外瞧,入目是半黄不青的柳树,被微风送入鼻间的是空气中飘荡着的熟透了的果子香气,方才让人真的抓住了秋日的影子。

    “姑娘,咱们府上除了姑娘的奶娘和您常提到的那位梁老爷之外,可还有其他的人口吗?”

    马车中,云璃正向江樱问道。

    江樱与她说过,家中除了一个清扫的下人外,并没什么正经的丫鬟,故而她猜测家中的人口应不算多。

    但眼见就要到家了,总归要了解一番才行,免得到时一点准备都没有,显得失礼。

    不料江樱掰着手指头数道:“梁叔有一个闺女,比我大不了几岁。奶娘与梁叔有两位义子,是我们之前在肃州便认识的,今年都是二十好几的年纪了——另外有一位自小便认识的好友,唤作春风,他在药行里做事,偶尔也会回来住上几日。春风的胞妹春月与我关系素来很好,今年年初随同夫君一同来了京城,与咱们住在同一条巷子里,上回来信说,刚生了个闺女。”

    虽说除却宋春风与宋春月之外,一家统共是六口人,不算多,却也超乎云璃的预料了。

    “那姑娘的祖父呢?不与姑娘同住吗?”云璃忽然想到那位经常被华常静提起的‘孔先生’。

    她只知这位孔先生不是江樱的亲祖父,却不知此孔先生便是彼孔先生——

    “祖父不与我们同住。”江樱解释了一句:“我倒是偶尔会去他那里住上一住。”

    云璃了然点头,心中却又攒下了一份疑惑。

    她对江樱的身份,素来有些不解。

    只知她是西陵应王子的亲妹妹,却还是无法对外公开的,故而这个身份在明面上可以说是并未有给她提供多少便利,但她却与风国首富之女关系如此要好,更是为二公子身边的宋副将与石军师所尊重,她看得出来这种尊重并非是因为晋二公子或是应王子的缘故,而是透着一种关系本就极好的尊重,尤其是石军师,仿佛与姑娘无话不谈,关系甚为亲近。

    可这一切彰显其身份不凡的现象却与实际对不上号儿,据她所知,姑娘家中无人做官,仅有一座酒楼营生。

    且家中连个伺候的下人都没有,怎么瞧怎么也不像是显贵之家。

    但姑娘的气质,但凡有些眼力界儿的,都能瞧得出来不是小门小户能教养出来的,守礼而不扭捏,大气却不骄纵,显是经过了一番着意调/教的。

    云璃左右想不明白,转眼一瞧正在马车中呼呼大睡的小红,忍不住无声失笑。

    罢了,想这么多又有什么用处?

    反正她早已打定了主意要伺候姑娘左右,与姑娘的家世无关。

    平平常常的人家又有什么不好呢,至少清静自在。

    云璃透过江樱随手撩开的马车帘往外瞧去,只见车外刚巧经过一片枫林,午后的日光闲闲地倚在枝头,金黄的耀眼,让人分不清是阳光还是枫叶本身的颜色。

    “等再过上半个月,这里的枫叶就该红透了。”江樱漫不经心地说道。

    “奴婢只听说过九月枫叶红似火,却还未曾亲眼见过呢。”

    “城外也有一片枫叶林,到时去瞧瞧。”

    云璃满眼向往,欣然应下。

    只是她们这厢一面赶路一面赏景,好不悠闲,却不知晋国公府里,眼下是一番怎样的忙乱景象——

    晋觅早了大半日回到了府中。

    昨夜晋起嬴穹等人在临城驿站歇息,次日日落前回城的行程本是安排的妥妥的,他却未歇,带着自己身边的一行随从,连夜赶路,虽然夜里路不好走,但终究也在今日午时之前回到了晋国公府。

    坐在轮椅上的晋觅方才一踏进家门,瞧见祖父晋擎云与父亲晋余明的身影,便立即大哭了一场,甚有一种死里逃生之感。

    茶都顾不得吃上一口,只将自己在西北所受到的委屈与折辱,一桩桩、添油加醋的罗列了出来,句句矛头直指晋起,哭喊着要让晋擎云给他主持公道。

    作为父亲的晋余明听得早已呲目欲裂,恨不得立即将晋起撕碎才好。

    然而晋擎云却从始至终都未有皱一下眉头,听晋觅将话全部说完之后,唯独问了一句:“他动用军法处置你之前,你二人之间究竟发生了何事?”

    总要有一个理由。

    听晋擎云提到此处,晋觅面上顿时闪过一抹心虚,却是转瞬即逝,一眨眼只又咬了牙道:“……借题发挥,何患无辞!”

    “纵然他是真的借题发挥,这个题却也是你亲自送到他手上去的。”晋擎云冷哼了一声,道:“往日你无状些还且罢了,可你接到你祖母过世的音信才有多久?便日日流连风月之地,成何体统!”

    “我……”晋觅脸色一白,本欲开口反驳,转瞬间却不知想到了什么,认错道:“孙儿糊涂……孙儿承认之前的行径确有不妥之处。”

    “看来这顿罚倒是没白挨,还算有了些长进。”

    见晋觅还要开口说话,晋擎云却在前面冷声道了句:“先回房去吧,让孙大夫给你重新诊治一番。其余的,容后再谈。”

    “祖父!”晋觅闻言倏地瞪大了双眼。

    这话是什么意思?

    为什么祖父会是这种反应?

    竟是丝毫要发怒的迹象都看不出来!

    这与他想象中的情形可谓是截然不同。

    “阿觅,听你祖父的话。”见儿子一副怒火难当的神色,晋余明伸手按在了他的肩上,口气里含着劝告。

    晋觅狠一皱眉,忽地转动轮椅,自行便要离开正厅而去,候在一旁的小厮见状吓了一跳,连忙小跑着追了上去。

    “好生劝一劝他,然之回来之后,莫要让他再惹是生非。”

    “儿子明白。”晋余明眼中一派隐忍之色,躬身应下后,遂也立即追了出去。

    “老爷。”

    晋余明前脚刚离开,府中的管家便来了厅中,朝着晋擎云行了一礼后,不待晋擎云发问,便垂首禀道:“先前老爷让奴才留意清波馆那边的动静——据下人方才回报,约在一个时辰前,外出讲学的孔先生回来了。”

    “怕是赶着回来接孙女儿呢。”晋擎云意味不明的笑了一声,后道:“让人备上厚礼。看来明日我要亲自去一趟清波馆解释解释了。”

    “是。”

    ……

    时过申时,日头斜至西山处。

    榆树胡同里,一座三进大院门前,乌压压地站了一群人,约得有十来位,男女老少都有,边说着话边朝着胡同口张望着。

    偶尔从其门前路过的街坊或是路人,总会好奇地跟着这群人的目光往空荡荡的胡同口看上几眼,然后不明所以的离去。

    “怎么还没来?”一身棕红色薄绸绣连枝纹褙子的庄氏面色有些焦急起来。

    “应当是快了,别着急。”梁平笑着道了句,又转身看向前侧站着的老人,口气玩笑却也分外敬重地说道:“孔先生也是今日刚从外地赶回,一路舟车劳顿必然辛苦,不若还是进去歇着吧?阿樱前脚一下马车,后脚自然是得踏进家门的,先生还怕这丫头跑了不成?”

    “是啊先生,您就不必陪着我们在此处干等了!”庄氏虽急,却也抽空附和了一句。

    站在宋春月身侧的周敬平也讲道:“梁世伯说的对,孔先生还是进去歇息为好。”

    今日国子监休沐,他本想好好歇息一日,可今日一早便被妻子吵醒了过来,直听她一脸兴奋地说着阿樱就要回来了,唠叨了一整上午,刚用罢午饭,便丢了孩子给他,自己跑来了梁家等着——孩子午睡醒后便一直哭啼不止,他没了法子,只有抱着女儿跟来了梁家,陪同妻子一起等着。

    “不过是站一会儿罢了,哪里就有多么辛累了?”孔弗不以为然地笑着说道:“再者说你们都在这儿站着,我若进去歇着,只怕那丫头下车后见独独缺了我一人,回头要同我计较呢!”

    任谁都听得出这是玩笑话,可偏偏有听不出来的——

    “先生说的是啊,那可怎么办?要不,咱们都进去等着吧?”方大一脸为难地看向众人。

    “这怎么行?阿樱回来见门前空荡荡的,肯定觉得不受重视!”方二道:“我给先生搬张椅子出来罢?”

    “不必不必。”孔弗连忙摆手拒绝,狄叔则是瘫着一张脸,全然不予理会,在他的认知中,方大与方二早已被打上了“梁家的傻儿子”这一明确的标签,属于需要直接无视的类型。

    “还不知要等多久呢!”方二没有理由的坚持着,正要转过身之时,却忽然听得宋春月兴奋地喊了一声:“快瞧快瞧,来了辆马车,不知道是不是!”

    这下方二也不顾得去搬椅子了,连忙将脑袋探了过去,眯着眼睛仔细地瞧了瞧,喜道:“赶车的不是那……姓宋的统领吗?想必车里坐着的定是阿樱了!”

    ‘梁家的傻儿子’虽然不聪明,但眼神却是极好的。

    赶车的人的确是宋元驹。

    他本想跟着一干率先进城的士兵们沾一沾光,在大街上游上一圈好过一把凯旋而归的瘾,可才刚接近城门,便又被晋起赐予了护花使者一职。

    “樱姐儿!”庄氏神色欣喜而激动地挥起了手臂,朝着马车喊道。

    马车中,云璃闻言连忙推了一把似睡熟了的江樱,轻声提醒道:“姑娘,好像是快到了……”

    有人喊呢。

    江樱朦朦胧胧地转醒过来,对上云璃的眼神,有一瞬间的怔愣。

    近来她身体尚可,精神却极差,常常什么时候睡去的都不知道,醒来后大脑也通常会有一段时间的空白。

    “到家了,姑娘!”见她犯迷糊,云璃忍不住笑了。

    “啊?”江樱一个激灵坐直了身子来,察觉到车速果然渐慢,忙地撩开一侧的帘子探着脑袋往外看去。

    一眼便瞧见了不远处家门前在视野中渐渐放大的一群人,刚醒来还不太明亮的眼睛顿时一热,越发模糊了起来,只得用声音回应道:“我回来了!”

    “真是阿樱!”众人不由自主地又往前迎了迎。

    宋元驹笑着勒住马头,马车刚一停稳便跳下了驾座去,上前给孔弗梁平庄氏几位长辈施了一礼,便很自觉地退到了一旁去。

    庄氏已经上前将马车帘拉开,亲自将江樱给给半抱半扶了下来。

    “我的樱姐儿!”江樱刚在地上站稳,便被她一把拉进了怀里去,用力地搂了搂才肯放开,继而又上下打量了一番,这一打量不要紧,打量完脸色顿时便差了。

    “怎么瘦了这么些!”

    江樱:“别提了,出去这一趟就没停过嘴,胖了好大一圈儿……我怕你们笑话我,回来的路上就没敢怎么吃,好不容易才瘦回来的!”末了还一脸认真地问:“跟以前比,是不是还是胖了些?”

    云璃闻言无奈叹了口气。

    庄氏则一个巴掌落在了江樱的脑袋上。

    “胡闹!”

    与庄氏齐齐出声的是孔弗,他满脸不赞同地说道:“什么时候你也学起京城那些贵女的做派来了?饿成笔杆子有什么好看的!该吃吃,该喝喝,小小年纪哪里有委屈自己的道理?——趁着秋天就该赶紧养一养秋膘,不然冬日里有你难熬的!”

    养秋膘?

    那是什么鬼?

    江樱面容一囧,却还是满脸狗腿地说道:“祖父说的是。”话罢一面拉起他一只手臂,另只手挽着庄氏,又听着梁平宋春月和方大方二七嘴八舌的跟她说着话,说不出的热闹。

    只是,好像少了两个人啊?

    “文青和春风呢?”

421:这不是坑人吗?

    对于没有跟随大家一同等在门前接江樱回来这一点,偏厅中的宋春风与梁文青,面对江樱之时,是这样解释的——

    梁文青:“不知道怎么跟你说……”

    宋春风:“阿樱,我,我没脸见你……”

    江樱一头雾水地看着二人。

    一个低头拿手指绞着帕子,满脸羞涩。

    一个则是满面复杂地看着她,一脸的羞愧与无从开口。

    但这些都不是最紧要的。

    最令江樱瞠目结舌的是……这俩人是以一种极为亲密的姿态站在自己面前的。

    宋春风在左,梁文青在右,二人挨的紧紧的,中间隔着的距离估计连一只手指头都插不进去。

    这若换作往常,宋春风不还得像被马蜂蜇了一般的弹跳开?

    “你们……在一起了?”江樱满脸惊异,试探地问道。

    “嗯。”梁文青点点头,趁着宋春风不注意,对着江樱投去了一个‘终于熬到头了’的松气表情。

    宋春风没有吭声,但显然是默认了。

    看这情况,怎么好似还有些内情?

    江樱除了为梁文青感到开心之外,内心还存了一份好奇。

    比方说……宋春风方才那句他没脸见自己,又是怎么回事?

    好端端地在一起了,按理来说是好事一桩,他有什么没脸的?

    江樱正思忖着要不要问上两句之时,却听宋春风说道:“我,我去孔先生和梁叔那里看一看。”

    “去吧。”梁文青笑着推了他一把,说不出的亲昵。

    宋春风又看了江樱一眼,便逃也似的离开了偏厅。

    “……这还不到半年呢,究竟发生什么事情了?”宋春风一走,江樱便再也忍不住内心的好奇,看向梁文青问道。

    梁文青拉着她坐下来,眼中夹着笑意,面上挂着感慨,说道:“这事说来也是上天成全……那日春风心情不好,我陪着他吃了两杯酒,结果一不小心他喝醉了!我觉得这是个好机会,本打算趁着他糊涂,将他给办了来着——”

    江樱圆目一瞪,问道:“你真这么干了?”

    “没有!”梁文青又接着说道:“我当时是那样想过来着,但转念细思一番,又觉得趁人之危太不厚道,就算真的勉强在一起了,只怕他日后心中待我也会有隔阂,所以我就弃了这个心思——但我们喝着喝着,都喝晕了,后来……后来一早醒来,我便躺在他的牀上了!”

    江樱一脸怀疑地看着她。

    “真的,你别不信我啊!”梁文青解释道:“我起初也以为是我喝多了,兽/性大发强迫了春风,可没想到他隐约记得,他自己承认了是他趁人之危……起初还要以死谢罪呢,闹了好长一段时间!你若不信,只管去问他!”

    江樱惊的下巴都要掉地上去了。

    “你说这是不是叫……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梁文青“哈哈”笑了两声,也不顾江樱复杂的目光,满脸幸福地说道:“你别瞧他方才在你面前别别扭扭的,之所以答应娶我,最开始也只是想要负责任。但自打从换了这种关系相处以来,其实他现如今待我可真的不比从前了,我能感觉的到的……”

    江樱听罢,又犯了一会儿怔。

    反应过来之后,便只有笑着喟叹了一阵。

    她早便觉得这二人的性子是极合适的,只是奈何春风先入为主的观念摆在心里,一直不肯试着去真的了解梁文青。

    虽然此番有犯错的前提在先,是不得不负这个责任,但从另一方面来说,却也给二人之间提供了一个彼此了解的契机——

    “这个法子不错吧?你若是需要,可以借鉴借鉴。”梁文青一副过来人的模样对江樱说道。

    江樱咳了两声,婉拒道:“这个倒不必了……”

    “怎么?”梁文青拉住她一只手臂,问道:“你也成了?上回信里你说跟他去了筠州,算是怎么回事?”

    事到如今,江樱也不瞒她。

    只道:“算是成了。”

    梁文青一拍大腿,一脸振奋地问道:“什么时候成亲?”

    “啊……这个还不确定。”

    梁文青却不知是想到了什么,脸色倏地一变,看着江樱,问道:“那件事情你听说了吗?”

    “什么事情?”江樱一脸茫然地看着她。

    梁文青见状眉头紧紧皱起,道:“就是晋家和——”

    “樱姐儿,文青!”

    庄氏洪亮的声音忽然自外面传来,打断了梁文青的话。

    江樱转头望去,果见是身上系着围裙的庄氏过来喊人了。

    “晚饭摆在前厅,就要上菜了,就差你俩了——有什么悄悄话吃完饭再说!”庄氏站在偏厅门前,笑着招手,门厅前悬着的灯笼散发着暖暖的柔光,打在她的身上,将她面上的笑容显得格外温暖慈爱。

    江樱忍不住跟着弯起嘴角,起身朝着庄氏走了过去。

    梁文青见状,只得暂时按下话头,跟着江樱一同去往前厅。

    而让她意外的是,整顿饭吃下来都是和乐融融的景象,各人只说开心的事情,包括孔先生在内,竟是无人说起此事。

    罢了,既然都不说,那她也还是暂时别说了吧?

    “阿蓉,阿蓉——”

    与宋春月紧挨着坐在一起的江樱饱的差不多了,便将交给了云璃照看的孩子接了过来,抱在怀中逗弄着,笑着喊她的乳名。

    三四个月大的小孩只能发出咿咿呀呀的声音,头一回被江樱抱,却也没有哭闹,很是乖巧的模样。

    云璃恐江樱力气不够使一般,站在一侧顾看着,偶尔笑着弯下身去,拿帕子替‘阿蓉’擦一擦嘴角的口水。

    “这孩子真乖,方才奴婢抱着,竟也一闹也没闹呢。”云璃笑着说道。

    庄氏:“这副性子倒是随了敬平,跟春月小时候那闹腾的样子可真不大像。”

    宋春月笑着,也不反驳。

    倒是周敬平说了句:“母亲在世时常说,我小时候也算不得安分,在镇上可是出了名的顽劣——阿蓉更像春月一些,不认生。”

    “什么不认生,就是脸皮厚呗。”宋春风插了一句。

    “去你的!”宋春月丢了一记白眼过去,不悦道:“吃饭也堵不上你那张臭嘴!”

    “呵呵!”方大与方二亮出了招牌傻笑来。

    梁文青也在一旁跟着笑起来。

    江樱将这一幕尽收眼底,只觉得分外温馨。

    分明是与从前无异,怎么今日格外感性?

