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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意千重     喜盈门txt下载     喜盈门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151章 借口

    第二日一早,就有人响应明菲的号召,要将工钱和赏银存在账房里。带头的是金氏母女,理由是怕被无良亲戚找上门来想法子抠了去,不如存着给春囡做嫁妆。

    有了金氏带头,几个刚进门的小厮小丫鬟也将银子存到了账房里,接着看门的老马也将银子拿了来,憨憨地说想娶媳妇。

    对金氏的信任,明菲很高兴。龚远和见她高兴,也跟着高兴,二人刚用过早饭,二房那边就派了人从正门过来请,说是龚二夫人请他们过去说话。

    经过昨天那场大闹,又有龚远秩前来说合保证,明菲和龚远和都隐约猜得到,一定是龚二夫人那里拿定了主意,叫二人过去商量的。

    夫妻二人说笑着从正门出发,绕到了二房大门处进去,龚二夫人听说二人的行走路线,沉着脸不说话,却是没有再乱发脾气。

    二人刚一进去,龚婧琪就迎上来,亲热地拉二人坐下,朱姨娘亲手奉上了香茶。待二人坐定,龚二夫人咳了几声方开了口:“听说你们缺钱用,去当衣服了?”

    龚远和笑而不语。

    龚二夫人慢条斯理地用茶碗盖拨着茶沫子,道:“既然是缺钱用,为什么还要自己做饭吃?还要买那么多的人。”又指责明菲不会当家。

    龚远和听不下去,拉着明菲起身道:“既然婶娘没其他事,侄儿还有事要做,改日再来听训,先告辞了。”

    龚婧琪和龚远秩赶紧给龚二夫人使眼色,龚二夫人硬生生地咽下那口气,道:“既然没钱用,为什么不来和我说?出去当衣服,生生被人笑话。你们总想着我拿着钱不给你们,却没想过,我当初是受你爹爹的委托,要管理好这笔钱财的。你们年轻不懂事,就怕落到你们手里被你们三两下就花光了,以后没有安身立命的,一世受穷,岂不是我的罪过?”

    啊呀,她可真好心啊。明菲与龚远和对视一眼,微微一笑,并不答话。

    龚二夫人絮絮叨叨说了一大通,这些年她当家又是如何的辛苦,哪些铺子亏本,哪些地又遭了旱涝,每年修缮装饰那边的房子要花多少银子,龚中素在任上,别人都是往家里搂银子,他倒好,不断从家里往外掏银子,接着又说到了龚远和被长房的大伯大伯母惯坏了,吃穿都要挑最精细的,又贪玩喜结交,去京城三年又花了家里多少银子等等。

    她说这么多,无非就是提前通知他们,这些年龚远和用了家里许多钱罢了,让他们有个心理准备,没多少钱了。龚远和心中有本账,却懒得在此时和她理,理了也白理,只默默地听着,等她说完了才道:“正是因为婶娘辛苦,所以才不敢再给婶娘添麻烦。您身子不好,歇着吧。”

    龚二夫人见他不答话,不辩白,还总记挂着要走,急忙转入正题:“我算了一下家中的账,先每个月给你们五百两银子用着,侄媳妇没事的时候就过来跟着我学管家,待你把小事都上手了,我再教你处理大事如何?”

    见明菲笑而不语,她夸张地道:“侄媳妇,我这都是为了你们好。你官宦之家出身,人又年轻,没经过风雨,只怕契书都没见过几张,哪里懂得如何打理这些铺子田庄?要是突然交到你手里,你被下面的人骗了怎么办?心急吃不得热豆腐,这种事情是要慢慢学的。”

    见二人不答话,她母子三人都有些急了。

    朱姨娘突然笑道:“婢妾多句嘴,夫人这可是真心实意的为了大爷和大奶奶打算哩。要是外人,谁爱干这吃力不讨好的事。先前那是爱之深责之切,没有法子的苦。夫人这些年来,就算是没有功劳也是苦劳的,大爷和大奶奶怎么也该体谅夫人一片慈爱之心才是。”

    一席话说得龚二夫人连连点头,“正是呢。咱们是一家人,打断骨头连着筋,一个不好,谁也逃不了。我总是希望大家都好的,总不能我养你这么多年,为了这么点子事儿,就要让你恨我一辈子吧?”

    龚婧琪和龚远秩纷纷道:“大哥,就先这样吧。好些事儿,爹爹不在也说不清楚,大嫂先跟着母亲学打理铺子,学理家事,等到爹爹回家,正好接手,岂不是大善?”

    龚远和垂着眼想了一想,道:“婶娘刚才也说了,我爱吃爱穿,还爱呼朋唤友,又养了这么多人,还要修缮那成片的房子,还有人情往来,每个月五百两银子,哪里够?做件大氅都不够!”

    这意思是愿意暂时性退步,却嫌银子少。

    龚婧琪凑到龚二夫人耳边道:“先拖。”龚中素还要一两年才可能回家呢,只要他们不闹,能拖一时是一时,时间长了总会有办法的,比如设个局,合理明白地将这些钱找个去向什么的。

    龚二夫人咬着牙道:“那你们要多少才够用?”这话是问明菲的。

    龚远和却抢在头里开了口:“按婶娘原来给我的用度,怎么也得两千两银子才够。我这还是有媳妇当家,不然这么多人,再多一千两也不够的。”

    “什么?”龚二夫人一阵肉痛,差点没跳了起来。朱姨娘不动声色地按住她的肩头,冲她轻轻摇摇头。她这才醒过来,是呀,先前她把龚远和每个月的开销说得那么夸张,这会儿又来否认,岂不是自己打自己的脸?她扶着额头想了好一会儿,强挤出一个笑容来:“如今家里很紧,生意难做,那些铺子都不赚钱,要是都给了你们,我和你弟弟妹妹就要喝西北风了,折中一下,一个月一千两吧。”

    不等龚远和回答,火烧眉毛地叫龚婧琪拿银票来,就要打发人走。龚远和笑了一笑,接过银票道:“我那边万事刚起步,花银子的地方太多。实在不够的。算了,我再当条腰带吧。”回头看着明菲,“我记得我有条镶嵌了红蓝宝石和珠子的腰带哈,呃,那个不行,是祖父传下的,但是不当那个什么又值钱呢?等我回去翻翻看。不行就卖那个养狗的庄子吧,总之家中空闲的屋子多,正好拿回来养。”

    龚婧琪铁青着脸瞪了龚远和一眼,龚远和无所谓地望着她一笑:“不知三妹的嫁妆可准备好了?”

    龚婧琪犹如被烫了一下,垂下头道:“不知道。”

    龚远秩无奈的叹了口气,朝龚二夫人使眼色,龚二夫人气冲冲地道:“这个月多给你们五百两,再要就没了。”摔着帘子去了。

    龚妍碧又拿了五百两银子的银票出来,龚远秩想了想,从怀里摸出一叠银票加在龚远和的手上:“哥哥,现在够了么?”

    龚远和一笑,也不数数,拉着明菲走人:“那就暂时先这样吧。”走走又停停,问朱姨娘:“我还差点忘了,姨娘昨日那跤摔得厉害。刚好大奶奶身边的花妈妈推拿最在行,我们拿了跌打损伤的药酒来,花妈妈你给姨娘揉揉去。婶娘身边可是少不得姨娘的。”

    花婆子果真从怀里摸出一只小瓷瓶来,笑着朝朱姨娘一步一步走过去:“姨娘,您看是去哪里呢?奴婢给您揉过以后,保证三五日就好了。”

    明菲也跟着扶住朱姨娘的手:“姨娘莫客气。”

    朱姨娘受宠若惊地笑道:“不必了,婢妾皮糙肉厚,没那么娇气,用水敷敷就好了。哪里敢劳动大奶奶和妈妈?”

    龚婧琪冷幽幽地道:“姨娘,大奶奶一片好心,你就受了吧。要是总推辞,反倒显得生分了。”

    朱姨娘低头想了想,道:“也好,婢妾先谢过大爷和大奶奶了。不过这推拿却是算了,此时婢妾要伺候夫人,身上带了异味多有不敬。大奶奶可否将这药酒赐予婢妾,婢妾身边有个丫鬟,也精通此术,待晚间再让她给婢妾推拿一番就是。”

    她越是推,明菲越想替她看看伤处,龚婧琪也想,于是龚婧琪道:“姨娘太过小心,这里就请二姐姐看着就行。走,我们一起去,要是姨娘伤得重,就该卧床休息,别小伤拖成大伤就不好了。”回头冲着站在一旁一直不说话的龚妍碧点点头:“二姐姐,这里多劳你了。”

    朱姨娘见死活推不掉,惶恐不安地笑道:“真是,什么时候就这么娇贵了。三小姐和大奶奶真是好心人儿。”

    几人去了朱姨娘所住的清胜阁,明菲打量了一下陈设,虽然比不上龚二夫人房里,却也不差,远远配得上一个姨娘的身份。

    “含蕊!”朱姨娘站在门口唤了几声,一个十八九岁,却梳着妇人头,穿蓝色衫子的漂亮女子含笑走出来,冲明菲和龚婧琪行礼问候。

    明菲见她这样儿,很是有些奇怪,仿佛是妇人,却没听过龚中素还有这样的通房。还是龚婧琪在她耳边轻声道:“这是三弟房里的。说是擅推拿的就是她。”在探朱姨娘虚实这件事情上,她们的利益是一致的。

    明菲被雷劈了,十四五岁,像根木头桩子似的龚远科,竟然有个十八九岁的漂亮通房。而且这通房平时不呆在龚远科房里,而是呆在朱姨娘房里,真是奇怪。

    朱姨娘告了罪,局促不安地往美人榻上躺了,挽起裙子裤腿,袖子,露出一身欺霜赛雪的肌肤来,那上面的条条青痕更是分明。

    花婆子看了几眼,用手抹了抹,洗了手,正要上前,含蕊已经笑道:“姨娘害羞,不敢污妈妈的手,妈妈指点着奴婢来做就是了。”朱姨娘果然很害羞地缩了缩身子,脸涨的通红。

    药酒味儿很刺鼻,龚婧琪已经验明正身,就不再感兴趣,谁动手都是一样,拿了扇子往窗边一站,就不想管了。明菲却看出些端倪来,她是受过伤的人,青了自然会肿,会紫,可不是这种单纯的青痕。

    她凑过去看:“姨娘真是受苦了,难为还要熬着伺候婶娘。待我同婶娘说,让姨娘好好歇几日,养好伤再去也一样。”

    花婆子更精,已经上前一步,暗暗在手里蘸了点水捏住一块青痕很有技巧地一旋一抹一擦,青痕眼看着就淡了。

    朱姨娘和含蕊脸色顿时大变,花婆子不动,嘴角含笑地看着明菲,低声道:“奴婢听说,用铜钱在身上刮,留下的痕迹犹如青痕,不用水,轻易还擦不掉。”

    明菲轻声道:“姨娘,这是做什么呢?有这个必要么?”

    朱姨娘抿着嘴不说话。

    死猪不怕开水烫。如果昨日真叫龚二夫人一头碰死在那月亮门上,她和龚远和可就要倒大霉了。明菲轻摇着扇子,咳嗽了一声:“三妹妹……”

    朱姨娘弓起身子来,一只手紧紧拉住明菲的衣角,眼里满是惊恐和哀求,身上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起来。

    龚婧琪道:“怎么了?”漫步走了过来。

    朱姨娘的脸色一片雪白。

    明菲自朱姨娘的手里将衣角轻轻拿出,对着龚婧琪笑:“我觉得,咱们在这里也不起什么作用,这酒味儿熏得人难受,不如我们去院子里走走如何?”

    龚婧琪哪里会不答应。

    明菲意味深长地看着朱姨娘一笑:“姨娘害羞,安心躺着,就让花妈妈和含蕊仔细给你推拿一回,也就好了。”

    龚婧琪与明菲走出清胜阁,就在周围的树荫下漫无目的地乱走。龚婧琪道:“明菲,我还记得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你才这么高,又瘦又干。我那个时候,可从没想过你竟然会成了我嫂子。听说我们两家要结亲的时候,我还高兴了一回,想着我们姑嫂相处一定是极愉快的。”

    可没想到,这个嫂子还专门与她作对是吧?明菲微微一笑,“是呀,世事无常啊。谁能想得到?”

    龚婧琪道:“那个时候,我们处得最好,后来才换了周清和你好的,是不是?”

    明菲点头:“嗯,假如不是那年妍碧在袁家总欺负我,总和我过不去,说不定一直都会很好。唉,那个时候,我也没想到她为什么总要针对我啊。我委屈死了。”有些事情,不是叙旧就能解决的。

    龚婧琪哑口无言,干笑道:“那是误会。”

    明菲用扇子去扑前面一只飞得懒洋洋的粉蝶,笑道:“是呀,我们之间的误会太多了。真是可惜。时光如水,我们这一群人,是再也回不到从前了。说不定将来都有了自己的夫君和家后,更会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产生更多的误会。咱们女人,很多时候都是身不由己的。”

    各有各的利益,话说得如此明白,龚婧琪彻底放弃了与明菲叙旧套交情,劝说她后退一步的打算。

    二人立在紫藤花架下,一时相对无言。

    花婆子寻了过来,笑道:“都好了,姨娘还是需要卧床休息个一天半日的。”

    龚婧琪与明菲淡淡地扯着一些闲话,将二人送到了垂花门口。

    花婆子笑着同明菲道:“三小姐,朱姨娘说是晚上要给您做吃食谢您,让二小姐亲自给您送过去。”又道,“老奴早知道这个女人不是好东西。和咱们家那个一样,惯会装娇扮可怜。”只可惜龚中素不是爱色的蔡国栋,龚二夫人也不是软善的张氏,所以才会有了这么个可怜兮兮,善良软弱的朱姨娘。

    明菲道:“既然如此,那咱们晚上就坐等贵客上门就是了。”

    龚远和由龚远秩陪着坐在外院廊下躲阴凉饮茶说话,等着明菲出来,见明菲嫩黄色的裙摆在垂花门口出现,忙和龚远秩别过,快步上前迎着明菲一道归家。

    明菲仔细点过龚远和手里的银钱,锁进钱匣子里去,笑道:“一共二千五百两。你二弟可真有钱啊,随便出手就是一千两,加上替你赎衣服的钱,将近两千两。你们家到底有多少钱经得住这样折腾?”

    “送上门来的银子,不拿白不拿。”龚远和道,“二弟手里没多少钱的。你别看他们一个个穿的好,吃的好,用的好,实际上婶娘害怕他们学坏,每个月按例给银子,一般不会多给。我想,二弟如今基本没什么钱了,最多还剩千把两。”可以大手大脚用钱的人是他,而不是要培养成才的龚远秩和龚远季。

    明菲道:“我觉得他们明显就是拖,夜长梦多,不能任由他们拖下去。”

    “当然。哦,对了,舅舅知道我当衣服的事了,已经又写信给爹爹了。”龚远和塞了碗绿豆汤给明菲:“喝下,消消暑。”

    紫罗在外低声道:“大爷,薛总管有事来禀。”

    龚远和起身道:“你去躺躺,我去去就来。”

    明菲睡得半梦半醒的,龚远和从外面走了进来,推了推她:“袁家看好日子了,说是后日下葬。我明日下了衙门,就直接去他们家吊唁,你让人给我准备一份丧仪。”又递过两张纸给她看:“那些画卖了三千多两银子,在花满楼旁边买到一个铺子,还有城郊两块上等田,有两百亩。只要不遇到意外,足够她孤儿寡母好好过日子了。”

    明菲还在看地契房契,却见龚远和拿着一封信在一旁晃来晃去的,不由笑道:“那又是什么?”

    龚远和嘿嘿一笑,打开给她看,却是袁司璞的亲笔书信,言简意赅几句话,无非是自己不孝,不能奉养双亲等等。对于孤儿寡母却是没有提。

    明菲皱眉:“你从哪里得来的?”转念一想,立刻明白他这分明是伪造的,不由将那信高高举起对着光线仔细查验,“你也不怕被他们家识破?”

    龚远和笑道:“巨大悲痛中的人,总会走眼的。更何况,此人的手艺我还信得过。你刚才不也认为就是他的亲笔书信?”

    “谁?”他认识的都是些什么人?

    “你别问了,一个朋友。”龚远和笑着将此事忽略而过。

    傍晚时分,龚妍碧果然带着两个丫鬟,提着个食盒娉娉婷婷地来了。不过是精心制作的几样普通点心,并没有上什么汤汤水水的。放下后就细声细气地将两个丫鬟给打发了,其中一个还不肯走,被白露硬生生地拉了去。

    两下里问过好,龚远和要避出去,龚妍碧却不肯,揪着龚远和的袖子就流下泪来:“哥哥,求你看在那一线血脉的份上,帮帮妹妹吧。”

    明菲忙上前将龚妍碧拉了劝着坐下,拿帕子给她擦泪:“有话好好说,别哭。”

    龚妍碧紧紧揪着她的袖子,哭道:“嫂嫂,我知道你心中一直恼着我,连带着也恼上了姨娘。可我也是没法子,要是能,谁不想做那人见人爱的,偏生要赶着去做那人见人厌的?”

    明菲温和地笑道:“妹妹此言差矣,我为何要恼你?我若是恼姨娘,刚才也就不会替她遮掩了。你说是不是?”

    龚妍碧听她直截了当地提到了朱姨娘装受伤的事,提着裙子站起来就要往地下滑:“哥哥,嫂嫂,求你们放姨娘和我们姐弟一条生路吧。”

    龚远和眼疾手快,一把扶住她,冷着脸沉声道:“你的大礼我们受不起,这个要求更是匪夷所思。来人,把二小姐送回去。”

    龚妍碧顿时傻了眼,眼泪猛然收了,可怜兮兮地看着明菲:“明菲……是我不好,我当年不该听夫人的话,当着袁枚儿等人的面下你的脸,挑唆你们不和;你们成亲那天,也是我不好,我不该为了讨夫人的欢心,去新房里讽刺你;你中暑那天,我也不该听夫人的话,做了那鳖甲汤,加上那几样菜送过来。但我这都是没法子啊,你看,我已经这么大了,三妹已经有了人家,我却不上不下的掉着。”

    龚远和冷冷地道:“三妹总要你出嫁了才能出嫁,你急什么。那天我听说了,你的事情爹爹要亲自过问,你怕什么?”

    龚妍碧咬着牙道:“怎么不急?她到底要把我给个什么阿猫阿狗?离年底不过半年多,什么都不见,哪家嫁女儿如此不尊重?将来叫我怎么做人?爹爹,就是因为爹爹说了那句话,就得罪了夫人,一直托辞这样拖着……”说到悲切处,泪如泉涌,“我姨娘她也不过是因为当时没拉住夫人,生怕被夫人怪罪,又被你们怪罪,不得不弄了那个机巧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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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虽然晚了点,但两章合一,550和570的,这回看得过瘾了吧?

