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1:饭馆开张
当一个人有了自己的能力所承载不起的野心之时,等着他的就只有坠入深渊——
而这个二弟,韩旭早早就看出来他成不了什么气候,故无论如何也没想到,韩荣竟会起了这种可怕的歹心。
虽然对他,韩旭向来是抱着恨铁不成钢的心态,但凭良心而论,在各处他并未亏待过这个胞弟!
“二弟妹之前可知道此事吗?”曲氏眼风扫向瑟瑟发抖的乔氏,口气沉沉的问道。
韩荣虽性急,但却是个妻管严。
要说乔氏不知情,曲氏是说什么也不会信的。
说不准,此事就是乔氏拾掇着韩荣做的——
乔氏对掌家之权的渴望,这么多年她都看在眼里。
听曲氏这么一问,厅中众人皆是下意识的朝着乔氏望了过去,只有她身边的韩呈明,脸色白了又白。
要让他说母亲毫不知情,他也是不信的……
之前还没觉察到什么异样,但此事暴/露出来之后,他现在仔细的回想一番,便觉出了父母进来的不同寻常之处。
可这些话,纵然是打死他,他也是不敢说出口的。
“大嫂,你可不能冤枉我啊!”乔氏一听曲氏说着话,脸唰的一下红白交加,猛然抬起头迎见众人怀疑的目光,顿时更是慌了神,利声辩解道:“倘若我知晓老爷他起了此种不该有的心思,定会加以劝阻的,又怎会任由事情发展到如此地步!”
说到最后,声音已是带上了哭音。
可落在众人眼底,却没有谁会去同情她。
这么多年以来,乔氏嚣张跋扈的做派,上到韩旭,下到洒扫的婆子,都是一清二楚的。
现在扮可怜,可信度实在是低的过分。
纵然是向来温声细语的三夫人晋氏,眼底也不见半点同情之色,只低着头规规矩矩的坐在夫君韩纾身侧,一言不发。
韩旭脸色阴沉着,目含审视地道:“你日日与老二在一起,难道就真的没有察觉到丝毫异常之处吗?”
乔氏拼了命的摇头,见韩旭还是不信,红着眼眶竟是起身噗通一声朝着厅外的方向跪了下去,伸出左手三根手指起誓道:“我韩乔氏对天发誓,此事若是我之前曾得知一星半点儿的消息,便叫我不得好死,天打雷劈!死后下十八层炼狱!”
话罢更是朝着外头黑漆漆的苍天重重的叩了三个大响头。
望着泪流满脸,髻发散乱着的母亲,浑浑噩噩的韩呈明觉得自己犹如身处一场噩梦之中。
曲氏无声冷笑,冷嘲热讽着往外头瞧了一眼,说道:“不巧今夜月亮出的极好,天打雷劈倒是如何也应验不了的。是也不知这毒誓,信是信不得——”
“大嫂说着话难道是要逼死我吗!”乔氏听得这句话,豁然转身过来,直直的逼视着曲氏。
“弟妹言重了。”曲氏看着这样的乔氏,面上不露痕迹,暗下却是心情大好。
虽说她从未将乔氏放在眼里过,但却是讨厌的紧,眼下得见她落得如此下场,哪里有不高兴的道理。
要她说,韩荣这叛变,叛的好极了。
二房一垮,三房又从来不争不夺,日后她可就清净省心的很了。
“好,好!”乔氏咬着牙连连道了两个好字,而后竟是忽然飞奔举头朝着门框处撞去。
这个举动倒是惊到了不少人。
可由于家丑不可外扬,在场并无下人伺候,一时间竟无人去拦——
一半的吓的傻了,譬如晋氏。
一半便是不屑去拦,譬如乔氏。
还有一个便是根本就没有在听、没有在看,譬如阖着双目养神的韩呈机。
“母亲!”
韩呈明反应过来之后猛然起身,由于动作太急带倒了身后的椅子,砸在地上“哐当”一声响,并着乔氏撞门的声音同时响起。
乔氏实在是没料到竟然没一个人来拦她,且儿子反应的又是如此之慢,故这一头撞下去为了逼真,乃是用了极大的力气的,以至于当即就撞得眼冒金星,额角冒血。
“……”摇摇欲坠的乔氏半搭在儿子身上,心里那叫一个苦啊。
“母亲,您没事吧母亲!”一见乔氏的额角撞出了血,韩呈明吓得不得了,看向曲氏的目光也随之不善起来,“母亲都以死证明了,难道大伯娘还不肯相信吗!”
虽然,虽然他心里也是不信的……
可现在这种情况,为了保住乔氏,他别无选择。
“大哥……”韩纾皱眉看向韩旭,眼中的请求不言而喻。
二哥人都没了,再追究什么,已经没有意义了。
“好了,扶下去请大夫吧——”韩旭不耐烦的摆了摆手。
罢了,二弟都已经死了,留着乔氏也不会有什么威胁。
罪不及妻儿,他不想过度去追究了。
“多谢大伯!”韩呈明感激涕零,连忙扶着已处于半昏迷状态的乔氏出了正厅。
厅外夜色深重,像是一团化不开的浓墨,又似一座压迫感十足的铁笼。
他知道,纵然今晚大伯大发慈悲不再追究母亲与二房,但从此之后,二房在韩家,已算是名存实亡了……
而他和母亲,也不可能再像之前那般活的随心自在。
韩呈明扶着乔氏疾步走着,像是想拼命逃离这个笼狱一般。
※※
五日后。
整整五日下来,金城一战的风声已经逐渐匿去,但韩家在众百姓心目中的地位,却是又上升至了一个新的境界。
金城太守武必之更是举家前来刺史府,亲自拜谢韩旭出手收服金城之恩。
没了蛮人的威胁,百姓们彻底的安下了心来,肃州城内外,也随之越发的祥和起来。
也就是在这一日,江樱的饭馆儿“一江春”,正式开业了。
四日前,江樱和庄氏便来了锦云街,与酒楼的女主人樊氏签订了为期一年的租赁契书。
由于这里起先便是做酒楼生意的,堂中桌椅板凳,以及后院厨房锅灶,都是一应俱全的,故并不需要大肆整修。
只是将里外彻底打扫了一番,又将有必要换掉的旧物翻新了一遍,给桌椅门窗刷上了新漆。
这样一通忙活下来,里外已是一片崭新之象。
刷完了新漆之后,又特意空了三天的时间来散味儿,故便将开张的日子,推迟到了今日。
今日恰逢了宋春月和李氏休假,连带着宋春风和梁文青,还有梁平、外加方大和方二,都跟了过来帮忙。
至于晋起……
借着宋春风点响了红炮竹的间隙,江樱边捂着耳朵,边在大堂中探出头,在围在外头的人群中寻找着晋起的身影。
前几日,她几乎是日日都会跟晋起提一遍饭馆开张的日子定在了今天,并且不算隐晦的透露出了她想让他过来瞧瞧的想法。
没瞧见晋起的身影,江樱心里难掩失望。
总觉得在这样的日子里,少了他,似乎有些不太完整。
江樱举目自己亲手挂上去,书有“一江春”三个苍劲大字的祖传招牌,嘴角不禁轻轻弯起。
不管怎么说,她也算达成最初的愿望了。
虽说她出息不大,没有能力把一江春做的多么红火,但也算是尽力而为了。
倘若原主的父亲江世筠在天有灵的话,多少也会存有些许欣慰吧?
这么想着,江樱脸上的笑意便更浓了一些。
“才第一天开张就站在门前挡生意,不吉利。”
忽然,身后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
江樱大喜过望的转过头去,就见晋起迈步走了进来。
“晋大哥——”江樱欣喜地道,“你怎么来了?”
虽说是报了期望的,但真瞧见人过来了,心情还是高兴的一塌糊涂。
“来瞧瞧你能不能镇得住场子。”晋起提起手中的野鸡野兔等,“顺便给你送这些过来。”
“刚好还没找到合适的野味供应呢……”江樱连忙要接过,却见晋起自顾自的迈步朝着后厨走去。
江樱望着自己僵在半空中的手,几乎是一瞬间的功夫,便找到了合适的理由——他肯定是怕自己累着……!
这人啊,一旦自作多情起来,也当真是没完没了的。
可脚步根本不听使唤,就已经跟了过去。
目睹了这整个过程的宋春月和梁文青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太对劲。
“昨日不是买了许多鸡鸭鱼猪肉还有野味吗,怎么她说没找到合适的野味供应?”梁文青皱眉问道。
情商刚刚开窍的宋春月茫然的摇了头,而后道:“大致是忘了吧……”
梁文青又是皱眉,觉得这个答案十分没有说服力。
而且江樱看晋起的眼神,好像有些熟悉……
“春月,待会儿晌午该来客人了,咱们去厨房看看,有没有能帮忙的地方——”李氏走了过来说道。
“哦——”宋春月应了一声儿,跟着李氏去了后院。
方大和方二则是充当起了跑堂小二,肩上搭着白布巾,袖子一挽,往门口儿一站,还别说,也确实是有模有样的。
庄氏则是坐在柜台后,翻着江樱记下来的账薄。
这里头记的是近几日翻修和购买食材等所用到的银子。
由于庄氏早早知道了要开饭馆儿的打算,她又认定江樱过于不细心,便打定了主意要学着做账看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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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2:以暴制暴
经过几个月来孜孜不倦的学习,还别说……她还真没能识上几个字!
不得不说,这世上有许多事情,在你尽了最大的努力去做了以后,才会发现,其实决定成功与否最重要的因素……还是天赋。
望着账薄上整整齐齐的数字,庄氏拧紧了眉头。
“这又是什么……”她念念自语着。
“哪个看不懂?”梁平走了过来问道。
“这里——”庄氏手指点着账薄上一处,话说出了口才蓦然反应过来,回头一瞧,梁平正站在身旁望着她手指之处。
“我来教你。”梁平随手取来了柜台边的算盘,一副打算好好教一教庄氏的架势。
庄氏愣了愣,而后竟也认真的学了起来。
梁文青在一旁瞧见这情形,鼻子皱了又皱,大步走上前去,拿手一拍柜台处,对梁平说道:“爹,都快晌午了,咱们该回去吃饭了——”
梁平抬眼看了她一眼,便又将注意力放到了账薄上头,边漫不经心地说道:“出门前不是说好了中午留在这里用饭吗。”
“我……我现在想回家吃!”梁文青鼓鼓腮帮子,气呼呼地瞪着梁平。
她就是不想见爹跟这个女人离得这样近!
“既然如此……”庄氏各自看了父女二人一眼,脸色为难地道,“不如你们就先回——”
然而话还未有说完,就被梁平打断道,“既然你那么着急着回去,就回去吧,马车就在外头,让景伯载你回去。”
景伯是梁家的马夫。
“……”见梁平如此,梁文青气的脸色涨红,几次张口才说出了话来,声音尖利又委屈地喊道:“好!自己回去就自己回去!”
说罢,竟是真的转身便走。
“这……”庄氏皱眉看向梁平,道:“你还是随她回去吧。”
这孩子闹起脾气来,她是见识过的。
“她是不会走的。”梁平淡淡却笃定的说道,视线依旧放在账薄上。
“你如何得知?”庄氏不解至极。
梁平无奈的笑着摇头。
庄氏便更是茫然了。
下意识的抬头朝前方望去,就见拿着抹布的宋春风刚好从外头进来。
“春风……”梁文青声音放得极轻,生怕惹了宋春风不悦似得。
宋春风白了她一眼,径直朝着后院走去。
梁文青没有再说话,只亦步亦趋的跟了上去。
“你跟着我干什么……”宋春风的脸皱成了一团,苦恼无比地道:“之前不是跟你说过了吗,你若再缠着我,我立马儿去衙门应征为兵!”
梁文青冲他笑笑,擦身而过走到他前头,道:“我哪儿有跟着你,我只不过是想去看看阿樱在忙什么而已。”
宋春风气的一口血涌上嗓口。
可偏偏……他也要去看阿樱啊!
原地踌躇了片刻,他一咬牙,还是跟了过去。
全当瞧不见梁文青便是了!
庄氏收回视线,脸颊一阵抽搐。
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一物降一物吗?
庄氏看了看梁平,心情有些复杂。
“让你受委屈了。”梁平忽然说道。
“你在胡说八道什么——”庄氏不自在极了。
“文青这孩子自幼没有母亲,被我给宠坏了……说话做事都太过任性,你听了别往心里去。”梁平脸上带着愧疚的笑意,而后又道:“但日子久了,等她了解了你,便不会如此了。”
梁平的声音素来温润好听,加上这话里隐含的意思,让庄氏听得怔了怔。
“什么日子久了……”庄氏撇撇嘴,扭过头去不再看梁平。
梁平摸了摸鼻子,嘴角忍着笑意。
自打从那回他突发了肠痈,庄氏不管不顾的跑过去照顾之后,他已经彻底拿定了主意——不管以后如何,这下半辈子都不会再错过辜负她了。
江樱从厨房跟着晋起出来,一抬眼就瞧见了奶娘和梁镇长站在柜台后的情形。
还别说,虽说奶娘作为一个女子略微彪悍了些,而梁平的书生气又过浓,可两个人往那一站,竟让人觉得十分登对。
庄氏一扭脸瞧见江樱的目光,像是看懂了她眼中的意思一样,脸一阵发烧,忙就从柜台后走了出来。
“厨房里可都忙活好了?”庄氏岔开话题问道。
“都差不多了,婶子和春风春月还有梁小姐都在呢——”江樱笑眯眯地说道。
“我先回去了。”一旁的晋起说道。
不及江樱开口,庄氏便先道:“还回去做什么?不如就留在这儿吃中饭吧?”
“是啊,晋大哥。”江樱圆圆的脸上带着期盼的笑意。
晋起顿了一顿,刚想再说话,却听门外传来一阵噪杂声。
“你们这是干什么的!”方大和方二紧跟着前面的五六个年轻男子走进了堂中,端听方大这急吼吼的一句质问,气氛显然就不怎么和谐。
五六个男子皆是身着短褐,袖子多是高高挽起,头发拿布条子半扎起来,打眼一瞅,吊儿郎当四个大字便出现在了众人的脑海中。
江樱走上前去问道:“不知几位大哥——”
然而她话还没有说完,就被为首那位左眼角下方长着块黑色胎记的男子所打断,并用一种十分狂傲的口气朝江樱吩咐道:“叫你们掌柜的出来——”
江樱皱皱眉。
“还愣着干什么!叫你们的掌柜的出来!”见江樱站在原处没动,男子提高了声音呵斥道。
江樱意味不明的笑了笑,道:“我就是这儿的掌柜,有事吗?”
“你是这儿的掌柜?”男人听罢哈哈大笑起来。
余下的几人也跟着哄笑起来。
“爷瞧你长得倒还不错,不如把你们掌柜的喊出来,把你送给爷得了,如此爷便不收你们的保护费了!”男子说罢又仰头笑了两声,一双不大的眼睛里装满了猥琐的颜色。
合着又是来收保护费的!
这才刚开张头一天,竟就遇着了这样的事情!
庄氏撸着袖子气势汹汹的走了过来,冷笑着问道:“收保护费?衙门可允许了吗?”
“哈哈哈衙门?”男子怪笑着随手抽过一条板凳坐了下去,一条腿拱起踩在板凳上头,一副不得了的模样道:“在这锦云街上,管事儿的不是衙门,是我们飞鱼帮!”
“我管你什么飞鱼帮飞鸟帮!”庄氏大手一指门外,道:“现在就给我滚出去!”
她历来最痛恨的就是这些收保护费的地痞流氓了,简直跟毒疮无异。
百姓们辛辛苦苦挣来的银钱,凭什么要拱手让给这些成日无所事事、欺软怕硬的狗东西!
听庄氏开口就要他们滚,几人顿时变了脸色,为首的男人嘭的一声拍响了桌子,一脸威胁地说道:“在锦云街上做生意,就得交保护费,这是这儿的老规矩!一个月十两银子,一分也不能少!”
一个月十两银子?!
江樱听得已经是目瞪口呆。
为什么不干脆去抢……?
“我呸!还十两银子,做你娘的青天白日梦去吧,老娘一文钱都不会给你们!”庄氏狠狠的啐了一口,“你们这起子狗东西,被老娘揍过的海了去了!”
这话倒不是在吹嘘,而是事实。折在庄氏手下的小流/氓,的确不在少数……
在桃花镇上,一般的地痞们,见了庄氏也从来都只有绕道走的份儿。
“竟敢骂爷爷!你娘的莫要不识好歹!”男子拍案而起,伸出手指戳向庄氏。
他收保护费不是一天两了,被人指着骂还是头一回!
然而他这边手刚一抬起来,就反被庄氏一把握住,霎时间,只听“咔擦”一声,类似于手腕骨折的声音响起——
男子“啊”的惨叫一声,庄氏就着攥着他手腕的力气,猛地一把将人推了出去,后头四五个人赶忙去接,才算是险险稳住了脸上长着胎记的男子身形。
江樱和方大方二拿近乎崇拜的眼神看着庄氏。
梁平见状不由地叹了一口气。
这暴力的性子,这么多年真是一丁点儿也没变。
梁平无奈的走上前来,却听那手腕受了伤的男子大怒道:“给我砸!全都给我砸了!”
不肯交保护费且罢了,竟然还动手伤人,这简直要比他们还要嚣张有没有!
就得让她见识见识他们的厉害才行!
江樱一听要砸东西,立马儿就不干了。
动动嘴皮子没什么关系,随他们怎么说去,可砸东西就是大事儿了!
“住手!”
眼见他们真的要动手,江樱石破天惊的喊了一句。
众人下意识的停下了动作看向她。
晋起也一瞬不瞬的看着她。
有庄氏和梁平在,他觉着这件事情应当能轻易摆平的,故就在一旁瞧着,没打算插手。
此刻见她出声,便有些好奇她要做什么。
在众人的目光下,江樱大步走向了柜台后。
见她弯腰将手伸向了存放银两的地方,庄氏立马儿就急了——竟然就这么妥协了?
见江樱如此,那受伤的男人冷哼了一声,扬声道:“现在知道怕了?晚了!爷受了这么严重的伤,今个儿少了一百两说什么也不行!”
作为一个资深地痞,讹人什么的,也是必备的附属技能。
方大方二心有不甘。
怎么能这么便宜这群人!
虽然他们也曾经做过这行,可现如今已经弃暗投明,眼瞧着做店小二的大好日子就要开始,头一天就有人来这么挫他们的威风,这实在是不能忍啊!
晋起不可查的一皱眉。
这么好欺负,可不是什么好事。
而且照眼下的形势来看,占下风的是这帮地痞。
看到是时候要教一教她,什么时候该服软,什么时候该硬气才行了。
可下一刻,他这才刚刚落成的想法,忽然就被击碎了……
从高高的柜台后抬起了头的小姑娘,手里不见一粒碎银,却是凭空多出了一把玄铁菜刀!
众人一时间没反应过来这算怎么回事。
江樱嘭的一声将菜刀拍在了柜台上,直视着一干地痞,道:“要保护费没有,要命尽管来!”
她原本也不想这么豪迈的……
只是,饭馆开张头一天,怎么也要把面子给稳住了!
不然日后在这锦云街上,她和一江春要怎么立足!
这些所谓的保护费,根本就是一个填不满的无底洞。
她要证明,她可不是好欺负的人!
最重要的还是……她这边儿有霸道护短的梁镇长,空手搬牛槽的奶娘,还有深藏不露的晋大哥,外加方大方二两个混过的,再者,后院儿里可还有宋春风几个人做候补呢——
总而言之一句话——人多势众!
想到此处,江樱的底气更足了,脸上的神色越发的不肯退让。
方大方二见状,豪气顿生,二话不说就各自从袖口里抽出了一把明晃晃的匕首来,匕首在手,方大忽然就找回了往日为害乡里的感觉来,边晃着手里的刀子边道:“谁要敢碰我们这儿的一根筷子,我就砍断他一只手指!”
“……”五六个地痞们面面相觑。
为什么觉得这店小二威胁起人来比他们还要熟稔上许多?
这叫什么事儿……
为什么这酒楼里的人一个比一个奇怪!
拒交保护费的见过,可反过来拿刀来威胁他们的,还是头一回!
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看起来娇憨可爱的小姑娘一出事儿不想着服软,而已直接亮出菜刀来解决了?这么暴力真的没问题吗!
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酒楼里普通的跑堂小二,随身都揣着利刀子?
这他娘的到底是什么酒楼饭馆儿啊!
这是黑店吧!
不行,绝对不能在气势上输了……!
