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从死亡开始
半夜里小冬被人摇醒,屋子里乱糟糟的,丫鬟们忙成一团,乳娘胡氏给她一件一件套上衣裳。www.uu234.com
她眼睛通红,嘴唇在微微颤抖。
她低下头去给小冬穿鞋的时候,小冬伸出手,摸了一下她的脸。
“胡妈妈?怎么了?”
胡氏胡乱抹了一下脸,用斗篷把她裹了起来,飞快地在她耳边轻声说:“我们去看你娘。”
外面天很黑,风也很大。胡氏抱着她,她们后面跟着好多大大小小丫鬟,一个个缩头缩脑,呆滞而畏缩,象是被大雨淋得不知该往哪个地方钻的鹌鹑们。
小冬伏在胡妈妈的肩膀上。
母亲——母亲的病,怎么样了呢?
母亲……对她来说,很陌生遥远。小冬只见过她几次,每次屋子里都很暗,门窗紧闭,那个女子半躺着,朝她吃力地微笑,伸出来的手腕是苍白细瘦的,皮包骨头,青筋浮凸。
“小冬,来,到娘这里来……”
她有些畏怯,每次都是胡氏牵着着她过去,把她的小手放在病人的手中。
“她这些天,好吗?”
胡氏回话:“好,小郡主听话得很,也不挑食,也不吵闹。”
那个女人点点头。
屋子里很闷,床前点着炭盆,热烘烘的浊气升腾着,弥漫着,就算屏着气,那气息也无孔不入,牢牢沾附在头发里衣裳里皮肤里,从那屋里出来好久,小冬都还觉得那股气味儿在自己身边缭绕不去。
她的手往枕下摸,一时没有摸到,身子欠起来一些,继续摸索。
然后她终于摸出来东西,放到小冬的手心里头。
“来,这个给你……”她喘了口气,显然这样说话对她来说也很难以支持。
小冬低下头去看,那是一只雪白温润的玉兔,有个大杏子一样大小,兔子眼睛嵌着红宝石,活灵活现的。
“喜欢吗?”
小冬点点头。
她欣慰地笑笑:“跟胡妈妈出去玩儿吧……”
小冬看着她,没移动脚步。
“带她出去吧,别过了病气……”
女人突然抓起枕边的帕子掩住口鼻,头扭向床里,剧烈的咳嗽起来。
胡氏忙抓着她退了几步,说了告退的话,便抱着她从那屋里出来了。
除了那一次,后来小冬又被带过去两次,一次她在昏睡,另一次连话也说不了,只能看着她,神情悲戚而疲倦,眼角干涩。
胡氏脚步匆忙,在上台阶时还绊了一下,险些摔倒。
她本能地将怀里的小冬抱得更紧。
大风象鞭子一样抽在人的脸上,灰尘迷进了眼睛。胡氏停在那里,紧紧的闭了一下眼又睁开。
门帘被挑了起来,胡氏深吸了一口气,抱着小冬走了进去。
从外面忽然进到明亮的屋里,小冬有那么短短的瞬间眼前什么也没看见。
这屋里点了许多蜡烛,好象从来都没有这么亮过。
胡氏把小冬小心翼翼放在地上,打开外面包的斗篷,轻轻推了她一下:“去跟娘说说话吧,去吧。”
没人对小冬说什么。
可是她自己心里,明白。
她的母亲……快要死了。
短短的一个月时间,小冬迎接了两次死亡。
上一次,是她自己的。
死亡带给她的不是一个永久的结束,而是一个陌生的开始,她变成了三岁的女孩儿赵小冬。
睁开眼发现这一切的时候,她并没有惊骇莫名。
连死亡都经历过了,还有什么可惊可怕的呢?
但是,原来的小冬呢?幼小的,三岁的小女孩儿的身体里原来的灵魂哪儿去了呢?
她不知道,一切发生得毫无预兆,她就这么醒了来。
很巧,同她前一世的名字一样。韩小冬?赵小冬?
究竟哪一个小冬才是真实的?
女人换了衣裳,梳了头发,还化了一点淡妆,靠在床头边,象小冬第一次见她时那样,朝她伸出手来,轻声说:“小冬,过来。”
明明……明明对她没有多深的感情,可是小冬解释不了,现在胸口那种巨大的恐慌和疼痛……
她慢慢地走过去,女人轻轻握住她的小手。
“小冬……小冬……”
她用目光一寸一寸温柔的抚摸着女儿,以此来代替拥抱和真正的抚摸,仿佛要把她的样子牢牢刻在心中,永不忘记。
小冬第一次能这样清晰的,近距离的打量她的母亲。
她是个美人,尽管已经瘦得脱了形,仍然能看出她的秀丽脱俗。她的头发完全看不出因为生病而干枯稀疏,大概用了很多发油,梳成一个光亮整洁的螺髻,上头别着赤金花簪,脸上还淡淡地扫了胭脂,看上去仿佛是健康人才有的红晕。
她的眼睛也不象小冬曾经见她时那样混浊黯淡,清澈明朗。
可是小冬一点儿没觉得欢喜。
她已经想到了回光返照这个词。
屋里其他人也不会不明白。丫鬟们站在身周,虽然有这么些人,可是屋里静得没有半点杂乱的声音。
“以后要好好听你父亲和哥哥的话。”
小冬呆呆地看着她,不点头也不摇头。
她的小手紧紧抓住母亲的手指。虽然看上去仿佛光鲜健康,可是触感是骗不了人的。她的皮肤毫无弹性,象又涩又干的桑皮纸。松软的皮肤下面就是骨头,生硬硌手,又显得那样细脆,好象再稍稍用一点力气,就能将她的骨头折断一样。
这一刻小冬觉得自己象是站在一架摇摇欲坠的悬空的桥上。她身后是遥远的未来,她面前是不可测的过去。
后无归路,前途渺茫。
而眼前的这个人,她这一世的母亲,她的亲人,就要离她而去了。
小冬觉得难受。
不是想哭,只是觉得……喘不上气来,有什么东西塞在胸口,象铅一样沉重。那种无能为力的感觉,死亡的气息就在身周弥漫。
没人能够抗拒死亡的到来。
母亲没有再说话,只是那样静静地看着她,目光无限爱怜。
她自己也知道自己时间不多了。
身后的门忽然被推开了,小冬缓慢地转过头去看。
一个穿着黑斗篷的男人从外面走了进来,他的步伐那样快,把外面的冷风都带了进来。
屋里的丫鬟仆妇们一起屈膝:“王爷。”
有人迎上去替他把斗篷解下来,小冬怔了下。
这个人……就是她父亲吗?
还是位王爷?
他看起来年少英俊,气度不凡,就算面色焦虑气喘急促,也不失翩翩美男子的风范。
这人一点也不象个已经成家立室有了孩子的父亲。
他大步走过来,在床前站住,喊了一声:“青媛。”
胡氏把小冬抱了起来退到一边,将床前的位置让出来。
“青媛,我来了。”
青媛是她的名字吗?真好听。
她朝他微微笑,说:“你来了。”
小冬被胡氏抱了出来,到了一间暖洋洋的屋里,胡氏给她倒了热热的茶,还有人端了小点心来。
胡氏问她:“小冬饿不饿呀?吃一点好不好?”
小冬摇了摇头。
胡氏把一块点心放到她手里。
点心软糯,小冬哆嗦了一下。
胡氏问:“冷吗?”
不是冷。
她只是想到刚才握着的那只手,那是一只枯瘦的,毫无生机的手。
门帘被人掀起来,有个孩子的声音问:“胡妈妈,妹妹在不在这里?”
胡氏忙站了起来:“世子爷也来了?小郡主在屋里呢。”
小冬好奇地抬起头来。
有个男孩子,六七岁大,站在门边。
他的眼睛黑白分明,象玉石一样,皮肤象凝固的乳脂,真是个漂亮的过份的孩子。
“小冬妹妹。”
小冬瞅着他,没吭声。
胡氏问:“世子爷是和王爷一起来的吗?”
“嗯,”他转头往正屋看了一眼,神情黯然,不过很快又转过头来:“父亲说让我来陪妹妹。”
是不想让孩子看着母亲过世吧?
胡氏转过头,飞快地用袖子拭了下眼:“从京城一路到这儿可不近呢,世子爷饿不饿?我让人拿些吃的来。”
他说:“我不饿,我来陪妹妹。”
他拿起盘子里一块点心递给小冬:“妹妹,这个给你吃。”
胡氏问他:“都是谁跟世子爷来的?替换衣服可带了么?”
“刘妈妈他们没来,就我跟父亲来的。”他把手里的点心一个劲儿朝小冬嘴边递:“妹妹吃。”
小冬手里也有块点心,一直没吃,都快攥出汗了。
胡氏替他把外面的袍子和鞋子都脱了,他也坐上炕。小冬手里的点心扔也不是,又不想吃,干脆递给他。
男孩子眼睛一亮:“妹妹这是要给我吃吗?”
他还真就接过去吃起来了,吃得快,有点噎,胡氏忙端了热腾腾的一碗甜羹汤过来。
“世子爷慢些。”
他拍拍胸口,有些不好意思:“从中午起就没吃饭,在路上也就啃了点干粮点心。”
小冬开口了,小声问:“哥哥?”
“对对,我是哥哥。”男孩子很惊喜:“我还以为这么长时间没见,你把我忘了呢。”
胡氏说:“哪能呢,不过世子和郡主也有半年多功夫没见了,小郡主许是觉得生,一会儿就好了。”
“嗯。”他牵着小冬的手:“等我多和妹妹说说话,妹妹就不觉得生了。对了,今年从开春我就进集贤堂读书了。”
集贤堂?是什么?学馆?听名字不象私塾。
胡氏坐在一旁看着两个孩子,脸上微微露出笑容:“一转眼世子爷都到了读书的年纪了,日子过得真快。”
男孩子还是孩子,但是谈吐间在努力把自己当大人。说起读书来眉飞色舞的,小冬听着不太懂,人又小,眯着眼睛,半睡半醒地听他说话。
忽然间她听到有人在哭。似远似近,似真似幻。
小冬悚然一惊,抬起头睁开眼来。
没有听错,是哭声。
起先只是孤零零的一声,然后许多人都跟着哭起来。
胡氏探过身来,关切地看着她。
“妹妹,妹妹,不怕……”
男孩子把她抱起来,将她的头按在自己胸前,声音颤抖不稳:“妹妹不怕……不怕……”
小冬的眼泪一下子就流了出来,然后迅速被男孩子的衣裳吸走了。软厚的料子贴在脸上,有一种潮湿的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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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会是一个很平和,很温暖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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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前往京城的路
小冬在马车上颠得七荤八素。www.uu234.com她相信这恐怕是这个时代最好的马车,但是——最好的,也是马车。
马车没有橡胶轮胎,没有液压减震没有……什么都没有。
只有一个傻哥哥赵吕陪着她。
他的眼睛通红通红,肿得象熟杏一样。这个年纪的孩子显然已经明白了什么是生离死别。
而小冬却没有哭。
没有人会对一个三岁的孩子说你的母亲已经不在了,这年纪的孩子,也显然不能明白,什么是死亡,什么是永别。
赵吕就笨笨地跟她说,她娘去很远的地方了,要过很久很久才能回来。
小冬睁着圆圆的眼睛,看他强打精神安慰自己。
她只是奇怪,为什么他不喊母亲?他说的是,青姨去很远的地方了。
难道,他和她不是一个母亲生的?
有可能——
小冬不知道自己的母亲是不是王爷唯一的妻子。不过既然是王爷,那也就不大可能只有一个妻子。所以即使她和赵吕不同母,那也没有什么奇怪的。
路上停下来歇了一次,胡氏抱着小冬喂她点吃的。
车外面是一片野地,阴天,远处的山,近处的树林草坡都笼在一层淡淡的雾里。她刚看了一眼,就被胡氏拽了回来:“外头阴冷,小心着了凉。”
小冬只吃了一小块儿糕也就吃不下了。赵吕吃了两块,也没有什么胃口。
看她老想看窗外头,赵吕也探头看看,跟她说:“这是到了跃马山了……嗯,天黑前咱们就能到京城。”
胡氏抱着小冬,她有些昏昏欲睡。
想不明白的事情太多了。
母亲的丧事办得极简,几乎就是无声无息地下了葬。按说,王爷的妻子,就算不是正妻,也不该这么……简直就象是偷偷摸摸的一样。
如果说是不受待见的女人可能会如此,可是王爷带着世子特意从京城赶来,也不能说不重视。
小冬想不明白,靠在胡氏香香软软的怀里,很快就睡着了。
母亲去了,她也觉得心里空落落的难过。但是毕竟感情不是很深,若说亲情,整天抱着她哄她照料她的胡氏倒更象一个真正的母亲。小冬喊胡妈妈喊得倒是很顺口。
她在梦里恍恍惚惚的,一时觉得自己还在现代,正在连夜赶设计文案,一时又发现自己站在空荡荡的古代大房子里头,到处都没有人,她一直走一直找,可是怎么也找不到出去的路。一扇扇门都是关闭的,她大声呼喊,也听不到回声。
“妹妹,妹妹?”