    不知是离家太久,还是因为自己日日渐差的身体,仿佛在无时无刻的提醒她,该好好珍惜眼前的一切。

    饭后,孔弗与江樱单独说了会儿话。

    唠家常为次,重点还是教育了她一番,不要一味地为了追求瘦而不顾身体健康。

    这本是江樱随口丢出来的一个幌子,是为了不想让众人担心她的身体,可哪里料到,竟是换来了孔弗这样的一顿说教。

    但自己撒的谎,哭着也要圆完。

    在得了孙女多番保证接下来的日子里会将重心放到养秋膘上头,孔老爷子严肃的面庞总算松缓了一些。

    末了却还不忘交待了一直守在江樱身旁的云璃一番。

    从一些日常的小细节上,到饮食上需要注意的地方,也一并说给了云璃听。

    云璃一一应下来,表示自己一定会照顾并监督好江樱的饮食起居。

    她眼下只觉得面前的老人气度儒雅不凡,言谈举止都透着一股不俗之气,待自家姑娘又关心入微,故而满心尊敬,却不知若是得知了孔弗的真正身份,还能不能这么淡定的对待了。

    祖孙二人又说了些话,江樱已是在强撑着精神。

    好在孔弗见时辰已晚,主动提出了要回去,交待江樱好生谢谢之后,并说定明日再来看她。

    江樱笑着应下来,直将人送上了马车,才肯回去。

    宋春月夫妻二人因孩子睡得早,刚吃完饭便回去了——虽是与闺蜜久别重逢,但毕竟就住在同一条胡同里,来往十分方便。有什么话要说,日后多的是机会,也不急于这一晚。

    而宋春风不知是药行里出了什么急事,也是刚用罢饭就不见了人影。

    此时梁平和庄氏已将厅内与厨房都收拾了干净,云璃本想带着小红去帮忙,却是晚了一步,只想着明日一早起早些,把早饭的活计给包揽下来。

    今晚她留意了一番,这家宅院格外宽敞,家具摆设等也不俗,当家的梁老爷还是个读书人,比她之前在筠州的那户主人家看起来更富庶些,可主子们却个个不是娇气的人,想来是没有被人伺候的习惯。

    可她既然来了,便没有吃白食的道理。

    “之前的在家里做事的那个丫头呢?”江樱忽然想起了早前那个请来打扫的丫鬟,叫什么名字却是记不清了。

    近来她的记性,似乎也比不得从前了。

    “前些日子嫁人了,本就是活契,近来正打算再找一个呢。”庄氏有些心不在焉的,不知方才在厨房里梁平与她说了些什么。

    “她之前的活儿便让奴婢来做吧!”云璃忙地自荐。

    “你既是樱姐儿带回来的,就呆在她房里好了,其它的不用你来做。”庄氏道:“粗使的丫鬟还是得找一个的。”

    云璃还欲再说,但见江樱点了头,便也就顺从地应了下来,继而又道:“时辰不早了,那奴婢先去给姑娘备洗澡水吧?”

    “去吧,厨房水缸里的水是刚打满的,水井就在厨房后头。”庄氏匆匆交待了一句,便转头对江樱说道:“樱姐儿,奶娘想跟你说件事。”

    江樱一早便看出她有心事,且直觉告诉她,是与之前梁文青不曾说完的那件事情有关。

    她饭后问过梁文青,梁文青却一改脸色,称什么也不知道,倒弄的她一头雾水。

    而庄氏显然是有要同她长谈一场的打算,故而将人直接带回了房中。

    梁平也在。

    见二人过来,他本要借口去书房,却被庄氏出声拦了下来,道:“得了,你也别在这儿演戏了,我一个人说不清,你方才交待给我的我也忘的差不多了……你且就留下来吧。”

    梁平面露尴尬之色,与江樱对视一刻,满面无奈地笑道:“也好。”

    而得见此状的江樱,心中的疑虑不由越来越深。

    “奶娘,梁叔。究竟是出什么事情了?”

    庄氏显然是对自己的表达能力不信任,故而只沉下了一张脸,揽下了叹气的角色,而将开口说明的任务留给了梁平。

    “此事说大可大,说小可小,今日我与孔先生也商谈了一番,决定还是让你知道为好,好歹有个心理准备。”梁平说道:“但你听了也别着急慌张,事情还并未到无可挽回的地步。”

    江樱越听越糊涂,只得道:“我知道了,您还是快告诉我吧。”

    “此事要从十余日前说起。”梁平皱着眉头道:“那时也不知是从哪里传出来的消息,说是晋家要与孔家结亲了——”

    江樱一愣。

    “之前你离京前那段日子,晋家日日往清波馆送礼一事,本就闹的人尽皆知,已有不少人在暗下揣测你与晋家长公子之事了……而现下又出了这种传言,外人如何作想,已无需多行猜测了。”梁平是打定了主意要与江樱将此事说白,故而言辞间直白明了。

    “好端端地,为什么会出现这种传言?可是晋家闹出来的?”江樱觉得简直了,她人都不在京中,竟也难逃被晋家‘强行捆绑消费’的命运!

    几乎是不由自主地,她眼前便浮现了晋家二夫人谢氏的脸庞。

    晋家对她的企图她早已心知肚明,谢氏之前那些或明或暗的手段,她也一一看在眼中。

    可她没有想到的是,堂堂百年世家,竟然可以为了达到目的,而凭空捏造流言,妄图用舆论来强行将她拖下水去!

    这不是坑人吗?

    “可不就是晋家!真是不要脸!”庄氏咬着牙骂道。

    “难不成我真会因为这区区几句流言,就嫁给晋觅不成?”一想到晋觅那张脸,江樱胃里便一阵泛呕,皱了眉道:“晋家该不会这么天真吧?”

    她又不是那些士族出身的贵小姐,将名声看得比性命还重。

    当初她也曾因行商而被人诟病过,可那又如何,最后她还不是好端端的活到现在?

    江樱忽然有些病态的想:晋家此举到底是高估了自己的手段,还是低估了她的脸皮?

    可紧接着,便听梁平忧心忡忡地开了口——

    “可麻烦的是,这并不只是传言。”

    ……

422:一族颜面

    一个时辰前,晋国公府。

    晋觅所在的云展院中,晋余明与谢氏这对同床异梦的夫妻眼下正愁眉紧锁地坐在外间。

    隔着两道帘子,一扇屏风,却还是能时不时地听到自内间所传出的,晋觅断断续续的痛吟声。

    “若阿觅真有个什么三长两短……”晋余明满面都是不遮掩的恼怒与痛心。

    谢氏在一旁轻声安抚着:“孙大夫的针法素来是最好的,有他在,世子还不放心吗?”

    晋余明紧紧抿着嘴唇。

    内间中,晋觅的痛呼声已是越来越低。

    “孙大夫——”

    珠帘一阵晃动,谢氏已站起了身来,看着自内间而出的蓝布衫老者。

    年过花甲的孙大夫抬起头来,沉重的面色让谢氏心底一惊。

    “如何了!”晋余明也豁然起身,直直地盯着孙大夫看,语气满是胁迫地问道:“大公子的腿伤,何时能好全?”

    孙大夫还未开口,人已跪了下去。

    晋余明见状,瞳孔陡然一缩。

    谢氏心底几乎已经有了答案,但还是不得不问道:“阿觅的情况究竟如何,还请孙大夫速速告知,不要再让我与世子在此提心吊胆了——”

    “在下无能……”孙大夫低低地叹了口气,道:“大公子的腿,怕是恢复无望了。”

    “你说什么?”晋余明只觉得整具身体都僵住了。

    无望?

    无望!

    这是什么意思?

    “胡言乱语!”晋余明一脚朝着孙大夫踹了过去。

    “世子……”谢氏忙地上前,扶住了晋余明,却反遭晋余明一把挥开。

    珠帘声起,晋余明已大步冲向了内间。

    “父亲,父亲……”横躺在床上的晋觅面色苍白羸弱,不知是刚施过针还是惊吓过度的缘故,密密的汗水爬满了整张脸,见晋余明进来,拼尽了力气想要爬坐起来。

    可不知是何缘故,偏生一丝力气也拿不住!

    “我的腿怎么了?”晋觅无法起身,唯有奋力地挪动着身子面向牀外沿,他仰起头,一把抓住了晋余明一只手臂,面色怔怔地重复问道:“我的腿怎么了?”

    晋余明望着如此狼狈不堪的儿子,一颗心几乎被震的粉碎。

    “我是不是永远都站不起来了?”

    “不,不会……”晋余明摇着头,在床上坐下来,目光一寸一寸凝结成冰。

    “父亲,你一定要治好我的腿,一定要治好我的腿啊!”晋觅眼中的神色是说不出的惊慌失措,他紧紧地抓着晋余明的衣袖,仿佛他整个世界里,只剩下了晋余明一个可以信赖的人。

    “一定会。”

    晋余明应着,沉冽的目光却一直定格在夜色漆黑的窗外。

    “都是晋然……是他!是他将我害成这个样子的!”晋觅拼命地仰着头看着晋余明,提到晋然这个名字,原本慌张无措的眼神当中一缕缕地爬满了怨恨与狰狞,攥着晋余明衣袖的双手上,青筋暴起,骨节煞白。

    晋余明对上儿子的眼神,眸中一派沉寂之色,恍如暗夜中的湖面,分明丝毫起伏也没有,却随时可能会有恐怖的水怪自湖底崛起,张开血盆大口吞噬掉一切。

    “他欠你的,父亲会替你百倍讨回来。”

    晋觅无端感到一阵毛骨悚然,一时竟开不得口,唯有僵硬地点着头。

    而屏风旁的谢氏眼见这一幕,神色几变,最终还是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未有上前。

    ……

    消息很快传到了上房。

    晋擎云得知后,站在窗前立了许久。

    这个结果,早在他预料之中——既然决心动了手,必定是下了狠手的。

    可真的听到,还是一时难以压制胸口的冷意。

    他平生最厌恶的便是看不清自己身份的人。

    果然,相比于阿储,他竟更像是他的母亲,那个毁了他最得意的儿子的女人。

    “老爷,二公子回来了,现在门外等候。”

    一道通传声在身后响起,晋擎云仍望着窗外,沉声道了句:“让他进来。”

    不多时,便有一道稳健的脚步声传入耳中。

    “孙儿见过祖父。”

    这道声音较半年前相比,似乎不太一样了。

    晋擎云眸光微闪,转过了身来。

    面上的冷意,已被似笑非笑的表情所取代。

    “起来吧。”他望着面前束发整齐,长靴黑衣,腰间佩剑的孙儿,似乎很满意,又极体贴地道了句:“听说你在进城之前随同嬴将军去了两营,处理一应安置事宜,你近来连日赶路,本已劳累不堪,这等琐碎之事何必再去插手,尽管丢给嬴将军便是了。耽搁到现在,晚饭可曾用过了?”

    “已在营中用罢。”

    “看来你倒是将军旅生活适应的极好。”晋擎云微微笑着,自己在身侧的太师椅上坐下之后,又示意晋起。

    晋起刚一落座,便听晋擎云说道:“你舅舅在筠州的那段时日,各方面可都还称心?”

    “舅舅生性随意,一直吃住在营中,并无置词。”

    “当年之事你舅舅也是一时意气,如今他既如此放心地将兵符交到了你手中,显而易见是十分重情之人。”晋擎云看着晋起说道。

    晋起只点头称是。

    晋擎云打量了他一眼,未在兵符的问题上多说什么,岔开了话题道:“听说之前阿觅在营中被杖罚,是你下的令?”

    此时方才提起晋觅之事,态度已经很明显了。

    “是。”晋起答的干脆。

    而这种反应落在晋擎云的眼中,却是十足的轻狂了。

    手中握了道兵符,便谁也不肯放在眼中了?

    晋擎云在心底冷哼了一声,面上却不露任何痕迹,只又问道:“听说是因他出入风月之所?”

    “祖父既已了解内情,又何必再行多问。”晋起抬起头来,看向了晋擎云。

    这种眼神分外平静,却让晋擎云倏的一怔。

    再加上方才那句似含了些不耐烦的回话,不难看出,他这个孙子此刻的心情并不是太好,甚至不愿掩饰。

    稍一作想,晋擎云便推测出了缘由来。

    怕是听说了什么吧?

    妄想落了空,可不得要乱了阵脚吗。

    “祖父不过一问罢了,你为何如此不耐?可是怕祖父责罚于你?”晋擎云耐着性子,面上丝毫变动也无,口气平静地说道:“此事你虽有不对之处,但你祖母尚值丧期,他此举确有不妥,理应受罚——可你要明白,无论何时何地,晋家家族的颜面不可辱没。你纵对他心有不满,却也不该当众处置于他。”

    好在消息得以及时封闭,不曾传开。

    “孙儿自然不及祖父深谋远虑。”晋起看着面前的老人,不置可否地说道。

    “再有下次,祖父必不会轻饶于你。”晋擎云半真半假,眉间丝毫怒意也无,故而显得格外宽宏大量。

    晋起并未多言,只等着听他接下来还要说些什么。

    “另外,家中为你安排了一桩亲事。本想改日再与你说的,既现下没旁的事情,便一并告知你吧。”

    “亲事?”晋起在心底冷笑了一声。

    安排、告知。

    还真是从不打算过问他的意见。

    “嗯。”谈到此处,晋擎云眼中的笑意又多了几分,“倒也不是别家的姑娘,正是意兰阁中,那位你二伯母胞姐之女,佳柔。”

    “是祖父的意思?”晋起问。

    “你也到了该娶妻的年纪了。”晋擎云并未回答晋起的问题,只道:“佳柔在京中名媛当中是出了名的才貌双全,虽然生父被冠上了判王之名,可她却也是谢氏的正统血脉,你并不吃亏。”

    “之前曾在府中偶然听闻,下人常说谢表姑娘日后是要嫁于大公子的。”晋起眼中似含了些嘲讽之意,问道:“怎么如今却要许给孙儿了?”

    “下人之言岂可当真。”晋擎云似有些不悦,“你可是对这桩亲事有不满之处?”

    真以为手中握有兵符,便能为所欲为了不成?

    他不认为晋起会蠢到以此作为底气,来忤逆他的决定。

    想娶孔家嫡女,以此将孔家拉到他这边来,简直是痴心妄想。

    面对晋擎云平静中带有威慑的目光,晋起丝毫不为所动,反而问道:“士族人家,向来长幼有序,大公子尚未立有正室,祖父何必替我着急?”

    “如果你是在担心这个,那大可不必了。”晋擎云眼中神色一敛,笑道:“我已给阿觅定下了一门亲事——你刚回京城怕是还不曾听闻,你二伯母前些日子让人去了孔家说合,说的便是阿觅与孔家小姐的亲事,孔家已经给了准信儿,只待孔小姐回京之后交换生辰八字了。”

    晋起眸色一凉,望着提到此事而满面笑意的晋擎云,问道:“不知是孔家哪位小姐?”

    晋擎云暗道了声明知故问,却还是满面理所应当地答道:“士庶本就不得通婚,孔家虽然与普通庶族不同,但却也是非旁支能够配得上阿觅的身份的——既是要娶,娶的定是孔家唯一的嫡脉小姐了。”

    “祖父指得是今年年初刚被孔先生编入孔氏族谱的孔浠?”

    “正是她了。”晋擎云点头,一面暗中打量着晋起的脸色变化。

    “听闻孔先生亦是今日刚回到京中,不知祖父口中的准信,是出自何处?”

    晋擎云淡淡地说道:“孔家族长。”

    孔家族长?

    越过了孔先生,直接找到了孔家族长?

    孔家族长有权主理孔家全部事宜,而彼时孔先生又不在京中,可谓是让人挑不出一丝纰漏来!

    孔家的底蕴比晋家来的还要久远,一个以礼以信待天下的儒学家族,试问能冠得起嫡女悔亲这顶帽子吗?更何况对方还是堂堂晋家。

    与晋家自诩的清贵不同,孔氏一族才是真的清白门第。

    孔氏族谱往上数十代,怕也不曾留下过这样的污点。

    呵,真是打的一手好算盘。

    晋起心中冷笑连连,口气却还算平静:“看来祖父已经想好要如何应对孔先生的不满了。”

    是算准了孔弗就是再溺爱这个孙女,却也无法将家族颜面抛诸脑后吗。

    因为此事关乎的不是江樱一人,也不是孔弗一人,而是整个孔氏家族。

    这种过错,谁也担当不起。

    “不满?”晋擎云莫名笑了一声,道:“孔先生愿与我晋家交好之意已非一两日,有此亲上加亲的机会,怕也正是孔先生所愿看到的。”

    “孔家可知大公子现下的情况吗?”

    晋擎云眸色一冷。

    片刻后,面色笃定地说道:“阿觅的腿伤,会好的。”

    纵然好不了,却也不可能轮得到他!

    对上这双渐显寒意的眼睛,晋起起了身来。

    “孙儿告退。”他拱手作礼,便转了身。

    “你……”晋擎云实未料到他会就此罢休,按下不再多问此事,更不曾料到,他竟敢如此堂而皇之地不将他放在眼中!

    望着那道笔直的背影消失在视线中,晋擎云紧紧握起的拳头在肘边的茶桌上砸了下来。

    “狂妄无知!”

    ……

    “二夫人。”

    二房这边,只谢氏一人坐在正堂内,一个着杏黄色比甲的丫鬟跨过门槛,穿入堂中行礼。

    “二公子可回来了?”谢氏问道。

    “回来了。”丫鬟压低了声音说道:“直接去了老爷那里,二人不知说了些什么,但二公子离开之后,老爷砸了桌子……气的不轻呢。”

    谢氏听罢一眯眼睛,暗暗思索着。

    “奴婢猜着,是不是因为大公子的事情,老爷训斥了二公子?”

    “不会……”谢氏轻轻摇头。

    这种时候,晋公怎么舍得因此训斥二公子?

    别说断腿,纵然是手脚全断了,现如今却也不是该处置问罪的时候。

    上次的来信中提到的西陵兵符,怕是还没到手呢。

    可晋公向来不是心急之人,故而定也不会是因此动怒。

    那便只有一种可能了——

    怕是晋公方才提起了早已内定的婚配之事。

    二公子竟因此忤逆了晋公?

    他纵然有心,可怎么敢?