不就是刀么,他们也有!
几个人纷纷亮出了刀子来,胎记男眼神一厉,挥手道:“给我狠狠的砸!”
江樱豁然握起菜刀,抱着反正是正当自卫,去了衙门也占理的想法,做好了英勇一战的准备。
可下一刻,手中的菜刀就被庄氏夺去了。
江樱望着这似曾相识的一幕,一下子有些不能回神。
为什么每一次都是这样……
想要好好表现一次,真的这么难吗?
然而更令她觉得转折太大的还当是——冲在前头的几个地痞,还没有来得及靠近过来,就被凭空飞起的一条长凳打中了膝盖!
连连噗通几声,三人竟是齐齐的跪在了地上,姿势不能再标准!
望着这副情形,四周诡异的寂静了。
三个人反应过来之后,顿时脸色红涨起来,恼羞成怒的站起身来,然而一句话还没来得及说,又是一条长凳飞了过来——
这次显然力气更重一些,长凳卷着呼呼的风声,啪的一声稳稳地打在了三人的膝盖上方,同一刻,似乎隐隐能听到骨头碎裂的声音。
又跪了……!
三个人疼的一阵哀嚎,扶着膝盖却是再也不敢站起来了……
他们怕了还不行么!
这次众人才算瞧见,这长凳来自何处。
晋起一脸淡然的站在江樱身侧,看了看脚边的另一条长凳,又抬眼看向一半跪着、一半躲在跪着的三人后面的几个人,平静地问道:“还砸吗?”
“不,不砸了……”迎着那双湛蓝色的眼睛,胎记男吓得一阵哆嗦。
俗话说得好,好汉不吃眼前亏!
这酒楼里的人,显然都不是善茬儿!
他们几个根本不是对手,还是回去叫人来的妥当——
“咱们走……!”胎记男连忙招呼着身边的人将还跪在那里不敢起来的三人拉扯了起来。
几人相互搀扶着刚要离开,却听身后传来一道沉稳的声音,喊住了他们——“且慢。”
他们都挨成这样儿了,还不许走?几人哭丧着脸想道。
梁平信步走来。
胎记男见他长得虽是高大,但眉目间却有一股子书卷气,想来应当没有太大的威胁,才略微放下了戒备心。
没办法,实在是太缺乏安全感了……
“方才说是……飞鱼帮?”梁平同他印证道。
胎记男有些发怔,点了点头。
梁平了然颔首,而后道:“我记下了。”
记下了?
这是什么意思……
怎么有一种很不好的预感?
胎记男面色复杂的看着面前斯斯文文的中年男人。
见他们一动也不动,梁平伸手指了指外头,提醒道:“你们可以走了。”
“呃……哦……”胎记男浑浑噩噩的点头,反应了片刻之后,才飞也似的带着兄弟们离开了。
那背影,端叫一个仓皇失措。
这酒楼里的人实在是太诡异了,他要回去告诉老大,呜呜呜……
“放心吧,肃州城新上任的知县,之前是我的学生,待我将此事告知他,日后定不会再发生这样的事情了——”梁平走过来,对庄氏和江樱说道。
作为一个斯文秀才出身的镇长,他从来都不靠暴力解决问题。
一般,他只靠关系。
庄氏这才堪堪回神,皱眉道:“早知如此,我该好好揍他们一顿的——”
口气中所包含的惋惜之意,浓重到了极点。
梁平闻听,不由地沉默了。
“晋大哥——”江樱正满脸崇拜的看着晋起。
方才她都没瞧见那长凳是怎么被踢出去的!
晋起轻咳了一声,掩饰着心底涌上来的小小得意。
因为这一星半点儿的崇拜就沾沾自喜个不停,他这算不算是越活越回去了……
123:妄想症少年
但是,那同样一脸不掩饰的崇拜、双眼炽热的看着自己的两个大男人,又算怎么一回事……
余光瞥见方大方二朝自己投放过来的目光,晋起顿觉一阵恶寒。
被她崇拜会觉得很开心,换做别人却是截然相反的感觉,这偏差是不是过大了些?
晋起不愿再过多感受被方大方二的炽热目光洗礼,举步朝大堂外走去。
“晋大哥,留下来吃饭吧。”江樱连忙追上去说道。
晋起拒绝的话还没来得及说出口,又听她说道:“如果方才那些人再过来的话怎么办?”
晋起下意识的看向她攥在手里的那把菜刀。
方才怎么没见她害怕?
可是,这种被依赖的感觉,好像还挺不错的……
晋少年一高兴,于是就留下来了。
可半个时辰后,他却觉得高兴不起来了。
临近正午,酒楼正对面的一家药行里,行出了一名身着紫蓝色直裰腰系玉带的少年,身后跟着一个小厮。
“看了半天的账本儿,眼睛都给小爷看花了!”方昕远埋怨着道,一双清俊的脸上盛满了不耐烦。
“少爷,您就再忍忍吧,只要您好好上心学着,说不准老爷和老太爷一高兴,年底就准许您回京了呢……”阿福跟在后头好声好气儿的哄劝道。
方昕远边揉着酸疼的眼睛边道:“得了!再这样下去,只怕熬不到年根儿,我这双眼睛就要瞎了!”
阿福闻言嘴角一抽。
心道人家做账的先生们看了大半辈子账本儿,眼睛不还好好的长在脸上吗?
再者说了,您这眼睛之所以疼,那跟看账本儿有什么关系?分明是昨夜在杏春楼吃了一夜花酒没合眼的缘故吧……
不知阿福的腹诽,方昕远边往前走边道:“待会儿吃饭完,小爷要回去好好睡一觉。”
阿福小声说道:“您是该好好睡一觉了……”
自打来了肃州,好好睡觉的日子真是屈指可数。
却又忽然听方昕远兴致勃勃地说道:“一觉睡到天黑,再去杏春楼找玉蝶姑娘唱曲儿——”
“……”阿福不想说话了。
谈到此处,方昕远心情不由大好,愉悦地道:“走,咱们今个儿换个地儿吃饭,这锦云街上的酒楼饭馆小爷都吃腻了。”
阿福点头应合着。
方昕远打眼一瞧对面,疑惑道:“我记着这家酒楼之前不是关着门儿的吗?”
阿福随着方昕远的目光看了过去,说道:“少爷,这应当是重新开了张的,今个儿不是还放炮竹了来着么——”
“走,进去瞧瞧。”方昕远本就懒得再到处走动,便干脆带着阿福走了过去。
由于没仔细看,跨步走进了堂中的方昕远并没有注意到,这家酒楼的招牌,已经换成了“一江春”。
方昕远一进堂中,方二就迎了上来,引着方昕远入了座。
“你们这都有什么好菜?”方昕远在擦拭的一尘不染的朱漆凳上坐了下来,一边问着,一边漫不经心地打量着四周陈设。
方二滔滔不绝,一连串报出了三四十道菜名来,嘴皮子那叫一个顺溜。
这些菜单子,他跟方大俩人,可是在家练了好几日才背熟的。
方昕远听着其中不乏有生僻的菜名儿,抱着好奇的心态一连点了十菜三汤。
阿福对此已是习以为常,可头一天做店小二的方二却是膛目结舌。
一个人点这么多菜,他吃的完吗?
但转念一想,有钱人的世界向来都是他无法理解的,方二便释怀了一些,将菜单子送去了后院厨房。
厨房里,庄氏和江樱、李氏宋春月正忙活着。
宋春风也殷勤备至的守在炉边看着火。
他之所以这么殷勤,倒也不全是因为想和江樱呆在一起。
还是为了甩开梁文青。
还别说,这法子对梁文青倒是极管用的。
因着上次生辰宴上走水,梁文青险些没命,至此之后便留下了阴影,尤其的怕火、怕烟熏,就连平日里睡觉之前,都要让丫鬟再三检查有没有漏熄的灯火,但凡有一点火星子还亮着都无法安睡。
是以,这厨房里一开了火,梁文青便躲得远远的了。
由于是头一天开张,之前也没什么造势,故客人并不多,庄氏几个人顶够用了,并不算太忙。
宋春月将盘子里的一碟凉拌猪耳撒上蒜泥,朝宋春风的方向瞧了一眼,同李氏笑道:“娘,我瞧我哥看火倒是挺内行的,不如以后就留他在这儿帮着阿樱和婶子看火罢?”
这本是宋春月的一句玩笑话,但落在李氏的耳中,却不由地认真了起来。
若是儿子愿意,总比成日做那些不正当的活计来的安稳。
“我愿意,我愿意!”宋春风一听到妹妹的话,忙不迭的就是一阵点头,那叫一个高兴。
一来可以日日跟樱樱呆在一起,二来多数时间都能避开梁文青,可谓是两全其美!
至于行走江湖的梦想……咳咳,日后再谈也不迟。做大事,不能操之过急。
宋春风看向宋春月的目光顿时就友好了许多——他这个妹妹,可算是说了回他心坎儿里的话。
江樱听了便看向李氏和宋春月说道,“看火岂不是委屈春风了吗?”
“不委屈,不委屈!”宋春风只当江樱是嫌弃他做不好这份差事,连忙又说道:“我不仅能看火,还可以当车夫!平时有需要买菜买肉拉货的,我也能做!”
江樱宋春月几人齐齐的呆住了。
宋春风一瞧江樱的表情,以为还不够,干脆又道:“劈柴洗碗端盘子什么的也没问题!不然樱樱你说,你想让我干什么,不管你让我干什么,我都能干!若是不会,我还可以学!”
看着这样‘作践’自己的哥哥,宋春月的面部表情已近扭曲。
她绝对相信,就是樱樱现在让他去勾栏院卖身,他也是想也不想必会点头应允的……
李氏也觉得遭受到了重大的打击——
这真的是那个在家连油壶倒了也不扶的儿子?
她,她这是养了个什么儿子啊!
“好好好,成!”庄氏连忙应下,生怕宋春风再说下去,会连做牛做马的话也说出来,“既然你愿意,那就留下帮些小忙吧——”
宋春风眼睛一亮,却是看向江樱。
这是在等着江樱点头呢……
江樱看了一眼李氏庄氏还有宋春月望向自己的眼神,那里面满满都是‘求求你就答应他吧’的意味,只得艰难地点了头。
宋春风留下帮忙固然是好事,可是……
她下意识的往厨房外看去——梁文青要是知道了,会不会打死她?
江樱觉得不好说……
为自己担忧起来的江樱,怀着忐忑的心情做完了一道小笨鸡炖蘑菇。
眼瞧着前堂没有新的菜单传过来,汤还在锅里烧着,手上也没什么要紧的菜,江樱便没喊方大方二过来,而是自己端着托盘去了前堂上菜。
好吧,说白了,她就是想去外头顺便看看晋起。
江樱端着菜来到前堂,却惊愕的发现,眼前的情形并非是自己所料想的那般。
原本她以为会无聊到坐在椅子上打瞌睡的晋起,此刻正在柜台后方,和梁平下棋。
反而是梁文青,一只手支撑在柜台上托着下颌,另一只手百无聊赖的卷着头发梢儿,怒着嘴十分不开心的样子。
后厨宋春风那儿她去不得,没想到老爹也被人勾搭着下起了棋,理也没空理她。
这种大家都有事情做,只有她自己一个人无聊的感觉,十分不好。
江樱也顾不上去陪她说话解闷儿,将菜端去了菜单子上记着的桌位上。
“客官,您点的小笨鸡炖蘑菇和炝炒三鲜、芙蓉蒸蛋。”江樱边将菜一一端上桌,边道:“余下的几道菜和汤,稍后就会给您送来。”
听着这道熟悉的声音,方昕远握着筷子的手连连抖了几下。
一旁伺候着剥虾的阿福,不由地也停下了手下的动作。
主仆二人,近乎僵硬的抬起头朝着声音的来源看去。
入目是身着水绿色窄袖梅花扣对襟,下穿藕白色褶裙的小姑娘。
“客官慢用——”僵硬上完托盘上的最后一道菜,拿起托盘欲走。
“等等!”方昕远面色惊悚的喊住了她。
江樱一回头,脸上闪过错愕。
“你……怎么在这儿!”方昕远伸出手指指着她问道。
而且她还装着一副很意外的样子!
这人实在是太无耻了吧!
“我怎么不能在这儿?”江樱反问他。
怎么,她在哪儿开店还要跟他报备不成?
“你存心的!”方昕远一脸‘我已经猜到了’的表情。
“我存心什么了……”江樱茫然无解的看着他。
“你知道我家药行就在对面,所以才就近找了份儿工,企图近距离接近我!”
江樱:“……”
“我告诉你,你别痴心妄想了,不管你怎么做,我都不会注意到你的——”方昕远一张脸上写满了冷酷与绝情,让江樱看得一阵眼晕。
完了,隔几日不见,看来这人的妄想症又加重了。
大堂中另外两桌在吃饭的客人,听到动静纷纷投来了视线,看向江樱的目光不由地就有些古怪了。
梁文青见此情况,忙地小跑了过来。
江樱连忙拦住她,摇头道:“你别管了,并非什么大事儿,他不是来闹事的。”
她是怕梁文青这性子,会跟方昕远大吵出口。
吵架没什么,可方昕远现在是她的客人,而且饭馆才第一天开张,若就因此落了个跟客人吵架的名声,那便得不偿失了。
梁文青一愣,看着拦着自己的江樱,眨了眨眼睛,一脸疑惑地道:“我没要管啊,我只是闲着无聊过来瞧瞧,你不用管我,你们接着说……”
“……”江樱听罢,拦着梁文青的手不由地颤抖了一下。
所以,梁文青跑这么快过来,根本就不是替她出头来了,而是,纯属看热闹?
是她的错。
她高估了她跟梁文青之前的友谊……
“爷跟你说话呢!”方昕远见江樱没接他的话,皱眉道:“你难道忘了那日你发的毒誓吗?”
江樱悄悄翻了个白眼,一脸无感的看着方昕远说道:“方少爷,首先我得告诉你,我并不知道你家的药行就在对面。其次,我不是来这儿上工的,难道方少爷进来的时候,没瞧见外面的招牌上写着‘一江春’三个大字吗?”
方昕远越往越后听,脸色就越幻变,直到最后完全垮了下来。
“这是……你开的?”
江樱抱着托盘点了个头,脸色还有那么点小骄傲。
“怪不得这里头的菜……这么难吃!”方昕远一脸的言不由衷,显然是不太擅长说违心的话。
阿福在一旁都快看不下去了。
方才是谁尝了第一口,大呼好吃的不行,还声称明日还要来这儿吃饭的?
少爷,那是您啊!
见大家都在往这儿看,江樱不好同他撕破脸,含笑道:“既然小店的菜不合客官胃口,那我建议客官,日后还是少来为好。”
“你……”方昕远气的挑高了眉。
这不是在隐晦的赶人吗!
可偏生这话说的和和气气,让人挑不出哪里不对来——
方昕远一整脸色,冷哼了一声说道:“改日我必定是不会来了,可今日爷可是花了银子的!”
江樱脸上还是礼貌的笑,客气的询问道:“那方少爷除了觉得菜不合胃口之外,还有什么意见吗?”
她又咬重了不合胃口一次,意思便是在说,是你的胃口太刁钻,不是我们的菜做的难吃。
方昕远第一次在江樱面前感受到了挫败感。
之前的那个小姑娘,在他跟前从来都不敢大声说话,也不敢正视他。
更别提,这么从容的同他理论了。
可眼下的重点不是想这个,而是……要稳住颜面!
“你们这的菜干净不干净?”
江樱觉得这个问题问的有些弱智。
谁会承认自己的菜不干净?
于是便点点头道:“反正我觉得还挺干净的。”
这叫什么回答……
方昕远脸色一僵,又问道:“那正宗不正宗!”
这回等不及江樱开口,方二就凑了过来,一脸自豪地拍着胸脯保证道:“这位客官,您可能还不知道,我们这儿的菜无论大小都是自创!只此一家,别无分店!”
124:赖着他
人家就是自创,怎么会不正宗——
方昕远一连被堵了几回,情急之下,干脆手指着那盘小笨鸡炖蘑菇问道:“那这只小笨鸡正宗不正宗?”
江樱又点了点头,口气变也没变,“反正我觉得还挺正宗的。”
方昕远咽下一口血,忽又问道:“那你怎么知道它一定是小笨鸡?”
江樱:“……”
这是不是有些太无理取闹了?
阿福欲哭无泪的看着自家少爷。
少爷虽是吊儿郎当惯了,但却不是个喜欢为难谁的人,怎么一见了江姑娘,就这么不依不饶了……
人一个小姑娘支撑着祖业也怪不容易的,犯得着连脸都不要也要去为难人家么?
方昕远见江樱答不上来,眼底浮现得色,继而又问道:“你这小笨鸡真的够笨吗?”
吃饭就吃饭,小笨鸡笨不笨管你什么事儿啊!
其他的客人都饶有兴致的看向江樱,想知道这个小姑娘会怎么回答。
其实开饭馆做生意,难免会遇上难缠的客人,且看你要怎么化解了。
“难道这小笨鸡还不够笨吗?”江樱反问方昕远。
“……你且说说,它怎么个笨法儿?”方昕远不依不饶地道。
江樱呵呵笑了两声,而后一脸认真地说道:“如果它不笨的话,怎么会在这盘子里任人鱼肉呢?”
方昕远竟然顿时无言以对。
四周寂静了片刻之后,便有人哈哈笑了起来。
这回答当真是不能再妙了!
这小姑娘也当真是个有趣的妙人儿。
于是,本就对这家饭馆的菜十分满意的客人们,更是因此对一江春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待阿福理解透了江樱这话里的意思,不由自主地出声附和道:“没错儿!”
正窘迫交加的方昕远一听这话,一巴掌就甩了过去。
“没错儿你个头!”
方昕远怒气冲冲的瞪了阿福一眼。
他这养的是什么吃里扒外的奴才!
究竟知不知道谁才是他的主子!
阿福捂着火辣辣的脸,哭丧着一张脸心道:明明就是这个道理啊,呜呜呜……
“这下方少爷可以放心的吃了吧。”江樱笑眯眯地看着有气没处撒的方昕远。
方昕远冷哼了一声,扭过了脸不再看她。
在她面前玩什么傲娇啊!
江樱脸色复杂的一扯嘴角,转身离去。
目睹了整个辩论过程的梁文青,对江樱又有了重新的认识。
以前觉得江樱蠢蠢的,没想到她竟然懂这么多她不懂的东西,好像很厉害的样子!
梁文青连忙追了上去,一把拽住江樱的手臂,一脸不服气地问道:“你到底是怎么知道这只鸡是笨鸡的?”
为什么所有的人都在笑,而她却……没听懂?
江樱同情的看着梁文青。
所以,这姑娘之所以搞不定宋春风,原因会不会是出在了智商问题上头?
忽然,江樱对梁文青也有了重新的认识……
“这是怎么了……”一心放在棋盘上根本没注意到这边情形的梁平,眼见着棋局胜负忽然反转,皱着眉看向对面的晋起,问道:“刻意让我?”
就算要让他,可这让的也太明显了吧?
这么明显,他根本没有办法欺骗自己好吗!
晋起将注意力收回,摇头道:“下错了。”
下错了……
为什么他可以用这么正常淡定的口气承认自己下错了……
梁平回过神来,摇头笑道:“无妨,一棋罢了,你——”
望着少年人淡然无比的将下错的棋子收了回去,梁平傻眼了。
这么堂而皇之地悔棋,当真是一个围棋高手该有的品质吗?
梁平觉得他作为一个长辈,有必要教育一下现在的年轻人了。
毕竟他方才已经做好了赢棋的准备!
梁平语重心长地说道,“错了便是错了,做人应当勇于承担错误……”
晋起半空中的手顿了一顿,而后道:“晚辈受教了。”
说罢,手中棋子应声而落,却是与方才截然不同的位置。
梁平忽然就凌乱了。
受教了你还不把棋子放回原处去?
“梁镇长说的对,错了便错了,应当承担错误。”晋起说道。
梁平张口欲言,却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所以他这是在承担悔棋的错误吗?
但是,他指的是下错棋的错误啊——
现在的年轻人,都这么喜欢曲解别人的意思吗?
梁平深感无力,扫了一眼棋盘,无奈地摇了头。
这棋没法儿下了……
晋起拿余光看着方昕远的方向。
心道他怎么还不走?
方才被当众没了面子,竟然一眨眼又泰然自若的吃起了东西,难道她认识的人,都同她一样,有着一张密不透风的厚脸皮吗?