小冬惊醒过来,赵吕松了口气:“到家了。”
到了?
车帘掀起来,胡氏先下了车,回身再来抱她。
赵吕不干了,硬是挤过来:“我抱妹妹,我抱。”
胡氏好言劝慰,赵吕哪里听她的,坚持说:“我能抱妹妹,我来抱。”
胡氏又不能硬赶他,可是要把小冬交给他抱那是万万不能。不管摔了哪一个她可都担不起。两人一时僵持住了。
小冬倒不急,托着腮蹲在那儿看着他们。胡氏急得大冷天出了一脑子汗,赵吕小脸儿涨得通红,谁都不退让。
一双手忽然伸过来,小冬被一把抱起来。
胡氏一眼看见,有些畏缩的退了一步:“王爷。”
赵吕也立马老实起来了。
小冬本能地伸手抱住了父亲的脖子。
抬起头可以看见大门前挂的大大的灯笼,上面写着“安”字,在风里微微摇晃。
赵吕挨挨蹭蹭地过来,看来还是不甘心。
王爷一手抱小的,一手牵着大的,就这么拖拖搭搭的进了府。
小冬的下巴放在他的肩膀上,四下里打量。
虽然点着灯笼,可是天黑风大,能看到的东西太少。
来来往往的下人都换了蓝布孝衣,侍卫还穿着劲装与护甲,但是腰间也换了黑带。
差不多所有的人脸上都带着戚容,不论是真是假,看着就让人觉得沉痛。
有个女人迎了上来,她挽着青蛾髻,头上戴着素银头面,身上也是一身素白,眼睛微红。这明明是一身穿孝的打扮,可是小冬看见她第一眼就觉得很怪。
是的,很怪异。
也许是“女要俏一身孝”这话确实有理,穿着素白衣裙的女子看起来眉梢眼角都是楚楚动人的风情韵质,她走动的时候也很迷人,腰肢象春风里初发的嫩柳一样,裙角温柔逶迤象片云彩。
她肯定不是下人,这样的女人在哪儿也不会只是个下人的。
“王爷,世子,”她屈膝行礼,顿了一下,又说:“这就是小郡主么?”
安王只朝她漫不经心地点了下头,吩咐了一声:“让人把玉芳阁收拾出来,把跟小冬的东西和跟她的人都安置进去。缺什么就找福海。”
那个女子眼睛微微圆睁,似乎意外之极。
意外之中,似乎还有些别的。
复杂之极的神情在她眼中一闪而过,却只是柔顺的应了一声:“是,我这就让人去打扫收拾。”
胡氏上前来把小冬从安王手中接过去,行礼退下,赵吕看了一眼父亲,便跟着追了出来:“妹妹,妹妹,我带你去看我的院子。”
胡氏轻声说:“世子一路奔波劳顿,先去更衣歇息吧,你看,齐妈妈都在那儿等着你了。”
小冬趴在胡氏耳边小声问:“胡妈妈,刚才那个人是谁?”
胡氏也低声回答:“那是明夫人。”
小冬咬着唇,明夫人?是父亲的姬妾吧?
“我要给她行礼么?”
这么问并不突兀,胡夫人已经开始教她对不同的人应该行什么不同的礼。对长辈,对平辈中的年长者……
“不用。”胡氏很快地说,干脆地语气中透出一丝嫌恶:“郡主不用给她行礼,她得给您和世子爷行礼。“
“哦。”小冬点了点头。
胡氏好象是自言自语似地说了句:“玉芳阁,她就是想上一辈子也住不进去。”
经过一重院落的时候,胡氏特意说:“世子就住这儿,跟玉芳阁顶近的。”
小冬想看清楚,可是夜里实在看不清什么。只是她听见风吹来一阵轻而柔缓的哗哗声。
这附近一定栽了不少竹子,不现在看不到。
她的确太累了,胡氏给她擦脸洗脚的时候她已经不清醒了,等头一沾到枕头立刻呼呼大睡。
无论心智成熟与否,她的身体是脆弱幼小的。
穿越后的生活,好象比一开始想的是要复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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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菩提果
“哎哟,世子,您怎么这么一早就过来了,着凉可怎么办……”
“我来看妹妹。http://www.uu234.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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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郡主都回了王府了,以后天天都能见着面,您不用这么急呀。”
小冬睁开眼,她一时没想起来这是什么地方,外面说话的又是什么人。
“妹妹醒了吗?”
“还没有呢……”
小冬眨眨眼,软软糯糯地喊了一声:“胡妈妈。”
帐子被撩开了,赵吕的小脑袋探了进来。
“妹妹醒了。”
胡氏急忙过来把他给请开:“世子爷,您到外头坐一会儿,我这就伺候郡主起身。”
丫鬟们忙碌起来,捧着水盆,巾帕,妆盒,衣裳鱼贯而入。她们都梳着一样的辫子,穿着同样的窄袖短袄外面罩着孝褂。
给小冬拿来的衣裳也是素色的孝衣。胡氏服侍她穿戴好,又给她洗脸梳头,小冬侧过脸儿,看见扎辫子用的绳也换成了素蓝的发绳。
赵吕早等不及了,献宝似地捧着一个盒子就进来了:“妹妹,来,这个给你。”
胡氏问:“世子爷这是拿着什么?”
“好东西。”
他笑嘻嘻的把盒子揭开,里面雪白的丝絮上头垫着两枚圆溜溜的红果子,色如珊瑚,质如玛瑙,有一股青涩涩的醉人果香。
小冬不认识这是什么水果,胡氏却是见过世面的,失声说:“这是菩提果么?”
赵吕点头:“是啊。”
胡氏点头咂舌:“我早年跟着王妃见过一次……这个是哪里来的?”
赵吕说:“太后给的,正好我和妹妹一人一枚。”
胡氏略一思忖,低声问:“哪位太后?”
小冬怔了一下,抬头看她。
太后……还有几位?
赵吕说:“是圣德太后娘娘。”
胡氏点了点头:“怪不得。”
见着小冬懵懂,赵吕解释说:“妹妹,这果子是贡品,名菩提果,又叫万寿果,神仙果,据说二十年才开花结果一次,生在人迹难至的悬崖峭壁,每年不过能得数十枚。说是吃了可以强身健体,女子服了还可令容颜肌肤润泽丰美,这两枚是太后赐的,正好咱们一人一枚,我一直给你留着呢。”
有这么神奇?
小冬将信将疑,胡氏又问了句:“世子,这果子的事,王爷知道么?”
“父亲当然知道的,赐下来的那天我就说过我和妹妹一人吃一枚,父亲还夸了我呢。”
这东西未必有那么神奇的功效,不过物以稀为贵。
而且,更加可贵的是赵吕的心意。
“来,妹妹,这个空腹吃最好。啊,张嘴,不要咬,千万不能咬。”
小冬满脸黑线,赵吕年纪也不大,却时时处处装着小大人模样。
小冬当然不会把他看成哥哥,倒是把他看成一个可爱的小弟弟一般。
赵吕小心翼翼地拈起一枚果子送到她嘴边,目光热烈表情殷切。
小冬没办法,张开嘴把果子整个儿含进去。牙齿刚一硌到果皮上,那果子就破了,汁水一下子就涌了出来。甘冽甜蜜里又带着微微的酸,香气浓郁,还微微的凉,一下子就滑下了肚子。
小冬哆嗦了一下。
咦?这就吃完了?
这还没有细细品过呢,怎么就下了肚了?
这可不成了猪八戒吃人参果了么。
这么珍异的果子,应该在嘴里多品一品,才不了枉了它二十年才开花结果的艰辛啊。
“妹妹喜欢吃么?”赵吕瞅着小冬的神情,把盒子里的另一个也拿了过来:“那这个妹妹也吃了吧。”
“可不成。吃一个已经是福分了,再说,郡主还小,吃这么多,也见得能克化消受。世子快把这个吃了吧。”
赵吕还是把那个果子托到小冬面前来,小冬闭着嘴猛摇头,他才缩回手:“好吧,那……下次再得了,再给妹妹吃。”
胡氏问:“世子不是要去上学去?”
“父亲给我告了假……”他低下头说:“青姨的事情……”
胡氏一怔,随即暗骂自己问了句蠢话,忙说:“正是,郡主才回来,正好和世子多在一处说说话,兄妹俩打小儿没多见过几回呢,王府里的人郡主也都不认得。”
赵吕点点头:“对对,恐怕太后还会召妹妹进宫去的。”他拉着小冬的手一样样交待:“圣德太后娘娘脾性好,待人也好,见她老人家不用害怕。圣慈太后娘娘……人也好,就是不爱说笑,规矩也大,若是去拜见她老人家,规矩可错不得,不然的话挨顿训斥都是轻的。”
真有两位太后啊。
太后这种东西……按常理都是一个。若是有两个,多半要生事端。
两个太后里头,应该只有一个是皇帝的生母。虽然太后不是皇帝,不是什么“天无二日国无二主”,可是自家的卧榻之侧还有别人酣然大睡——
小冬仔细听他怎么说,可是赵吕却没接着朝下说,只说:“皇后娘娘也是个很好的人,李贤妃多病,不大见人。明贵妃的话有些多,她身上还香的异样,上次熏得我直打喷嚏……”
胡氏忙说说:“世子——”
赵吕怕她唠叨,忙说:“其他人就是同辈了,四位皇子,三位公主。”
胡氏却不敢让他再说了,赵吕就算机灵聪慧毕竟还小,不太懂得有些话能说有些话却不能说。
小冬和赵吕一起用了早饭,赵吕似乎想把一直亏着的兄妹情一下子补回来,不停地说“妹妹吃这个”“妹妹尝尝这个”,胡氏在一旁都插不下手去。
大概是没有和他同年龄的小孩子,在这座偌大的王府里,做世子也是很寂寞的吧?
小冬只吃了一点东西就饱了,本来她胃口就不大,赵吕觉得她吃得太少,又想着是不是饭食不合口,又问她是不是回了王府住得不惯。
真是个傻哥哥。
安王爷看起来清贵高华,遗世独立。生个儿子却只有长相象他,性情全然不象。
“对了,”赵吕拍了一下手:“父亲说,年前河东的一位表兄和两位表姐就要进京来,到时候肯定是住在王府里,到时候就有人陪妹妹说话玩耍了。”
小冬不知道他说的哪门亲戚,反正她人小,少说话甚至不说话也没什么。
少说少错。
小冬摸摸肚子,早饭吃得多了,有点涨。
话说,那据说价比千金的菩提果吃下肚去,也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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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进宫
小冬在晚饭的时候见着了父亲安王。http://www.uu234.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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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氏将她放在地下,小冬有模有样,按着胡氏所教的给父亲行了个屈膝礼:“见过父亲。”
“嗯。小冬过来。”
安王的语气温和低柔,象是夏夜里幽幽的琴鸣,小冬心里咋舌,就算不看人,这把声音也够美的。
安王的手轻轻放在她的头上,小冬有些紧张,一动不敢动。
“小冬也长大了……”他轻喟一声,仿佛风过竹梢:“我还记得你刚出生的时候,一点点大,一只手就可以托住……”
小冬的头不知不觉抬了起来。
安王爷眉宇间带着一股化不开的忧色,仿佛高山上皑皑冰雪,晶透寒凉。那样的雪,即使是盛夏的时光,也不会消融。
即使他微笑,那股忧郁也浓得化不开。
安王静静地看了她一眼:“你长得象你娘。”
是么?这里的镜子不够清楚,小冬不知道自己长的什么样,镜子里的那张小脸怎么看怎么象一只圆嘟嘟的大苹果。不过,如果长的象娘,那应该也不会丑。
安王没再说话,小冬靠在他膝边,目光从他腰间的围带,又移到他的衣摆上。
镶了黑边的素服——他是在为母亲服丧吧?
不多时赵吕也来了,他在安王面前极是守礼,行过礼,又朝小冬点头:“妹妹也来了。”
小冬似模似样的朝他屈了屈膝,喊了声“哥哥”。引得赵吕眉舒目展,看来心情比刚才进来时要好很多。
赵吕坐在安王的左手边,小冬坐在他右手边。
没有其他人,那个颇具风情的明夫人并没有出现。
王府的饭食也不是山珍海味珍馐遍陈,摆在小冬面前的是蛋羹和白粥两样。胡氏行过礼,在一旁的矮凳上坐下来,拿了勺子喂小冬。
粥看起来平平无奇,入口感觉却极好,米香浓郁,稠浓软糯。蛋羹吃着很鲜,微带咸味。
安王还指着一道豆腐说:“这个她也可以吃。”
小冬注意到这桌上都是素菜。
用过饭,安王问了几句话,吩咐了一句:“小冬刚回王府来,只怕不大习惯,你要多费心。”
胡氏忙应了:“是。”
安王顿了下,又说:“这两天预备一下,太后今天说起,想见见小冬。”
胡氏忙应了下来。
太后……
太后是什么样子呢?