    一个是极沉得住气的老狐狸,另一个却也绝非莽撞之人。

    谢氏眉心一跳,越发肯定了自己之前的猜测。

    只怕她所觉察到的,不过是冰山一角……

    “夫人,要不要让人再去二公子那里打探打探?”丫鬟小声地问道。

    “不必了。”

    纵然是打探,只怕也打探不出什么来。

    晋家这座百年大院中,藏的最深的,不到最后,只怕还不知道究竟是谁呢…

423:暴力的对策

    次日早,秋阳初升,雾霭还未散的干净。

    此时,晋国公府中天不亮便起了身的粗使下人们已将府内各处清扫完毕,由管事婆子检查了一番过后,下人们方提着扫帚水桶等一应工具准备回下人房用早饭。

    而刚一转身,却听前面的管事婆子低呼了一声:“快跪下!”

    许多人还来不及反应是怎么回事,便被身边的同伴扯着跪了下去。

    一阵脚步声靠近,有人偷偷地抬起头来瞄了一眼,待看清楚来人是谁之后,又赶忙满脸惊惶地垂下头去,大气儿也不敢出一声。

    直到那脚步声渐远了,由管事婆子起了头,一干粗使下人们才敢随着起了身来。

    “方才那是老爷吧?”一行人往回走,小声地嘀咕着。

    “是啊,看样子似乎是要出门——后头跟着的手中提了好多东西呢。”

    “这么一大早,是要去哪里?”

    近年来,晋擎云一个月里出门的次数三只手指头都够用了,而每每出门,必定是有要紧事。

    “还有问吗?肯定是去清波馆了……没听说吗,孔先生昨个儿回来了!”有消息灵通的下人开口说道,引得一干人纷纷议论起来。

    “是去清波馆啊?”

    “那位外出游玩的孔小姐似乎也回京了吧?”

    “……里里外外都在说咱们晋国公府要和孔家结亲了,看来是真的啊?”

    “哎,这位孔小姐真是顶好的福气,原本不过是个商贾之女,因得了孔先生青眼,竟就飞上枝头做凤凰,能嫁进晋家这等门第了……啧啧!”有人既是羡慕又是嫉妒地说道。

    却不知,众人眼中这份所谓的‘福气’,之于江樱等人而言,却是桩彻头彻尾,极为棘手的祸事。

    而一大清早便亲自登了清波馆这扇门的晋擎云,也并未讨到自己想象中的好。

    他是算准了时辰过来的,出门虽早了些,但从晋国公府到清波馆,路上却至少需要一个时辰,故而待他来到清波馆之时,当是孔弗刚用罢早饭没多久。

    晋公亲自登门,下人自不敢拦,将人请去了正厅之后,消息已经传入了孔弗的耳朵里。

    孔弗亦是早有预料,却并未停下手中事宜,而是将一卷孤本之上残缺的部分一一批注完了之后,再行前往正厅去见晋擎云。

    并非是他有意怠慢,而是敬重一说,素来是相互的。

    若不是还顾念着几分清波馆的名声,他真怕自己会忍不住让人直接拿扫帚赶了这个心机卑劣的老东西!

    孔弗这番不太儒雅的心思外人自是体察不出,但狄叔却领会出了七七八八,已有直觉这位上门解释的晋家家主,今日必然是要吃瘪了。

    先生顾全大局不假,可先生同样看重的,却还有原则二字。

    而先生最为看重的,到底还是那个臭丫头……

    而这些,素来将利益捧在首位,且习惯性以自己的目光去看待他人的晋擎云,又焉能想象的到?

    故而当孔弗耐着性子一脸无感地听完晋擎云的叙述与解释之后,直截了当,且又不失礼数地给出了这样的回应之时,晋擎云的内心是十分诧异的。

    “孔家与贵府交好之意早已明朗,近年间的来往也甚为密切,老朽膝下唯一的弟子亦成了贵府麾下的门客。晋公为人素来洞达,老朽也本以为晋公能领会孔氏一族这一番用意。”孔弗面色一丝不苟,口气不温不火地说道:“可实未料到晋公仍信不过孔氏一番诚意,最后竟落得要算计到孩子身上,才得安心。”

    晋擎云闻言眼皮一阵抖动。

    算计二字竟都给他用上了?

    “孔先生言重了吧,此事老夫本是想与先生商议的,只是彼时先生事忙不在京中,老夫心想孔家族长有权料理族中一概事物,与其商议也是一样。此事是贵族长亲口应承,又称待先生回城之后再行细商,何来的算计之说?”晋擎云毕竟是见惯了风浪之人,眼下虽然诧异孔弗会与他直言不讳,却仍是一副风轻云淡之色,将情绪掩藏的一丝不漏。

    而这副模样在狄叔的眼中,便是十足的不要脸了。

    与族长商议?

    那是好好的商议吗?

    昨日先生已去族中问的清楚了,晋家人上门提出此意之时,打的便是先生的名号,只称之前已与先生提起过此事,再有今年年初时晋家日日往清波馆送礼的那档子事情在,憨厚正直又年事已高的族长又岂会怀疑堂堂晋家会在这种事情上耍心眼儿?

    而虽然是稀里糊涂的,却叶根本不曾真的应下过,只称待先生回来之后再行商议。

    可偏偏晋家如今就抓住这句话了,只说孔家已给出了准话儿,默许了此事。

    默许个屁啊!

    狄叔扫了晋擎云一眼,狠狠地在心底“呸”了一声。

    而孔弗并不打断晋擎云的‘解释’,其间也不插嘴,只待晋擎云将想说的全部都说了出来,他方才接过话头。

    不为旁的,只因孔氏是以礼行天下的大族,不能做无礼之事。

    “晋公所言老朽全都听明白了。”孔弗不怒不恼,也不戳破这场事件晋家‘连哄带骗并着强逼’的真实性质,口气沉稳而儒雅地道:“既是如此,晋公便请回吧。”

    请回?

    晋擎云一下子没能反应的过来。

    他这是被赶了吗?

    狄叔紧接着地一声冷冷的“送客”,可谓是最好的回答。

    他真的被赶了。

    这是晋擎云有生以来,头一次被人驱赶出门。

    虽然表面上看着并称不上失礼,虽然他走的时候背影亦如来时挺得笔直,自带一股不怒而威的气势,但这些还是改变不了他被赶的事实。

    坐进了马车里的晋擎云,方才迟迟地沉下了脸色。

    他来时倒是真没料到自己会遭到如此待遇。

    纵然孔弗会因晋家之前的举动而略有些不满,但他认为,为了大局着想,向来睿智的孔弗绝不会与他撕破脸皮。

    眼下倒也不算撕破脸皮。

    可若他方才稍有些沉不住气,只怕就麻烦了。

    然而他眼下纵然生气,却也不认为孔弗这么做能给此事带来任何影响——因为孔家当也清楚,若是此时对外反口,称没有结亲之事,到时晋家站出来力争,两家的关系就算是完了。

    而关系崩塌同颜面扫地相比,大家更看重的无疑是后者。

    都是大族,谁也丢不起这个脸。

    而若细论,到时丢脸丢的最大的,绝不会是他晋家。

    这一点,他不信孔弗会看不明白!

    眼下就尽管使脾气吧,使个够,只看这位学识渊博,名满天下的大儒能不能因为一个没有任何血缘关系的孙女儿将家族颜面置之脑后,意气用事到最后!

    正厅中,孔弗还坐在原处,‘送’走了晋擎云后,他方有一丝闲心吃起了茶。

    “此事先生难做。”狄叔在一旁忽然说道。

    “最难做的却不是我。”借着低头吹动茶碗中浮动的绿叶,孔弗微微叹了口气,道:“倒是难为了江丫头,一个不察,怕还得将她的名声给赔进去。本不过是晋家妄图将我孔氏一族与之绑到一条船上,她却因成了孔家的孙女儿,便被平白拉进了这趟浑水之中。”

    “先生说的也是。”狄叔赞同了一句,复又补道:“固然她原本也没什么好名声。”

    可对于一个小姑娘来说,不算上乘的出身,总敌不过悔婚的名头来的可怕。

    孔弗闻言无奈看了他一眼,道:“你这张嘴总也吐不出好听的话来。”

    狄叔也不反驳,只继续面瘫这一张脸,错开了话题提议道:“要不要请晋二公子前来商议一番?”

    此事归根结底,同这个内定的孙女婿也脱不了干系。

    “昨晚已事先让人传了信过去,此时还未过来,怕是为了避开晋国公。”孔弗吃了口茶,倒是不急不缓,“且再等一等吧。”

    狄叔见他心中似有丘壑,便也不瞎操心,只安安静静地立在一旁等孔弗一同等着。

    然而半个时辰过去,却也未见晋起的人影。

    狄叔皱了皱眉,吐槽道:“难不成是还怕在路上撞见晋公,这一避竟是避到了现在。”

    “之前都不怕,眼下又何以会怕。”孔弗意味深长地道:“若是有这个怕字,晋家的那位大公子也不会竖着出门,横着回来了。”

    “先生何时也会说这样的话了?”

    孔弗不理会他,只猜测道:“怕是有什么事情耽搁了,左右不急于这一时半刻——”

    方才他刻意在晋擎云面前做出意气的模样,便是一招心理攻势,为的是让晋擎云吃不准他的用意,而为了顾及两家表面上的和平,接下来晋擎云纵是再急,却也不敢将此事逼的太紧。

    一准儿会给他留些‘缓冲’及‘冷静’的时间。

    如此一来,便争取到了足够的时间来解决此事。

    “中午还请了媒人上门,赶在一起倒是麻烦。”狄叔在一旁念道:“许多事情还得先生亲自过眼拿主意才成。”

    石青与华常静的婚事已被提上了日程,眼下两人回了京,便要开始着手准备诸多事宜了。

    “到时你先看也是一样的。”孔弗笑笑。

    “我可没娶过儿媳妇,哪里知道从何下手?”狄叔默默道了句。

    孔弗瞧了他一眼,刚要教他一番做人要懂得变通的道理,却听厅门外来了老仆禀告,说是:“晋家的二公子来了。”

    “请进来罢。”孔弗换上一副正色。

    狄叔也闭了嘴。

    不多时,晋起便被请了进来。

    “二公子精神倒是好的很。”孔弗看了一眼晋起眉眼中的精神气儿,笑了道,一面招呼着人坐下。

    一瞧这模样,他便知晋起定未将这桩烦心事放在心上。

    晋起不置可否,先是出言赔礼自己来的晚了,再依孔弗之言坐了下来。

    听他说自己一大早出城办事去了,孔弗便颔首道:“初回京中,是该有许多事情要忙。”

    紧接着又道:“可如今最紧要的,还是眼下这桩麻烦事,依晋国公的做事习惯来看,怕是拖延不了太久。”

    晋起自是知道孔弗口中的这桩‘麻烦事’指的是哪一桩,皱眉一刻,便道:“先生不必为此事为难,此事先生立场特殊,本就不宜出面处理。”

    在回城之前,他也着实没有料到晋家竟会抛出这么一招,堂堂连城晋氏,当真令人不齿。

    可转念一想,类似之事,晋家又何尝少做过。

    而眼下孔弗闻得此言,不由问道:“莫不是二公子已有应对之策?”

    “对策倒称不上。”晋起摇头。

    “二公子不必自谦了,既有主意,便说出来罢。”

    晋起:“我打算解决了晋觅。”

    “什么?”孔弗一瞪眼睛,以为自己听错了。

    这么暴力的话,是怎么如此淡定地说出口的?

    这下就连狄叔也愣住了,不由抬起头来看向这位晋二公子。

    接收到孔弗诧异的目光,晋起平静的不像话,出言解释道:“晚辈不瞒先生,近来晚辈另有要紧之事需要加紧处理,并无闲心应对这些阴私手段——与其大费周折,倒不如直接从根源解决。”

    反正,晋觅早该死了。

    他自然也知道此为下策,但眼下之于他而言,再没有比寻找离魂草来的更为紧要的事情了,若他被这些烦杂之事绊住了手脚,所耽搁到的每一刻时间,只怕都会与江樱的性命息息相关。

    没人知道如今的他,是如何的心急如焚。

    但凡是这个时候冒出来阻拦他的,他都没有办法去‘和颜悦色’的处理干净。

    而听罢此言的孔弗,总算明白他那句‘对策倒称不上’确实不是谦虚之辞了……

    这是什么办法啊?

    压了压心口的那份意外,孔弗面色复杂地开口说道:“二公子当机立断,胆识确非常人能及……我自也知道依二公子如今之势,要清除掉区区一个大公子不算难事,可如此一来,二公子日后的名声,怕是平白污损许多——此事本就非二公子之过,何以要出此下策,为他人的过错背下黑锅?”

424:再见皇后

    “这层利害,晚辈早已想过。”

    可如今他却顾不了那么多。

    反正名声二字之于他而言,向来如浮云。

    “二公子切勿操之过急。”孔弗劝道:“若想和平解决此事,并非完全没有办法。”

    “先生的意思是?”

    孔弗微一点头,却暂时不提解决之法为何,反而是与晋起问道:“冒昧的问上一句,此时此境,二公子可曾想过要娶江丫头为妻?”

    忽然谈及这个,晋起反倒一怔。

    虽不知孔弗为何忽然问起这个,但还是没有任何犹疑便点了头——

    “回京之前,已有决定。”

    “如此便好……”孔弗面色欣慰地点头。

    狄叔在一旁却听得直抽嘴角。

    这对话,真是怎么听怎么不像是谈正事的人……

    “先生所说的办法,与此有关?”

    “不错。”孔弗道:“本还有另外一个问题要问二公子,但眼下看来,却是不必了。”

    原欲问他是否介意因此事同晋擎云产生隔阂,可……这孩子连解决了大公子这样的决定都眼睛不眨一下的扔了出来,他还有什么好问的?

    ……

    谈完正事之后,晋起莫名其妙的被留在了清波馆同孔弗一起商看了媒婆所带来的一应要准备的事项及物品。

    看罢这些,又被留下来用了顿午饭。

    “昨晚我交待了梁老爷将此事告知了江丫头,原是想让她有个准备。而如此一来,想必她这一夜半日定是过的极不安稳。”饭后,孔弗对晋起说道:“既如今已有解决之法,便也与她说一声儿,好让她安下心来罢——昨晚答应了她今日会再去看她一趟,二公子可要同去?”

    换做旁的,晋起定要以手上的正事为先,可既是去看江樱,便另当别论了。

    只是,她会因此事而不安稳?

    不见得吧……

    想当时她知道自己的命数之时,他担心的整夜无法闭眼,她却还是有着睡过头的强大定力在的。

    晋起答应下来,孔弗也未耽搁,当即让人去备了马车。

    晋起是骑马来的,便在前头带路。

    来到榆树胡同之时,堪堪刚至未时,太阳尚高高地挂在头顶上方。

    而进了梁家大门一问,却听说江樱并不在家中。

    “才刚回来,不好好歇着,又跑去哪里了?”孔弗问道。

    晋起强忍住要扶额的欲/望。

    就知道这是个心宽到没边儿的女人。

    这个时候,还有心思跑出去玩儿!

    可这回,江樱却是真的被冤枉了。

    “是宫里,宫里来了到旨意,说是皇后娘娘要请樱姐儿进宫——才不过小半个时辰之前的事情!”

    庄氏道:“起初觉得有些奇怪,可那传旨的公公却说是之前樱姐儿随同冬珠公主入宫之时,很得皇后娘娘喜爱,这才让宣进宫去陪娘娘说说话儿,解解闷什么的……想着总归不能违抗旨意,便只得随宫人们去了。”

    说罢又有些忧心:“这孩子鲜少出入这种地方,我真怕她闯什么祸。”

    若不是觉得自己更容易闯祸,她势必是要跟过去的。

    “梁夫人不必担心。”孔弗不以为意地笑了笑,宽慰道:“去便去吧,樱姐儿之前也是跟着宫里的老人儿董嬷嬷学过规矩的,倒不用怕会失礼。她又向来安分,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

    他这么一开口,便极有说服力,庄氏顿觉一颗心安定了不少。

    而晋起听罢江樱被宣召进宫的消息,表情却有一瞬间的复杂。

    但不过眨眼的功夫,便平复了下来。

    ……

    此时正坐在前往皇宫的马车里的江樱,精神不大好。

    夏秋之际,她本就有着饭后午憩的习惯,加之近来精神不振,午睡的时间更是较之前延长了一倍。

    而今日刚吃罢午饭,便被横空砸过来的一道懿旨召了过来,因为特意梳妆整理过,故而在马车中又横竖睡不安宁,干脆就不睡了。

    但她这种精神萎靡的样子,落在随行的云璃眼中,却是十足的淡定做派了,云璃半是钦佩半是不安地询问道:“姑娘之前也常出入皇宫吗?这位皇后娘娘,脾气如何?”

    她以往去过最气派的地方,应就是那回陪着江樱去辞行的筠州太守府了。

    而像去皇宫这种地方,她根本想也未曾想过!

    “我也只来过一回。”窝在马车一角的江樱挪了挪,换了个稍微舒服些的姿势,对云璃说道:“皇后娘娘脾气很好,人也好看,但眼睛瞧不见东西,到时咱们只要守着规矩,她说什么答什么就是了。”

    “哦……奴婢都记下了。”云璃直觉江樱的说法有些太过简单,简单的有些不靠谱,但自己作为一个土包子,又实在没有置疑的资格,于是只好独自紧张着。

    江樱则在暗暗思忖着,这位皇后娘娘召自己入宫的真实目的。

    那个传旨的太监说,皇后娘娘喜欢她,要让她进宫解闷儿,说实话她是不大相信的。

    上次同冬珠一起进宫,她只记得那位皇后娘娘待冬珠像是十分喜爱,待她虽也客气,但明显是落了冬珠一大截——虽说那次她本就是作为陪衬被冬珠硬拉过去的,而冬珠是异国公主,为了两国交好,做皇后的是该处好关系,但人与人之间是有磁场在的,她能感觉的到,那位皇后待她十分平淡。

    纵然不反感,但也远远没到很想让她入宫作伴解闷的地步。

    京中贵女无数,怎么轮也轮不到她这个‘半路出家’的孔氏小姐吧?

    江樱想了好一会儿也想不明白,最后干脆将这个问题暂时放到了一边去,转而琢磨起了梁叔昨晚跟她说的那一席话。

    是的,从得知消息到现在,她还没腾出时间来细想……

    昨晚说到很晚,到了最后,纵然她强打着精神但眼皮子还是不听使唤,梁平诧异了一番,只有放她回了房,虽然还有些话没有说完。

    而回房后她是怎么被云璃伺候着洗澡睡觉的,江樱也基本上记不清楚了。

    今早起的又晚,醒后又例行地发了会儿呆,上午宋春月过来,俩人围着孩子玩儿了一上午,刚吃罢午饭,打算睡上一觉清醒清醒然后将事情在脑子里过上一遍来着,却猝不及防的被宣进宫来了。

    所以一耽搁,便耽搁到了现在。

    由此可见,这病果真误事。

    江樱总结了一番昨日梁平所言,以及他最后那句“不必担心,先生说了,此事自有他来解决”——

    先生要怎么解决?