    另:筒子们讨论龚爹是大房还是二房亲生的,偶郑重回答,龚爹是二房亲生的,长房无子。

152章 如果

    龚妍碧哭个不停,叙述着自己和弟弟这些年来的遭遇和不公,简直就是苦大仇深。

    明菲和龚远和也不拉她,也不劝她,就在一旁看着她哭。这人呢,不管是哭还是闹,或者是说笑话,都要有人捧场才能笑得起来哭得起来,如果是一直演独角戏,没几个人能坚持下去的。

    果然龚妍碧见没人搭理,很快就不哭了,也不倾诉了,抹了两把眼泪,坐直身子,垂着眼轻轻道:“是我失礼了,倒叫哥哥嫂嫂看笑话了。”

    明菲不声不响递过一块帕子,看了龚远和一眼,转身往外走:“我去厨下看看晚饭,二妹留在这里吃晚饭吧。”

    龚妍碧纵身跳起:“不了,嫂嫂你莫走,我时间有限,你听我把话说完。”

    龚远和呵呵一笑:“这样就对了嘛,总这样哭,也不怕被人听见了传出去。你自己不是说日子难过么,要是被那边知道了,你和你姨娘、弟弟想必又更难过了。”

    龚妍碧有一瞬的沉默,随即抬起眼来道:“哥哥说得对极,她知道了我们定然会更难过。但是,我们再坏又能坏到哪里去?再好又能好到哪里去?姨娘这辈子都是姨娘,我最多就是嫁个什么烂人罢了,弟弟还是一辈子都是给人卖命,跑腿的。能有什么变化?但你们就不同了,是要眼睁睁地看着原本属于自己财产被别人无耻地占去,花光用光,自己缩着手过日子,还是要扬眉吐气?有了钱,哥哥可以做更大的官,嫂嫂可以威风八面……”

    龚远和轻笑了一声:“那二妹的意思,到底是想怎样呢?”有了钱就可以做更大的官?这个概念是谁灌输给龚妍碧的?做官固然离不开钱打点,但并不是有钱就可以做官做大官。就像他爹龚中素,一门心思想做官,想往上爬,钱花的如流水,还不敢贪,却也不过就是这个样子。

    龚妍碧道:“哥哥,你们帮我们,我们也帮你们。”

    龚远和听了她这句话,脸上还在笑,眸色却是变冷了,淡淡地道:“你们怎么帮我们?你们又想要什么?”

    明菲注意到他的表情突然变了,有些摸不着头脑,却插不上话,只能静静坐在一旁观望。

    龚妍碧显然是经过深思熟虑的,张口就来:“我们想要的,就是我和远科都有一门好亲,远科再有个体面的出路。只要你们能帮我们做到这几点,我们可以把这些年她和邵家怎样合伙把你们的钱赚去、骗去的事告诉你们。”

    龚远和垂着眼皮,面无表情:“你说是就是?口说无凭,我倒是想相信你们,只怕爹爹不信。”

    龚妍碧慢吞吞地笑了笑,“这个么,我们自然不是随便说说的。”说到这里,她整个人的气质都变了,刚才那个还在哭泣柔弱,哀痛悲愤的少女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正当青春,冷静自持的靓丽少女。

    龚远和道:“我怎么知道你们不是随便说说?女人天生最擅长骗人。”

    龚妍碧眼波流转,似笑非笑地瞟了明菲一眼:“你说的,也包括嫂嫂么?”

    龚远和显然没心思和她凑趣,起身道:“你既然敢来寻我说这些,想必是早就准备好了的,拿出诚意再来找我。否则免谈。”

    龚妍碧笑道:“哥哥,我和远科,好歹身上也和你流着一样的血,不要这样无情嘛。当年你被人骗进古井里去,还是我姨娘偷偷背着夫人给你水和馒头,你才熬过那七天七夜的,才会有今日的风光,才会有今日的娇妻,才能和那个人叫板,你都忘了么?这好歹,也算是救命之恩吧?”

    龚远和垂着的眼皮跳了跳,露齿一笑:“有这回事么?我怎么忘了?还有,不要乱说,我娘是正经的嫡出小姐,你的姨娘,只是个卑贱的奴婢,现在也还抬不起头来。除了那手药膳还做得不错之外,白白生了那张脸,简直就是一无是处。你,哪里和我有着一样的血?要没那个本事,就乖乖的等着人家高兴了赏你剩饭吃,别跑到我这里来学狗叫。”

    龚妍碧的脸猛地变得血红,眼里跳出一簇小火苗来,烧啊烧,突然泄了气,转身往外走:“今日不方便,明日我让远科去衙门里寻你。”又朝明菲嫣然一笑:“嫂嫂,今后我和远科的亲事,少不得要多多麻烦你了。”

    明菲朝她挥了挥手,龚远和不置可否,目光落在地上某一处,半天没挪开。

    龚妍碧走后,龚远和一直坐在窗前拿着本书装模作样的看。明菲知道他心中不好过,根本就没看进书去,便也拿了针线活坐到他身边,就着暮光胡乱戳几针。

    梅子几次来看,要问摆不摆晚饭,都被花婆子给拦在外头。花婆子有些头疼,这小两口,天黑了,灯也不掌,一个看书,一个绣花,也不知道在弄些什么,能看得见吗。

    龚远和很久才从思绪中清醒过来,这才惊觉天色晚了,天边只剩几丝亮光,正想叫人进来掌灯,突然发现明菲坐在自己身边,拿着个绣花绷子,一根针,煞有介事地戳。郁闷的心情突然变好,探手将她手里的绷子拿开,在她的鼻头上轻轻弹了弹:“调皮!亮都没有,你绣什么花!”

    明菲冲他眨眨眼:“你可以看书,我当然可以绣花。”

    龚远和却伸手将她抱住了,把头抵着她的头,低声道:“你就爱和我叫板。”

    明菲反手抱着他的头,低声道:“你到底怎么了?和朱姨娘二妹他们合作,未必不是一条路,你为什么要刺她?”

    “我讨厌她那种自以为是的口气。”龚远和笑着掰开明菲的手,“我没事儿,刚才是想事情想得太入迷了,饿了吗?这就叫她们摆饭吧。”

    “妈妈,让她们进来掌灯摆饭吧。”明菲可以肯定,龚远和除了争产这件事之外,一定还有事瞒着她。只是他不肯说,不肯说也无所谓,只要不影响到她就行,谁还没个秘密?

    龚远和的晚饭吃得比往常都要多,和那肉圆子仿佛有仇似的,一口一个,吃得明菲都看不下去,伸筷子夹住他的筷子,笑道:“不能再吃了,吃了不消化。”暴饮暴食不是好习惯,化悲痛为饭量,更不可取。

    龚远和吸了一口气,将筷子放下,笑道:“我听媳妇儿的。”灯光下,他在翘着嘴角笑,眼里却没有半点笑意。

    因为龚远和第二日一早就要上衙门,二人早早上了床。一向贫嘴爱逗笑的龚远和今晚上显得特别安静,上了床就闭着眼睛睡觉,半句多话都没有。耳根突然清净下来的明菲很是有些不习惯,透着帐外昏暗的灯光,她能看见他半侧着身子抱着双臂,轻轻地呼吸着,偶尔,眼珠子在眼皮里轻轻滑动一下,白皙漂亮的脸上是一种很冷很冷的平静。

    她知道他根本没睡着。莫名的,明菲心中某个最柔软的地方被触动了,她轻轻伸出手,试探地放在他的腰际。龚远和没有动,也没有出声,仿佛是睡得很熟。她的胆子又大了点,手更伸长了些,环紧他的腰,轻轻把脸贴在他的背上。隔着他背上的肌肉,她可以清晰地听见他的心跳声,“扑通,扑通”很有力,很年轻,她闭上眼睛,想象他体内的热血被那颗强壮的心脏挤压,挤压,再流向四肢百骸,最后营造成一个花样的美男子,无论是喜还是怒,都是最抢眼的。

    待明菲熟睡之后,龚远和轻轻握住她的手,小心的翻了个身,神色复杂地看着她的睡颜。睡着的明菲不是快活的,眉头是微微皱着的,他低叹了一声,小心翼翼地抚平她的眉头,将她搂进怀里,下巴抵着她的头顶,深深嗅了一口她身上淡淡的花香味,闭上眼沉沉睡去。

    梦里有只手,一直不安分地在明菲的敏感部位来回逡巡,还在她的花心处调皮地搔啊搔,她因为被打扰了睡意而产生了些微不悦,可是那只手可恶得很,总叫她又怕又爱的,她躲避着它,却又忍不住迎合着它,它叫她像一叶海里的孤舟,无依无靠,迫切地想要抓住点什么,却又爱极了在狂风巨浪之巅上下颠簸的那种滋味。

    那只不安分的手也不知是碰触到了她的哪里,就算是在睡梦之中,明菲也能清晰地看到一朵开到极致的繁花在眼前华丽的绽放,又仿佛是最绚丽的焰火,就开在她的心中和脑海中,她的心骤然加速,全身都热得受不住,想要爆发,却又觉得全身无力。真是叫人着恼啊,她含笑低声嘟囔了一句,挣扎着探手去抓那只不安分的小手,想叫它别闹。

    结果她的手却被那只小手给吃了,手也会吃人?明菲有点想笑,但的确,那只古怪的小手的确将她的手吃了,一根手指一根手指地含住,细细的描摹,缠绵不放。明菲被它弄得酥痒,忍不住轻轻地叹息了一声,那只小手停了一停,迅速顺着她的手指攀沿往上,不时地还弄得她有点刺疼。

    随着那只手往上前行,身上也越来越重,令她有些喘不过气来,一种异样的感觉,类似于刚才烟花绽放的那种感觉,叫明菲猛然睁开了眼睛。

    朦胧的晨光中,男人匍匐运动的身影就像一只优美有力的猎豹。龚远和含着她的耳垂,半点不停,轻声说:“睡得这么死,真是叫我怎么说你才好?”

    这不能怪她,这个年龄正是爱睡的时候。谁知道他大清早的不做正事,就来干这个了?明菲眯着眼认真打量龚远和的神情,相信他是从昨晚那种莫名的低落中恢复过来了。

    她这一打量,却又惹恼了龚远和。他不高兴地探手将她的眼睛盖住,低声道:“还不如睡着可爱!”

    明菲翘起嘴角,“我还以为我是在做梦。”想起梦里那只调皮柔软,会吃她手指的小手,她突然明白了什么,心跳如鼓,半句话都说不出来。

    她又羞又窘的样子叫龚远和看着,又是另一种风情。他低笑着在她脸上啄了一下,笑道:“想起什么来了?”

    明菲不答,他又问她:“感觉不一样吧?”

    明菲推他:“你讨厌死了。”

    他伏在她身上低低的笑起来:“别闹,天要亮了,再来一会儿啊。”

    明菲诅咒他:“叫你去衙门走不动路。”后半句话又被他堵在了嘴里,化作一声如水的呢喃。

    金簪给明菲寻了一身翠绿色的复瓣折枝芙蓉隐纹花罗衣裙,配上墨绿的织锦腰带,越发显得明菲粉嫩鲜亮,娇脆欲滴。紫菱和紫罗却是把目光投在明菲微微敞开的领口处,白嫩颀长的脖子上,可以清晰地看到两个红红的印子。

    明菲状似不经意地提了提衣领,刚好把那个红印给遮住,笑道:“让人进来回话吧。”

    这一日就在柴米油盐中匆匆渡过,申时,龚远和命洗萃回来禀告明菲:“大爷说他从衙门里出来就直接去袁家,然后还要去寻几个朋友的,奶奶不要等他吃晚饭。夜里也莫要等他,自行歇下就是。”

    明菲叫丹霞将早就准备好的丧仪给洗萃带去,又再三叮嘱:“劝着一点,莫要叫大爷喝得太醉。若是喝醉了,就花点银子请店小二帮着一起送回来,慢些儿,莫磕碰着什么地方。”

    洗萃笑道:“奶奶放心,爷说了,若是您不放心,就告诉您,他有分寸。”

    话音刚落,花婆子等人就笑起来,道:“看吧,奶奶心疼大爷,大爷心中也记着奶奶。”

    明菲也笑,知道叫人回来提前打招呼说明去向,这是个好现象,少不得要鼓励着,叫他坚持下去才行。有心想问龚远科可真的去衙门寻了龚远和,又因紫罗等人在身后立着,只得罢了。

    龚远和这晚回来时已是亥时。他才走进垂花门里,就见紫罗如同往日那般打着灯笼立在那里,看见他过来,忙忙地迎上去,笑道:“公子,您可回来了。”

    龚远和心情很好,笑道:“你怎么还等在这里?是奶奶叫你来等我的?”转念一想,却觉得不可能是明菲,上次他出门去寻薛明贵,明菲也没等他,多半还是紫罗如同从前的习惯那样来等他的。

    紫罗默了一默,笑道:“是。奶奶不放心您,怕您喝醉了就命奴婢来这里候着。”

    龚远和闻言,脚步停了一停,笑了笑:“她倒是越发心细了。我没醉,你前面走你的就是。”

    紫罗沉默不语,低着头打着灯笼不紧不慢地走着,刚好把他面前的路照得一片亮堂。

    梅子一人抱着喜福坐在廊下,勾着头蹙着眉满腹心事,听到脚步声,忙站起身来向龚远和行礼:“大爷回来了?”目光从紫罗和她手里那盏灯笼扫过,唇角带出一个微笑:“姐姐辛苦。奶奶刚才还问起你呢。”

    紫罗道:“奶奶还没睡么?”话音刚落,龚远和已经越过她走进了屋里,片刻后,屋子里传出龚远和的笑声:“明明已经困成这个样子了,怎么也不肯上床去等着?偏生要硬撑着?”

    明菲明显带着睡意的声音道:“我不放心你啊,再困也要等着的。上次是实在太累熬不住。”

    龚远和低声道:“说过叫你放心的,我又不是孩子。”

    梅子唇边勾起一个得意讽刺的笑,“紫罗姐姐,你先前不是给大爷做了醒酒汤么,是你去取,我在这里听候吩咐呢,还是我去取?你留在这里听后吩咐?”

    紫罗笑道:“我去吧。”今夜是她和梅子上夜,总要留一个人在外听候吩咐的。

    才走了两三步,梅子又道:“啊呀,我忘了给奶奶说你已经备下醒酒汤了,奶奶又亲手去小厨房做了一碗,花妈妈已经送进去隔水温着了。你不必去了。”

    紫罗的脚步顿下,回头笑道:“拿来了就好。”

    梅子的手指扒拉着喜福的毛,盯着紫罗的神情,不经意地道:“姐姐从前也惯常这样接大爷的吧?”

    紫罗垂头“嗯”了一声。

    梅子好心地道:“姐姐不知道,妹妹提醒你一声。我们奶奶,最不喜欢人家自作主张。”弯腰将昏昏欲睡的喜福往地下一放,笑道:“贪吃贪睡的小东西,该不该你的都惦记着,吃得这样肥,这样沉,遇事想跑也跑不快!”

    紫罗面色不变,充耳不闻,走到帘下道:“奶奶,要热水么?”

    明菲道:“去拿来吧。”并不问她刚才去了哪里,紫罗有些庆幸,却又有些失望。

    龚远和喝完明菲送上的醒酒汤,笑道:“这味道不一样。”

    明菲道:“那你说,怎么个不一样法?”

    龚远和聪明如斯,怎会不知道区别在哪里,当下笑道:“这个比以前的味道好许多,以后就要这个。”

    明菲被他引笑了,“假,我手艺怎赶得上紫罗?你分明就是吃着难吃,猜到是我做的,想哄我开心,特意装糊涂骗我来着。”

    龚远和笑道:“只要是你做的,我吃着就好吃。”眼睛看到提着热水进来的紫罗,快步上前接过紫罗手里的水,挥挥手道:“你们去歇着吧,你们奶奶来伺候我。”

    紫罗刚出了门,门“吱呀”一声就在她身后关上了。梅子一声笑出来:“姐姐,我们俩都是多余人儿。”

    明菲待龚远和洗漱完,用热水给他泡着脚,将他头上的簪子取下,取了一柄牛角梳贴着着他的头皮从正前方往后梳了五十下,又分别从两侧往后各梳五十下,轻声道:“累吧?以后每日这样梳梳,头发又稳固,身体也通泰。”

    龚远和惬意地微闭着眼睛,任由明菲伺弄。等明菲弄完方低笑了一声:“你今日对我怎么突然这般好?是不是我今早将你伺候舒服了?原来你喜欢那个。”

    明菲狠狠拽了他的头发一把:“狗嘴里就吐不出象牙来。我什么时候对你不好了?”

    龚远和笑着将她抱起走向床边,轻声道:“别闹,别闹。我有事要同你说。你知道我今日去袁家,袁家有没有收下那铺子和地?”

    明菲正要回答,却见他一双黑漆漆的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自己,里面似乎蕴含了某种特别的情绪。兴许,他还以为她今夜特意给他熬醒酒汤,特意等他,给他梳头是想知道袁家的情形?真是个孩子。她对上他的眼睛,微微一笑:“不用问,有你出手,肯定收下啦。”

    龚远和将她放在床上,跟着躺了上去,笑道:“错!他家不要。”

    明菲奇怪了:“你那封信不是做的天衣无缝么?难道他们没看信?识破你了?”

    龚远和道:“看了,哭成一团,但还是不要。说是他病中画不了多少画,根本卖不了这么多银子。所以不要。我又不敢提是你这里的画卖的。”

    袁二老爷夫妇在这方面的确是有风骨,他说的这种情况完全有可能发生。明菲愁道:“你见着他妻儿没有?难道没提留给他妻儿?”

    龚远和见她愁了,一声笑出来:“不逗你玩儿了,他们的确不要,但是有人要。袁枚儿做主收了,说是这是她三哥三嫂该得的。我想,她大约是猜到一些了。我看她那模样,似乎不忿得很。”

    她三哥三嫂该得的,这话听着火气很足,很理所当然啊。明菲先有些气闷,随即又释然,要怎么做,是她自己的事,别人怎么想,又是别人的事。更何况,那画卖得的钱果然也是该袁司璞和他妻儿得。明菲也就把这事儿丢开,转而问龚远和,“今日三叔去衙门里寻你了没?”

    “寻了。”龚远和抚抚她的脸,“讨好不得好,难道你就不生气?袁枚儿那样子你是没看见,我看着都生气,多亏当初没成,不然我每天看她脸色都要气死。”

    明菲捏着他鼻子:“我才不生气,我只做自己觉得该做的。她要实在放不下,那是她的事。”

    龚远和大约是因为喝了酒的缘故,有些纠缠不清:“如果,我是说如果,袁三身体不是那么差劲,你会不会答应他们家的亲事?”

    明菲正色看着他:“这个世上,从来就没有如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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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至于那只小手,你们懂的……

153章 补汤(求票)

    龚远科给龚远和看了一本小册子,何年何月何日,龚二夫人通过邵家买了什么,花了多少银子,给龚中素送了多少银子,修缮屋子花了多少,上面都清晰得很。活脱脱就是一本支出明细账,旁边还注明了当年的龚二夫人所购之物的正常价格。有许多,差价达到几倍。龚远科只给龚远和粗粗看过一遍,就迅速收回,多话没有一句就告辞离去。

    龚远和笑着同明菲道:“朱姨娘不识字。上面的字先前是二妹的,后面就都是三弟的,从日期上来看,大约是从三弟九岁时开始接手去记的。这个孩子,难怪得爹爹要将他放到铺子里去,果然是个记账算账的能手。你别看他平时木讷,说起这些来头头是道,在我看来,他可比二弟、四弟有能力得多。”

    明菲想起那个漂亮的通房含蕊来,“为什么他这么小,就有这么大的一个通房呢?通房不在他房里呆着,怎会总在朱姨娘房里伺候?”