虽然厚脸皮算不上什么优点,但一想到二人之间有着相似的地方,晋起便觉得心里十分不舒坦。
她可是亲口承认了之前是非常喜欢这个人的。
不过,都已经是之前了不是吗?
可饶是如此,晋起不免还是有些后悔当初给江樱拿主意的时候,将饭馆选在了锦云街。
毕竟经常见面不是什么好事。
他倒不是不高兴,只是怕那姓方的找她麻烦罢了,说到底还是为了她好——晋少年是这么跟自己解释的。
这个借口找的固然是好,可不好的地方却是……
梁平眼底藏着一丝与形象不符的得色,道:“晋贤侄,你输了。”
晋起后知后觉一看棋盘,胜负已分。
这边,方昕远吃罢了饭,边拿细小的竹签剔着牙,边埋怨道:“这做的什么菜,以后爷都不过来吃了……”
阿福在一边低着头不说话。
心里却忍不住腹诽着:少爷您说这话,对得起桌子上这些空盘子吗?
方大端着盘糕点送了过来。
“我没点这个,拿走。”方昕远扫了一眼,皱皱眉头。
方大笑着解释道:“客官,这是送的。”
“为什么送我?”方昕远立马警觉起来,仿佛受到了侮辱似得,“告诉江二,这对我没用,拿回去!”
方大茫然的挠了挠头,心道这都什么跟什么啊。
这人是不是有病啊……
“客官,我们店今个儿第一天开张,进店吃饭的客人都送一碟三色糕。”
这不是因为先前主要是卖糕点营生的么,江樱觉着也是条财路,不能荒废了,以后店里也兼着卖一卖糕点也不错,于是便想着先用免费糕点给客人们留点印象,若他们吃的好吃,日后自然愿意来买。
什么?
方昕远连忙朝其它桌儿看去。
果然见,其它两桌上也各自摆着一碟相同的糕点。
“总之我不要,端回去!”方昕远不耐烦的摆摆手,掩饰尴尬的情绪。
“少爷,干嘛不要啊……”阿福连忙劝道:“这瞧着就挺好看的。”
反正也不要钱。
方昕远狠狠地剜了阿福一眼,那眼神里饱含着苛责的意味,如同在说:你有点出息好不好!
阿福被他这么一瞪,缩缩脖子不说话了。
方大还是觉得无法理解有钱人的世界,白送的东西都不要,看来真的是有钱到不行了。
“这是什么店,牙签儿都这么不经用!”见方大端着糕点离开,方昕远将断成了两截的牙签刷在了桌子上,冲一旁的方二大声喝道:“给爷找个结实点的牙签过来——”
阿福在一旁暗暗替江樱抹了一把汗。
他家少爷今天绝对是吃错了药啊。
这不是找茬又是什么……
“结实点的牙签儿……”方二为难了片刻之后,不知是想到了什么,欢快地应道:“好嘞,客官您稍等,这就给你取来!”
说罢,便噔噔噔跑上了二楼,敲响了酒楼主人攀氏的房门。
攀氏正在房中教六岁的女儿认字,脸上笑吟吟的,见是方二,便客气地询问:“可是忙不过来,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
方二憨厚的笑着摇头,说道:“不是的。大嫂,我就是想跟您借样东西!”
樊氏点头,示意他说便是了。
片刻之后,借到了东西的方二从二楼奔回了大堂中。
“客官,这个结实,保管您怎么剔都剔不断!”方二笑着说道,脸上隐隐带着自豪的神色。
庄大婶子和樱樱前段时间就跟他们说了,做店小二,对待客人一定要和气,另外最重要的就是,能帮客人解决难题。
方二觉得这个难题,他解决的就很好。
方昕远望着桌子上那一排大小不一的绣花针,傻眼了。
这他娘的真的不是在逗他玩儿吗……
申时初,一江春送走了最后一个客人之后,便关了门。
外头的太阳,不过刚有偏西之象。
堂中,樊氏笑着摇头道:“之前就同你们说了,不必为了我和孩子耽搁你们做生意。再者说了,现在还早的很呢——”
原来是庄氏和江樱考虑着樊氏和两个孩子晚上歇的早,之前便说定了晚上不开门。
庄氏笑着说不打紧。
樊氏却愧疚的不行,又道:“照你们这样做生意,哪里赚得到银子?”
“樊婶儿你这样说就错啦。”江樱笑眯眯地道:“方才算了算,刨去成本,今个儿这五桌客人,也赚了一百多文钱呢。”
第一天开张赚到这个数儿江樱已经很满意了。
晋起听了默默别开了脸去。
她可真是有追求——
江樱若是知道他心里的想法,也只会坦然承认。
她原本就不是有追求的人,先前便说了,她不求赚大钱。
樊氏听了却还是叹气,“可多赚些不是好事吗,也好早日将赁房子的钱给赚回来——”
“好了这位婶子,您就别管她了。”宋春月上前来说道,“您当她真的好心为你们着想,可她不过是怕累罢了!”
樊氏愣了愣,而后被逗笑了。
“春月这话说的没错,我确实是怕累……”江樱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她真的是个没有太大出息的人,也没有商人满打满算的头脑。
开饭馆儿是为的传承江家的招牌,但并不是她生活的全部。只要能安安逸逸,吃饱喝足就行了,至于大富大贵,她倒没有多么强烈的渴求。
所以,她可不打算将所有的时间都扑在这饭馆儿上头。
江樱偷偷看了一眼一旁的晋起,心想毕竟她还要腾出空儿来攻克隔壁少年呢——
喂,怎么又想到这上头来了!
宋春风套好了驴车,催促着众人上来。
梁文青见状提裙头一个钻了进去。
“你自家的马车不就在这儿吗,为何坐我的!”宋春风皱眉质问着已经钻进了车厢里的梁文青。
要不是怕她赖上自己,他肯定立马儿将人提出来。
“好了好了,别吵了。”李氏无奈地看了儿子一眼,进了车厢里,宋春月紧跟其上,对庄氏和江樱说道:“婶子,阿樱,挤一挤还是坐得下的,快上来吧——”
梁平便看向晋起,笑道:“那晋贤侄便与我同乘吧。”
“呃……”江樱不着痕迹地往晋起身前挡了一挡,说道:“左右回去那么早也无事可做,此处离清平居也不远,我想去一趟孔先生那儿。”
上回一同吃火锅,孔先生的大儒身份已经‘暴露’于人前。
庄氏同江樱对视了一眼,便福至心灵地点了头应允。
“那我们就先回去了。”宋春月说道。
总没有一大群人跟着过去的道理。
梁文青也表示没兴趣跟着过去,庄氏和李氏就更不必提了。
江樱见时机成熟,似无意地抬头看了晋起,笑着问道;“说来晋大哥也有些时日没见孔先生了,上回我去他那,还听先生念叨你呢。”
她承认,去清平居是个幌子,目的还是想多谢跟晋起相处的机会。
这半日忙下来,就吃饭的时候说了两句话。
现如今有机会可以赖着,自然要想尽办法赖着他才行。
“那便一同过去吧。”晋起点了头。
眼前着一切已经水到渠成,江樱就笑眯眯地对着庄氏等人说道:“那奶娘你们就先回去吧,我去去便回。”
庄氏点头,刚要放下马车帘,却听那边梁平含笑说道:“既然如此,那不如我陪樱姐儿一道儿前往吧。”
江樱闻言,转过头惶恐地看向梁平——叔,谁要您陪了?!
125:“做贼心虚”
梁平素来仰慕孔弗,可惜的是只有上次吃火锅时偶然得见了一面,现下有这个好机会,自然是不想错过。
“你就别瞎掺和了!”庄氏瞪眼说道。
“呃……”梁平茫然了。
他怎么就瞎掺和了呢……
“喂,你怎么能这么说我爹?”见庄氏这样跟梁平说话,梁文青不愿意了,脸色唰的一下就沉了下来。
“我……”庄氏想说些什么,但委实不愿同一个小辈争论,只得憋了下来,于是脸色也不怎么好看了。
李氏和宋春月面面相觑。
“呵呵……不去了,不去了。一天也够累的,趁早回去歇着吧。”见此尴尬情形,梁平干笑了两声,老老实实的钻进了马车里。
不由地叹了口气,心想做个男人真是不容易。
不过,他到现在也没想通,自己怎么就是瞎掺和了呢……
调转了车头,宋春风往后瞧了一眼并肩而立的晋起和江樱,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太对劲。
说不清是哪里不对劲,反正就觉得心里闷闷的,很不是滋味。
甩甩头,宋春风没有再去深究这从没体验过的怪情绪,驱车扬尘而去。
“晋大哥,咱们也走吧——”江樱转过头看着晋起,一双眼睛好似弯月。
晋起却动也不动的看着她。
江樱被他看得有些心虚。
难道说她隐藏的这么深的心机,还是被发现了?
可现在还不是挑明的时候啊。
她还没有尽自己最大的努力,如果现在挑明被拒绝,岂不是太亏了!
不行,今天就是打死她,她也绝对不能承认自己的心意——江樱宁死不屈的想道。
“说吧,到底什么事?”晋起看着她问道。
啊?
做好了一切准备的江樱,被他这句话弄的有些迷糊了。
“你让我陪你一起,又让你奶娘支开了梁镇长,难道不是有事要跟我说吗?”晋起皱皱眉,将话挑明了问。
“……”江樱傻住了。
这算怎么回事?
是该说他眼力好,还是不好?
能一眼瞧出来她和奶娘的小计谋,却瞧不出……她喜欢他吗?
原来男神不止有精神分裂症,情商还有些缺陷。
江樱既喜又愁。
喜的是,晋大哥没瞧出自己的心意。愁的是,对方情商如此之低,会不会她追个三五年下来,他也不能明白自己的心意?
却不知,并非男神情商低,而是男神认定了她情商过低。
一个成日里只知道琢磨吃食的小姑娘,一副稚嫩的不行的模样,各方面反应又不算灵敏,哪里会懂得什么是不喜欢。
所以,晋起下意识的将她示好的行为,归类到了‘她有事求自己、她想要自己帮她猎野味’诸如此类的动机中去了。
互相认为彼此情商低的两个人,就这样各想各的……
“嗯?”见江樱不说话,晋起隐隐在想,难道说她要求自己去办什么事情,又不好意思说出来?
“呃……”江樱随口胡诌道:“我就是怕待会儿回去一个人不够安全。”
这样说,是不是能让他感觉到自己很需要他?
据说大部分男子都很享受被女子依赖信任的感觉,想来应当不会错。
可事实证明,剧情的发展,始终都在江樱的预料之外。
晋起一听她这么说,立马儿接了句:“你多虑了,你应当很安全。”
江樱脚下一僵。
这是什么意思啊喂!
说她长得丑到很安全的地步吗?
或许是因为这句话是从他口中说出来的缘故,以至于让江樱觉得这个打击沉重到无法承受。
她是不是真的该好好照照镜子,拾掇拾掇自己了?
心情沉重的江樱,站在原处反思着。
晋起见她没有跟上来,回过了头不解的看着她。
他有说错什么吗?
她成日随身带着一把菜刀,难道还不够安全吗?
桃花镇附近的流氓地痞普遍的战斗力低下,一把菜刀足够吓唬住他们了。
二人相隔十步左右的距离,江樱似有所查的抬起头来。
猝不及防的,就撞上了那双汪洋般的蔚蓝色眼睛。
少年站在背光下,从这个方向看去,五官轮廓有些不甚清晰,唯独那双深邃的眼睛让人无法忽视。
就见他似无解,又似不悦的微微动了动眉头,说道:“怎么还不过来?”
不知怎地,就是这普普通通的一句话,便让江樱心中所有的阴霾顿扫,抿了嘴笑小跑着跟了过去。
反正出息这种东西,丢了都丢了,就不打算找回来了。
在他面前,要出息干什么呢。
很久以后,每当回想起这个画面,江樱就会不自觉的弯起嘴角。
很久之后,她还在想,不管她受到怎么的委屈、亦或是对他存有多少的不确定,只要他能给自己这样一个眼神,让她跟上去,她便会不顾一切的奔向他。
二人来到清平居之时,孔弗正罚着石青抄写《公羊传》。
江樱问其原因,石青据不肯提,只埋头抄书。
还是狄叔忿忿地同她说了:“他昨日里得罪了先生的至交华老爷,罚他是应当的,依照我说,先生这罚的太轻了——”
江樱有些好奇,又深问道:“怎么了?”
“我可不是爱碎嘴的人!”狄叔瞥她一眼,摇着头拒绝回答。
江樱笑了笑,附和道:“那是自然,那是自然……只是我喜好八卦而已,想跟你打听打听而已,狄叔自然并非嘴碎之人。”
狄叔的脾气,她早已摸得一清二楚。
听江樱这么说,狄叔才肯将昨日之事跟她说了。
原来是经商为生、刚从西陵回来的华老爷带着女儿来看望孔弗,而华老爷早前便总听孔弗提起他的二弟子石青,可谓是将人夸得上了天,不得不说,在熟人面前,孔先生从来不认为谦虚是一种美德,而是一种累赘。
可能是孔先生把石青夸得太好,以至于华老爷还没见着石青之前,就抱有了将自己唯一的女儿许给石青的想法。
于是,昨日趁着来见孔弗的机会,便将女儿华常静带了过来,隐晦的介绍给了石青认识。
毕竟是头一回见面,总要隐晦些表达出目的才合乎礼数,但可能由于太隐晦,石青竟是没能领会出两位老人的意思。
据说,当时石青与华常静姑娘之间曾出现过这样的对话——
华常静:“据说石公子自幼跟随在孔先生身边,想来定是见多识广。”
石青:“哪里哪里。”
华常静:“时常听家父提起石公子,夸赞石公子年纪轻轻便学富五车,心怀大志。”
石青:“哪里哪里。”
华常静:“听说石公子十分擅长陶笛?”
石青:“哪里哪里。”
华常静:“石公子在肃州呆了这么久,可知附近有什么好去处吗?我初来肃州,不知公子可有空闲带我出去转一转?”
石青:“哪里哪里。”
华常静:“石公子……?”
石青:“哪里哪里。”
华常静:“……”
石青:“华夫人,想来该用午饭了,晚辈出去看看——”
华常静傻了片刻之后,当场就被气哭了。
合着说了那么久的话,人家把自己当成华夫人了!
怪也怪当时石青进来的时候,华老爷已经介绍完了华常静的身份,再加之华常静在衣着打扮以及举动上趋于沉稳老成,不明情况的石青就将人当成了华老爷的妻子……
说来少年也是守礼的过分,整个谈话过程都没敢抬头看对方一眼,所以是真没在样貌上发觉不对。
至于答非所问,却并非走神,那纯属的有意在暗示对方:夫人,你已经是有夫之妇了,打听的太多,且又想让我带你出去转一转,这有些不太合适。
当时石青还在心里嘀咕,华老爷怎么娶了一位如此‘随便’的夫人。
江樱听罢,遂拿不可思议的目光看向了抄写公羊传的石青。
她又发现了一只空有常人望尘莫及的头脑,却没有任何情商可言的物种……
但如此说来,倒也不能全怪石青。
怪也怪没讲清楚,才有了这么一场乌龙。
只是委屈那位姑娘了,平白被当成了已嫁的妇人,且还是一位言语有些轻浮的妇人……
“你们莫要管他了,让他抄去吧。”坐在一侧吃茶的孔弗对着晋起和江樱招了招手,道:“过来坐着。”
江樱和晋起走了过去,刚一坐下,孔弗就问起了江樱这几日在忙些什么。
江樱这才将饭馆开张的事情告知了孔弗。
孔弗一听,当即脸色就不甚好看了,佯怒道:“你这丫头,这么大的事情竟也不告诉我!开张头一日,说什么我也得去给你捧捧场的——”
江樱陪着笑脸儿,玩笑般道:“哪儿能啊,若是您过去了,只怕都没人吃饭,尽去看您了。”
她就是知道一旦告诉孔弗,孔弗必定要去捧她的场,所以才没事先说出来。
倘若她是报着赚大钱的目的,就算孔弗不主动去,她也要求着过去的。
现成儿的好处自然不能浪费。
可她只想安安静静开个小饭馆儿,实在没这个必要。
孔弗听她这么说,哪里还能不明白。
这丫头是从一开始就有意瞒着他的。
分明是被‘嫌弃’了,可为什么越发觉得这丫头难得了呢?
很通透,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
“既是今日开张,怎还抽空来我这里了?”
江樱便将自己定下的只做半天生意的怪规矩告知了孔弗。
跟其它人不一样,孔弗听罢不仅没有笑话她不懂做生意,更没有觉得她懒散的过分,反而是哈哈的笑道:“你这丫头,果真是个懂得享福的人——日后必定也的福气无边!”
轻松且不谈,单说就凭这丫头的手艺,生意红火是迟早之事。到时难免会遭到其它同行的红眼,但只做半天生意,刚好就能巧妙的避开了大部分矛盾。
同行再如何嫉妒,却也不会觉得她抢走了自己太多生意。
如此一来,可谓是省去了许多明争暗斗的麻烦。
他活了大半辈子,早将这人生看透了。
什么名利财权,不过都是障目的烟云,活的自在,方是最大的智慧。
只是这世上能参透的人太少。
但是,也得亏是参透的人不多,这世间万物,才得以有序的运转。这天下,才能有人出手平定。
但若从私心的角度来看待,他欣赏心怀大志之人,譬如左边的这个草莽少年。
但真正喜欢的,却是像江樱这种大智若愚的。这样的人,通常可以给身边的人带来好运气,可以使人在浊世中得以歇息停留。
是以,孔先生看向江樱的眼神便越发的满意慈爱了。
晋起在一旁,觉得自己压根儿就不应该跟来。
完全成了布景好吗?
※※※
一江春开张半月,生意日益见好。
只做半天生意的规矩,逐渐传了出去,竟是成为了一种特色。
因此,近日来一到中午,大堂之中几乎是人满为患。
江樱起初是真的没料到生意会如此之好,原本只打算她和庄氏二人来管着厨房,现如今却发现根本忙不过来了。
前几日听江樱提起想找一个打下手的,樊氏便说自己倒是可以帮一帮忙。
樊氏之前就是这酒楼的老板娘,做些简单的菜还是可以应付的。
江樱听罢觉得这个提议极好。
只是樊氏说什么也不愿意收工钱,只道是闲着也是闲着,不如帮一帮忙,江樱她们愿意租她的地方,已经算是帮了她大忙了。
庄氏和江樱几番坚持,樊氏都不肯松口。
江樱便也只得暗暗记下这个人情,有了好吃的,总忘不了给樊氏和一双儿女送去一份。
有时候在外头凑巧了,便会给两个小家伙买些小玩意。
一来二去的,倒是叫两个小东西亲近上了她,一瞧见便“樱樱姐姐”的喊个不停。
这一日,还未至正午,堂中客人便满了大半。
“方兄,就是这儿了,这儿的饭菜可谓是肃州城一绝,里头的糕点更是别致非常,几位家姐日日都要让下人来买——”一位身着墨绿色直裰,头戴玉冠的少年边走进来边同旁边的人说道。
方昕远尽量使自己的表情看起来正常一些。
他可不是主动要来这儿吃饭的!
是有人要请客。
正所谓客随主便,他怎好出言挑剔。
就勉强凑活儿一顿得了!
