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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卫风     嫁时衣txt下载     嫁时衣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百零六章 成全

    第一百零六章成全

    是红荆的声音。

    小冬看了胡氏一眼。

    胡氏隔着门低声问:“不是说过都待在舱里不许胡乱走动么?”

    石秀的声音在门外响起:“我有极要紧的事,让我进去说。”

    胡氏犹豫了一下,将门拴拔开,石秀一闪身进了舱内。

    小冬也无暇绕圈子:“石姑娘有什么事?”

    舱里只点了一盏灯,各人脸上都显得有些晦暗不明。石秀胸口起伏,深吸了一口气:“你们把我,交出去吧。”

    小冬一怔:“石姑娘快别这样说,事情没到那一步。”

    对方还没提出条件来,未必就是为石秀来的。就算是,难道他们就这样把石秀交给一群明火执仗的强盗换取自己的平安?

    石秀急着上前一步,胡氏不着痕迹的侧过身,防着她太过靠近小冬了。

    “那人……我们在上京路上遇见的。他一见我就说了很多,”石秀顿了一下:“说了很多不三不四的话。我怕他伤害土生燕子他们,就假意答应下来,可我说,要成亲也要正经拜堂,才能做……做夫妻。后来我们寻了空子跑了。他这回必是为了这个才又来的。若我不跟他去,他怎么能放过这一行人?”

    “石姑娘不要急,先坐下来。妈妈,给石姑娘倒杯茶。”

    石秀焦躁不堪:“现在还喝什么茶。秦大哥上岸去现在也没有回来,那些人……那些人若是对他不利,他只一个人,双拳难敌四手啊……我去了,他就能平安回来了。”石秀看着小冬,灯盏的光映在她的眼里,微微亮动的亮:“你们,你们就能好好的,离开这儿回遂州了。”

    她说这话的时候,看起来没有一点儿委屈,为难,勉强或是恐惧。正相反,她面颊红光,眼睛发亮,好象这件事,让她打从心底里觉得幸福一样。

    小冬一瞬间明白过来。

    她已经放弃了要当秦烈妻子的执着,可是并没有放下这段情意。大概在她心中,她得不到秦烈,不能嫁她,可是她能为了他牺牲付出自己。

    她在用这种方式,成全她的爱情。

    外面红荆忽然说:“姑爷回来啦。”

    小冬微微一惊,站起身来。

    门一开,秦烈大步走了进来。小冬朝前迈了一大步,将他从头打量到脚,确认他安好无事,心才落回肚子里去。这段时间虽然不长,可是对她来说无比缓慢。

    “刚才怎么也不喊我?”

    秦烈点了下手,手在下头抓着她的手,用力握了一下,才对舱里其他人说:“咱们只怕要在这里多耽搁半天。”

    石秀抢着说:“秦大哥,若是那人为难你……我,我愿意跟他走”

    秦烈摇了摇头:“不要说这样的话,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

    不是么?

    小冬也差不多认定是姓惠的来勒索石秀的。

    “惠延死了。”

    舱里众人一起吃惊。

    惠延才来船上吃过饭,当时那股虎虎的气势,那副逼人的杀气——这样一个人,怎么能……

    怎么能说死就死了?

    “怎么死的?”小冬问。

    “被人割了脖子,他手下的弟兄发现的时候人已经死透了。”

    舱里人都抽了口凉气。

    “谁杀的?”小冬紧张地问:“难道他们觉得是我们干的?”

    所以才来围他们的船?要替惠延报仇?

    “不会。”秦烈忙说:“他们有人一直看着我们的船,咱们船上没人下过船。”

    “那他们为什么来?”

    这个问题,大概是屋里所有人都想知道的。

    不,也有一个例外。

    石秀怅然若失地站在那里,她的样子失魂落魄的,失落之余,还有几分悲伤和迷惘。

    就象精心准备了行头,背熟了台词,彩排了无数次,可是要正式上台公演的时候,却被告之,公演被取消了。

    秦烈后面说的话,她也都没有仔细听。

    屋里也没人注意有余暇注意她。

    “……惠延的堂弟过来,他只说让我们多待一天,他们要查找那下手的人。听他的意思,还是认定下手的人是外来的,他们已经封了几处出山的路,杀人的那人若不从山路逃走,那多半会在后面的其他船上藏着。他们必会要严搜细查……”秦烈微微叹口气:“只怕枫林渡以后难有宁日了。其实,惠延身上杀孽太重,他会有今天我一点都不觉得奇怪。只是……旁人找他寻仇,他的弟兄再找旁人索命……你看吧,明天一定有不少人要遭殃的。”

    他的口气里有一种无奈和沉重。

    “好了,你再睡会儿吧,别到白天没精神。”

    “你呢?”

    “我去安排一下。”

    “我也睡不着了,我跟胡妈妈一起收拾安排一下。”

    秦烈的目光中带着歉疚和怜惜。小冬朝他微微一笑。

    有些话,是不用说出来的。

    他不说,小冬也明白。

    “我……先回去了。”

    石秀象抹游魂一样站起来,小冬吩咐红荆:“好生送石姑娘回去。”

    石秀静静地从小冬他们两人身旁走了过去,红荆也跟着出去。

    无论如何,惠延死了,小冬他们目前的难题倒是暂时被解决了。石秀不会被逼婚——

    夜渐渐过去,天亮了起来。本应该平静的江面上现在一点都不平静,惠延的那帮手下撒了开来,四处搜寻,小冬和胡氏约束他们船上的人,都待在舱房之中。怕有什么意外,也没敢让人分散落单,小冬特意把燕子约束在自己眼皮底下,生怕这丫头和她那两个哥哥再闯什么祸。这丫头的性子实在……刚一听说惠延死了,她居然来句:“太好了坏人就是没有好下场”

    一旁的人赶紧掩住她的嘴,生怕让外头的人听到了。

    是的,也许人人心里都这样想的,这坏人死了,实在是大快人心的事。可是,他死的实在太不是时候了,连累他们也惹上了麻烦被困在这里。

    被教训不得乱说话乱走动之后,燕子终于也明白过来现在是非常时刻,怏怏不乐地老实下来。胡氏就坐在窗子边,她几次转头张望,看不见什么,又扭回头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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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昨天晚上本来想发这章的,但是宿舍断网了

第一百零七章

    第一百零七章

    小冬看她那个样子,在椅子上扭过来扭过去,活象条虫子。若是平时小冬大概还能笑出来,可是现在心里象塞满了乱麻,看着什么都觉得莫名的烦躁。她拿着活计打发时辰,可是绣了一会儿低头看,绣出来的针脚又紧又皱,活象条扭曲的蜈蚣盘在布上。小冬也懒得再和这块布较劲,索性拿了剪子来三下两下将那布绞了。

    外面忽然传来吵嚷声,小冬一惊,胡氏已经利索地窜起身来,过去贴着门朝外看。过了片刻松了口气,转过头来说:“没事儿,土生兄弟两个想溜下船,让张公子给看见了。”

    这两个孩子,太不让人省心了

    小冬现在深深体会到了姚锦凤那时候的无奈。其实这当人婶子,和后妈也差不多。要是自己的孩子,那是想怎么教训就怎么教训,可这偏又不是。若是旁人家的孩子,那死活由他去,谁爱管这闲事——可这孩子的爹娘已经不在,叔叔婶子不管谁来管?

    正想着,胡氏说了句:“张公子来了。”

    她打开门,张子千走了进来,朝小冬一揖:“郡主。”

    “不必多礼。那两个孩子的事儿,多亏你瞧见,要不然一定惹祸。”

    张子千点头说:“小孩子不知天高地厚,也不知道现在现在情况艰险。我想同您说一声,反正我也闲着,不如我来看着他们兄弟俩,省得再出什么波折。”

    小冬想了一想:“那就要多劳烦你了。”

    不过张子千人虽然机警沉稳,可凭他这身板儿力气,那两小子要是动起蛮来,他恐怕不是对手吧?

    张子千仿佛能看出她在想什么,点头说:“我也有点拳脚功夫,郡主无须多虑。”

    送了他出去,小冬觉得头嗡嗡的,一跳一跳的疼起来。可是这时候若是说出来,胡氏只会更担心。

    后头不知哪条船上传来斥骂呼喝声,随后是一声凄厉的惨叫。小冬手一颤,绣花针狠狠扎在自己手指头上。

    胡氏摇着头,轻声念叨:“作孽啊……这些人真是无法无天。”

    这里天高皇帝远的,拳头硬才是道理。

    小冬闷闷地吮了下手指,刚想接着绣,船身忽然震了一下,动静似乎是从脚底传来的。

    舱里众人心神惶惶,太阳一点一点慢慢的爬到头顶,午饭摆了,谁也没心情吃。小冬只喝了两口汤,为了怕胡氏担心,又吃了一个小水晶包子,里头是虾肉小白菜馅儿的,可是并不觉得鲜美,小冬觉得舌根微微发苦,所以吃什么都是一股苦味儿。

    秦烈走了进来,一边脱外衣一边说:“行了,咱们等下就走。”

    小冬忙问:“已经找到……那人了?”

    “有信儿说,那人应该是往西堂山方向跑了,他们的人已经追下去了。”

    小冬长长的松了口气,胡氏在一旁合掌祷告:“谢天谢地,菩萨保佑。那咱们快走,这就走。”

    “对了,”小冬问:“刚才船是不是撞到什么东西上头了?”

    “没有。”秦烈也轻松多了,虽然眼里净是红丝,神情疲倦,但是举止显得敏捷从容:“是船上有人撞在舱板上。”

    那这一下撞得可够重的。

    “有人受伤了吗?是谁?”

    “没人受伤,你看看你的样子,眼睛都熬红了,快去歇会儿吧。”

    小冬点点头,可是并不能全放下心来。等船终于开拔,小冬看着船离岸渐远,挂起了帆,行得飞快,一会儿便把枫林渡彻底抛不见了。

    船上不知是谁先叫出声来,随之整船人都跟着欢叫起来,仿佛在庆幸着死里逃生。

    秦烈简单的擦洗了下,陪着小冬一起躺下来。

    “后头那些船上的人……他们会怎么样?”小冬想起那声惨叫,仍然十分不安:“若是能帮他们一帮……”

    “那些人只是搜船,也不会随便伤人的。我过去看了,那人膀子折了,没有性命之忧。”

    “现在做主的是谁啊?是那个惠延的弟弟?”

    “他们这会儿也乱的很。有人要大开杀戒,有人说此时不宜多结仇家。惠延一死,他弟弟的威望不足以服众,枫林渡眼看就是一场大乱。其实不是所有人都想着替惠延报仇,他们只是瞄上了空出来的那位置。你放心吧,刚才他们搜过的几艘船也已经走了,还剩下两三艘,料也无妨。”

    小冬枕在他胸口:“真想不到……世上的事就是这么变幻莫测。前一刻惠延还威风八面的打着石姑娘的主意,下一刻就做了无头鬼了。”

    烈低声说:“他们吃的就是这行饭,迟早都有这么一天。”

    “我看他们这么人多势众,昨天夜里头那些火把好象漫山都是。”

    “其实没这么多人,昨天晚上那是连老弱病残都上了,其实平时能打能杀的也不过三四百。对了,我听胡妈妈说,你这两顿都没怎么吃东西?”

    小冬有些含糊地答应了一声,她眼皮沉重,神智也越来越不清楚:“对了,刚才是谁撞到了舱板上?好大的动静。”

    秦烈一笑:“你肯定想不到,子千把土生和保成两个关到下头了,那里原来是装货的,现在空着,结果正好用来关他们。刚才那肯定是他们想撞门。”

    把那两个惹祸精关到底舱了?张子千还真是……敢作敢为啊。

    秦烈在她鬓边亲了一下:“你太累了,快睡吧。”

    “嗯,我眯一会儿,你等下把我叫醒。”

    小冬模模糊糊地想,不知杀了惠延的是什么人,有没有被那些人抓住。不知为什么,小冬由衷希望那人可以逃出生天。

    结果因为心里终于踏实下来,小冬足足睡了七八个时辰才起来,之前那一天一夜的经历让她心力交悴,从上次京城的变乱之后,小冬已经很久没有经历过这样的担惊受怕。胡氏服侍她起身,在一旁念叨着:“下回再不来这地方了。回去我就去禀告王爷,发一支兵把这些强盗都平了。”

    小冬懒洋洋地,胡氏替她梳头发,小冬索性往后一靠:“这是到什么地方了?”

    胡氏说:“我听说,前面叫什么宜镇,啊,对了,说过了宜镇就是屏州了。”

    小冬微微一怔。

    屏州。

    胡氏显然知道她在想什么:“郡主是不是想起赵芷了?”

    “嗯。”

    胡氏并不知道后来四皇子告诉小冬的事情,所以她也不会想到小冬现在的心情究竟有多么复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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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每天都觉得睡不够……可是想做的事有这么多,想去的地方也有这么多

第一百零八章 相见

    第一百零八章相见

    从清河楼朝下望,这已经算得上是个十分热闹的大镇。

    当然,这里不能和北方的京城,不能和江南的宣州,也不能和路上经过的其他一些地方相比。但是与这些天经过的一些小镇相比,这里已经是人烟稠密,安定而繁华。

    这里的街上有许多女子,她们有的挑着担子,有的挎着篮子,清脆爽辣的招呼叫卖,绣线,胭脂,甜瓜,还有花花绿绿的,小冬不知道是做什么用的东西。这在京城是见不到的,宣州更不是这样。京城的风气比宣州还开放一些,仕女们可以上街,出游,进香,赶会,女孩子们还可以上书院,街上可以见着许多带帷帽的女子。宣州的街上,除了五岁以下的女童和半老的妇人,是瞧不见年轻女子的。

    屏州这儿却显得如此淳朴,自由。

    小冬托着腮望着下头街上川流不息的人,一瞬间有种回到了现代的错觉。虽然她一点儿听不懂这些人在说什么。十里不同风,百里不同俗。这里与遂州邻近,可是与遂州的口音又有不同。

    秦烈替她添了一碗茶:“尝尝。”

    小冬先警惕地看他一眼:“不是咸的吧?”

    “不是。”

    “真的没搁盐?”

    秦烈强忍着笑:“真没有。”

    小冬这才放心端起来尝了一口。

    还好还好。

    刚才上了楼伙计给倒了茶,小冬看着有些绿幽幽的,和平时喝的茶差不多,结果一喝到嘴里差点喷出来。

    那茶是咸的。

    其实茶还没入喉的那时候她已经觉得不对了。因为她闻到了一股葱姜的味儿……可是她的动作太快。

    秦烈脸上的表情怎么看怎么促狭:“你看你,喝得这么快,我还没来及和你说呢,这茶和你以往喝的茶可不一样。”

    他明明就是有意的

    “这次真的不是咸的了。”

    小冬先闻了闻气味,果然是一股清幽幽的茶香。她小心地尝了一口。

    “这清河楼,也是章家的产业。”秦烈说:“你要不要见一见赵芷?我可以请人安排一下。”

    “章家离这里远吗?”

    “不远。”秦烈朝东边指:“从这儿过去,你看,那边的一大片青瓦屋顶,那就是章家。”

    小冬从窗子望出去,果然离的并不算远。

    “赵芷在章家过的好吗?”

    “我让人打听的消息说,还过得去。”

    过得去——

    那就是说,不是很幸福。

    小冬望着茶杯,慢慢的点了一下头。

    “我想见见她。”

    “嗯,那走吧。”秦烈站起身来,将茶钱放在桌上。

    秦烈叫了一乘轿子来,屏州的路并不平坦,高高低低的,一会儿上一会儿下。过了差不多一顿饭的功夫,轿子停了下来,秦烈掀开轿帘:“到了,来。”

    小冬抬头看了一眼,这儿是一间不大的庵堂,里头供着观音。天井很小,院子里栽着两株茶花,花开得正好,花朵沉甸甸的,有碗口般大小。

    “我们在这儿等一会儿。”

    有个老尼姑端茶上来,一语不发,脸上木木的没有表情,也没抬眼打量他们。她穿着一身灰色缁衣,走动时也一点儿声音都没有,活象一抹灰色的幽灵。

    “这是什么地方?”