小冬一直到躺在被窝里,都在琢磨这个问题。
胡氏将她安置好了之后,放下帐子,端着灯轻轻走开。
屋里还有人,隔着屏风,有丫鬟睡在那里值守。
胡氏和她说话的声音隐约可闻。
小冬竖起耳朵,听她们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
成年人总以为孩子什么也不懂,所以,她们在说话的时候总会不经意地透露出些什么来。
“今天明夫人让人送来了四身儿衣裳,看着都不象赶着做出来的,怕是早就预备了……”
胡氏问:“谁送来的?”
“明夫人身边的绿水……”
她们的声音更细,小冬仔细听也只听着一字半句。睡意迷蒙间,小冬又听着胡氏说了句:“……过两年郡主会进宫,我一个人恐怕看顾不周全,你也得多当心留意,万不可有什么疏漏,毕竟宫中可不比别处。”
“是。”
进宫啊……
小冬心里略微不安。
不过她也在心中安慰自己,她到现在一直都很好,并没有露出什么太多破绽。尽量少说话不说话,应该不会有事。
只是想不到进宫的日子那么快就到来了,快到小冬觉得自己根本来不及做好心理准备。
那天一大早小冬就被胡氏和丫鬟们从被褥中挖了起来,比素日起身的时辰要早得多。丫鬟捧来新衣,小冬睡眼惺忪地任人摆布,一层又一层的衣裳套上身,感觉自己象个布娃娃一样。
胡氏抱着她出门,远远的,可以看见赵吕的院子也是灯火通明,赵吕的乳母齐氏跟在赵吕身后也出了院门。赵吕穿着素袍,戴着银冠,远远看去象个精致的昂贵的大玩偶一样。
小冬知道自己肯定看起来也是这个样子,只是比他又小一号。
“我和妹妹一起进宫去,咱们得先给太后请安,去晚了不恭敬。”
小冬点点头,小脸儿刚从屋里出来,让冷风一刺,红嫣嫣地,可爱得让人想咬一口。
小冬左右看看,没有见着安王爷。
赵吕弯下腰来轻声说:“你找父亲么?父亲要去上朝,已经先走了。”
原来王爷也要上朝么?
小冬还以为王爷就是电视里小说里那样专管风流倜傥混吃等死欺男霸女阴谋自篡位的……
胡氏抱着她上了车,赵吕却不肯上另一辆车,头一昂:“我要和妹妹坐一起。”
他的乳母齐氏不象胡氏这般温柔和软,神情有些冷漠,说话也有一句是一句:“去别处的话世子与郡主同车也无妨,进宫还是不要轻忽。”
赵吕被她一句话说得蔫了,活象霜打的小禾苗,乖乖跟着齐氏上了前面那车。
小冬恍惚听着胡氏说过,世子和郡主的乳母都是挑了又挑拣了又拣,最后还是王爷点了头才能成的。齐氏和胡氏一个肃然端正一个温柔平和,分别侍奉世子和郡主,还真是恰到好处。
车子摇摇晃晃地朝前走,壁角还挂着一盏极小的玲珑八角灯,车里头映得昏黄柔暖,小冬想看看外面的街道。可别说胡氏不会让她掀帘子,就是掀开了,外面也是一片昏暗,什么也看不见。
冬天的晨光来得晚,他们到宫门口下车时东边才刚有些蒙蒙亮,小冬还未来及感受到凉风寒意,已经被胡氏拿斗篷密密一包,抱着进了宫门。
宫灯还都亮着,远远的一点点的光排成行,照着长长的深寂的一条宫道。空气中弥漫着洒扫过的水气和一点点灰尘的味道。
胡氏抱着她一路向前走,不知经过了多少道门户,小冬心里琢磨,看来这个做乳娘,不但是个技术工种,更是个体力活计。胡氏倘若虚弱一点儿,抱着自己走这么长的路,就够她喝一壶的。
进了一间侧殿之后,胡氏小声对她说:“郡主,等下先拜见圣德太后娘娘,再向圣慈太后娘娘行礼。”
两位太后原来是居于一宫吗?
不过等进去了,小冬马上想不到那些乱糟糟的念头了。
屋里头人太多了,小冬进门的时候,那道门坎都快比她高了,是由胡氏抱进,进了门放下她。以小冬的身高,只能看到了一片锦绣裙裾,各式各样的颜色,各式各样的绣纹,扑天匝地,满满当当,象是夏天夕傍晚满天绚烂的霞彩。
还有香气,各种香味儿,浓的,淡的,明明是冬天,这里却又暖又香,象是已经到了春天,许多花儿一起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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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太后
小冬和赵吕在正中摆的垫子上拜了下去。
她穿了一层又一层的衣服,象一个圆滚滚的绣球一样。虽然胡氏教她的动作她全都记得,也自信都能做好——
可是她忘了,世上有个词,叫意外。
她顺利地跪好了,但是在朝下叩拜时,身体一下子失去了平衡,象个球一样滚到了一侧。
零星的笑声从女人们围坐的地方传过来。
赵吕迅速转过头来关切地看着她,伸手过来扶了她一把。
小冬脸上微微发红,她扶着赵吕的手稳住身体,重新跪好。
上头有人清清嗓子,于是那零星的笑声消失了,殿里重归寂寞。
小冬又朝下拜,这次她很认真,自认为跪得很稳。可是一重重衣料,软软的垫子,肉乎乎的手脚,种种客观因素叠加起来——这次头还没沾到垫子的时候,眼前又是天旋地转,她又歪到一边去了,这次连带着把跪在一旁的赵吕也给碰翻了。圆滚滚的小冬简直如一个不屈不挠的不倒翁一样左摇右摆,就是没法儿行完这个礼。
这次坐在上头的人也忍不住笑了:“快搀起来吧,别拜了。这么小的孩子,也难为她了。”
有人把小冬抱了起来,扶她站稳。
穿着这么厚厚的衣裳,走路都举步维艰。小冬转头看看抱她起来的宫女,穿着一件青缎短袄,系着粉色的裙子,看起来毫不臃肿,反而显得亭亭玉立,腰肢纤细。
“来,过来让哀家瞧瞧。”
为什么太后要自称哀家呢?因为死了丈夫所以哀吗?
小冬脑子里胡思乱想,人迈着小碎步朝前挪。厚厚的衣裳裙子让她行走不变,几乎是一扭一扭的到了太后的座前。
一只保养极好的,白皙的手搭在她的肩膀上。
小冬终于看清楚了太后的样子。
太后并不是她以为的那种或富态,或精明的老太太。实际上,她和老字半点都沾不上边。五官端正,容颜秀美,笑容温柔可亲,果然如赵吕和胡氏说过的那样,是个脾性极好的人。
“你叫小冬是不是?”
小冬点了点头。
“好孩子……”她打量着小冬的相貌,摸摸她的头,转过脸去对另一个人说:“姚妹妹,你看,这孩子生得可象她娘?我还记得青媛的眼睛,也是生成这样。”
另一个声音响起:“姐姐说得是。”
这声音清冷如山泉,说不出的动听。小冬忍不住转头去看,赵吕忙拉着她一只手,低声说:“那是圣慈太后娘娘。”
小冬只看了一眼——
圣慈太后,绝对是个美女。
也许美女二字在皇宫中最不稀罕,这里或许是天下美女数量最多,品质最优,密度最大的一片区域了。可是圣慈太后就算身处一群各有特色风姿不凡的美女之中,仍然能第一时间夺走所有人的注意力。她的肌肤细白如玉,眼睛如一泓秋水般,澄净明澈。眉眼仿佛丹青妙手细心描画出来的,没有半分不完美之处。
如果真说有什么缺憾,就是她的神韵气质。她的目光里却明明白白的透出一股冷若冰霜,拒人于千里之外意味。
就象一朵生在高处的稀世奇花,名贵,寂寞,自开自落自甘心。
小冬在看到她的瞬间就确定了一件事。
这位圣慈太后,一定就是安王的生母。
没有这样绝世姿容的母亲,哪来那样俊逸不凡的儿子?
唔,那也就是说,圣慈太后,就是她的祖母了?
小冬愣了。
祖母……咳,眼前的圣慈太后看起来如此年轻貌美,连儿子都不象有的样子,谁能知道她竟然都已经做祖母,有赵吕这么大的孙子。
小冬年纪小,又是初次进宫,并没人这会儿站出来挑剔她的礼仪不周。赵吕仍然规矩地又向圣慈太后行礼问安。
圣慈太后只点了下头,淡然地问:“你父亲呢?”
赵吕恭敬地答:“父亲上朝去了,吩咐我和妹妹来向两位太后请安。”
圣德太后揽着小冬,低声说:“唉,这可怜的孩子……”
她的眼圈一红,拿起帕子拭泪。屋里的气氛顿时沉郁起来,刚才的欢快象是凝结住了,重重地压在人的肩膀上。
旁边有人劝:“小冬妹妹这不是有两位太后诸多长辈看着护着么?太后快别伤心了,不说眼前的人,就是已经去了的人,也会不安啊。”
说话这人穿着一身金雀翎丝缎对襟裙裳,头上戴着一顶金丝攒珠芙蓉冠。
这种打扮在这屋里也是独一份儿,她的尊贵身份也就不言而喻。果然圣德太后身边的人也跟着劝:“皇后娘娘说的极是,太后就不要伤心了。”
圣德太后点点头:“你们说的是,不过我想起青媛那个丫头来,可比你们都强多了,只是命薄啊,身子一直不好……现在撒手一走,扔下孩子才这么小……”
小冬怔怔站那不出声,赵吕的眼圈也红了,握着小冬的一只手,默默地不作声。
“太后快别伤心,您看您,把两个孩子都又吓着了。”
圣德太后把小冬揽过去:“嗯,看看这孩子,都长这么大了我才头次见。”她拿了一块点心递给小冬,小冬接过来——为什么这些人总喜欢给她递点心?递点儿别的成不成?在马车上颠了一路,又被这满屋的香味儿一熏,她一点儿都吃不下去啊。
身后忽然有人说了声:“这个就是小冬妹妹啊?”
小冬转过头,有个小姑娘笑吟吟地看着她。她生得秀美可爱,有**岁年纪,梳着双鬟,穿着淡粉的衣裳,可以预见用不了几年一定又是个大美女。
小冬都快美女免疫了。
旁边赵吕告诉她:“这是六公主。”
六公主扬手打断他的话:“别闹那些虚礼了,喊我一声六姐姐就是了。嘻嘻,我等了好些天啦,以后终于也有人叫我姐姐,再也不用当老幺了。”
圣德太后笑着招手让她过来,一手抱着小冬一手揽着她:“你怎么先跑来了?你姐姐们呢?”
“她们又不缺妹妹,自然不用急着来。我可得先来瞧瞧,以后我也是有妹妹的人了,这可是桩大喜事。”
旁边一个女子说:“六公主盼了这么些年的妹妹,可算盼着了——不过郡主又不在宫里头住,六公主想当姐姐的凡愿只怕还是圆不了啊。”
六公主嘴微微嘟起来,摇着圣德太后的手撒娇:“太后娘娘,那就让小冬妹妹留下来给我做个伴儿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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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公主
圣德太后笑着说:“那可不成,安王爷可舍不得。再说,你身边还少得了人?夏天的时候你不是找了两个丫头做了伴读么?是谁家的来着?”
伴读?皇子才要伴读吧?公主难道也要?
皇后说:“记得一个是张婕妤的侄女儿,另一个姓崔,父亲是户部员外郎。”
“对,我也想起来了,我还见过的。”圣德太后说:“这一上了年纪,记性是越来越坏了。”
有个妃嫔说:“太后哪里算老,您这精神气色可比我们这些人还强多了呢。”
六公主小声抱怨:“她们没意思嘛,跟木头似的。个个都象一个师傅教出来的,这个不行,那个不许——”
圣德太事笑着指她:“你就是想有人陪着你疯玩就是了。”
六公主怏怏不乐:“可是小冬妹妹一个人在安王府里头,也没有姐妹陪她,她也怪闷的呀,不如进宫来和我一块儿,那我和她可不都有伴儿了?太后娘娘,您就疼疼我吧,把小冬妹妹跟安王叔要来,和我作伴儿。”
圣德太后一指头戳在她脑门上:“就你事儿多。那你自己怎么不去求你王叔去?说不定他看着你一高兴,就答应了呢。”
六公主辨道:“安王叔可没那么好说话……太后娘娘,宫里比我大的人很多,可是我没有妹妹呀。”
小冬歪着头看她。
六公主看起来是可爱,好象也不难相处。可是小冬绝不想进宫来。王府已经人事复杂,皇宫就更不用说了,小冬可不想劳力累心担惊受怕的过日子。
赵吕插了一句:“妹妹也会有伴的儿,年前沈家的表哥和表姐便会来。”
六公主怔了下,马上问:“沈家?河东沈家?那沈三来不来?”
圣德太后说:“你个女孩儿家,问这些做什么?”