    龚远和沉默片刻,道:“有种方法能叫男子无嗣,其中一种,就是在他很小,刚通人事的时候,就给他漂亮女人。贪恋女色,那上面越是勤,子嗣越是稀薄,甚至可能没有,就算是有了,也可能活不长。含蕊虽然白日在朱姨娘那里,晚上还是要回去的。”

    除了捧杀之外,剪除非亲生儿子的另一种方式?叫他沉迷女色,掏空他的身子,成个废人?明菲自动脑补为,难怪得龚远科当年不能读好书,原来是心思都花到这上面去了。便问:“爹爹难道就不过问?”

    龚远和皱眉道:“他长期不在家,婶娘又帮着遮掩,朱姨娘也很厉害。药膳能害人也能救人,含蕊明面上是婶娘的人,实际上早就成了朱姨娘的人。”

    这意思就是说,龚二夫人此招失败了。源于龚远和的实战花样太多,明菲拉住龚远和,半开玩笑半认真:“你呢,你的通房呢?是不是两个紫中的哪一个?或者是不止?”不可能龚远科都有了,他这个大哥还没有吧?

    “你看着像吗?”龚远和白了她一眼,拉起被子盖住她的头,“你太闲了是不是?睡觉。”

    明菲被兜头落下的被子盖住头,没来得及看清他的表情。

    一夜无话。

    双方初步达成协议后,龚二夫人暂时性没有再生什么幺蛾子出来,明菲并不敢松懈,有空就过去,问候端茶送水听训,务必不叫人在明面上挑出半点错来。只记住一条,不管天气多么炎热,坚决不吃那边的任何汤汤水水,只偶尔会吃两个鲜果应景。

    如此过了好些天,朱姨娘急了,趁着某日龚二夫人睡午觉时,寻了个空隙,悄悄问明菲:“大奶奶最近不回娘家?”

    明菲知道朱姨娘是关心龚妍碧的亲事,巴不得她早点回家去求陈氏,帮着龚妍碧寻一门好亲。但她和龚远和商量过,并不打算如此轻松就让朱姨娘母女达到目的,因此佯作糊涂:“我上次才去送过哥哥,母亲特别交代我,不要无事总往娘家跑。那样不好。”

    朱姨娘干笑了几声,道:“你们家四小姐不是快要出嫁了么?亲家夫人身边还带着一个小公子,想必总有忙不过来的时候,大奶奶正该去尽尽力,帮帮忙才是。夫人这里,我会替你说,不会有什么麻烦的。”

    明菲笑道:“谢姨娘关心,过几天再说吧。四妹的嫁妆是早就准备好的,我五弟也乖巧的很,家里还有一个能干的三嫂帮着,母亲不会忙不过来。她若是需要,自然会派人来叫我。”

    朱姨娘眼里闪过一丝恼色,强撑着笑道:“就算是这个不忙,亲家夫人也很快就要去登州,这一去不知何年何月才能见面,大奶奶应该多去陪陪才是。”又塞过一只蜡丸,低声道:“我这里有颗药丸,千金难得,正好给奶奶补补身子。”

    明菲袖子往前一笼,将蜡丸拢入袖中,笑道:“我不敢乱吃药,不过既然是姨娘给的,必然是没有问题的。我先拿着吧。”

    龚妍碧从屋子里走出来笑道:“夫人醒了,问嫂嫂来了没有。说是想教嫂嫂学理账、算账。”

    明菲忙进了屋,龚二夫人说要教她管生意上的一些事,说了这么多天,干打雷不下雨,今日总算是要来点实质性的了。

    “今日就先学学理账,算账吧。这些上手以后,再学点别的。你算算账,也好知道咱们家这些年有多不容易,到时候大爷闹起来,你心中也有数。”龚二夫人斜倚在榻上,半点精神也没有。

    朱姨娘小心地从屋角一个水盆里取出一只双层的大碗来,揭开碗盖,从里面拿出一只小巧玲珑的粉彩盅子,用根精致的银匙在里面搅了搅,小心翼翼地双手奉上:“夫人,这八珍汤不冷不热,刚好,您这时候用还是稍后?”

    龚二夫人看见她那碗汤,眼里就放出亮光来,不等她递上就伸出手去接:“既然不冷不热,自然是这时候用。”很快用完了汤,满足地道:“你的手艺越发精进了,都不怎么能吃出药味儿来。”

    朱姨娘欣喜地道:“真的么?谢夫人夸赞。”

    明菲好奇地问:“这八珍汤用的什么汤料,有什么功用啊?”

    朱姨娘如数家珍:“用了当归、熟地、川芎、白芍、党参、茯苓、白术、炙甘草。久用可以气血双补,想要没药味儿,就加去皮的鸡一道炖着,鸡肉熟了,汤也就好了。若是不喜欢鸡,也可以放鱼或者是排骨,鸡爪,再加点豆腐皮什么的,味道会更好。不喜欢肉汤,也可以用红枣、枸杞来熬甜汤。”

    龚二夫人见明菲感兴趣,淡淡地道:“还有么?也让大奶奶尝尝。如果喜欢,以后我这里做都给你送一份。”

    明菲赶紧摆手:“谢婶娘,我就是问问方子,好叫我母亲也弄点来用。”又问龚妍碧要了纸笔,当场将方子记下。

    朱姨娘笑道:“这个汤,很普通的,只要问问大夫,大夫都知道。其实就是鼎鼎有名的四物汤加上后面几味药罢了。”

    龚二夫人道:“方子普通,关键在手艺和味道。不然一股药味儿,吃的时间长了,就会生厌。”

    明菲记下方子和做法,又认真地问朱姨娘:“多久用一次?”

    朱姨娘笑道:“月事结束之后就可以用,每日两次。”

    明菲看着饮下汤后明显精神许多的龚二夫人,忍不住又多看了那只喝得干干净净的盅子一眼。她记得花婆子曾经说过,即便是最好的方子,也要看药物配制的比例。一样多一点,一样少一点,那就是完全不同的功效,用在不同的人身上,产生的结果也完全不同。补药这个东西,并不是可以乱吃的。

    龚二夫人故意刁难明菲,将家中十年前的账簿都翻出来给明菲瞧,叫她学着理一遍,算一遍,明菲也不推辞,接过去就开始算,算盘同样打得麻溜。

    龚婧琪午觉后过来,见状大为吃惊:“嫂嫂什么时候学了这门活?”会看账簿不奇怪,毕竟明菲跟着陈氏学管了好几年的家,可是这打算盘,不是说官宦之家,书香门第,女子是不屑于用算盘的么?

    明菲笑道:“跟着金簪学的,打得不好,叫妹妹笑话。”所谓刁难,是要被刁之人真的当做难事,并且难受了,那才叫刁难。她要是学会看账簿,管账簿,自己算账厉害,将来就是手里有再多的铺子和田地,她又能怕了谁?打算盘么,优雅不优雅的,龚远和不在乎,她也不在乎,实用主义至上。

    龚二夫人听见噼啪作响的算盘声,反而不淡定了,低声同龚婧琪道:“你说叫她学理账,算账,像她这个样子,一天就可以轻易弄完十来本,有多少能经得住她算?而且越到后期,我越怕她看出什么来。”虽然那些账簿都是抹平了的,但也不排除被厉害人物看出来的风险。

    龚婧琪笑了:“母亲担心什么?过几日您就说她打算盘吵吵得您厉害,给她在账房那边弄个房间,叫她去哪里蹲着算。然后……”她伏在龚二夫人耳朵上轻轻说了几句。

    龚二夫人大喜:“是呀,我这是糊涂了,我怎么就没想到这个。”

    明菲弄到酉时方放下手中的账簿回去准备晚饭,洗了脸换了衣服,吩咐厨下做上晚饭,自己拿了朱姨娘塞给的蜡丸来瞧,竟然是一张有人向龚二夫人借钱的借条,一共二千两银子,落款人叫朱刚。明菲小心地将借条锁好,打算等龚远和回来后再说。

    谁想龚远和又没按时回家,又是洗萃来报:“大爷请了几个朋友去了餐霞轩,薛总管也跟着的。请奶奶晚上的醒酒汤多准备一点,不必等他,歇下就是。”

    明菲打发走洗萃,叫人摆饭。花婆子不高兴了:“大爷成日家总在外头跑,这多久没在家里吃晚饭了?喜欢喝酒,回家和奶奶一起小酌几杯难道不行?”

    明菲笑道:“妈妈,他自来爱结交,朋友多,经常约着一起出去喝酒吃饭说话也是正常的。”

    花婆子也知道男人这方面是管不住,也不能管的,心中仍然不高兴:“他再忙,也该抽点时间陪你吧。”

    明菲笑而不语,花婆子方收了气,道:“今日你不在家,夫人叫人过来,说是四小姐要出嫁,有事要同你商量,请你这几日有空时过去一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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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610的,我检讨,我上章不纯洁了,请重点注意“吃”,掩面……

154章 劝说(一)

    龚远和揉着胀痛的头醒过来时,明菲已经梳洗整齐,坐在床旁拿着帕子等着他了。他懒懒地看着她笑:“我昨夜喝得太多,这几个朋友好久没聚,劝酒厉害了些。”

    明菲微微一笑,温柔地将帕子敷在他额头上:“朋友要交,酒要喝,但身子也要注意。头疼了是不是?”

    龚远和伸手按住帕子,笑道:“昨夜我有没有闹着你?”

    明菲起身去给他拿衣服:“也没怎么闹腾。还能不能去衙门?如果坚持不住,是不是让人去说一声,告半日假?”

    龚远和道:“我今日休沐啊,你忘了?不然我也不敢和他们一起的。”他爱玩,爱结交不假,但从来都很有分寸,不会耽搁要紧的事情。

    五日一休,的确是自己疏忽了。知道龚远和不去衙门,明菲也就不急了,笑道:“那你是要再躺会儿呢,还是起来吃早饭?给你准备了清粥小菜,保证你吃下去舒服。”

    龚远和道:“今天你都有什么事要做?”

    “母亲让人来叫我,说是明姿要出嫁,叫我回去商量点事,也不知道到底是什么事。”明菲打开箱子拿出那张借条递给龚远和,“你认识这个人么?”

    龚远和捏着借条看了半晌,微微笑起来:“从哪里来的?”

    “朱姨娘急了,想叫我赶紧回去帮二妹寻个好婆家,包在蜡丸里给我的。”

    “朱刚,是朱姨娘的亲哥哥。当年我们家的一个管事,前两年喝醉酒摔死了。”

    明菲牙痛地捧着腮:“一个死人的借条能说明什么?她可真是一点诚意都没有。”就算是龚二夫人伙同账房先生做假账,吞了大房的财产,也不能叫她们拉个死人来做证吧?

    龚远和淡淡地笑:“那你觉得,她怎样才算有诚意?”

    明菲道:“不是给你看了个小册子么?咱们每给她做一件事,她就把那小册子撕几页给我们还差不多。不然我去和她说,叫她先撕一半给我,我再帮妍碧寻婆家。不撕,我就不动。反正她比我们急。”虽然拿龚妍碧的婚事来要挟人不怎么地道,但这母女俩本来也不是什么好鸟。

    龚远和道:“傻的。朱姨娘是典型的不见兔子不撒鹰的人,在你没把事情办得差不多前,你别想得到那本册子。更何况,那本册子也算不上什么。”

    “你并不在意那本册子?”明菲看出些味道来了,他根本就不在意朱姨娘母子的态度。

    “既然她们自以为拿住了我们的七寸,就叫她们先高兴高兴吧。”龚远和笑着将那张借条收入掌中,“先吃饭,然后我送你回家,吃了晚饭我去接你。”

    “你不和我一起去?”明菲把衣服递给他。

    “我还有事要做。”龚远和起身接过衣服,冲着她甜甜一笑,“你不是愁着那批撤下来的帐幔吗?待我去帮你换成银子。”

    “你打算怎么做?”明菲眼睛一亮,那批帐幔堆着就怕生虫生霉,真丝制品最难保存,若是能换成银子那自然是最好的。

    “我认得个开成衣铺子的朋友,拿给他做成衣,价格低点要的人还是多的。”龚远和将明菲推到桌边坐下,“快吃吧。”

    饭后,明菲说起龚二夫人的八珍汤和那堆账簿来,龚远和轻笑:“方子绝对没有问题,最多就是里面加了料,或者就是用药比例调整过了,但这个呢,只要她不说,别人永远也别想知道是怎么回事。这个事你别管,就让她们狗咬狗,只要别牵扯到我们,她就是戳那女人几刀我也没意见。账簿么,看了也是白看,你装装样子就得了,没必要去吃那么多灰。”

    明菲道:“那怎么行,我不能叫她抓住我任何一点错处。”

    龚远和看着她认真的样子,轻轻替她把耳边几缕碎发别上,低声道:“委屈你了。”

    明菲笑道:“现在说这个,真的很没意思。你与其和我说这个,还不如在行动上补偿我。”

    龚远和将她的手握在掌心,垂着眼道:“我会给你别的女人都想要的。”他说得很慢,很认真,明菲毫不怀疑他此时的诚心,只不知他心目中,女人想要的是什么?身份,地位,尊宠,优渥安稳的生活?嗯,好吧,这些的确都是她想要的,特别是富足安稳的生活,她最需要。

    陈氏是想叫明菲帮忙去劝胡氏。胡氏要和离,而且片刻都等不得。但是明姿很快就要出嫁,陈氏又忙着要去登州,怎能容忍她在这个关口捣乱?

    明菲听陈氏说完,道:“那母亲和三嫂商量过了么?就请她稍微缓缓,等四妹妹的亲事办完再说不行么?实在不行,母亲不妨去拜访一下胡家老爷夫人,请他们在中间调停调停?”

    陈氏难得地叹了一口气。

    余婆子在一旁道:“夫人一早就去寻过胡家了,胡家脾气大着呢。本来三少夫人先前虽然闹着要和离,却也没这么火烧眉毛的急,可上次大公子们去京城时,她和三公子打了一架,后来就一直称病,胡夫人来看她。前脚刚走,她后脚就闹着要和离。这个当口这么闹腾,无非就是害怕老爷夫人不答应,又想把嫁妆全带走,不肯退聘礼,还想多讹点银子罢了。”

    人家嫁女儿是来享福的,不是来受罪的。既然这里不是他家女儿的那盘菜,早作打算,早点抽身那自然是最好的。胡氏嫁了蔡光仪是不幸,但有这样体贴明智的父母和这样泼辣的性子却是幸运。明菲记得当初涵容和她说过,蔡光庭是专门同陈氏商量过这事儿的,便道:“那母亲是怎么和三嫂说的?”

    陈氏道:“我好话说尽都不肯听,没个明确的话。估计是恨上了我,故意刁难我。最后我没法子,只好和她说,这是大事,我也做不得主,要写信给你爹爹,等你爹爹定夺,这才算是暂时压下来了。但她那样儿,我就害怕明姿成亲那日她突然跑将出来闹腾开,丢的就是咱们蔡家人的脸。你和她年龄差不多,她从前也还喜欢同你说话,你去劝劝,也许她还愿意听你的也不一定。”多许胡氏的银钱,她不愿意,用手段压住胡氏呢,她不想给自己再添一个仇家。一句话,无论做好做歹,为了蔡光仪,都不值得!

    余婆子将明菲送到她和明玉原来住的倚绣院:“三少夫人自那日被扶出来后,就住进了这里,再也不肯回去。您小心点儿啊,她脾气很冲的,四小姐去劝,被气走了,还被泼了一杯水。两位姨娘去劝,吃了闭门羹。”

    “四小姐怎么同她说的?”明菲顿住脚。

    余婆子皱眉道:“四小姐同她说,要是一直闹下去,被休弃更没面子。三少夫人当时就恼了,抬手就泼了她一杯水,说要是休妻,她就吊死在蔡家门口,还要把三公子的事告诉邻里路人,阴错阳差的,又把这错算到了夫人头上,连着夫人一起恼上了。两位姨娘听说,都说四小姐不会说话,上门去劝,结果吃了闭门羹。”

    金簪道:“奶奶,只怕三少夫人也会给您难堪呢。”

    明菲捏了捏金簪的手,示意金簪不要多话。陈氏需要她,她怎能不去?就算是被泼了一头一脸的水,那又如何?说到底,这门亲事,胡氏看着是高攀了,实际上的确是吃了大亏。这明姿也太不会说话了,左右都要和离了,人家凭什么还要伏低做小?

    胡氏在睡觉,她的陪嫁婆子看见明菲,没什么好脸色,不过虚虚一礼,敷衍而已,和从前那种热情相比,真是天跟地比。

    明菲笑道:“还请妈妈帮我去和三嫂通传一声,就说我给她带了点糕点过来。”

    那婆子站着不动,皮笑肉不笑的:“三姑奶奶,我们少夫人日日啼哭,夜里睡不着,这才刚躺下呢,大夫说了,要她静养,身子才能好转。”

    余婆子不忿,道:“叫你去通传,你怎么这么多话?”

    那婆子半点不相让,淡淡一笑:“余妈妈,不是老婆子我不去,我们少夫人那个脾气,你不是不知道。”

    正说着,一个丫鬟出来道:“妈妈,少夫人让您请三姑奶奶进去。”

    余婆子松了口气,拉着明菲的手低声道:“奴婢就送您到这里了。怕她看见奴婢心中不快活,反而不美。”

    明菲点点头,让她自去。

    胡氏素着一张脸,歪在美人榻上,看见明菲进去,懒懒地抬抬手:“随便坐吧,左右这儿都是你原来住惯的,你比我熟多了,我这身上被你三哥打的地方还没好,起不来,我就不管你了。”

    明菲也就自来熟地在她旁边的椅子上坐了,自来熟地叫胡家的陪嫁丫鬟送茶来。

    胡氏杵着下巴道:“你还真够随便的。好吧,冲着我住了你的屋子,想说什么就直说吧。”明菲正要开口,她伸出一根手指,“先说过啊,我就是个没见识,没修养的商户女儿,别威胁我,也别和我文绉绉的绕弯子,不然就走人。”

    这样的性子……明菲有些想笑,又觉得此情此地笑起来不像话,端了神色一本正经地道:“三嫂,你也别吓唬我啊。我胆子小。”

    胡氏道:“好吧,你说,我听着,我给你几分薄面,不泼你水。”手里的茶杯却是晃来晃去,仿佛随时都会打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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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5章 劝说(二)

    明菲额头上冒出一层薄汗:“三嫂,事情我都听说了。”

    “如何?不要和我说你们官宦之家不兴和离啊。”胡氏的眼神不善,连珠炮一般地道:“我说你们都是饱汉不知饿汉饥,他不行也就不行,算我倒霉好不?他养什么通房?还敢拿气给我受,还敢打我。自己都不是个人了,还这么……读书不成,做事不成,做男人也不成,长得好有屁用啊!”