    “在章家的后面,就隔了一道桥。出了门朝东走百十步,过了桥就是章家的后门。”

    这里异常安静,刚才前面那街上的喧嚣热闹似乎和这里完全没有关系。炉里的香烧了一大截灰,跌下来散成了一片灰。

    小冬隐约听见了脚步声,很远,亦真亦幻。

    然后那声音渐渐清晰起来,越来越近。

    吱呀一声,院门被推开了。

    小冬看了秦烈一眼,扶着椅子慢慢站起来。

    外面来的人已经走到了门前,停在了那里。

    隔着一道门,外头显得比屋里亮许多。

    小冬一时间看不清楚她的脸。

    依稀觉得,赵芷不是这个样子的。

    可是,赵芷究竟是什么样子?

    在小冬的记忆中,最清晰的,还是她们在集玉堂上学的时候,赵芷梳着双垂髻,戴着一对粉雪似的绒花。嘴巴里经常是含着一块糖,于是左颊和右颊会偶尔凸起一块,看来十分滑稽。

    “小冬?”

    她慢慢迈过门坎,扶着门站在那儿。

    小冬终于看清楚了她的样子。

    眼前的人,已经不是那个面色红润,笑起来眼睛弯弯的赵芷了。她敷着铅粉,所以面色白得不那么自然。她的头发梳成一个翻髻,看起来有几分凌厉。眉心有一道竖痕,看来整张脸带着点愁苦郁色。

    没见到赵芷之前,小冬曾经想过,事隔多年久别重逢,她们会不会又哭又笑抱在一起,有说不完的话——

    她深吸了口气,把眼中的泪意硬忍了回去:“阿芷。”

    赵芷的嘴唇微微颤抖,她的唇抿着,眼圈微微发红:“我真没想到……这辈子还能再见着你……你怎么来了?什么时候到的?”

    “我们是回遂州,途经这里。”

    赵芷点点头,轻声说:“我还没有恭喜你们。”

    秦烈轻声说:“你们俩说会儿话,我在外面等你。”

    “你……过得还好吗?”

    赵芷点点头,慢慢地说:“还好。就是在这里一个人也不认识,没个说话的人。婆婆有些严厉,不过我相公对我很好……京城怎么样?”

    这个问题小冬更不好答。

    其实,许多事情赵芷都是知道的,小冬写的信里也约略提过。

    京城能怎么样呢?京城很好,一切如常。只是京城完全没有人提起景郡王和二皇子了,就象这两人从来没有存在过一样。当然,与他们相关的人,也没有存在过。

    为什么……她们曾经是那样亲密,是姐妹,朋友,同窗,玩伴……一起写字,一起练琴,偷偷在集玉堂考试时传递纸条。

    现在她们都嫁了人,那些过往象被大风刮走了一样,渺茫地抓不住,永远不会再回来了。

    两人坐了下来,小冬说:“怕章家管你管得的严,乍一上门去不那么方便,所以秦烈先安排咱们这么见一见。若是你方便的话,明天我正式登门拜访去看你。”

    “嗯,章家在这里是大户,家规是严些。不过你和我是堂姐妹,来看我也没有什么不妥的。”

    话虽然这样说,可是赵芷到底没说让小冬正式登章家的大门拜访。

    景郡王的事情不知道章家是不是都清楚。不过,想必也是心中有数。虽然大夏朝问罪并不涉及已嫁女。可是章家娶了这么一个烫手山芋似的儿媳妇,自然是要着意管束,以免再惹出什么事来祸及自家。

    赵芷有些絮絮的说了些闲话:“一开始来的时候过不惯,吃的饭菜,住的房子,这里喝茶还放盐……章家的人说话我都不怎么听得懂,平时也没人可以说话……”

    小冬想,这个她也见识到了。的确,茶里放盐是让人太不习惯了。

    “刚来到我就生了病,病了好长时间。多半是水土不服吧……”

    也许是因为,那时候她也听说了景郡王和二皇子发动宫变却落得一败涂地的消息吧?

    小冬取出一对镶如意珠的镯子,一只宝石缨络的长命锁:“来得匆忙,这个是给我那个没见过面的小侄子准备的。”

    赵芷怔怔看着,却不伸手来接。

    小冬有些疑惑地看着她。

    “我……都有一个多月没见着他了。”赵芷话没说完,眼泪大滴大滴地滑了下来。她掏出帕子擦泪,将脸上的粉擦得一团花。

    “怎么?”

    赵芷深吸了几口气,又狠狠擦了鼻子:“他……被我婆婆抱去了。我生完孩子之后身体弱,我婆婆就把孩子抱去她院子里养。后来我将孩子要回来,可是没有两天,因为孩子闹肚子,我婆婆说我年轻照顾不好,乳娘不尽心什么的……又把孩子抱走了。”

    这样听起来,章家这位老夫人,做的事在道理上是挑不出错的。一来,她是婆婆,是章家内院里当仁不让的主人,赵芷须得尊敬她,服侍她,不能违逆。二来,她抱走孩子说的也没有错。赵芷先是产后虚弱,孩子照料了两天之后,又没有照料好。

    “那,你相公怎么说?”

    赵芷带着浓重的鼻音,闷闷地说:“先前抱回来就是他去和他娘说的。可是这一回他也说放在那边养,等大一些了再带回来。”

    这说的……也没错。

    可是对赵芷来说,哪有这么容易。

    她家破人亡,背井离乡来到屏州,连这里人说话都不怎么能听懂。她的亲人已经都不在了。在这样的情形之下,她生下的孩子,是真正和她血脉相连,是真正的,完全属于她的。虽然有丈夫,可是章满庭他首先得是个好儿子,是个顶门户的男人,他要考虑的东西,应该更多。他的家族,他的自身,即使他能体贴赵芷——可那是远远不够的。

    在这样的情形下,孩子被抱走,对赵芷来说,肯定象摘了她的心去一样。

    就算过了一年,两年的,孩子再被抱回来,可是这中间赵芷该有多么煎熬?

    小冬安慰了她几句,可是她自己都觉得这种安慰是多么苍白无力。赵芷曾经多么快乐,在景郡王府也是景郡王妃捧在手心里,前面的十几年都是顺坦的。现在没有人能护着她了,无论有多少委屈心酸,也无处去诉。

    她不安慰,赵芷还能忍得住。小冬一劝她,赵芷的泪反而越流越多。也许是在章家,连哭也不能痛痛快快的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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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继脚磨破之后,我又皮肤过敏了大哭~~果然一到春天我就是一个大茶几,上面摆满了杯具和餐具啊

第一百零九章 意外

    第一百零九章意外

    过了好一会儿赵芷才收住哭声,脸上的粉都已经糊得不能看了,头发也乱蓬蓬的。她应该是常来这处庵堂,隔门唤了一声,刚才那个老尼姑用木盆端了一盆水来,她洗了把脸,又重新把头发拢了拢,重新坐下。

    洗去了脂粉露出原貌来,小冬才发觉她的脸色并不太好,没有血色,看来腊黄腊黄的。

    “你身子还好吧?”

    赵芷点点头:“生产之后就是这样,说好是不怎么好,也没糟糕到哪儿去。”

    这时候生孩子对女人来说,真是一脚踏进鬼门关。

    “最好还是认真调理调理,落下病是一辈子的事。”

    赵芷笑容很勉强,带着讽刺的意味:“一辈子太长,谁知道明天怎么样呢。我现在且顾眼下吧。”

    有个疑问就在小冬心里埋着,可是现在对着这张既熟悉,又陌生的脸,却怎么也问不出来。

    以前她和赵芷也讨论过关于自己的将来,那时候赵芷说了什么?

    记不太清楚了,好象也是这么一句,一辈子好长,谁知道明天怎么样啊。

    那时候她是娇憨的,带着点无忧无虑的意味说的那句话。

    现在,话还是一样,却显得无奈而冷漠。

    如果景郡王没有造反,那今天的一切应该是另外一番样子吧。赵芷应该不会嫁到这样远的地方来,活得如此委屈。她们见了面,会有说不完的话,你的丈夫如何,我家那个怎么样。你平时吃什么,我平时用什么。还有她们共同做过的事,去过的地方,共同认识的人。

    但是如果,是没有意义的两个字。

    因为如果是假的,已经发生过事也不能改变。

    赵芷没有问起京城的事,景郡王府的其他人怎么样,太后怎么样,皇帝怎么样,一句都没有问。

    也许她心里有怨恨。

    也许她也不知道该怎么问。

    京城是她的故乡,可是她这辈子都不能再回去了。

    她的亲人都已经不在,而还在的那些人,已经不是她的亲人了。皇帝也好、安王也好,他们都可以算是她的仇人。

    “不说那些了。”赵芷问她:“你过的可好?”

    “挺好的。我嫁了之后,就住在永兴坊靠东首的那条街上,离王府不远。”

    小冬并不想过多描述自己婚后的生活。

    在赵芷面前这样说,纵然她不是想炫耀,可是听到的人,也会觉得不舒服。

    “从京城到遂州这样远,路又难走。对了,你们没遇着水匪吧?”

    怎么没遇到,不但遇到了,还差点脱不了身。不过小冬只说:“还好,一路上还算平安。”

    经过枫林渡那件事,小冬才知道为什么五公主要托他们寻找郎中。大概这条路上不太平别处也有所耳闻的,若不托秦烈,旁人来了,只怕很难将事情办成,中间不知还要生多少波折。

    “前头那一带地势险要,不大太平。官兵也去剿过,可惜山路难行,听说好几天功夫都没找着那些强人的老巢在哪儿,最后无功而返。”

    赵芷不能久待,匆匆来了,又匆匆而去。小冬最终还是没把自己想问的那句话问出来。

    小冬目送她走远,才注意她穿的是一件暗紫的衣裳,在树荫下那颜色显得晦暗陈旧,只看背影,就象个已经年华逝去毫无生气的半老妇人。

    之前惦念,见到了之后,心里却比没见之前更难受。

    秦烈等在一旁,脚底下撕了一地的碎叶子,路边那株矮矮的花树,都快让他给揪秃了。可见他刚才有多么的百无聊赖。

    看见小冬的时候,他眼睛一亮,赶紧把手里正在揉搓的那片叶子扔下,掸了下袍襟,大步走了过来。

    “回去吗?”

    小冬抬起头,认真的看着他。

    也许刚经历了那样沉闷的压抑,才愈发觉得现在的简单快乐如此可贵。

    “嗯。”

    她主动伸出手去,挽住了秦烈的一只手:“不坐轿了,咱们走回去。”

    秦烈有些受宠若惊。小冬一向温柔含蓄,要她在外头主动亲近他一些,那是从来没有过的事。

    “好烈笑得眼睛弯成了柳月牙:“咱们从北边走,和刚才来时不是一条路。”

    路两旁的树枝繁叶密,阳光透过树顶,在石板上洒下碎碎点点的光斑,圆的,尖的,细的,长的,风一叶,树叶动,那些亮亮的光点也在地下跳跃挪移起来。

    “遂州的冬天没有京城冷,夏天也没有京城热。”秦烈放缓了步子,一边指点路两旁的景色一边说:“一般到了这个月底,下几场雨,天气说凉就凉。”

    有提篮子的当地姑娘走过,小冬的衣饰和她们全然不同,虽然今天出来穿得极尽简素,看来依然精致淡雅,很是抢眼。那几个姑娘毫不掩饰好奇,大喇喇地盯着她看,看完了她又看秦烈,叽叽咯咯地笑着走过去,小冬听不太懂她们说什么,小声问秦烈。秦烈的笑容显得得意洋洋,凑近了在她耳边说:“她们说你好看,还说咱们俩很相配。”

    还真是率直啊。

    小冬转过头去看,正好有个姑娘也转过头来在看她,两人目光相对,小冬点头微笑,那姑娘朝她摆了摆手,脆脆的说了声什么,就转身跑远了。

    “她说什么?”

    “她喊你小妹子。”

    小冬低头看看自己:“我应该……比她大吧?”

    “可你生得比她们娇小啊。”

    这倒是,刚才擦肩而过的时候,那几个姑娘都比她高。

    小冬有些不甘心,用力扭了一把秦烈腰侧的肉:“人家高矮要你这么关心,怎么不再追上去多看几眼。”

    秦烈只是嘿嘿笑,握着小冬的手紧了紧,继续朝前走。还有半大孩子跑过来兜揽生意,用大青叶包着的松仁儿、炒米、糖疙瘩。小冬拿了一包糖疙瘩,秦烈数了铜钱给那个孩子。不过她没有在街上吃东西的习惯——就算是上辈子,她也不习惯。总觉得手上弄得油腻腻黏乎乎的太难受。那包糖疙瘩一直拿回了船上,给了燕子。她倒是很高兴,拆开来吃,还夸:“嗯,这个又脆又香。婶子,你们也带我上岸去逛逛啊。”

    小冬对她笑笑说:“你什么时候把那个帕子绣成了,我就带你去。”

    燕子顿时拉下脸:“那怎么办得到……还有两天就到遂州了。”

    胡氏问她:“见着了么?她现在怎么样?”

    “不太如意……”

    胡氏了然地点头:“女人没有娘家撑腰,总是过得艰难。她的情形又是这样的,我看,章家没把她赶出来,已经算是十分厚道的人家了。”

    是啊,若是换了另一等人家,怕继续留着这等媳妇给自家招祸的,随便找个什么理由也可以休妻。

    燕子小声问:“咱们明天就回去吗?”

    说实话她是想家了,可是到家了,干的事儿就要被翻出来,受罚是一定的。烧了房子,还跑了出去——

    以前他叔吓唬过她,再不听话就把她关起来,一直关到她出嫁。

    出嫁这个词实在太遥远了,好象远得永远不会到来一样。

    燕子闷闷不乐托着腮朝外看,连糖疙瘩也没心情吃了。

    胡氏这些天相处,虽然觉得这小姑娘性子太野了些,可是人却并不坏,安慰她一句:“你婶子有了身孕,你叔叔高兴着呢,不会太重的发落你们。”

    燕子只顾看着从窗外经过的人,胡氏的话只听见下半句。

    “我叔高兴什么?”

    “你婶婶有孩子了。”

    燕子眨眨眼:“那,我要有弟弟妹妹了?什么时候生?是男是女啊?”

    “总得再过个大半年吧。”胡氏说:“是男是女现在只有菩萨知道。不过等生下来大家就都知道了。”

    “生个妹妹好,我带她玩。”

    胡氏笑了:“你叔叔年纪不小了,还是生儿子好。现在下生了,你叔好生管着教着,等到他老了,儿子也顶用了。”

    燕子的头摇得象波浪鼓:“不是,我叔肯定也喜欢闺女,小子多淘啊,有我哥他们两个就够我叔头疼了。”

    胡氏强忍着笑:“你也知道你叔很头疼啊。”

    知道归知道,可是他们淘气还是照样淘气。

    燕子有点儿不好意思:“其实……我也劝过我哥来着,他们不听我的。嘿,我婶儿要是生个女儿,一定要长得象她才行,要是象我叔的话……”

    她这话倒是非常有理,连胡氏也点头赞同。

    小冬看这一老一小煞有介事的讨论起这个问题来,坐在一这微微笑。他们没开伙,从岸上叫了菜来,小冬觉得有一道茄子味道很好,多动了几筷。红荆进来将胡氏唤了出去,过了一会儿,胡氏从外头进来,面色有些凝重:“郡主,有件麻烦的事儿。”

    小冬看了燕子一眼,站了起来:“去那边说。”

    她们在屏风后站定,胡氏低声说:“赵芷来了,抱着个孩子,说要见您。”

    “抱着孩子?”

    “对。”

    “还有谁?”

    “没别人了。”

    这事儿太不寻常了,小冬说:“让她上船来吧,我先问清楚她是怎么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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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北京的天气暖洋洋的,就是有点太干了。脚磨破了,一走路就疼==呜,大概肉脚这个词儿就是用来形容我这样没用的人~~

    明天加更,今天来不及了。

第一百零九章 开船

    第一百零九章开船

    赵芷冲进船舱里来只说了一句话就晕了过去。

    “快,快开船。”

    胡氏只来及赶紧接住了她怀里抱的孩子,赵芷倒了下去伏在舱板上一动不动。

    小冬急忙让人将她扶起来安置在榻上,船上随行的人里有郎中,过来替她诊过脉,说是因为受惊和虚脱,并不要紧。也顺便替那个孩子也看了看,孩子倒是十分健康。皮肤又白又软象棉花糖一样,眼睛水汪汪的,是个十分可爱的孩子。他全然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正快乐的吐着口水泡泡。小冬伸过手去,他就抓住了她的手指,饶有兴致地握紧了不放开。他的手指看来又软又小,可是却挺有劲儿,抓着了就不放手

    赵芷没有醒,醒着的这个孩子,又没办法告诉他们发生了什么事情。

    胡氏猜测:“她不会是从章家跑出来了吧?”