阿福跟在他身后,头也不敢抬。
生怕被江樱瞧见了,到时候丢不起这个脸。
“只可惜这二楼不对客人开放,没有包厢。”着墨绿色直裰的男子对方昕远说道,“方兄莫要介怀,这大堂里虽然喧闹了些,但此处的饭菜却非外面那些酒楼可比的——”
“有那么好么……”方昕远面带不屑的道。
虽然上次他的确也尝过了……但就是不想承认。
方昕远特意将位置挑在了一处不显眼的角落里。
并且此地无银三百两地强调道:“这里安静些。”
阿福简直是听不下去了。
同在一个大堂里,别处喧闹,坐在角落里就能安静些,这是什么道理啊……
请客的少年呵呵干笑了两声,点头跟着坐了下来。
虽然他也是真的不能理解这位方少爷的思维。
其实方昕远真的是想多了。
正午是最忙的时候,江樱在厨房里挥着铲子,根本没有时间往前堂跑。
但方昕远却大有做贼心虚之势,一顿饭吃的可谓是提心吊胆。
饭罢,片刻都没有再多留,火烧火燎的离开了一江春。
她肯定不会知道自己来过——
后厨房。
方二来端菜的间隙,“樱樱,之前问你小笨鸡笨不笨的那位少爷跟人来吃饭了呢——”
“哈哈……”江樱闻听忍不住笑了出声。
倒不是嘲笑方昕远来此吃饭,而是觉着方昕远给人留下的印象实在太过奇葩——‘问小笨鸡笨不笨的那位少爷’。
足足又是近两个时辰忙活下来,江樱才算是有空儿吃了杯水歇一歇。
可这样忙碌,却格外的充足。
对于做菜,她是打从心眼儿里喜欢。
不止喜欢吃,更是喜欢研究。
做自己喜欢做的事情的同时,还能边赚银子,当真是这个世上最能提升幸福感的事情了。
“客人也走的差不多了,咱们瞧瞧待会儿吃些什么?”庄氏边擦着手边朝江樱和宋春风,还有樊氏问道。
“都好!”宋春风一点儿也不挑剔。
“阿樱想吃什么呢?”樊氏询问江樱的意见,这些日子的相处,对于这个娇憨可爱却又不娇柔做作的小姑娘很有好感。
江樱是真的饿坏了,开饭馆儿就这点坏处——正常的饭点客人最多,根本抽不开身吃饭。
饶是半个月下来,江樱也没能习惯,但也只能在正午的时候填几块糕点垫一垫。
是以现在一提吃饭,立马儿就报出了一大串菜名来。
“菜肉都是现成儿的,你去歇会儿,奶娘来给你做。”庄氏笑着道。
江樱刚说要帮忙,却忽然听方大在外头喊她。
“我先出去瞧瞧。”
“樱樱,外头有人找你呢——”方大站在隔开前堂于后院卷起的竹帘下,对江樱说道,末了又一脸夸张地道:“我瞧那马车,可金贵着呢,在城里都不多见的!”
江樱围裙也未来得及解下,便疑惑地走了出去。
126:再见白宵
江樱出了大堂,迎面就瞧见阿禄等在那里,身后停着一辆由毛色油亮的棕鬓马拉着的华盖马车。
“阿樱——”见江樱出来,阿禄连忙笑着迎了上来。
江樱意外了一下,才回以一笑。
“还是从青舒那儿知道你在这开了间饭馆呢——”阿禄笑了笑,神色还是有些许的不自在。
毕竟前前后后发生了这么多事情,要想跟从前那样,却是不可能了。
“少爷也来了?”江樱看向马车,朝阿禄问道。
阿禄点着头,带着江樱走到了马车前。
华丽的车帘被一只白皙而修长的大手从里面撩开,少年人俊美如铸的脸庞逐渐显现在江樱的视线里。
江樱有一刻的失神。
却并非是因为这张脸好看的过分。
而是想到这些时日来发生的这些事情,再又隔了这么久没有见到韩呈机,现如今乍然相见,竟是给了她一种极其陌生的感觉。
仿佛眼前的韩呈机,并非是她起初认识的那个。
看来对于之前被当成她人来看待的事情,多少还是有些心结在的。
“少爷既然来了,怎么不进去坐坐?”江樱敛起心虚,率先开了口,笑着问道。
心里却在思索着,韩呈机今日过来找她是为的何事。
是凑巧路过吗?
马车里一身简便藏青色长衫的韩呈机这才转过了头来看她。
少女一身粉白色衫子,淡青色的围裙上还沾着些许面粉,原本圆润润的脸颊,隔了一月多的时间,似乎褪去了几分稚嫩。
兴许是脸上的笑意不如以往来的真切而欢喜了吧?
毕竟是知道了他起初的心态。
平白遇到了这种事情,该是觉着委屈的。
疏离他,也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
韩呈机这样风轻云淡的想着,心底却是一片冰凉。
“不方便进去。”韩呈机收起心头的异样感受,对江樱说道。
不方便进去?
江樱只当他是嫌自己店小,笑了一笑,也没好再多说什么。
“若带着它进去,只怕会将你的客人吓跑。”韩呈机的口气似在开玩笑。
他能用这么轻松的口气同人说话,别说是江樱了,就是阿禄,也没见过几次。
江樱听得云里雾里的。
什么吓跑不吓跑的?
这时,就见阿禄笑着上前来将马车帘卷了起来,并一脸神秘兮兮地从江樱说道:“你瞧瞧是谁来了?”
随着阿禄卷起的车帘,江樱这才得以瞧见马车内的全部情形。
极为宽敞车厢内,铺就着雪白奢侈的狐狸毛,车厢一角,一只细颈青瓷瓶内斜斜插放着两支火红的腊梅,张扬的红色,同周围的雪白形成了极为鲜明的对比。乍然一看,仿佛这红梅并非是被局限于这车厢之内,而是绽放在银装素裹的雪景之中。
这本该是分外高雅的情景,却被车厢内此起彼伏的动物鼾声瞬间破坏殆尽。
江樱这才瞧见矮脚桌旁,那只大白虎睡的正香。
“白宵!”江樱欣喜至极,不由自主的就喊了出声。
这些日子她不是没想过要去看白宵,但有了那件事情在,终究是没办法再往韩府跑。
纵然再想见这家伙,也只能忍着了。
江樱的声音刚落,正处于睡梦中的白宵似有所查一般,干净的皮毛抖了一抖,即刻便睁开了一双睡眼惺忪的眼睛。
还有些迷糊的眼睛在搜寻到江樱的那一刻,先是傻了一会儿,而后便蹭的一下爬坐了起来,飞快地冲着江樱扑了过来,并着一阵儿欢愉的啸声。
由于动作太急,将矮脚桌都给带翻了。
但扑上前的力量却是控制的极好,不至于让没有准备的江樱站不稳。
不过是一眨眼的功夫,除了两条后腿还蹬在马车里之外,整只大白虎都已经挂在了江樱的身上。
眼瞧着这神似于阔别已久的母子再度重聚的情形,阿禄在一旁咧着嘴笑着。
这一个来月都没瞧见白宵这么高兴了。
白宵在江樱脖子旁蹭了蹭,像是在埋怨她为什么这么久都不去看自己。
难道还在生它的气吗?
江樱顿时觉得心都化了,安抚的拍了拍白宵软乎乎的背。
这么一摸,才发觉它瘦了许多,柔软的皮毛下,是略有些硌手的骨头。
“就最近才肯吃些东西,之前可是饿了好长时候呢……”阿禄在一旁适时地说道,“自打你走了之后,可是越来越难伺候了。”
白宵像是知道阿禄在说他‘坏话’,睁圆了眼睛瞪着阿禄。
阿禄诡异的从那双透明的蓝眼睛里看到了威胁的意味……
它一个畜/生竟然威胁自己!
可更让阿禄倍受打击的是,他竟然觉得有些害怕……!
是以,阿禄讪讪地笑了笑,呵呵地道:“但好在没有再伤人了,总体说来,还算是比较听话的……”
江樱闻言将白宵搭在自己肩膀上的爪子被扒拉了下来,皱眉说道:“之前不是同你说过了要好好吃饭的吗?怎么又闹脾气了?”
白宵心虚一般呜咽了两声,见江樱推开它,便老老实实地退回了车厢中,坐在那里耷拉着脑袋看着自己两只毛茸茸的前爪,一副可怜巴巴的模样,似乎在跟她认错。
江樱看着扮可怜的白宵,耐住了性子没去理它。
见江樱没搭理自己,白宵偷偷抬了眼皮子瞅了瞅江樱。
江樱仍旧不为所动。
这家伙就是自幼被宠的太过了,才会但凡有一点不顺它意的,便没完没了的闹脾气。
日后她肯定是没办法像之前一样天天陪在它身旁,若白宵一直这样不肯好好吃东西,身子迟早要垮的。
“以后要乖乖的吃饭,可记住了吗?”江樱故意板着一张脸问道。
白宵看了看她,点了一下头。
韩呈机默默别过了头去。
看来这只虎,真的已经不是他的了……
江樱的脸色这才松缓了一些。
白宵见状,冲着江樱伸出了一只前爪,似要拉着她到车厢里来。
“上来吧。”韩呈机见状说道。
江樱就就这么握着白宵的一只爪子,笑着摇头道:“不用了——”
她在厨房忙活了大半日,衣裳都没换一身,而里头铺着的却是雪白的狐狸毛,她要是就这么钻进去的话,光是想一想,就觉得是一种罪过。
也是在这时,江樱忽然明白了,她同韩呈机本就是两个截然不同的层次的人,他是尊贵无比的士族大公子,而她不过是个上不了台面的饭馆小掌柜。
倒不是说妄自菲薄,她并不曾因为自己的身份而感到自卑,她自食其力,安逸自在,不知道多满意如今的生活呢。
只是从客观的角度来讲,她同韩呈机,的的确确是没有太多交集的两类人。
见她拒绝,韩呈机便也没有再坚持。
白宵张了张嘴巴,一会儿看看韩呈机,一会儿又看看江樱,一副很不解的样子。
这时,恰巧方二从堂中出来,喊江樱回去吃饭。
江樱应了一声,回头又看向韩呈机问道:“少爷可用过午饭了?”
这不过是出于礼貌的一句问话,她也心知韩呈机是没可能会留下来吃饭的。
果然,就听韩呈机道:“来之前已经用过了,你且回去吃饭吧。”
江樱点头,欠身摸了摸白宵的脑袋。
“改日再带它来见你。”韩呈机看着一人一虎难分难舍的情形,嘴角泛起了一丝若有若无的笑。
“多谢少爷。”江樱笑了笑摇头说道:“少爷您身子不好,在府里静养惯了,不必如此麻烦了。”
她这句话刚一说出来,白宵便不乐意了,吭吭唧唧的一边拿爪子挠着雪白的毯子。
韩呈机幽幽地扫了它一眼,便立马儿蔫了,却仍是一副十分不开心样子。
“无妨。”韩呈机简简单单道出两字,和以往一样,不管做什么说什么,都不容别人置喙的口气。
江樱虽是从不曾了解过眼前这个冰霜般的少年,但却深知他专断的性格,便也不再多说。
毕竟能有机会时常见到白宵,也是好事一桩。
“那我先进去了,少爷慢走。”江樱冲着韩呈机微一躬身行礼,再又看了一眼白宵,才转身离去。
直到她背影消失在大堂之中,韩呈机方对阿禄道:“走吧——”
“是。”阿禄恭声应下,将卷起的车帘放了下来。
阳光由此被阻隔在外,一时间,车厢内也安静了下来。
白宵主动将原先碰到的矮脚桌拿爪子扶正了,显然心情不错。
韩呈机看了它一眼,便收回了视线,背靠着身后绣着云纹图的隐囊,缓缓阖上了眼睛养神。
白宵也重新卧回了原处,想着不久就又能见到饲养员,高兴的从鼻孔里呼出了一团又一团热气。
赶着车的阿禄,心情却有些复杂。
他不知道为什么在方才那么好的机会下,少爷不跟阿樱解释一下关于那次纳妾之事的原委。
虽然他不大懂,但也瞧得出来阿樱对少爷日益生疏的态度。
而少爷对阿樱……
阿禄不由地就想到了近日来回回表小姐来问梨苑,都被少爷寻了藉口阻拦在外的事情。
少爷好像忽然想通了似得。
虽说起初少爷注意到阿樱和注意表小姐乃是出于同一个原因,但二者相比之下,阿禄总觉着,少爷对阿樱和对表小姐的态度,实则是十分不同的。
但再具体些,他却是说不上来了。
阿禄无声的叹了一口气,手中扬下一鞭,烟尘滚滚,马车朝着回韩府的方向而去。
127:偷菜事件
申时未过,眼瞧着大堂里的最后一桌客人被方大送着走了出去,江樱便让方二关了门。
“樱樱姐姐,你要回去了吗?”阿芙迈着小短腿从二楼小来,奶声奶气地问道。
阿宇紧跟在姐姐身后,也下了楼来。
“是呀,姐姐要回去了。”江樱蹲下身来给阿芙摆正了发团边的粉色珠花,边笑着问道:“今日可会认自己的名字了吗?”
樊氏之前是个书香门第的小姐,一月前开始教着六岁的女儿认起了字。
不待阿芙开口,阿宇便走了过来,一脸认真地说道:“姐姐还没有学会,姐姐笨笨。”
阿宇今年不过才四岁,生的一副圆滚滚的模样,却不怎么爱笑,时常都是一副天然呆的表情。
阿芙转过头对他皱了皱小鼻子,随之又跟江樱辩解道:“才不是,樱樱姐姐,我已经认得自己的名字了——”
“好。”江樱笑着点头,道:“那改日姐姐考一考你,怎么样?”
阿芙想了想,才有些心虚地点了下头。
江樱瞧着便明白了,想来这是真的还不会认。
小小的年纪就这么爱面子了。
但戳破却不是好事,不如借此激励一番,于是江樱便又道:“那姐姐三日后考你,你可要好好准备呀——”
一听是三日,阿芙顿时便笑着点头。
三日的时间,她肯定能学会的!
阿宇在一旁悄悄撇了嘴,一副小大人的模样直叫江樱看的忍俊不禁,伸出手去捏了捏他圆鼓鼓的脸颊。
“好了,你们两个小鬼头,你们樱樱姐姐都累了一天了,快别闹她啦,来娘这里。”樊氏和庄氏一同从后院出来,笑着伸出了手对儿女说道。
阿芙和阿宇这才走了过去。
“那我们就先回去了。”庄氏对樊氏笑着说道,“今个儿忙,辛苦大妹子了。”
樊氏抱着小儿子摇头笑着说不打紧,复又交待了宋春风路上赶车小心着些。
“嗳!”宋春风应着,又躬身逗弄了一会儿阿宇。
几人出了一江春,坐上了车,庄氏脸上的笑才渐渐地收了。
方大和方二两个人就今日一位貌美的女客究竟是对谁笑了这一桩未解之谜,而争执不休着。
“她明明是对我笑的!你也不照照镜子看看自己的样子,人家怎么可能对你笑?”
“你放屁!”
江樱听得颇有些头大。
兄弟二人虽然不是双生子,但样貌却相似的厉害,起初她都不甚能分得清哪个是老大,哪个是老二。
所以,指着鼻子说对方长得丑,真的不是在间接的侮辱自己吗?
说起来,方大和方二俩人的年纪都不小了,按照这边的风俗来讲,早该到了娶妻生子的年纪。可由于二人之前太过不务正业的缘故,又没有什么家底儿,一直没有姑娘肯嫁。
但近来据说开始有媒人上了门儿,估计是瞅着二人已经改过自新,看到了好苗头。
可兄弟二人却颜控的厉害,对未来妻子的要求颇高,以至于通过媒婆介绍来的姑娘,二人竟是一个也瞧不上。
江樱看向二人的眼神有些担忧。
就照着两人这么下去,打一辈子光棍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
正为方家兄弟的光棍生活而惆怅着的江樱,并没有发觉庄氏看着她的眼光,也是格外的忧心。
待回到了家中之后,江樱才发觉了庄氏的不对劲。
因为今日奶娘竟然没有问她晚上吃什么——
这可不是一件小事。
要知道这么久以来,不管是在什么情况下,一回到家里,庄氏的开场白必须是“樱姐儿,咱们今晚上吃什么”。
果然,就听庄氏一脸复杂地道:“樱姐儿,进屋我有事要问一问你。”
说罢便率先推开房门,走进了堂屋里。
江樱听得忐忑不已,飞快地脑海里过滤了一遍近日来自己做过的事情。
却也横竖想不起来自己哪里做的不对了。
难道是因为昨天奶娘和梁镇长在后院单独说话的时候,被她不小心看到了?
可她真的不是有意的啊……
而且,她事后明明装出一副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了!
难道这样还不够吗?
觉得自己分外无辜的江樱,迈着沉重的脚步进了屋。
可她前脚刚一进来,庄氏后脚就啪的一声将门给关上了,并且还从里面闩上了!
江樱吓傻了。
虽然她不相信奶娘会伤害自己,但此情此景,完全是杀人灭口的节奏啊!
见庄氏一脸凝重的模样,江樱越发惊恐了。
“奶娘要问你一件事情——”庄氏不苟言笑的面孔下,藏着深深的忧虑。
“奶娘,我……”江樱结结巴巴地道:“我真的没有对外人说。”
而且你俩只是说了会话儿而已,您这么慎重,岂不是显得此地无银三百两吗?
“什么?”庄氏眸光一紧,“如此说来竟然是真的了!”
“啊?”江樱茫然了。
这还有什么真假?
“你这孩子,怎做出如此糊涂的事情来!”庄氏眉头皱的可以夹死苍蝇了,“那王老头平日里虽然为人不太和善,但回回卖给咱们的菜都没有缺斤短两过!”
这都是什么跟什么啊……
江樱觉得她已经跟不上庄氏的思路了。
她不过是恰巧瞧见了二人在一起说话,怎么又跟卖菜的王老头扯到一起了。
而且,听庄氏这意思,好像她还做出了什么‘对不起’王老头的事情来?
可她昨日和宋春风去买菜的时候,那六文钱的零头儿都没让他找给自己啊——
“你怎么能去偷人家的菜呢!”庄氏往凳子上一坐,痛心疾首的拍起了大腿。
“什么!”江樱的下巴惊的都要掉到地上去了。
她,她偷人家的菜?
她自己的菜都吃不完好不好!
所以庄氏之所以关起门来,是怕她偷别人菜的事情传出去吗?
“奶娘,我没有偷王老头的菜啊……”江樱解释起来毫不磨叽,“我是知道今天王老头骂街说菜被人偷了的事情,但我怎么会去偷他的菜?”
她很想知道庄氏是怎么推断出这个惊人的结论来的——
她长得就这么猥琐吗?以至于丢了东西,就觉得是她偷得?
江樱觉得世界观都开始晃动起来。
“那你说说今早那一车的菜是哪儿来的?”庄氏质问道,一副教育走错了路的孩子的架势。
江樱顿了顿,后支支吾吾地说道:“买来的……”
“你到现在还在骗我!”庄氏气的不行,从怀里一把掏出了账本,撩在了肘边的桌子上,道:“我今个儿可是看了好几遍了,这上头根本就没有这一笔支出!而且银子我也数了,一文钱也没少!你说是你买的,那你且告诉我,是拿什么买的?”
江樱吓得腿一抖。
奶娘,奶娘竟然已经学会看账本儿了!
“你这孩子太让我失望了!”庄氏说着话,声音突然就哽咽了起来,“也怪我不好,都是我没能给你做个好样子!让你一个好好的小家碧玉,眼瞧着越来越不成样子了!我实在是对不住老爷夫人呐!”
说到最后,竟是真的哭了出来。
“奶娘,不是你想的那个样子……”江樱手忙脚乱地安慰着,却不知道该怎么解释才好。
那菜是她从空间菜园里摘来的。
因为今早和宋春风去买菜的时候,王老头的菜园里的菜被人偷了,缺了好多样儿,她又不能不做生意,只能先从菜园里摘了些出来应急。
可没想到,庄氏由此竟然怀疑她偷了别人的菜!
“那你说说,到底是为的什么!”庄氏边抹着眼泪边道:“樱姐儿,你之前可不是会做出这种偷鸡摸狗的事儿的人!”
她现在,也不是这样的人啊好不好……
江樱急的不得了,被庄氏的大嗓门吼得头晕脑胀,根本静不下心来。
这一静不下心来,便编不出合适的谎话来。
难道要将菜刀的秘密跟庄氏坦白吗?
可这并非是常人可以接受的——
“是不是春风给你出的主意?”庄氏话音忽然一变,止住了哭泣一脸希冀的看着江樱——她实在是不想相信自己一首带大的孩子,竟然就这么长歪掉了!
“……”江樱怔了怔,忽然很同情宋春风。
一出了这种负能量的事情,下意识的就想到他身上去,真的不会对春风不公平吗……
“你不说是不是?”庄氏噌的站了起来,作势就要开门往外走,边道:“那好!我去找春风过来问问清楚,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究竟是不是他给你出的主意!”
对于庄氏来说,孩子的品德教育重过一切。
刚好,今个儿她就顺便把春风这孩子也一并教育了——
“奶娘,你别去!”江樱连忙一把拽住了庄氏,哭丧着一张脸道:“这事儿春风根本就不知情——”
这要是再把春风给牵扯进来,就更加不好解释了。
“这么说……你是承认了?”庄氏通红着一双眼睛看着江樱,仿佛下一刻就要瘫坐在地上大哭起来。
“不是!”江樱心一横,正色道:“奶娘,你先坐下来听我说吧。”
128:被吓晕的奶娘
庄氏被她这少见的严肃脸给唬的一愣一愣的,任由江樱扶着她坐回了板凳上。
“奶娘,有一件事我一直瞒着你。”江樱也找了张凳子过来,同庄氏面对面的坐着,说道:“这件事情,是我做的不对。”
或许她早该告诉庄氏的。
要说在这个时空里她能信任的人有哪些,庄氏定是要排在第一位。
庄氏不知道江樱要说什么,但直觉告诉她,应该不是什么好事……
“奶娘,你还记得我爹留给我的玄铁菜刀吗?”江樱问道。
庄氏强忍住要翻白眼的冲动,才没破坏掉这神秘的气氛,但张口却已经带上了嫌弃的意味,“你日日都用它切菜,你觉着我记得不记得?”