    “不是。”明菲的脸有些红,默默听胡氏说完才道,“虽说姻缘这种事,从来都是劝和不劝离,但母亲也不是那种不知好歹,硬心肠的人,你和三哥合不来,她心中虽不好受,却也明白硬将你们绑在一起不行。毕竟你们都还年轻,还有几十年要过,不能误了。只是四妹很快就要出嫁,这个当口闹起来不好看,所以想请嫂嫂稍微缓缓,最多等一个月,过后什么都好说,你看如何?”

    胡氏冷笑:“四小姐不是说要休弃我么?我一个即将被休的妇人,凭什么要为她着想?”

    “四妹她向来有些糊涂,说的话也不好听,你不是不知道。”明菲再三保证,“等四妹的事儿一过,什么都好说。”

    胡氏哼了一声,没再言语。

    明菲觑着她的脸色,“三嫂,我有句话啊,你先听我说完,说了你觉得不对,生气,想泼我水就泼,若是听了还觉得勉强可以入耳,就欢欢喜喜地和我一道去吃晚饭如何?”

    胡氏转着茶杯:“你说。人话还是畜牲话,我还分得明白。”

    明菲便将她在此时闹和离,又不肯和陈氏合作的弊端分析给她听。第一,陈氏并不是不肯答应她与蔡光仪和离,也不是不答应她将嫁妆带回家,无非就是个时间问题,多的都等了,再等几日不会怎样,还有几分情。

    第二,蔡家最后能做主的人是蔡国栋,假如蔡国栋死脑筋就是不同意他们和离,也不答应蔡光仪休妻,她是半点办法也没有的。那么中间就需要陈氏来转圜,既然陈氏的作用这么大,她何苦去得罪陈氏?

    第三,明姿和邵家这门亲,无论如何都是结定了的,就算是她闹腾,丢了蔡家的脸,邵家也不会退亲。所以闹来闹去,蔡家固然丢脸,但并没有什么实质性的损害,相反是她,就算是成功和离了,将来重新找婆家的时候,人家也会记得她不容人的刻薄形象。她又能得了什么好?

    明菲眼瞅着胡氏就要发飙,起身做好躲避水的准备,不停嘴地道:“三嫂,你一定觉得我们家对不起你,明姿说话还不中听,挺讨厌的,你为什么要对得起我们家。可你和三哥合不来和你为什么要这么做的原因呢,世人知道吗?他们不知,你去解释吗?你怎么解释?就算是解释清了,这种理由传出去对你又有什么好处?一句话,你今日做什么都是为了日后能过好日子,又何必为了这么几天而去损害今后的生活呢。大家好说好散,日后再见面时也好看些啊。我们做不成姑嫂,还可以做姐妹。”

    胡氏那杯水终究没泼上来,慢慢将茶杯放在了桌上,良久方道:“我不但要拿回我的全部嫁妆,不退聘礼,还要一个保证。不然我死给你们看!光脚的不怕穿鞋的,我都到这个地步了,我没什么可怕的!”

    她爹娘将她嫁到蔡家,以为是高攀,也是想要叫她过上好日子的,谁知道她会摊上这么个东西。就像她和明菲说的那样,不行就不行吧,还学着别人养通房,还敢为了那个什么都不是的贱婢打她,打她的陪房?她眼瞅着这个男人只怕将来也是个吃软饭的,爹不亲娘不爱的,她凭什么要拿自己的嫁妆去养这种贱男人?就算是去寻个小门小户的,只要知疼着热,可不比这个强上万倍?

    明菲郑重回答她:“我保证,假如过后他们反悔,你只管来找我。”

    胡氏眼睛一亮,盯着明菲:“好,你记着你说的话。要是你骗我,”她闷了一会儿,道,“叫你生不出儿子来,或者生了也没屁眼。”

    金簪觉得这位三少夫人实在是粗俗极了,不高兴地拉了明菲的袖子道:“奶奶,夫人还等您过去说话呢。”

    胡氏撇撇嘴:“嫌我说的话不好听是不是?不乐意呆着?走啊!”

    明菲笑道:“嫂嫂,咱们一起去吃晚饭好不好?母亲吩咐厨下做了你爱吃的菜。”

    胡氏抚摸着她才留长的指甲,眼也不抬:“不必了,大家相看两相厌,还不如不见。你放心,我吐口唾沫是钉钉,说过不闹就不闹。我还要再睡会儿,不送了!”

    金簪和明菲一道往上房去,金簪见左右无人,拉着明菲嗔怪:“奶奶您为什么要给她打包票?依奴婢看,这个事情到最后夫人也不见得能做主。如果叫三公子和三少夫人真的和离了,三公子的脸往哪里放?日后还怎么做人?所以老爷必然不会答应的,到时候她寻上门去找您闹,您怎么办?倒闹得里外不是人,她怨您不守信用,老爷怨您多事,三公子更是很您,何必呢!”尽尽力,劝一劝,劝不动就算了,何必把自己套进去?

    金簪说的这些,明菲又何尝不知道,她叹了口气:“她和我没仇,她也挺可怜的,将心比心,我乐意帮她。”蔡光仪要恨,不差这点。

    金簪垮着脸道:“但愿夫人不会嫌您多事。”

    陈氏见只是明菲主仆二人回来,脸上的笑容都有些勉强:“她还是不肯?”

    明菲笑道:“肯了,只是女儿自作主张,应承下了一件事,生怕爹爹会怪责,也怕给母亲添麻烦呢。”

    陈氏听明菲把经过说完,默了一默,笑道:“不然还有什么办法,总不能叫她把蔡家的脸都丢干净吧?你爹爹那里,我来劝。”

    解决了这个大问题,陈氏心情松了一多半,问起明菲这段时间过得如何?

    明菲笑着说了,又提起龚妍碧的婚事,“我对这些情况不熟,想请母亲帮着打听一下可有什么合适的。”

    陈氏道:“她的嫁妆不丰厚,又是庶女,想寻个好人家的确不容易。如果选体面的官宦书香人家,想嫁嫡子只怕不可能,不然就只有嫁小官穷官,若是只考虑富足宽和,选择面还要广一些。而且就算是我们这里寻到合适的,也要你婶娘肯放她才行。”

    明菲道:“这些情况她也考虑在内,只求母亲帮着找个家世人品过得去的就行。经商的也行。”龚妍碧最害怕的就是龚二夫人给她弄个邵五之流的登徒子,那简直就是生不如死。

    陈氏爽快应下,“我着人打听着,明姿成亲那日我给你回音。”又低声道,“我提前几日就要开忙,光华我就交给你了。”

    明菲应下:“那提前三天,我就叫人过来接光华。三哥这些日子怎样?”

    陈氏阴沉着脸,“还能怎样?耳朵险些掉了,半死不活地躲在屋子里养伤,三五不时地,还叫翠儿唱点小曲儿给他听,那边闹着要和离,我叫人去喊他来商量,我问十句不答一句,最后倒问我一句,是不是他说不肯,就能不和离?既然如此,问他这些做什么?接着就开始出门,夜里也不回来,昨日就出去了的,现在还没影踪。”

    “会不会是去庄子里看二姨娘去了?”

    陈氏冷笑:“没听庄子上的人来报。他要真的孝顺,就应该不敢把这事儿说给他亲娘听。”不过等到真的和离以后,她却是会派人去通知二姨娘一声的。

    “三姐姐,我想你了。”见大人闲了,蔡光华立刻扑过来缠住明菲,笑闹成一团。

    坐到天色将黑,龚远和来了,手里提着大包小裹的,都是买给蔡家诸人的礼物,有吃食和一些小玩物,就连明姿和蔡光仪也有。陈氏对他印象向来不错,笑着和他开玩笑:“难道不给东西,怕我不让接走你媳妇?”

    “岳母不要笑话小婿。”龚远和一改往日的嬉皮笑脸,笑得憨憨的,抱着蔡光华逗乐。

    看着小夫妻感情还不错,陈氏赞许地看了明菲一眼,道:“罢了,不为难你了,赶紧回去吧。”

    夫妻二人上了马车,龚远和道:“我带你去个地方。”

    前行约有一刻,马车在一家小酒馆外停了下来,将窗帘子掀起一条缝看了看,招呼明菲过去看。

    只见那小酒馆外挂着一串大红灯笼,风一吹滴溜溜地转,一排窗子尽数打开,里面的情形一览无余。几张桌子边上坐着稀稀拉拉几个人,喝酒吃饭说笑,并没有什么异常。明菲疑惑地看着龚远和:“没什么可看的啊。”

    龚远和笑着抱住她的头,将她的下巴抬起,叫她看楼上。楼上的窗子同样大开着,临窗摆一张桌子,两个年轻男人面对面坐着,身边各坐了一个年轻妖娆的女子或是劝酒,或是夹菜喂到他们嘴里。

    待看清那两个男人的长相,明菲吃惊地睁大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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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6章 信念(一)

    蔡光仪一只手倚在桌上,微闭着眼,嘴里叼着那妖娆的红衣女子喂菜递进去的筷子就不放,脸上还带着点坏坏的笑。那女子不依不饶的,握拳在他肩头上捶着,嘟着嘴也不知在说些什么,轻薄红绡制成的交领衫子垮到肩头,露出半边翠绿的肚兜来。

    明菲隔了这么远,也能看见那女子粉嫩高耸的酥胸随着她的动作微微晃动着,蔡光仪眯了眯眼,举起那只空闲的手向她探去,隔着衣料就在她前胸狠狠捏了一把,那女子急促短暂地尖叫了一声,扔下筷子,伸手去掐蔡光仪的脸。蔡光仪一笑,转手将她搂在怀里,脸刚好没入她高耸的胸中。

    明菲看得脸红,又觉得自家的人在龚远和面前丢了脸,分外不自在,刚把眼睛垂下,龚远和又将她的下巴往上抬了抬,贴在她耳边轻声道:“你这个二哥对你三哥可真好,看,把自己的都让给他了。”

    他呼出的热气吹得明菲全身不自在,一点热从她的耳根开始燃起,一直蔓延向脸部,颈部,乃至全身,就连五月微凉的晚风吹过,也不能带走半点热度。她有些焦躁地抬眼继续往上看。

    果见蔡光正身边的那个粉衣女子站到了蔡光仪的身后,脸部带笑,胸部顶着蔡光仪的后脑勺,宽大的袖子滑到肘部,一双手从蔡光仪的衣领开始往里钻,摸着摸着,将他的衣领拉下大半,低下头去顺着蔡光仪还包着纱布的耳朵一直往脖子上舔下去。而蔡光仪此时,正伏在红衣女子的胸前激动地啃着。

    偏蔡光正端端正正地坐在蔡光仪的对面,一手执杯,一手执壶,自饮自酌,神色淡定得很,眼前的情景似乎完全没有落入他眼中一般。

    从明菲这个角度看上去,此时楼上的情形分外淫靡和古怪。3P加一个窥探癖?她脸红耳赤,心跳如鼓,垂下眼道:“走了,有什么好看的?”

    “你整日对着那老虔婆的死人脸,为夫让你看场好戏。”龚远和一只手在明菲耳垂上轻轻一捻,捻得她打了个颤,微微怒道:“你干什么!”

    龚远和只看着她笑。

    明菲眼角往后一瞟,金簪早极有眼色地坐到车边低声和洗萃交谈,半点没往这边看,这才松了一口气,低声抱怨:“你们男人就没个好东西,兄弟见面也要在这种场合。还有你,为什么知道这个地方?”

    “你哥哥托我注意着的。”龚远和将明菲半搂半抱在怀里,有意无意地在她露出来脖子上轻轻摩裟着:“我带你来看看,你这二哥怎么给你三哥治病。”他轻笑了一声,“果然厉害,心病还需心药治,从哪里倒下的就从哪里爬起来,他果然深谙此道,只是不知你三哥这病治得好不。”

    明菲正要开口,龚远和突然“咦”了一声,随即“扑哧”一声笑出来。明菲赶紧抬眼往上看,只见楼上一层纱帘已经放下,隐约可以看见蔡光正还巍然不动,另三个人已经纠缠不休,蔡光仪衣冠不整,似是激动得很,猛地抱着前方的一个女子往下一扑,另一个女子也跟着扑了下去,好一歇没有声息,蔡光正仍然不动。

    “你三哥在京城书院里读书时,被人撞见拉着书院花匠的女儿乱来,被喊打喊杀,惊吓过度,从此不能成。你二哥这是亲自坐镇,让他重温当时的情形,看能不能叫他重新找回自信呢。”龚远和慢悠悠地卷着明菲腰间的丝绦低声坏笑,“你猜能成不能成?我猜,肯定是不能成的。”

    龚远和话音还未落,楼上坐立的人影已经变成了两个,才从地上爬起来的蔡光仪几乎是疯狂地扑向酒壶,提着酒壶就往嘴里倒,倒完之后又往下扑,发出了一声巨大的桌椅撞击声,楼下的客人纷纷站起来四处张望,蔡光正忙扑过去紧紧搂住了他的腰不许他再动。

    接着那两个女子起身,很快将纱帘挂起,弯腰陪笑说了几句什么,蔡光正脸色不虞地摆摆手,那两个女子脸色有些灰败地施了礼退下。

    蔡光仪仰脖灌下几杯酒,伏在桌上肩膀剧烈地颤抖起来,蔡光正不紧不慢地轻轻拍着他的背,正是一幅兄弟相亲相爱的好画面。

    明菲松了口气。龚远和注意到她放松了,放下车帘,叫洗萃过去,递了两个各有二两重的银锞子给他:“你去后门等这两个姐儿,打听一下刚才是什么情形,问得越详细越好,记得切莫叫人瞧见。”

    “大爷放心。”洗萃接了银子快步去了。

    龚远和这才低声对明菲道:“你良心不好,你怎能希望你三哥从此不能人伦,没有香火继承呢?”

    明菲使劲拐了他一下,低声道:“你好人你去救治他啊。你不是花样挺多的么?他几次三番害我和明玉,我恨不得他断子绝孙才叫好。”

    “原来你也觉得我花样多啊?”龚远和先不怀好意的笑得明菲脸红,方赞同地点头:“对,对于几次三番害人,居心不良的人,就要叫他断子绝孙才叫好,怎么做都不为过。”语气森森的。

    明菲心头一跳,睁大眼睛看着他:“我说的是还没生出来的这种啊,不是已经生出来的那种。要是已经生出来了,还得看人是不是好人,小孩子和好人是不能动的。”

    龚远和的眼神突地温柔下来,轻轻刮了她的鼻子一下:“你不知道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么?小孩子大了知道了,还是会来寻你报仇的。就比如说你,要是当初牟氏早点把你给弄没了,她会不会有今天呢?”

    明菲垂下眼:“她坏事做绝,始终都会遭报应的。我哥哥不会放过她。”真相是,如果牟氏不要把真正的蔡二小姐弄死,就不会有如今的蔡明菲。

    “那不就结了?你哥哥也是小孩子啊!”龚远和怪腔怪调地说了一句,似乎很不屑于明菲这种突如其来的所谓善良。

    明菲正色道:“那不一样的。她是先害的人,而我这个是为了保护自己……”为了害人而害人,和为了自保不得不做出的自卫绝对是不一样的。

    龚远和有些烦躁,“对于孩子来说,都是一样的。对于你来说,牟氏害死了你娘,又害得你们兄妹那么凄惨,你每次报复她,你都可以心安理得的认为,你是在报仇,她罪有应得!那么假如,蔡光仪此时有个孩子,你和你哥哥为了自保弄死了他爹,就算是你心怀恻隐将他养大,培养成人,他知道了还是报仇,因为在他心目中,你的确是害死了他的爹,你同样是罪有应得!”

    明菲皱眉道:“按你的理论,哪怕当时就是一个襁褓中的无辜婴儿,也该要了他的命?”结果有可能一样,但因由绝对不一样,心理感受也完全不一样,一个是心安理得,另一个则是一辈子良心不安。

    龚远和定定地看着她,声音很硬:“假如我就是这样想的,你觉得我怎样?”

    他嘴里说得吓人,实际上她根本不相信他会真的对龚远秩做什么,和他争论这个做什么?明菲一想到此,脸上就带了笑意:“咱们为什么要为了这种莫名其妙的问题生气呢?不要生气了好不好?你还是第一次在夜间带我出来,等洗萃回来带我游游街好不好?”

    她明显不想和他再谈论这个问题,龚远和沉默片刻,翘了翘嘴角往后一倒,“是,为了一些不相干的人生气,的确太不值得。但我并没有生气,是你看不上我了。”心情很明显的低落了下来。

    “怎么又扯上我看不上你了?”明菲有些无奈。人前那个似乎不会生气,永远谈笑自若,风流倜傥,贪玩好耍的龚远和是假的,她面前这个多疑,恶趣味,做事总爱藏一半,又有些情绪化的男人才是真实的龚远和。

    她和他认识多年,除了他要进京赴考前日日在蔡家混饭吃那段时间外,见面的次数屈指可数,而且几乎每次都很意外。他看到她最狼狈的时候,他几次三番救了她,却又设计了她,将她硬生生逼成了他的同盟。婚后似乎一切都很协调,她不用在他面前装淑女,他也不用在她面前装嬉笑大度,两个人可以很自在地以本来面目相处。

    他并不知道她真实的内心和坚持,她也不知道他真实的内心和坚持。她有秘密瞒着他,他也有秘密瞒着她。她以为这个不要紧,她完全能包涵他的独立性,能努力做到最好,然而真的相处起来,她才发现并不是那么容易的事。不管相爱不相爱,婚姻生活始终需要磨合。两个人要保持步调一致,实在是很不容易。

    龚远和闭着眼睛不动,也不回答明菲的问话。

    金簪早在外面听全了二人的对话,见车中安静下来,轻轻掀起帘子陪笑道:“奶奶,那边有卖凉粉的,车夫说是顶顶好吃的,您和大爷要不要来一碗?”

    明菲往外看了一眼,只见街角一个小摊,老板娘笑得像尊弥勒佛,一张简易的小方桌旁挤满了人,连凳子都没一个,吃的人满脸欢喜,还没得到的人伸长了脖子,想来必定很好吃,便推推龚远和,轻声道:“你要不要尝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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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最近心情有些不好,难免浮躁,请大家见谅,小意会及时调整状态,努力把文写好。谢谢大家的支持和鼓励。

157章 信念(二)

    龚远和默了片刻,总算是撑起身子,不怎么感兴趣地道:“就尝尝吧。”

    只要肯配合就好。明菲吩咐金簪:“大家都尝尝。”

    “哎!”金簪欢喜地去买凉粉。她今日穿了件淡蓝的衫子配白色裙子,看上去很清爽,约莫是因为出了府的缘故,她往日的稳重一扫而光,走动之间裙角都飘了起来,轻盈而灵动。

    明菲注视着她的背影,低声道:“金簪年龄大了,只怕不能久留我身边,你有什么好的人选没有?”