    小冬也是这样想的,只是没有说出来。

    赵芷刚才大哭了一场,她的哭泣应该原因很复杂。但是主要原因,还是和孩子有关。她是不是回去了之后发生了什么事?令她将孩子抱了过来,从章家离开找到了码头上?

    胡氏说:“不如去请姑爷来吧,让他打听打听章家的情形,看是出了什么事情。”

    “也好。”

    现在也没有别的办法。

    只是,赵芷为什么上船时喊的是那么一句,她急着要逃离什么?是惧怕孩子再被带走,怕章家的人追来?

    除了抱走孩子,其间还发生了别的事情吗?

    胡氏想的比小冬更多一点,她能确定赵芷肯定是出了什么事,她的鞋光剩了一只在,另一只不知道丢哪儿去了。她是出了什么事?惹了祸?那会不会牵连到小冬的身上?

    不能怨她这样想,实在是太巧了。小冬才刚刚去看了她,回来没一会儿,她就做下了什么事,任谁也觉得这中间肯定有什么联系,小冬也就脱不了关系。

    秦烈差去打听的人已经回来了,他将小冬叫到一旁,低声说:“章家老太太死了。”

    “啊?”

    小冬嘴张了一下,说不出话来。她深吸了口气,努力镇静下来:“是怎么死的?”

    “还不知道,没打听到那么多。不过她一向身体康健,还不到五十……”

    言下之意,中间肯定发生了什么。

    “章家的人正在找寻他们母子,还没找到我们船上来,不过也是迟早的事。我们的船过来并不是什么秘密,赵芷抱着孩子一路过来肯定是有人看见的。”

    夫妻俩对望了一眼,秦烈对小冬的了解,有时候甚至超过她自己对自己的了解。

    “我去吩咐,立刻开船。”

    小冬点了点头。

    要把赵芷交给章家人,小冬是做不出来的。

    可是……目送秦烈出去,小冬心里,有些不那么确定。

    要说以前的赵芷,小冬是坚信她不会为恶的。

    现在呢?

    她虽然也不能将赵芷交给章家的人,可是……她对赵芷并不是没有疑虑的。

    纵然她没有杀人之意,可是,章家老太太的死,和她抱着孩子出逃之间一定有联系。她究竟做了什么?

    胡氏关切地问她,小冬觉得十分疲倦,只说了句:“章家老太太死了。”

    胡氏一惊:“什么?”

    胡氏的人生阅历比小冬可要强多了,她微一沉吟:“这可真是个**烦。”

    也许刚才就不应该上她上船的——不,那也不行。小冬先前和她见过面,这两件事只怕会被人串起来……就算不让赵芷上她们的船,她们是堂姐妹,这层关系也撇不清。不然的话,为什么章家老太太早不死晚不死,偏偏今天,偏偏这时候死了?不然的话赵芷为什么哪儿都不去,偏偏就朝着码头,奔着他们来了?

    不让她上船,也是不成的。可是上了船……这麻烦就算真正的跟上她们了。

    船身震了一下,胡氏朝外看了一眼,船头船尾有船工忙碌着,收缆,挂帆,船缓缓的移了岸。

    “郡主,等她醒了,先把事情问清楚,以后的事慢慢再说。”

    小冬点点头:“我知道……”

    “你啊,就是心太善了。要我说,你今天原不该去见她。景郡王那事儿……还有,景郡王妃,那都是何等的老谋深算啊。一个看着斯文老实,却有胆子谋反。一个平日里八面玲珑,周旋于众人之间,却把这件事儿埋得死死的一点儿风都不透。这样的父母,教出来的孩子,事先能对那事儿一无所知么?”

    小冬摇摇头:“那时候她能有多大?景郡王夫妇瞒着她也是很自然的。”

    话虽然这样说,但是小冬却也有些疑惑起来。

    就拿她来说,若是安王几十年来密谋造反,那府中多多少少,总会有些异样吧?就算自己猜不到真相,可是也不会一点儿都不猜测,一点儿都不怀疑。那赵芷是不是真的一无所觉?

    还有,那年上元夜的事。

    那件事就象一根刺一样扎在心里,就算不去想,可那根刺不会消失,还是梗在那里,时不时的隐隐作痛。

    这一路很是顺利,晚上也没有停歇,借着月色和灯火照亮,船走了一夜。小冬睡不踏实,一夜间醒来数次。耳边可以听到水波拍着船帮发出哗啦哗啦的声响,浪花翻溅。月光透过窗子,就照在帐子上。冰绡纱的帐子被月光照得一片银亮,象是一层淡淡的雾一样。

    秦烈翻了个身,睡意朦胧地说:“小冬?快睡吧。”

    “嗯。”

    秦烈一直在外头安排,才刚睡下不到一个时辰。小冬不愿扰他,躺在那里不再翻身,呼吸平缓。

    可是她的心情却无法象她的身体一样,这么容易就平静下来。

    胡氏让人照看着赵芷和那个孩子,和他们的舱室隔着,刚才小冬还听着孩子哭了一阵,船上没有其他东西给孩子吃,胡氏找出了行李里带的乳干什么的,弄碎了和米一起熬出汁来喂他。他并不挑食,吃了大半碗——也许是他饿了。小冬抱着他,胡氏拿着调羹舀了那糊糊一勺一勺的抹,他那个吃相,就象嗷嗷待哺的雏鸟,吃完了这口就张嘴等着下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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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好热,今天二十八度啊~~

    大后天要去爬狼牙山,娘咧,我都十来年没爬过山了。中学最后一次爬山回去高烧四十度,从那以后就再没爬过了……这次看来俺要交代在了狼牙山上……呜呜~~

第一百一十章 忤逆

    第一百一十章忤逆

    这个孩子小冬一见到他就觉得很喜欢。

    她好多年来都没接触过这么小的孩子,上次三皇子的儿子满月,她虽然去了,可是却连那孩子一眼都没瞧见,更不要说抱他。

    那个孩子太重要,他身上汇聚了太多人的希望与重视,他这辈子要走的路,差不多已经被注定了。

    小孩子的身体太软了,象面条一样。不敢用力,怕把他抱坏了。又不能不用力,怕他会滑掉。小冬不过抱了他短短一刻,就觉得身上出了汗,两臂发酸。

    她的手缓缓朝下,按在自己的小腹上。

    她将来也会有孩子的。

    会是男孩儿,还是女孩儿呢?他会长什么样子,会不会健康、聪明,乖巧?会生得象她?象秦烈?也许会隔代相象,象安王,或者象秦氏……

    她猜想着,在脑海中描绘,越来越期待,甚至有些等不及想早一天见到他。

    黎明前船慢了下来,这会儿天最黑,月亮隐没,太阳还没升起。船舱里的凉意也重。小冬朝秦烈身边缩了缩,她一动,秦烈就醒了过来。

    隔了一间舱房,小冬听到清晰的儿啼声。

    “还早,再睡会儿吧。”

    “不了。”小冬摇摇头,也坐起身来。两人披上衣裳,外头红芙也已经起来,端了水进来给小冬梳洗。

    那孩子一直在哭,胡氏将他给抱了过来。

    “他是不是饿了?还是哪儿不舒服?”

    “应该不是饿的。”胡氏把襁褓打开来,尿布也没有湿。

    小冬俯下身去,那孩子光着两条腿,肉乎乎胖悠悠的,腿蜷着,正用力的蹬着脚丫,哭得脸发红。

    胡氏把襁褓又包起来,小冬伸过手:“我来抱抱。”

    不象胡氏那样熟练,一只手就能把孩子抱得稳稳的——小冬得两手齐上。她试着晃着孩子,轻轻的拍着他,嘴里咦咦唔唔的哄他。

    可能是觉得很舒服,那孩子终于不哭了,一双湿漉漉的眼睛又黑又亮,专注地盯着小冬看。

    “赵芷还没有醒?”

    “没有。”

    天渐渐亮了,太阳升了起来,阳光照在水面上,那些鳞鳞的金色的波纹倒映在舱顶上,看起来亮晶晶的。

    那孩子吃过了,又换了一次尿布,又沉沉睡了过去。

    而赵芷也醒了过来。

    小冬看到她的时候,她一脸的茫然的坐在那里。

    “阿芷?”

    她慢慢转过头,看了小冬一眼。

    “出了什么事?”

    赵芷低头看看自己的手,仿佛想起了什么:“我的孩子呢?”

    “孩子没事。刚才给他吃了点米糊……”

    “把孩子给我。”

    她的神情有些执拗,目光凶狠。

    小冬转头吩咐了一声,红荆出去将孩子抱了进来。

    孩子睡得很沉,即使赵芷一把将他抢了过去紧紧抱着,他也一声没吭。赵芷专注地看着他,仿佛守财奴看守着自己的财宝一样,带着欢喜、惶恐、甚至有一种贪婪。

    她不开口,小冬说:“章家老太太死了。”

    赵芷动作僵了一下,慢慢抬起头来。

    “我以后……再也不回章家了。”

    “回不回是一桩事,她的死,同你有没有关系?”

    小冬只差没有问出来,你有没有故意伤人杀人了。

    赵芷缓慢而僵硬地点了一下头。

    小冬的心“咚”一声沉到了底。

    如果是这样,那她绝对是回不去了。

    “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赵芷呆滞地说:“我推了她,她倒了……脸色乌青,还流了血……我就抱着孩子,出了后门……”

    “你为什么要推她?”

    赵芷又闭上了嘴。

    小冬又问了两回,也没问出什么所以然来。出了门胡氏低声说:“郡主,这事儿你怎么打算的?”

    “她孩子这么小……”

    胡氏叹口气:“这可真是桩麻烦。带着她也不是不可以,只要章家不追究,我们到遂州时可以想办让她安顿下。但如果章家追索,这件事就不易了结。”

    “章家未必会追究。”

    章家如果通过自己的势力,他们的根基是在屏州,到遂州的话未必能做什么。如果是官府——不,他们应该不会找官府。

    一来这是家丑,二来,赵芷身份太复杂。复杂得……

    章家不会找官府的。

    那他们会不会追到遂州来呢?

    “我看,赵芷和以前可不一样了。”胡氏看了一眼房门:“现在的她只怕什么事儿都能做出来。你还是别和她走得太近,有什么事儿我来处置。”

    “我知道。”

    “这事儿不能胡乱心软,她能忤逆她婆婆,谁知她还有什么事做不出来。”

    小冬点点头。

    在她前世的时代,媳妇婆婆动口甚至动手的都有,各说各有理。但是在这个时代,做媳妇的对婆婆是要绝对恭顺的,打要不能还手骂要不能还口,否则你就是忤逆。不管是按家法,族规,律法,都是可以打死不论的。

    小冬很清楚。

    正因为清楚,所以不能就这样将赵芷撇下。

    唉,小冬真是叹气都叹得无力。

    挺好,这一艘船上装了好几个麻烦。李家三兄妹算一个,石秀算一个,赵芷又是一个。

    一个比一个棘手。

    真可谓是债多了不愁,虱子多了不痒。

    反正一堆麻烦背在身上,小冬也不去想了。总之船到了岸,该怎么办怎么办。石秀和李家三兄妹各自送回各家去,赵芷……

    她是京城回不了,婆家也不能回。身无长物——带着孩子。

    按胡氏的办法,这事好办的很,赵芷送进个尼庵去,孩子交给旁人抚养,这事儿就与他们再不相干了。但是……

    让赵芷和孩子分开,这谈何容易,又是何等残忍。

    是的,她始终不象这个时代的人。

    也许是她生长的环境一直很安全,安王和赵吕将她保护得太好,她没有机会见识、学会残忍。

    胡氏虽然有时候对她有些“怒其不争”,但是胡氏……何尝不是觉得宅心仁厚其实很可贵?小冬不止一次的说过,胡氏的后半辈子完全不用担心,她一定会好好待她给她养老送终。胡氏没有儿女,如果小冬真的变得凉薄狡滑,不但后半生没了着落,半辈子的付出和心血白搭——她知道的事情还太多,只怕求个善终都难。

    ————————

    虽然北京很好,可是我好想家,想念儿子……

    真想早点儿回去啊。

第一百一十一章 适应

    第一百一十一章适应

    各怀心事中,船终于到了遂州。

    小冬是第一次到这里,可是在秦烈的讲述中,她心里已经有了一个大致的想象。

    天是蓝的,水是绿的,山是青的。

    现在她真的见到了,天是蓝,水是绿,山也是郁青苍远的——

    美是很美

    可是该死的秦浩为什么事先不说遂州的蚊子也很猛,很美?

    下船没一炷香的功夫,小冬脖子上手臂上被咬了好几处,大红肿包转眼就鼓了起来。她明明穿着长袖衣裳,这蚊子是从何钻进去下的嘴呀

    还有遂州那路,全是上上下下的石阶,连超过十丈的平路都没有,路又窄,别说跑不了车,就是轿都抬不了,只能坐那种两人抬的小滑竿。两根竹竿上绑一个椅子,人往上一坐,就抬起来了。这个坐着舒服么?

    小冬想说,一点儿也不舒服。

    怎么说呢?她的屁股经过这么多年的养尊处优,早就被娇惯得不成样子了。出门不是车就是轿——这滑竿**的,坐上面一是硌得慌,二来小冬总觉得自己会掉下去。一路战战兢兢,风景美不美她是没注意看的,只是觉得这条路实在太远了。抬她的人还健步如飞,她在上面坐得一头是汗。

    好不容易到了地方,秦烈笑嘻嘻地来扶她下地,小冬觉得两条腿都不大听自己使唤了,抬头一看——好大。

    好大的一座楼啊。

    可是,这楼上一块砖瓦土石都没有。除了木头,竹子,还有茅草。

    小冬站在门前眨了好几下眼。

    秦烈十分殷勤热情:“来来,进去看看。”

    从京城来的一群人明显都有些适应不来。就拿胡氏来说吧,那是久经考验,走路别说没脚步声,镯子啊钗子上的流苏啊都不带响一声的。可是这个地下铺的不是砖,而是藤编的板,除非是只猫经过,那肯定没有声音。除此以外,谁上去都是咯吱咯吱响,从楼上响到楼下,从里一直响到外。

    小冬琢磨,这倒挺好,晚上估计防盗。贼一进来,老远就开始吱呀吱呀的,再喂两条狗,这院门都可以不用闩了。结果进了院,还真的看见两条狗,身瘦毛短,眼露凶光,吓得小冬立时往后退了一大步。

    “不用怕,拴着呢。”

    啊,仔细一看果然是拴着的。

    小冬咳嗽一声,秦烈领她继续朝里走:“来,上楼,这儿慢点。”

    没上两阶,“嗤啦”一声响,小冬的裙子被勾破了一条口子。

    秦烈蹲下身替她把裙子拢一拢,笑着说:“嗯,你得再做两身儿新衣裳才成。这裙子好看,可在这里不大合适。”

    小冬在来的路上已经看到了,还有屏州,街上的那些姑娘穿的都是窄裙,有的就是花裤,系着绣花围裙,十分利落,方便走动。自己这种裙子在京城看来是很正常很体面,在这里却变得十分累赘。

    “对了,石姑娘呢?燕子她们呢?”从下船起小冬就没见着他们。

    “石秀我已经按排人送她回家去了。”秦烈扶着她上楼:“石秀家住得离这儿不远,李家要远一些,不过他们家的人已经等在码头上,一下船就把人接去了。”

    小冬想,好象是见着有人等在那,不过那时候她忙着对付在身边盘绕的蚊子,没有多留心。

    虽然一开始对他们很头疼,可是一下子都走了,倒还觉得有些冷清。

    “赵芷她我也让人安顿了,后面有一座木楼,很是安静,以前有客人在那儿住过,各样也都齐备。”秦烈一口气说完,用那种“我能干吧快夸我吧”的眼神盯着小冬看。小冬微微一笑以示嘉奖,提着裙子转过身来继续爬这吱嘎作响的楼梯。

    进了屋还有让她不习惯的地方——这屋里很简单,中间有一道竹编的隔门,将外室与内间隔开。外室的矮桌蒲垫就不用说了,内室除了两口箱子两个矮橱,别的就没有了。

    “床呢?晚上睡哪儿?”