“呃……”江樱尴尬地皱了皱鼻子。
一般说出惊人的真相之前,不是都该是这种对话模式吗?要不然怎么引出正题呢?
她这也是为了应景啊……
“你想说什么就直说好了。你奶娘我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有话就痛痛快快儿的说——”庄氏等的着急了。
这是又被嫌弃了。
嫌弃她磨叽。
江樱一听这话,便毫不犹豫的放弃了循序渐进的想法。
她伸出了空空如也的右手到庄氏面前,直截了当地说道:“奶娘,那把菜刀,现在就藏在我手心里头。”
“什么……”看着面前粉嫩嫩的小手,庄氏呆住了。
而后,缓缓地抬起了头来,看着江樱。
眼神较之前怀疑她偷菜的时候,更为的忧心了。
这孩子,是不是傻了?
而且瞧着,好似还傻得不轻啊……
“奶娘,你瞧——”江樱顾不得去理会被当做了傻子来看待的心情,示意道。
庄氏又担忧地看了她一眼,只得将目光重新放回了江樱的手心里。
心里却在思衬着,待会儿就带人去城里最好的医馆让大夫给瞧瞧。
可下一刻,她却觉得该看大夫的人是自己……
因为就在她的眼皮子底下,樱姐儿的手里忽然就多出了那把玄铁菜刀!
这指定是她的眼睛出大毛病了!
“奶娘,你也看到了,这把菜刀并非是普通的菜刀,它受我的意念控制——”江樱看着庄氏说道。
“樱姐儿,我的眼睛可能出毛病了……”庄氏说什么也不能相信眼前发生的一幕。
“奶娘,你没有看错。”江樱意念一动,菜刀忽然又消失无形了。
这一回,庄氏是看得真真切切了——那菜刀,真的就像是忽然没入了那粉嫩的手心里去了!
庄氏不可置信地抓过江樱的手掌,仔细翻找着,嘴里一边还念叨着:“这不可能啊……”
她虽然也信鬼神之说,但亲眼瞧见这诡异的现象,还是觉得无法接受。
“这菜刀里还隐藏着一座菜园。”江樱又继续说道。
既然已经说了,便全都说了罢。
“菜,菜园?”庄氏的脸色已经要跟不上她的心情变幻了,震惊无比地看着江樱,结结巴巴地道:“你说这小小的一把菜刀,竟,竟然是能,装的下一座菜园子?”
她真的不是在做梦吗!
为什么觉得整个世界都变得不真实了……
江樱点点头,而后拉起庄氏的一只手,说道:“奶娘如果不怕的话,我现在就可以带你进去看一看这座菜园。”
庄氏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点了头。
江樱握紧了庄氏的手,意念一动,周围便换了一方天地。
阳光和煦的菜园里,一垄垄各不相同的蔬菜勃勃的生长着,蔬果的清新之气铺面而来。
庄氏只觉得双腿一软,险些跌倒。
江樱忙地扶紧了她,道:“奶娘,你别怕,这儿跟普通的菜园子无甚区别,都是普通的蔬菜而已。”
庄氏颤抖个不停,简直都快要吓哭了。
藏在菜刀里的菜园子,这还叫,跟普通的菜园子无甚区别?!
这得是怎样强大的心态才可以做得到这么认为!
“这里的菜不仅长势好,且还不会腐烂。”江樱指着前不远处,说道:“但也有些新奇的,是外面没有的——”
菜园的事情她可以告知庄氏,毕竟看得见摸得着,比较有信服力,但关于她是穿越而来的事情,她却是没有办法说出来的。
这种事情太抽象了,根本解释不通。
就连她自己,都不清楚算怎么一回事。
为了隐瞒这个真相,她只能装作和这个时空里的人一样,不认得那些看似新奇的蔬菜。
“上回那个雌雄老参也是在这里挖到的。”江樱继而说道。
却忽然觉得胳膊上猛然一沉。
江樱转头瞧去,竟见庄氏整个人靠在了她身上,连连翻了几个白眼之后,竟然是生生的晕了过去!
说好的什么大风大浪都见过了,要她有话痛痛快快儿的说呢!
一转眼自己却吓晕了!
江樱欲哭无泪的扶着庄氏出了空间菜园,又奋力将人扶回了内间的牀上。
江樱连忙取了提神醒脑的薄荷膏给庄氏抹在了太阳穴,又连着掐了几下人中,才算是将人给弄醒了过来。
庄氏睁开眼睛,眼神有些涣散地望着江樱。
“樱姐儿啊——”庄氏颤抖着说道,“奶娘方才做了一个很骇人的梦,梦见你那把菜刀……它成精了……”
“还梦到那里头藏着一座菜园子,就跟真的一样……”
“你说这万一要是真的,该有多吓人啊?”
江樱见庄氏受到了莫大惊吓的模样,开始有些后悔将这件事情告诉她了。
奶娘的承受能力,可是比自己想象中的逊多了……
可既是已经说了,且这惊吓受都受了,便不好半途而废了。
是以,江樱尽量放轻了声音,唯恐惊吓到庄氏一般,说道:“奶娘,那不是梦,是真的。”
庄氏整个人蓦然绷的紧紧的。
“方才在那菜园里,你吓得晕了过去……”江樱提醒道:“之前你看到的,都是真实的。”
结果就见庄氏绷紧的身子忽然松了下来。
江樱长舒了一口气。
看来奶娘这是接受事实了——
然而定睛一瞧,却是发现庄氏再度昏厥了过去!
且这一回,连眼睛都未翻上一下,就这么直接昏了过去!
江樱经过短暂的错愕之后,倒不如上一次那么慌乱了。
这回她既没有掐人中,也没有抹薄荷膏,只等着庄氏自己醒过来。
想来方才就是因为她借助了外力,强行让庄氏醒了过来的缘故,才导致了二次昏厥。
这么大的事儿,是得多给些时间好好反应反应才行。
是以,江樱放宽了心等着庄氏昏够了自己清醒。
这一等不打紧,便直是等到了太阳落山之后也没见人有醒来的迹象。
江樱摸了摸瘪瘪的肚子,钻进了厨房准备晚饭去了。
所以,半个时辰后,醒了过来的庄氏,下了牀走出来之后,便瞧见了江樱捧着一碗鸡蛋肉丝面吃的正香——
庄氏觉得又是一阵眩晕感袭/来。
她受到了这么大的惊吓,昏迷过去不省人事,这孩子却跟没事儿一样吃起了饭!
说好的情同母女呢……
庄氏艰难地走了过去。
江樱这才瞧见庄氏,惊喜地道:“奶娘你醒了!”
庄氏心里略微好受了一些。
至少江樱的反应还算是正常的……
江樱一边打量着庄氏的脸色,一边不忘往嘴里送面。
“樱姐儿——”
江樱一鼓作气将余下的面吃光之后,将碗放到了一旁,才道:“奶娘,我知道这件事情太突然,又太古怪,你可能一时间接受不了,但没关系,咱们可以慢慢的来。”
“嗯……”庄氏面色复杂的点了点头。
的确是太古怪了。
但这个世界,原本就是无奇不有的不是吗。
就连她和梁平这两个完全不同的人曾经都能走在一起,还有什么是不可能的呢?
呸,怎么又想到他那里去了!
庄氏将跑偏了的思绪拉了回来,在江樱身边坐了下来,问道:“老爷可知道这个秘密吗?”
江樱想了想,摇了摇头。
应当是不知道的吧?
原主的记忆里,并没有江世筠提过此事的印象。
而且据那天她初次发现了菜刀里的秘密,并在空间里见到了那位祖奶奶的时候,祖奶奶对她说的那一番话来看,上一个知道这个秘密的人,就只有祖奶奶自己了。
她猜想,大概打开这个空间菜园,需要的是一种特殊的机缘——比如,只有穿越者才能打得开。
不然传承了这么多年,也不可能没人发现这其中的奥秘。
庄氏点了点头,又问江樱是什么时候发现的。
江樱如实相告,是拿到这把菜刀的次日。
“那你当时不觉得害怕吗?”庄氏不解的皱眉问道。
江樱想了想,点头道:“也是怕的。”
“那怕到了什么程度呢?”庄氏进一步深入的问道。
对上她的眼神,江樱顿时就明白了。
奶娘这是想从她的反应中,来找回丢失的尊严!
看来,她要说的比吓晕更夸张一些,才能满足奶娘的渴求,让她找回作为一个强大的长辈的优越感——
“吓得险些没吃下去饭。”江樱思考了良久之后,给出了这么一个答案。
129:齐聚
庄氏愣了愣。
这种程度的惊吓,对普通人来说,好像不算什么吧?
可对时刻不忘惦记着吃东西的樱姐儿来说,真的不能再严重了……
看来吓得真是不轻呢。
思及此,庄氏终于释怀了。
看来她的反应乃是情理之中,并不能说明她很脆弱。
“奶娘,吃面吗?”江樱问道。
庄氏不由地叹了一口气。
她还没完全回过神,哪有什么心思吃面啊。
可话到嘴边,却变成了——“还有吗?”
“有。”
……
※※
腊月初。
今日一江春歇业一天,未开门迎客。
一来是开业以来都没有休息过,而今日又恰逢了江樱的生辰,庄氏便做主歇上一天。
再者就是,孔弗两日后要启程回连城,江樱想藉此为孔先生践行。
昨日在清平居,江樱便询问了孔弗想吃什么,明日她好提前准备着,孔先生思考了好一会儿,答曰:吃火锅。
在这样的隆冬里,吃火锅固然是极好的选择。
但江樱觉得不够‘正式’,毕竟此次不似之前寻常的便饭,而是一场践行宴。
可孔弗却坚持要吃火锅。
江樱别无他法,只得依着他的意思。只是今日准备的时候,另加了几道菜。
正午刚过,江樱便和庄氏在厨房里忙活了。
“一眨眼今个儿已经是初三了,再过几日,春月就要出嫁了——”庄氏一面洗着菜,一面笑着说道。
“是啊。”江樱点头感慨了一句,“真快。”
宋春月的亲事在一个月前订了下来,日子就订在今年的腊月初七。算一算,也就剩下四天的时间了。
打从五日前,宋春月便没去了韩府上工,说是吴大娘准了她一个月的假。
定情后这一月来,成了待嫁姑娘的宋春月,几乎是日日缠着江樱教她绣东西,一个月的时间,嫁衣她是指定绣不成了,就算是绣得了,当日穿出去估计也只有丢人的份儿。故只能退而求其次,打算绣上两顶帕子了事。
可这两顶帕子,对宋春月来说,却也并非易事。
且不说前前后后毁了整整一匹布也没能绣成一顶,单说十个手指头,已经没一个完好的了。
李氏一直知道女儿在女红方面没有什么天赋,但无论如何也没想到,竟然没天赋到了这种人神共愤的田地。
眼瞧着女儿整日埋头苦绣不见成果,李氏只得摇头道不绣了也罢,却不料宋春月这回竟是铁了心。
近日来更是门都不出,绣绷子不离手。
以至于今日江樱软磨硬泡的拉她过来,都没有起到效果。
“可叫晋起那孩子一道过来了吗?”庄氏一提起宋春月的亲事,便想到了隔壁家的少年。
“今早出门儿的时候没瞧见人。”说到此处,江樱的口气难掩失落与遗憾,“想是上山打猎去了……”
庄氏听了忙笑着安慰道:“无妨,左右不过是一顿饭罢了,日后还有的是机会呢。”
江樱点头,便也没再多想,专心地准备着食材。
酉时初,一辆朴素的青布马车来到了一江春门前。
准备好了一切的江樱,早早等在了大堂中,正逗着阿芙和阿宇玩。
听到外面的动静,知道定是孔先生过来了,便起身迎了出去。
马车帘被撩开,先下来的是石青和狄叔,而后则是一身绸布素蓝色长衫的孔先生了。
“孔先生——”江樱笑着走来。
孔弗对她笑着颔首。
这时,江樱就见自马车里又下来了一个人。
“晋大哥!”江樱欣喜地喊道。
“晋公子恰巧在我那下棋,便被我拉着一道儿过来了。”孔弗解释了一句,而后又笑着打趣道:“你可别嫌我拖家带口的,给你添麻烦了——”
带着狄叔和石青,又夹带了陪下棋的少年一枚,可不是‘拖家带口’么。
“先生说的哪里的话。”江樱笑着摆手道。
而后又道:“本也是想请晋大哥一道儿来的,只是早上出门之时,晋大哥不在家中。”
晋起听罢看了她一眼,说道:“今早有事去了临县。”
“好了好了,外头冷,咱们快进去吧。”孔弗笑呵呵地说道。
江樱点头,和晋起一左一右的跟在孔弗身后行了进去。
江樱望向孔弗的背影,眼神中不由地浮现了一抹感激——因为直到今日她才忽然发现,孔先生骨子里隐藏的属性乃是神助攻啊!
一行人前脚刚来到后堂中,梁平和梁文青父女俩后脚便到了,且还带了两坛子陈酿,美名曰:不能白吃白喝。
宋春风一瞧见梁文青,脸上的笑便消失的一丁点儿也不剩,江樱瞧在眼底,觉得其变脸的速度,已属炉火纯青。
梁文青好似已经习惯了,脸上全然不见半点低落之色,好整以暇的在江樱身侧的位置上坐了下来,而后便一手托腮,目不转睛的望着宋春风。
宋春风全当是没她这个人,帮江樱往烧起的锅子里下着菜。
樊氏和庄氏陆续地从厨房将热菜端了上来,连带着几屉包子和两盘子煎饼。
这又是火锅又是炒菜的,吃的不可谓不杂,但却恰到好处的照顾到了在座的每个人的口味。
孔弗石青还有狄叔、江樱庄氏晋起,以及梁文青父女俩和宋春风,再加上樊氏和两个小家伙,统共十二个人,围着大圆桌坐的满满的,十分地热闹。
梁平态度恭谨的替孔弗斟酒,孔弗便笑道:“待回了连城之后,只怕饶是年夜饭,也吃不着这么热闹又合意的了——”
他孤家寡人一个,自从妻儿得病意外去世之后,便没有再娶,虽说老家是在连城,但却已无亲人。
江樱闻听笑道:“那先生便将今日这顿践行宴当做是提早的年夜饭吧?”
“是啊师傅。”石青在一旁点头附和着。
孔弗听罢朗声笑道:“也好!”
说罢便举起了手中的细瓷印祥云酒盅,爽气地道:“满饮此杯——”
见孔弗一副精神抖擞的模样,向来面瘫的狄叔也露了一丝笑。
除了阿芙和阿宇两个孩子之外,在座众人都陪着孔先生满饮了这第一杯酒。
“吃菜,吃菜——”庄氏笑着招呼着大家动筷子,自己第一筷子夹过来的孜然菠菜却是送到了江樱面前的碗碟中,是怕她没吃过酒辣的慌。
江樱也的确觉得喉咙里火辣辣的烧疼,几口菜吃下去,方觉得好了许多。
然而却听身旁的梁文青忽然问道:“要吗?”
江樱转头看去,就见她手里提着酒壶。
江樱想也不想地摇了头。
她自知酒量不佳,既不想逞能也不想找罪受,更不想万一吃醉了发起酒疯。
方才那一杯也是为了迎合气氛才鼓起勇气喝下去的。
梁文青嘁了一声,给自己倒了满杯之后,自顾自的一饮而尽,眉头皱也没有皱上一下。紧跟着,抬手再次斟满。
江樱看的一愣一愣的。
没想到这姑娘,酒量这么好啊——
可梁文青却并不满足于自己一个人独喝,连续三杯酒下了肚,便搬出了一个让江樱不好拒绝的理由来:“今日不是你的生辰吗?我敬你酒,你总不能不给我这个面子吧?”
这姑娘今个儿是怎么了……
江樱暗暗纳闷,却也只得道:“我酒量不好,只能陪你喝一杯。”
话音刚落,就见梁文青举杯一饮而尽了。
江樱呆了呆,遂也满饮,且动作在众人眼里看来,是说不出的潇洒爽快。
殊不知,这货是抱着‘长痛不如短痛’的想法,动作才这么的一气呵成。
“今日竟是江丫头的生辰,怎么没听提起?”孔弗看向放下了酒杯的江樱问道。
晋起也看向她。
倒是真的没听她提过此事。
江樱道:“又非什么大事,便没特意告诉先生。”
“你这丫头,不是摆明了让我这个做长辈的失礼了吗?”孔弗佯装出一副埋怨的样子,说道:“既是你生辰,又岂会过来蹭饭却不带贺礼的道理——”
“先生言重了。”江樱笑着说道:“不过是一个生辰罢了,年年都有,没什么好稀奇的。再者说了,今日这顿饭是为先生践行而设,何来的蹭饭之说?”
她这番话说罢,梁平等人便跟着笑了起来。
“樱姐儿说的没错儿,这生辰年年都有的。”庄氏道,“不妨待到来年及笄,再好好操办操办!”
“那到时定要知会我一声儿,及笄乃是大事,纵然人不一定赶得过来,但贺礼却是无论如何也要到的。”孔弗再三交代道:“切莫忘了我这个老头子——”
江樱连连笑着应是。
宋春风笑着看了江樱一眼,又悄悄摸了摸放在怀中的物什。
梁文青没错过他这个小动作,几乎是一刹那,就明白了他定是给江樱准备了礼物的——
这么多年下来,她对于宋春风的了解,甚至比了解自己还要深刻上许多。
看着他脸上和煦愉悦的笑容,梁文青心底一阵发涩。
这么多年以来,别说是生辰礼物了,就是一句再简单不过的祝福,他都吝于对自己讲。
思及此,梁文青又抬手给自己斟起了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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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最近实在是太忙太忙,家里人来人往安静的时候很少,码字成了一件很艰难的事情TT但小非还是会努力在二月三更的,只是时间的变动可能会很大,也就是以后更新的时间无法确定下来,请大家谅解,小非鞠躬。
130:壁咚
一桌人边说边笑的吃完这顿饭之后,已过戌时。
“若不出意外的话,来年五月,我会再来肃州,届时可还要请我吃火锅——”临上马车前,孔弗笑着同江樱说道。
江樱点着头,看着眼前慈爱和气的老人,心里忽然生出了几分不舍来。
兴许是前世她和弟弟自幼便没了父母的缘故,她非常珍惜和长辈之间的感情。
起初接触到孔弗,她是抱着一种仰慕的心态,但日益相处下来,内心深处早已将他当做了亲人一样的长辈。
“来年五月,也不过才半年的时间罢了!”石青似是察觉到江樱的情绪一样,出声笑着说道,“下回过来,定要再长住一段时间——”
狄叔看了他一眼,没好气地道:“先生忙于正事,你当跟你一般,想在哪儿住多久便能住上多久?”
石青已是习惯了狄叔这种说话方式,不怒反笑的摸了摸鼻子道:“哪里有好吃的,师傅指定是愿意在哪里长住的!”
孔弗听罢,当即屈指在他头上敲了一记,“我怎么收了你这样一个不知尊师的徒弟!”
“师傅,我说实话您也打我……”石青哭丧着一张脸控诉着,惹得众人发笑起来。
“时辰已经不早了,孔先生早些回去歇息,明早好上路。”晋起适时地说道。
孔弗笑着颔首,目光含笑着一一扫过众人,算是作了告别。
“先生慢走。”江樱掩去眼底的不舍,笑着说道。
孔弗点头说道:“快进去吧,外头风大。”
江樱点头应下。
“诸位保重。”石青对着众人拱手做礼,而后便扶着孔弗上了马车。
目送着马车消失在锦云街尽头,江樱方和晋起宋春风,庄氏还有梁文青折身回了堂中。
至于梁平……
大致是由于同仰慕已久的偶像同坐共饮,心情太过激动,便多敬了几杯酒——
可问题是,被敬酒的孔先生从始至终那叫一个面不改色,而敬酒的梁镇长,却被自己给放倒了。眼下正横躺在后堂的罗汉牀上,已是分不清何处何夕。
庄氏等人进去的时候,梁平正挣扎着要坐起来。
梁文青翻了个白眼,同身后的车夫说道:“景伯,你快些送我爹回家吧,回去好好给他醒一醒酒!”