“沈三的名气多响啊,不过弱冠之年,声名都传遍大河南北了。有人说他是文曲星下凡的……”六公主小声说:“还听说他生得比女孩儿还俊俏。”
太后笑着摇头:“你这孩子啊——说你不懂事吧,又懂点事。可说你懂事吧,你这话说的哪象个懂事的样子。回来我就告诉你们区师傅,你的功课还是太轻了,让她给你再加一倍才是。”
六公主顿时苦了脸:“太后娘娘……人家才不轻松呢。我又没有五姐那么聪明,区师傅教的东西我学着很吃力的,五姐学一个时辰就行,我得学两个三个时辰,还未必能学得会呢。”
这话听起来,好象是在夸那位五姐聪明。可是,小冬怎么觉得这话酸溜溜的,不是那么对味儿呢。
六公主这个年纪还算是孩子呢,应该说皇宫里果然没有纯粹的天真吗?
不过,说曹操曹操到,外头宫人说:“四公主、五公主到。”
门帘掀起,宫女簇拥着两个姑娘走了进来,先向两位太后问安,又问皇后娘娘安,然后才有余暇招呼小冬。
“这是安王叔家的小郡主吧?”穿鹅黄衣裳的少女抿嘴笑:“我是你四姐。这是你五姐姐。”
小冬看看赵吕,然后屈膝行礼,两位公主却都还了礼。
四公主看来已经十二三岁了,脸庞圆圆的,眉毛细淡,看起来一团和气。五公主身量比她矮些,可是一双眼慧采流光,面庞如花。小冬打量她,她也回以一笑,唇边有个浅浅的笑涡。
“好了,你们姐妹们去亲热吧,小冬还小,你们几个当姐姐的可得好好看顾她。”
四公主年纪最长,笑着应了一声,牵着小冬的手说:“来,小冬妹妹,咱们去那边儿坐。”
她的手柔软丰腴,掌心温热。
小冬听人说,手生得软的人,心肠也软,不知是不是真的。
小冬转头看赵吕。
四公主微笑着说:“吕弟也一起来吧。”
六公主却摇头不依:“才不要。他是男子,跟咱们在一起搀和什么,去去去,你去外头去,别和我们在一处。”
赵吕可不会乖乖听话就走,抢上前来牵起小冬另一只手:“父亲说了,让我好好看着妹妹。”
六公主还要再说,四公主轻声说:“六妹妹别淘气了,小心太后训斥。”
六公主飞快地转头看了一眼,果然老实下来。
她看的当然不是圣德太后,而是圣慈太后。
那位太后娘娘的冷漠肃然与这殿中的热闹气氛格格不入,看一眼就让人觉得身上发冷。
四公主牵着小冬绕过屏风,出了殿门。太阳初初升起,庭院里晨雾未散。四公主指着东南方向对小冬说:“我住在那边的宜兰殿,五妹妹和我同住。六妹妹年岁还小,跟她母妃同住芙蓉殿。喏,在那个方向。”
六公主拿出一个粉绒绒的绣球来玩,那球上有绳,绳子一端握在六公主手里,球垂下来,六公主走路时就拿足尖去碰这个球,一踢一踢的。小冬看到她的鞋尖绣着蝴蝶,脚步起落间,那蝴蝶便时隐时现,仿佛在与绣球嬉戏。
四公主说她:“六妹可不要这样玩,当心让人看见。”
六公主离了太后眼前,似乎对四公主并不怎么服气:“看见又怎么样?”
四公主只说:“只看见是没什么,可若是传到圣慈太后或是区师傅那里……”
六公主打个哆嗦,不知是冷的还是吓的,立刻老老实实把球收了起来。
四公主牵着她进了一间侧室,这屋里也是暖意融融,窗子极大,糊着雪白透亮的窗纸。
“前头人多,咱们在这里坐一会儿。”
四人围着矮桌坐下,赵吕挨着小冬,轻声问:“妹妹累不累?”
小冬摇了摇头。
宫人端上茶点,四公主笑吟吟地拿了一块糕递给小冬。
点心,又是点心。
小冬只能乖乖接着,六公主喝了口茶,忽然问:“小冬妹妹之前一直同安王妃住在山庄里吧?这是不是头一次进宫?”
小冬不知道什么山庄不山庄,不过做为小孩儿就有这点好处,可以装傻充愣,她咬了一口糕,瞅瞅六公主,不吭声。
六公主又笑着问:“你是喜欢这里,还是喜欢原来住的地方?”
赵吕替小冬解释:“妹妹还小呢,哪懂这些。”他把话岔了开:“四姐姐你们今天不用上课?”
“我们今日不用去。你忘了?内学隔三日一休,和你们不同。”
赵吕恍然:“哎,真的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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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早膳
原来公主也要上课……
小冬正在寻思,五公主问她:“小冬妹妹识字么?”
小冬这回倒是很诚实地朝她摇摇头。www.uu234.com
“等你再大些,也能来上学了。”
四公主也点头说:“正是,今年惠王、景王还有颖王家中的几位姐妹也都来进学了,再加上各人的伴读,学里可比往年热闹多了。等小冬妹妹也来,只怕集玉堂里人都满得坐不下了呢。”
六公主却皱皱眉头:“今天难得有一天的闲,别老提着那些事。咦?这茶的味道怎么……”她问一旁的宫女:“这是什么茶叶?以前没喝过?”
那宫女敛衽屈膝,轻声答:“回禀公主殿下,这是河东金州府的贡品秋茶。”
“金州那种地方也有茶叶?”
四公主也尝了一口:“嗯,这茶清,绵,软,倒是不错。”
六公主却摇头:“淡了些,我不喜欢。”
她们说她们的,小冬只管竖着耳朵听,没过多时,有个宫女过来寻她们,她穿戴与旁的宫人不同,一袭淡绿圆领罩衫,不象宫女装束,倒象是……嗯,外头朝廷上做官的男人穿的官服一样。
“公主殿下,世子,郡主,太后娘娘传膳了。”
四公主点头说:“麻烦高姐姐了,我们这就过去。”
这位高姐姐应该是**的女官吧?果然气质就不一样,不卑不亢,清雅平和,和一般宫人妃嫔全然不同。
前殿里这场早请安已经散了场,刚才那满屋子的花团锦簇美人如云现在只余下空荡荡的香气,小冬只看到圣德太后坐在那里,圣慈太后却不在——也就是说圣慈太后并不住在这里,刚才也是来请安的?
小冬模模糊糊地猜想出来,圣慈太后,应该是皇帝和安王的生母,也就是小冬的亲祖母。而圣德太后,应该是以前的皇后。
这样就说得过去了,所以才会有两位太后,而圣慈太后并不是先皇的正妻,因此虽然现在母以子贵被尊为太后,却还是得守妾妃之礼来向圣德太后问安。
按说,皇帝的母亲应该是这**里最尊贵的女人,可是偏偏还有个圣德太后压在头上——
不过,那和她又没关系,小冬捧着一碗粟米粥老老实实喝粥,还吃了一个水晶包子。
宫里的饭食比王府的更精致些,食器多了几种,饭食花样也多。小冬暗暗数了数,光小菜就是十六个碟子,粥有四样,各种点心糕饼吃食更多,满满当当摆了一桌子。
圣德太后轻声吩咐了一句,有宫女应声而去,片刻后端回来一个盖碗,放在小冬面前。
圣德太后微笑着说:“这个好克化,正适合小孩子喝的。”
宫女揭开碗盖,里面是一碗乳羹。
小冬以为是牛乳,但是喝了一口就发现,这是羊乳,有点膻味,但是并不算重,咽下去之后,嘴里还有淡淡的药草香气。
六公主瞅着那碗乳羹,小声说:“太后娘娘,就只小冬妹妹有么?”
一旁宫人解释说:“殿下,这乳羹是太后娘娘的份例,每天只有这一盏的。”
小冬才知道这东西这样金贵,本能地抬头去看赵吕。
赵吕脸上没有什么表情,眼神中却透出温柔的意思,示意她别担心。
反正不是她要来的,是太后主动给的。
她又是小孩子,把这个喝了也无妨吧?
圣德太后对六公主说:“你小冬妹妹身子弱,她出生时便不足月,又一直养在外头,你怎么倒和妹妹抢起吃的来?”
六公主扁着小嘴:“太后娘娘偏心,小冬妹妹一来,便不疼我们了。”
圣德太后笑着说:“你这丫头……好,明儿你再来,我给你留着。”
六公主眨眨眼:“明天要上课了,过不来——太后娘娘,那,下次休日我再过来,您给我留着吧?”
小冬脸埋在碗里,瞅瞅六公主,又看一眼圣德太后。
这是争食,不过,更是争宠。
难怪人都说,会哭的小孩儿有糖吃。你不争,别人就会去争。在这皇宫里最不缺的就是人,每个人想朝上去,就要把旁人踩下去才成。
幸好她只是郡主,不是公主。
四公主脸上没什么表情,似乎都司空见惯了一样。五公主轻声说:“六妹妹不要淘气,你就会眼馋肚饱,上回吃百草糕你还嫌有药气,这会儿又要这个,要了你也不会喝。”
六公主脸笑得甜甜的:“那可不一样,这个肯定好喝的很,你不见小冬妹妹都喝了小半碗了?”
她脸上是笑着,不过攥着筷子的手指却比刚才用力了。
五公主看她一眼:“你可别只顾着贪吃,前儿是谁说要管住了嘴,瘦下来了好学跳圆腰舞的?”
圣德太后诧异:“你学那个做什么?”
六公主不象刚才那么理直气壮,低声说:“只是说说罢了,我看着旁人跳着好看……”
圣德太后脸色不悦:“别弄那些歪门邪道的,你是公主,又不是伶人。”
这话说得六公主小脸儿顿时发白,站了起来肃手听了,然后应了一声:“是,蕊儿知错了。”
圣德太后点了点头:“嗯,你年纪还小,不懂事,这次便不罚你了。”又转头对四公主五公主说:“你们做姐姐的,看到她有什么做的不对,要时时管教提点她才是。”
四公主和五公主也都站起来听了,连赵吕也站了起来,满桌上就剩圣德太后和小冬还坐着。
小冬看起来还是一脸呆呆的懵懂样子,心里却对五公主竖起大拇指来。
厉害啊,不显山不露水,一句话就把六公主的气焰灭下去了。
相比之下,六公主这么上蹦下蹿卖命争宠,简直跟个小丑一样。
这顿饭估计除了小冬,其他人都没吃饱,圣德太后虽然对小冬和颜悦色,但是心情明显也没有刚才愉悦。用过早膳,又说了会儿话,赵吕便带着她退了出来。
刚才那个姓高的女官送他们出来,浅笑着说:“世子请稍待,太后娘娘有赏赐给郡主,请世子差遣一人随奴婢去清点过目再画个签押,回来出宫门的时候禁卫军也好清查的。”
赵吕对她也很客气:“请高姐姐替我和小冬谢过太后娘娘,我这就让人过去。”
咦?还有赏赐?
不知道赏了些什么?
小冬盘算着,这些赏她的东西,应该算是她的私房吧?旁人是拿不去的。
嗯——她一头黑线地想,但愿不是又赏了几盒子点心给她吧……老是点心点心,她都要得点心恐惧症了。吃又吃不完,又不能保值,也不能换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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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苹果
太后赏的不是吃的,是穿的。
素棉缎也有,织花锦也有。胡氏一匹匹看过,先挑出两样来:“这个正好给郡主再裁两件冬天在屋里穿的,那个给丫头们做件夹袄,一人一件只怕不够,再从库里挑一挑配上。”转过头来笑眯眯地说:“这两个好,留着姑娘大了再穿。”
小冬是不懂什么好什么不好,但是胡氏指的那两匹,上面的纹彩撷花连罗如云似霞,她好奇地摸了摸,那纱缎象蜻蜓翅膀般透薄,偏又软如游丝。
除了衣料锦缎,还有一些小玩器,
胡氏给小冬换过衣裳,又把头发拆开,梳顺了之后束成两把。小冬顿时觉得头上身上都轻了不少。再喝了半盏热热的果子露,胡氏便抱着小冬去见安王。
小冬行过礼,就靠着安王坐的软榻。
“今天进宫高兴吗?”
小冬挺顺口地说:“高兴。”
“见着两位太后了?”
小冬点头。
“还见着什么人了?”
“皇后,”顿了一下她又补充了句:“公主。”
安王摸摸她的苹果脸:“三位公主都见了吗?”
小冬用力点头。
“你将来要和她们一块儿进学念书的,所以要好好相处。”
小冬不管他说什么,反正一律只管点头。
安王看她象小鸡啄米似的,也觉得好笑。小冬穿着一件素白的棉短袄,头发鸦翅一样黑,更衬着一张小脸水灵灵红扑扑的。
安王把她抱在膝上,拿个苹果逗她,又问:“太后娘娘那儿的早膳好吃么?”
小冬其实对苹果不是那以感兴趣,但是为了让安王觉得她感兴趣,不得不努力从他手中抢苹果:“好吃……”
其实一点儿都不好吃,又不算甜,也不算香,还一股药味儿——
小冬这种想法多少有点算是迁怒。
任是谁这么些日子来睁眼闭眼只能吃各种糊糊,不管是米糊面糊蛋糊菜糊肉糊——都得吃出点儿不耐烦来吧?
今天太后给的那乳羹,就算里头放了千年灵芝草万年伏苓霜什么的,可它还是一碗糊糊!
眼见着苹果终于抢到了手,安王却手腕一转,让小冬扑了个空,顺手把苹果递给一旁的丫鬟:“去,让人把苹果捣成果泥拿来。”
什么?又是糊?