    秦烈挠挠耳朵:“晚上铺了睡,白天就卷起来。嗯,我没和你说过吗?”

    小冬用力摇了摇头:“没说过”

    “嗯,你要想睡床的话,我让人去抬张来。”

    唔……

    “算了,试试睡地下也行。”

    北方地凉,所以大家都睡床、炕。遂州这里好象都是楼,木楼、竹楼,不接地气,那睡床和睡地的区别也不太大了。

    “嗯,我让人把东西搬上来,你先歇会儿。”

    小冬有些纳闷:“我不先去见母亲吗?”

    怎么一直没见秦氏。

    秦烈不在意地挥挥手:“母亲不在家,往婆夷那边去了。从遂州过那边去挺近的,两三天就回来了。”

    “哦……”

    怪不得没见她。

    小冬看着秦烈出去,有点迷惑。

    秦烈到了遂州之后……好象和在京城不大一样。

    在京城的时候他固然和旁人有所不同,但大致上还都是一样的,按部就班,循规蹈矩。可是到了遂州以后……

    嗯,形容不上来。

    好象……松开了枷上了山的猴子,没拘束,很自在,对许多事情也不在意了。

    胡氏捧着盒子进来,里面是小冬带来的一些首饰。

    小冬已经预感到这些东西,在这里多半都派不上用场。正经的头面,在家戴的,出门戴的。小冬已经尽量精简了,胡氏说再精简就要失礼了,肯定不够戴。可是在这里一路上,见到的女子,头上少有珠宝,或是鲜花,或是银器。

    这是一个和京城完全不同的地方。

    “妈妈坐下歇歇,东西让她们收拾吧。”

    胡氏摇头说:“我得看着些,她们若是漏了一样半样儿的,要用时现找不着。”胡氏压低声音:“这地方怎么住得惯呢?姑爷怎么也没修一修改一改?这屋里空荡荡的,也不添置些。”

    “咱们自己带的也不少,没有就没有吧,反正也住不了几天。”

    胡氏还是十分不满。

    午饭是个黑矮的妇人端了来的,青叶包的麻耙,煮的象菱角之类的东西,还有几个菜。她笑着指着菜说了几句话,大意是说都没怎么放辣,让她们放心吃。

    胡氏问她:“没有汤吗?”

    她倒是听得懂官话,只是说不了,比划了一下,意思是汤有,要再去端。

    小冬有点体会到当时四公主说的那种感受了。

    麻耙味道还好,只是太黏牙。菜不是偏酸,就是偏麻辣。汤端了上来,看着不烫,可是上面一层油盖着,小冬喝了一小口,烫得差点叫出声来。

    在一个陌生的地方,衣食住行上头全不习惯,四周的人都不认识,连话都听不清楚。

    这实在很难让人适应。

    “胡妈妈,吃完了饭,咱们一块儿收拾东西吧。”小冬笑盈盈地说,把那碗汤放在一边,从竹根雕的壶里倒水喝。这个壶雕得别致,小冬能认出这是秦烈的手艺。

    秦烈忙到天黑时才回来,空荡荡的屋里已经大变样了。他在门口愣了下神儿,左右看看,才迈步走了进来。

    窗上挂上了竹帘,还笼上了一层纱。屋角的熏炉吐出袅袅的青烟,暗香弥漫。内室与外间用帐幔隔开了,屋里已经燃起了灯,小冬显然刚刚沐浴过,披着湿漉漉的头发,身上带着一股淡淡的潮意和香气。

    “咦,回来了?”小冬探头朝他笑笑:“吃了晚饭没有?”

    秦烈怔怔看着她。小冬脸红扑扑的,因为傍晚起了风,她在白绫里衣外头披了件浅紫的披帛,看来绰约轻盈,象笼在一层薄雾中。

    “这是你……”

    “哦,”小冬笑着走了过来,赤着脚,这楼里的地上铺着木板,干净得很,鞋袜都可以不穿:“把船上的东西搬了下来,简单收拾了下。看看,怎么样?”

    “挺好的。”秦烈把她揽在怀里,两人站在窗边一起朝外看。西边的天际还有一抹淡淡的暗紫色,头顶的天空变成了深深的蓝,星子一颗颗的亮起:“来得仓促,这儿都没来及收拾,怕你住不惯。”

    “你能住,我也能住。”小冬说:“晚上我还下了厨,做了个凉拌菜呢,可惜你没回来。”

    挂起了窗纱帘帐,又熏了香,没了蚊虫叮扰,吃的也是自己习惯口味的饭菜。小冬觉得,这遂州与京城也没什么大差别了。

    甭管在哪儿,都不要委屈自己。有条件要过得好,没条件自己创造条件,也要过得好。

    不,这里比京城更安详静谧。风吹过山巅,林涛阵阵,有如波浪起伏。

    “哎,不行……”

    小冬朝后缩了缩,一手掩着襟口,低声说:“这里响。”

    是的,人走动时地板就吱呀吱呀响。这会儿秦烈一露出想亲热的意图来,地板就忠实的反映出了他这一意图,吱嘎吱嘎的响起了伴奏。

    小冬脸色绯红:“让人听见了,明天多难为情……”

    楼上楼下里里外外住着这么多人呢,他们这屋吱呀吱呀响着,让人听见了什么意思?别人总不会认为他们晚上不睡觉是在屋里锻炼身体吧?

    秦烈肩膀抖动,忍着笑说:“不要紧的,这里都是这样儿。难道为了怕人听,就不过日子了?”

    “反正……不行。”小冬转过身去,把薄被卷在身上:“你要么老实睡,要么就出去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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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天见编辑了,很高兴,也很累……晚上起了风,回来时冻得哆哆嗦嗦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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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二章 拜师

    第一百一十二章拜师

    天没亮时红荆就急急的来拍门,说是赵芷发起热来,浑身滚烫,人事不知。

    小冬睡得迷迷糊糊的,听着外面拍门拍得急,披衣起来。

    昨晚秦烈到底有没有如愿呢?

    嗯,有些事可以说是上天注定,两人还没睡着的时候,忽然就下起雨来。雨下得急,也很紧。四下里全是哗哗的声音。在这样的环境里别说楼板吱呀吱呀,就算是两人真在屋里摔跤摔得乒乓山响,别人也不能分辨出来。

    等外面雨渐渐小了,秦烈还下楼去打了水端上来,那会儿都快四更天了。

    所以小冬精神不济,起的又急,眼前有些发晕,一时间什么也看不清楚,缓过气来才问:“请郎中看了没有?”

    “已经看了,但是要用的药材不够。”

    秦烈说:“缺什么,我让人去前街库里头去取。”

    红荆把郎中开的药主子拿出来,底下圈了几样药都是家中没有的。秦烈也顾不得别的,先叫了人去取药。

    小冬简单的梳洗了一下,去看赵芷。她眼睛紧闭,脸颊通红,嘴唇上起了好几个泡,看起来情形不怎么好。

    “郎中怎么说?”

    “只说是身体亏虚,又受了风寒。”红荆小声说:“昨晚睡下前我来看过,窗子都关好的,可是您瞧,这多半夜里嫌闷又给开了。夜里下雨,风又凉。”

    多半是这个原因。

    “孩子呢?”

    “前院儿的七嫂帮着照看着呢,怕在这儿也过了病气,在隔壁呢。”

    那个七嫂就是昨天送饭的那个遂州当地女子,她穿着黑底绣火凰花的短衫和花裙,正哄那个孩子。小冬到现在也不知道他叫什么,赵芷也只唤他宝宝。

    七嫂说话的口音太重,她的话小冬顶多能懂个三四成,大多数都听不明白。她连说带比划,意思是她要去干活,孩子也喂过了。

    小冬就把孩子接了过来,这孩子一点也不认生,吃饱喝足了精神正好,瞧见小冬,咧开小嘴就咯咯直笑。

    看着他,小冬有些欢喜,又有点心酸。

    这孩子啊……将来只怕又是一个秦烈。

    可不是么,没姥姥没舅舅,没爹也没奶奶——

    小冬感慨的摸摸他的头。

    药煎好了,给赵芷喂了下去。过了午烧渐渐退了,只是人没有力气起不来身。可是这一天还没过完,晚间她又烧了起来。如此反复,直到第三天才算稍稍好转,人整整又瘦了一圈,眼睛都凹了下去。小冬再见着她的时候,简直快要认不了来了。赵芷不过比她大着两三岁,可是现在看起来却象是一个已经三四十岁的的人一样,头发枯涩,两眼无神。她的脸颊曾经丰润娇艳象桃花瓣一样,现在象被大风吹凋的干草叶子。

    遂州本地没有什么更有名气的郎中,请了两位来,一位说的和家里那位郎中说的差不多,另一位说,多半还是受了惊吓,心里头不安。

    小冬也觉得,后一位的说法,或许更贴近事实。

    小冬进屋的时候,赵芷拥着被子,抬起头来看了她一眼,又把脸转开了。

    “觉得怎么样了?可好些没有?”

    赵芷不出声,小冬问红荆:“药可吃了?”

    “刚吃过了。”

    赵芷忽然说:“我有话想和你说。”

    小冬怔了下,看了一眼红荆。红荆会意地说:“我去看看水滚了没有。”

    可她出了门并没敢走远,走出几步又悄悄的转回身来在门口听着。红荆听胡氏说的最多一句话就是:防人之心不可无。虽然赵芷病歪歪的,可若是她真有什么旁的想头,那可不得不多留个心眼儿。

    红荆出去之后,赵芷却半天没说话。小冬也不急着催问她。

    “小冬,你说这世上,有鬼吗?”

    小冬怎么也没想到她会问这么一句话:“当然没有了。”

    赵芷点点头,她声音嘶哑:“我想求你一件事。要是万一我有什么不测……求你照应我的孩子。”

    小冬吃了一惊:“别胡说,你还年轻呢,又不是生了什么大病,再过两三天就养好了。”

    赵芷只是摇头。小冬再劝她,她也不出声。

    她从屋里出来,外头不光有红荆,胡氏也来了。两人走开了些,远离了屋子,胡氏才压低声音说:“郡主,回来得好生叮嘱一下照看她的人,我怕赵芷要寻短见。”

    小冬悚然一惊。胡氏说的太有道理了。刚才赵芷话里那股绝望的意味,处处都透着一股不详的气息。

    “是,妈妈说的有道理,我没想到……”可是:“赵芷舍得孩子吗?”

    “按常理说,应该是舍不得,可是她这会儿又病了,就难说的很。再说,这孩子要是有你照顾,肯定比跟着她自己要好得多。唉,赵芷也算是我看着长大的,要不是她爹做出那样的事情来……”

    是啊,如果景郡王不谋反,一切当然不是现在是这样。

    父母出身是不能选择的,怪不得赵芷。可是章家的事……究竟谁对谁错,小冬也无法断定。

    胡氏看她眉头紧皱,想让她开心些,笑着说:“对了,李家派人送了礼来,一抬抬的摆在前头,您去看看吧。”

    “送礼?”

    好好儿的为什么忽然送礼来?

    小冬去前头看了,李家差来的人十分恭敬客气,呈上礼单,特意说明:“那边放的六抬是给张子千张公子的。”

    小冬扫了一眼,这单子左右对分,给张子千的竟然不比给他们的薄,而且十分齐全,还有四坛子陈年好酒。

    这是唱的哪一出啊?李万河和张子千又没有交情——好端端送这样一份厚礼,想做什么啊?

    张子千从外头进来,他穿着一件当地人会穿的麻布短袍,乍一看倒象个当地人一样。不过这里的人多半肤色深,他却肤色白皙,这一点上完全不象。

    “喏,看看,有人送礼给你。”

    张子千将礼单接了过去,并没有看。李家来的那人十分客气,对张子千特别恭敬:“我家主人吩咐,今晚在家中设宴,请秦爷,夫人,还有张子公子,一定要来。我家主人要多谢张公子对两位公子的教诲。”

    小冬好奇地要死,等那人一走就急着问:“李家那人说的话什么意思?你那几天到底怎么教的李家兄弟俩?”

    张子千只是一笑:“半大孩子么,就是玩心重,旁的倒没什么。他们想使诈骗不过我,想硬闯也行不通。我什么也没教他们,他们自己就老实了。我看他们的样子,八成也想通了些事,下船后就老老实实回家去了。”

    原来李家是为了这个才给他送上重礼,小冬不佩服都不行。

    真是卤水点豆腐啊。

    李万河一点办法也没有,秦烈民整治不了他们,到了张子千手里就服服帖帖的了。

    “这么说来,我还是沾了你的光啊。”

    “谁沾谁的光?”

    秦烈大步走了进来,看见那些礼物,也微微诧异。小冬笑着把刚才的事说了,秦烈也觉得意外:“怪不得下船时他们不吵不闹乖乖回去了,原来是让你给震住了。成,咱们今晚一起去李家吃一顿。”

    小冬对赵芷有些不放心,胡氏让她只管去,家里她自会照应。

    小冬隔着窗看了一眼,赵芷睡得沉沉的,看来并没什么不妥。

    暮色四合,李家的寨子修在半山,火把灯笼将半座山都照亮了。李万河笑容满面迎了出来,他的气色比在京城时要好,人在属于自己的地方总是更加自在。姚锦凤的腰身已经能看出来有孕了,人略胖了一些,原来明艳的美貌中也多添了几分柔和。小冬和她相见自然欢喜。两人低声在一旁说话。

    “一路上挺顺利的,就是从前天起,就开始有些害喜,闻什么味儿都想吐,尤其早上起来的时候。以前爱吃的东西现在都不想吃,偏以前理都不想理的东西,现在却想得不得了。”

    小冬笑着说:“嗯,我也听说过,好些人都是这样的。据说有人三九天里还想吃西瓜呢。”

    姚锦凤吐吐舌头:“这可真是太难了,冬天上哪儿去弄西瓜。”她手摸着微微隆起的小腹出神,看来仿佛在担心,若是自己到了三九时节也想吃西瓜,那可怎么好?

    “对了,我还没谢你,燕子那丫头从回来可是老实多了。”

    “真的?”小冬也十分意外。她可没指望做几天针线活就能把那丫头的性子给拗转过来。

    “嗯,回来之后也不顶嘴,也不想乱跑了,居然在屋里能待得住。”姚锦凤说:“昨天还一反常态说要看书呢。”

    她脸上白里透红,气色极好,笑起来眉眼弯弯,有股说不出的动人丰韵。

    怪不得说女怕嫁错郎,嫁人对女人来说至关重要。

    酒席齐备,遂州这边并不讲究什么男女之防,小冬和姚锦凤同他们坐在一桌上。酒过三巡,李长河土生他们兄弟俩的莽撞道歉,又向张子千道谢。

    “张公子,虽然今天咱们是头次相见,可是我觉得你也是个率直的人,我也就有话直说了。我哥哥去得早,留下这对混世魔王,我是伤透了脑筋,就怕他们一个不好,我将来无颜去见哥哥嫂子。这两个孩子从小到大没服过谁,可是那天回来后却对我说要拜你为师学本事。我也知道这是个不情之请……”

    小冬和秦烈也觉得意外,互相看了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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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感冒了,有点发烧,晕乎乎的,状态不太好

第一百一十三章 坚持

    第一百一十三章坚持

    李长河已经把土生和保成叫了进来,小哥俩一进屋,扑通就给张子千跪下了,嘴里喊着师傅,就要磕头。

    这兄弟俩有多么顽劣小冬是见识过的,没想到竟然被张子千给收服了。还没等张子千说话,门口又闪进一个人来,扑通一声也跪在了李家兄弟的身旁。

    “师傅,你也一起收下我吧”

    屋里人顿时愕然,李长河板起脸来喝斥了一句:“燕子,不要胡闹。”

    “叔你好偏心,平时还说把男孩儿女孩儿一般看待,可是现在给哥哥们找师傅,却把我撇下。我也要拜师,我也要念书学本事。”

    李长河气得吹胡子瞪眼,可是拿这丫头没辙。

    姚锦凤说:“燕子你也是,这又不是什么顽的事,拜师是一辈子的正经大事,拜了师就得听师傅的教导,若有违逆,那师傅要打要罚都是应该的。”

    “我不怕,要打要罚我都愿意领受。”

    你愿意,人家张子千未必愿意啊。

    这时候都是男师收男徒,女师收女徒。若是男师女徒的话,那也有的,但师傅一般都已经是白发皓首,垂垂老矣。女师男徒——小冬是真没有听说过。

    张子千现在是年少英俊,收个女弟子,恐怕……

    “光你愿意可不成,你得看人家愿意不愿意收你呢。”

    李万河本来就不确定,人家愿意不愿意收下自己这对侄子还难说。现在侄女儿又出来横插一杠子,事情多半要黄。

    张子千倒是仍旧从容淡然,说:“你们先起来说话。”

    这回兄妹三人倒是异口同声:“你不答应,我们就不起来。”

    李万河气得一拍桌子,震得满桌碟子杯子乱跳:“你们这是胡闹”

    张子千依次打量他们三人,目光在燕子身上还多停留了一刻:“行,那你们就先跪着吧。”

    这话一说,李家兄妹三人顿时愕然。

    他们以前从来没遇到过这样的事情。

    张子千微微一笑:“这天下很大,你们将来也会遇到许多人。除了你们的亲人,别人不会将你们放在心上,你们跪不跪,跪多久,跟旁人一点关系都没有。”他招呼桌上其他人:“来,今天这菜着实不错,我还是头次吃着这么道地的遂州菜。”

    这可不是废话么,在遂州不吃遂州菜,难道还吃京城菜?