    为了她跟晋家翻脸,置孔氏一族颜面于不顾吗?

    或是如梁叔所猜测的那样,委婉一些,跟晋家达成某种协议,然后让孔氏旁支的姑娘嫁过去一个做贵妾,也好抵消之前的传言。

    可像是晋觅那种人,孔氏一族不管什么姑娘配过去都是委屈的。

    且若达成这种共识,孔家必定要付出相应的代价,若不然,晋家何以甘愿退这一步?

    先不说此事是晋家起了阴私之心,与先生无关,不该让孔氏来承担后果,单说她自己,也是断然不愿见到先生做出如此举动来的。

    此事说到底,先生根本不宜出面。

    晋大哥应也知晓此事了,不知他有什么主意没有?

    一碰到这种不是她这简简单单的脑袋能解决得了的难题,江樱便会下意识地想到晋起。

    正想着待出宫之后让阿瞒给晋起传个口信,二人见上一面好好谈一谈此事之时,却忽觉手臂被人轻轻抓住——

    “姑娘,是不是到了?”云璃的脸色已经平复了许多,但动作上还是暴露了内心的紧张。

    江樱这才察觉,马车已然停了下来。

    “江姑娘,马车不能进内宫,咱们改乘轿吧?”马车外,太监口气恭敬地询问道。

    这自然只是一句象征性的询问,江樱应了一声,被云璃扶着下了马车,只见一旁已备有一顶青绒小轿。

    江樱上了轿,云璃则跟在轿旁走着,一路上都垂着头,并不敢随意乱看,直到同样跟在轿旁走着的小黄门儿低声对轿内的江樱禀道:“姑娘莫急,未央宫就在前头了。”

    云璃这才悄悄地抬起头来,往前方看去。

    一座气派巍峨的宫殿果然就矗立在前不远处。

    朱红色的殿门,像是刚用朱漆刷过一般,红的甚至有些刺目。

    轿子稳稳落地,江樱弯身提裙而出,云璃忙上前扶住她一只手臂,说不出是为了显得规矩全,还是想以此来平复内心的紧张。

    江樱不由想起自己第一次入宫之时,也如云璃这般,于是便拿手轻轻拍了她的手背,低声说道:“没人会平白挑你的毛病,你只管做好自己该做的就对了。”

    这句话犹如一记定心丸,云璃吃了下去顿觉安心不少。

    小黄门儿只将人送到未央宫前,便换成了早早候着的宫娥引路,带着主仆二人往未央宫内不疾不徐地走去。

    “奴婢唤作莘儿,是皇后娘娘身边的贴身宫女,上回江姑娘随冬珠公主入宫之时,奴婢还给江姑娘介绍过点心呢,江姑娘可还记得奴婢吗?”引路的宫女笑着同江樱说道。

    江樱闻言打量了她两眼,却是全然没了印象,但又不好说的太直接,便委婉答道:“只记得点心了……”

    莘儿闻言一愣,继而忍不住轻笑了一声,莞尔道:“姑娘这记性倒是有趣——但往后姑娘多来几趟,必定就能记得奴婢了。”

    江樱便笑着点头。

    心中却暗道,这种让人没有安全感的地方,她实在不愿多来一回,更遑论是几趟了。

    而跟在她身后的云璃听罢她那句‘只记得点心了’,却是一阵哭笑不得,却也因此放松了几分。

    这名唤莘儿的宫女十分机灵善谈,与江樱从喜好的点心谈到未央宫里的一些趣事,让江樱笑了几遭之余,心中不免也添了几分熟识。

    一直到内殿前,莘儿方掐住了话头,笑着让江樱稍候片刻,自己便转身进去禀报了。

    她禀报的声音不高,但殿内的主子声音却是不小,听闻之后,笑着道了句:“快快将人传进来罢!”,这句带着浓浓笑意的话便传进了江樱与云璃的耳中。

    这股子中气十足,闻声便能想象的到本人定是神采奕奕的声音,倒不像是那位身姿柔弱的皇后娘娘的。

    莫非还有别人在?

    “姑娘,咱们进去吧。”莘儿笑着道。

    江樱点头,抬脚踏入内殿。

    不知上次是否因冬珠在场的缘故,召见设在前殿,显得格外正式,而如今她所在之处,分明是皇后歇息的内殿。

    内殿中的陈设布置,与她想象中的大相径庭。

    并不如初入未央宫时给人的奢华精致,此处竟称得上是简单至极,环顾四周,除了一套棱角已磨的光亮的黄花梨桌椅与一方铺着锦蓝色毯子的美人榻,以及一张梳妆台之外,竟再无其它家具,且桌台之上,除了一套茶具之外,纵连一只花瓶也寻不见。

    而由于此处格外宽敞的缘故,乍然之下,竟给人一种空荡感。

    江樱暗暗奇异了片刻,忽地想到这或许是为了让目不能视的皇后行走更为方便些所设吧?

    如此想着,目光便落在了坐在窗边的美人榻上的两名宫装女子身上。

    其中一位便是有过一面之缘,让她与冬珠惊为天人的皇后娘娘。

    另一位,也是见过的,正是上回陪着皇后一起的宸妃。

    “民女参见皇后娘娘,宸妃娘娘。”江樱上前行礼。

    “难为江姑娘还将我给记下了呢……”宸妃笑着道了句,在皇后身边一经对比姿色虽是逊色许多,但眉间一片明朗之色,让人望之倍觉舒畅。

    “宸妃娘娘折煞民女了。”

    “快起来吧。”皇后出声,声音如弱风扶柳,面上却也带着浅浅笑意,又示意莘儿给江樱赐坐。

    今日皇后不比上回召见冬珠之时,穿着正式的宫装,而是仅穿了件居家的素蓝色对襟褙子,一头乌发随意地挽了个髻,斜着一支翡翠簪,面上不施脂粉,朴素的甚至有些过分,全然不似一位万人之上的国母该有的模样,却也丝毫未能折损她的气质与美貌。

    纵然不是头次相见,却仍令江樱倍感惊艳。

    ……

425:我有病

    江樱出宫之时,已过酉时。

    莘儿提灯将其送出内宫外,方才行礼折回,由着未央宫里的一个得力小黄门儿将人送出了宫去。

    主仆二人出现在宫门外之时,云璃手中便多了两只食盒。

    这是皇后与宸妃,执意要她们带回去的一些可以存放上几日的糕点小食……

    “听宸妃娘娘说这里头有好些糕点都是皇后娘娘亲手做的——皇后娘娘待姑娘可真好。”

    云璃笑着说道,脸上早没了来时的局促与紧张,但还是有些不太能接受自己竟在皇宫里待了大半日这个事实。

    江樱点头:“皇后娘娘人是很好。”

    “姑娘……”

    “怎么了?”江樱朝她看去。

    “好像是晋二公子——”云璃双手都提着东西,腾不出手去指明方向,唯有用目光来示意江樱。

    江樱顺着她的视线望去,果然左侧宫墙外,略有些昏暗的光线中,立着二人二骑。

    虽隔得不近,但江樱还是一眼便将人确定了下来。

    真是晋大哥!

    江樱面露欣喜之色,朝着晋起走去。

    而晋起显然也看见了她,提步正走来。

    宋元驹不紧不慢的跟在后面。

    “晋大哥怎么来了?”江樱仰脸看着他,满面惊喜之色。

    见她这副神色,晋起也不禁跟着笑了笑,道:“今日去过榆树胡同,听说你被宣进了宫,晚间还没有回来的消息,便过来等一等。”话罢又问道:“怎么这个时辰才出来?”

    “皇后娘娘留我用晚膳,我没好意思拒绝。”江樱坦然答道:“还给我带了许多吃的回去呢——”

    晋起的目光在云璃手中的食盒上扫过,嘴角一抽,道:“你倒是去哪儿都饿不着。”

    江樱“嘿嘿”笑了两声,也不辩解。

    晋起看她一眼,道:“时辰不早了,回去吧。”

    江樱点头,由云璃轻扶着上了马车。

    刚一坐稳,却见晋起也跟着坐了进来。

    江樱一愣,问道:“不骑马了吗?”

    方才不是见他和宋大哥一人一匹马,在宫墙下等着的吗?

    “冷。”晋起面无表情地丢出一个字。

    “冷?”

    江樱面色有些古怪。

    虽说眼下已入了秋,但凉爽与冷,却还是有些差距的吧?

    撩开车帘一看,恰见不远处的宋元驹正一脸凌乱地望着马车,那表情仿佛在说‘能不能先跟我打声儿招呼?’——

    云璃也觉突然,在车外犹豫了一番,最终却也没好意思跟着钻进去,只得低声跟车夫商量了几句,坐在了驾座旁。

    见宋元驹认了命般的转身去牵了马,江樱只得将车帘放了下来……

    马车缓缓驶动,晋起却丝毫不觉得自己的行为有什么不妥一般,口气如常地开了口,与江樱问道:“皇后今日召你入宫,所为何事?”

    江樱这厢才反应过来他之所以藉口说冷不愿骑马,大约只是想跟自己同乘马车,多些说话的时间,正兀自傻乐之际,忽听得他问起这个,抿了会儿嘴,将唇边的笑意压了下去,才摇头答道:“并没什么事情,就问了些家常,又热情地留了我吃饭。”

    自己答罢,又有些疑心地问道:“孔家与宫里,也有什么牵连吗?”

    “牵连谈不上,可孔氏一族的地位摆在那里,宫中有意走的近些,也无可厚非。”晋起口气淡淡地说道:“你若愿意来便来,若是不愿也不必勉强自己,并无利害牵扯。”

    江樱听罢点了点头,这才放心下来,又道:“皇后娘娘待我,倒是真的不错。”

    她虽然不聪明,眼力劲也不强,但她能感觉的到,什么是假,什么是真。

    虽然不知道这位只见了她两面的皇后娘娘,到底喜欢她哪一点,但她倒真的觉得今日皇后待她的态度,并非是表面的客套,或是刻意的示好。

    这是一种说不太清,但却能十分清晰地感受到的喜爱。

    “对了,今日皇后娘娘还问起你了呢。”江樱又道:“说你此番西征不光平定了叛军,还收服了西蛮,皇上在朝上多次夸奖过你——”

    说话间,还一副与有荣焉的神色。

    “是吗。”晋起看了她一眼,见她进了次宫这会儿便张口闭口都是皇后娘娘的模样,忍不住道:“一顿吃食就把你收服的这么彻底了?”

    江樱只“嘿嘿”地笑,又从与晋起面对面的位置起身,换到了他那边,与他肩并肩坐着。

    晋起嘴角弯了弯,张口却是说起了正事来——“近来外面的传言,你不必在意理会。”

    什么传言?

    江樱有一瞬间的迷茫,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他说的应是晋家与孔家的亲事,不由露出一种恍然的表情来,道:“你不说我都忘了,原先还打算与你说这件事情来着。”

    纵然知道这与她近来的记性不佳有关系,但配合着这货以往不靠谱的行事作风来看,晋起还是忍不住抽了抽嘴角,道:“待你记起来,怕是事情都已经解决干净了。”

    江樱像是听不出他口气里的‘嘲笑’一般,忙地问道:“这么说你已经想到解决的办法了?”

    “嗯。”

    江樱仔细留意了一下他的表情,忽然压低了声音问道:“你该不是想——”

    晋起转过头来,看着她。

    只见江樱抬起手来,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了晋觅吧?”

    “你怎么知道?”

    “我昨晚梦见了……”江樱答完又忽地反应过来一般,揪住他一只衣袖,表情有些惊惶地问道:“你真打算这么做?这会不会太冒险了?”

    “你梦见的倒也不假,我原来的确打算这么做的。”晋起也不瞒她,只道:“但后来孔先生出了个好主意。”

    江樱忙问:“什么主意?”

    “这个我来处理,你便不用操心了。”晋起道:“你只管继续放宽心吃好睡好便是了。”

    呃……

    怎么觉得这后半句话的语气,充满了贬义呢?

    但既是祖父出的主意,必定是十分周全妥当的。既不想让她操心,那她便不去瞎掺和了吧。

    总是有足够的理由来说服自己放宽心的江樱,当即顺从地点了头。

    这个让人不愉快的话题算是就此掐住了,而纵然不愿,晋起还是不得不提起了另外一个同样让人不太愉快的话题——

    “今日问过先生离魂草的事情,他答应帮忙找一找。”

    江樱怔了一下,忙地问道:“你没告诉祖父吧?”

    她之所以决定瞒着所有人,一来是不愿大家跟着担心,终日气氛寡欢;二来则是,她这病的真正来由,实在不好解释。

    “自然没有。”晋起见她神色有些紧张,抬手抚在了她的头顶,道:“先生人脉极广,孔门下的学子又遍布天下,有他帮忙,定能事倍功半。”

    话是这样说,但他心中却没多少底气。

    孔弗的能力他自然知道,可他手下的那些人却也不是吃素的——然而找了近半月的时间,却连一丝线索都没有。

    怕只怕志虚口中这种不为世人所知的剧毒草药,根本不存在于这个世上。

    但这些,他向来不敢跟江樱提起。

    在她面前,他必然是信心十足的模样。

    而事实也的确如此——不到最后一刻,他绝不会自我动摇。

    对上他的眼睛,江樱无比心安地点头。

    说句不争气的话,对找到离魂草她倒没有太多坚信,但不知为何,有晋起在,她便不会觉得害怕。

    渐渐浓重的夜色中,马车驶进了宽敞整洁的榆树胡同。

    云璃先一步跳下了马车,等着扶江樱下车,而晋起却先江樱一步下了马车来,而后伸手将江樱扶了下来。

    云璃见状,只好提起放在地上的食盒,又笑着对江樱说道:“姑娘,奴婢先将点心送去给老爷夫人尝尝——”

    江樱知道她是想给自己和晋起再留些说话的时间,但该说的与不该说的在路上都说完了,眼下只想着赶紧回房睡觉才好。然而她还未来得及开口,云璃那丫头便已经转身跨进了大门内,动作不可谓不快。

    “晋大哥,那我先进去了?”

    马车调头驶离,江樱却另听得一阵马蹄声隐隐传来,想是宋元驹跟上来了。

    晋起点头,目送着她转身朝大门内走去。

    江樱刚要迈过门槛儿之时,却忽听得身后的晋起出声道:“等一等——”

    江樱下意识地回过头去。

    “你做一做准备,我们要定亲了。”晋起站在大门下灯笼光线笼罩的范围内,神色耐人寻味。

    江樱愣住,长长地“啊——”了一声。

    “啊什么啊?”这是什么反应?

    江樱满面揣测:“我们……还定亲吗?”

    “你想反悔?”晋起皱眉。

    “不是……”江樱摇头,也跟着皱起了眉,一脸复杂地说道:“可我有病啊……”

    晋起面色一沉:“废话!难道我不知道吗?”

    “可能会治不好……”江樱满脸的‘提醒’之意。

    “谁说治不好!”晋起的脸色越发的沉了,道:“别说这些不吉利的话。”

    什么叫还定亲吗?

    将他当作什么人了!

    定睛一看,站在门框内的小姑娘忽然一改方才的脸色,望着他笑了笑,眼睛里却闪着细碎的泪光。

    晋起心头倏地一软,面色也跟着缓和了下来,不自觉地露了笑意。

    温声道:“快进去吧。”

    “嗯!”

    晋起望着她转身,视线中浅色的裙角随着动作曳动,在暖黄的灯光下,犹如一只扑翅的蝶,安静而美好。

    ……

    是夜,晋国公府中,一片静谧。

    眼下已过二更,晋起刚一回府,便有门房去了上房通报,告知了晋擎云。

    “先是去了城外,再是清波馆,午后又出了趟城……”晋擎云皱眉自语道:“究竟是在找什么东西?”

    “去一趟二公子院中,让他明日一早过来见我。”

    “是。”

    ……

    “百灵,你去西园子里瞧瞧姑娘怎么还没回来?”

    意兰阁中,正弯着身子铺床的画眉轻声说道:“你平日里不是话最多么,也不知道劝一劝姑娘。”

    “姑娘每年这个时候都是这样,又不让咱们陪着,我哪里知道怎么劝……”百灵咕哝了一句,却又连声叹了气,放下了手中的针线活,起了身道:“时辰确也不早了,我去喊姑娘回来罢。”

    “快去吧!”

    百灵点了只灯笼,提着出了意兰阁。

    今日是谢佳柔双亲的祭日,当年夫妻二人过世之时,顶的是乱臣贼子的罪名,谢氏长女的尸首虽被谢家力争回了族中安葬,判王殷励却无可避免落了个尸骨无存的下场,连个正经的牌位的也不曾立下。

    唯有每年祭日,谢佳柔还会记得在西园中为夫妻二人烧上几叠纸,尽一尽为人子女的孝道。

    此时夜色深极,各房都已熄灯歇下,四处鲜少还有下人走动,百灵独自一人穿过长廊,绕过主院,来到了国公府最西面的一座园子里。

    西园是晋国公府早年的一座花园子,但因位置不好,离几个主子的居院都不近,几年前便由晋余明做主挪到了南院去。

    几年的光景下来,这座无人打理的西园渐渐荒废了下来,之前一些未移植过去的普通花卉,也于几个春夏间,遭肆无忌惮疯长起来的野草吞没了七七八八。

    百灵走进园中,望着一截高过一截,略有了枯败之象的野草,耳畔是分不清是什么小动物发出的鸣叫声,不由感到一阵森然。

    连咽了几口唾沫,将心中的惧意勉强压下,一面加快了脚步往前走,一面注意着甬道两侧的动静。

    “姑娘?”

    晚间谢佳柔过来的时候,没让她们跟着,故而西园这么大,百灵一时倒确定不了谢佳柔在何处,故只能边走边低声喊着。

    直到来到一处长满了枯荷的池塘前,隔着高高的野草,隐隐瞧见了一丝火光在闪动着。

    “姑娘——”百灵又唤了一声,提步走近。

    “嗯。”谢佳柔微凉的声音传来,百灵一阵心安,出言提醒道:“时辰不早了,姑娘回去吧?”