小冬咬牙切齿,眼里只有那个红通通的苹果。
苹果啊苹果,又红又香,又脆又甜,又多汁又美味……
等到全搅成糊,那就什么都没有了!
她用力向前扑,做最后的的努力。绝不能让这个可爱的苹果也变成一碗烂渣糊!
苹果苹果大苹果,近在咫尺啦!
忽然间眼前天旋地转,就象早上在太**中请安跪拜时一样,小冬还没搞清楚发生了什么事,已经从安王怀里翻了出来,一头扎进软榻上堆叠的几个锦垫里头,只露出一双小脚在外面。
她愣了一下,后知后觉地想明白——
这个身体圆胖无力,实在太不听使唤了!
“唔唔唔……”
安王爷吃惊过之后,看着小冬用力挣扎,可是使不上力,一双脚踢来踢去,就是翻不起身来。
胡氏正要上前,他一抬手,胡氏忙站住了脚。
安王看够乐够,才抓着她的脚踝,象拔萝卜似的把小冬拔了出来。
小冬终于重见天日,脸蛋通红眼泪汪汪,瞅着这个笑眯眯一脸看好戏表情的罪魁祸首,骂也不能骂,打更不能打,忽然间福灵心至,哇一声放声哭了起来。
这下安王的闲适,淡定,从容,风度——全都被这一声哭给惊没了,顿时手忙脚乱愧疚起来。
赵吕更衣洗脸从外头进来,一眼看着小冬正在哇哇大哭,忙得奔了过来:“妹妹怎么了?妹妹别哭了——”
小冬委屈得要命,指着安王说:“爹,抢果果!”
虽然安王才是王府的最大BOSS,但是这种我打不过你骂不了你我也得埋汰你的作风太适合由三岁孩子来表现了。反正她才三岁嘛,不懂事,撒娇撒赖乃至撒泼都是可以理解可以原谅的。
赵吕那个表情啊,活脱就是个囧字。
大概这个孩子之前从来没遇着过这样的问题吧。被妹妹表情殷切目光诚恳地看着,仿佛一心就指望着这个哥哥主持公道了。而父亲在一旁坐着……该怎么办呢?
妹妹当然是可爱的,天真的,善良的,需要他爱护的,别说只是要个苹果,就是要天上的仙桃儿那也要去找梯子给她摘。可是父亲是清贵的,高傲的,值得全心敬重的,绝对干不出这种和小女儿抢苹果的事情来。
大冷的天,赵吕硬是憋出了一身汗。
那个肇事的苹果就安稳地搁在一旁,赵吕仿佛漆黑长夜中忽然看到了划破长空的闪电,眼前顿时一亮。
“妹妹,是不是这个苹果?”
他那个口气好象不是在问苹果而是活象在问“是不是这个登徒子调戏了你”一样。
小冬抹了抹眼,嗯了一声。
赵吕松了品气,一抬手:“去,把这个苹果切成两瓣,不,切成四瓣!”那口气神态,活象在说把这个人犯推出去问斩的官老爷一般威风杀气。小冬怔了,安王爷愣过之后,忽然呵呵笑出声来。这一笑有点泄了赵吕的底气,他下面的话就不再那么威风凛凛了,声音小了一半,接着说:“嗯,给父亲和妹妹一人一半分了吧……”
胡氏咬牙忍着,实在忍不住,在自己腿上狠狠拧了一把。
哟喂,疼!
幸好是真疼,要不然她就笑出声来了。
郡主回来是真好啊,以前在庄子上,一天到晚都难得出一声,闷闷的。
一边齐氏也觉得,郡主回来是太好了,要不然王爷和世子一天见面,除了请安,问功课,别的话说不上一句半句,整座王府暮气沉沉的,难得听见一星半点儿笑声。
那个险些引发了一场血案的苹果被利索地拿了下去,不一会儿会被斩成均匀的四块儿又端了回来。
赵吕讨好地拿起一块儿苹果递过来:“妹妹来,吃苹果——”
小冬满脸黑线,看着一屋子人要笑不敢笑的扭曲神情,愤愤地朝着苹果咬了下去。
卡嚓——
甘甜的汁水,脆脆的口感……
小冬感动得差点又淌泪。
好吧,不管过程怎么样,苹果终于是吃到嘴里了。
赵吕又端起碟子,恭恭敬敬地朝安王说:“父亲,吃苹果。”
安王含着笑拿起一块:“你也吃吧。”
赵吕也拿起一块来——这件事,算是处理好了吧?父亲笑了,妹妹也不哭了,自己还吃上了苹果……
不过一说到吃,他抬头说:“父亲,今天早上太后把羊醴羹赐给妹妹吃了呢。”
安王一怔:“是么?”
“是啊,六公主还眼馋呢,也向太后讨着吃。不过太后说只有一份,所以只给了妹妹。后来为这事儿,六公主还挨了训斥。”
安王拿苹果的手慢慢放了下来,过了片刻,才说:“下次若太后再赏这个给你或是妹妹,你们可不要吃。”
“怎么?”赵吕还觉得挺高兴,连六公主都讨要不到的好东西,给了妹妹吃,不是很好吗?
“那里头的药材,是有了年纪的人补养用的,你妹妹还是小姑娘,怎么能吃那个呢?药怎么是乱吃的?比如油与水比,当然油比水贵重,但若是房子着了火,自然该朝上泼水。你若往上泼一盆油呢?”
赵吕一下子出了身冷汗:“是,父亲,我知道了。”
安王点了点头,看儿子吓成这样,伸手在他手背上轻轻拍了两下:“你记得就是了,以前没和你说这些,你自然不懂。还有一个原因是,六公主讨要不到的东西,却给了你妹妹。她又挨了训斥,心里必然不悦。以后你妹妹要进集玉堂读书……”
赵吕的眼睛圆睁:“她若是想欺负妹妹……”
小冬有点傻眼,含着苹果看着这父子俩。
这怎么从吃苹果扯得这么远?
唔,安王爷这是在借机对儿子进行立身处事的初步教育吗?
小冬一边想着,一边又大大地咬了一口苹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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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光与影
身为王爷的女儿,日子该怎么过呢?
娇奴银婢,锦衣玉食,呼三喝四……没事儿带着狗腿子上街调戏调戏良家少年?
咳……小冬抱着被子发呆。www.uu234.com
就算她有那个心,现在也还没有那个力呢。小冬抬起手看了看,白胖五短,想要实现这么宏伟的目标计划,起码得再过个十年。
那现在呢?努力成长?努力让自己适应这里的一切?
小冬想起自己上一辈子,早年弃家出走的母亲,一年两年不回来一次的父亲,早早去世的奶奶……一个人生活的孤寂和艰辛。她或许曾经期盼着,一个不切实际的幻想。
有一个完整的家,有关爱她的人,有安定的不虞匮乏的生活——
然后,命运象一条射出的光线,在镜面处折射,拐了一个大大的弯角。她的愿意得以实现,却是以一种如此奇异的方式。
唔,听安王爷的意思,好象再长大一点,她还要去上学?
昨天听四公主她们说的,要上宫里的内学,好象那里的学生有公主,也有郡主和县主,各人还可以选带官家小姐当伴读——
而且,似乎学里的师傅还很严厉?
小冬挠挠头,想不明白。
反正还早着呢,到时候再说吧。
她翻了个身,帐子外面胡氏小声问:“郡主睡了吗?”
小冬老实躺着不动,闭上眼。
胡氏撩帐子看了看,又缩回头去。
大概她怎么也想不到三岁的孩子会装睡吧。
胡氏将灯端到屏风外去,端过针线篮子来,两个大丫鬟红英和红绫帮着缠线。
胡氏轻声问:“今天在太后那儿,怎么没见明贵妃?”
跟着一起进宫的红英小声说:“您刚从庄上来不知道——明贵妃小产了。”
“哪天的事?”
“上月的事。”
胡氏的手顿了一下,掐着线想了想:“这二年……这是第二回了吧?”
“正是。”红英说:“咱们府上的明夫人一连好些天脸色都不好看。”
“她能好看才怪。”胡氏轻飘飘地说了句:“怪不得这回我们回来了她这么消停,我还当她终于转了性呢。”
红绫声音压得低低的:“整个夏天王爷都去了南陵,刚回来的那天她打扮得象天仙般样子,可王爷一停都没停,上午回来,下午就又动身陪皇上去了建岳。听说她气得把屋里瓷器家什砸了一地都是。”
原来明贵妃和他们府上的这位明夫人是亲戚啊?京城里的关系网真是错综复杂,兴许你在街上随便撞见一个人,这人的表妹夫的堂弟的小舅子的二姑奶奶可能就是某某大户家的奶妈子,再细论没准儿还能论成本家亲戚。
安王看来并没把明夫人放在心上——不光是没放在心上,好象还很冷漠。
按说,美女没人不喜欢,尤其是明夫人不光美,还风情楚楚。
也许这其中有别的原因。
小冬扯着枕头边的荷叶边儿,听胡氏和她们说一些王府里的事情。
外头风紧了起来,有些呜呜作响,象吹螺号一样。但是屋里暖融融,很是安适,一丝风也吹不进来。
小冬手里攥着个小小的玉鱼,是赵吕塞给她玩的。这鱼雕工精致,触手温润,比小冬最长的中指只稍长一点点,青莹莹的颜色,十分可爱。她拎着丝带把鱼提起来,那条小鱼象活了一样在她眼前摇摆晃荡,鱼上头滑润的亮泽仿佛水光一样。
幸好王府里人事简单,除了这个明夫人,安王似乎也没有别的什么姬妾了,孩子也只有赵吕和她,人口单纯之极。要是也给她来个五公主六公主那样的姐姐妹妹,一天到晚鸡毛鸭血一团乱,那乐子就大了。
小雪过了是大雪,冬至之前,安王府来了客人。
赵吕曾经说过的,沈家的表哥表姐到了。
小冬现在走路已经算是很稳当,每天都在自己院子里走两圈。一来熟悉这个身体的感觉,二来多运动运动总是有好处,说不定还能让个子长高点儿。胡氏跟在后面,看她摇摇晃晃地走着,一直想伸手过来扶她,生怕她摔着。
走完两圈儿,小冬的额头上已经汗涔涔地,胡氏急忙给她擦汗,又倒了茶来给她喝。红英从外头进来,笑盈盈地说:“郡主,沈家的少爷姑娘已经到了,现在在前头呢,那两位姑娘生得好象画上的美人儿一样,总听人说河东出美人,我现在才算见了。郡主去看看么?”
小冬被她一说倒也是兴致勃勃。
红英可不是没见过世面的小丫头,既然她都说是美人,那一定是地地道道的美人,绝无水份。
“哎,郡主,慢些,慢些……别摔着。”
小冬人小腿短,没跑出几步还是被胡氏追上了,一把抱了起来。
远远的便看到厅上坐着人,小冬只想着要看美人,胡氏一放下她,她便迈着小腿往屋里跑。
冷不妨一只手斜着伸过来,截住了她的去路。
小冬抬起头来。
这一天是难得的好天气,天气晴朗,阳光炽烈。
小冬眯着眼,只看着身前这人全身上下都被阳光镀上了一层金边一样熠熠闪光。
“小郡主?”
这人当真好听,象清泉一样,嗯,但又比那样暖,要柔和。
一点都不比安王爷那么美的声音逊色。
小冬问:“你是谁?”
那人蹲下身来,轻声说:“我是沈静。”
身后面似乎胡氏在说“原来是沈三公子”的话,但是那声音显得很遥远,象轻风一样从耳边飘过去。
小冬有些迷惑,她觉得,她应该是在哪儿见过这个人的——他的语气,眼神,动作,都象是从一场淡雾中由远而近走过来一样,渐渐清晰,渐渐明朗。
但她明明没见过这个人。
也许是光与影交错影射的关系,小冬觉得这个人只是由亮与暗两种色组成的,他的气味,声音,轮廊,都是亮的,他的面容反而是全隐在暗中的,那并不重要。
这种印象,长久的留在了小冬的心中,以致于后来很久一段时间,她时时想起沈静,但却怎么也记不起他的样子。他的面容永远隐藏在雾中,可是他留在她心中的印象明明如此深刻清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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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陪伴
沈家表哥表姐的到来,给安王府增添了不少活力与生气。www.uu234.com
虽然来的只有三个人,表哥沈静,还有两位小表姐沈芳沈蔷,但是算上他们每人带的小厮,丫鬟,婆子——而且热闹这种事,通常不是一加一等于二,而是呈几何倍数增长的。三个女人一起叽叽喳喳,热闹程度就赶得上菜市场了。
小冬只是觉得有点奇怪。
沈家三人,好象不是来串串门就走这么简单啊。若只是来串门,用不着带这么多的行李,下人。而且看起来安王府的接待规格也不一样,若只是小住数日,还犯得着特意找福大总管开库房找家什器物?
一大早赵吕就跑来小冬这里,小冬只穿了小袄短裤,还在赖床。
“哥哥。”
他也该去上学去了,怎么还在家。
“我来跟妹妹告个别,就去上学。”
小冬想了想,问:“表哥他们,就住在咱们家不走了?”