“小姐您不同老爷回去吗?”景伯问道。
“你先送我爹回去,再来接我就是了。”梁文青一副嫌弃的表情看着梁平,显是不愿意与他同乘。
江樱在一旁看的心情十分复杂。
这,真的是亲生的女儿没错吗?
景伯却已经见怪不怪了,上前去扶梁平。
“你松开我,我还要再,再敬孔先生一杯,来,给我满上……!”梁平挣扎着,舌头已经打结。
宋春风觉得心目中梁镇长的形象毁了大半,为了不让剩下的一半也跟着毁掉,他提步离开了后堂,套驴车去了。
“景伯,我爹就交给你了!”梁文青丢下一句毫无责任可言的话,便急匆匆地跟了出去。
看着已经挣开了自己的搀扶,迈着魔鬼般凌乱的步伐到处去找酒壶的梁平,压力山大的景伯,朝江樱庄氏和晋起投去了求助的目光。
江樱看向晋起。
她有自知之明,知道这样的梁镇长实非她的力气可以控制的了的。
原本站在那儿不打算插手的晋起,接收到她的目光之后,只得走上前去。
“不要扶我,我没醉!”梁平甩开上前搀扶的晋起,几步扑到桌边,竟真的让他找到了一个酒壶,动作摇摇晃晃地倒入酒杯之中,就要往嘴里送。
“老爷,您不能再喝了!”景伯连忙去夺。
晋起无奈,但还算敬重梁平,故也不敢动用大力去控制梁平,只能跟景伯一起用梁平‘周旋’着。
见梁平一手拽着景伯的头发,一手拽着晋起衣襟的无赖模样,江樱只觉得三观尽毁。
“松开!我要再敬孔先生一杯!”梁镇长反倒生气了……
“老爷,孔先生已经走了啊……”景伯哭丧着脸提醒道,好不容易将自己的头发从梁平手中解救下来,却已是散乱的不行,配合着这副欲哭无泪的表情,直教人觉得可怜非常。
江樱再看向晋起,相比之下,被拽开了前襟的少年人,就显得淡定多了。
只见他松开了梁镇长,低头整理起了衣襟,动作不能再风轻云淡。
但江樱却从他这个看似淡然的动作上,看出了隐含的怒气。
这位的脾气她还是知道的,好脾气跟他绝对扯不上半分干系。
大概只是碍于梁平是长辈,又是在醉酒的情况下,不好发作罢了。
可作为一个长辈,梁平却没有适可而止的自觉性……
‘怒火中烧’的梁镇长,眼见着景伯执意要阻拦他,也不知是手滑还是刻意报复,竟是将手中的酒杯直直地甩了出去——
可甩出去的方向,却是比较飘忽。
江樱的目光追随着在空中扬起了一个完美抛物线、并且还带着酒水的酒杯,心中忽然涌现了一种十分不妙的预感。
果然,片刻之后,就见那酒杯直冲了晋起而去!
而淡定的少年,还在低头整理着自己的衣襟……
江樱想出声提醒,但心知已经来不及,只能怔怔地站在原处,等待着‘厄运’的降临。
然而就在酒杯要飞到晋起面前的那一刻,却见他错开了一步,连头也未抬,就这么避开了迎面而来的酒杯——
江樱看的傻了眼。
作为一个低头整理衣襟、安安静静的美少年,他是怎么看到并成功避开这只酒杯的!
可他是避开了,他身后的人却遭了秧。
完全没有做好被砸准备的景伯,被这只酒杯“嘭”的一声直直的砸中了脑门儿,酒水直流而下,再加之一头凌乱似鸡窝般的头发,简直不能再凄惨。
江樱不忍的看着景伯,觉得他好像要哭了……
安慰的话不知道怎么说,只能上前递去了一方帕子聊表慰藉之情。
“梁平!”
一直在一旁冷眼旁观的庄氏,终于忍无可忍的出了声吼道。
吃醉了酒就瞎胡闹,这么多年竟是一丁点长进也没有!
梁平恍若未闻,重新取了个酒杯来倒酒,庄氏阔步上前,一把将他手中的酒壶并酒杯夺了下来,二话不说便往地上猛地砸了下去,瓷制的酒壶酒杯就这样噼里啪啦的碎了一地——
“我让你喝!你给我喝啊!我看你这下怎么喝!”庄氏怒目圆瞪地看着梁平。
梁平仿佛是被庄氏这突然而暴力的行径给吓住了,怔怔地站在那里,目含畏惧的看着面前的庄氏。
下一刻,一个令在场所有人目瞪口呆、手足无措的一幕发生了……
只见被吓傻了的梁镇长,在沉寂了片刻之后,竟是“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景伯惊恐的看向自家老爷。
醉酒后瞎胡闹的老爷他是见过两回,且都是在家中,毕竟老爷是个有分寸的人,知道自己一旦吃醉酒后果不堪设想,故若非是在熟到不行的人面前,是绝对不会多吃酒的,所以能见老爷吃醉酒的时候并不多。
这回在外头吃醉已经叫景伯好吃一惊了,更何况……现在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儿像个受了委屈的孩子一样大哭出声,又算怎么一回事啊!
“你还我的酒……”梁平边哭边道。
“……”庄氏忽然觉得醉了的不是梁平,而是她自个儿……
“快把我的酒还给我。”梁平仍旧在不依不饶。
江樱几人下意识地看向庄氏。
庄氏一脸尴尬,只得应付着梁平说道:“你先回家,等明日……明日我再还你。”
虽是更想痛快给梁平一拳将其砸晕了事,但毕竟当着梁家仆人的面儿,庄氏只得耐住性子。
“不,不行……”梁平口齿不清地摇着头,一副‘我不相信你’的表情。
庄氏惹怒道:“那你说要怎么办!”
“除非你,你陪我一起,一起回去……”梁平要求道。
“好好好!”庄氏不耐烦地说道,扯着梁平就要往外走,“现在就给我回去!”
这回梁平竟是十分配合,没有再挣扎,任由庄氏拉着出了后堂,景伯愣了愣,才提步跟了上去。
一时间,后堂之内就只剩下了晋起和江樱两个人。
这本是难得的独处机会,然而江樱的注意力却放在了方才梁镇长被奶娘拉扯着出了后堂的情形——
怎么觉得梁镇长是装醉的呢……
这一定是她的错觉!
毕竟梁镇长纵然是装醉,也绝对做不出当着心上人的面嚎啕大哭的奇葩举动来……
“走吧。”晋起看了她一眼,说道。
江樱这才回神,抬头对他笑了笑点头。
二人并肩出了后堂而去。
然而刚一来至后院,便听到了梁文青的声音。
“你听我说完好不好?”
江樱下意识地循着声音的来源望去。
就见西南院角处,借着稀薄的灯光依稀可见宋春风被梁文青堵在了墙角处——
江樱发觉她自打从来到这个时空之后,膛目结舌的次数和频率越来越高了……
宋春风作为一个男子,这是被……被壁咚了?
131:独处
难不成这姑娘喝酒是为了壮胆,好方便行事?
“你,你究竟有没有女儿家的羞耻心?!”这是宋春风恼羞成怒的声音,却不敢太大声,生怕被别人听了去,会使他清誉不保。
可在这寂静的后院里,江樱和晋起想要装作没听到,实在是一件很有难度的事情。
“春风,自从四年前你不顾性命的从绑匪手中把我救出来之后,我就喜欢上了你……已经整整四年了。”梁文青说到此处,声音竟是带上了哽咽的意味。
将听得一怔。
宋春风竟然不顾性命的救过梁文青?
照此看来,他并没有表面来的那么厌恶梁文青啊——
难道只是傲娇罢了?
可接下来宋春风的话,却打破了她一厢情愿的臆想。
“当初若非是你爹在镇上发了布告,给了一百两银子的悬赏金,我怎么会去救你!”宋春风恼道:“如果当初我知道会是现在这样,就是个我一万两,我也绝不会去救你!”
每当午夜梦回,这都会是他最后悔的事情。
“你果真就这么讨厌我吗?”梁文青抬起头,微醺的眼中噙着泪花。
宋春风却丝毫不懂得怜香惜玉,烦躁地道:“你哪儿来这么多废话?快让开!”
“我不让!”梁文青哽咽、却坚定地说道。
她知道宋春风有多么讨厌她。
讨厌到,若非迫不得已,他宁可被她困在这里,也绝对不会伸手碰她一下。
“梁文青,你不要逼我对你动手!”宋春风一脸恼怒和急躁。
梁文青却已然没有让开的打算。
“还要听下去?”晋起看着听得一脸入神的江樱,很想借用宋春风方才问梁平的那句话:你究竟有没有女儿家的羞耻心——
江樱这才忽然回神过来。
她倒不是多么喜欢偷听别人表意,她方才只是想事情想入了神。
她在想,表意的重要性究竟有多高——
“走,走吧……”江樱掩饰的干笑了两声,生怕晋起发觉她的想法一样,率先走在了前头。
晋起奇怪地看了她一眼。
方才还一脸从容的偷听别人讲话,一转眼又这么一副不自在的模样,女人真是令人费解。
江樱走出大堂,才忽然发觉了一个很重要的问题。
那就是,要走去哪儿!
宋春风被堵在墙角,不知道何时才能结束被壁咚的命运,没有宋春风赶车,他们要怎么回去?
难道走回去吗?
江樱感受着咧咧寒风,觉着……这是个不错的提议!
这样一来,她跟晋起便又多了许多独处的时间。
如此一想,江樱竟是丝毫不觉得这阴冷的夜路有多么难走了——仿佛此刻她头顶之上,并非阴云密布的夜空,而是月明星密的璀璨星空。
“晋大哥。”见晋起出来,江樱迎了上去。
“走。”晋起看她一眼,走在了前头说道。
走?
看来男神跟她的想法不谋而合了!
江樱欣喜至极,乐滋滋地跟了上去。
“晋大哥,咱们真的不等春风了吗?”江樱强忍着雀跃的情绪,追上了晋起问道。
晋起只走在前面,并未答话。
江樱见状抿嘴一笑,也不再多问。
瞧着她这自问自笑的模样,晋起觉得他愈发猜不透这个女人的想法了……
江樱跟在晋起身后,一路上嘴角都止不住的上扬。
直到小半个时辰后,她才发觉了不对劲。
转了大半天,这好像……好像才刚出了锦云街!
虽然她也想要时间过得慢一些,再同晋起多待一会儿,可这速度,未免也……太诡异了吧?
望着空荡荡的长街,江樱看向身侧的晋起,试探地问大:“晋大哥,你有没有发觉不对劲?”
他们……该不是遇到传说中的鬼打墙了吧!
“嗯?”晋起转过头垂眸疑问的看着她。
江樱看了看冷清的四周、长街两旁零零星星的火光,和街道上时而被夜风卷起的枯叶与碎屑,放低了声音说道:“晋大哥,我觉得这个地方咱们好像已经走过了……”
或许是恐惧的心理作祟,她真的觉得这个地方刚走过不久。
晋起蓦然停下了脚步看着她,一双眼睛里装满了匪夷所思。
江樱见他如此,遂也下意识的停下了脚步,不由地越发惊惶起来。
果然晋大哥也发现不对劲了!
不料晋起看着她问道:“你现在才发现?”
“什么?”江樱既是惊异,又是茫然。
“我们已是第三次经过此处了——”晋起看向江樱的目光随之复杂起来,说好的过目不忘呢?
什么!
第三次,经过此处?
江樱眨了眨眼睛,愈发茫然起来。
晋起皱皱眉,问道:“难不成这一路你是睡着走过来的吗?”
江樱顿觉心虚不已。
总不能说,这一路上她只顾着看他和窃喜了吧?
“我,没太注意……”江樱说罢掩饰地笑了两声。
晋起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只是很好奇,她这得是‘没太注意’到什么程度,才能接连从第一个地方走过三次,都毫无察觉。
“日后走路的时候务必看着些。”晋起皱着眉交待道。
江樱一面随着他继续往前走,一面低着头说道:“我平素很注意的……”
只是,眼下这不是跟他在后头,顾不得去看路么……
晋起觉得她在狡辩,复又重复道:“务必。”
防范心如此之差,如果换做了图谋不轨之人,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情。
晋少年也是操碎了心……
江樱一听“务必”俩字儿,便知道不能再反驳,便弯起嘴角应了下来,“我记住了,日后定会小心看着路。”
反正早前就说过了,在他面前,骨气这东西,早早就抛到九霄云外找不回来了。
晋起的脸色这才松缓了一些。
江樱却忽然发觉了奇怪的地方——
他为什么要带着自己在同一个地方走上三遍啊喂!
难道是在刻意试探她的防范心吗?
这么做,会不会太无聊了一些?
“晋大哥,我们为什么要在这里转来转去的?”江樱觉得有必要问一问,她不敢相信男神竟然也有这么无聊的时候……
“消食。”晋起淡淡地回答着。
消食?
江樱听罢觉得晋大哥也真是用心良苦了……
只是,从这儿走回桃花镇,便足够消食了。
所以,他这是在找借口?
其实说白了,就是想同自己多呆一呆!
江樱觉得这个答案实在太称心,刚欲开口虚伪地附和上两句‘这真的是一个极好的消食办法’云云,却听晋起忽然开口说道:“到了。”
诶?
到哪儿了?
江樱摸不着头脑地举目往前看去,就见前方是一条长巷,巷口张着两只纸皮灯笼,散发着淡淡的暖光。
“晋大哥,这是哪儿?”江樱见晋起果真是带着她往巷子内走去,好奇地问道。
“阳春巷。”
阳春巷?
江樱下意识地问道:“同阳春面有什么关连吗?”
晋起嘴角一抽。
许多人头次听到这个巷名,多数都会想到‘阳春白雪’,可她倒好,第一反应就是同吃的有关!
可最关键的还是……真对她给猜对了。
“这里有一个面摊,几十年的老招牌了。”晋起同她说道。
前世的他就很喜欢来这里,回到晋家之后,什么山珍海味都吃过了,但南征北战之时,只要有机会途径肃州,必定要来此吃上一碗阳春面。只觉得这里的味道,才是最好的。
一来二去,竟是对这条巷子有了一种莫名的归属感和亲切感。
江樱一听真的是来吃面的,遂才明白了晋起为什么要带着自己消食了……
合着是为了将肚子空出来吃阳春面。
果然又是她想多了。
可有机会跟晋起一起单独吃饭,仍是一件十分值得高兴的事情。
二人走进阳春巷,江樱寻了位置坐下,看着晋起同面摊老板说着话,虽是听不清二人在说什么,但见晋起脸上熟稔的表情,想来定是经常来这里吃面。
晋起将一锭碎银放下,便举步走了过来,在江樱对面坐下。
江樱一手支在老旧却擦拭的干净光亮的木方桌上托着下颌,看着晋起问道:“晋大哥,你怎么突然想来这儿吃面了?可是晚上的菜不合胃口?”
认识晋起这么久,她觉得对晋起的胃口已经很了解了,毕竟他的胃口也着实很好了解,因为他——根本不挑食,除了不爱吃肉之外。
“不是。”晋起随口答道,“突然想过来了而已。”
江樱闻听,便也没再多问。
这个时辰来吃面的客人并不算多,江樱和晋起不过说了十来句话的功夫,老板便将两碗面端了过来。
面瘫老板是一位年过五旬的老人,个子不甚高,微有些胖,一身酱色短褐,肩上搭着白汗巾,脸上带着和和气气的笑,一眼瞧过去,便能给人一种十分舒服和亲切的感觉。
“多谢老伯。”江樱从他手中接过筷子,笑眯眯地道了谢。
“快些趁热吃吧。”老板笑着对江樱说道,“小姑娘,生辰当日吃上一碗长寿面,定能如意长寿,平平安安。”
“谢谢老伯——”江樱点头道谢,可话一说完,才发觉了不对之处……
132:桃花符
这位老伯怎么知道今日是自己的生辰?
而且,长寿面?
这儿不是卖阳春面的吗?
江樱下意识地朝碗中望去,拿起筷子一捞,热腾腾的面香扑面而来,可筷子上的面条,却是较一般的阳春面要粗上许多,且一条相连不断。
竟然真的是长寿面。
江樱又朝晋起面前的那碗面看去,与自己的不同,他吃的只是一碗普普通通的阳春面。
“晋大哥……”江樱未语先笑,一层又一层的涟漪在心底扩散着。
他这是特地来带自己吃长寿面的吧?
“别说话,趁热吃面。”晋起说罢,便低头吃了起来。
他吃东西的动作,在江樱眼底,向来也都是赏心悦目的——既没有莽夫的粗鲁,也无贵族的过度讲究。
像是发觉了江樱在看自己似得,晋起头也未抬地说道:“再不吃就要凉了。”
“好……”江樱点头应着,拼命想忍住嘴角泻出的笑,却是无论如何也忍不得,笑意从唇边延伸至眼底,再蔓延到心房。
握着筷子将清淡却滋味极好的面送入口中,江樱只觉得暖到了心坎儿里。
时不时地抬头偷偷看上晋起一眼,心中更是无法比拟的满足与甜蜜。
仿佛她吃的不是一碗普通清淡的长寿面,而是这世间最为难得的美味佳肴。
她想,这定是她两世为人以来,过得最像样、最美好的一个生辰。
就因为有这碗长寿面,还有他……
大致是因为心里高兴,连带着胃口也好了起来的缘故,江樱将一大碗长寿面吃的干干净净,包括老板额外赠送的两枚荷包蛋,还有一碟子小酱菜。
晋起眼见着她‘终于’是放下了筷子,方问道:“你每天晚上都吃这么多东西?”
听到他这句话,江樱将一个快到嗓子眼儿的饱嗝,给生生咽了回去……
这可是关乎尊严的问题!
再者说了,她吃的真的很多吗?
江樱望着桌子上的空碗,顿觉心虚了。
这本不算什么,可对于一个刚吃过晚饭的人来说,的确是有些……多。
可这不主要是因为他的一番心意吗!
她虽然是个吃货,但饭量还是正常的!
江樱刚想为自己辩解,却见晋起已经站起了身来。
江樱拿帕子擦了擦嘴,忙就起身跟了过去。
刚想开口,却听晋起先行说道:“日后临睡前莫要吃这么多了,对身子没有好处。”
这一点江樱自然也是知道的。
可她却觉得完全不用担心——
因为,她觉得自己今晚大概会激动的睡不着觉,根本不具有‘临睡’的可能性。
但还是乖乖地答应了一句,“我知道了。”
既然能被他关心,那他认为自己能吃不能吃,相比之下,似乎也没什么好在意、好去解释的了。
在抛弃自尊的路上一路走下去,已经无可救药的江樱,满心欢喜地跟在晋起身旁。
晋起走路本是习惯走快的,但思及她刚吃完东西,不宜走的太快,便下意识地放慢了脚步往前走着。
“晋大哥,你的生辰是什么时候?”江樱问道。
晋起脚下顿了一顿,好一会儿也没有开口回答。
江樱以为是风太大他没听清,待再问上一遍的时候,却听他开口说道:“正月初七。”
前世的他,这个时候还不知道自己的生辰。
抚养他长大的养父,或许是因为害怕走漏风声,再或是因为太过愧疚的缘故,从未对他提起过有关身世任何,包括生辰在内。
这个日子,是在他回到晋家之后才得知的。
而这一天,刚好是他亲生父亲的祭日。
所以他从来不觉得这个所谓的生辰,有什么好值得去庆祝的。
江樱不知他心里的想法,只是将正月初七这个日子牢牢的记了下来。
二人一路走回桃花镇,江樱非但没有觉得累,反而觉得这条路较往常相比,似乎短了许多,短到有很多话她都还没来得及说。
不过还好,还好她日后还有很多的时间可以跟他慢慢地说。
二人来到宋家门前,正待要分开各自回家之时,江樱却瞧见了自家门前,似乎是站着一个人——
再走近些,才看清了是梁文青。
“我先回去了。”晋起说道。
江樱点头,一边目送着晋起去开了门,一边来到了梁文青跟前。
“怎么站在这儿?”江樱见她似在瑟瑟发抖,想是冷的厉害,便问道。
“等你。”梁文青这才抬起头来,露出了一双又红又肿的眼睛。
这是……大哭过了?