    “等下再说。”龚远和的声音闷闷的,明菲侧脸看去,只见他侧着身子将窗帘子拉开一小条缝,仰着头往上面张望。车厢里的光线很暗,她并看不清他的神色,只能看见他长长的睫毛和挺直的鼻子被光影衬托得更完美,再往下看,她猛然惊觉他竟然有个线条看上去很冷硬的下巴。

    明菲侧了侧脸,挪到他身边,主动贴着他的脸往上张望:“还在喝酒?”楼上蔡光仪已经停止了哭泣,和蔡光正你一杯我一杯的,喝得正欢。

    龚远和没吱声,却也没躲开她的主动亲近。明菲厚脸皮地用手戳了戳他腰间的软肉,眨巴着眼睛看着他:“你怎么不理睬我?这样很伤人诶。”

    龚远和叹了口气,回报地搂了搂她的腰:“凉粉来了。”金簪小心翼翼地端着一碗凉粉过来,看见二人紧挨着坐在一起,眼里流露出一丝笑意,调皮地朝明菲挤了挤眼睛,先递给龚远和:“人好多,这碗是插队买的,大爷先吃?”

    很普通的粗瓷碗,里面的豌豆凉粉却如同最精致纯粹的玉丝,再配着浅褐色的醋汤,翠绿的芫荽和香葱,还有炸得酥脆的黄豆,看着就令人食指大动,明菲忍不住道:“看着就很好吃。”

    龚远和将手里的凉粉递给她:“吃吧。”

    明菲明白金簪的意思,这个时代男人基本都大男子主义,都希望妻子以及妻子的仆从都把他视为最重要的人。龚远和刚才认为她怠慢了他,此刻她又怎能心安理得地先享用这碗凉粉?何况早一会儿吃晚一会儿吃,又有什么区别?于是她很客气地推让:“你先吃。”

    龚远和的目光沉了沉,固执地端着那碗凉粉放在她面前,“我让你先吃。”这一次用的是命令的口吻。

    金簪眨巴眨巴眼睛,笑道:“奶奶真有福,大爷真体贴奶奶。”暗示明菲赶紧接过去,别再招惹龚远和了,龚远和的脸色看着很难看。

    不吃还生气,明菲赶紧接过:“那我先吃了?”入口以后,酸酸凉凉的味道叫她舒服得眯上了眼睛,果然名不虚传。

    “很好吃?”龚远和好奇地看着她的表情,印象中的她,似乎从来没有吃什么东西吃得如此开心过。

    明菲连连点头:“果然很好吃。”小口而迅速地将一碗凉粉下了肚,连汤也喝了个干干净净。吃完她才惊觉他一直在看着她,她有些不好意思,“你的还没来?”

    龚远和撇过脸:“来了。你若是喜欢吃,这碗还给你。”

    明菲摇头,将空碗递给金簪:“什么好吃的东西都不能过了度,否则就没意思了。”

    龚远和道:“什么奇谈怪论,不过一碗凉粉而已,想吃就要吃够。”他低下头小口地吃起凉粉来,越吃越快,可怜金簪,看他那狼吞虎咽的模样,吓得端着碗辛苦守来的凉粉不敢吃,眼巴巴地等着他吃完好双手奉上。

    龚远和竟然一口气吃了三碗才心满意足地道:“果然好吃,以后我们经常来吃。”

    明菲猛然想到一种可能,“你没吃晚饭?”

    龚远和却笑着指向前方:“洗萃来了,你看他,脸红成什么了。想必刚才打听到的情况一定很精彩。”

    洗萃垂着手走到车前,声音像蚊子哼哼一般:“大爷。”

    龚远和道:“等到人了?”

    “等到了。”洗萃头都不敢抬。

    龚远和看了看明菲,终于成全了洗萃那颗害羞的少年心,“回去再说。”

    洗萃如释重负地长出了一口气,伸手递过一锭银子,正是刚才龚远和给他两锭银子中的一锭,憨憨地笑:“大爷,小人给您省下的……”

    龚远和抿嘴笑起来,郑重接过:“你越来越能干了。快去吃凉粉吧。”

    洗萃眉梢眼角都是笑。

    金簪忙递过一碗凉粉给洗萃:“你竟然敢虎口拔牙,不枉姐姐我特意为你留了这碗粉。”

    洗萃对着她露出一排雪白整齐的牙齿:“谢谢金簪姐姐,金簪姐姐,你这身儿衣服可真衬你啊,真好看。”

    金簪乍然红了脸,她知道自己从来说不上好看,无非就是看上去要比别人多了一股精气神儿罢了。想着手就恶狠狠地朝洗萃头上敲了一下:“臭小子!跟着什么人学得油嘴滑舌的!”

    龚远和道:“你觉得他们俩怎样?我看着处得极好的。”

    明菲不以为然:“洗萃今年多大了?我记得才十五岁都不到吧?金簪马上就十九了。”

    龚远和道:“那又有什么?洗萃已经十五,金簪未满十九,正好大三岁,女大三,抱金砖,正好合适。”

    “我要问过金簪。我觉得他们就像姐弟。”明菲不乐意。婚姻中,男人比女人大那是正常,女人也不是不能比男人大,但这大了将近四岁,可不是一个小距离,且不说老了以后年龄、生理上的差距,就说现在这心理年龄吧,是找个依靠还是找个不懂事的小弟弟来哄啊?

    龚远和也不勉强:“你二哥、三哥出来了,你是想跟我去游街呢,还是想跟着他们,看看他们接下来要去哪里。也许可以看到你二哥住在哪里,在做什么也不一定。”

    蔡光正扶着歪歪倒倒的蔡光仪,让酒保拦了两乘小轿,先将蔡光仪扶进去,自己才坐上了后面那乘小轿。两乘轿子顺着还在很热闹的街道慢悠悠地往街那头去了。

    蔡光正今日穿的是一身很普通的灰布长袍,和谁说话都微微带笑,看上去一如既往的温文可亲,但明菲从来没有忘记过他当初站出来替二姨娘顶罪时那种狠绝的模样。想到小心翼翼的陈氏,远在京城的蔡光庭和明玉,明菲自然选择跟着去一瞧究竟。

    龚远和淡淡笑了笑:“早就猜到你必然要跟了去一看究竟。但是这种事情,怎么适合你一个妇道人家去做呢?跟也跟不上。再说咱们人多,目标大,也容易引起警觉。”也不等明菲回答,就叫洗萃过来:“你去和街边那几个乞丐说,让他们去跟那两乘轿子,你就留在这附近等他们回话,我们先回去。”

    回去的路上龚远和一直闭着眼睛靠着车壁不说话。明菲觉得气氛有些诡异,他似乎是还在为先前的事情生气,想想自己没有主动问他有没有吃饭,害得他饿到现在,实在是失职了,忙体贴地问:“你是不是累了?”

    龚远和似乎很不想回答她的话,半天才“嗯”了一声。这种态度叫明菲把那句如果他累了可以靠靠她的玩笑话吞了进去。

    回到家中花婆子已是等得有些急了,带着紫罗打着灯笼亲自候在垂花门口翘首以待,一看见马车过来就赶紧迎上去,扶着明菲下车,低声嗔怪道:“怎么拖到这个时候才回来?饿了吧?吩咐金厨娘留着火等着的,想吃什么立刻就可以去做了来。”

    家里有个人记挂着的感觉非常好,明菲心里暖洋洋的,笑道:“我们去游了会儿街,吃了凉粉。本来想给你们带来的,但是没有带食盒和碗,他家也没有,只能是明日让人专门去走一趟,买来给你们尝了。”

    “谢大爷和奶奶记挂。”花婆子听说二人一同去游了街,又吃了凉粉,打心眼里觉得高兴,不经意地瞟了紫罗一眼,紫罗脸上带着得体的微笑,并看不出什么来。

    明菲试探地问龚远和:“你想吃什么,我去给你做?”

    龚远和微笑道:“我不饿,你先歇着,我去喂狗。”

    明菲正想说跟着他一同去,却见丹霞噘着个嘴站在廊下,看见她就眼圈一红:“奶奶……”

    这不过一日的功夫,又出了什么事?丹霞自来是个要强的,怎会看到她就要哭了?明菲只得将丹霞喊进屋去问话。龚远和在院子里站了一会儿,沉着脸转身走了。

    紫罗见状,忙打起灯笼跟了去,梅子立在廊下看着,抱起喜福,关进屋里,灯笼也不提,转身就跟了去。

    才进了屋子,丹霞双手捧出一件翠蓝色的缭绫衫子来,红着眼圈跪在了明菲面前,哭道:“奶奶,奴婢有错,万死莫辞。”

    翠蓝的衣料上有一大块污渍,正好在前襟上,很是刺眼。金簪倒吸了一口凉气,“你是怎么弄的?这件衣服奶奶才穿过一回。”且不说这是龚远和的聘礼,单这件衣服所费缭绫的价值,就够买几个丫头了。

    丹霞拼命摇着唇,不让自己哭出声音来,花婆子道:“她今日给奶奶整理衣衫,中途有事离开,回来就见这件衣衫落在地上,捡起来才发现下面罩着一块红烧肉,衣服已是染上污渍了。”

    “先起来说话。”明菲皱眉道,“这屋里怎会有红烧肉?”

158章 错处

    丹霞哭道:“正是呢,这屋子里今日早间奶奶出门后,还是奴婢亲自打扫的,况且这几日大爷和奶奶也没用过红烧肉。那红烧肉只怕是长了腿了。”

    明菲丢块帕子给她:“多大点事哭成这个样子!我和大爷没吃过,那厨房里可做过?”

    白露抢着说:“做过的,昨儿晚上,咱们吃的就是红烧肉。”

    花婆子要笑不笑的:“奶奶,要说这事儿也稀奇,丫头婆子们吃的菜,莫名其妙地就跑到了奶奶的房里。还是在丹霞打扫过房间以后,衣服好不好的,就落到了地上,要说,今日这风也不大,还恰恰地挑着这件缭绫制的衫子……”她当时就觉得事情有蹊跷,但因为明菲不在家,怕嚷嚷开来那边听见会寻了借口过来扛不住,因而隐忍不发。

    白露和丹霞向来交好,当下快嘴快舌地道:“奶奶,必然是有小人作祟,想害丹霞姐姐!”

    明菲沉吟片刻,道:“查查丹霞离开后,都有谁来过这屋里,顺藤摸瓜不就知道了?”见丹霞还在抽泣,叹道:“不就是件衣服么?我又不打算将你怎样。你有哭的这个功夫,不如去查查到底是怎么回事。”

    丹霞感激地道:“奶奶英明!”咬牙切齿地去了,要叫她晓得是谁害的她,她定然要剥了那贱人的皮。

    明菲见丹霞那样儿,忙叫花婆子跟上,别三更半夜的,还惹出一堆麻烦事儿来。

    金簪服侍明菲洗了脸,褪下钗环,换了件家常的粉缎小袄,正要给明菲松头发,明菲起身笑道:“不忙睡,咱们去厨下煮点宵夜去。”龚远和虽然说不吃,但那脸色瞧着就是极难看的,她要真的听了他的,不去准备这碗宵夜,这几天只怕都要看脸色。算算时间,龚远和去喂狗也该回来了,去下碗馄饨,端回来正好。

    包成鸽蛋大小,呈半透明状的馄饨上躺着几颗翠绿发亮的菠菜,赏心悦目,闻之芳香,明菲尝了尝汤味,又点了几滴麻油,加了一点点盐,方满意地点头。

    金簪忙将馄饨抬起装入食盒,笑道:“大爷要是见着了这碗馄饨,有再多的不高兴都会眉开眼笑。”

    主仆二人肩并肩靠着往正屋走,明菲叹了口气:“我就是先前他去接我时,忘了问他是不是吃过晚饭了,就一直和我置气。”

    金簪笑道:“花妈妈那日不是和奶奶说了么,温柔是个宝,您的确粗心了。当初夫人每次见着老爷,不论心中有多么的不高兴,嘘寒问暖一定是少不了的,吃没吃好,喝没喝好,累不累,冷不冷,热不热,挨个儿问个遍。时间一长,老爷也就知道她的好了。您和大爷这般相配,只要您着意温柔小心些,大爷定然舍不得生您的气。”她年龄本就比明菲大,又是从陈氏屋子里出来的,见的事情比较多,明菲平时也信任她,说出来的话也就没那么多的顾忌,只是实心实意为明菲打算而已。

    明菲点头:“是我疏忽了。”日日发誓要做个称职的好妻子,在繁忙的时候却总难免有疏忽的地方。慢慢来吧,时间一长,凡事成了习惯,就再不会忘了。

    主仆二人才走到门口,白露就喊了一声:“大爷回来了。”

    明菲止步回头,只见龚远和大步走进来,身后跟着的紫罗手里还提着个灯笼,梅子手里则抱着一束晚香玉。两个丫鬟脸上的笑容和兴奋还来不及褪去,紫罗立在一旁去熄灯笼,梅子却是跑上前去殷殷笑道:“奶奶,大爷为您摘的花儿,要插在哪里?奴婢这就找了瓶子去插。”

    金簪白了梅子一眼,谁不知道明菲夜里不喜欢屋子里有鲜花?特别是这香味儿浓烈的晚香玉,众人玩赏,明菲自来只要一朵就够。龚远和不知道,难道她还不知道?既然跟着去了,为什么不提醒着点儿?只怕是心中只有大爷,忘了奶奶了,当下就不高兴起来。

    明菲看向龚远和,只见龚远和背着手立在院子正中,淡淡地望着她,便欣喜地一笑:“就插在外屋吧。”殷勤上前拉了龚远和的手往屋里走,巧笑嫣然:“累了一日,还记着给我摘花,我给你做了碗馄饨,快进来吃了歇下,明日一早还要去衙门呢。”

    龚远和的目光落在金簪手里的食盒上,又抬起眼来看着明菲。夜色静谧美好,红色的灯笼在廊下散发着温柔的红光,明菲穿着件淡粉色的家常小袄,脸儿素素的,头发上除了一只绾发的银簪外,再无半点花饰,然而,头发鸦黑,眉儿弯弯,眼睛亮得如同星子,肌肤无暇,饱满的嘴唇如同最粉嫩的花骨朵儿,仿佛轻轻一咬就会散发出幽幽的芬芳。她温柔地笑着看着他,眼里带了一丝不安和讨好。

    他的心情突然好了许多,半推半就地跟着明菲进了屋,被明菲安置着坐下,看到那碗色香味俱全的馄饨,咬开第一个,尝出了明菲所做饭菜特有的味道,心中的郁闷顷刻间烟消云散。这是他的妻子,她要和他过一辈子,不管发生什么,谁也无法改变这个事实。

    想到此,他伸手将立在一旁不敢坐下的明菲拉到怀里,低声道:“这么晚了,煮碗面也就行了,为什么还要去包馄饨?”

    总算是雨过天晴了,明菲松了一口气,笑道:“你不喜欢吃面。”

    龚远和搂着她的那只手果然又紧了些。接着汤匙塞到了她手里,“你来喂我吃。”他在撒娇。

    明菲就势坐上他的大腿,端了碗,每舀起一只馄饨,还装腔作势地吹吹,叫他吃慢些,眼瞅着龚某人吃得摇头晃脑,眯眼带笑,心中大乐,越发殷勤。

    梅子捧着插了晚香玉的琉璃瓶,脚步轻快地走到门口,正要禀告,金簪已经劈手将她手里的琉璃瓶接了过去,恶狠狠地瞪着她:“这里有我服侍,你去歇着吧。”

    梅子抚了抚头发,笑道:“姐姐,这可不是我的主意。”她遥遥指了指两个紫的房间,低声道:“见缝插针,殷勤着呢,就连这花儿,也是她劝着大爷摘的。她要讨好大爷,大爷要讨好奶奶,你叫我说什么?我偷偷跟了他们去,已是惹得人家不高兴了,我要是再多嘴舌,只怕大爷下次见着我就要使脸色了。”

    金簪心中一动,仍然不动声色地道:“你记着你是从哪里来的就行。没了奶奶,咱们什么都不是。”

    梅子道:“这个道理,我懂得。”转身昂首挺胸地走了。才走得十几步路,就被丹霞和白露一边一个,强行拖着进了屋。

    金簪瞧得分明,有心想跟过去瞅瞅,然而此时却不是时候。

    却说龚远和吃完馄饨,就着明菲的手含水漱了口,见着灯下美人如玉,温柔小意,忍不住把头靠在明菲肩上,闷声道:“你对我不好。”

    明菲将他的头发打开,寻了牛角梳慢慢地梳弄着,好声好气地道:“我年轻不懂事,什么地方做得不周全的,还要大爷教我,别和我计较,好好说出来,我改了就是。不要这般生闷气,气坏了身子可怎么办?”

    听着是好话,可仔细一听,又有些不对味儿,敢情气了半日,人家只是奇怪,怕他生气,半点不气他发她的脾气,生他的闷气。如果是他,好脸去贴人家的冷屁股,就算面上不做出来,只怕也是气得狠的。可是明菲不气,这般大度,这般善解人意,殷勤周到,龚远和只觉得心中酸酸的,有点苦,憋得厉害,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明菲见他神色又不对了,忙道:“可是累了?我叫人送水来,洗洗睡吧。”

    龚远和抬起头来,眼睛亮亮地看着她:“不要,我要你给我洗,我身上到处都是汗,好臭的。但是我又好累。”

    明菲侧头想了想,点头:“好。”

    明菲垂着眼替龚远和将衣服除下,龚远和故意在她面前晃来晃去,明菲忍不住在他臀部拍了一下:“快进去!当心着凉!”

    龚远和见她脸儿红红的,嘿嘿一笑,捏了捏她的脸颊,心满意足地进了澡盆。明菲挽起袖子,抓起帕子往他身上开洗。洗着洗着,龚远和来了一句:“你可知道你错在哪里?”

    明菲的手顿了顿:“请大爷指教。”

    散发着淡淡木香味的香柏木澡盆里热气氤氲,龚远和闭着眼坐在其中,无限幽怨:“你见到我,都没问我吃没吃晚饭,我特意带你去看戏,你故意气我,我好心把凉粉先让你吃,你还客气,想带了你去逛街,你宁愿跟着那两个烂酒鬼也不愿意跟着我,回了家想和你一起去喂狗,你看到你的丫鬟就忘了我,可见你根本没把我放在心里。”

    明菲听得一愣,立即认错:“是我疏忽了,以后我会注意的。”他要求在她心目中确立第一位的位置,好,最起码,表面上她一定要做到,才不会给人可趁之机。什么紫,什么梅的,见鬼去吧。

    龚远和有种无力感,这不是疏忽不疏忽,注意不注意就能解决的吧?良久,他方长长叹了口气:“好了,你也累了,换我给你洗?”来日方长,不怕。

    明菲没拒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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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670的

159 沟通

    第二日清早,明菲先龚远和醒来。盥洗过后,坐到了梳妆台前,花婆子握着她乌黑发亮的长发,用黄杨木梳子轻轻从头梳到尾,低声道:“奶奶,那红烧肉的事儿查出来了,昨日丹霞离开后,紫菱看见喜福跑进屋里来过,我们昨夜还从喜福的窝里又找到了半块红烧肉……”

    明菲听完,倒笑了:“这样说来,都是喜福惹的祸了?当时梅子去了哪里?”