赵吕笑眯眯地说:“沈静哥哥是来陪我读书的,自然要长住了。”
小冬眼睛眨啊眨啊,虽然很多问题她碍于年龄的关系不能问出口来,否则肯定会让人觉得骇异,但是她这么看着人,一脸渴望求知的表情,赵吕忍不住伸手揉她小脸儿,揉得小冬不耐烦了开始挠他,他才恋恋不舍的把手收回来。
“两位表姐当然是来和妹妹作伴了。”赵吕说:“父亲不在家,我又要上学,妹妹一个人在家里多孤单啊。所以父亲前次给河东去信的时候,就写了这事儿,两位表姐当然是特意来陪小冬玩的。”
陪玩?
小冬抿着嘴,朝这个傻哥哥笑笑。
呃,那是她想错了?
刚才她还觉得——会不会这两个沈家表姐,名义上是陪她,实际上是来陪哥哥,想那个啥呢。这年代表亲变姻亲的事儿太多了,有道是**好做饭,表哥表妹好作亲嘛。
这不是不可能的,正好一举两得嘛。
哥哥这是多好的一个女婿人选啊,将来他肯定能袭爵,降一等也是郡王。没有旁的兄弟,只有自己这么一个妹妹,可以忽略不计。上头也没有婆婆,人口算是简单的不能再简单了,嫁进来就自己当家作主,而且赵吕人又聪明待人也好,这样的好亲事真是打着灯笼没处找去,哪家不想要啊。
小冬忍不住抱着赵吕的腰小声喊:“哥哥。”
“咦,怎么了?”
赵吕眉开眼笑的回抱住妹妹。
不知道为什么,一想到哥哥要娶媳妇儿,小冬觉得心里酸酸的。
就算不是两位沈家的表姐,哥哥也肯定要娶别家的姑娘的。
可是小冬就是觉得不舒服,不舍得。
到时候这个傻哥哥就会变成别人家的傻夫君,嗯,还会变成个傻爸爸吧?那会儿他有自己的妻子孩子,他肯定也会这么宝贝疼宠他的孩子……
“哥哥要永远疼我……”
赵吕不知道妹妹怎么突然冒出这么句话来,但是他笑得嘴巴咧得大大的,眼睛眯了起来,拍拍她的肩膀:“当然了,哥哥当然会永远疼小冬的。”
这句话仿佛灵丹妙药,小冬患得患失的心情瞬间被治愈了,好奇地问:“哥哥,我什么时候要去读书?”
赵吕说:“嗯,小冬你还小,读书要再过两年,不要心急。”
小冬心说我才不急呢,上辈子已经上了这么多年的学了,还没来及学以致用就一竿子穿到了这个地方。想不到穿来了之后还要上学。
“学要上很久吗?”
赵吕笑着又想揉她的小脸儿,被小冬警觉地闪开了。
“要上到小冬将来嫁人啊。”赵吕笑眯眯地说:“和阳公主就是指婚出嫁之后才不上学的。”
和阳公主?是谁?
胡氏端着茶进来,笑着说:“和阳公主?世子怎么想起她来了?”
赵吕答非所问:“妹妹说她想上学啊。”
胡说,她才没说自己想上学呢。
胡氏说:“郡主不用心急,到明年这时候,也就差不多了。我记得和阳公主就是五岁进的学,郡主明年虚岁也就五岁了,虽然还是早了些,但有和阳公主的例子在前,也就不算什么了。”
啊?小冬诧异。这么早就去上学?小孩子没有定性,哪坐得住啊。
“世子该出门了,要不然可赶不上早课,师傅要罚的。”
赵吕吐吐舌头,赶忙地走了。
胡氏在热水中浸过了手,替小冬穿上鞋袜,又拧了热手巾来给她擦脸。
外头丫鬟说:“沈姑娘来了。”
两位表姐昨天小冬还没来及细看,一来他们赶路累了,二来——
昨天那位明夫人也在,小冬对她不喜欢。
昨天她说了句话,那话里的意思小冬可不太喜欢。
她说:“两位姑娘只管放心住下,郡主年纪又小,也没个玩伴。两位和郡主虽不是至亲,但胜似至亲……”
这话说的很是……可圈可点啊。
她说这话时,小冬偷偷打量了其他人的神色。沈家两位姑娘在明夫人面前算是晚辈,都垂着脸儿,没看出什么反应,她的奶娘胡氏有点紧张,先看了小冬一眼。
其实,小冬早就明白。
她和赵吕不是一个娘生的,从赵吕的称呼里,从王府里下人的只字片语中……
赵吕的娘是安王的头一位王妃,姓沈,出身河东沈氏,所以这次来的沈静也好,沈芳沈蔷也好,都是赵吕的血亲,不是她的。
她的娘姓姚。
有次胡氏和红绫红英说话还提起过,先头沈王妃如何如何,姚王妃又如何如何。
她早就知道了,这事儿可算不得秘密。
但是明夫人这样说,难免让人觉得她别有深意。
沈芳身量高挑,生得十分清秀,脸上淡淡地扫了层胭脂,象三月里的桃晕霞色。沈蔷年纪更小些,倒是和小冬见过的六公主差不多大,一双眼灵动慧黠,一看就是满肚子鬼主意。
“小冬妹妹。”
小冬笑眯眯地喊:“芳姐姐,蔷姐姐。”
胡氏正在替小冬梳辫子,沈蔷走过来,笑着刮她的脸:“小懒猫羞不羞?这会儿了才起身。”
胡氏招呼:“两位姑娘快请坐,红英,倒茶来。”
她手脚麻利,已经替小冬将头发辫好,在妆盒里拿出两枚银色的小蝴蝶夹,一左一右替她别在头发上。那蝴蝶翅膀是镂空的,做得轻薄无比,小冬一动,头上蝴蝶的翅子和须子就跟着颤动起来,象活的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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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玩具
胡氏出去传话,让人把两位沈姑娘的早饭也端到玉芳阁来。http://www.uu234.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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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时早饭端了过来,平时小冬自己一个儿吃饭,那当然在哪儿吃都无所谓,哪怕她懒着不起,胡氏也能坐在炕沿上一口口的喂。这有客人便不能随便,小冬也老实地坐在桌子边。
盖碗一揭开,香喷喷热乎乎的米粥的味道让小冬的肚子就叽哩咕噜响起来。
沈芳看了一眼,这粥里并没加旁的料,就是白米熬的,入口却柔糯软滑,一股暖暖的稻香。
“这粥熬得真好。”
胡氏拿着调羹给小冬喂粥,小冬自己手里抓着个包子,手上嘴上都油汪汪的。
沈蔷也尝了一口,眯着眼品品味儿:“嗯,这比香米还好。”
胡氏说:“这是贡米,又有个名叫什么脂米。咱们王府里只有王爷,世子和郡主有这个份例。”
沈芳怔了下,轻声问:“胡妈妈,那我们这吃的是……”
“是郡主这份里的,她一个小人儿原也吃不完这么些。”
小冬也是头次知道自己吃的还是官粮——嗯,这么一说,她这些吃的穿的用的,恐怕都是皇家给包了,而且,好象模糊的听说过,她应该从小就有一份年俸,只是不知道有多少钱。
唉,怪不得宗室,官家多纨绔子弟,旁人奋斗一生未必有的东西,他们这一生下来就拥有了,这样的人生,哪还有奋斗的动力啊。
沈家姐妹两个并不拘束,用罢了早膳,果然尽职尽责,陪着小冬打发时间。听她们说了一会儿话小冬才知道,原来这两位表姐也不是亲姐妹,是堂姐妹,平素在家关系也是极好的,这次更是一起来了京城。
沈蔷很活泼,话也多,问小冬:“咱们玩接竹好不好?”
小冬不明白,转头看胡氏。
这个,胡氏却也不明白了。
沈蔷笑着说:“这个是我们在家常玩的,京城不知有没有。”就打发她的丫鬟绣云说:“去把包袱里的盒子拿来。”
小冬也有些好奇,平时胡氏照顾她是无微不至,可是却不会陪她玩。她又出不得门,看不着书,听不到多新鲜事情,沈家姐妹来的正是时候。
绣云片刻即回,取了一个竹制扁盒来。盒子长约一尺,抽开盖板,盒子里面有铜扣有细竹管,看得小冬眼睛放光。
这个……这个接竹其实是一种另类的古代积木吧?
竹管可以插进铜扣里,然后拼接成各种形状,四方的,菱形的,多面的——想拼成什么样的都行!
沈蔷拿起三孔的铜扣,把竹管插了进去,十分利落地拼出一个方块形来:“看,就是这样玩的。”
胡氏十分惊讶,也拿起看了看,赞道:“这东西真是有意思。”
“是啊,在家的时候,我三哥还拿这个拼出了一条船来,桅上还拴着帆,人见人夸呢。”
果然很有趣。
小冬也笑嘻嘻地拿了铜扣竹管开始拼,不过她的手指短胖,铜扣小,竹管又滑,要插得准可没那么容易。沈蔷坐过来帮她拼,沈芳也凑了过来,不过她看得多,并没有怎么动手。
“好玩么?”
小冬用力点头:“好玩。”
这个可比什么布偶,小鼓,皮球之类有趣多了。
王府里又没有其他小孩子陪她,小冬倒是看到一架秋千,可是胡氏是绝对不会同意她去玩那个的。天气一天冷似一天,胡氏更不愿意让她出屋子。
这接竹可以说是一种很益智的玩具,不仅培养了动手能力,还能让人尽情发挥想象力和创造力。
胡氏说:“这个没见京城有,大概是河东才有的。”
沈蔷一昂头,略带得意地说:“这是三哥想出来的,别的地方当然没有。”
咦?小冬转头看她。
胡氏问:“是沈三公子想出来的玩意儿?”
啊,那这个沈三真是了不得。
他才多大呀——
小冬手上的动作停了下来,有那么一刹那她在想:难道沈三,也是穿越来的人?
咳,想多了。
她在心里暗笑,自己八成是受了穿越小说的影响,似乎发明创造只是穿越主角的专长,其实古人的智慧不可小觑,有许多东西,古人比现代的人还要精擅,只是在漫长的时代变迁战乱纷争里,许多好东西都失传了。
屋里暖,小冬玩得认真,不知不觉出了一头汗。
沈蔷带来的玩意儿不光接竹一样,还有投环。也是竹器做的,环有大小不等,一套九个,以彩布缠裹。大的足有小盆子般大,小的只比茶杯口大一点。将环悬吊于室内,离着数步远,划一条线,站在线前投。让手中的小香囊包穿环而过便算赢。
小冬想,这大概是从投壶之戏演化来的,只是更有闺阁特色。用来投的环和投环用的香包都做得异常精致,沈蔷带来的香囊包有各种颜色质料的,里面有的装着杏核,有的装着小圆石子,包口以丝带串系,投出去的时候,只见一道彩色的流影,丝带在空中划过,即使自己不玩,只看别人投,也很赏心悦目。
小冬人小力微,沈蔷取来用的是最大的那个环,给小冬的香囊包里装的杏核,投起来比较容易。投十次也有六七次能中,逗得小冬笑得合不拢嘴。
只要有人陪伴,便不用愁玩乐。哪怕没有新奇的游戏,眼上缚块帕子,在铺了厚毡的地上玩瞎子摸象也很有趣。沈家姐妹,胡氏,还有丫鬟们都参予进来,大家围圈坐好,给一人蒙上布帕,扯着转几个圈再让她摸,摸着眼眉口鼻,来猜这人是谁。这个游戏,数小冬的大丫鬟红绫猜得最准,轮着她猜的时候,几乎从来没猜错过。沈蔷就不太行,她这人似是有些马虎,对小冬这些丫鬟们的名字本来也记不太熟,十次倒有八次猜错。小冬也猜了一次,巧得很,她摸着的是胡氏,这根本不用摸,闻都闻出来胡氏身上的气味儿了,真是熟得不能再熟。
小冬玩得乐陶陶的,倒是一点儿都不觉得闷了。
不过晚上静下来想一想——这沈家姐妹还真是有备而来啊。
不知道安王写的信上是怎么和沈家的人说的,沈家姐妹准备的这么充分而专业,连接竹和投环的器具都特意备好了带来。而且,沈芳温柔可亲,沈蔷活泼好动,两姐妹强强联手,这组合真是无往而不利——反正小冬是觉得自己没什么抗拒之力的。就算曾经是心智成熟的大人,可是,小冬很享受现在的生活。
富足,安逸,衣食不愁。
快活,无忧,备受宠爱。
进了腊月之后,下了一场雪。
雪停之后,小冬第二次进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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活色生仙没有弃,只是暂时停下来整理思路,一定会写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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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皇帝
这次是安王带她一同进宫。www.uu234.com
小冬一只手被安王牵着,走得磕磕绊绊。宫道上的雪已经被扫净,脚踏上去,鞋底被冻得硬硬的,硌着石头发出冷而脆的声响。
好象和上次走的路不一样。
小冬转头看了安王一眼。
他的唇抿着,从小冬这角度仰视,下巴的轮廓显得有些凌厉。
安王停下来,伸过手替小冬将头上那顶小帽给扶正,然后象拎小鸡一样把她拎过了那足有两尺高的门坎。
也许是小冬夸张了那门坎的高度,可是要让她过,她手脚并用都未必能顺利爬过去。
这是一间很大的书房,一排排的书架从地板一直抵到天花板,上面满满的摆着书本。和现代的图书馆有点象,不过现代的书都是竖排,这里却都是横放。
安王松开她的手,朝一个方向长揖:“皇兄。”
咦?