    李家兄妹三个跪在堂前,你看我,我看你,然后又一起将目光投向张子千。

    张子千端起杯来抿了一口:“好酒。”

    秦烈也会过意来,举起杯来应道:“对对,好酒好酒。”

    几个人全当堂前跪的三个不存在一样,该吃吃该喝喝,还吃得特别香。保成眉头皱着,刚要起来,被土生拉了一把,压低声音说:“现在起来,肯定拜不成师了。”

    一直到他们吃完了饭,李长河盛情邀他们住下。姚锦凤也拉着小冬说:“对对,你们今晚别走了,我有好多话想和你说。”

    小冬看了秦烈一眼,笑着点了点头。

    底下三个人还跪在那里,出了厅堂,转了一个弯,小冬轻声问:“你说,他们会一直跪着么?”

    秦烈摇摇头:“难说。要是以前呢,肯定是不会的,我们一走他们肯定就跑了。不过这回……我倒觉得他们是挺认真的,说不定真会一直跪着呢。”

    “土生他们想拜师,我觉得还有道理。燕子怎么突然冒出来了,这丫头真是……”

    小冬往回看了一眼,虽然没看到那三个人。

    “燕子今年多大了?”

    “有十岁吧?嗯,没有。我想想,八岁了吧。”

    小冬心里模模糊糊有个想法,不过……燕子才八岁,应该不可能的吧。

    秦烈一路走一路笑,低声说:“我琢磨着,这次说不定能成。回头我劝劝子千,让他做个好事,把土生和保成收下得了。这两个愣头青从小没服过什么人,请来的师傅、先生,那是来一个走一个,来两个气倒一双。他们要是真对子千服气,那倒是件好事。”

    “他们对子千服什么啊?他看起来也是文弱书生……”

    秦烈摇头:“子千的功夫可不一般,我没正经学过,走南闯北的虽然也有动拳脚的时候,可是在这上头并不精通。他不一样。看着文弱,可是那手剑法一看就是名师调教出来的。咱们在船上的时候,他和土生他们兄弟俩一起待在底舱,板门并没有扣上,他也说了,自己不伸手拦阻,只要他们兄弟俩能出得了门,他就不再限制他们的自由。不但如此,还保证他们想玩什么就玩什么,想去哪里就去哪里。保成他们俩哪有不心动的,肯定一次一次的朝外闯呗。”

    啊——小冬都不知道,张子千说帮忙看着他们兄弟,原来是这么个看法啊。

    “那,他们就没出得来?”

    “对。子千就依诺把两手背在身后,土生和保成闯了几十次,没一次成功的,不管他们一起上,分开试,还想使诈,都不成。有一回不还撞得船身砰一声响,你还问我来着。”

    对,小冬记得那一下沉闷的声响。

    “所以他们兄弟才……对子千这样服气?”

    怨不得呢,原来张子千是真人不露相啊。

    “是啊。王爷身边就是藏龙卧虎,能人倍出啊。”

    虽然和小龙成了亲,可是秦烈已经习惯了称呼安王为“王爷”,所以除了回门时改口喊了一回岳父大人,平时还是都喊王爷。

    “是啊,父亲身边的确……”小冬想起那一回动乱中,安王让张子千来保护她。小冬那时候还十分不解。现在想来,张子千的功夫必然是好的,不然不会让安王对他委以重任。

    小冬对他着实好奇。

    张子千……他本身就象一个巨大的谜团一样。他的身世,他的经历——他曾经男扮女装,用歌喉颠倒众生。还有这样的好身手……

    小冬陪姚锦凤说话,李家的宅子很大,从楼下往上看,四周的群山黑黢黢的,山风吹过,松涛阵阵。

    姚锦凤小声说:“总觉得怪怪的。”她的手按在小腹上,脸上露出一种名为“幸福”的光晕。

    “哪里怪?”

    “有点硬。你要不要摸摸?”

    小冬伸过手去轻轻摸了一下,又赶紧缩了回去。

    “没事儿,看你,又摸不坏。”

    小冬由衷地说:“还是小心点儿好。”

    “对了,我听万河说,你们把章家的那个郡主带回来了?”

    “你也知道了?”小冬叹了口气:“别提了,真是个烫手山芋。看她的样子,仿佛生无可恋想自尽,我让胡妈妈好好看着她。”

    姚锦凤点点头:“这倒是的,得防着她,不然的话……对了,她肯定是不回章家了吧?那再给她找个人呗,估摸着她就不想寻短见了。”

    “找个人?”小冬有点迷糊。

    “就是再找个男人,她一个女人家带个孩子,日子是不好过。要有个男人帮衬着,就不一样了。”

    呃……姚锦凤的想法还真是……咳,一如既往啊。

    小冬就完全没想过,赵芷还能再嫁的事。

    京城里守寡的公主,郡主,可没有一个再嫁的。

    一说公主小冬想起来:“对了,听说遂州有个挺有名的郎中……”

    “对,有一个,姓孟的。”姚锦凤说:“不过这人四处行医,要找他可不大容易。怎么?”

    “是五公主托我们寻他。她的驸马也生了重病。”

    有个丫鬟进来说:“夫人,两位少爷和小姐还跪着哪。看这架式,要是拜不成师就不起来了。”

    “咦?他们还真有狠劲儿啊。”姚锦凤有些担忧:“你看着怎么样?”

    “看样是跪得很难受,都打晃了。要不……让人去劝他们起来吧。这真要跪坏了,可怎么办?”

    姚锦凤摇了摇头:“就是这么一直惯着纵着,他们闯了祸也下不了手罚,他们要受点儿苦就急着护着爱着,所以咱们谁也管不住他们。好不容易来了个能狠下心的,又有本事的人,还不让人家管管?”

    她平时待人显然很是宽容,丫鬟也不怕她:“可是……夜里凉得很,他们要真跪一夜怎么办?那可不得生病?”

    这话说的姚锦凤也有些犹豫起来,她看了小冬一眼。

    小冬微一沉吟:“要不,我们偷偷去看看,他们是不是还跪在那儿。要是真支持不住了,也好照应。”

    “行。”

    两人从后头绕过去,快到跟前时还把灯笼熄了。厅上的灯烛已经熄,只有廊下还挂着盏灯笼,看来昏黄晦暗。三个孩子果然还跪在原处一动没动过。保成靠在土生身上,燕子左右换着重心,还往后侧着跪坐着。一看就都是跪不住了,却还都坚持着没有站起身来。

    小冬心里也有些佩服他们,姚锦凤说:“这仨孩子……倒是认真啦。以前罚他们跪,一转眼儿就找不着人,早不知跑哪儿去了。如今没人看着逼着,他们倒能坚持得下来。”

    也许是真的想要拜师,学本事。

    男孩子顽皮些并不怕,有的人少时越顽皮,长大了反而更加有出息。有拼劲,有韧劲,头脑又灵活——

    如果他们真的从此改好,努力上进,小冬相信他们将来也必然有出息,不在秦烈之下。

第一百一十四章 拜师

    第一百一十四章拜师

    小冬陪姚锦凤回屋,看她脸上露出倦意来:“你现在不能劳累,早些休息吧。对了,我听说他们烧了房子,是烧了哪儿?”

    刚才看李家似乎没有什么地方被烧过,也没有什么新近修缮过的痕迹。

    “要是烧了自己家,还不至于吓得他们跑京城去找救兵去了。”姚锦凤摇摇头:“八成是你们没听清楚——烧得不是我们家,是我们后头鹿家的房子。说起来,鹿家也着实欺人太甚,烧了就烧了吧,经过那么一把火,鹿家人倒老实了。这世道,人善被人欺,不给他们点厉害,他们也不知道天高地厚。”

    喂……这是当人长辈该说的话吗?还烧就烧了吧?说的好象烧的不是人家房子而是烧的张纸一样。

    看来土生他们变成今天这种无法无天大胆妄为的样子,根子其实还在大人身上。上梁不正下梁歪,要没有李万河的纵容,还有身边这些人的鼓动放任,他们也不可能干出烧房子的事儿来。

    一夜里若说几个大人休息的如何——那倒是不用疑虑,没有一个睡得好的。李万河根本是一夜没合眼。小冬一早起来听说,三个孩子里头,只有土生坚持到了早上。保成和燕子两个半夜里头就已经晕倒了。李万河急忙让人将他们抬到房里,又请了郎中来看。其实没什么大碍,只是又饿又累,从来没吃过这样的苦头。可等他们一醒,又挣扎着下地要回去再跪着。

    而且,更要紧的是,一大早秦氏赶回来了。

    小冬不但有幸见识到自己这位婆婆女扮男装的剽悍模样,更加有幸见识到了她无人能及的护短功力。

    姚锦凤是有孕,经不得。秦氏的一腔怒火都冲着李万河去了。把他训得头都抬不起来。

    “你还好意思当人叔叔?你今年是三十还是十三啊?他们不懂事你也不懂事啊?你心怎么这么狠啊……”

    咳,小冬有点明白,李家三个孩子为什么闯了祸要去京城找秦氏给他们撑腰了,这是多么得天独厚的一把保护伞啊。

    土生靠在秦氏身旁,有气无力地说:“阿婆,这不怪我叔。是我们自己要跪的。我们是认真的想拜师。”

    秦氏对着李万河是暴跳如雷,对着土生却是慈爱无比:“想拜师,可以好好说,厚厚的送上一份儿拜师礼,这样跪着算怎么回事儿?”

    “不是的阿婆,我们在一路上,对张公子很不敬,虽然后来都没成……”

    秦氏疑惑地问:“你们都干什么了?”

    土生的脸涨成了酱红色,头也低下去,哼哼唧唧不怎么痛快的说:“也没什么,就是觉得他是个文弱书生,拿以前对付先生的那一套想整整他的……”

    小冬明白了,就是茶里头搁上半壶盐,脏水盆架在门框上,甚至把老鼠夹子放在纸轴里。

    “结果张公子真神了,我们就没一次能整着他的。他读的书多,懂得好多道理。还有真功夫,我们两个一起上,累得半死连他一片衣角都没摸着。阿婆,我不小了,弟弟他过几年也要长成大人了,象现在这样一天一天的瞎玩儿,有时候自己也觉得特别的没意思,难道就这么一直玩下去?前年跟叔叔出门,我除了惹祸什么也没干成——”

    秦氏笑了:“你们有这个心,是好事啊。”

    “所以,我们想拜张公子为师。”

    小冬隐约觉得,土生这孩子看着是三兄妹里鬼点子最少的一个,可是……嗯,难说。瞧,他这看似是在替李万河开脱,替他们自己解释,可是张子千就站在厅门边,这话何尝不是说给他听的?

    是的,大人们都能明白,这种孩子式的小小狡猾。

    土生说着,就把目光投向了张子千。

    他们跪也跪了,错也认了,礼也送了……到这个份儿上,小冬都觉得,子千应该收下他们兄弟俩。

    等等,还有一个燕子。

    这三兄妹干什么都捆一块儿,火是一起放的,离家出走也没撇下任何一个,现在连拜师都攒在一块使劲儿。

    要张子千收下李家兄弟也许并不为难,可是加上一个燕子,事情就不这么好办了。

    张子千走进厅里来,土生满怀希冀地看着他。

    “要我收下你们,也不难。只是我要约法三章,你们若能做到……”

    “能,能”土生甚至没问是什么条件,就一口答应下来。

    “你先别答应得这样快。”张子千并没有立刻说出是什么条件,转过头来问李万河:“我之前没收过弟子——不过,若是他们拜我为师,那从今以后我要如何管教他们,要打要罚,你们不能插手干预。倘若多说一个字,我立时就走。”

    他还真是有个性。

    李万河毫不犹豫:“那是自然”

    保成和燕子已经醒来,两人互相搀扶着走到土生身边,三个人一起朝张子千跪倒拜下去,行了最正式的拜师大礼。

    秦烈低声说:“子千这下半辈子,可是清闲不起来了。”

    “嗯,”小冬又想了想,有些疑惑:“其实,我觉得他心里恐怕早就肯了,只是难一难他们,试试土生他们的决心毅力。”

    她越想越觉得是这样。

    张子千的性格,唔,怎么说呢,虽然他年纪轻,可是却象有几十年的人世历练,让人很难猜出他心中在想什么。他要是不想收徒,就算土生他们跪死了他也不会答应。

    而现在看来,他分明是愿意的。

    之所以没有一口答应,小冬大概也明白原因。

    土生他们虽然一心想拜师,可毕竟还是少年人,心性不坚。太轻易得来的东西,多半不会珍惜。张子千先晾了他们一夜,又约法三章,还让李万河下了不干涉的保证——

    真是一环扣一环,步步为营。

    李家上上下下一片喜气。家里的一对混世魔王和让人头疼的野姑娘可都转了性子,懂事了,拜了师傅念书学本事了,这可是天大的喜事。虽然这位师傅和以前请的师傅都不一样。既没有老夫子们的白胡子,也没有武师傅们一身肌肉的纠结,怎么看都不那么靠谱。俗话说得好,嘴上没毛办事不牢。

    这位年轻得过了头的师傅,能教好徒弟吗?

    李万河本想郑重其事的庆贺一番,野马终于套上了笼头,眼见成材有望,将来他也不怕愧对自己早早去了的哥哥嫂子了。不过因为张子千坚持,所以只是摆了一桌酒,自家亲戚坐在一起小小的高兴了一回。土生他们三个不象以前一样肆无忌惮,反而规规矩矩的站在一旁,抢着给张子千倒茶斟酒,保成还拿了把扇子,替张子千扇风。那副殷勤恭顺看得秦氏和李万河都啧啧称奇。李万河欣慰之余,居然还觉得心里酸溜溜的,

    不过张子千虽然收下了这三个顽劣的徒弟,却也说了,他不会长留在遂州,土生他们当即表示,他们要追随师傅。师傅去哪儿他们就去哪儿。李万河虽然有些舍不得,也不放心,不过张子千之前就提出了三个条件,自己也没反对。

    去京城,能见更多的世面,学到更多的东西,比困在遂州一地要有出息得多。还有秦烈夫妇照应,倒也不用太过于担心。

    在李家待了两天,秦烈一家才告辞回转。秦氏拉着小冬的手把她从头到脚好好打量过:“嗯,还行。在这儿住的可习惯么?”

    小冬笑着说:“挺好的,就是一开始的时候觉得蚊虫多了些。”

    “唔,可不是嘛。你这孩子皮细肉嫩的,我要是蚊子我也想叮你一口啊。”

    秦氏比在京城时仿佛瘦了些,但精神更好了。显然遂州的生活远比京城的养尊处优更适合她。她问了些路上的事,小冬拣有趣的说了,等说到赵芷的事情时,微微犹豫了下,还是一五一十的和秦氏说了。

    秦氏脸色渐渐沉下来,往前走了几步,转过头来说:“我先去看看她。”

    她们还没有进屋,在门外就听到婴儿咯咯的笑声。那声音又脆又嫩,红荆正拿个波浪鼓哄他。鼓声一响,他就跟着笑。隔着窗子,小冬看到赵芷靠在床边,一动不动,眼望着窗子外头的红荆和她的孩子。和前两天相比,她脸色好了许多,可是眼中却毫无生气,就象一樽木刻雕像。

    小冬她们进了屋走了床前,她应该听到了,可是却没有反应,就象她们不存在似的。

    小冬轻声说:“阿芷,你好些了么?”