    谢佳柔将最后一把烧料投进火盆中,站起了身来。

    却因蹲坐的时间过久,猛然起身头脑一阵发晕,眼前倏地一黑什么也瞧不见,脚下又不巧踩到了一方乱石,略一踉跄,身形便再难稳住地往后连连跌去!

    “姑娘!”

    百灵惊叫一声,忙地要上前去扶。

    可却晚了一步。

    “噗通!”

    落水声霎时响起,在寂静的四下分外令人心惊。

426:其心可诛

    翌日一早,晋国公府里便传出了意兰阁中久不出门的表姑娘深夜意欲投河自尽,却被巡夜的护卫救下的消息。

    虽然无人敢在明面上大肆讨论,但暗下却已被传成了各种版本。

    士族的小姐,投河后被侍卫救了,这可不是小事!

    于是,大家现如今的注意力全部都集中在了两点上。

    一,好端端地,表姑娘为何要投河?

    二,那位救了表姑娘的侍卫是谁?

    “消息怎么会传出去的……!且还被讹传成姑娘自尽!这究竟是怎么回事?”谢佳柔受了寒,吃了药之后在内间歇着,画眉则是拉了百灵去屋外,低声质问道。

    百灵已是彻底慌了神,一副六神无主的模样,焦急地解释道:“我也不知道……当时情况危急,我不得已才出去寻人相救,恰巧遇上了巡夜的人,姑娘性命难保之下我亦顾不得许多,唯有请他们帮忙——可将姑娘救上来之后,我分明亲眼见那领头的统领跟手底下的人吩咐过,此事绝不外漏的……谁知,谁知竟会这样!”

    画眉拧着眉头,问道:“你昨晚说救人的那是二公子身边的宋统领?”

    百灵忙不迭地点头。

    画眉一拧眉,不由想到了之前的两桩事情来。

    姑娘之前丢失的贴身玉佩,便是在与那位宋统领偶然撞见一面后重新出现在了身上的。

    还有之前对面书楼上的早开茉莉,似也与其有些关连。

    虽然这些都被姑娘矢口否认了,但她心底始终有些不安。

    可眼下重要的可不是这个。

    “你去二夫人那里一趟,让她帮忙压下此事……快去。”

    百灵却有些犹豫:“二夫人……会愿意帮姑娘吗?”

    “事关姑娘名声,二夫人向来知晓轻重,绝不会在这上头有什么犹疑的!”

    百灵闻言,只得匆匆去了。

    画眉转身回了房内,却见谢佳柔已然起了身,正披着一头青丝站在窗前。

    “姑娘不必忧心……此事有二夫人在,决计是传不到外面去的。”画眉放轻了声音宽慰道。

    “随它去吧。”谢佳柔望着窗外一派秋色,面无表情地说道。

    传不传出去,又有什么紧要。

    难道她还有什么可能嫁入所谓的好人家吗?

    “姑娘……”画眉皱了皱眉,上前说道:“此事实在蹊跷,原先救人的那宋统领在百灵面前保证过了绝不走漏消息,一眨眼却闹了人尽皆知……定是其中有人刻意散布——此事若不查清,日后只怕还会有麻烦。”

    “纸包不住火,早晚都瞒不住。既是实情,必会为人所知。”

    “依奴婢看,八成是那位宋统领的杰作!”画眉愤愤地道:“此人三番两次刻意接近姑娘,只怕早已蓄意图谋不轨……此番抓住了这样的机会,岂肯轻易放过姑娘?”

    “住口。”谢佳柔回过头来,冷冷地看着她。

    画眉心底一惊,刚要再言语,却听谢佳柔说道:“你无凭无据,怎会平白有此猜测?我昨夜本是失足落水,他不过是被百灵求来救了我一命,怎到了你这里反倒成了图谋不轨?你如此作想,同恩将仇报又有什么区分?”

    “……奴婢并不是这个意思。”画眉垂下头去,解释道:“而是此事确实说不通……”

    “那也不能凭空诬赖他人。”

    “奴婢只是猜测……”画眉将头垂的愈低。

    “此事到此为止。”

    “是……”

    谢佳柔睨了她一眼,转回了身去,道:“你下去吧。”

    “是。”画眉退至帘边,方才转身而出。

    而立在窗边的谢佳柔,却从袖中取出了一只荷包来。

    荷包是青绿色的细绸底子,上面用细线绣着黄色的迎春花。

    这是她去年年初,刚接收到谢氏的隐晦心意,让她接近晋起之时所绣。

    想想那时甘愿受人摆布的她,真是傻的可笑可怜。

    而这个荷包里头装着的竹叶也一片不少的呆在里头,但早已成了干黄的颜色,拿手指轻轻摩挲荷包表面,便能听到“飒飒”的声响。

    她如何也想不到,这个荷包竟会被保存的如此之好。

    更没想到,会出现在那个人的身上。

    昨夜她溺水之时,为他所救,求生的念头作祟之下无所顾忌地抓住了他胸前的衣襟,不作防之下,却抓出了这只荷包来。

    他竟一直贴身戴着。

    想到昨夜身处冰凉的湖水中,夜色中那双紧紧盯着自己的眼睛,和让她不要害怕的口气,以及在看到荷包被她攥在手心之时,脸上一闪而过的、与平日形象极为不符的郝然之色,谢佳柔不觉间,眉心已紧紧蹙起。

    她忽然很奇怪,在方才画眉怀疑他之时,她为何会如此笃定的相信,他绝不会做出对自己不利的事情来?

    她待人的防备与疑心,何曾比画眉少过?

    ……

    消息传到晋擎云耳中,只换来了一阵冷笑。

    这种后宅之事,他向来不会理会,自有谢氏来处理。

    可传进耳朵里,不免还是觉得心烦,只觉得谢氏近来办事不利,竟连这些事情都能冒出来,平白招人笑话。

    这两日不顺心的事情的确太多了。

    先是安插在宫里的眼线出了问题,后又有南营中出现了百人暴乱——虽然都不算什么大事,且已处理干净,可在此关头,却令人倍感烦躁。

    “二公子还没有过来?”

    晋擎云皱眉看向门外,太阳已升过三竿。

    “回老爷,还没呢……”一侧的老仆恐他生气,笑着出声道:“二公子昨夜回来的晚,回京后也未能好好的歇息过,想必因此才耽搁了过来请安的时辰。要不老奴再让人去二公子那儿瞧一瞧?”

    “不必了。”晋擎云冷笑了一声,道:“他若有心耽搁,只怕谁去也请不来。”

    “老爷说的哪里话……”老仆面上的笑意淡了淡,遂也不敢再多说,只站在一侧静静地等着。

    而这种安静尚且不足一刻,便被门外前来报信的下人给打破了——

    “老爷,不好了!”

    来人进来匆匆行礼,不及晋擎云发问,便满面惊慌地禀道:“老爷,今日一早,咱们在城西的酒楼刚一开门,便有人上门闹事,说是咱们的饭菜有问题闹出了人命!”

    晋擎云忍怒道:“单为这区区小事便跑来慌张成这副模样?难道之前不曾处理过此类事故吗?”

    竟然还闹到他面前来了!

    “不是啊老爷,这回没那么简单!他们口中的命案是去年年底闹出来的那桩……的确是咱们酒楼的差池,当时是按照世子爷的意思拿银子摆平了,所以才没闹大……可谁想这大半年过去,竟被人翻起旧账来了!怎么劝也劝不退,现如今酒楼前围了好些人!”

    来人一脸苦色,又道:“还不止是这一家,庆明街还有靖安铺的那几家也都出了乱子,虽然不是出人命这样的大事,但一桩桩一件件却是有真凭实据的,都是之前拿各种手段压下去的!小人想着不可能那么巧合,同时这么多铺子都出了问题,肯定是有人在背后捣鬼撑腰,若不然他们根本不敢这么闹!所以才匆匆前来告知老爷,想让老爷给个主意啊!”

    晋擎云眉头紧锁,刚欲交待下去要火速控制住事态,却又听得一阵杂乱的脚步声传来。

    三名男子匆匆进来行礼。

    都是晋家产业下的大掌柜,个个儿手里管着十来家铺子,每月都会亲自来府里禀告情况,可如今既不是月初亦未到月末,一同前来所为何事?

    晋擎云眼皮一跳,直觉不妙。

    果然,这三位掌柜与方才那位酒楼掌柜的来意相同,皆是手底下的铺子出了问题!

    谁家做生意能没有一点错漏?

    更何况晋家底下的商铺这么多,出错的机率自然也会更多——

    可偏偏这些错漏今日一早全被人抖了出来!

    正如方才那位酒楼大掌柜所言,不可能这么巧合,同时出问题,必然是有人在背后捣鬼。

    可会是谁?

    谁敢这么大胆,公然跟晋家作对!

    晋擎云当机立断,命四名大掌柜先行回去坐镇,又即刻让人找来了晋余明询问。

    近年来,这些事情他几乎已经全部交到了晋余明的手里,眼下出了这些乱子,自要与他问个究竟,查一查生意场上是否近来得罪了什么人物。

    可他差遣去的下人还没能行出上房的大门,迎面便撞见了形色匆匆的晋余明。

    “世子爷!”下人连忙行礼。

    晋余明却没工夫看上他一眼,脚下生风一般来到了正堂中。

    “父亲——”晋余明作势要行礼,却被在堂中踱步的晋擎云出言阻止了,皱眉问道:“你可听说各处商铺之事了?”

    “也是方才刚刚得知的!”晋余明来的显然仓促,皱起的衣襟都未来得及抚平,面容颇为急惶地说道:“可方才儿子接到消息……韩家占了奉城!眼下已往京州攻去了!”

    “什么?!”晋擎云面容一凝,沉声问道:“什么时候的事情?”

    韩家竟然往北边攻来了……好大的胆子!

    这不是公然的挑衅吗?

    自古以来,韩家与晋家地占一南一北,不管暗下如何,明面上却一直都是井水不犯河水,纵然韩家由韩呈机接手以来一向主张打着平定战乱的旗号征战,却一直未曾敢往南面进犯过,眼下却忽然什么预兆都没有,将奉城占了!

    “三,三日前……”

    “三日!”晋擎云仿佛听到了最为荒谬的笑话一般,不可置信地看着晋余明。

    这么大的事情,他竟要三日才能得到消息?

    怎么不干脆等消息传到京城再通知他!

    “儿子也是刚刚才知道……昨夜一夕之间,我们晋家所有通往京城的州县消息通道皆被封死……若非是之前安插在奉城的官员迟迟未得到回应察觉出不对,命手下连夜传书……只怕此刻消息尚且传不到父亲耳中——”

    晋擎云瞳孔一紧,“你说什么?”

    消息被封?!

    这让他不禁想起了数月前,西陵禁军入京时的情形——那时也是没有半点消息传来,他疑心许久,最后甚至亲自去了消息中断之处查看情况,可奇怪的是,他所到之处早已恢复正常,甚至竟一丝纰漏也查不出来。

    时隔许久,再没有出过什么异常,加之多番追查无果,他不得不逐渐放下了疑心。

    可现下却又出现了同样的情况,且听描述,竟比之前来的更加严重和不遮掩——如此堂而皇之的剪断了他的消息来往!

    “定是韩家所为……!”晋余明道:“先是往南边进犯,再又封锁了通往京城的——”

    晋余明打断了他的猜测,沉声道:“没查清真相之前说这些有什么用处,速速让人查明问题到底出在了何处!另外,让嬴穹即刻前来见我!”消息通道好比身体各处的经脉,经脉被人尽数斩断,还要如何运作的起来?

    而若是此人真有意要折断晋家,只怕下一步便要动他的左膀右臂了——各处军营,必须要严加防范,未雨绸缪。

    “是……儿子这便去办!”晋余明应下来,急急火火地离开了上房。

    晋擎云坐回原处,深深出了口气,眸光沉不可测。

    这一切来的都太过突然了,他需要静下心来好好梳理一番。

    先是商铺,再是消息通道。

    这显然是一人所为。

    眼下谁有这个胆量得罪晋家显然已经不是最紧要的,重点是,谁有这个能力能在短短时日内,在他毫无所查的情况之下,竟将半边风云搅变了颜色。

    会是韩家吗?

    他起初的第一反应也是韩家。

    可此刻冷静下来,却觉这个推测过于经不起推敲。

    那会是谁……

    晋擎云眸中一派暗波涌动,悄然握紧了手掌。

    “老爷,二公子来了。”仆人放低了声音禀告道。

    晋擎云眼睛一眯,眼底忽有寒光闪过。

    其心,可诛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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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s:到月底都是可爱的存稿君跟大家晤面,这么说大家会不会格外安心?

427:谁回来了?

    半个时辰后,晋起离开了上房,面容如来时一般平静。

    晋擎云却大发了雷霆。

    噼啪哐当的动静不断,似是砸了好些东西。

    上房中摆着的一应物件儿,随便挑上哪一件都是价值连城的东西,且样样儿都是老爷的心头爱……二公子是与老爷谈了些什么,才能让许久没有真正发过脾气的老爷大动肝火?

    老仆冷汗津津地站在外间暗暗思索着,但若说是上前劝说,却是万万不敢的。

    ……

    午饭后,江樱睡了一个时辰,再醒来,申时都要过了大半。

    云璃取了水为她洁面,江樱还有些迷糊,便坐在梳妆台前仰着脑袋任由云璃将凉凉的帕子捂到她的脸上醒神。

    “往后天气要越发地凉了,姑娘午睡的时间还是放短些为好。”云璃劝道:“若不然晚上怕是不好睡。”

    好睡,怎么不好睡?

    如今就是让她一整日十二个时辰都趴在被窝里蒙头大睡,她相信对自己来说也是毫无压力的。

    但心中明白云璃也是为了自己着想,故只能含糊其辞地道:“大概是秋乏的缘故,过些时日许会好罢。”

    云璃便笑叹了口气。

    江樱恐她一打开话匣子便要刹不住,忙地赶在她前头开口问道:“小红呢?怎么今天大半日都没有瞧见她?”

    今日早饭后,她跟着奶娘和梁叔一同去了酒楼里,方大方二张罗着非要让她体验一把酒楼里的服务,从进门儿到点菜,再到被送出酒楼大门——于是,她便在自家的酒楼里做了回食客,吃了顿白食。

    带着云璃回来的时候,却也没见着小红的影子,当时困的厉害,便没有多问。

    “在后院儿跟那白虎玩儿呢……”云璃哭笑不得地说道:“她个傻妮子竟也不怕,还敢去碰它的尾巴,我在一旁看着都能惊出一身冷汗来,真怕她被伤着——”

    哦,原来是跟白宵玩儿去了。

    这样也好,也能彼此做个伴儿。

    小红虽然已经渐渐接受了自己是一个人类的事实,但骨子里对动物的熟悉感,却仍然比对人类来的更为强烈。

    “她别伤着白宵我就谢天谢地了,白宵哪里能伤的着她。”江樱笑着说道。

    小红可是自幼在猛兽堆里活下来的,跟她们这等普通的人类根本没有可比性。

    “我瞧她却是喜欢着那只白虎呢,倒是那白虎,似乎不大乐意跟她玩儿,我这才担心万一惹毛了它,犯起兽/性来伤着了她。”

    江樱哈哈笑了两声,已经将白宵不耐烦想要炸毛却又受制于人的情景在脑海中过了两遍。

    傻虎这两天本就因为忽然换了个不大习惯的环境而有些闹脾气呢。

    而至于她为什么要将白宵从空间菜园里移到后院儿里养着,却也是无可奈何之事。

    随着她身体的日渐变差,她打开空间菜园所需耗费的时间也一次来的要比一次长,为了防止某天她忽然无法打开空间这种可怕的现象出现,故而她想,还是将白宵先接出来养着来的稳妥一些。

    反正就养在她的院子里,也不会跑出去伤人。

    现如今是被暂时圈起来的,待它适应了环境,再与同住一个屋檐下的小红和云璃熟悉之后,便也不会再拘着它了。

    “这样一只虎,姑娘是从哪里得来的?”云璃一面收拾着梳妆台,一面笑着问道。

    江樱顿了一顿,方答道:“是在肃州之时,一位故人所赠。”

    “故人所赠?”云璃讶然,“竟还有人以此作礼来赠人?”

    江樱望着镜中自己的影子,笑而未语。

    “阿樱可醒了?”

    伴随着一阵脚步声,梁文青的声音自外间传来。

    “是青姑娘。”云璃道:“之前姑娘还睡着的时候,已经来过一回了。”说着便转了身去迎人。

    “现如今你怎么比我还要能睡?”

    梁文青今日穿了一身水粉色,面上还施了一层胭脂,原本平平无奇的面容,此刻却被衬得好似一朵开的正好的春日桃花,虽然不是开的最好的那一朵,那一定是最朝气蓬勃的那一个——自打从拿下宋春风之后,她脸上总挂着一股说不出的鲜活劲儿。

    坐在镜前的江樱转过身来看了她一眼,问道:“今日出门去了?”

    “嗯……”梁文青在云璃搬来的凳子上坐下,说道:“拉着春风出去买了些东西,这不快成亲了么,有好多需要添置的,我跟娘的眼光又不同,一些东西总要自己过手才能放心,还想再听听春风的意见。”

    江樱见她一脸甜丝丝的模样,问道:“婚期是定在下月初九?”

    “还剩半个月呢。”听这口气,是还嫌慢了些。

    江樱面上却有些发愁,道:“石大哥和华姐姐也是下月上旬,比你早了三日,是定在初六——我本还答应了她回门那天,要跟她一起的呢。”

    这下倒巧,华常静回门当日,便是梁文青的婚期,撞了个结结实实。

    而既有回门一说,便说明石青倒插门儿这档子事俨然是不了了之了——孔先生在两位新人还未回京之前,便拨出了紧挨着清波馆的一座大院儿,里里外外大肆修葺了一番,将新房的位置给落定了下来。

    “人家回门你凑什么热闹呀!”梁文青送了江樱一对白眼,继而又威胁道:“回门事小,成亲为大——我们之所以将婚期拖延到现在,不就是为了等你回京么,你要是敢不送我出嫁,我就跟你绝交,老死不相往来!”

    江樱被吓了个够呛,连忙道:“对对对,成亲事大,没什么好犹豫的,肯定要送你。”

    梁文青这才满意,又厚着张脸皮道:“我出嫁,你打算给我添什么好东西啊?记得春月出嫁的时候,你不光送了钗,还亲手绣了两顶帕子呢,你可也得给我绣!”