    花婆子笑道:“正是呢,昨夜我们几个拿住梅子,她说她当时在厨房。”压低了声音道,“奴婢瞅着,她这几日和紫罗斗得欢。昨夜也是把喜福锁在屋子里,跟着大爷和紫罗去的。我们问她,偏她还好意思说,她是帮您看着紫罗。还让奴婢提醒您,紫罗才是最该提防的人。”

    喜福何曾缺过这半块红烧肉?还衔着块红烧肉到处跑?明菲沉默半晌,道:“你去问她,她连喜福都看不好,有什么资格替我去看人?紫罗一直跟着大爷,深得大爷信任,这些有的没的话不许乱说。免得大爷听见,心中生厌。”

    花婆子很快给她绾了个宝髻,插上一枝凤头玉琉璃步摇,道:“奶奶,这事儿分明就是她被人算计了。”算计的人不单连梅子给算上了,还把其他人也给算上了。本来丹霞等人就和梅子生分,丹霞当的差事被喜福给坏了事,自然会连带着怨上梅子。几个从蔡家来的丫鬟先就起了罅隙,以后当差又如何能当好?

    明菲探手拿起一对玉葫芦耳坠挂上:“她拿不出证据来,那就是她的错。等送走大爷,就把人都叫齐了,罚梅子半年的月钱,丹霞三月的月钱,其他一切照旧。之前,你先把紫罗叫到我这里来一趟。”

    花婆子想了想,三角眼里闪过一丝笑意,抚掌道:“好呀。这回她才要把那两个紫给恨透了。”特别是紫罗,梅子首先恨和怀疑上的人必然就是紫罗。

    紫罗跟了龚远和多年,又一直管理着龚远和的饮食,几次见紫罗服侍龚远和,龚远和也不反感,可见是一直都得信任的。这样的人,不是轻易就能打发得了的。至于紫菱,龚远和本就不待见,且先留她一段时间再说。

    梅子一天话不说气不出的,但谁都知道她不是一盏省油的灯。先前她盯着紫罗,那是为了向明菲表忠,但现在她彻底恨上了紫罗,心情和手段又完全不一样了。花婆子可以想象,将来这两个丫鬟会斗成什么样子。

    龚远和在卧房里轻轻咳嗽了一声,明菲立刻起身,“大爷醒了,去叫人摆早饭。”

    明菲进了卧房,见龚远和迷迷瞪瞪地看着她,一脸的慵懒,先上前开了窗:“该起了,洗萃还在院子外头等着回事儿呢。”

    雕花镂空的窗户一打开,晨风就将金银花的清香和院子里的小鸟叫声一同送了进来,明菲发间的步摇微微作响,淡绿色衫子被吹得紧紧贴到了身上。灿烂的朝霞将天边映得五彩缤纷,更将她一张年轻俏丽的面孔映得分外生动。

    美丽的早晨,美丽的小娇妻,龚远和的心中被淡淡的甜蜜和喜悦所填满,他向她伸出手:“来让我抱一会儿。”

    明菲微笑着走过去,静静伏在他胸前,无意识地将他一缕黑发绾在指尖绕着,低声道:“晚上早点回来,我给你做好吃的。”

    “嗯。”龚远和轻轻吻了她的发鬓一下,“若是不喜欢,就不要去看账簿了。每日过去应个卯就行,反正你身子不好么。”

    明菲叹了口气,半开玩笑半认真:“要是大爷日日都对我这么温柔体贴就好了。”

    龚远和的一只手不安分地顺着她的袖口探了进去,低声道:“你喜欢我这样?”

    明菲按住他不安分的手:“谁不喜欢人家温柔的对待自己?你昨夜给我看脸色,可把我给吓坏了。尽想着要怎样讨好你,连觉都没怎么睡好,一大早就醒了。说起来昨夜你也有错,要是你直接告诉我说想和我单独去游街,或者是吃东西,喂狗什么的,我又怎会不肯?所以啊,你是白白生了气。”

    龚远和知道她的话只能相信一半,心中却很受用,把头埋在她的肩头轻轻笑起来:“好,以后我心中不舒坦了,就直接告诉你好不好?”

    明菲趁机道:“记着你的话啊。咱们是夫妻,猜来猜去的最麻烦了。”

    龚远和的目光落在大红色的百子千孙被面上,低声道:“我们生个孩儿好不好?”

    明菲心跳如鼓,含羞带嗔地道:“不要,听说很痛,我怕。”她是真的很怕。她还没完全发育好,她不想因此送了命,还有,她还没完全站稳脚跟,怎么能有孩子呢?

    “你怕?”龚远和有些意外,若是别的娇小姐怕疼,不愿意生孩子,他还可以理解。可是明菲那么明事理,又坚韧,怎么也害怕?

    明菲揪着他的耳朵撒娇:“你忘记我哥哥和我嫂嫂啦?我哥哥怕我嫂嫂疼,说过要让她满十八岁才要孩儿……你不是说你要对我好的么?怎么现在就不肯了?”不说十八岁,让她先满十六、十七也是好的吧?

    无论做事多么老练,始终也是个爱娇的小女儿。龚远和释然,笑道:“你这个哥哥,名堂最多,宠自个儿的老婆也就算了,引得我也跟着没儿子。也罢,也罢,就依得你,先过些日子再说。”

    明菲这回是真的高兴了,感觉身上的压力无形之中就轻松了一大半,不由搂着他的脖子在他唇上使劲啄了一下,笑道:“你真好。”

    龚远和见她一双眼睛笑成弯月亮,是真的很高兴,便指着自己的嘴唇道:“就这样一下就够了?”

    明菲睁大眼睛:“那还要怎样?”

    “来,我教你。”龚远和伸手将她的头拉下去,紧紧贴着她的唇,舌尖在她的唇瓣上描摹了一圈,顶开她的唇,探了进去,犹如微风拂过花瓣一般,在里面缠缠绵绵地打了个转才离开,满意地看着明菲的脸变成了娇艳的粉红色,哑着嗓子道:“就像我刚才这样来亲我。如果不会,我再教你一遍?”

    明菲犹豫了一下,红着脸凑上去:“你先闭上眼睛。”她怎会不会?纵然隔了这许久的时光,记忆深处从来不曾忘记过某些事情和经历。

    龚远和含笑闭上眼,可爱地嘟起嘴唇,静静地等待着。久久等不到那温软的玫瑰花瓣来接触,低声蛊惑她:“这么害羞?又不是第一次,我们亲过那么多次啦。我保证不看就是了。”但都是他主动在吻她,她不曾主动吻过他,今日,他就要教会她。

    明菲深深吸了一口气,小心地吻了上去,学着他的模样,用舌尖轻轻描摹了他的唇瓣一遍,才又探了进去。吻人和被吻,是两回事,她的心莫名地带了些酸楚和忐忑。但也只是一瞬,她刚进入他的唇间,尚来不及完整地巡游一遍,便已被他给牢牢揪住。

    明菲的舌头犹如被龙卷风给吸住,疼得她忘记了酸楚和忐忑,只顾着推打他,含糊不清地:“你又胡闹,我舌头都疼啦!”

    丹霞和白露在外间布置饭桌,听见屋子里暧昧不清的声音,对视一眼,红着脸笑起来。

    花婆子看了看天色,在外轻轻喊了一声:“奶奶,时辰不早了。”

    明菲手忙脚乱地推开纠缠不休的男人,翻身坐起,整了整衣服和头发,嗔怪道:“快些,你要迟了。”

    送走龚远和,紫罗应明菲的要求,独自去了明菲的屋子里。一束晚香玉被摆放在窗前的小几上,散发着浓郁的芬芳,明菲拿着本书在看,听见她进去并不搭理。

    紫罗上前行了礼,静静站在下首等着明菲吩咐。

    明菲并没有为难她,很快放下手里的书,和颜悦色地问起她一些龚远和的爱好和幼时一些事来。

    紫罗一一作答,揪着衣角:“奶奶,大爷小时候吃了很多苦,脾气难免古怪。他心中很看重您,能娶到奶奶他高兴得很,奴婢从来就没见他那么高兴过。”

    明菲淡淡一笑:“我知道了,你先退下吧。”

    紫罗小心地往后退了几步,走到门口方转了身,才走了几步就撞上了梅子。她笑吟吟地望着梅子:“梅子妹妹,我要去厨房,你要去么?”

    梅子扫了她一眼,笑得灿烂:“不了,紫罗姐姐,奶奶寻我有事。”昂首挺胸进了屋,紫罗立在她身后,静静地看着她的背影。

    紫菱手里拿着明菲那件被弄脏了的衫子走过来,恨恨地道:“紫罗,你看她那轻狂样儿,仗着自己会做点上不得台面的膳食,就敢和你争。”说着却又炫耀地晃了晃手里的缭绫衫子,笑道,“多亏奶奶身边没有做针线活儿特别出众的,不然也不会要我在这上面绣朵花儿遮掩过去。”

    紫罗淡淡一笑:“我听说,奶奶身边原有一个叫娇桃的,做针线活儿那是数一数二的。现下有了身孕,等生了孩子回来就是管事的媳妇子。”眼瞅着紫菱的脸色变了又变,她才转身慢悠悠地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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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呃……人是情绪化的动物,婚姻是个磨合的过程,有索取和被索取,有祈求和渴望,有付出和收获,也会有失望和酸楚,幸福的婚姻是幸福大过痛苦,不幸的婚姻是痛苦大过幸福。所以,不可能总是一帆风顺。

160 账房(一)

    主院里伺候的丫头婆子们都被聚集在一起,听花婆子训话,公布了对梅子和丹霞的惩处。丹霞两眼含泪,默默不语,梅子却是面无表情。

    紫菱得意地和紫罗咬耳朵:“没有想到大奶奶对自己带来的人也这般严厉。谁不会犯错?不过一件衫子罢了,我在上面绣朵花儿就什么都看不出来,何况那狗是畜生,人哪能整日都拘着?正好收买人心的事,她偏要把阵仗搞得这么大,真是……”叹息地摇了摇头。

    紫罗含笑道:“话多!”却又忍不住道,“梅子也太喜欢到大爷面前献殷勤了。”

    紫菱听得一愣,咂摸出许多滋味来,原来大奶奶这是打翻醋坛子了。紫菱努力睁大眼睛往大奶奶看去,大奶奶端坐在罗汉床上,淡淡地看着丹霞和梅子,黑色的眸子里无喜无悲。接着大奶奶的睫毛动了动,正好和她的目光对上,紫菱吓得赶紧垂下眼,却又忍不住从睫毛缝里偷看大奶奶的表情。

    只见大奶奶回头和金簪轻声说了几句,金簪听完,回头打量了她一番,神情一如既往的冷淡严厉。紫菱吓得心中突突地跳,不巧的,她记得自己刚好也是最喜欢往大爷面前献殷勤的那种人。下一个,会不会就是她?大奶奶不会找借口说那件衣服绣得不好,趁机处罚她吧?

    紫菱正在胡思乱想,金簪已经朝她走了过来,手里托着约有两分的一个银角子,笑道:“这是奶奶赏你的,记着把那花儿绣得好一点,你就算立功了。也不枉大爷在奶奶面前举荐你的一番心思。”

    紫菱一愣,只见明菲冲她笑得温柔友好,而紫罗却在一旁怔怔地看着她,紫罗的那种眼神,她看得太多,也明白包涵了什么。不过此时她欢喜得什么都忘了,笑逐颜开地朝明菲行礼,保证自己一定不辜负大爷和奶奶的信任。

    众人散去,紫罗立在廊下静静地看着正和喜福嬉闹的梅子,梅子的笑容淡淡的,仿佛刚才被惩罚得最厉害的那个人并不是她,丹霞和白露站在一起说悄悄话,偶尔朝梅子和她瞥一眼,眼里流露出一丝不屑。紫罗忍不住抚了抚胳膊,明明是五月初的天气,她却觉得风有些凉。

    明菲又看了一日账簿,待到时辰差不多,方起身给龚二夫人告辞,龚二夫人神态疲倦地笑道:“这算盘声听多了,总教我一闭上眼就觉得耳边还在噼啪响个不停。”

    朱姨娘用说笑话的口吻道:“大奶奶,昨日说来好笑。您不是回了娘家么?夫人在屋子里睡着,偏生好几次都说听见外面算盘声响,吵得厉害,夜里也说了好几次。我们说没人打算盘,她还不信。今日听见奶奶打算盘,她反而觉得还要安心些。”

    “不然,侄儿媳妇挪个地方?”明菲陪着笑,仔细观察龚二夫人的表情,果见龚二夫人的眼睛里带有几分血丝,眼下的青影用粉也盖不掉,的确是没有休息好的憔悴模样。不过,这真的和她打算盘有关系吗?要说她日日打算盘,偶尔一日不打,反叫龚二夫人不习惯她还相信,她不过就是打了一日算盘,就有此种功效了?

    龚二夫人迟疑道:“可要是你挪了地方,有什么地方弄不明白的,又要来问我,那多不方便。”

    朱姨娘给她轻轻打着扇子,含笑劝她:“夫人这是多虑了。大奶奶这么聪明,婢妾看着她这几日也没什么大的问题,就算是有什么地方不明白的,可以记下来,待到来给您告辞的时候再一并来询问也是一样的。”

    明菲听朱姨娘这般说,便明白她们是早就算好的。要是换了她自己,也不愿意有这么个对头一天到晚地守在自己的屋子里,害得自己说话行事都不方便,肯定也要想法子打发走的。于是笑道:“就是,姨娘说得对极,婶娘的身子最紧要,早间大爷还吩咐我,说不能扰着婶娘休息呢。就请婶娘另外给侄媳妇指个地方,就挪到那边去好了。”

    龚二夫人还要推辞,龚婧琪嗔道:“母亲,嫂嫂心疼您,体贴您,您就该体谅小辈的一番孝心才是,就不要再坚持了,省得睡不踏实,又害得大哥和大嫂担心。”

    屋子里一干人等俱都赞同:“就是就是。”

    龚二夫人方半推半就地道:“那趁着天色还早,你们引着大奶奶一同去看看空着的那些院子,看上哪里就是哪里,今夜就着人仔细收拾了,布置得精细一些,大奶奶要是累的时候,还可以躺躺歇息歇息。”

    明菲谢了。

    龚婧琪亲热地挽了明菲的手臂:“嫂嫂,我陪你去瞧瞧。”又招呼龚妍碧,“二姐姐,你也一起去。”

    龚妍碧探头往外一看,笑道:“今日只怕有雨。看,天都阴了。”

    明菲抬起头来,果见天空变成了铅灰色,先前还在肆虐的阳光早就不见半点,因笑道:“早霞不出门晚霞行千里,今早见着早霞了,看这模样果然是要下雨。不然,我就不去了,赶早回家,省得被雨淋。两位妹妹看着哪里好就是哪里,不要太操心了。”

    龚妍碧笑道:“依我说,搬账簿不方便,就在账房附近寻间花木茂盛的院子就行。看完就可以还回去,有什么不懂的,还可以叫账房先生在帘外回答。岂不是比凑到一处再来问夫人的好?”

    龚婧琪道:“依你这样说,还不如就在账房后面呢。那里就有间现成的屋子。”回头和明菲解释,“当初我母亲初初掌家时,因家中铺子田庄无数,掌柜庄头们常常都要来回话,频繁进出内院不方便,加上家中上下人口众多,要发放的月钱和开销实在太多,我母亲便将那账房后面辟了一间出来,又可以听见账房里的声响,又方便大家回话,最主要的,是可以将全盘事务握在掌中,做到心中有数。嫂嫂若是想学掌家管铺子,去那里实在是上上之选。”

    明菲听得诧异,能够到账房去学习,那自然是求之不得。需知看账簿不过是光看不练,哪里有实地学习上手得快?只是龚婧琪也太好心了些,她以为,她短时间之内都不要想进入龚家的账房重地的。

    龚婧琪看明菲的样子明显就是动了心,微微一笑:“嫂嫂不如趁着这个时候,和我走一趟吧?要是看着还满意,我就去回了母亲,今夜收拾好,明日你就可以直接去那边了。”和龚妍碧一人一边,将明菲拉着去了账房。

    龚家的宅子很大,账房也和其他家不太一样。乃是一排房子在中间,前后却各有一个院子。按龚婧琪的解释,前面的院子供下人和掌柜、庄头们出入,后面的院子是专门为龚二夫人准备的。方便她可以在不想呆下去,而前面又有不想见的人的时候离开,也方便她烦了闷了的时候,可以自由自在地走走。

    因此时账房里还有外男,明菲等人就从后院进去,后院围着墙栽了一圈三角梅,从墙外就可以看到花团锦簇,进了院门,院子正中植了两株很大的朱槿,一株重瓣玫瑰红,一株单瓣橙黄色,开得正艳,叫人眼花缭乱。

    看院子的婆子陪着笑拿钥匙开了门,一股阴湿的气息迎面扑来,龚妍碧忍不住打了个喷嚏。那婆子赶紧去开了窗子通风,龚婧琪拧眉道:“你怎么看院子的?许久没通风了吧?”