皇,皇兄?
小冬睁大眼看过去,这就是皇帝了?可是皇帝为什么不穿着一身金灿灿的绣龙黄袍啊?
皇帝的年纪并不算大,看来也就三十来岁,并未蓄须,穿着一件石青常服,头上戴了一顶素纱冠,脸上微有倦色。
说实在的,要不是安王拜他,小冬真不觉得这就是皇帝,和她心目中皇帝的形象差别太大了。
安王转过头来,小冬才会意自己还没行礼。不过没等她拜下去,皇帝已经抬了下手:“别多礼了,也没有外人在。”他顿了下:“这就是小冬吗?”
末一句话他说的很慢,目光缓缓移到了小冬的身上。
他的眼睛黝黑深邃,目光显得……有些过于专注了。
如果小冬现在不是三四岁,而是十三四岁,她还可以说是自己的美色动人才引得别人看得这样入神。可是——
小冬忽然觉得鼻子发痒,没等她憋住气,一个大大的喷嚏已经打了出来。
两个大男人都愣了,小冬摸摸鼻子,表情无辜。这个,是不是也算那个,御前失仪的一种?
可能是刚从寒冷的屋外进来,也可能是因为屋里头有一股沉沉的,好象木樨花香的气息,好闻是好闻,就是……可能小冬人小,鼻子敏感,觉得有点呛。
皇帝似乎完全不在意,小冬觉得肋下一紧,两腿已经离了地,被皇帝给抱了起来。
虽然小冬已经习惯被抱来抱去,可是,这个是皇帝啊!
嗯,皇帝的眉毛浓浓的,要是皱起眉头来,一定很有气势。
他的手似乎在微微发抖,小冬好奇地打量他。
皇帝和安王的脸庞相像,不过眉眼不太象,安王更象圣慈太后一些,清秀俊美。皇帝看起来更刚硬坚毅,也许他更象上一任皇帝。
“皇兄。”
安王把小冬接了过去,轻声说:“这孩子之前一直住在庄子上,有些认生。”
谁认生啊,她只是怕露出破绽,所以才不会主动开口和行动。
皇帝的手轻轻触碰小冬的脸:“她……”顿了一下,没有接着说。
小冬看看安王,又看看皇帝,总觉得这屋里的气氛有点怪。
这里是皇帝的书房?这可不象个见客的地方。
再说,小冬也不认为自己有那么重要,离开庄子到了京城,安王还要特意带她来见皇帝。皇帝啊,该有多忙啊,说不定自己儿子女儿都没空见,哪来的时间拨冗见一个小侄女儿?
小冬一直不出声,而且明显的一直在往安王怀里缩。
皇帝好象有些不知所措,他的神情,好象很想亲近她,逗她开心,又不知道该怎么说怎么做。而且,还要维持做为皇帝的威严体面,所以看起来,呃……很别扭?
安王把小冬放下地:“小冬乖,跟李公公去外头玩一会儿。”
穿着深蓝袍子的中年宦官过来,笑呵呵地领着小冬出去。
小冬回头看了一眼,皇帝和安王明显是有话要说。
而且,小冬直觉着,他们要说的话和她有关。
可她一个小孩子,有什么好讨论的?
唔,不。
小冬忽然想到,也许他们要说的话,是和她母亲有关。
对,一定是这样。刚才皇帝没说完的那个“她”,不定是指的自己,也可能是指的自己的母亲啊。
小冬一步三回头,真想回去扒窗缝偷听。
李公公笑眯眯地说:“郡主不用心急,王爷一会儿就出来了。”他招手叫过一个宫人来:“你带郡主去侧殿等一会儿,好好伺候着。”
那个宫人应了一声,小冬又被转了一次手。
她抬起头,这个宫人也穿着和那天的高女官一样的淡绿圆领罩衫,也是女官吗?
“你叫什么?”她问。
那个女子恭敬地答了句:“奴婢叫做宝珠。”
天阴沉沉的,是一种铅灰色,仿佛一张灰布罩在这四方的宫墙上头,让人觉得有点透不过气来。
宝珠轻轻牵起小冬的手,领她绕过回廊,进了一间侧殿。
“郡主饿不饿?我让人送些茶点来吧?”
小冬的头摇得象波浪鼓一样。
不要点心。为什么总要和点心扯不清关系呢?
侧殿里暖融融的,小冬坐在矮桌边上,把脚靠近炭炉。
宝珠忙说:“郡主小心,里头会迸火星,别燎了裙子。”
她从旁边取了一只铜罩来扣在炭炉上头,又在铜罩上加了块棉垫,才把小冬的鞋子除下,把她的两只小脚放在上头。
唔,好暖和。
小冬舒服得蜷起身来,把手也凑上去。
这天气可真冷,小冬又不惯出门,明明穿着鹿皮小靴子,脚还是冷冰冰的。
人家不都说小孩子火力旺么?为什么她这么怕冷?
她的头转来转去地看,这间侧殿应该有些年头了,虽然燃着炭盆,还是显得阴暗清冷。
忽然有人咳嗽了一声,小冬一惊,宝珠已经站了起来。
“谁在那里?”
有个人从屏风后头走了出来,宝珠看到他忙屈膝行礼,口称:“不知二皇子在此,奴婢失礼了。”
“无妨。我就是想在这儿歇一会儿,所以没告诉人。”那人看着小冬:“这是谁?”
不等宝珠回话,他点了下头:“我想起来了,这是安王叔的小女儿,阿吕的妹妹。”
小冬也站了起来,规规矩矩地行了个礼。
“快别多礼。”
二皇子朝小冬拱手还礼,小冬才来及看清楚他。二皇子是个瘦瘦的少年,看琮也不过十二三岁,他穿着件青灰的袍子,脸色并不怎么好看。
奇怪,赵吕不是说,皇子们都一起念书上学么?这个二皇子怎么没有去上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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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皇子
二皇子也在桌边坐了下来,他脸色微微发白,身上带着一股凉气。http://www.uu234.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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宝珠接了宫人端的热茶递过来,又接过来一只朱漆梅花攒盒。揭开盒盖,小冬就闻到了一股甜甜的香气。里面分别装着花生芝麻糖,桂花松子糖,玫瑰白糕片,小奶酥仁,盐松子和糖栗子。
二皇子端起茶盏,顺口问:“父皇还在书房里?”
宝珠应道:“是,二皇子可是有事求见皇上?是学里有事?”
“不不,不是。”他忙说:“我今天早上起来头痛,所以没去上学。”
“哟,那传太医了吗?”
“不用,歇会儿就好了。”
小冬以自己前世十来年的求学生涯,完全可以断定这二皇子是装病逃学了。
宝珠也不再多言,在一旁替小冬剥栗子。这东西实在,吃下去觉得沉沉的,小冬吃了两个栗子仁儿就觉得吃不下。宝珠问:“不知郡主喝不喝得惯这茶?要不让人沏蜜茶来?”
小冬连连点头。
虽然说甜食吃多了会发胖,会坏牙,她还是喜欢。
甜蜜蜜的味道,能让人忘掉很多烦恼,心情也会好。
宝珠又吩咐人上了蜜茶,然后跪坐一侧。
二皇子打量小冬好几眼,轻声问:“小郡主在此做什么?”
小冬看看他,二皇子以为她答不出的时候,小冬说:“等爹。”
她的声音清脆稚弱,就象初生的小画眉鸟儿。
二皇子愣了一下:“安王叔也在书房?”
这不废话嘛。
小冬抓了一把糖递给他:“给你吃。”
二皇子的脸色顿时——
“吃啊,很好吃的。”
他慢慢伸过手来把糖接过去。
本来糖放在炭炉边儿已经有点热,又被小冬一抓,有点黏黏的。二皇子这么抓了满把的黏糖,扔也不是,吃了不是,脸色更加精彩丰富了。
逃学的小孩儿总是会心虚的,一般也不敢回家,就在街上闲逛。这个二皇子不知道在这间侧殿里猫了多会儿了,手可真凉。
二皇子一坐下,小冬也不好意思再烘脚了,宝珠过来替她穿鞋。小冬的鞋尖上各绣着一只金红的胖鱼,鱼嘴中还衔着明珠,精致非凡。
二皇子知道不该多看,虽然是堂兄妹至亲,可是男女有别。但是那鞋儿看来还没他半个巴掌大,衬着白绒绒的布袜,实在可爱。
小冬倒没在意,这鞋子她自己也喜欢的很,就是用明珠镶鞋,也太奢侈了。炭炉的热力烤得她小脸儿通红,二皇子只觉得这个小郡主又乖又美,比画上的金童玉女娃娃还可爱得多。比那几个并不亲近又高傲的皇妹,也要亲近得多。
二皇子的母亲本是宫人,出身微贱,生了皇子后封为昭容,人既不怎么美,也早就青春不再,二皇子的地位也并不多被看重,不过他脾气也好,宫里的人也不怎么怕他。
宝珠就小声问他:“二皇子怎么就不喜欢读书呢?这半年闹了好几回头疼了吧?”
二皇子被她这么一问,迟疑了一下才说:“就是读不进去——”
“那去偷看演武射箭,就乐此不疲啊?”
二皇子有些忸怩:“射箭有趣儿。”
小冬很理解他,与枯读相比,骑马射箭当然更对男孩子的脾气,可是这时候的风气,似乎是重文轻武的。堂堂皇子爱上武刀弄棒的事情,当然不是一件体面的事。
二皇子坐了一会儿先走了,安王与皇帝谈了多半个时辰,快到正午时分才来接了小冬。
“回家吗?”
安王摇了摇头:“我们去见太后,然后再回府。”
小冬点点头,何公公从后面赶上来,陪笑说:“王爷,皇上吩咐了。天寒地冻的,王爷与郡主若要去长春宫,请乘辇过去。”
他一招手,果然有一乘辇抬了过来。
安王说:“与礼不合。”
小冬眼巴巴看着步辇不能坐,还得自己迈着两条小短腿走路。
安王看了她一眼,嘴角微微扬起,拉着她一只手,缓步向前走。
长春宫里住的是圣慈太后,皇帝与安王的生母。
即使是对着亲生儿子,圣慈太后也是淡淡的。她脸上敷着一层薄粉,没上胭脂,显得略微苍白。头上也只戴着素饰玉簪,与寻常人家守寡的妇人妆扮无异。长春宫名叫长春,可是这里清冷孤寂,连宫女宦官也显得比别处要少言寡语。相比圣德太后那里的花团锦簇笑语喧哗,这里简直……象间庵堂一样。
“留下来——用了午膳再走吧。”
圣慈太后这句话说得没有半点热乎劲儿,干巴巴的,听起来十分勉强。
安王说:“多谢母后,只是前朝事忙,山南数城大雪成灾……”
言下之意是这饭就不吃了。
圣慈太后也没勉强,从头到尾她连点笑模样都没给,除了开始时问了小冬一句冷不冷累不累,也就找不出话来说了。
“那……便早些回去吧,路上当心。”
安王应了一声,说:“母后也要多多保重身体。”
母子,祖孙,就这么无言告别。
小冬越想越不对劲,这亲生母子,怎么彼此间这么生疏冷漠?要是她不知道,肯定觉得圣德太后才是皇帝和安王的亲娘呢。
出了东宁门上了轿子,小冬觉得两只脚累的都不是自己的了。安王将她揽在怀里,轿子抬了起来,走得又快又稳。
“饿了吧?”
小冬摇了摇头:“不饿。”
在侧殿的时候吃了不少东西。
安王抱着她,掀起轿帘看了一眼,低声说:“我象你这么大的时候,整天都吃不饱——那时候我和皇兄都是养在皇后跟前的……与母亲数日见不上一面,即使见着了,也说不上话。时间一长,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他说的象是自言自语,小冬还小,虽然是说给她听,却不指望她懂,更象是说给他自己听的。
安王摸了下她的头发,却从她发间摘了枚碎的松子壳下来:“这是什么?”
小冬看了一眼:“松子。”
安王拈着那片碎壳儿笑了:“怪不得不饿,原来偷吃过了。嗯,下次再偷吃了,记得要把嘴擦干净喽。”
小冬不知道他又想起了什么事,那笑意如此温柔——
温柔里头,却透着几分惆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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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烤肉
赵吕回来得比平日晚得多,却兴致勃勃,衣裳都没来及换就跑了来。http://www.uu234.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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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妹妹,妹妹!”
小冬正看着沈蔷沈芳做针线,沈芳还好,沈蔷却不够耐心,一排针脚粗疏得好象虫子爬的印子——那虫子还是多脚的。小冬自信要是给自己一根针,都比她缝得整齐。
“哥哥?”