    “那是自然。”江樱笑了两声一脸理所当然地应下来,内心却升腾出了一种难言的愧疚感来。

    因为,梁文青若是不说,她都将添妆一事给忘了!

    这记性,可真是越来越让人头疼了。

    “那我要一顶大红的,绣鸳鸯。还要一顶水绿的,绣上些花啊草啊什么的……”梁文青不愧是个凡事都要过自己的手才能放心的姑娘。

    只是……这配色,听着怎么这么恶俗呢?

    江樱怀疑地看着她:“你确定吗?”

    “既然成亲,肯定要挑些喜庆些的颜色啊!”梁文青拿一种‘这你就不懂了吧’的眼神看着她。

    无言以对的江樱,唯有按照她的意见应承下来。

    心里却在思忖着究竟要送梁文青什么东西作为添妆礼来的好——帕子绣的再好,却也不能当正经的添妆礼来使,家中现在也不短银子,成亲这种事情一辈子才有一次,不能在这上头节俭。

    对了,还有华常静的,也要开始着手准备了。

    若要给梁文青绣东西,那么必也不能少了华常静的,若不然让她知道了,怕是要怪自己厚此薄彼。

    这些道理她都懂,但一觉醒过来……怎么就忽然多了这么多事情要去考虑?

    不过好在这两对要成亲的新人凑在了一起,她只要准备两份添妆礼即可,若是各自分成了四对,怕才有她头疼的。

    “对了,你帮我瞧瞧这几种花样儿哪个好看些。”梁文青从袖中取出了一张图纸来,上头描着几种花样,一种是莲花缠枝图纹,一种是百蝶穿花,另有一种是大红牡丹争艳图。

    “这是用来做什么的?不是说门窗桌椅等物都已经齐全了吗?”江樱问道。

    宋春风和梁文青的新房也在榆树胡同里,前后不过隔了七八户人家,据说是梁平一早买下来备着给梁文青做嫁妆用的,现如今总算物尽其用了——那是一座两进的院子,虽然比不得这里大,但夫妻二人住着,也是宽敞的过头了。

    “这个是用来作地毯的。”梁文青指着那副牡丹争艳,道:“我原先是想选这个的,觉着新房就该布置的喜庆些,可我爹说这些东西不比窗花剪纸,成亲后就能撤下来,若全布置的那么喜庆,日后看着未免太过花哨了。”

    江樱赞同地点点头。

    “这个莲花缠枝的倒是清雅,可颜色会不会太素净了些?与我的性子倒也不相符。”梁文青又指着那副百蝶穿花,“这个其实也还好,但这些蝶儿啊花儿啊的,这么多颜色,也是够花哨的——”说着便有些遗憾地叹了口气。

    江樱顺着她的视线看去,想了想,道:“这幅图确实还不错,既配得上大喜的活泼气氛,日后也不会觉得太招眼——你若嫌它太花哨,不如减去两个颜色便是了。”

    “减去两个颜色?”梁文青看向她。

    “比如这些五颜六色的彩蝶,你大可换成两个简单些的颜色,这些花瓣,也改用统一些的颜色,看起来便没那么杂了。至于换成什么颜色,便看你喜好。”江樱建议着道。

    再者,这些花样儿虽然眼下是画在图纸上的,但当真动起手来,却是要许多绣娘们一针一线来完成的,如此一来,也能给她们省些力气。

    “对啊!这倒是个好办法,我怎么没有想到?”梁文青觉得可行,当即便跟江樱讨论起了用色的问题。

    与她商定颜色的同时,江樱倒是想到了送什么添妆礼来的好。

    当初她赠宋春月头饰,是因她置办不起像样儿的头面,有根金钗压一压,底气会足很多,也不会给日后留下什么遗憾。

    可这些金银珠宝,珠钗首饰梁文青向来不缺,华常静更不必提了,若是送了没有用处,放在那里搁置着,便没有太大意义了。

    倒不如,她自己想些花样儿出来,找间用料上乘的作坊,给烧上些常用的杯盏茶碗之类的东西?一来赏心悦目,二来还具有实用价值,可比送那些钗环等物来的有意义多了!

    江樱心下有了主意,顿时来了精神。

    “想什么呢,跟你说话呢——”梁文青拿手在她眼前晃了一晃,得见她回神回来,方问道:“你补送给阿蓉满月礼的那个项圈儿,是在哪家铺子里打的?我瞧上头的花纹倒是半点不俗气。”

    “哦,就是庆平街上的寻玉楼。”江樱问道:“你要打首饰?”

    “首饰那些一早都备好了。是我房里原先有许多旧掉的银首饰,放在那里没用处还占空儿,我就想把它们全融了打成新的——对了,你去西北这一趟,有没有带回来一些新花样儿的首饰?”

    江樱讶然:“还打首饰啊?”

    “那不然打成什么?”

    “打成银碗银箸和小盘子,不都挺好的吗?”

    梁文青:“……除了厨房里的东西之外,你脑子里还能装下别的不?”

    江樱咳了一声,笑道:“实用嘛。”

    梁文青鄙夷地看了她一眼,正要催促她将从西北带回来的首饰拿出来瞧一瞧的时候,只听得外头传来了一道熟悉的声音,喊道:“樱樱,樱樱!”

    这分明是宋春风的声音。

    “他急急忙忙地,不是回药行里去了么,怎么又回来了?”梁文青疑惑地站起了身来,便往外走。

    江樱便也跟着出了内间。

    只开了一扇门的外堂前,宋春风站在开着的那扇门框下,双手一伸,将门外的情形遮了个严实,面上还挂着有些欠扁的笑。

    “你怎么回来了?不是说药行里有急事吗?”梁文青问道。

    “办完了!”宋春风看向江樱,神秘兮兮地说道:“樱樱,你猜谁回来了?”

    江樱一怔,还来不及下意识地去猜测,便见宋春风被一只大手不耐烦地往后拽了一步,出了门外去。

    如此一来,门外的大半情形便再无遮挡地映入了江樱的视线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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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S:跟大家透露个会在圣诞节发布的新书,新书是清穿,但跟大家之前看到的清穿可能会有点不一样,这次的男主是一开文便定好的,男主是大家的认知里清朝期间的一位“大反派”,若再细化点,是乾隆年间,大家猜到是谁了吗~~~

428:避祸珠2.0版

    那一身浅青色棉布长衫,正皱着眉扯开挡路的宋春风的少年人,不是方昕远吗?

    江樱一愣,下意识地问道:“你怎么回来了?”

    之前连个要回来的消息也没有听说。

    而且,表情这么急躁是为了什么?

    “你得什么病了?”

    方昕远两步来到江樱跟前,连句招呼都没打,上来便问了这样一句话,且脸色堪称沉重。

    江樱不由傻眼,一时弄不清状况,又因宋春风和梁文青及云璃都在,只能硬着头皮答道:“我没病啊——”为了显示自己底气十足,又加了句:“你才有病呢……”

    哪有这样跟人打招呼的?

    “你没病?”方昕远皱着一双远比从前沧桑了太多的眉头,一脸怀疑地问道:“是晋然传信让我回来的,说你得了重病——若非如此,我至于马不停蹄地赶回京中吗?且你短短时日瘦成这副模样,还敢说自己没病?”

    江樱听说是晋起让他回来的,心下顿时了然,但余光中梁文青与宋春风皆攒了一脸的疑惑和忧心,眼见就要忍不住开口询问了,便忙地开口同方昕远说道:“我真没病,不外乎就是身体有些亏空罢了……你别听他大惊小怪。”一面说着,一面冲方昕远使着眼色。

    身体亏空?

    方昕远皱眉看着她。

    上次在角斗场见到她的时候,人还好端端地什么问题都没有,这么短的时间内若非是生了重病,身体怎会虚弱至亏空的地步?

    这话用来蒙别人尚可,可用来蒙他,却是太侮辱人了——作为方家医术百年来最具有天赋的继承人,他岂会相信江樱信口胡诌的鬼话?

    况且,晋起信中提到了离魂草。

    那种东西,岂是寻常的小病小痛能用得着的?

    而见他脸色不停变幻,却偏偏不去看自己眼色的江樱,已觉得自己快要演不下去了……

    下一刻,忽觉自己的右手手腕被方昕远一把抓住,不待她挣扎反抗,便被他牢牢握在了手中,二话不说,便伸出了手指探她的脉象。

    片刻后,得见方昕远眸中闪过一丝沉沉的疑惑,江樱觉得自己的心也跟着重重地一沉,趁着他出神的功夫,倏地将手臂抽了回来。

    “阿远,樱樱怎么了?”宋春风担心地问道。

    梁文青也有些不安地看向方昕远。

    江樱一口一个“我没病”,倒让她莫名觉得她一定是有病的……这种直觉,清晰且沉重。

    至于云璃,虽是不知眼前的年轻男子是谁,但显然是懂医之人,一时也放轻了呼吸等着他的回答。

    自家姑娘的身体时好时坏,不管用什么法子养着,却总也好不全。

    该不是真有其它的什么病症吧?

    方昕远却一时未有开口说话,反而是抬眼看向江樱。

    江樱眼中含着暗示。

    方昕远将目光收回,看向宋春风几人,道:“从脉象上看,的确只是寻常的亏空之象。只需开上几服药,精心调理一阵便可。”

    这番说法,与普通的大夫所诊断出来的结果并无任何出入。

    云璃听了既是安心又是忧心。

    “我还以为真有什么……”宋春风松了口气,笑着推了他一把,怨责道:“你方才那副脸色,可真是吓死我了!你小子这是有意的吧!”

    方昕远跟着他笑了笑,分明是站在门外照进来的阳光下,却凭空感到一阵寒凉。

    ……

    晋家,意兰阁。

    这两日晋国公府里的气氛十分‘微妙’,前日里因为谢佳柔‘自尽为侍卫所救’一事闹的沸沸扬扬,而从昨日清早到现在,却忽然安静了下来,什么传言都消失的一干二净,四处半点风声也探不出来。

    谢佳柔不认为这是谢氏为了压下那些有关她的流言,而使下的手段所致。

    谢氏虽然身为晋家当家主母,却也远远做不到这个程度。

    定是上房那里出什么大事了。

    可既被瞒的死死的,那想必是不能为外人所知的,而她也对此并无太多兴趣。

    只是不知厨房里是不是得了谢氏的吩咐,要为‘自尽未遂’的她压一压惊,今日的早饭竟是出奇的丰盛——比如这碟翡翠蒸饺,便是以往没有的。

    在一旁伺候着的百灵见状便笑了道:“这饺子看着就招人喜欢,姑娘赶紧趁热尝尝吧!”

    谢佳柔轻轻夹起一只,咬了一口。

    包的是素馅儿,但味道却格外鲜美,完全不比肉饺子来的让人食指大动。

    百灵见她去夹第二只,便知道她是喜欢这道饺子,于是被画眉教训了一顿而沉闷了两天的她也终于能够有机会得以打开了话匣子,笑着说道:“姑娘可能不知道,这道翡翠蒸饺可是之前孔小姐在咱们府里做工的那几日里做过的,她走后厨娘便学着做了几回,起初却做不出那个味道来,愣是琢磨了大半年,才学到了里头的精髓呢——”

    乍然听到江樱的名讳,谢佳柔咀嚼的动作不由顿了一顿。

    不过奇怪的是,再度听到有关江樱之事,她心中竟是全然没了最初的那些妒忌之意。

    或是因为外头那些传言,说她即将要嫁入晋家的缘故吧?

    从前她固然也认为能嫁给晋觅,是一件十分光鲜体面的事情,可如今,她却是全然不这样认为了。

    甚至那样的日子,她如今想一想都觉得是暗无天日。

    “百灵,过来瞧瞧你昨个儿做的针线活儿,这上头的针脚都给走错了……天天脑子里都琢磨什么呢?做事半点也不肯长心。”画眉的声音自门外传来,百灵暗暗吐了个舌头,转头对谢佳柔道了句:“姑娘您先吃着,奴婢就在门口儿,有事您就唤奴婢进来!”

    谢佳柔不轻不重地“嗯”了一声,百灵这才耷拉着脑袋步了出去。

    听着门外两个丫鬟隐隐约约的说话声,谢佳柔放下了手中的筷子。

    视线定在那碟翡翠蒸饺上,若有所思。

    片刻之后,不知是想到了什么,忽然重新拿起了筷子,将那些摆的整整齐齐的蒸饺挨个儿拨开,似在找什么东西。

    若是上房中真的出了大事,谢氏还焉能心思顾得上她,甚至细致到早食上头?

    只怕这饺子之所以会被送到她这里来,并非因为谢氏。

    而待她将最中间那只拨开之时,视线中果然现出了一个小小的纸卷来——

    谢佳柔眸色一凝,先是望门外看了一眼,待确定画眉与百灵尚在讨论针线活儿之后,方伸手将那纸卷取出打开。

    或是为了节省空间,纸上的字迹极小,却竟也没有妨碍她看出对方那笔走龙蛇的不羁之感来,纸上只写了一行字,赫然是——消息非我走漏,表姑娘需小心身边之人。

    不知是否怕留下把柄给她带来麻烦,故连个落款也不曾留下。

    可却不难猜出是出自谁手。

    谢佳柔眼中闪过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低声喃喃道了句:“果真是爱多管闲事……”

    这都第几次了?

    ……

    江樱这两日配合着方昕远的各种治疗方案,又是吃药又是放血又是扎针又是药浴的,是被好生折腾了一场。

    折腾倒不怕,可关键是,竟没能折腾出一丝效果来。

    方昕远为此很是沮丧,却未在江樱面前表现出来。

    今日背起药箱临走之时,还不忘丢下一句:“这普天之下,我尚且还没遇到过我方昕远治不好的怪病……你今日记得按时吃药早睡,我明日一早再过来看你。”

    对于他的执着,江樱十分无奈。

    但不管她怎么跟方昕远解释,她这场病是命中注定,与命格相关,玄之又玄,怕非寻常的医术与药物能够治好的,方昕远都不肯听,反而还倒过来教训她这个人太过封建迷信,危言耸听,完全没有一点青年男女该有的样子,也不愿意回答她和晋起任何有关离魂草的问题,只铁了心似得埋头为她反复诊治。

    而他自己,才回来不过三天,便好似老了一大圈儿一样,眼角眉梢都挂着疲倦,江樱甚至担心明日一早他过来的时候,会愁的一夜白了头。

    而方昕远前脚刚走,晋起后脚便过来了。

    江樱猜想这二人定在院外碰了面,但至于说了些什么,她便不得而知了。

    晋起的模样,似比方昕远也好不到哪里去,连日漫无目的的寻药在他眉间刻下了几道疲倦的印记,但纵然如此,他却总透着一股运筹帷幄的气场,仿佛所有的事情有他在都能得以顺利解决。

    江樱知道,这种表现或是只是他传达给自己的一种信心,是为了让她安心下来。

    所以她便也不去想在深夜之时,晋起是否会因没有头绪而辗转反侧无法入眠。

    亦不敢想。

    “吉庆街上买来的花生酥糖。”晋起将手中的东西递过去,口气中似乎带着些笑意。

    江樱笑着接过来,道:“上回买的还没吃完呢。”

    “留着慢慢吃。”晋起在她身旁坐了下来,接过云璃捧来的香茶,问道:“今日觉得如何,可好一些?”

    云璃奉茶后,便退去了门外守着。

    江樱:“倒是比昨日精神些。”

    这倒不是她存心编造的安慰之辞,而是大实话。

    毕竟,试问一句,换做谁被人在脑袋后头扎了一上午的针,能不精神?

    晋起却不知这些‘内情’,只道:“我之所以让方昕远回来,便是想让他试一试有没有旁的法子可以医治好你,在身体不受损的情况下,你先忍一忍——不要放弃治疗。”

    江樱面色复杂地看着他,略显艰难地点了点头。

    ‘不要放弃治疗’这句话她曾在晋起面前说起过,当时似乎是用来打趣冬珠的。可是晋大哥,这句话真的不是你想象中的那个意思啊……不要乱用好不好?

    晋起对她的心理活动浑然未觉,而他之所以交待江樱要配合方昕远的医治,并非是因他尚对志虚的话存有怀疑,而是不愿放过任何一丝希望。

    江樱自然也明白他这番心意,只是对不要放弃治疗这句话略有些成见罢了。

    “之前志虚道长让邓二小姐转交给你的珠子呢?”晋起问道。

    “在这儿呢,一直贴身带着。”

    晋起便道:“拿出来给我。”

    江樱不明就里,却还是将那珠子由贴身的荷包里取了出来。

    荷包里只装着两件东西,一件是这颗珠子,另一件便是晋起在乞巧节那晚送给她的平安符了。这个荷包,白日里她会带在身上,睡觉时会放在枕下,可谓是十二个时辰无间隙贴身存放。

    晋起接过来收好,却又取了一颗相同大小的珠子递到了她手中,交待道:“和之前那颗一样,贴身放好。”

    江樱望着这一颗玉珠,打量了一下,只发觉与之前那颗相比颜色似乎重了一些,其余倒未发现任何不同的地方,于是便好奇地问道:“这个又是什么?加强版吗?”

    避祸珠.0版?

    晋起虽然没听过加强版这个词,但顾名思义之下很容易便能理解透了,本懒得回答这种没有意义的问题,但由于近来对她越发迁就的惯了,故而还是口气温和地说道:“大约是吧,你贴身放好就是了。”

    江樱便听他的话,将东西放回了荷包里。

    晋起并没有待多久,临走前和前两次无二,反复交待了她一番话,不外乎是安心养病之类的话。

    江樱知他平日事多繁忙,又急着为她寻医问药,无论身心怕都比自己更为疲累,便也仔细地交待了他一番要注意身体,按时吃饭等不太具有实质意义、但若不说便会觉得不安心的话。

    晚饭早早用过,和方大方二交接了几道加进酒楼菜单子里的新菜式的做法,又陪着庄氏说了会儿话,江樱便早早地回房歇下了。

    或是白日里方昕远扎的那几针起了效果,刚到床上没多大会儿,便沉沉睡了过去。

    与前些时日相比,这一觉睡得相当安稳。

    此时沉浸在睡梦中的江樱,无论如何也料想不到,明日一早醒来,睁开眼睛之后,竟会面对一场突如其来的‘满城风雨’——

    而造成这场‘风雨’的核心人物,便是她这个祖上经商、却被孔先生看中,收为干孙女且编入了孔家族谱嫡系一脉、现下孔家唯一的嫡出小姐,孔浠。

    ……

429:亲事落定

    晋家与孔家结亲的消息传出已有半月之余。

    这段在外界看来十分具有跨时代意义的士庶通婚,在民间惹起了无数讨论。

    纵然晋家身为士族门阀中的佼佼者,势力强盛至极,百年来一直是霸主般的存在,但也没人会说孔家的小姐配不上晋家的公子。

    庶民是庶民,孔家却是孔家,从来都不具有可比性。

    甚至晋家此举还遭到了无数清贵的书香门第暗下记恨——不好好延续你们的士庶不通婚的风俗祖训,跟我们这些读书人抢什么玩意儿?凑什么热闹?一点儿也没有所谓的士族风范!一点儿都不高冷!