江樱看的一愣,也没敢细问她这是怎么了,毕竟也不需多问,定是在宋春风那又碰了壁。
“外头这么冷,怎么不进去等?”江樱说着边扯起了她的手,这才惊觉冰冷的吓人,“走,有什么话咱们进去说吧。”
梁文青却是动也未动,甩开了她的手说道:“不用了。”
江樱下意识地往点着灯的院内看了一眼,便明白了。
梁文青想是不愿意见到奶娘吧。
“就在这儿说罢,左右也不是什么大事。”梁文青声音有些涩哑,看着江樱说道,“今日我又同春风表意了。”
“我知道。”江樱点着头脱口而出。
“什么,你知道?”梁文青的脸色即刻就变了,瞪着江樱道:“你竟然偷听!”
“我……”江樱反应过来自己失了言,连忙弥补道:“不是偷听,只是恰巧听到了那么一两句——”
本是想撒谎说什么都没听到的,可想到自己这张不擅长伪装的脸,江樱想了想,还是算了。
且实话实说吧。
毕竟不还有句话说,无心者无罪吗?
“还说不是偷听!”梁文青恼怒不已的瞪着江樱。
“真的不算有意的……”江樱无力的解释道。
“算了,偷听便偷听了吧……”梁文青一副勉强原谅你的表情,让江樱无言以对。
二人忽然就这样沉默了。
梁文青低着头,一副怏怏不乐的模样。
江樱则是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春风今日竟然给你准备礼物了。”最后,还是梁文青先开了口,口气酸到了骨子里。
“啊?”江樱茫然地摇头,“你肯定是搞错了,没有的事。”
要说礼物,她的确收到了一份——一碗长寿面。
哦还有,今早奶娘送的一对孔雀蓝珠钗。
“我真的没收着春风的礼物。”见梁文青不语,江樱又重复道。
若真的收到了,她也没什么好心虚的,这又非什么见不得光的事情。可关键是,她真的没见着。
“你肯定没收着了。”梁文青撇了撇嘴说道:“因为已经被我抢走了。”
江樱:“……”
“我才不让他送你东西呢。”梁文青拧着眉说道。
江樱已经不知道该怎么形容对梁文青的敬佩之意了……
突然想到,她之所以哭得这么惨,大致是为了抢到那份礼物而付出了相当惨痛的代价吧?
这时,就见梁文青自袖中掏出了一件物什来,递到江樱面前说道:“喏,这个是补偿你的。”
江樱低头看了看,就见是一个烫金色的小布袋,用红线扎着袋口,约莫巴掌大小,也不知道里头装的是什么东西。
“春风的礼物我代你收了,这个补偿给你。”梁文青一脸‘这很公平’的表情对江樱说道。
“不用了。”江樱摇头笑道,“又不是什么大事。”
东西是在宋春风那里就已经被梁文青夺去了,又非是宋春风送给她之后、在她手里丢掉的,所以按理来说这份礼物并未属于她,更谈不上要什么补偿。
“真的不要?”梁文青挑一挑眉,掂了掂手中的小袋子,说道:“这可是我在景华寺求来的桃花符,开过光的,据说十分灵验,我总共也就求到了两道,一道自己贴身带着的——”
“桃花符?”江樱表示怀疑的看着梁文青,道:“你真的觉得灵验吗?”
哭成这样,表意再次被拒……真的灵验?
“当然!”梁文青正色道:“以前我根本拦不到春风的,可我今晚不仅拦住了春风,还将他给你的礼物抢过来了,难道这还不能说明这符很灵验吗?”
江樱竟然又觉得无言以对了……
照这么说,好像还真的挺灵验的?
“我都知道了,你不就是喜欢晋起吗?”梁文青嘁了一声说道。
江樱怔了怔,而后不好意思的笑了两声,点了下头,并未否认。
她这副模样,叫梁文青看的嘴角一抽。
怎么觉得她根本没有被揭穿心事后该有的娇羞呢?
“真不知道你喜欢他什么……冷冰冰的,一整天都听不到他说两句话,板着一张脸,从来都不笑。”梁文青滔滔不绝的吐槽道:“我同他在一个镇子上,也算是从小就认识了,见面的机会也不少,可你知道吗,他同我说话的次数,连五次都不到——”
说着还一脸夸张的伸出手掌对江樱比了个五。
江樱听得险些要笑出声来。
为什么她觉得这样很好?
因为她偷偷数了数晋起同她说话的次数,发觉是数不清的——
这是不是很能证明,她对于他来说,是很特别很熟悉的存在?
“你竟然还笑的出来……”梁文青看着江樱的眼神,如同是在看待一个已经无药可治的神经病。
“他很好的。”江樱没有太多华丽的辞藻,只这样简单的说道。
不管他在别人眼里是什么样,但她知道他很好,就足够了。
“我早就知道你没眼光了……”梁文青嗤之以鼻地说道,“毕竟不是每个人都像我这样眼光这么好。”
江樱点头称是,一点儿也没有要反驳的意思。
反正她的男神她自己喜欢就够了,用不着每个人都喜欢。
若每个人都喜欢,那才真的麻烦了。
她喜欢,且奶娘认同,至于其他人怎么看,江樱觉得无关紧要。
“不同你废话了,这东西你拿着吧——”梁文青不由分说地将装着桃花符的小袋子丢给了江樱。
江樱还想再说什么,却忽然想到了不对劲。
梁文青方才说,这桃花符是她特意求来的,且求了两份。
她一个人要两份做什么?
这么说,是特意求来给她的吗?
“你可不要自作多情,我才不是特意帮你求的呢!我只不过是用它来补偿春风的礼物罢了!”梁文青提高了声音解释道。
江樱抿嘴笑了,道:“好了好了,我知道了。”
梁文青撇着嘴一副傲娇的模样,说道:“那我先回去了。”
“嗯。”江樱点着头,见梁文青要转身,却忽然想到了什么似得,道:“你先等等——”
梁文青转过头疑惑的皱眉看着她,却见江樱疾步走进了院中。
不多时,便见她又走了出来,手里多了一只纸皮灯笼。
“天太黑,你拿着这个照着路,小心些走。”江樱将手中的灯笼递向梁文青。
今晚天色阴沉的厉害,而梁家的老宅有些偏僻,住户并不多,隔着大老远都见不着一户人家,夜路实在是不太好走。
梁文青怔愣了好大会儿,才将灯笼接了过来。
“谢谢你……”丢下这句话,梁文青便疾步走了。
江樱目送着梁文青走远,方转身回了院里将大门从里面锁好。
来到堂屋,庄氏便问她,“梁小姐走了?”
江樱点头:“走了。”
庄氏听罢点了下头,想说什么,但话到嘴边却又咽了下去。
江樱大致猜到她的心思,便道:“奶娘,文青她就是这个嘴硬心软的性子——”
说罢又笑着道:“说来这点儿和奶娘很像呢。”
庄氏苦笑了一下,这才抬头看向江樱,问道:“你是不是也觉着奶娘这样做十分不妥当?”
江樱听得茫然,“奶娘你做什么了?”
“就是……”庄氏脸色一涨,吞吞吐吐地道:“就是同梁平……同他日日见面……”
这些日子梁平的坚持,她看在眼里,说不感动是不可能的。
甚至,在不知不觉中,她已经做不到一直拒绝了。
感情和理智交织在一起,再加上梁文青厌恶和鄙夷的目光,让庄氏时刻犹如芒刺在背。
江樱听的一愣一愣的。
※※※※※※
PS:今天两大更,第二更时间未定,大家开始走亲戚了咩?小非从初四开始走,到时候估计会忙成狗T
133:走火入魔的宋春月
日日见个面怎么了?
每次都是说些再正常不过的话,又未做什么出格之事。
“奶娘,我不觉得你做的哪里不妥当了。”江樱觉得有些不解,一直在劝她要主动追求幸福的奶娘,怎么事情到了自己身上,就变得如此顽固守旧了呢?
而且,梁平没有妻子,连小妾也没有一个,奶娘更是未曾婚嫁,两个人两厢情愿的走到一起,实在是无可厚非啊,根本没有牵扯到任何伦理上的问题。
所以说到底,最让庄氏介怀的,只怕还是梁文青异样的目光。
“可总归是名不正言不顺的……”庄氏面带苦恼地说道。
江樱一副无解的表情,“这不是很好解决吗?”
“怎么解决?”庄氏皱眉看着她。
“奶娘你嫁给梁镇长,不就名正言顺了吗?”江樱觉得这完全不是事儿啊……
庄氏听得脚下一个踉跄,险些要仰面跌倒。
这孩子当真是……
“奶娘?”江樱见庄氏脸色不对,出声喊道。
“奶娘困了,你也洗洗睡吧……”除此之外,庄氏全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至于嫁给梁平……
这种事情,她真的是想也没敢想。
这孩子却用这么理所当然的口气说出来了……
瞧着庄氏这副模样,江樱隐隐明白过来了。
她还是多嘴了一回……
眼见着庄氏回了卧房,江樱烧了水沐浴洗漱过后,换了柔软的棉布中衣,绞干了头发过后,也钻进了被窝当中。
可吹熄了灯之后,躺在牀上想着今天那碗长寿面,便是翻来覆去也无法入睡了。
江樱早便料到自己会失眠,最后干脆披衣下了牀,重新点了灯,在窗前的圈椅中抱膝坐着。
伸手推开一扇窗,冷冷的夜风灌了进来,打在脸上有些湿湿的触感。
江樱定睛一看,才惊喜的发现原来外头不知何时起,竟然落起了纷纷扬扬的雪片。
院中的青石地面上,已经铺上了一层雪白的柔软薄毯。
江樱抬头望着窗外灰蒙蒙的夜空,心思逐渐地在飘远。
同一时刻,一江春楼前。
“少爷,雪越下越大了。”
阿禄对着马车里的人说道,“看样子阿樱应当已经回去了,少爷要不要去桃花镇瞧瞧?”
这个时辰晚是晚了些,但既然少爷百忙之中抽身出来了,总不好连人都没见着,就这样回去吧?
今日青舒出府来一江春买点心,才意外得知今日一江春歇业,说是阿樱过生辰。
少爷晚上听说了之后,赶着将手上的几桩急事处理完,便过来了。
谁知道还是晚了。
韩呈机自马车内拨开银灰色缎面夹棉布帘,看了一眼马车外纷扬的鹅毛大雪,道:“不必了,回府吧。”
阿禄听罢微微一愣,遂点头应下。
烧着暖炉的马车中,暖融融的一片,白宵卧在柔软的毛毯上,似乎也因为没能见着江樱,而分外的失落。
韩呈机望着手边的锦盒,似是入了神。
他似乎已经逐渐的认清了自己的心意,并不如自己起初所认为的那么简单——
只希望,还为时不晚。
※
次日早,江樱果然顶着两个黑眼圈起了牀。
昨夜折腾到快天亮才勉强睡得着,算一算,真正睡着的时间连一个时辰也不到。
但今日须得开门做生意,容不得她睡懒觉。
江樱穿好衣裳,推开房门走了出去之后,正见庄氏挥着大扫帚在清扫院子里的积雪。
雪已经停了,但瞧着墙头与屋顶上厚厚的一层,便可见昨夜这场雪下的确实不小。
望着在清早的冷风中冻得双颊通红的奶娘,但干劲儿十足的奶娘,江樱的嘴角不禁弯了起来。
一眨眼,她来到这个时空里,竟然要将满一年了。
记得来的那天,连城也在下雪,她头痛欲裂的清醒过来,推开房门一瞧,便见一个身着百花褙子的妇人在挂满了白灯笼的院子里扫着雪——那便是她第一次瞧见庄氏的情形。
江樱回首这一年以来,庄氏对自己的种种爱护与指引,也不知是不是还没彻底睡醒的缘故,竟是忽然矫情的酸了鼻子。
“樱姐儿醒了?”庄氏瞧见了江樱,咧开嘴一笑,呼出了一口雪白的热气。
江樱吸了吸鼻子,回以一个灿烂娇憨的笑容,点头道:“奶娘,我先去洗漱。”
“快去吧,锅里的粥都熬好了,洗完脸刚好喝上一碗暖和暖和——”庄氏说道。
江樱点头罢,方取了毛巾与脸盆洗漱去了。
隔壁,宋家兄妹的心情却都不怎么好。
宋春风一大早起来就被使唤着扫雪,本就有些不大乐意,再加上昨日准备给江樱的礼物,反被梁文青抢了去,脸色便不能再难看。
若非是好男不跟女斗,他早将梁文青给收拾了。
可一想到自己耗费了半月之久才雕刻出来的小像,就这么落到了梁文青的手中,不由地还是怒火中烧,此刻扫雪的动作俨然成了发泄怒火的方式,他大力的划拉着扫帚,每一下都势必要带出一大阵雪雾来。
而洗漱后的宋春月,则是站在堂屋前的台阶上,背靠着门框,深皱着一对与寻常女子相比略显得英气的眉头。
刚做好饭的李氏,一出来便瞧见了这副情形——发呆的女儿像是被人勾去了魂魄;扫雪的儿子则像是得了失心疯……
“快些进来吃饭吧!”李氏呼唤着一双儿女。
宋春风一听这话,当即就撩了扫帚,边拍着身上沾着的雪屑,边走了进来。
宋春月也回了神,转过身来,却依旧是一副愁眉紧锁的模样。
李氏觉得分外无奈。
这个快要出嫁的闺女,近来可谓是变着法儿的多愁善感,今天愁帕子还没绣成,昨天又愁自己恐怕记不住该记的礼数,只是不知今天又是为了什么发愁——
究其原因,才听宋春月担忧地问道:“娘,这个时候下雪,当日的路会不会十分难走?”
李氏听罢险些仰倒。
“又用不得你来担心,你到时安安稳稳的坐在轿子里便是了——”
宋春月却仍旧不放心,一边随着李氏往屋里走,一边不停地念叨着:“可轿夫们抬轿子肯定是不好走的,若是路滑的紧,万一掀翻了轿子丢了人,到时候惹了别人笑话,可如何是好啊……”
“哈哈哈哈哈哈……”宋春风听罢毫不留情面的大笑了起来,只觉得阴霾的心情一扫而光。
他怎么会有一个这么傻里傻气的妹妹!
还掀翻了轿子……
想了想那个画面,宋春风便忍不住再度笑了出来。
“你这孩子……”李氏则是觉得,有必要让阿樱过来开导开导‘奇思妙想’过了度的女儿了……
于是,在李氏的强迫下,宋春月今日终究是没能呆在家里继续绣帕子,而是跟着江樱去了一江春。
江樱和庄氏十分赞同,让宋春月出来散散心,总好过成日闷在家里,脑子都要给闷坏了。
可是,当几人到了一江春之后,江樱却是傻眼了。
因为,宋春月拿出了一个绣绷子来,坐在那里穿起了针……
这真的是出来‘散心’的?
江樱怀疑极了。
“别告诉我娘,我偷偷带出来的。”宋春月看着目瞪口呆的江樱,对其警告道。
江樱觉得这姑娘没救了……
“来,你来帮我瞧瞧,这个地方应当怎么绣才好看?该用什么颜色的线?”宋春月对江樱招手道。
眼瞧着她这副急切的模样,江樱实在无法拒绝,只得无力的走上了前去。
于是这一上午,江樱忙坏了。
一边在厨房里烧着菜,一边还要时不时的指导着宋春月。
宋春月为嫌麻烦,干脆搬了张凳子,就坐在了厨房里,好方便就近请教江樱。
于是,厨房里就出现了这么一幕违和的情景——众人忙的热火朝天,看火的看火,切菜的切菜,熬汤的熬汤,来回传菜的方大方二更是脚没沾地儿。而宋春月,一个安安静静的美少女,就这样坐在案板旁,专心致志的绣着手中的如意鸳鸯帕,真可谓是两耳不闻厨房事。
“今个儿好像没瞧见梁镇长和梁小姐过来啊——”待忙过了正午,樊氏随口说道。
梁平和梁文青父女俩,平素几乎是日日都会过来,风雨无阻。
今日乍然没来,的确有些奇怪。
“大致是还没醒酒吧。”庄氏说到这儿,脸色有些不甚好看。
明知自己酒量不佳,还吃那么多酒,自己将自己灌的不省人事,这人当真是一点记性也没有。
正收拾着炭灰的宋春风,闻言手下动作不由地一顿。
今日梁文青好像真的没有过来?
怪不得……他说怎么这么安静呢!
如果日日都能这么安静,当真是再好不过了。
心情愉悦的宋春风,干起活儿来越发的卖力了。
江樱将他的反应看在眼底,默默地为梁文青叹了一口气……
方二端着一摞盘子从前堂走来,江樱便问道:“客人可都走光了吗?”
平常这个时候,一般都没有什么客人了。
却见方二摇了头,说道:“还没呢,还有一位客人在吃酒——”
江樱听了也未多说什么,只想着大不了再等一会儿。
可又听方二说道:“就是那位问小笨鸡笨不笨的方公子。”
一来二去的,方昕远来一江春的次数多了,方大和方二也对他越来越眼熟。
一听是方昕远,江樱皱了皱眉头,觉出了不对劲来。
要知道这货在酒楼里吃酒实在是从所未有啊——
这倒不是说方昕远不沾酒,而是他在吃酒这方面,特别的有‘讲究’,他只吃……花酒。
来一江春这么久,也从没听他要过酒水。
怎么今天兴致大发,在饭馆儿里吃起酒来了?
难道说肃州城里的青/楼一夜之间都关门停业了不成?——江樱第一个反应便是如此。
要说方昕远戒掉了吃花酒的习惯,她是无论如何也不敢信的。
“阿樱,外头那个方公子让你过去一趟!”这时,方大走了过来同江樱说道。
江樱心下疑惑,刚要出去,却听庄氏沉声道了一句:“等等——”
江樱回过头,拿疑惑的眼光看着庄氏。
就见庄氏自案板上取了一把菜刀,走了过来说道:“奶娘跟你一起过去,我倒要瞧瞧,他这个混球找你作何!”
若非是开门做生意,没有将客人拒之门外的道理,庄氏定是要在饭馆前拉上一条大大的横幅,再让人书上一行大字,明令禁止方昕远踏足。
江樱惊恐的咽了口唾沫,生怕奶娘会做出什么冲动的事情来,忙对宋春风使了个眼神,示意他劝一劝奶娘。
宋春风露出恍然的表情来,而后一拍胸脯,大步上前说道:“樱樱你别怕,有我在谁也不敢欺负你!”
说罢,便掏出了一把砍柴刀来——
“……”江樱只觉得眼前一黑,险些就要站不稳。
她身边的人个个都这么暴力,真的好吗?
……
一杯接着一杯酒往肚子里送的方昕远,猝不及防的瞧见了一伙人自堂后而出,为首的庄氏手握菜刀,紧跟其后手中提着柴刀的宋春风,再有人高马大的方大和方二,顿时被吓得酒都醒了一半。
“少爷……”阿福连忙扶住颤抖的方昕远。
江樱走上前来,问道:“方公子找我何事?”
方昕远忙不迭地摇头,道:“没事,没事,我没有找你,你忙你的……”
江樱疑惑的皱了眉。
这是喝醉了?
“阿福,快付账——”方昕远酒也不吃了,催促着阿福结账。
阿福自幼跟在方昕远身旁,自是瞧得出来少爷这是受到了惊吓,毕竟别说少爷了,就是他也被吓到了好不好……
扔下一锭银子,江樱还来不及找零,就见阿福扶着方昕远飞也似的离开了大堂。
“算他识相!”庄氏冷哼一声,将菜刀往柜台上一撩。
江樱瞧着这副情形,和手里沉甸甸的银稞子,忽然觉得一江春好似已经被自己开成了一家黑店……
‘送’走了方昕远,一江春便关上了门。
几人乘着车来到桃花镇市集之上,便下了车。
原因是庄氏好久没同昔日一起摆摊的伙伴们唠嗑了,今日没有梁平纠缠,时间比较充足。
由于宋春风还要折回韩府去接李氏放工,江樱和宋春月干脆也在集市上下了车,打算逛一逛,买些女儿家的小东西。
二人小逛了一圈儿,宋春月的耐心便被消耗殆尽,声称自己还要赶着回去绣帕子……
江樱被她絮叨的投了降,只得随她一起回了家。
二人一路走着,宋春月也不忘跟江樱请教绣技,听到兴起处,更是恨不得就地坐下拿针绣起来才好。
“你说我日后做个绣娘怎么样?”宋春月兴致勃勃地问道。
江樱想了想,违心的话终究是说不出口来,却又不想打击宋春月,只能沉默着不说话。
“我觉着你做个绣娘也是可以的。”宋春月又继而说道,“我瞧你绣的不错呢——”
原主的绣技确实是顶好的,事实上,为了方昕远,她事事都力求做到最好。
二人便这样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回到了家门前。
远远地,二人便瞧见了一旁停着的一辆马车——
“是……大少爷吧?”宋春月小声地猜测道,她看到了马车上韩府的家徽,再近些,又认出了赶车的阿禄是问梨苑大少爷的贴身小厮。
江樱猜想也是,便点了点头。
宋春月古怪地看了她一眼,道:“大少爷找你做什么?”