    她睫毛忽闪了一下,慢慢转过头来。虽然小冬还没介绍秦氏的身份,可是赵芷显然猜了出来她是谁,挣扎着要起身行礼,低声说:“见过夫人……”

    “别动了,你还是靠着吧。”秦氏在床前坐了下来,顺着赵芷的视线朝外看,窗外头红荆正抱着那个孩子给她唱歌儿。阳光照在那孩子头上,他的头发细而柔软,被阳光映着,发色极浅,看起来头顶象是有一层金褐色的纱笼在那里一样,十分可爱。

    ————————

    回来了。昨天去爬了狼牙山,今天去了清西陵和易水湖。感冒有点加重,爬山累得快挂了

第一百一十五章 选择

    第一百一十五章选择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赵芷和秦氏,很相像。

    秦氏的娘家与她断绝了关系,夫家不容将她逐了出来,带着孩子——简直是一模一样。

    小冬站在廊下,屋里秦氏在和赵芷说话。小冬不用刻意去听,秦氏的嗓门不小,站在外面也能将她的话听得一清二楚。

    “小冬把你的事情都和我说了,我觉得,你和我的经历倒是真象。”

    “那年我和你差不多年纪,嗯,遂州这儿姑娘出嫁也早,十三四的时候许多人就嫁了。我是一直到十六岁,才遇着了秦烈的爹。头次见面的时候我还觉得他象个姑娘扮得呢,那手伸出来比我还白,身上还弄得香喷喷的。我第一眼看见他,他站在一棵树底下发呆,乍一看真象个姑娘。我还以为他是和那些来踏青的书生秀才一样是在做什么诗呢,结果他很不好意思地说他迷了路……他向我问路,我领他下的山。走到一半他就气喘吁吁撑不住了,后半截路都是我扶着他走的,我们就这么认识了。”

    赵芷没有出声,秦氏接着说下去:“以前我也想过,要嫁个什么样的人。整个寨子里没一个我看得上的。总觉得他们蛮,阿娘还骂我,问我到底想嫁什么样的人。可我也想不到,自己后来喜欢上的人,倒是一点都不蛮。和他一比,我倒象个蛮子,目不识丁,他说句什么诗啊句啊的我根本听不懂。有一回他说给我写了首什么诗,特意念了给我听,我听不懂,他也不恼,就那么看着我笑,那笑真好看,笑得我的脸跟火烧似的。家里人不许我和他来往,也不肯将我嫁他,我爹把我关了起来,我娘又是骂,又是劝。说汉人公子哥儿没真心,不过是哄我。他也不会正经娶我,我们族里之前有好几个姑娘都被骗了,下场很惨。还说,就算我能嫁给他,日子也不会好过,汉家的礼法习惯和我们完全不一样,女人都是关在院子里,一辈子也出不来……这些我都知道,都明白,可我就是铁了心不改主意,最后和家里,和族里断绝了关系,跑了出来。除了一身衣裳一双鞋,什么都没有。”

    赵芷的声音低哑,听起来也没多大起伏,可是她毕竟开口了。

    “他娶了你?”

    “娶了。”秦氏的声音里带着得意:“我的眼光好,他可不是那样负心的人。他也和家里闹了,又发了一回病。他爹倒是很开通,他娘也没拗过他,我还是进了林家,坐了花轿,拜了天地,正正经经的当了他妻子。”

    “那……你家里的人,就和你再没有往来?”

    “没有。”秦氏说:“后来遇到几回,他们一眼都没看我,直接就走了,就象不认识我一样。”

    “你不想他们,不怨他们?”

    “想也是想的,以前夜里还哭醒过。想阿娘,想哥哥,在梦里头还和他们在一块儿,还在家里,吃着青叶粑,光着脚在木楼上跑来跑去……”

    “那,林家呢?他们对你怎么样?”

    “除了秦烈他爹,其他人对我都象对待什么有毒的虫子一样。他娘看我的眼睛里都能射出淬毒的刀子来,恨不得生吃了我。林家从上到下,哪怕是扫地看门的人,对我都是又怕,又看不起,她们觉得,我好象会什么邪法,才将秦烈的爹迷住了非娶我不可。她们当我面会说一些怪话,皮笑肉不笑的,背后总小声嘀咕,然后哄堂大笑。他有两个堂兄弟,还想讨我便宜,对我动手动脚,反而被我揍了……”

    “啊?那,你相公知道吗?”

    “有的知道,有的不知道。”

    “……他待你好吗?”

    秦氏停了一下,慢慢地说:“很好。他待我不可能再好了。为了这个,别的事情我可以都不在乎……现在我只是后悔,当时脾气太坏,还经常和他吵、闹……每回都要他好好的哄我。他还会给我写诗,写完了念给我听,也不管我听得懂听不懂。他还替我画过画,画得很好看,画上的人比我自己要好看多了。要是早知道在一起的日子那么短,我就不应该和他吵,我应该好好儿待他,让他每天都过得开开心心的才对。”

    这几句话她说的平淡,却让人觉得有一股说不出的心酸。

    “他……过世了?”

    “嗯。他去得很早,连儿子都没见着就去了。当时要不是我怀着孩子,大概也就跟他一块儿去了。后来生了孩子,一个人又当爹又当娘的,苦也吃了不少。有时候也觉得撑不下去了,每到这种时候,我就想起那个短命鬼来。他要是还在的话,一定又会笑着瞅我,不说话。我就最喜欢他那个样子,以前每次他一那么看我,我也就不生气不难受了。”

    屋里静了一会儿,秦氏又说:“其实这么多年过来,有时候回头看一看,坎坷不少,只是,这世上没有过不了的难关。你就算有什么傻念头,难道你就舍得下你的孩子吗?”

    小冬认真的听着。

    屋里头赵芷轻声啜泣,没有说话。

    能哭也是好事。哭出来总比捂在心里好。

    “我不知道……不知道该怎么想,该怎么办。我有时候恨我爹我娘,为什么要走那么一条绝路。可是,他们对我是好的,把我远远嫁了,给我厚厚的陪嫁,让我能活命,能过日子。我想恨,可是我又不能恨。还有章家,他对我也好,京城的消息刚传来的时候,他也护着我,安慰我。可我不能再回章家了。他是个孝子,他娘……他娘死了,是我害的,还有我的孩子,我……我不知道怎么待他,我也不知道怎么养活他。他跟着我,将来能怎么样?他的出身会让他一辈子都不能抬起头来做人……”

    赵芷和秦氏是不一样的人。秦氏的倔强估计打小儿如此,所以她孤身一人,还挣扎着生下孩子,一个人抚养长大。现在有这片家业,秦烈也有出息,日子越来越兴旺。倘若当时她和赵芷一样寻了短见,那哪还有后来的一切?

    所以,好些时候遇到难关,有的人选择了放弃,逃避,有些人却咬着牙挺了下来。过了最难的那一关之后,以后的困苦似乎也不算什么了。其实,连死都不怕的人,为什么要惧怕活着?

    活着,比死,需要更多的勇气吗?

    “照你这样说,那我也该早早的寻了短见?秦烈跟的还是我的姓呢,他可不姓林。再说,虽然他跟我姓秦,可我们族人早就不认我了。”

    是啊,秦氏当时的情况也是无亲无靠,秦烈还生在草棚里。如此困顿,也挺过来了。

    若是换成自己呢?

    小冬扪心自问。换成她自己,如果她处在秦氏,还有赵芷现在这境地,她会如何选择?会懦弱的轻生,还是象秦氏一样勇敢面对,活下去,活得更好?

    小冬听到脚步声响,她转过头,秦烈匆匆而来,低声说:“章满庭来了。”

    小冬一惊。

    他怎么来了?是来兴师问罪的吗?

    “只有他一个人,他说要见赵芷。”

    小冬犹豫着往屋里看了一眼。

    秦烈低声说:“这件事儿也不能总拖着,逃避不是办法,总得有个了断。”

    “那,先问问赵芷……看她是怎么想的。”

    赵芷的路,总得她自己来做选择,别人不能代替她决定。

    小冬还是头次正面打量章满庭。上一次见是赵芷成亲时,那会儿他穿着一身吉服,系着大红花,看起来实在……嗯,红光满面的样子。大概所有的新郎倌看起来都是一个样子,笑得傻兮兮的。

    秦烈陪同他走过来,头顶阳光炽烈,可是廊下却显得越发晦暗,他的面目也显得模糊不清。

    他们走到廊檐前,章满庭长揖:“见过郡主。”

    直起身来,小冬看清楚他的长相。章满庭的眉毛象是一种扎扫帚的棘草,很顺,很长,神情温煦。从他脸上,看不出这个人在想些什么。

    不知道为什么,郡主这两个字从他嘴里出来,有一种非常别扭的感觉。

    赵芷也是郡主,难他对赵芷也是这般态度?

    小冬还了一礼:“阿芷她就在里面,已经病了好几天了。嗯,孩子很好,身体挺壮的,脾气也好。”

    “多谢秦兄与郡主照拂内子与犬子。”

    小冬侧身让到一旁,章满庭推门走了进去,回手将门掩起,隔断了小冬的视线。

    秦烈揽着她走到院中树下,按着她在石凳上坐了下来。

    “不用担心,依我看,他这个人很重情义的。”

    “可我也听说,他还是个孝子。”

    小冬转头看了一眼房门。

    要是章老太太没死就好了。夫妻间的事情总是好解决。可是牵涉进了人命,那完全是另一回事了。

    也不知道他们会说些什么。章满庭会责问她?还是安慰她?他们会破镜重圆,还是恩断义绝?

    赵芷以后怎么办?孩子怎么办?

    无数疑问在她心头盘绕。

    “能帮的我们都帮了,能做的也都做了,章家就算想做什么事,也会看着你我的面子上。”

    ——————————

    明天最后一天课,后天就回家了……

    既想儿子,想早些回去,又对这里有些舍不得。这间小宿舍,还有上课的教室……

    心情真复杂。

第一百一十六章 悠闲

    第一百一十六章悠闲

    那天章满庭待了约有一个多时辰才离开,他一走,小冬急忙走进屋里。赵芷靠在床头,眼睛茫然的盯着帐顶,问她话,她什么也不说。

    她以前可不是这样拗,正相反,她的话最多。在集玉堂上学的时候,她连早上吃了什么昨晚梦见什么都要说个仔细说个尽兴。

    小冬觉得心酸,又止不住替她担忧。

    不过晚上胡氏说,赵芷晚上倒是比前两天多吃了些东西。

    “也许是好事。”胡氏揣测着说:“能吃总是好的。”

    也许是,可还有另一种可能。要是她横下一条心来,破罐子破摔,该吃吃该喝喝——吃饱喝足了去寻死——也有可能。

    如果不是赵芷的事情,小冬觉得,其实遂州的生活还是很不错的。

    习惯了的话,木楼住着也另有一番趣味。楼梯踩上去总是吱吱的响,地板也是一样。本地特有的青竹席睡着格外地凉,小冬夜里总是耐不住冷,不由自由就缩进了秦烈怀里头,早上醒来,还没有睁开眼,就听着外面叽叽喳喳的鸟鸣声,婉转清脆。喜鹊拖着长长的尾巴在窗外头树的枝杈间跳跃挪动,然后忽然间张开翅膀,嗖一声窜上了天。还有许多小冬认不得的鸟儿,披着各式美丽的羽毛。远远的太阳还没升起来,四周的群山静静的沉睡着。

    这儿的人也不象京城一样,全是循规蹈矩的。大门前扯着嗓子吆喝一声,后院儿里听得一清二楚。胡氏起先还抱怨过“没规矩”、“粗野”,可是没几天也习以为常了。甚至连她自己都开始大着嗓门和人说话。

    没办法,因为口音的关系,有时候一句很简单的话都要重复好几遍,还得扯着嗓子大声叫喊。七嫂问胡氏要买什么菜,胡氏交待要多买几样,两个人你来我往不象商量,倒象吵架一般。七嫂说的胡氏听不懂,胡氏声音低七嫂听不清。小冬忍着笑,听她们讨论青菜,萝卜,割多少肉,买几只鸡这些家常里短的琐事。屋后面,红荆在和另一个帮佣说衣服要分开洗的事情。

    远远的,还能听到大街上的叫卖声,吆喝声,马嘶,犬吠……

    小冬喜欢这些各式各样的声音。

    很真实,很纯粹的生活。这儿的人不会勾心斗角,他们心里想的什么脸上都明明白白的写了出来,不用去猜测,也不用去怀疑。

    还有遂州各种各样的吃食。前天早上吃的冻米糕就是一样。虽然叫冻米糕,可是却是热气腾腾的,雪一样白,棉花一样柔软,咬一口不用嚼,抿一下,就感觉那柔软湿润的米糕在嘴里融化了,可以直接咽下去。一个碟子里盛着六七种口味,深红的是桑葚的,淡绿的是薄荷的,点缀着红豆的,印着菊花瓣儿的——让人舍不得把它们吃下去。

    小冬还喜欢荷叶面和一道她不知道名字的凉拌菜。那菜有点微微的苦,吃下去却满嘴清香,点几滴醋,再来几滴麻油,吃起来真是又香又脆。

    还有碎肉与豆腐,还有馄饨一起煮出来的……嗯,说不上来名字的东西,当饭吃也行,当菜吃也行。秦烈总是给自己浇满满的三大勺辣椒,然后捧着大海碗吃的唏里呼噜不亦乐乎。小冬没胆子尝试那么辣的味道,光看秦烈吃她都觉得舌尖有点灼痛。这样的吃食当然不算精致,但是味道很好——很家常,很管饱,也很方便,一人一碗就打发了肚子,也不用分几个碗几个碟,连饭加菜带汤,这一碗都有了。

    秦烈带她上过街,穿着和当地姑娘一样的衣裳,头上戴一顶草编的斗笠。他拉着她的手,从窄窄的小巷里穿过,一步一步的跨过那些石阶。过河的时候,那河床很浅,有几块垫脚的石头突出在水面上,秦烈把她一把背起来,大步地踩着那些石头跨过去。小冬紧张地抱紧他的脖子,她很轻,秦烈灵巧得象只山羊,好象背上完全没有另一个人的重量一样。他轻快地跃过去,河水哗哗的在他们下方流淌着。这里的山与京城不同。京城附近的山都更平缓些,而且因为常有人去踏青、上香,所以显得热闹而世俗。这里的山却奇峻秀美,林木葱郁。山坳里开着不知名的野花,花朵象撑开的小伞盖一样,亭亭玉立。风一吹过来,那些小伞就在风里摇头摆尾。

    不管什么地方,庙里总是热闹的。庙的周围有许多人做生意,卖吃食的,看相的,卖各式小东西的。小冬看什么都新鲜,连笊篱都拿起来比划两下。秦烈指着庙门说:“要不要进去烧炷香?”

    “也好。”

    拜过了才发现周围的人都是来求子的。上头的神像是个穿白衣红裙的仙女,神态安详,慈眉善母,供桌前摆着一溜小泥娃娃,都穿着衣服,憨态可拘。红男绿女,各站一排。有人拜过了,便抱一个小娃娃回去。小冬觉得好奇,秦烈低声跟她解释:“这个娃娃抱回去后放橱里养着,逢初一十五供吃食。有那没孩子的妇人,抱了娃娃回去后就真的生孩子了。”

    “真有那么灵吗?”

    “嗯。你看那上头的娃娃,左边的,是不是显得有点旧?”

    是比旁边的显得旧一些,虽然衣裳还很鲜亮,可是新旧一眼就能看出来的。

    “这就是曾经被抱走的娃娃。等那家人生了孩子之后,就把这个娃娃再还回来。”秦烈笑着小声说:“要不,咱们也请一个?”

    小冬有些忸怩,可是也觉得有趣:“那……也好。请个什么呢?”