    记恨之余,便又存下了一份较为阴暗的祈盼——盼着这门还未正式对外宣布落定的亲事好巧不巧地出上个岔子,再好巧不巧的黄了。

    可祈盼也只是祈盼,该来的还是来了。

    今日一早,晋家便正面放出了口风——关于晋家公子与孔家小姐的亲事,两家长辈已经谈妥,于本月底便会下聘定亲。

    可真正惹起轩然大波的,并不是这个。

    真正令众人猝不及防的是……由晋家明明白白宣布出来的,竟是晋二公子和孔家小姐的亲事!

    竟不是未来要继承晋家家主之位的嫡出大公子,而是那位前年刚回到晋家的庶出的二公子?!

    据说其生母是西陵人,天生遗传了一双异族的蓝眼睛的二公子!

    现如今,京城四处俨然已经炸开了锅。

    各种震惊,各种感慨,各种猜疑,以及各种惋惜之言皆是层出不穷。

    “该不是消息有误吧?怎么就忽然变成二公子了?”

    “之前也只是说两家有意结亲,并未明言是哪位公子啊……”

    “可、可孔家的小姐怎么能配给庶出的公子呢?孔家是如何同意的?”

    “就是啊……”

    “孔家是什么人家?孔家何时在意过门第出身了,孔家女子为后者有之,嫁与平民者亦有之……许是这位二公子有什么过人之处,被孔先生看中了吧?”

    “说是这样说,可这也太出人意料了!”

    街头巷尾,酒楼茶肆,懂的或是不懂的,都要跟上一把风说上两句,各抒己见,用以证明自己消息灵通,走在八卦的最前沿。

    一时间,晋家二公子与孔家小姐,俨然已经占据了京城热搜榜第一名的位置。

    话题讨论的程度异常火爆,以至于早上刚一出门打算去酒楼开始一天工作的方大与方二直接被弹了回来——

    二人跟被火烧了尾巴一样咋咋呼呼地冲进家门,就连方二长久以来好不容易建立起的沉敛稳重的形象都为之瞬间坍塌。

    兄弟俩冲到前厅之时,庄氏正教着新来的粗使丫鬟小兰哪些地方需要经常打扫,哪些东西擦拭的时候要小心一些,不防之下听到方大一句震耳欲聋的“干娘,出大事了”,惊的险些没把手中的鸡毛掸子给撩出去。

    “出什么事情了?不是去酒楼里了吗?”庄氏转过身来一脸沉肃地问道:“可是酒楼里出事了?”

    听说前几日城中好几家大酒楼都出了岔子,闹的极为轰动,虽然他们做生意向来清清白白的,有问题及时解决从不遮掩,自认没留下什么值得一提的把柄,但如此情形之下,庄氏总也有些不安。

    生怕会有恶人上门捣乱。

    江樱将她这种心情称之为‘被迫害妄想症’。

    “不,不是酒楼!是阿樱!”方大方二极力摇头。

    “阿樱跟晋家公子定亲的消息在城里传开了!”

    “……不是早传开了吗?”庄氏满心不解,又因从梁平那里得知了已有解决的法子,故而同江樱一样,早已放下了心。

    “不是啊,这回是晋家的人亲自传出来的消息!”

    “……”庄氏听的晕了,看着兄弟二人一个比一个激动的脸庞,有一种完全抓不住重点的感觉。

    最后竟是刚被请进来的粗使丫鬟小兰忍不住开了口阐明:“怎么夫人还不知道吗,孔姑娘要同晋家的二公子定亲了!今日一早我过来的时候,就听着这个消息了——”

    她还跟着那群人掺和了几句,大肆炫耀了自己被选进了梁家做工,有机会见着孔小姐呢!

    虽然对于晋家而言,孔家才是孔小姐正经的娘家,但据说孔小姐多数时间还是在榆树胡同里跟梁家夫妇同住的——

    “对对,是二公子!”方大方二连忙附和。

    怪不得方才总觉得没说到关键上呢,原来问题是出在这儿啊!

    “二公子……”庄氏呆了一下。

    “梁夫人该不是之前不知道吧?”小兰一脸稀奇地问道。

    这么大的事儿,难道之前都没有商量的吗?

    看来果然是孔家在全权做主啊。

    庄氏却顾不得理会她的猜测,回神过后面上便挂上了喜意,将鸡毛掸子往桌上一撩,便提着裙子大步往内院奔去了,那背影,端的是一个骤雨疾风的模样。

    她自然知道晋起要与江樱定亲的消息,却如何都没想到竟会如此之快!

    本以为至少要等跟晋家大公子的这桩隐晦不清的亲事解决干净之后,才能再谈及此事的!

    可没料到……竟是这么一招儿!

    是啊,晋家原本就只说要与孔家结亲,却没说明是哪位公子,只是世人一概认为唯有晋家的嫡长子方能配上孔家小姐故才一直将对象当做了晋觅——而如此一来,便没有反口不认账这么一说了!

    孔家,樱姐儿,一下子全都摘了个干干净净,谁的名声也没有因此蒙尘。

    说破了天,也不过是世人们自以为是,从一开始便揣测错了方向罢了。

    真真是一石二鸟,两全其美之策啊!

    庄氏来到江樱院中之时,她正呆在书房里,坐在书桌前拿笔在白纸上细细地描画着什么,低着眉眼十分认真的模样。

    “樱姐儿!”

    书房的门没关,正专心画图的江樱被这一道铿锵有力的嗓门吓了个够呛,身形一抖,手中的毛笔便在纸上划上了一道长长的墨痕。

    坏了,又要重画了。

    颇有些惊慌失措地回过头去,便对上了庄氏那张因为过于激动而通红的大脸盘。

    江樱忧心地想着:奶娘的脸,可真是越吃越大了……

    庄氏不知她的忧愁,已快步来到了她身边,喜形于色地问道:“你知道孔先生先前出的那个主意,是什么主意么?!”

    “……”江樱被她的架势震慑到,一脸呆滞地摇头。

    “偷梁换柱,釜底抽薪啊!”

    什么乱七八糟的,还学会用成语了?

    ……

    ……

    肃州城,问梨苑。

    韩呈机接下韩家家主之位后,也一直未有搬出问梨苑。

    此时夜已经深了,梨林中隔上十来步所设下的石灯散发着隐约的光芒,勉强能照亮脚下的路。

    韩呈机玉冠束发,着白色深衣,负手缓步行走在梨林小径中。

    “晋家还是什么动作都不曾有吗?”他开口,声音里让人捕捉不到一丝情绪。

    “尚且没有。”一身黑衣的阿莫垂首跟在他身后,道:“似乎是起了内讧。”

    “内讧?”

    “攻下奉城之时,晋家所设前往京城的耳目及消息传递网,全部遭人控制住——据属下查探,应当是之前那位晋二公子所为。”阿莫答道:“且三日前消息传入京中,晋家却至今仍然迟迟未有动作,这显然不是晋擎云一贯的作风,想必是被暂时缚住了手脚。”

    韩呈机仍是一副面无表情的模样,不急不缓地往前走着。

    阿莫犹豫了一下,提醒道:“彭大夫交待过,主子最好在两更前服药歇下——您近来发病的时间……已是越来越长了。”

    韩呈机好似不曾听见他的话一般,继续走着。

    阿莫有些着急了。

    “您近来太过操劳,彭大夫已经再三提醒过,万不能再让您过于劳神了,奉城那边的事情不如先缓一缓,晋家的动静自有属下盯着——您就暂时歇息一段时日吧。”

    如此形势已不比当初,这两年来主子的筹谋不是白费的。

    现下任谁都能看得出来,这天下已呈两分之势。

    纵然因此得来了太多不理解,甚至于骂名,韩家在天下人心中已非之前那个韩家……但既是主子的决定,那他便无条件追随。

    而抛去这些所谓的虚名不谈,无可争议的是,肃州韩家已不再是屈居连城晋家之下。

    若说唯一的区分,应当便是在怀揣着同样目的的前提之下,韩家想得的只是天下,而晋家除了这天下之外,还想留得美名——故才隐忍至今,迟迟观望,只等一个合适的时机。

    奉城被破,便是送到他们眼前的时机。

    这种平衡,迟早要被打破,而主子向来不愿意等。

    可往后的每一步,必然都是惊心动魄的。

    主子的身体,当真能扛得住吗?

    他不是没有试着与彭大夫一同劝阻过,但皆是白费口舌。

    譬如现在,又是如此。

    “她可还好?”

    又是毫无预兆的发问,但阿莫却早已习以为常。

    自从去年前往京城见了她一面之后,主子几乎日日都要过问一遍她的消息——也只有那个时候,方才会隐隐流露出少许的常人气息。

    可据彭大夫而言,这并非什么好事。

    阿莫无声地叹了口气,顿了片刻之后,方才答道:“离魂草尚未寻到,但病情似是稳住了一些。”

    “其余的呢?”

    晋家若真起了内讧,纵然不为外人所知,却至少该有个结果的。

    “……下月初二定亲。”阿禄犹疑了一下,终究未敢隐瞒。

    这或许是件好事。

    “定亲。”韩呈机轻声复述。

    竟还要定亲么。

    倒是没有想到,他能做到如此地步。

    “主子……咱们回去吧。”阿莫忍不住再次出声提醒道。

    韩呈机仍未有应声,却折回了身来。

    阿莫忙往一侧退了退,将路让开。

    主仆二人往回走着,四周安静备至,唯能听到夜风拂落秋叶的轻响。

    抬头,却是一片大好夜空,满目璀璨。

    “我错了吗?”

    乍然之下,阿莫以为自己出现了幻听。

    可抬起头来,见前方那清冷寂寥的背影似在等着自己的回答,方才放低了声音答道:“主子不会有错。”顿了片刻,又补充道:“这乱世,本就需要有人站出来归拢。不过是手段不同罢了,并无对错之分。”

    归拢天下?

    不,他指的不是这个。

    争这天下,之于他而言,从来就没有什么意趣可言。

    只是除此之外,他不知该做些什么。

    因为一停下来,便是蚀骨钻心的疼痛。

    而这样的一条路,他尚且不知道要走到什么时候……

    ……

    江樱这一夜,险些没睡着。

    她觉得自己就跟做梦一样。

    她竟然就要跟晋大哥定亲了?

    虽然七夕时晋大哥称跟她提过,回京后那晚在大门前又着意地提醒了她要做好准备,可当事情真正的来到了眼前,她与晋起的关系得到了全天下人的确认,日后出门的时候她甚至可以跟外人以晋起的未婚妻的身份来介绍自己……咳,虽然她也不可能真的这么干,但只需想上一想,便足以令人激动了!

    也怪她,没有听从晋大哥的安排,不曾好好‘准备’过,眼下这么一激动,是地连觉也睡不成了。

    要知道,自打从得了这病以来,她可就成了翻版的梁文青,沾床就睡,没有人叫就起不来的姑娘……

    大半夜的时间,便被这些漫无边际的胡思乱想给消磨了过去。

    待终于有了些许困意之时,窗外的正东方,已隐隐现出了一抹天白色。

    江樱觉着自己不过刚闭上眼睛,还没眯上一时半刻呢,便被云璃给叫醒了。

    “姑娘,您今日可不能睡懒觉了……方才夫人在厨房里说,孔先生待会儿便要过来,有许多事情需要商议呢!”云璃的声音透着一股子欣喜的激动。

    就在昨日一天的时间内,她得知了自家姑娘要与晋二公子定亲,做的是正妻,且外人还非常一致地隐晦认为,自家姑娘是‘下嫁’了——弄了半天才明白,原来那位慈眉善目的孔先生,竟是那位名动天下的孔先生!

    这些冲击对她而言,实在是太大了……!

430:有这么宠的吗?

    不得已之下,江樱只能从被窝里爬了起来,任由云璃服侍自己穿衣洗漱。

    只是被带到饭厅用饭之时,依旧是迷迷糊糊的状态。

    饭厅中大家都在,甚至一反常态的,就连万年赖床精梁文青也爬了起来吃早饭。

    今日的早饭格外丰盛,庄氏心情极好,江樱听到她在端来最后一盘儿水煮花生之时,嘴里还哼着小曲儿。

    方大兄弟俩脸上的笑更是不曾间断过,但江樱认为,他们的出发点得有一大半是因为今天的早饭——

    “快快,趁热吃。”庄氏擦擦手,在梁平和江樱中间的位置上坐了下来,首先夹了个热腾腾的小包子到江樱面前的碟子里,一面说道:“按理来说呢,你跟晋起这孩子的亲事,应当是晋家与孔家的,本该是我跟你梁叔去清波馆与先生和孔氏族人商议……可先生大抵是不想我跟你梁叔心中有隔阂,竟让人传了信儿过来,说他今早带着几个族人过来,跟咱们商定一应定亲事宜。”

    “是啊。”梁平笑着叹了口气,道:“我跟萍娘本是打算用罢早饭去清波馆拜见先生来着。”

    “孔先生真是没有半点那些什么文人的迂腐架子。”方大咽包子的间隙,还不忘表达一下自己内心的钦佩之情:“孔先生不愧是孔先生。”

    “先生高节,确非常人能比。”梁平看了江樱一眼,笑着说道:“咱们若是提出要将让聘礼下到榆树胡同来,只怕先生都是没有意见的——就是不知道樱姐儿可愿意吗?”

    “那可不行!”庄氏竟第一个出声反对他的话,握着筷子满脸严肃地说道:“樱姐儿是入了孔氏族谱的人,又不是跟着你姓了梁,聘礼怎么能抬到咱们这儿来?先生敬重咱们,咱们却也不能蹬鼻子上脸,得寸进尺啊!”

    “就是。”梁文青也白了自家父亲一眼,道:“传了出去不是尽招笑话么。”

    江樱见状不由哑然失笑,抬起头来无奈地道:“梁叔就是开个玩笑而已。”

    梁平便伸手指了指庄氏与梁文青,摇头叹道:“瞧瞧你们一个个儿的,都还不比樱姐儿知道我呢——”

    “嘁!”庄氏一把拍掉他的手指,警告道:“谁跟你开这种不着调的玩笑,好好吃你的饭,待会儿先生过来了,可别再这么一副没个正形儿的样子,今个儿要谈的可是大事、正事!”

    “夫人教训的是,谨记夫人教诲……”梁平笑着应下来。

    “你还跟我玩这套!”庄氏啪地一声将手中的筷子拍到了饭桌上。

    梁平忙做投降状,连连地道:“不敢不敢……”

    “快吃饭!”

    “是是是……”

    这副情形江樱等人早已看得习惯,个个埋头吃饭,不理会这周瑜打黄盖的夫妻俩,可云璃却看得掩嘴低笑连连,只觉得这种夫妻间的相处模式,十分的新鲜有趣儿。

    往前在筠州的时候,她总是好奇姑娘这副性子到底是怎么养就的,可现在她总算是明白了——自身的因素必然不可排除,可环境的影响怕也占了大半吧。

    在这样一群家人的围绕下,任谁也无趣消沉不起来。

    一顿饭说说笑笑的吃罢,云璃刚着手帮着庄氏开始收拾饭桌儿,便听新请来的丫鬟阿兰来传了话,说是孔先生已经带着人过来了,正在花厅等着——因梁平早有吩咐,孔弗过来的时候不必先行通传,需先将人迎进花厅看茶。

    头一回见到传说中的孔先生,阿兰这丫头跟个大老爷们儿似得,直搓着手,看起来很有些激动。

    梁平当即放下茶碗起身,要往花厅去。

    江樱也跟了上去。

    “欸!”庄氏忙地上前两步将人一把抓住,问道:“你去做什么啊?”

    “我不用去的吗?”江樱满面疑惑地反问道。

    “……你见谁家长辈谈论亲事的时候,有姑娘也在场听着的?”

    江樱摇摇头,表示自己的确不曾见过。

    “那你还跟过去?”

    江樱彻底迷糊了,茫然地问道:“那你和梁叔让我起这么早是做什么?”

    这下轮到庄氏愣住了,一脸复杂地看着面前的小姑娘,反问道:“家里在议你的亲事,你总不能还闷在被窝里睡懒觉吧?”

    她睡得着吗?

    江樱很想问一句为什么不能,但见庄氏满脸的‘你真是我见过最不可思议的小姑娘’表情,只有将话咽了回去,转而问道:“那我现在该做什么?”

    “回房歇着去吧。”

    江樱嘴角一抽,只觉得自己鼓起勇气爬起来这么一趟实在不值。

    见江樱皱着张脸,庄氏便又放柔口气道了句:“先生议完事情定是要找你的,你先回去玩儿。”

    “是啊姑娘,要不了多大会儿方大夫就该来看您了。”

    江樱想想倒也是,方昕远免不了要来给自己诊治,是以一大早被折腾起来的怨念便也被驱散了不少,正转身要出饭厅之际,却听得背后庄氏一边收拾着碗碟一边说道:“哎,你这丫头去一趟西北竟是去出事情来了,这身子总也好不利索,日后可怎么嫁人呐……?”