    那婆子陪笑道:“回三小姐的话,实是这梅雨季节里,四处都太潮湿,有日光的时候呢,这里又是西晒,屋子里的丝绸布幔等物不禁晒,晒个几日就败了色。”又殷勤地整了整铺着秋香色团金织锦椅袱的紫檀木太师椅,请几人坐下。

    明菲注意到这间屋子不是一般的奢华。四处都是造型讲究的紫檀木家具,铺的椅袱桌布等物都是加了金丝的织锦,帐幔更是名贵的挖花纱萝。再看龚婧琪和龚妍碧,对这屋子里的奢华根本就无动于衷,乃是一种习惯成自然之后的麻木。

    龚婧琪指着明菲身后一扇华丽的紫檀木门笑道:“嫂嫂请看,就是这里了,若是有事要问账房里时,只需将这道门打开,将帘子放下,便是一个套间。若是不想问,只想听外面的动静呢,”她随手推开门上一块木板,露出一个糊了花罗的雕花窗口来,“打开这个,外间什么声音都瞒不过,也可以立在这里往外看,外间的看不到里面。”

    明菲暗自点头,设计得挺科学的。

    龚妍碧又引着明菲去隔壁:“这是休憩的地方。”

    精工细作的紫檀木架子床一点不比明菲的婚床小,就算是长期没有人住,上面仍然铺的华丽柔软;一个紫檀五屏风镜台靠墙摆着,上面还有一盒胭脂,仿佛主人刚离开不久。最让人惊奇的是,屋角竟然摆着两个大大的银色圆球。

    龚婧琪见明菲盯着那两个圆球看,带了几分骄傲,笑道:“那是祖父母留下来的,叫做没奈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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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690的

161 账房(二)

    没奈何是用一千两的银子融成的一个大圆球,是为了炫富,也是为了防止被盗。曾经,龚家的地下银窖里有许多这样的银球,但如今,也不过只剩下这两个。

    龚妍碧倒笑不笑的:“这没奈何摆着又不方便使用,还招人非议,所以祖父母去世后,爹爹就将它们送进了钱庄,换做了银票,以便使用,如今只得这两个留着做纪念。”

    这倒是契合了当初在京中时,明菲听到的那个关于龚家银子很多,铸成没奈何的传言。假如没有龚中素闹这一出,长房的没奈何就会一直放在银窖里不动,就是龚二夫人要恶意糟蹋银子,也没有这么多的机会,所以,龚中素要对此事负很大的责任。

    龚婧琪见明菲光看不说话,便笑道:“嫂嫂,你看看还有什么需要添加的没有?若是嫌这些旧了,我让她们换新的。”

    要是换成新的,这笔费用是不是也要算在他们头上啊?明菲赶紧摆手:“不必了,不必了,家里的用度不是很紧张么,这样就是浪费了。”

    龚婧琪抿嘴笑了笑:“用度再怎么紧张,也不在这一点上。这些东西,都值不得几个钱的。”

    明菲睁大眼睛点着织金锦缎算:“不值钱么?织金锦缎,不是寸锦寸金?挖花纱罗,又是几分银子才得一尺?这满屋的东西,够我们那边的人吃用很长一段时间了。三妹妹啊,不当家不知柴米贵,这个话要是让人家听见,要说你骄奢的。”

    龚妍碧微笑起来,龚婧琪咬了咬唇:“是,嫂嫂批评得是,妹妹要学的东西实在太多了。”

    明菲亲热地拉住她的手:“那不如你以后每日陪我一道学理账如何?想必婶娘会很高兴的。”

    龚婧琪张了张口,竟然找不到可以拒绝的理由,她求救地望向龚妍碧,龚妍碧低咳一声,半是羡慕半是幽怨:“嫂嫂,三妹妹她要绣嫁妆呢。”

    龚妍碧话音才落,就见明菲冲她眨了眨眼睛,她的心口一阵狂跳,再看明菲已经别过了头,看着窗外的朱槿花道:“我也不是要三妹妹帮我做什么,就是和我做个伴罢了。你可以把嫁妆带过来,我看账本,你绣花,我累的时候,还可以帮你搭把手。”

    龚婧琪没推的了,又看龚妍碧。龚妍碧此番却是不肯帮她了,反而笑道:“好主意啊,若不是我要伺奉夫人,也想和你们一道来玩耍,学点真本事的。”

    明菲见龚婧琪半天不言语,失望地道:“怎么,三妹妹不肯陪我?”

    龚婧琪道:“不是,是我身边的丫鬟顽劣,怕影响嫂嫂。”

    明菲飞快地说:“我不怕,反倒是这屋子,我对于不熟悉的地方总是害怕的。”

    龚婧琪垂眸想了想,展颜一笑:“好啊,那妹妹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热情地拉着明菲去了另一间:“这里面都是咱们家成年累月的账簿,嫂嫂看看,是不是都要赶上你们家的藏书楼了?”

    有点像现代装备成旧的档案室,无数的木柜子成排地摆放着,柜子上方贴了发黄的纸条,纸条上写着柜子里账簿的年代。除了灰尘味儿,还夹杂着自制杀虫药草的味儿,多站一会儿呼吸都是不畅的。

    龚婧琪前所未有的大方和配合,拉着明菲往里走:“嫂嫂你看,你就是从这个时候开始看的,再早以前的也在,但是没什么意思,要是你想看,也是能看的。”

    明菲停住了脚步,轻轻叩了叩其中一个柜子:“这是去年的和今年的吧?不如我就看这两年的?也好比较一下物价,看我们家的东西是不是买贵了?”

    一阵沉默,龚婧琪的声音好一歇才响起来:“嫂嫂,我没钥匙,明天吧。你看,天色暗下来了,很快就要下雨了呢,你是不是先回家?”

    仿佛是为了印证她的话,天边响起几个闷雷来,明菲缩回手,无所谓地笑:“好,也不忙在这几日。”

    三人相携走出院子,一个小丫鬟急匆匆地走过来:“三小姐,夫人问您,她那端云鹤纹妆花纱放在了哪里?朱姨娘总也找不到。”

    那端妆花纱,龚二夫人曾经和她提过,要拿去给邵老夫人做件外袍,以便在邵五成亲那日穿。龚婧琪以为早就寻了送过去了,谁想这日子都要到了,竟然还没送过去。看来龚二夫人的记性比之从前差了许多。唉……都是归还大房产业这事儿闹腾的,龚婧琪朝明菲略略施了一礼,道:“嫂嫂,抱歉,妹妹不能送你出门了,就劳烦二姐姐送你吧。”

    龚妍碧求之不得,面上仍然淡淡的:“嫂嫂请。”

    二人不紧不慢地走着,先把身后跟的丫鬟婆子们拉下一截,明菲方把陈氏的原话说了一遍,不胜惋惜:“我们家夫人说,你这么好的人才,若是不急,慢慢儿地总能访着好的,可这么急,却是不太容易呢。”

    龚妍碧轻轻咬着唇:“都是命罢了。”她抬起眼来希翼地看着明菲,满是哀求:“明菲,你也知道,咱们女人嫁人就是一辈子的事儿,日后,日后就算是后悔也是没有回头路可走的。求求你帮我多周旋一下,我和姨娘还有三弟,一辈子都不忘你和哥哥的大恩大德的。”

    明菲自然是满口允诺,把话题扯到了今日龚二夫人母女请她移步账房的举措上:“我原以为,这辈子都没有机会跨入这账房的,谁知婶娘竟然这般善解人意。”

    龚妍碧不以为意:“这边的账簿早就做平了的,她自然不怕你看。还可以显得她坦荡。”

    明菲观察她的言行,猜她应该也不知道龚二夫人母女要做什么,遂不再提此事,二人在垂花门口分了手,明菲自回自家院子不提。

    她前脚刚进屋,后脚一道亮光就划破了天际,随即“卡擦”一声巨响,震得屋舍都似乎抖了起来,院子里的狗顿时一阵狂吠,接着一阵狂风吹起,将湘妃竹门帘卷着砸向天花板,白露“呀”了一声,忙将门帘拉住,明菲回头,只见天如泼墨,黄豆大小的雨点已经砸落尘埃,激起一股子土腥味。

    明菲问花婆子:“妈妈,什么时辰了?”

    花婆子先点起蜡烛,才去瞅了瞅桌上的铜壶滴漏:“申正了。”又抱怨:“今日这天可真是怪,黑成这个模样。”

    那龚远和就应该快要到家了,明菲忙叫丹霞披起蓑衣,打上青布大伞,赶紧去大厨房催催。她自己飞快地换了家常裙袄,褪去步摇等物,只插一根蝴蝶金钗,并两朵珠花,沿着长廊去了小厨房。

    天色微暗,小厨房里没有点灯,黑漆漆,静悄悄的。明菲立在门口,借着炉膛里散发出的暖暖的红光,她依稀可以看见梅子和紫罗各守着小厨房中两个灶,眼睛各盯着面前的锅,明明没隔多远,两个人之间仿佛隔了一座山。

    金簪咳嗽了一声:“怎么不点灯?”

    梅子最先反应过来,摸索着点起几盏大灯来,小小的厨房里顿时又温暖又明亮。

    明菲的鼻端已经能嗅到天麻炖乳鸽那种特有香气,她几步走到梅子面前的灶台上,伸手揭起锅盖:“怎样?”这是她出门前就收拾了炖上的。

    梅子笑道:“听奶奶的吩咐,一直用小火煨着的,奴婢也没经验,就等奶奶来瞧是不是可以了。”

    明菲使劲闻了闻天麻那种特有的苦凉味道,心中带了几分满足:“可以了,抬起装碗温着。”

    “是。”梅子乖巧地取了包布,将炖盅抬出来,笑道:“奶奶想给大爷做点什么好吃的?奴婢给您打下手。”

    明菲挽起袖子,由着金簪给她系上围腰,笑道:“打算做个蛋皮肉卷。”指挥着梅子取了鸡蛋,肉馅,火腿,胡萝卜,动手开做。

    紫罗在一旁盯着,干涩地笑道:“奶奶真是手巧,这些做法,奴婢们闻所未闻。”

    那是你见识浅,明菲懒得和她多说,只问:“你今晚给我们做什么好吃的?”

    紫罗垂下眼:“不过就是给奶奶熬点红枣银耳莲子汤。刚放上不久,时辰还未到。”接着揭开了锅盖,银耳果然还没煮烂。因见明菲忙着将火腿和胡萝卜切成丁,忙接过去:“奶奶,让奴婢来。”

    “那你小心着些,莫要切了手。”明菲也不推辞,就把刀交给了她。

    此时外间又是一道白光闪过,电闪雷鸣的,紫罗就有些不安,不停往外张望。

    梅子看在眼里,边摊蛋皮,边笑道:“今日这雨可真大。”

    明菲不经意地答道:“正是,这算是今年以来最大的一场雨。看看这天黑的。”

    梅子娇俏地歪着头问明菲:“奶奶,要不要派个人去门口迎一下大爷?这般黑的天,老马有些憨,必然不知道要提前上灯笼的。这雨这般大,洗萃向来粗心,不喜欢在车上备着伞。”

    明菲心中一动,看向梅子,灯光下梅子的一双眼睛黑漆漆的,流光溢彩,犹如最好的琉璃珠子,便弯唇笑了笑:“也行,蛋皮我来摊,你去提醒一下老马把灯笼挂上,再拿了伞在门口候着大爷。”

    梅子正要应了好,身边“哎呦”一声轻呼,却是切菜的紫罗一个不小心伤了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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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2章 夜雨

    紫罗惊慌失措地捂着受伤的手,又惊又怕:“奶奶,奴婢手笨,还请奶奶责罚。”

    明菲和气地道:“说什么呢,谁还没个失手的时候?金簪,你带紫罗下去包扎,这里我来。”又催梅子:“还不快些去?”

    梅子望着脸色惨白的紫罗微微一笑:“紫罗姐姐,做菜是一门细活儿,要的就是耐心和细心,你实在不该急的。”拧身走了。

    紫罗谢绝金簪陪她去包扎:“奶奶,奴婢自己去就行,留着金簪姐姐在这里给您打下手。”垂着头没精打采的走出去,一头扎进风雨中。

    金簪看得分明,冷笑道:“奶奶,有长廊她不肯走,偏要扎入风雨中,这是要上演苦肉计了?”

    明菲淡淡地笑:“她大概是想搬出去养病。”

    金簪先是听笑了,随即有些忧虑:“她多得大爷信任倚重,要是在大爷那里撺掇上几句怎么办?”

    那又怎样?她不认为龚远和有这么蠢。明菲将最后一张蛋皮铲起,问金簪:“你的东西都切好了?现在最紧要的是把这餐饭做出来。”

    金簪吐了吐舌头,将火腿丁和胡萝卜丁一并加入肉馅中拌好,交给明菲。

    明菲正在装盘,就听得一阵门响,却是龚远和立在门口,肩头和袍角都湿了大半,鞋子也是湿的。然而他的眼睛很亮,很亮,亮得像宝石,唇角带着满足的微笑:“我好饿,我在院子门口就闻到了香味。”

    明菲炫耀地端起盘子往他面前一晃:“怎么样?好看吧?香吧?”

    “好看,香……”龚远和一直在望着她笑,神情分外专注,看得明菲非常不自在,她放下手里的盘子,踮起脚尖揭开天麻炖乳鸽的盖子,夸张地朝他那个方向搧了搧:“香不香?我出门前就炖着的,炖了将近三个时辰呢。”

    “香……”龚远和还是看着她傻笑。

    金簪一声就笑了出来,“奶奶还是赶紧陪着大爷回房去换衣服鞋袜吧,奴婢这就将这里收拾了送上来。”

    龚远和已经自动将明菲拉过去,解开了她的围裙,牵着她的手往外走。

    金簪促狭地在身后道:“奶奶,要不要温一壶金华酒?”

    龚远和头也不回:“这还要问?如此风雨大作之夜,自然要饮酒小酌才是。”

    夫妻二人肩并肩走着,龚远和揽着明菲的腰,并不说话。他身上散发出一股湿湿的热气,是男子气息夹杂着熏香的味道,充满了荷尔蒙,熏得明菲有些紧张,她觉得只有说话才能叫她舒服些:“遇到什么好事儿了,这么高兴?”

    龚远和笑道:“明明出门前就专门吩咐了洗萃记得今日要带雨伞,为什么又要梅子拿伞去门口接?”

    明菲道:“不能打击丫鬟们的积极性。要是我事事都想到了,安排好了,还拿她们做什么?总有一次是我想不到的嘛。”

    龚远和轻笑一声:“不如我们俩先去把狗喂了吧?回来后换好衣服正好吃饭。我迫不及待地想吃你做的饭菜。”

    明菲笑道:“你就记着吃。紫罗先前帮我切肉丁,手指都切了条口子,我叫她去包扎了,等会儿你记着提醒我,让人给她送点蛋皮肉卷去,不叫她白挨那一刀。”

    龚远和道:“她怎么搞的,做多少年了,从来就没听说过切了手的。”又拉了明菲的手,“以后不许你动刀子,在旁边看着她们做就行。记住了么?我会叫花妈妈监督你。”

    明菲心中一暖,笑道:“我记住了。”

    二人笑嘻嘻地披了蓑衣,换了木屐。龚远和盯着被蓑衣包的看不清身形的明菲,微微一笑,又将她头上的斗笠压下大半,“这样就不怕雨水了。”

    明菲也调皮地将他的斗笠压下去,她竟然有些期待和他一同在暴风雨中疯这一回。就像小时候,妈妈给她新买了雨靴,她就特别希望下雨,好容易下了雨,就撑着小花伞,穿着新雨靴,跑到雨里去疯去跳一般的雀跃。

    花婆子立在廊下,担忧地看着外面瓢泼似的大雨:“大爷,奶奶,天气这么糟糕,让人去喂得了。或者等下雨停了再去,要是淋湿了生病什么的,可怎么好?”

    龚远和笑道:“妈妈放心,这不捂得严严实实的么,你要是担心,给我们熬碗姜汤啊。”不由分说,将灯笼塞进明菲的手里,他自己一手拉了明菲的手,一手提了喂狗的活鸡,二人先往追风所在的半春园而去。走到离半春园还有十几步远的时候,一个浑身湿透的单薄人影埋着头直直地冲过来。

    眼看就要撞到龚远和身上,龚远和松开明菲的手,一声断喝:“干什么!这样冒冒失失的!”

    那人惊慌失措地抬起头来,看清面前的人,低头哈腰,颤颤巍巍,声音沙哑:“大爷,奴婢没规矩……”

    淡色的夏衫被雨水淋得紧紧贴在身上,朦胧的灯光下,少女曼妙的身姿展露无疑。鬓边的碎发被雨水浇湿,像几缕顽皮,造型优美的水草一般贴在苍白美丽的脸上。紫罗双手合十,举在胸前,左手食指上刺眼的白布外浸着鲜红的血。看上去又可怜又美丽。

    龚远和看清是她,声音柔和下来:“这么大的雨,你跑来这里做什么?”目光落在她食指上的那个白里透红的布卷上,语气又柔和了几分:“切着手了,奶奶不是叫你下去歇着了么?”

    紫罗直直地看着他:“奴婢来喂追风。雨太大,怕大爷和奶奶等会儿又来喂狗,淋了雨。”她几乎没有注意到站在一旁,打着灯笼默默站立的明菲,大抵,光线太暗,她也没想到明菲这样的懒人,就连送伞也要让丫鬟去的人,会冒着这么大的风雨,自己提了灯笼和龚远和一道来喂狗。

    明菲静静地立在一旁,聚精会神地打量着这两个人的表情。多么忠心的丫鬟,自己受了伤,还记挂着怕他这个主子淋了雨,不打伞,不披蓑衣,不戴斗笠,就这样衣着单薄地来喂狗了,明菲都要替龚远和感动了。

    很奇怪的,明菲没有从龚远和的脸上看到感动,反而是一种很奇异的表情,他的嘴抿得很紧,默了默才道:“它吃了?”

    “吃了。”紫罗也注意到了他的神情很不对劲,于是适时捂住口鼻,侧身优雅地接连打了两个喷嚏。

    龚远和的眉头皱了起来,紧绷的下巴却变得柔和了,“你赶紧回去!”

    紫罗微微松了一口气,明菲慢悠悠地来了一句:“回去洗个热水澡就捂着,记得让她们给你端碗姜汤,莫要病了。晚饭我会吩咐人给你送过去。”

    紫罗吓了一大跳,“奶奶!奴婢眼拙,竟然没看见奶奶。真是该死!”

    龚远和不耐烦地道:“快去吧!”

    紫罗怏怏地挪了几步,龚远和又叫住了她,“以后不需要你来喂狗,我不在的时候,还有你奶奶。记住了么?”说完拉着明菲的手大踏步走向半春园。

    明菲走了十多步回头去看,紫罗单薄的背影还在远处站着不动。她微笑了,龚远和无数次和她强调过,以后这些大狗,都要由他们两个亲自来喂的,为的就是保证这些狗绝对的忠诚度,难道,紫罗不知道的?还是她以为,这些狗,自己喂得,她也喂得?

    明菲想了想,歪着头问龚远和:“紫罗来喂也差不多嘛,她跟了你那么多年,也是值得信任的。我正担心,要是我们俩忙不过来的时候,谁来喂狗呢?正好吩咐她,她很有责任心啊。”

    龚远和叹了口气:“我自有主张。喂狗这件事,特别是追风,绝对不能的。为了惩罚追风吃了她喂的东西,这两天只喂它水,不喂食。”

    二人进了半春园,追风独自趴在廊下,看见二人过来,也不管有雨,摇着尾巴就冲了上来,行动间,铃铛叮当作响。龚远和把装着活鸡的笼子放到一旁,扯着追风到了廊下,叫明菲照着,仔细查看了一番追风颈上的铜铃铛。

    又拿出一只活鸡对着追风比划了几下,追风本就吃饱了,有些懒懒的,还貌似很疑惑的样子,为什么刚刚才喂了它,接着又来喂它了?龚远和立刻就将活鸡塞进了笼子,拉着明菲转身就走。

    追风大急,往日里二人来喂狗,还要遛狗,要陪它许久的,怎地今日转身就走人?

    明菲见追风那可怜兮兮的眼神,有些不忍心:“真的这几天都只喂它水?”