    男娃娃穿着红兜兜,女娃娃穿着绿小褂,白白胖胖,都是一脸富贵相,笑眯眯地,整齐地站在那里。

    “一样一个吧。”秦烈低声说。

    “哪能这么贪心。”小冬也拿不定主意,左右看看,干脆闭上了眼,随手去摸,摸着什么就是什么。

    她摸着一个,睁开眼一看,那泥娃娃裹着红艳艳的小兜兜,原来是个男娃娃。

    秦烈付了十个铜钱,小冬才知道原来娃娃也不是白抱的。

    她把那个娃娃小心翼翼抱在怀里,秦烈嘱咐她,百步之内不许回头,不然娃娃就回去了不会跟着走。小冬觉得有趣,果然一直朝外走,一次头也没回。

    “你也请娃娃了?”姚锦凤笑着说:“我以前也请过一个,不过是闹着玩儿请的。”她拉着小冬去看,果然她家里也有一个娃娃,不过却是个穿绿小褂的女娃娃,面前的小碟子里摆着芝麻糕之类的糕点零嘴儿,都是小孩子喜欢吃的。

    两人坐在一起小声说话,小冬脸红红的,说到怀孕生子这事儿,她还是纯粹的外行。姚锦凤笑着鼓动她。也许人都有这种心理,自己成了亲,就总想着替身边的人牵红线。自己有了孕,也总鼓动着身边的人也要孩子。

    “我们……想再等一两年,我年岁大些,身子再长开些。”

    “嗯,也是,那你好好调养着。跟你说,这个娘娘庙真的很灵的。”

    锦凤送给小冬各式各样的,遂州的小玩意儿,差不多也都是她自己喜欢的。

    还有燕子他们三兄妹,几乎是扎根在了秦家,时刻跟着张子千。燕子还好些,毕竟是女孩子,拘束多些。土生和保成可是跟前跟后的寸步不离,张子千要写字,他们忙着磨墨,张子千要喝茶,他们赶紧倒水。张子千要看书,他们就站在一边儿守着。如果吃饭、如厕和睡觉这些事也能由弟子服其劳,相信他们肯定也愿意都替他包圆儿了,弟子做到这个地步,真不能说心不诚了。李万河是真的嫉妒了——按他的原话:“小兔子崽子们,我养了你们这么些年,没功劳也有苦劳吧?也没见你们对我这么孝顺过。”

    秦烈不怎么真诚的安慰他:“都说外来和尚会念经,他们这也是三天新鲜劲儿,过了这几天,肯定也不希罕了。”

    不过就目前来看,他们还是挺希罕的。

    张子千肯定不会长留遂州的,也就是说,土生他们也要跟着一起回返京城。而燕子——小冬想起来就觉得有些难办。

    带她一起走不是不行,可是——这样做真的好吗?

    前车之鉴犹未远,姚锦凤就是一个活生生的例子。京城太复杂,不适合姚锦凤,也多半不适合燕子。

    那些问题都可以搁到以后再想——只有赵芷,她的事实在令人头疼。

    章满庭走时没能带走孩子,那个胖墩墩粉嘟嘟的小家伙儿现在是整个院子里的宝贝疙瘩。没谁能不喜欢他。他很爱笑,笑得咯咯响。小胳膊小腿儿短胖肥嫩,让人很想扭一把掐一下。小冬在庙会上买了一个波浪鼓回来逗他,在他耳边摇着那只小鼓,只要咚咚咚的声音响起,小家伙的脑袋就左右转,寻找声音的来源,那神态如此天真美好,让人觉得心都要化了。

    小冬开始觉得……有个孩子,也许真的不错。男孩儿也好,女孩儿也好,小小的鼻子,小小的嘴巴,小小的手和脚,他们如此全心全意的信赖着你,依靠着你,一天一天的长大,欢快地在庭院里奔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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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呜呜,昨天晚上想更新这章时,宿舍断网了,呜呜呜,人家的全勤没了……呜呜呜,我要去跳楼……

    今天下午的火车回家,所以白天会把今天的份贴出来的……因为下午和晚上就上不了网了,明天早上才能回到我家。

    抱抱大家,北京很好,我很喜欢。可我更喜欢自己的家。

第一百一十七章 秋意

    这个夏天似乎过得特别快,小冬跟着秦烈四处去,胡氏嘟囔着说:“都晒黑了。”可是到底也没有拦阻她。

    小冬的自由和快乐她也看得很明白。

    这里无拘无束的生活,让每个人都渐渐变得开朗起来,红芙不用说,连红荆的笑容都多起来了,话也比在京城多。妙儿可儿她们几个小丫头更不用说,都快乐疯了。胡氏也不忍心硬拘着她们。

    能乐就乐一时吧。

    反正……总要回京城去的,到时候……自然所有人的心都要收回来,老老实实安安份份的再过以前那样的日子。

    小冬对着镜子,晒黑了吗?好象是有一点。可是面颊比以前红润,眼睛比以前亮,整个人象是被施了什么仙法,一下子活了过来。以前那么多年加起来,笑声好象都不如这些日子多。

    秦烈带她去钓鱼,说是钓鱼,其实两个人从头到尾都心思都没放在钓鱼上,秦烈指着河面,跟她讲小时候的事情。

    “我那时候有五六岁吧,看着附近的大孩子跑到河边来,我也跟着来了,结果别人都没事,就我掉进了河里。”

    小冬紧张地问:“没事吗?”

    秦烈笑了:“要有事,我现在还能站在你面前吗?”

    小冬也笑了:“嗯,你继续说。”

    “那会儿不会凫水嘛,呛得半死,幸好有大人路过,跳下去把我捞了起来。我娘知道了,把我打了一顿……”

    小冬拍手说:“嘿,打得好,看你还敢乱跑。”

    “哪儿啊,”秦烈说:“我娘是说,你快给我把凫水学会,笨得跟旱鸭子一样。”

    小冬十分意外,不过这倒是秦氏的性格。她想象着秦氏说这话时的神情语气,笑着问:“那后来呢?”

    “后来就学会了啊,那个夏天给晒得脱了一层皮,身上红通通的象虾子一样,疼得很,晚上一挨席子就针扎似的。不过功夫没白花,我现在能在水里捉活鱼。”

    “那你捉个我看看。”

    “好,等下就给你捉。来,再朝上游走,那儿景致比这儿更好。”

    山势险要,有的地方根本没有路,小冬无论如何走不过去,秦烈又把她背起来,依旧攀援纵跃毫无阻碍。小冬笑着在他耳边吹气:“你简直象只大马猴儿。”

    “啊,那你不成了母猴儿了?”

    小冬气得在他耳朵上狠狠咬了一口。

    秦烈雪雪呼痛:“好吧好吧,不是母猴儿,是小猴儿。”

    小猴儿就不是猴儿了吗?

    小冬气得勒紧他的脖子,秦烈没坚持一会儿就开始求饶了:“别别,咳咳,你想咱们俩一起掉河里去啊。”

    小冬嘟囔一句:“便宜你了。”不过还是松开了手。

    秦烈可真壮,自己就算没一百斤,八九十斤总是有的吧?他就这么背着自己,脸不红气不喘的,还纵跃如飞。

    秦烈甩开步子向前走,忽然放声唱起歌来。他唱的是遂州方言,小冬只听得懂几句,依稀有情郎,姑娘,火凰花这些字眼儿,想来是首情歌。虽然秦烈唱得并不是很好,可是小冬觉得十分动听。歌声在山梁间,在河面上回荡着。

    前方隐隐传来轰轰的声音,小冬有些紧张起来,忙问他:“这是什么声音?”

    秦烈没答,只是加紧了步子。声音愈来愈响,转过一个弯,前面豁然开朗,一大片瀑布出现在眼前。象大扇子一样宽,水从上面冲落下来,砸在河面上,那轰隆隆的雷声似的水响就由此而来。白浪飞溅,一团团水气腾起,被风吹着,拂在脸上湿湿凉凉的。

    小冬挣扎着下地,又朝前走近两步,目眩神迷地看着这片瀑布。离得越近,越能清楚地感觉到瀑布惊人的声势,脚下的地也在震颤着,人有些站不稳。

    秦烈问她什么话,水声隆隆的,小冬根本听不见。秦烈凑到她耳边大声吼:“喜欢吗?”

    小冬由衷地说说:“好喜欢!”

    可是连她自己都听不见自己说了什么。可是不需要重复了,秦烈已经从她的眼神,她的动作,她的笑容里看出,她很喜欢,很高兴。

    他们在这儿逗留了一会儿,秦烈拉了她一把,朝另一个方向走,小冬有些恋恋不舍,不时地回头去看。这时代也有不好的地方——若是有部相机,把这些动人的美景拍下来,该有多好啊。

    秦烈看出她有心事,低声询问。小冬说:“我是在想,要是能把这一记得的景象留住的话,就好了。”

    秦烈一笑:“那也不难啊,回去了,把它给画下来。”

    那可不一样。

    秦烈揪了一把红通通的小果子给她,果子比黄豆略大一些,闻着有种强烈的果香。吃在嘴里酸酸的,小冬闭上了眼,酸得头皮都发麻了。她的样子逗得秦烈哈哈笑起来,往自己嘴里也丢了几颗野果,大口的嚼着。

    他们继续向前走,有的地方还是秦烈扶她,背她走的。过了一顿饭的功夫,秦烈拨开树丛,将小冬拉到前面去。

    眼前出现了一面湖,湖水平静得象面大镜子一样,在阳光之下,湖水清澈而晶莹,是美丽的孔雀绿色。但是再走近些,却发现湖水看起来又成了宝石蓝色。四周寂静无比,忽然有水鸟不知从哪儿窜了出来,在湖面上嗖的一声掠过去,带起一道细而直的水线。然后,没过多久,湖面又重新恢复了平静。

    小冬屏住了呼吸,静静的注视着这美丽的一幕。湖岸边草木繁盛,有一株树上开满了沉甸甸的的花,枝条被花朵坠得已经落在了水面上,风吹过来,有花瓣落下飘落在湖面上,悠游自在的打着旋儿。

    “这儿叫什么名字?”小冬轻声问。在这样静谧美丽的地方,让人不自觉地就压低了声音,似乎怕惊动了什么。

    “没人给它取名字,来这儿的路不好走,只有打猎的人偶尔会来。”

    “真美。”

    秦烈爬上一块平滑的大石头,把小冬也拽了上去。这个位置极好,站在这里可以把整个湖看得一清二楚。湖是长长的,象个鸭蛋的形状。这样看,它比刚才更象一面镜子,天空,山恋,林木倒映在湖面上,深蓝,墨绿,苍青,嫩黄,火红……各种各样颜色,说不出的绚烂斑斓。

    “我早就想带你来看看了,我猜你一定喜欢。”

    “嗯……”小冬象做梦似的喃喃地说:“我想在这儿待一辈子。”

    “那就待一辈子好了。”秦烈笑着说。

    “现在还不行……”

    她的牵挂很多,她的家在京城,她得回去。

    可是,也许将来,她能来这里生活,搭两间小屋,依山而居。每天早上与太阳一起醒来,晚上可以在月下的湖畔漫步——

    秦烈的手悄悄地环上她的腰,小冬放松了身体,舒舒服服地朝后靠在秦烈的怀里。

    走了这么半天,她也确实累了——虽然这半天里头,大部分时候都是秦烈扶着、背着她。

    暖暖的风吹在脸上,阳光和煦。

    夏天在不知不觉中已经过去了,秋风悄然吹至。有的树叶已经微微泛黄,对面的山峦看起来一层层的颜色不同,就象一张浸染渐变的画卷。

    秦烈的唇轻轻蹭着她的脸,她的耳朵。小冬的耳朵最敏感,只要轻轻一口气呵上去,她全身就软了一大半。她战栗着,两腿发软,整个人往下滑,秦烈一手抄在她的膝弯处把她横抱起来,大步走到树荫下。

    小冬躺倒在了树下。

    身下是厚厚的干燥的树叶,被压得簌簌作响。头顶上那树枝叶茂密,透过那些大片大片的叶子,小冬能看见细碎的金色的阳光。风吹过来,那些金色的光影跟着晃动起来,变幻莫测。然后风小了,停了,一切又安静下来。树林里飘荡着一股好闻的,青涩的味道,就象揉碎了草叶子之后,手指上沾染上了草汁,那股强烈的好闻的味道,让人觉得好象中了蛊,被下了药……

    小冬紧紧搂着秦烈的脖颈,她两辈子加起来都没有这么大胆过。

    天为帐,地做床。

    有泪水不受控制地从眼中涌出来,小冬眯着眼,咬着唇忍着呻吟与呜咽。她能感觉到秦烈深入她身体的力量越来越急,越来越重。她闭了一会儿眼,又重新睁开。越过秦烈的肩膀,越过头顶的树,她的目光和思绪无拘无束的向远处,向远处蔓延。她从来没有哪一刻,这么深切而真实地感觉到自己活着,自己存在。

    然后忽然间一切都消失了,她的眼前和脑海中都变成了一片空白。她的双臂伸展开来,整个人软软的平摊在那里。秦烈躺在她的身边,喘息渐渐平复。

    天空依旧蓝的让人晕眩,汗水还沾附在皮肤上,风温柔的拂过,皮肤觉得微微发紧。

    “小冬。”

    “嗯。”

    秦烈只喊了这么一声,也没有说话。

    他的手伸过来,紧紧握着小冬的手。

    小冬能感觉到他的血脉博动,能听到他的心一下一下有力地跳着,和自己的是一个频率。

    山间宛转的鸟鸣声恍若天籁。草枝、树叶都在风里温柔的颤抖着。

    上午结业典礼,下午就回家了。

    归心似箭,然而看着这间住了半个月的屋子,又有一种离愁在心里。人生总是不断的遇到,再告别。所以,经历许多事情之后,我们会发现,重要的不是结果,而是这个过程。

    我会永远记得这十五天。

第一百十一八章 秋雨

    第一百十一八章秋雨

    下山的时候小冬两腿发软,秦烈倒是容光焕发,背着她毫不显疲累。两人在下到半山时还遇着一个猎户,那人十分热心,问小冬是不是摔着了,秦烈用遂州方言和那人搭话,小冬听得半懂不懂,羞得抬不起头来。

    幸好他们在山上耽误的时间不短,等到了山脚下进了东泉镇,天色已经黑了下来。来往的人谁也看不清谁,小冬才觉得自在了一些。

    等到了门口,秦烈要从正门进,小冬忙揪着他领子,指了指后门的方向:“从后头进,别让人看见了。”

    秦烈嘿嘿笑了两声,笑得小冬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两根手指夹着他脖子后面的肉使劲儿一转,秦烈倒抽口凉气,忙说:“我绕,我绕还不行么?快松手,要扭掉了。”

    两人摸到侧门进了院子,一路偷偷摸摸的潜回卧房。这得说,秦烈干这翻墙撬窗的事功夫一流,小冬进了屋才定下神来,先倒了茶喝,又打开柜子找衣裳换。

    等红芙从外面进来进吓了一大跳:“郡主,姑爷,你们是几时回来的?”

    “嗯,爬山去了……从后门绕进来的。”

    “您用过饭没有?”

    小冬摸摸脖了,不说想不起来,这么一说,顿时觉得饥肠辘辘,简直都前心贴后背了。

    “我去端饭来。”

    红芙端了饭菜来,看小冬和秦烈吃得狼吞虎咽的。她的目光从小冬被风吹得发红发亮的脸上,移到她的手上,又移到她的头上。小冬早上出去时梳的不是这样的发式,现在当然也算整齐,可以红芙的眼光来看却是不合格的。而且,小冬头发里还有着零星细碎的干草碎叶。

    郡主这是钻山沟去了?

    红芙忽然想到了什么,脸一红,把头低了下去。

    这个不止她看到了,晚间小冬沐浴时,胡氏也看到了。不光看到了这些明面上的,还有藏在衣服底下的——连肚兜的带子上都缠了一小片碎树叶子。

    胡氏捧着衣裳,咳嗽一声,觉得嗓子里痒痒的,可终究还是什么也没说。

    小冬趴在桶沿上,被热水熏得昏昏欲睡。胡氏推开窗子抖了抖手里的布巾,转头说:“郡主,看样是要变天了。”

    “是么?”

    小冬探出头,透过屏风的缝隙朝外看。果然,外面无星无月的,天上一片漆黑,四下里也静得很,不象往常一样有许多虫儿唧唧鸣叫。

    “嗯,怪不得前院儿的人说晚上可能下雨,把东西都收了,我出去看看,叮嘱她们把门窗关好。”

    小冬从木桶里上来,秦烈也沐浴过了,从外头进来,一身的水气和皂角味儿,十分好闻

    “是不是要下雨了?”