这似乎不大正常啊。
江樱想了想,诚然道:“我觉着应当是白宵找我——”
韩呈机隔上个三五日,便会带白宵来见她的。
只是之前都是去一江春,来桃花镇家里等着她,倒还是头一次。
宋春月听罢微微一愣,而后竟觉得十分有可能。
毕竟,大少爷那样的人物,怎么可能会特意来找樱樱呢?
他们能有什么话好说?
呃,她可不是在诋毁樱樱啊!
只是觉着,这本来就是牛马不相及的两个人嘛。
好像不太对,应当说是驴唇不对马嘴?
也不对……
管它呢!
反正就是那么个意思——
“那你去吧,我先进去了。”在那只大白虎面前,宋春月实在是找不到一丝安全感,向来是能离多远便要离多远。
更何况,作为一个走火入魔的少女,她一心都系在绣帕子上头……
“阿樱——”阿禄对江樱招着手,圆圆的脸上带着笑。
江樱走来,对他回以一笑,又看向半撩开的马车帘,“少爷——”
次数多了,她越来越觉得自己像是一个被关押在大牢里的重犯,而白宵则是家属,定期会来探望她。
不对,白宵更像那个重犯才对……
“少爷怎不去一江春找我,反而久等在此?”
韩呈机不答反问,“不请我进去坐坐吗?”
江樱一愣,失笑道:“寒舍粗陋,只怕委屈了少爷。”
说着话,眼睛却已经同探出头的白宵对上了。
“无妨——”韩呈机声音淡淡,却像是带上了几分闲适的玩笑意味,“正好也让白宵活动活动。”
※※※※※※
PS:这个点儿更新好像也不算太晚...囧
134:贵重的礼物
阿禄这边已经取了轮椅下来。
江樱见状,便去开门。
一打开院子,朴素无华的小院呈现在眼中,江樱便越发觉得与锦衣华服的韩呈机实在不相称——
反倒是白宵,同这座小院子对上了眼,如同找到了自己的家一样,撒着欢儿跑来跑去,一会儿去墙角嗅一嗅盛开的冬菊,一会儿又抱着院中的小树一阵晃,一旦摇下一层积雪,便要快速的避开,而后再跑回去继续摇,再避开……怎么玩都不厌……
江樱看着它这副开心的模样,不由地会心一笑。
韩呈机的嘴角亦是轻轻弯起,遂对身后的阿禄说道:“将东西取来——”
阿禄应了声“是”,转身出了院子,从马车里取回了一个蓝底儿银纹的大锦盒来,径直递到了江樱面前。
江樱疑惑地看向韩呈机,“少爷,这是?”
“听青舒说昨日是你的生辰,且当做是送你的生辰礼吧。”韩呈机看着她说道。
江樱听罢怔了怔,而后想也未想便摇了头,微笑着婉拒道:“不过是一个生辰罢了,少爷有心了,但无功不受禄,这份礼我不能收。”
“怎么就是无功不受禄了?”阿禄忙地在一旁抢先说道,“你照顾白宵这么久,现如今已经不在韩家上工,还处处关照着白宵,这份礼……你且当是谢礼就是了!”
韩呈机目色复杂的看了一眼阿禄。
什么时候起,这么会说话了?
“可是……”江樱刚要再说话,却又被阿禄抢在了前头,说道:“哎呀,你就别可是了,不然你先瞧瞧这里头是什么——”
说罢,便自行将锦盒打开了来。
江樱顿觉眼前银光满目——
定睛一瞧,原是银狐的毛皮,光华而柔顺,在宝蓝色的锦盒中,显得分外奢华。
江樱呆了呆。
“江樱,你家里来什么人了?”江樱正暗暗惊叹中,忽然听得了梁文青的声音传来。
一抬头,便见一身丁香紫裙衫的梁文青自门外走了进来。
梁文青的目光刚从门外那辆马车上收回来,朝前一抬眼,便见得一个少年人端坐在轮椅上的背影。
梁文青不由地脚下一滞。
不知为何,分明只是一个背影,却让她觉着呼吸一窒。
“文青。”江樱介绍道:“这是韩少爷——”
说罢,又对韩呈机介绍道:“少爷,这是梁小姐。”
“韩,韩少爷?”梁文青已经来至跟前,听到这个称呼,脸色变幻的十分精彩。
难道是,韩刺史府的大少爷吗?
她忽然想到方才外面那辆马车中,像是在哪里见过的家徽,还有……据说韩家的大少爷,患有严重的腿疾。
而且,长得堪比谪仙……
梁文青悄悄打量了一眼面前少年的面容,几乎一瞬间就肯定了这人就是那位,传闻中的韩大少爷——
听江樱在中间介绍,韩呈机对着梁文青微微一点头,算是打过了招呼。
那张俊美如铸、出尘脱俗的男子面庞从眼前一闪而过,梁文青顿时觉得有些头晕目眩。
没想到这世上,真的有比她的春风还要好看的男子!
“这是银狐皮制成的裘衣——”韩呈机看着江樱说道,“你且试试合身不合身。”
江樱眼中闪过讶异之色。
制成一件裘衣,这得费了多少张狐皮?
虽然没有具体的概念,但不用想也知道,这东西的贵重程度……
梁文青的目光落在那锦盒中的狐裘上,眼睛都要看直了。
“少爷,真的不用了。”江樱忙地伸手将锦盒合了起来,说道:“这狐裘少爷还是拿回去吧,这样的东西……就是给我,我也未必能穿的惯的。”
阿禄还欲再说,却听江樱抢在了前头说道:“照顾白宵是因为我同它投缘罢了,这东西我不能收。”
梁文青听得眼睛越睁越大,直直的盯着江樱看。
这样罕见的好东西放在眼前,她竟然不要!
要知道,饶是在城中最好的皮草店里,银狐皮也是极为罕见的,一条银狐皮制成的围脖都价值百金,更何况是一整件狐裘了——
银狐难猎,这种东西,向来都是有钱也难买的。
而且,照顾白宵?
白宵又是谁?
梁文青心里这个疑问刚刚落下,就见一道白影飞快地奔了过来,快到……她甚至都没瞧清楚是什么东西!
直到它扑到了江樱身边,拿脑袋讨好地蹭了蹭江樱的膝盖。
想是听到了方才江樱提到了它的名字——
瞧见这俨然是一只白虎,梁文青吓得花容失色,直直的倒退了几步,最后竟是噗通一声瘫坐在了地上,却连惊呼也不敢惊呼一声,唯恐会惹起这只大虫的注意力——
江樱被她这个动作吓了一跳,连忙上前弯身去扶,可她一动,粘着她的白宵也亦步亦趋地跟了过去,直吓得梁文青坐在地上往后退着,一面哭丧着脸对江樱摇着头:“别,别过来了……”
“哈哈……”阿禄在一旁很不厚道的笑了,一面出声安慰道:“这位姑娘你别怕,它是不会伤人的。”
可梁文青哪里敢信,只拼命的摇着头,一副惊慌无比的模样。
江樱只得不再上前,弯下身来拍了拍白宵的脖子,示意它不要乱动。
白宵便乖乖的站定,只一双透明的蓝眼睛盯着梁文青,像是十分得意的模样。
看吧,它可是很有威力的呢!
梁文青被它盯得快要吓哭了。
江樱无奈,只得上前弯身将人扶起。
梁文青颤抖着站起身,几乎是半边身子都压在了江樱身上,只觉得通身上下都提不起一丝力气来。
“我,我先回去了……改日再来找你……”原本想邀江樱一道儿去算姻缘的梁文青,已被吓得六神无主,脑子里只有一个想法——尽快逃离这个危险的地方!
江樱闻言只得点头,刚欲放开梁文青,却见梁文青忽然伸手握住了自己搀扶着她的手,十分没有安全感地请求道:“我走不动了,你送我到门外……”
阿禄少年在一旁忍不住又笑了,紧紧抿着嘴巴才没笑出声儿来,脸色却已经憋得涨红。
韩呈机则是从始至终恍若未见,看也未去看上一眼。
直到江樱送走了梁文青,折返了回来之后,他方开口说道:“这一年里,你前后两次落水,身子必定亏寒,现如今正值隆冬,更要多加注意才行——这狐裘你且穿着吧。”
江樱越听越惊讶了。
大少爷竟然记得她前后两次落水?
她自己都险些要记不得了……
“少爷,我是真的不怕冷。”江樱说到这里,眼中闪过一抹得色,道:“这冬日里,人家穿两件棉衣,我穿一件儿便顶够了!”
大致是因为经常锻炼的缘故,江樱觉得自己的身体较一般女子相比,要壮实上许多。
虽然说,这个时空里大家的审美普通倾向于娇柔的弱女子,可她觉着,身体好才是最重要的。
病西施一样,可有的是罪受呢。
阿禄在一旁听得眼角直抽抽。
一个小姑娘,适当的娇弱些有这么难吗?
而且,将自己说的像头牛似的,到底有什么好值得得意的……
韩呈机也凌乱了片刻。
只听江樱还嫌表现的不够似得,继而又说道:“少爷,我说真的,像您这样玉树临风,温文尔雅的公子……”
虽说韩呈机知道自己的确是玉树临风,且从小到大这种话听得耳朵都起了茧子,但从她嘴里听到,却难得觉得并非是讨人嫌的奉承,反而是格外的悦耳动听,一时间,不由地有些期待她接下来的话。
阿禄拿余光悄悄看了自家少爷一眼,不由地满头黑线。
少爷,您为什么不适当的遮掩一下自己的得意呢?
但不得不说,露出这种表情的少爷,反倒更像是一位十七岁的少年,而非是那个成日心思沉重,让人不敢靠近的大公子。
能让少爷找回内心深处那个真正的自己……
阿樱真的就有这种神奇的能力呢。
阿禄这句话才刚在心里落了音,结果就听江樱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接着说道:“像少爷您这样的,我一顿能吃您两顿的饭量——”
什,什么?
韩呈机和阿禄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为什么觉得这画风转变的快而突兀?
像您这样玉树临风、温文尔雅的公子……我一顿能吃您两顿的饭量?!
这真的是一个小姑娘该说出来的话吗,啊?
这究竟是有什么好值得炫耀的……
“所以少爷您根本不用担心我身子弱、怕冷。”江樱一脸认真的说道,“这狐裘不如拿回去改一改,少爷您自己穿着吧?”
韩呈机觉得一口血闷在了嗓子口。
在她眼里,自己真的就……这么弱吗?
阿禄忽然有一种想替少爷捂住脸的冲动!
依照少爷这样的心性来说,这得……这得多么受挫啊!
“我也用不着……”韩呈机强自忍住要咳嗽的冲动,不敢再在江樱面前表现出一丝脆弱的迹象来。
他要保护好这最后的尊严——
阿禄在一旁有一种想要掩面而泣的冲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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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5:被寄养的白宵
“呃……”江樱听韩呈机说他也用不着,小小地为难了一下,而后道:“既然少爷也用不着,便不如拿回去改小些给几位小姐穿吧?”
“也好。”韩呈机点头道。
到了这种时候,他已经不指望能将这东西送出去了。
只要能保留住最后的尊严,随便她觉得给谁穿都行……
江樱释然的点了点头,暗暗松了一口气。
这么贵重的礼物,她是无论如何也不能收的。她最怕欠别人人情,且明知道没办法用等价的东西来报答对方,若是收了,定要寝食难安的。
韩呈机不再坚持,自然是最好。
“可有时间陪我下一局棋?”韩呈机恢复了泰然自若的表情,看着江樱说道,“许久没有同你下过棋了。”
韩呈机爱棋如痴,可在问梨苑里根本找不着对手。
之前有江樱在还好,自从江樱走了之后,便多是一人左右手作两人,自己同自己对弈。
就凭着方才韩呈机要赠自己狐裘的心意,江樱也不好拒绝,想着左右也闲着无事,如此刚好又能同白宵多待一会儿,便笑着点头应了,折身去房中取了棋盘棋子儿出来。
院中设有石桌,是前些日子宋春风自山上弄下来的青石,仔细打磨过,做成了一张石圆桌和四只精巧的圆凳,又在顶上搭了个简单的茅草棚,用以遮阳挡雨。
江樱将棋盘摆好,阿禄便扶着韩呈机从轮椅上起身,坐到了铺着软蒲团的石凳之上。
江樱在他对面坐下,和从前一样,无需韩呈机多说,便自行取了先行的白子。
这是韩呈机的习惯,惯来让对方先行。
江樱自棋碗中取出一只,脸上的笑意敛去,换就了一副认真却从容的表情,执子而落,动作毫不犹豫。
韩呈机看在眼中,微微笑了,说道:“短短时日,长进颇多。”
江樱便抬起头来回以一笑,说道:“因有高人指点。”
这倒不是她不谦虚,而是……在说起晋起的时候,不愿意代他谦虚罢了。
这些日子以来,多亏了缠着晋起下棋,才有了这么大的长进。
不能笑,晋起说了,下棋的时候就好好下棋,不能嬉皮笑脸的,没一点下棋的样子。
想到此处,江樱便将笑意忍了下去。
韩呈机看她一眼,遂不急不慢的落下一子,漫不经心地问道:“高人?”
江樱点头,而后一笑带过:“隔壁住着的一位邻居。”
韩呈机听罢也未再多问,只道:“那你倒是有福气,至少还有人能陪着下棋,我却只有同自己对弈的份儿了。”
江樱听罢笑了笑,没有多言。
却是觉着,大少爷似乎越来越好相处了。甚至还开始会同人开玩笑了。
看来她离开韩府之后,大少爷过得应当极好,性子才会和气了这么多。
接下来,二人专心对弈起来,没有再多说话。
阿禄在一旁瞧着,却是看得半知半解,只能在心里叹上一句,果然是高手过招,实非他这个门外汉可以看得懂的。
于是阿禄只有放弃了观棋,转而去逗白宵玩儿。
没想到却遭到了白宵的嫌弃……
白宵抖了抖被阿禄摸过的皮毛,一副不爽的样子,干脆也不玩儿雪了,径直走来了江樱脚边卧下,大大的脑袋枕在江樱的绣花鞋上,眯着眼睛假寐起来,微微弯起的嘴角,俨然一副十分享受的模样。
阿禄顿觉心寒不已。
平日里在韩府,没人同它玩的时候,它不是跟自己玩儿的挺欢的么!
结果一见着阿樱,就变了一只虎似得,竟然不愿意搭理他了!
真是虎心难测,世道薄凉。
阿禄看着躺在江樱脚下的白宵,暗暗决定以后就是它主动找他玩儿,他也绝对不会理会它了!
少年丝毫不觉得同一只老虎较劲有失身份……
白宵似感受到阿禄的怨念,懒懒地抬起了眼皮子看了一眼阿禄,小眼神儿里装满了不屑。
一局棋下罢。
江樱看了一眼棋局,道:“果然还是少爷棋高一筹。”
韩呈机无声的勾了勾唇角。
他素来最欣赏江樱的便是这副输了便是输了的从容劲儿。
不似青央那般,因为他的身份缘故,回回输了都要自我贬低一番,仿佛这样才能显得出对他这个主子的尊敬。
更不像曲向桃那样,但凡要输了棋,必定要撒着娇不肯认输,纵然是认了输,却仍旧是一副嬉笑玩闹的模样。
“少爷,该到时辰动身了,不然天黑之前,只怕赶不及投宿了。”阿禄瞧了一眼西沉的太阳,在一旁出声提醒道。
江樱听罢下意识地问道:“少爷要去外地吗?”
“嗯。”韩呈机颔首道:“有事须得去禹城一趟。”
禹城。
江樱有些讶然。
禹城地属偏僻,距肃州城有千里之远,来回最少要一月之久。
现如今已近年关,韩呈机去那里做什么呢?
可她素来没有去过多打听别人的事情的习惯,故也只是点了点头。
不料韩呈机却主动地解释道:“禹城乃是我母亲的故乡,外祖父与外祖父都还健在,近年来因身体不好,已是数年不曾去看过二位长辈了,便想趁此年关探望一二。”
江樱这才了然。
原来是去探亲。
可却没有想到,韩府嫡出大少爷的生母,居然是禹城人氏。
士族人家没有同庶人通婚的规矩,而禹城早先的确是有过一支士族血脉的,只是近年来越发的凋零,逐渐的不为人知了。
韩呈机亲自前去探望,倒是有心了……
江樱送着韩呈机出了院子,又目送着阿禄将韩呈机扶着上了马车。
白宵却是站在她旁边,动也不肯动。
韩呈机扫了它一眼,它才犹犹豫豫地上前走了一步,可片刻之后,却又往回退了两步……
“快些上车吧。”江樱低头看着它劝道。
白宵低低的‘嗷’了一声,扭了扭身子,一副不乐意的样子。
江樱不由地头大起来。
阿禄已经打定了主意不理会白宵,故此刻只在一旁‘冷眼旁观’着,心道你就作罢,你就闹罢,待将少爷惹恼了,有你丫受的——
却不料韩呈机轻轻的瞥了一眼白宵,道:“不愿意走便不走了,路上带着也太麻烦。”
什么?
阿禄听罢脸色顿时就垮了下来。
他还想着这一路上在白宵面前表现的高傲一些,找回丢失的自尊心呢!
结果,少爷不让它去了……?
阿禄连忙就劝道:“少爷,奴才觉着这样不妥。您想想啊,您不在府里,白宵这么久见不着您,肯定是要闹脾气的,府里又没谁能制得住它,到时候万一惹出麻烦来伤了人……”
江樱觉得阿禄说的在理,遂也看向韩呈机,虽是没说话,但那眼神分明也是在说“少爷,您就把白宵带着吧”。
白宵呜咽了一声,像是十分不满江樱也要赶它走。
呜咽罢,却是伸出了两只前爪,环抱住了江樱的腿,脑袋一个劲儿的蹭着江樱,一副宁死也不要离开饲养员的表情——
三人皆是石化在当场……
阿禄张了张嘴巴,欲言又止——完了,这货真的是成精了!
韩呈机微一皱眉,而后看向江樱道,“不如且留它在你这暂住一段时日罢?”
什,什么?
江樱听得一愣。
少爷要让白宵寄养在她这儿?
真的不怕一个月之后,她将高贵的白宵养的变了草根样儿吗?
毕竟养孩子的环境,是十分重要的。
江樱表示有些为难,没有一口答应下来。
韩呈机看向阿禄。
阿禄看看回神过来,而后忙取出了几张银票,塞给江樱说道:“这是给白宵买肉吃用的——”
呃……
江樱脸色有些变幻莫测。
伙食费真的不是最重要的好吗。
她是真的怕把虎给养歪掉!
白宵似是察觉到江樱的犹豫不决,又是一阵撒娇的乱蹭,直是将江樱蹭的心都软了下拉,只能神色复杂的点头应了。
却不得不提前说道:“少爷,我不一定能养得好……”
毕竟之前在韩府的时候,她之所以能将白宵照顾好,依仗的是一切都是有人准备的好好的送到她手里——
至于一个人照顾一只虎,这种一条龙的服务,她当真是没有经验。
“无妨,随意你怎么养。”韩呈机的口气随意到了极点。
随意到令江樱怀疑,大少爷这是不是要抛弃白宵的前兆……
话说到这个份儿上,江樱只能点头了。
白宵见状,高兴的没边儿,立马儿就撒开了前爪,乖乖地坐卧在江樱脚旁,同江樱一起看着马车上的韩呈机,俨然是要送人走了……
韩呈机觉得心口处凉了一凉。
阿禄暗骂了一声背主的玩意儿——
韩呈机不愿再多瞧,将马车帘放了下来。
阿禄见状跳上了驾座,同江樱挥手作别后,便调转了马头,扬鞭而去。
望着缓缓西行而去的马车,逐渐地消失在余晖之中,江樱方收回了视线,看向坐卧在一旁的白宵。
见它一动也不动的面朝着韩呈机离去的方向,江樱不由地笑叹了一声,道:“好了别看了,人都走远了,方才怎么没见你这么舍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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