    江樱知她这话一半是玩笑,一半是真担忧,心下倏地一酸,竟不知该如何回应,唯有笑着丢下一句:“那我先回房去了。”

    ……

    花厅这边,梁平正与孔弗,连带着几位看起来很有分量的孔氏族人商讨着定亲当日以及前后的一干事宜。

    这几位族人显然都是很有经验的,来之前心底已有了个大概的想法章程,此行前来只是出于尊重地询问一下梁平这边的意见,几人身边还立着个着文衫的家仆,手中捧着纸笔,边听着几人商议边拿笔记着重点。

    而江樱虽非梁平与庄氏所出,但对待定亲这样的事情上,他却也丝毫不曾马虎,并不如方才那饭桌上那般嬉皮笑脸没个正形。而是听完孔家族人完完整整地将流程说下来之后,他方将自己觉得需要略微改动的地方提出来。

    孔家家风严谨,给出的章程自然不会有什么大问题,几人围在一起不过是将一些细节方面完善了一遍。

    孔弗从始至终在一旁听着,并未插言或是提出意见,只任由梁平和几位族人们商议着,待到了最后,族人中其中一位留着两撇黑胡子的中年男人语气恭敬地,开口询问他是否有需要补充完善的地方,孔弗方才开了口。

    “诸位都是族中德高望重之人,又有梁老爷在一旁给出意见,这套章程已是十分完善,我是觉着无甚需要补充的地方了。”孔弗将手中的茶盏子放了下去,眯着眼睛正色道:“但除了这些之外,我有意再添上一条。”

    “先生请说。”

    家仆握紧了手中的笔杆子,做出一副仔细聆听的模样。

    “我打算设上一场定亲宴。”

    孔弗言简意赅,却让几名族人连带着梁平也听得一头雾水。

    “定亲宴?先生说的可是下聘当日,要留下晋家人吃顿席面?”族人略有些疑惑地说道:“这个方才在章程中,不是已经议罢了吗?先生可是觉得此处安排不够妥当?”

    “非也非也。”孔弗轻轻摇头,纠正道:“我所指的定亲宴,乃是下聘当日设下席面来宴请咱们这边儿的亲戚好友,热热闹闹的办上一场。”

    “这……”族人这下听明白了,却一时不知该怎么反应。

    片刻之后才有一位讪讪地笑了笑,提醒道:“可自古以来没这个规矩呀……”

    又不是晋家的公子倒插门儿过来,是嫁姑娘出去,女方这边办什么大宴啊?

    待当日晋家人将聘礼抬来,留他们吃顿饭不就成了么?

    “是没这个规矩,可也没有规矩明言道不许这么来不是吗?”孔弗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让几位族人纷纷看呆了去。

    梁平在一旁看着,心中倒是理解孔弗疼爱孙女心切,可他这个娘家人的身份特殊,晋家的几个族人还在这儿,眼下他便不适宜出声附和,免得有‘煽风点火’之嫌。

    几位族人面面相觑了一番,当着孔弗的面儿也不好公然讨论,但也不愧是大族人家,默契自是有的,互相交换了一番眼神过后,便由其中一位开了口,温言笑道:“先生既想操办一番,那必定是要操办的。可定亲宴这个由头,却也的确罕见……倒不如待亲事落定之后,于成亲前夕设下筵席宴请诸友,如此一来倒也不算太坏规矩,先生您看如何?”

    先不说孔弗的反应,这番话落在狄叔的耳朵里,却已经让这位面瘫的老人家在心底暗暗道了句:迂腐。

    “成亲前本就应当设送亲宴。”孔弗还是那副温和却不失严谨的模样,道:“可定亲宴还是要办的,这两者何来的冲突?”

    望着那几名族人顿时一个头两个大的模样,梁平颇有些想笑。

    孔先生明面上看着十分好相与,可却是个十分坚持己见的人,尤其事关江樱,要让他让步,光凭这几个人,怕是口水说干也顶不了什么用处。

    “先生……”

    那几人还想再劝,却听孔弗微微叹了一口气。

    他这么一叹气,几人顿时噤了声,不敢再随意说话,只等着孔弗开口。

    “我膝下无子,就这么一个孙女。”孔弗口气没什么太大的起伏,却透着一种说不出的寂寥,让人闻之不禁揪心,“还没来得及好好在我身边呆上几年,眨眼就要定亲了——我也没什么旁的太多想法,就想瞧着她风风光光地嫁出去而已。”

    说白了简直就是一种‘不过只是一个老人渺小的心愿’的即视感?

    几名族人听了,哪里还有说不的勇气。

    孔氏一族,虽是族长在当家,但若论对孔氏贡献最大的,却还是孔弗。

    孔家自他们这一辈往上数三代,虽然代代都在钻研苦读,可都不曾再出过孔圣人那样的人物,光凭着祖先光环蒙荫的孔家子孙,已是觉得日子不如之前那般好过了。

    可到了他们这里,嫡脉一支中却出了个孔弗。

    从族中的天才少年,到名扬天下的鸿儒,给家族增添了无数荣耀的同时,却也再次巩固了孔家至高无上的儒派地位。

    纵然如此,孔弗在族中也不曾拿自己的身份压制过谁,亦或是给自己提过什么特殊的要求。

    而眼下对于办定亲宴这件事情,他们一开始确实也是拒绝的。

    但见老爷子一副怜爱孙女的模样,他们仔细想想吧,虽然的确是没这个先例,但总归也不是什么离经叛道的事情,顶多是让外人觉得向来低调的孔家这回高调了一把而已——

    况且,就算他们死杠到底不答应,待传到了族长耳中,也会被一口答应的。

    这场亲事里头的猫腻外人不知道,可他们这些局内人岂能不知。

    族长现如今为自己的失误可是愧疚的不行,生怕先生会因此与族中生下嫌隙,故而甭说是办上一场定亲宴了,就算是办上十场,他也会毫不犹豫的点头,没准儿还要争着抢着自掏腰包。

    既如此,他们扮这个黑脸也没什么意思。

    “那便依先生所言……”

    “宴请的名单,是先生这边拟定,还是由族里先大致地罗列出来,后再由先生补充?”

    孔弗颔首道:“皆可。”

    这下似乎又变成了很好说话的样子。

    “那晋家那边呢……可要另行通知一番?”几名族人细心地问道。

    虽然是他们这边设宴,但总不好连声招呼都不打,且此举会不会让向来心高气傲的晋家觉着他们孔家有些‘喧宾夺主’了,故而也需细细考量出一番适当的说辞来才行。

    “不必了,此事晋家已然知晓。”孔弗口气平静地补充道:“说起来,这还算是晋二公子给我出的主意呢。”

    毕竟低调的惯了,出风头这种事情确非他所擅长的。

    “……”

    几名族人闻言一脸愕然。

    好么,竟是和未来姑爷联起手来商定的?

    啧,到底不过是个小丫头而已……有这么宠的吗?

431:惊骇

    在下月初二的下聘定亲一事上,忙着准备的自然不会光是孔家这边。

    晋家这边也很忙碌,却是不比孔家这边的一团和气有商有量,而是将一概事物都丢给了当家主母二夫人谢氏一人准备,不太具有合作意识。

    晋擎云近来连院子都不曾出,不知是在盘算着什么。虽然此举达成了与孔家联姻的目的,但他显然是不怎么热衷此事的。

    至于晋余明,更是不必提了,不知是耗了多少力气才克制住体内的洪荒之力没有大肆发作出来,成日脸色阴郁已算是轻的了,哪里还能指望他肯凑上来帮什么忙?

    而这有人欢喜有人愁的一大家子里,还要数晋觅的反应最为激烈和不遮掩。

    也就是俗称的蠢。

    说来可悲,这个由晋家亲自传出去的消息,在外头惹起了接连两日的轩然大波之后,竟才传到这位晋家嫡长公子的耳朵里。

    这也不能怪他消息过于不灵通。

    自打从得知了自己双腿恢复无望后,便沉郁在自己的怨愤与不肯接受现实的挣扎中无法自拔的他,根本没有多余的心思去注意外面的事情。而伺候在侧的下人,也因他近日来的大发脾气而噤若寒蝉,能不说话就坚决不开口给自己找麻烦。

    而这个消息究竟是从谁的嘴里传到晋觅的耳朵里的,便没有确切的说法了。

    众人只知道,他们这位极不容易安生了半日的大公子又开始闹了!

    屋子里已经没什么东西好砸,便将气发到了下人身上。

    先是让人拿鞭子活活抽死了两个小厮,后又杖责了一个在外间伺候的丫鬟。

    孙大夫过来按时为其诊治,也拒不配合,若非是孙大夫眼力界儿强依言及时退了出去,怕是也要遭到一番殃及。

    然而这还不算完。

    后面紧接着又摔了滚烫的药碗到丫鬟身上,不光不吃药,更是连饭都不肯碰,玩起了绝食的把戏。

    近来因城中各个商铺的后续之事而忙的不可开交的晋余明,一回府便听得下人来禀了此事。

    匆匆来到晋觅所在的云展院,瞧见跪了一屋子连头都不敢抬的下人,顿时皱起了眉。

    “都下去吧!”

    “是……”下人们求之不得,片刻也不停留地退了出去。

    折腾的累了的晋觅正倚坐在床柱下,一双猩红的眼睛在看到进来的晋余明之时,勉强才提起了两分正色的颜色来,却张口便是质问之辞:“孔家小姐的亲事怎会落到了晋然的身上!父亲,您为何也要瞒着我!”

    “不瞒着你?”望着儿子这副不争气的模样,晋余明眼中也染了几分怒气,手指指着屋中的一片狼藉,反问道:“你纵然是知道了,可除了胡乱撒脾气和胡闹之外还能做些什么?你究竟能不能稳重一些!”

    “那父亲就打算永远不让我知道吗?父亲明明告诉过我,这门亲事势必是我的!为什么本属于我的东西,都要被他抢走?现如今府中上下,乃至整个京城,哪个不是在看我的笑话?稳重?你要我怎么稳重得下来!”

    “谁敢笑话你!”晋余明大喝道,脸色已是一片铁青之色:“你如今还有脸说这样的话,当初我与你祖父早早便知会过你孔家小姐之事,你母亲也多番为你安排过,可你都做了些什么?认为这位被认亲的孔家小姐配不上你?只知暗下使力拖后腿……如今倒是知道孔家站在谁哪边有多么紧要了?”

    直到此时此刻他方才发现,他这个儿子当真被他养败了。

    起初他任由晋老夫人娇养晋觅,本抱的是不愿他跟自己一样在不受重视的环境下长大,可却不曾顾及到这种娇惯,竟与捧杀无异。

    他真是太糊涂了!

    “她本就配不上我!”晋觅被晋余明的话激怒,豁然坐直了身子,忿然道:“可纵然是我不要的东西,却也不能让给晋然!他究竟算什么东西!”

    “他算什么东西?”晋余明冷笑了一声,道:“可就是这个在你眼中什么都算不上的东西,略施手段便逼的你祖父低头妥协,答应了他与孔家小姐的亲事!你在西北之时与他朝夕相处,同住在军营中,却未察觉到他一丝异常?他在暗下培植了多少势力,你亦是一无所知!你除了花天酒地之外,究竟还知道什么?”

    “祖父……?”晋觅甚至没有听到晋余明后半部分的指责,只听到那句……祖父向他低头妥协?

    怎么会!

    祖父怎么可能对谁低头!

    “若不然你真以为他敢动手打断你这双腿,依仗的就只是西陵王这个靠山吗?”

    他的腿……

    晋觅低头望着自己白色的裤管下那双已经毫无知觉的双腿,眼中忽地迸发出一抹怨毒来,喃喃道:“我要报仇……我要让他百倍奉还……”豁然抬起头来,看向晋余明道:“父亲,你不是答应过我要替我报仇的吗?你为什么还不杀了他……为什么还要留着他!”

    通过晋余明方才的话,他隐约意识到晋起似乎比他想象中的强大且可怕,要除掉他或许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

    那么就要尽快动手了!

    “你说的倒是轻松,现如今就连你祖父都被他缚住手脚,暂时动他不得,你要我如何除掉他?”晋余明冷声道:“你若真想报仇,就自己争一口气,让你祖父对你刮目相看才行!”

    此情此景,若是日后晋擎云真的生出了要将晋家交给晋然的想法,那他们父子便真是竹篮打水一场空了。

    “怎能让他处处如意……我不甘心!”晋觅忽然看向晋余明,不知是想到了什么,脸上显现出了一抹歹毒狰狞的笑来,他握紧了双拳,道:“父亲,我有办法让他娶不了孔家那个贱丫头!”

    晋余明眸子一眯,来不及发问,便听晋觅迫不及待地说道:“在筠州之时,我曾因醉酒用计绑过她,虽然没有毁了她的清白,但确也足以让她名声尽毁!若是这个消息传了出去,到时纵然晋然不介意,她却也再无可能能嫁入晋家!”

    晋余明闻言不可置信地看着他。

    看着一步步朝着自己走过来的父亲,晋觅面容激动,似乎已经看到了晋起与江樱颜面扫地的情景。

    “你方才说什么?”晋余明神色有些僵硬地看着他。

    晋觅便当真以为是他没有听清楚,开口便要复述:“在筠州之时——”

    “啪!”

    一记响亮的巴掌落在了晋觅的左脸上,疼的他头都偏到了一侧去,口中即刻溢出一股腥甜。

    “逆子!”晋余明大怒道:“究竟是谁你的雄心豹子胆!”

    晋觅简直被这一记力道十足的耳光给打懵了,转过头来看着晋余明,一时连说话都不能。

    “那是孔家的姑娘,可不是你在青/楼里见过的娼女,能容你放肆轻薄!”晋余明被这个真相气的整个人都在发抖,更多的却是后怕不已,“此事若是让孔家得知,最损颜面的可不是那位孔小姐!而是你!是整个晋家!到时你别说家主之位,就是想让你祖父留你一条性命不向孔家交待都将是难如登天之事!”

    怪不得,怪不得!

    他就知道晋然再猖獗,却也没有可能真的因为出入风月之地这样的小事而对晋觅施以重刑!

    原来竟有这样一桩事情横在中间……

    他真是养了一个好儿子啊!

    这个混账,竟连士族最紧要的东西是什么都给忘了!

    真是疯了,疯了!

    “父亲……”晋觅被晋余明这番话吓到,怔怔地望着他。

    晋余明仍处于心惊肉跳之中,见他这副模样更是来气,“啪”地一声大响,又是一巴掌甩了过去!

    若非是自己唯一的儿子,他真想活活打死这个糊涂东西!

    分明是自己的把柄在别人手中握着,他竟还觉得自己抓住了别人的把柄!

    孰重孰轻,竟是半点也分不清……

    “这件事情倘若真的传了出去,你我都别想再有翻身之日!”晋余明压低了声音,咬牙切齿地说道:“你最好是将这件事情彻彻底底地烂在肚子里……”

    晋觅面上一阵接着一阵火辣辣的疼,面颊烧红着,眼底却是一片浓浓的惊骇之色。

    他从未见过这样的父亲。

    在他眼中,他的父亲一直是那个在祖父面前卑躬屈膝,事情总是做不周全,经常惹祖父生气,却又愚孝而软弱的士族子弟。

    父亲从什么时候起,竟然变成这副模样了……眼神里仿佛结着冰刀子,整个人阴冷而可怖。

    “接下来有关晋然之事,你什么都不必管,什么都不必说,记住了吗?”晋余明看着他,声音越压越低。

    晋觅只觉得在他这双眼神的注视之下,有一股冷意从脚底升起,瞬间蔓延至全身,让他甚至无法动弹,唯有嗫嚅着嘴唇道:“记住了……”

    晋余明眼中的寒意这才一点一点的散去。

    ……

    “大公子那边如何了?还在闹吗?”

    内院中,谢氏正在自己的房里翻看着簿册,有些倦怠歇停的间隙,抽空向一侧的心腹丫鬟青蕊问道。

    丫鬟显然已经让人事先打探过,此刻听得谢氏发问,便放低了声音答道:“夫人不必担心,听说世子半个时辰前去过一趟……教训了大公子一顿,现下大公子已经安静下来,不再闹了。”

    “教训?”谢氏眉头一挑,颇为意外。

    晋余明对待这个惯会惹祸的阿斗,可是从未动过手的。

    以往就是晋公下令责罚,也必然要请老夫人前去说情。

    “是啊,听说还是世子亲自动的手,大公子的脸都被打肿了……世子前脚刚走,后脚丫鬟边请了孙大夫过去瞧。”青蕊说到此处,神情也有些难辨。

    谢氏不过沉吟了片刻,便道:“如此你便代我去看一看吧,带些补身子的东西过去——就说我近来事忙抽不得身,要大公子保重自己的身体。”

    “奴婢现在就去吗?”

    谢氏往窗外看了一眼,道:“晚会儿再过去吧。”

    总不好让人觉得她时刻都在监视着云展院那边的动静,却又未有及时出面制止晋觅。

    虽然这是实情,但也没必要张扬开。

    青蕊便应了一声,见谢氏活动了一番手腕后又握起了手中的笔,照着记录着府内仓库里的物品清单来继续挑选东西,顺势瞄了一眼,有些讶异地说道:“这对玉麒麟摆设,可是老夫人生前最爱的那一对,一直收在库房里舍不得拿出来的?”

    晋老夫人过世的消息仍被瞒的很死,但作为谢氏的得力丫鬟她却是知晓内情的。

    谢氏微微笑了点头。

    “啧。”青蕊忽然有些不太厚道地想,若是老夫人知道自己生平最爱的东西,被夫人拿着给她最不待见的孙子做了聘礼使,不知道会不会气的活过来?

    又见谢氏提笔将一件件珍宝的名字写上去,饶不是自己的,青蕊却也看得有些肉疼,不由问道:“是晋公交待夫人要厚礼相聘的吗?”

    可是照眼前的情形来看,晋公似乎不大乐意这门亲事啊……

    “亏我平日总是夸你机灵,怎么到了这种事情上,你便不肯动脑子想想了?”谢氏一面挑选东西,一面漫不经心地说道:“没有人交待过我要厚礼相聘。晋公和世子的确是不中意这门亲事,可他们不中意的不是孔家,更不是这位孔小姐。若是在这聘礼上动手脚使性子,哪里还有半点士族人家的风度可言——传了出去外人倒是看不明白了,好端端地,只当是咱们晋家小气呢。”

    晋擎云可丢不起这个脸,也没谁能丢得起这个脸。

    “夫人说的是,倒是奴婢眼界太小了……”青蕊明白了过来,笑着说道。

    谢氏并未再多言,青蕊见茶壶里的水凉了,便欲去沏一壶热的过来。

    可她端着那只乌漆茶盘刚行出门外之时,迎面却见前头行来了一位由两名丫鬟陪同前来、身姿纤细玉立,着素白短襦浅紫长裙的女子。

    ………………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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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食计介绍:
手持一把切菜刀的樱樱姑娘,实乃一只穿越型直神经资深吃货 樱樱姑娘有着两个极其远大的目标 其一,当以光复家业之名,顺便吃遍天下 其二,纵然形象与节操尽抛,也须得将某汉子这辈子的饭给承包下来 三十六计,美食计方为上上计! -美食计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美食计,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美食计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