    “嗯,早点睡。遂州每年这个时候总会下那么几场,有时候连下几天几夜都有的。”

    小冬微微有些失望。本来秦氏和她说了,若是天气好,这两天她们就去五堡,那里离婆夷国只有一江之隔了,风土人情都与中土大不一样,全是异域风情。那儿人们的习俗,穿着,饮食,秦氏描述得十分生动。小冬听着十分向往。

    若是下雨,可就去不成了。

    红荆从后头过来,小冬问她:“阿芷怎么样?”

    “今天好多了,还起床在屋前走了一会儿,还哄了一会儿孩子。”

    小冬放下心事:“嗯。你好好照料她,这几天你太累了。”

    红荆眼下都有了一圈青色,这些天为着照料赵芷,她可是最尽心尽力的一个。

    “没事儿,”红荆说:“这两天比前两天轻松多了。”

    “孩子呢?今天我还没见着他。”

    “孩子好得很,一点儿不认生,谁逗都笑。今天妙儿她们还趁着空子给他做了好几件替换的衣裳呢。”

    小冬朝后面看看,从这里可以看见赵芷住的屋子,窗子里头还亮着灯,她应该还没睡。

    “她还是不说话吗?”

    红荆点点头,过了一会儿又说:“我看着,她好象想开了。”

    “但愿吧。”

    外头风紧了起来,小冬睡得不踏实,听到风吹着竹帘扣环敲着窗棂,卡卡的响。

    等雨终于落了下来,小冬才算是睡踏实了。

    雨果然下了两天都没停,起先是急雨,后来雨势渐渐转小,淅淅沥沥的。这阵雨彻底驱走了暑热,一转眼漫山遍野的绿叶都泛黄了。

    秦烈带她去外面的茶楼吃茶果,一个碟子里盛着六样不同的茶果,味道全然不同。雨水湿润过的麻石路闪着润泽的水光,人们穿着草鞋和木屐,草鞋底浸了水,走起来叽叽的响,木屐的底子敲着路面,发出清脆的嗒嗒声。有人撑着伞,还有人戴着斗笠。

    章满庭来了,他送来了一封休书,还有一张嫁妆的清单。

    这大大出乎了小冬的意外,但是……这似乎,也是最好的办法。

    赵芷表现得很平静,看到小冬进屋时,甚至还微微笑了。休书放在她面前的小桌上,那张清单压在上面。

    “章家不追究章老太太的事了吗?”

    “嗯,”赵芷低声说:“幸好老太太没有死,不然的话,我……我将来也不知怎么和孩子说,他的奶奶是因为我而……”

    “没死?”小冬惊讶之极:“不是听说……”

    “嗯,当时都说不好了,可是后来却缓过来了。”

    谢天谢地。

    小冬心里的一块大石头终于落地:“这太好了。”

    不过目光再落到那纸休书上,小冬也笑不出来了。

    “既然他**没有性命之忧,那他为什么……”还送了休书来?既然是这样,那赵芷就没有必要一定离开章家。

    “这是我的要求。”赵芷低声说:“我离开章家,对我和他来说,都是最好的选择。他不必再受我的拖累,我也不用再委曲求全。”

    可是她以后怎么办呢?这个时代,一个女子孤身生活有多么不容易,小冬明白,赵芷应该也明白。

    “我打算迁到一个没人认识我的地方去住。前天秦夫人就说过,再向东南去,过了上望、五堡,那里挨着婆夷国,在那里没人管你的出身来历,我想去那里生活。”她抬起头来:“这些天来,多亏了你。给你添了这么多的麻烦……”

    “你就别和见外了。”

    赵芷静静的看着她:“我想和你说件事情。”

    小冬心里微微一紧,声音却还很平静:“你说吧。”

    “你还记得,那年的上元夜吗?望仙楼闹了刺客。”

    “记得。”小冬的声音微微发紧:“怎么了?”

    “其实……那天进了宫之后,有人和我说,让我晚上不要和你在一起。我当时只觉得奇怪,可是我怎么也没想到,你会遇到刺客……后来,后来我心里很不安,不敢去见你……这么些年来,这事儿一直象根刺一样扎在我胸口,一想起来就觉得难受。我有好几次想和你说,可是……”

    “是什么人,和你说的话?”

    赵芷嘴唇动了一下,欲言又止。她看着小冬,脸上流露出歉疚和坦然交织的复杂神情:“是我们府里的人。我当时真的不知道会有刺客……”

    “算了,都过去了。”

    她果然是知道的。

    四皇子原来没骗她,赵芷的确知道。

    小冬心里说不上是释然,还是失望。赵芷说了她一直想说而没说的,这句话也是小冬一直想问却没问的。

    “你……不怪我吗?”

    “嗯。都过去了。”

    毕竟她没有死,她还活着。而赵芷现在却过得那么不如意。她即使不原谅,又能做些什么呢?赵芷说她不了解内情,到底是真是假,也已经不重要了。报复吗?报复赵芷?她已经落到了这种境地。报复景郡王府的人?那也早就用不着了。

    可是她看着赵芷——她们之间隔的,不止是时间的距离,还有其他更多的东西。

    有些事永远不能忘记,永远不能跨越。

    再也回不到过去了。

    小冬交待红荆好好照料赵芷,回去了之后坐了半晌,吩咐红芙打开箱子找东西。

    红芙寻了一会儿,才拿出一个不大的小包袱来。

    “把这个给赵芷送去吧。”

    红芙答应了一声,捧着那个包袱去了后院。

    赵芷喝过了药躺着,看着红芙拿进来的包袱。

    “这是?”

    “这是我们郡主吩咐我送来给您的。”

    赵芷点了点头:“给我吧。”

    赵芷已经猜到这是什么了。

    她坐起身来,喘了几口气,慢慢把那包袱解开。里面有一块布料,还有一只檀木妆盒。

    正是那年上元夜之后,她后来去探望小冬,送的那赔罪的礼物。这套妆盒是她心爱的东西,小冬看了出来,因此不肯收,只取了五只套盒里最小的那一个。

    “她……还说什么了吗?”

    红芙说:“没有。”

    赵芷捧着那个小小的盒子,呆呆的出神,半晌没有说话。

    她所拥有的东西越来越少,家人没有了,丈夫没有了,她不知道该去怪谁……窗外雨还没有停,雨珠从树叶上滚落。她想起当年在集玉堂的时候,有时候下雨,她和小冬没心思听课,偷偷往窗户外面看。

    ——————————

    俺到家了。

    下午睡了一觉,醒来的时候一时想不起自己在什么地方,坐起来发了半天呆才有了真实感,我是真的已经回来了。

第一百一十九章 故居

    第一百一十九章故居

    遂州一切都好,可是小冬他们还是决定七天之后就起程回京城。

    小冬是想念京城的,非常想。

    她想念安王,想念赵吕,想念太后,甚至想念在京城时早上吃的夹馅儿的摊煎饼,想念自己新家的花园,池塘,还有胖墩墩憨乎乎的肥猫梅花。这次没有带它出来,不知它这些天过得好不好?

    就算在这里也很快乐,非常快乐。可她还是止不住的思乡。

    是的,她已经把京城看做了家乡。

    也许遂州会成为她另一个家。但是……不会是现在。

    赵芷身体很快康复,她的病,一半是心病,还有一半是产后失于调养。章家事情彻底了断之后,她很快好起来,也许有句话说得很对:女人虽弱,为母则强。为了孩子,她也不能象以前一样再放任自己软弱下去。

    秦烈安排了人手,如她所愿送她离开了东泉。赵芷陪嫁的丫鬟也被章满庭送了过来,一见到她便扑在地上大哭起来。

    送走了赵芷,宅子里一下子安静了许多。没有了煎药时弥漫的青烟和药气,也没有了婴儿咿咿呀呀的哭声。秦烈对小冬的心事再了解不过,知道她喜欢热闹,喜欢与亲人朋友热热闹闹的在一起,分离总是会让她伤感好一阵子。比如上次在京城,送走秦氏和姚锦凤,她就失落了好几天。不过李家兄妹迅速填补了这个空白,他们实在堪称活宝,为了张子千说喝茶时要讲究用水,他们是上窜下跳忙得不亦乐乎,下雨时接雨水,天不亮时去采露水,还上山去打泉水,简直是二十四孝的好徒弟。

    “真要带他们一起回京啊?”

    “嗯,看样儿是甩不掉了。”秦烈笑着:“不用担心,现在有人能制住他们了。”

    小冬可没有这么乐观。牛牵到京城还是牛,这两只泼猴儿能一下子改邪归正吗?可不要老实一段儿之后故态复萌,又惹出什么惊天地泣鬼神的麻烦事来。

    “对了,明天咱们去遂州西城,你想去姚家看看吗?”

    小冬怔了一下:“姚家?”

    这些天玩得太疯,她可把这事儿全忘了。

    安王还说起过呢

    遂州不但是秦烈的家乡,更是姚青媛的家乡啊

    小冬有些羞愧,也有些疑惑:“能去吗?”

    虽然这些年来安王没说过什么,可是小冬也不是傻子。虽然姚青媛早已去世了,但姚家却从没派人到京城看过她,没有信,没带过东西,这很不正常。看看沈家,虽然赵吕的亲娘沈王妃已经去世多年,比姚青媛死的还早,可是沈家却和安王府保持着较好的关系,沈芬沈芳沈静他们更是在安王府长住过数年。

    而姚家……姚家为什么没动静?姚家是她的舅家啊,这时候的风气,舅家可是最亲的亲戚了。姚青媛死了可是小冬还在,姚家这么多年来竟然和安王府没有什么往来——如果把姚锦凤算上,那勉强算是有往来——可是姚锦凤早就等于脱离姚家了。小冬喊她一声表姐……可是在姚锦凤那儿她也没听说过姚家什么事。

    “其实,姚家现在也差不多算是都散了。和你关系最近的一个就是姚锦凤的亲爹,是你的堂舅舅,他也过世了。现在承继姚家的是旁枝,我也听说……他们素来不合。”

    小冬点点头。

    她想也差不多。要么是当年姚青媛的事情还有什么隐情,要么就是姚青媛在姚家已经没有很近的亲人了。

    “咱们不用绕圈子,我打听过了,当年你母亲住过的地方现在应该是空着的,我陪你去看一看吧。”

    “也好。”

    小冬也有些好奇。

    还有,回去了对安王也有所交待。

    秦烈行动力十分快,着手送走了赵芷之后,第二天就安排好了手边的事情,带着小冬乘船去了西城。从他们住的东泉到西城可不算太近,坐船也要了小半天功夫。小冬从船舱里朝外张望时觉得十分讶异。她还没来过遂州的这块地方。前些天所见的,都是一种异族风情,大多数人都住在山地,看到的全是木楼竹楼,石屋土屋,这里却象是到了中原的城镇一般,一眼看过去都是砖瓦房,有些房子有高高的院墙,有飞檐,有雕梁画栋——与东泉相比,西城简直一点都不象是边远之地。

    “这边住的多半都是官绅富户,与东泉很不一样。”

    小冬明白过来,点了点头。

    看来姚家也算得是当地的大户人家了。

    这里的街上有车,有轿,很少见到女子,一切都和中原相象。小冬上了一顶轿子,透过两边的纱帘可以将路两旁的景物看得清清楚楚。轿杠吱呀吱呀响着,走了大概一顿饭的功夫,轿子停下来,秦烈撩起轿帘伸手扶她出来:“到了。”

    小冬抬起头看,眼前是几株不知长了多少年的老树,绿树掩映着一段院墙。秦烈扶着她走过去,在一扇黑漆小门上敲了两下,里面有人很快将门打开了。

    巷子很深,远处传来犬吠声。

    秦烈给了开门的老仆一些钱,那人默不作声的让到一旁,很识趣的既不抬头看人,也不多嘴发问。

    小冬跟着秦烈走进去。

    这房子很旧了,看起来恐怕即使没有一百年,也不会差很多。但显然这里常有人看护修缮,所以保存得很好。

    这里没有人住,屋瓦上长着两三尺高的青蒿,砖缝里钻出不少野草来。沿着墙角生着许多蒲公英,长着绒团团的花球。

    “就是这儿吗?”

    “对。”

    他们绕到前院,推开正屋的门,屋里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没有桌椅器物,没有帐幔垂帘,墙上也光秃秃的没有任何字画装饰。

    “来,应该是这边。”

    那个不出声的老仆人打开了靠东面的院门上的锁,小冬顿时闻到一股甜丝丝的花香气。

    “桂花?”

    个老仆人低声说:“这儿栽了桂花。”

    小冬想起安王府里那一大片桂花,不知道与这些有没有什么联系。

    也许是因为什么人很喜欢的缘故。

    浓绿的叶子之间夹着密密的金色的桂花,香气越发浓愈。因为早晨还下过小雨的关系,空气非常湿润,吹到脸上的风带着潮意和香气,仿佛让人沐浴了一场香雾。

    这院子小巧而简约,三间房,正屋里也没有什么,小冬在门口站了一会儿,进了东厢。

    东厢里还有简单的家什。一张床,一个梳妆台,一张书桌,靠墙的架子上是空的,原来这里可能摆过书,或是花瓶。也许花瓶里还插着从外面桂树上折下来的花枝。

    因为太久没有人生活在这里,屋里有一股陈腐的霉味。

    姚青媛就曾经生活在这里吗?

    也许安王也曾经来过这里。

    小冬慢慢走到窗子边,将窗闩拔掉,推开窗子。

    光亮和微风一起洒进了屋子,这儿顿时显得明亮而生动起来。黑漆桌面反射着光亮,梳妆台上还有一个小妆盒和一把梳子,这些东西都十分干净,并没有霉蛀的痕迹,看来有人精心的打扫维护着这里。有了光亮和风,这里不再象是一间陈旧无人的陋室,而象是一间正有人生活着的屋子。

    就象主人还在。

    她脚步轻盈地穿过庭院,走进屋里来,手里抱着从树下剪下来的花枝,把它插进花瓶里,也许还会再修整摆弄一下。屋里弥漫着桂花的香味儿。她会坐在梳妆台前梳头,就用这把梳子,梳好之后,也许会忘了清一下梳子,于是梳齿间可能会留下一两根柔软的长发。她会坐在桌前,打开一本书,摊开一张氏,磨好墨,埋头写字——

    小冬从没有哪个时候象现在一样,强烈地感觉到姚青媛的存在。

    感觉到自己离她这样的近。

    在安王府里她找不到姚青媛的痕迹。

    是的,没有痕迹。

    小冬忽然间发现,她一直疏忽了这么多。

    没有她生活过的屋子,没有她穿过的衣服,没有曾经服侍过她的人,什么都没有……

    就象……就象她从来不曾在王府生活过一样。

    以前她没有想那么多,偶尔触及,也会觉得可能是因为她病逝之后有些人和物都被处理安置了,时间久了,还有,也许安王不想触景伤情的缘故,所以……

    可是现在她忽然想,也许,姚青媛是真的不曾在安王府真正的生活过。她待的最久的地方,应该是她去世的那个地方。

    为什么呢?

    安王对她是很有感情的,这个小冬绝不怀疑。但是他们共同生活过的印记,却这么少……少得不合常理。

    连这个姚青媛很久之前住过的屋子,都可以留下来一些曾经的过往的痕迹,没道理王府里什么也没有。

    秦烈走到她身旁来,小冬显得有些恍惚而怔忡。秦烈事先想过,来她母亲的故居,也许小冬会心情低落。不过现在看起来,她更象是有什么事情想不明白。

    “怎么了?”

    “没事……”

    小冬回过神来,伸手将窗子合起。屋里顿时又暗了下来,显得有些阴郁压抑。

    ————————

    今天午睡醒来时还在迷茫……看来我得过好几天才能在心理上真正感觉到我回到家了这个事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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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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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说穿越者总是有着与众不同的前卫思想和丰富的想象力创造力吗?古代的人不都是连烤肉和火锅都没吃过,听到“床前明月光”和“明月几时有”就痛哭流涕感动不已吗?美少年美青年美中年们不是应该哭着喊着扑上来求包养吗? gt;_lt;~~都是骗人的…… 穿越了之后一样要起早贪黑的上学,一样要学这学那,一样有复杂的人际关系,一样要为将来嫁什么人而犯愁—— 既来之,则安之吧。 她没有胡思乱想的功夫,她要认认真真的,给自己缝好一件嫁时衣。嫁时衣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嫁时衣,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嫁时衣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