小冬爬起来朝赵吕跑,被赵吕张开手抱了个满怀。
小冬乐颠颠的被转了个圈,才看到沈静在他身后,叫了一声:“静哥哥。”
这么一喊,旁人没感觉,小冬自己先哆嗦一个。
静哥哥?靖哥哥?
这又不是武侠世界,哪来的郭靖黄蓉啊。
“你和父亲今天进宫了?”
小冬点头。
“见着皇上了吗?”
沈蔷趁乱把手里的绣布绣线团一团往桌下一塞,听小冬说:“见着了。”
沈芳放下手里的活计,与沈蔷一起站起来,朝赵吕和沈静盈盈一福。
“都是自己人,天天这么礼来礼去的多累。”赵吕放下小冬还礼,又说:“表姐不用太客气了。”沈蔷问:“你们今天怎么回来的比平日晚?”
赵吕眉飞色舞:“今天和他们赛诗来着,表哥夺了诗魁!”
沈芳来了兴致,笑着问:“哦?和什么人赛的?怎么夺的魁?”
赵吕连说带比还笑着,把事情讲了个大概。
原来沈静素有河东第一才子之称,进了宫学读了这么些天的书,隐隐然又有要拔京城第一才子风头之势,能进宫学的少年子弟,哪有这么容易就心服的,自然三五不时的要寻点由头想将他踩压下去,结果事与愿违,反而更令沈静名声鹊起,今天这个赛诗会又让他夺了魁首。
赵吕讲得高兴,沈芳说:“不知道夺魁诗是什么?也念出来给我们听听吧,沾沾文曲星的才气。”
沈静俊脸微微发红,低声说:“自家人还拿我来取笑。”
赵吕推他一把:“怎么是取笑?这是与有荣焉。”一面吆喝人:“拿纸笔来。”
沈蔷忙把案上的针线篮子绣样什么的一古脑儿推开,腾出空来。笔墨齐备,纸也铺展开,赵吕笑着说:“我记得清楚,我来写。”
他虽然整天笑呵呵的爱玩闹,但是一笔字却写的颇有骨架章法,显然是下苦功习练过。小冬看了第一句——可开头三个字她都不认得。
沈蔷托着腮看着,转头问:“夺了魁,有彩头没有?”
赵吕凝神写字,沈静不答,倒是赵吕的书僮小唐答了句:“有彩头的,赛诗是在东园赛的,刚开场,几位公主带着她们的侍读都来了,在一旁看了好半天的热闹,五公主还拿出了一条亲手绣的锦带当彩头的。”
沈芳一怔:“公主亲绣的?”
“正是。”赵吕答了一句:“这可把那几个挑衅的家伙嘴都气歪了。”
沈蔷兴奋地问:“喂,公主是不是看上哥哥了?”
沈静摇头:“蔷妹不要胡说。”
“怎么胡说了。”沈蔷脸儿红红的,眼睛发亮:“才子配佳人嘛。听说五公主生得十分美貌,冠绝京师。哥哥又是首屈一指的才子,这不是……”
沈芳也转过头来:“不许胡说。事关公主的清誉,你以为是闹着玩儿的。”
沈芳开了口,沈蔷才老实了,可还是不甘心,嘀咕:“肯定不止我这么想,旁人一准儿也会这么说的。”
小冬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
呃,这个,事情要说起来,倒算得一段佳话。
就是,佳话的男女主角,是不是年纪都小了点儿?
五公主和沈静的岁数,要放到现代,都只是初中生呢!
早恋!
小冬有点悻悻的,自己今天明明也在宫里,却没能看得见这场热闹。
赵吕已经把字写好,吹了吹干,悬着提了起来。
沈芳赞道:“字可是越写越好了。”
赵吕这点自知之明是有的:“不成不成,看诗,别看字。”
府里人人高兴,赵吕喊着:“加菜加菜,晚上咱们喝酒。”
胡氏在一旁说:“加菜自然是要的,酒可不成。”
赵吕说:“不妨事,就喝一点。唔,我去和父亲说,他必是许的。”
安王不是个拘泥古板的人,赵吕去说,他果然便应了,还送了一块砚,一盒六块的金鳞墨给沈静,贺他得了诗魁。赵吕捧着盒子啧啧称赞:“这个砚还算了,墨可是有一百多年的来历,制法早已经失传,据说宫中也没得多少了,用一块少一块,平时父亲自己都舍不得用。”
沈静有些不安:“王爷的礼太厚了。”
“啧,宝剑赠英雄。这个送你正好。这个墨是个好彩头,祝你将来金榜题名鲤跃龙门。”赵吕不是个小气的,替沈静高兴了一回,才交人好生替他收起来。
晚上在赵吕后院的阁子里摆了宴,安王没来,说是怕他们拘束,只有沈静赵吕沈家姐妹两个和小冬,五张席桌摆了个圈儿,圈中是个炭炉,炉上架着铁蓖,切薄的肉片儿刷着各种调料香料油脂,在火上滋滋作响,香气浓郁扑鼻。
小冬被裹的象个棉球儿一样,因为烤肉的关系,阁子四面窗子都敞着散烟,胡氏怕她着凉,恨不得把她从头到脚用棉被捆上才放心。
酒斟进杯里,清冽如泉。小冬闻到一股淡淡的酒香,酒香里还透着一股清冷的花香。
“是菊花酒?”
“嗯,三年前酿的,枫露白。今天这是头一次开坛。”赵吕俨然一个小酒鬼模样,端起来深深闻了一记酒香:“明天学里休息,今晚多喝点也不怕。”
沈芳有酒,连沈蔷也有,唯独小冬面前是烫热的果子露。
烤肉火候到了,从火上移开,小冬示意要吃,红绫怕她烫着,在肉片拿小银刀划下小小一点,吹了又吹,才送进她嘴里。
一股**辣的香味在口中弥漫开来,小冬没提防,一下子就憋出了眼泪。
“哎呀,那上头放了辛辣粉料了。”赵吕忙说:“快快,喝水。”
小冬喝了好几口果子露,也没把嘴里的辣味儿盖下去,只觉得象火烧一样,舌尖生疼,眼睛鼻头都红红的,活象只小兔子般。赵吕又心疼,又好笑,板起脸来对红绫说:“你也忒粗心了。”
小冬知道不怪红绫,平时饭食中都没有这个味儿,烤肉片儿红艳艳的,上头洒没洒那辛辣的调料也看不出来。
沈蔷刮脸羞她:“小馋猫,辣到了吧?你还是吃果子吧,烤肉就都归我了。”
沈静笑着说:“烤些不辣的,抹些蜂蜜,她应该能吃。不过这东西不易克化,小冬妹妹还小,尝尝也就行了。”
小冬捂着嘴,泪汪汪地看着这几个坏人。
年纪大了不起啊!
欺负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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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月钱
他们玩得高兴,吃着现烤的肉,喝着浅浅的带着花香味儿的酒。沈蔷还缠着沈静让他再做一首诗。
赵吕说:“哎呀,这会儿别说诗不诗的,高兴才好。一股酒肉气,掺进诗气里头,岂不都坏了。”
小冬瞅着他们不注意,实在太好奇,拿筷子尖蘸了一点赵吕杯子里的酒吮了吮。
有点辣,有点甜,还有点酸酸的回甘。
菊花香气好浓,仿佛从呼吸间,从每个毛孔里呼出来,又再透进去。
大家的脸都粉扑扑的,也许是因为酒意,也许是因为围炉烤肉,被热气熏蒸出来的。
沈静不象平时看起来一副稳重模样,袖子卷了起来,头发有些散乱,眼睛显得格外亮——象是比阁子外面,天幕上悬的星子还亮。
大概是因为实在太高兴。赛诗夺了魁,得了公主的手织的锦带,现在又和至亲好友在一起高高兴兴的宴饮。
说是要高兴,也没折腾多晚,小冬的生物钟准准的,到点儿就困得开始瞌头打盹儿,胡氏也不唤她,直接和赵吕说了一声,便把人给抱走了。剩下四个人也没有再玩,盛了热汤喝了,也就各自散了。
沈芳和沈蔷住的院子离玉芳阁不远,也很宽敞。沈芳坐在妆台前,拆了头发,又卸簪环。铜镜磨得光洁明亮,里头映出来她的绮年玉貌,豆蔻芳华。沈芳怔了一下,才取了乳膏卸唇上的胭脂。
胭脂不是她们在家常用的,而是到了京城,进了王府才有的。不象家里用的那种,虽然已经算是好的,可是总觉得上头带着股泥腥味儿。这个却不一样,
沈蔷从她那屋跑了过来,屋里暖和,她只穿着小衣小裤,赤脚穿着一双绣花踏。
“姐姐,你看。”她捧着个匣子,献宝般放在沈芳面前:“你猜这里是什么?”
沈芳又好气又好笑:“你说是什么?你得了我也得了,还让我猜什么?”
沈蔷一拍脑门:“对哦,你肯定也得了。”
她把匣子一开,里面是一封银饼,还有两串散钱。
“今天王府的管家着人送来的,说是给我的月钱。”
那银饼是五钱一个铸成,撕开封纸可以看见雪亮亮的,成色上佳。一封是二十个。两串散钱,一串是五百,匣子不大,可是捧着真是沉甸甸的压手。
沈蔷抠出一个来反正都看了看:“到底是王府,比咱们在家时多了十倍啊。”她把匣子推开,挤在沈芳身边坐下来:“那个妈妈还说,明后天挪出半天空来量尺寸好裁冬天的衣裳,里外四套。”她把那个银饼在手里抛了接,接了抛,头靠在沈芳肩膀上:“姐,王府真好。”
“嗯。”
沈芳把卸下来的簪环收进盒子里,再将盒子放进抽屉。
沈蔷小声说:“你看见郡主今天的脚上的鞋了吗?”
沈芳嗯了一声。
“上头镶的那个珠子真好看,我记得二姐有一副那个耳坠子,是吴太守夫人给的,她看得跟眼珠子似的……那珠子还不如这个鞋上的圆,也没有这个亮呢。”
沈芳说:“吴太守夫人原是全州商户人家的女儿,纵然有钱,又哪能跟京城,跟王府比呢。”
“嘿,要让二姐瞧见,肯定气坏了她。”
沈芳收拾好了东西,转过头来正色说:“你也稳重些,别把平日我和你说的都当耳旁风。毛毛燥燥的,连这府里的丫鬟都比你沉得住气。”
“诶,来时我娘跟我讲就是让我来陪郡主玩的嘛。我要是也呆呆的,她也就不想和我玩了。”沈蔷并不在意沈芳的话,她摆弄着手里的银饼子,小声说:“这里可真好,咱们好日子过惯了,将来回去了可怎么办哪。”
沈芳抿嘴一笑:“怎么说?”
沈蔷坐直身:“有好吃的,有好穿的,月钱多得用不完,不用学这学那,连晚上喝酒都没人训斥……简直是神仙过的日子嘛。”
沈芳点点她的脑门:“就知道吃吃玩玩。”
“姐,我今晚跟你睡吧。”
沈芳把被子掀开一角,沈蔷笑嘻嘻地钻进去躺下。
吹熄了灯,沈芳也躺了下来。
她想起来时母亲的嘱咐。
河东沈家,世代书香,说着是好听,可是只有名声是不够的。好不容易沈家出了个安王妃,可是这位姑姑却红颜命薄,生了赵吕便去世了,沈家与安王的关系也就不那么深厚。后来——安王又续娶了江南姚氏之女,沈家一度极为担心,生怕这位姚妃生下儿子,动摇了赵吕的的地位。幸而姚妃生的是个女儿,而安王又在两年之前奏请皇上,立了赵吕为世子,沈家的人才算安心。不算怎么说,赵吕身上流着一半沈家的血呢。
但是以后呢?
母亲说的那些话,想起来都让沈芳脸红。
赵吕和她之前只见过一两次面,还没有说过话。她比赵吕还大了好几岁呢,怎么就能……
“当年你堂姑姑,也比现在的安王爷大了三四岁呢。”母亲这么说。
她是很不以为然的,而且在来京城的路上,还打定主意,如非必要,绝不和这个世子表弟多说一句话,连多看一眼不会。
可是……
可是她现在变的不是那坚定了。
京城的一切,与河东是那样不同。王府的一切,与家中又是那么不一样。
赵吕也绝非她以前想象中那样,挂着鼻涕任事不懂的顽劣小孩儿。
可是……可是就算他很稳重,他很懂事,他很有王世子的样子,他也还是个小孩子啊——比自己还矮。
沈芳翻过来,又转过去,沈蔷早睡着了,她觉得也许是炕烧得热,总是静不下心来。
这一点又和家中不一样。
河东的冬天是阴冷的,哪怕住在楼上,生着火盆,那股冷嗖嗖的寒意还是无孔不入,棉袄皮袄都无法抵卸那股湿寒。京城不一样,京城的风又冷又硬,可是干脆爽辣,就象京城的人一样。屋里通着地龙,烧着暖炕,一点烟火气也没有,暖得让人只想在窗子下头晒太阳睡懒觉。
沈蔷说得对,这里太好了。
好到……她也不想离开了。
可她们在王府是客人,既然是客,那就总是要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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