    “那是自然。”龚远和叹息道:“以后不能叫其他人陪着咱们来喂狗了。特别是追风不行。”

    夫妻二人又去诗禅堂将那四只恶犬和四只小狗喂了,方携着手一同回了房。

    明菲先给龚远和盛了一碗天麻炖乳鸽汤:“安神补脑,补气益血的,这些日子你辛苦了,为你补补。”

    龚远和有样学样,也给她盛了一碗:“你也补补。”

    金簪在一旁斟酒,笑道:“大爷和奶奶真是相敬如宾。”

    龚远和接过金簪手里的酒壶,道:“都下去吃饭吧,这里不用伺候。”

    二人自酌自饮,酒过三巡,龚远和同明菲讲起昨日洗萃打听到的情况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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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710的。

163 发热

    “你二哥自称姓郑。她们都叫他做郑爷,他给了她们每人二十两银子,只为了帮你三哥重振雄风。前些日子就寻过她们其他姐妹,但是没有结果,所以才又找上她们俩。他目前住在棺材胡同的一座宅子里,户主姓郑,是个孤寡老人,小有薄产,你二哥与他认了父子,改名叫做郑重。”

    明菲暗想,蔡光正被除谱,不再姓蔡,另外找个身份并不奇怪,奇怪的是,他的钱从哪里来?毕竟他认的这位父亲,只是一个小有薄产的孤寡老人,就算是再怎么宠爱他,也不可能把自己的存蓄拿出来给他如此挥霍。

    龚远和道:“这位老人,是你那位二姨娘的远房表亲。我估计你二哥的钱是从你二姨娘那里得来的——她执掌你们家好些年,多多少少都会有所收益,而这钱现在百分之百一定全都到了你二哥手里。你二哥虽然聪明,但从来没吃过什么苦头,手里没有钱,怎么敢轻易逃走?”他还有个更大胆的猜测,这位姓郑的孤寡老人,只怕并不是二姨娘的什么亲,而是帮她看管财产的人。不然蔡光正寄人篱下,怎敢把自己烂醉如泥的弟弟肆无忌惮地带着进进出出?

    明菲道:“我原以为他会逃得很远,然后改名换姓……”她没想到他会选择留下来,不时地关照一下二姨娘和蔡光仪等人,从这个方面来说,他这个儿子和哥哥是做得极好的。

    “改名换姓,成就一番大事业,然后回来狠狠地报复你们?”龚远和笑起来,“就凭他认下的那些罪,又被除了族谱,他仕途一道是彻底完结了的。不管他爬到多高,只要有人告,他就得灰飞烟灭。假如他隐姓埋名,远走高飞,选择做生意的话,未必不能成。可他留在此处,却是自断其路,这大商家最注重的就是一个信字,人品名声就是招牌,像他这样的人,随便跑点零碎货物还行,若是要往大了去,是没人会搭理的。其实,我和你哥哥最担心的,是他心不死,立志要报仇,真的勾上了盗贼之流的人,那才是真正的防不胜防。”

    要是在陈氏等人去登州的途中,遇上这么一伙人,那可怎么办?明菲听得心跳:“那依你看,他像不像勾上盗贼的人呢?我母亲她们可是很快就要去登州了。”

    灯光下,龚远和见她长而翘的睫毛忽闪着,一双杏眼睁得大大的,里面满是忧虑和害怕,忍不住轻轻抚了她的脸一下,低声道:“我想不至于。我安排人盯着了,有什么风吹草动,我一准可以知道。”

    明菲轻轻叹了口气,谁也不知道蔡光正的真实想法是什么。毕竟对于二姨娘母子几人来说,只要陈氏和蔡光华等人出了事,也就没人和二姨娘、蔡光仪对着干了。只要做得合理,做得干净,并不是不可以推得干干净净。

    “感觉很累是不是?是不是在想,这样的日子何时才是个头?但实际上,想也无济于事。”龚远和探手将明菲拉入怀中,“你放心,我会把一切都安排好的。我明日就去寻人,无论如何一定将你母亲和光华他们平安送到登州。”

    “可是直达的官船似乎是没有的,路上还要换马车。”这古代交通不便,山山水水的,实在是难熬。

    龚远和笑道:“你放心好了,我自有办法。”他认识的人也并不只有纨绔子弟和官场上的人。

    “那这事儿我们要说给我母亲听吗?”明菲看着他信心十足的笑容,心中的担忧和烦躁慢慢平静下来,她相信他一定能做到。

    “岳母不是那种禁不得吓的人。后日你去接五弟时我和你一道去,早些告诉她,她也好做到心中有数。”

    “我今天看到你们家的没奈何了。”明菲戳戳龚远和的腰,兴奋地道:“将来咱们一定要分一个回家摆着玩儿。”

    龚远和奇道:“你去了账房?”

    “实在是太浪费了。”明菲笑着把事情的经过说了一遍,“虽然貌似很大方很坦荡的样子,但是我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所以我无论如何都要拉着三妹陪着我。”

    龚远和道,“左右不是自己的钱,不浪费白不浪费,浪费了也是白浪费。就算是她得不到,能看着我的钱变少她也是极高兴的。”他想了想,又添上一句:“你诸事小心,多带几个人。”

    明菲笑道:“好,我在想,其实我应该每天带着追风溜达几圈才对。只可惜又怕把婶娘吓得旧病复发,就不孝了。”

    龚远和笑了一回,郑重其事地道:“你要求你母亲,好好帮二妹相一户人家,条件越不错的越好。得到消息后,先告诉我,由我去和她们谈条件。”

    这场大雨到下半夜时变成了小雨,一直到第二日众人起身还不曾停。早饭过后,明菲才将龚远和送到门口,就见紫菱缩手缩脚地立在廊下,眼睛一眨一眨地往这边张望,索性朝她招手:“你过来,可是有什么事要禀告?”

    紫菱忙道:“紫罗病了,发了一夜的热,现在都是浑浑噩噩的。”

    “怎么不早来说?”明菲皱眉道,“她昨夜回来没有洗热水澡,没喝姜汤吗?”

    紫菱小声道:“梅子送去的姜汤,没洗热水澡,当时厨下正忙着准备晚饭,烧大爷和奶奶用的热水,没有多余的热水。”边说边看龚远和的脸色。

    龚远和只是抬眼看着天色,自顾自地吩咐花婆子:“今日天气不好,妈妈过去走一趟,就说奶奶昨日淋了雨,不过去伺候了。”

    “是。”花婆子见他体贴周到,脸都笑成一朵花。

    “笨!大厨房忙不过来,小厨房的灶不是闲着的么?”明菲见龚远和并不打算过问这事儿,全然是一副将这些事全都交给她负责的模样,也就当着他的面吩咐人去请大夫来,送走了他才又回身去看紫罗。

    梅子俏生生地立在紫罗的门口,看见明菲等人过来,忙笑着迎上去,施礼道:“这里有奴婢们照看着,奶奶还是不要进去了,以免过了病气。”

    花婆子也拉住明菲:“奶奶,让奴婢替您进去瞧瞧也就是了。您昨儿夜里也淋了雨,要是加重就不好了。”

    明菲也就顺势停住了脚步,立在门外详细问了情况怎样,都是谁在伺候,听得是紫菱和梅子伺候,微微沉吟,吩咐梅子道:“你们姐妹情深,她病了,你照看她那是应当的。但厨房那里却不能没有人照管,你还是去管着厨房,这里就由紫菱来照顾吧。我另外再安排个小丫头来帮忙。”

    又和颜悦色地交代紫菱:“等紫罗醒过来,你问问她想吃什么,让厨房里给她做。你们长期在一处,更熟悉更自在一些,她有什么也方便和你说,这里就交给你负责了,其他的事儿都先放着不用管,让她先养好病才是正事。”

    能得明菲看重,紫菱很高兴,连声应下不提。

    忽听屋子里一声闷响,花婆子一把掀开帘子,只见紫罗只穿着白色的里衫,蓬着头发,脸色潮红,气喘吁吁地歪在桌上,旁边一个凳子翻倒在地,约莫是她自己挣着下床,却因发热体软站不稳撞翻的。花婆子“呀”了一声,殷勤地走进屋去扶紫罗:“你这是何苦,病了就好生躺着。”

    紫罗脸色潮红,眼睛却亮亮的,可怜兮兮地看着明菲:“奶奶,奴婢能够起来做事的,不必烦劳其他姐妹。”

    明菲不咸不淡地道:“既然病了,就该躺着养病,不要逞强。大爷和我都不是苛刻下仆的人,我刚遣人给你请了大夫,你且安心养着罢。只是以后再莫要去淋雨了,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应当倍加珍惜才是。”

    紫罗急道:“奶奶,奴婢不是故意要淋雨的。”

    明菲懒得听她辩白,只把该做的做到就是:“你歇着吧。”又再三叮嘱紫菱等人务必要照看好紫罗,携着花婆子等人自去了。

    紫菱见紫罗还倔强地立在那里,不肯上床去歇着,满脸堆笑地上去扶她:“紫罗,你可真有福气。淋淋雨,奶奶就肯为你请大夫,还亲自来看你,专门安排了人照顾你,就算是姨娘也就是这个待遇了。”

    紫罗闻言,猛地回头瞪着紫菱,却因用力过猛,原本就晕的头更晕,忍不住晃了好几晃。

    紫菱拍了拍胸膛,笑道:“你快莫要这样看着我,吓得死人。你的心思我明白,但你这样强撑着总不是事儿,早上我可是当着大爷禀告的,大爷问都没问一声儿。”

    眼瞅着紫罗的脸色一分一分的白下去,紫菱方笑道:“好姐姐,你莫气,其实吧,咱们是一处的,我也看不惯梅子那小妖精猖狂的样子,我瞅着奶奶似乎是想要抬举她,你呢,虽然身段没她好,但模样儿也不差,你最要紧的就是把身子养好才是,要是因为病重好不了,被送出去养病,那可就惨了,兴许,回都回不来。”

    紫罗暗自冷嗤一声,她的身子哪里就那么差了?被送出去回不来?她自己的身体自己有数,又不是娇小姐,不过几碗姜汤的事。正想反唇相讥,却一阵天旋地转,歪倒在地。

164 拜访

    中午时分,洗萃回来禀告明菲:“奶奶,大爷说今日晚饭不在家中吃,请奶奶换好衣服,申正他来接奶奶一并去外面吃。”

    也不知是去同僚家中,还是去酒楼?明菲道:“大爷可说了去哪里?”

    洗萃笑道:“大爷说,请奶奶装扮素淡一点,最好再备几样自家做的糕点,材料不必多讲究,但样子要好看,味道一定要好。”

    这似乎是要到人家中去做客的样子,但昨日龚远和并未向她提起,也不知是个什么样的人家。明菲立刻和花婆子商量:“妈妈看做些什么比较好?”

    二人商量之后,决定备齐四样糕点,芙蓉糕,豌豆黄,十景糕,三丁酥合。正召齐了人手准备开动,那边紫菱急匆匆地来报:“奶奶,紫罗把大夫开的药尽数都吐了,上吐下泻的,好不吓人。”

    刚才不是说只是普通的风寒,吃两剂药就好了么?没想到竟然这样严重。明菲少不得又叫花婆子去了一趟,自己带着金簪、梅子、金氏母女做糕点。

    金氏是个厉害的,这些糕点样样拿手:“当年为了养活春囡,什么都学,会的越多,人家越喜欢。”

    金簪调笑道:“奶奶常夸金嫂子做的饭菜好吃,如今又发现了一件,做糕点也上手,就该求奶奶给你涨工钱才是。”

    金氏笑道:“奶奶收留了我们母女,已是极大的人情,我只怕做的不好,叫奶奶和大爷嫌弃不喜欢。”

    明菲将手里的茶放下,笑道:“谁没有难的时候?不过与人方便,自己方便罢了。如果我不留下你,哪里有这许多的口福?只要你们好好做,将来春囡出嫁,我为她准备一副嫁妆也是可以的。”厨房是重地,严防死守还不够,得金氏母女主动配合。她当初留下金氏,是图金氏上进干净,也敬佩金氏有骨气。如今看来却是得了一个宝,不由生出几分想长久留下金氏的打算来。

    金氏闻言,喜出望外,要拉春囡给明菲叩头,明菲示意金簪拦住了:“不必,当好差就是最好的。”

    金氏埋头和面,突然笑道:“奶奶,奴婢应了奶奶的吩咐,去寻朱姨娘学药膳,她赏了春囡两朵珠花,怎么推都推不掉。”

    春囡忙擦了手,从怀里掏出两朵珠花双手递到明菲面前,看着品相还不错。明菲估摸着,应该不是朱姨娘的手笔,而是龚二夫人的手笔才是。便微微一笑:“既是赏春囡的,就拿着罢。你觉着朱姨娘的药膳怎样?”

    金氏赞不绝口:“朱姨娘的手艺的确很好,远胜奴婢许多,又细心,又有耐心。”

    明菲道:“再过些日子,你们再熟悉些了,你请她教你做一味八珍汤。那方子最是补人,我听二夫人讲,朱姨娘做得极好,半点药味都尝不到的。”

    金氏将此事默默记在心上不提。

    少顷,花婆子来回禀紫罗的事:“人还醒着,就是没精神,吃什么吐什么,只咽得下水。还没见过来势如此凶猛的病势,不然,另外再请个大夫看看?”

    明菲想了想,道:“暂且不忙,再吃两顿都实在不行,我和大爷商量后再说。”

    花婆子趁着众人不注意,凑到明菲耳边轻声道:“我瞅着,倒像是吃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也不一定,受了风寒也会出现这种症状。”比如肠胃感冒什么的就会出现此种情况,明菲下意识地扫了梅子一眼,梅子笑嘻嘻的,平静自若。

    申正,龚远和准时归家,明菲已经换好一身素淡的蓝色裙袄,将用普通匣子装好的四样糕点递给他过目:“你看看这几样糕点行吗?”

    龚远和略略扫过一眼,直接提了筷子尝味道,很是满意:“味道不错。”

    明菲寻了身灰色绸袍给他换:“咱们这是要去哪里?”

    “拜访我祖父的一位故人。他一直在北方做生意,昨日才刚到家,所以仓促了些,没来得及和你说。只要他肯出面,我爹爹是不敢有多话讲的。”龚远和的心情显得极好。

    明菲道:“这礼是不是太寒酸了些?要不要再添点什么?他平时喜欢什么呀?”

    “就这个就够了。王老太爷走南闯北,什么都见过,也不缺钱,关键是要看心思。”龚远和滔滔不绝,“有人喜欢戴高帽子,喜欢流于形式,也有人注重内里,更看重实际。咱们是以小辈的身份去,而且是去求他帮忙做人证,分产,奉上自家精心制作的糕点才是最好的礼物。”

    明菲帮他紧了紧腰带:“紫罗的病似乎很重,大夫开的药半点都吃不下,吃什么吐什么,她以前身子就一直这么差的?”

    龚远和奇道:“没有啊,她以往也曾感过风寒,连药也不曾吃,不过就是吃点姜汤也就好了。”

    明菲担忧地道:“不然我另外再给她请个大夫,你觉得谁最妥当?”

    龚远和便问:“请的谁?”

    “薛总管请的永善堂的胡大夫。”

    龚远和略一沉吟:“薛总管做事向来妥当,他不会胡乱请大夫,让她再吃两顿药看看,若是还不好,就先移出去养。”顿了顿,“等忙过这段时间,分产的事儿一忙完以后,就把院子里年龄大了的丫鬟们都配人吧。到时候铺子和庄子里的管事肯定要换一批,她们嫁过去以后,用起人来也得心应手一些。”

    将院子里的丫鬟配给得力的管事,以便收买和控制,此类事务明菲曾经从陈氏那里看到过很多。不过这些属于内院事务,蔡国栋一般是不过问的。龚远和先前的态度也是不过问,但此时却主动和她提起了这事,应该是考虑到她新进门不好做主,怕她为难,主动替她解难,明菲抬起头来望着他甜甜的笑:“知道了。”

    龚远和见她笑了,知道这马屁拍准了,忙趁热打铁,凑过去揽住她道:“你且放心,这后院里的事,只要当家的男人不乱,它就乱不起来。”

    夫妻二人只带了洗萃并金簪二人,坐着马车去了城南。马车在一座毫不起眼的宅子门前停下,洗萃去叫门,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人慢吞吞地开了门,看见龚远和,眼睛一亮,笑道:“和公子,老爷正等着您呢。”

    龚远和笑道:“邬叔,怎会是你来开门?”

    “不过是开个门而已,谁得闲谁开,有什么要紧。”那老人目光落在明菲身上,笑着上前打了个千:“是新奶奶吧?”

    此人穿得分外朴素,不过一袭细布衫子而已,头上也只是一根竹簪,然眼神特别明亮,态度不卑不亢,与龚远和言谈之间也颇见亲热,可见并不是王家的寻常奴仆。明菲拿不准他的身份,但想着礼多总不怪,笑着还了半礼,只不知该不该打赏。

    那老人见明菲还他半礼,忙推辞:“不敢当,不敢当。”

    “您也算是看着我长大的,受她的礼受得起。”龚远和扶住他,笑着同明菲介绍:“这是邬叔,是老太爷身边最得力的大总管。”

    邬叔连连摆手:“人老了,好汉不提当年勇。”

    既是大总管,自然不会看得上她的打赏,兴许赏了还要得罪人,还不如真心实意叫他一声邬叔,认认真真行个礼的好。明菲敛衽重新行礼:“邬叔好。”

    邬叔到此时方认认真真地打量了明菲一番,抚髯笑道:“老爷在白江时听说了这门亲,就一直念叨着他那龚家哥哥嫂嫂在天有灵,应当安心了。今日早上才起床就接到您命人送来的拜帖,很是欢喜。”

    龚远和有些恻然:“多谢王爷爷牵挂。你们这一路来,路上可顺利?”

    邬叔引着几人沿着青砖路面往院子里走,“顺利,这条路不知走过多少回了,闭着眼睛就知道该怎么走。只是老爷一直念叨着他上了年纪,这只怕是最后一遭,难免有些伤感。”

    明菲仔细打量王家的院子,与龚家完全不同的两种风格,院子只正中铺了一条不宽的青砖路面,其他都是裸露在外的泥地,但清扫得特别干净;有几棵参天的老树,花圃中的花花草草都只是些最平常不过的种类,可是长得格外滋润,花儿也要开得大一些;仆人不多,衣着简朴,每次遇到必然退避到一旁,垂首行礼。看到这里,她心中有了数,只怕这王家才是真正守礼,讲究品行的人家。

    几人走到一座被一棵参天巨木遮了一半的青瓦房外停下,邬叔抱歉地道:“请二位稍候,我进去通传一下。”

    龚远和低声和明菲咬耳朵:“你看他们家和我们家有什么不同?”

    明菲抿嘴一笑:“你们家是绣花枕头,他们家么,看着倒似铜包银。”

    龚远和笑道:“所以说,王老爷子不喜欢搞那些虚的。你看他们家这些院子,都没个匾额什么的。”

    说话间,邬叔已经立在门口冲二人招手:“请。”

    进去明菲才发现是一间花厅,穿青色缎袍,双目眯细,留着长须的王老太爷并瘦瘦的穿秋香色绸裙的王老夫人含笑起身相迎,行礼问候过后,王老夫人将明菲拉到身边去说家常话。王老夫人很有趣,当场就叫人把明菲带去的糕点拿出来品尝,尝完之后笑问明菲:“味道不错,可是自家做的?”

    “是,手工粗糙,难得您不嫌弃。”明菲侧着耳朵,听到旁边的王老爷子与龚远和二人已说到了正题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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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730的。

165章 被拒

    “事情的经过,我已经都听你六哥说了。”王老爷子枯瘦的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眉头是紧皱着的:“你的意思,是要他们全数归还大房的产业?”

    到底是求人的事,也不知人家愿不愿意搅进自家那摊烂事中去,龚远和见王老爷子皱了眉头,由不得不小心斟酌字句:“实不相瞒,侄孙以为,这本是祖父母的遗愿,侄孙也自小就知自己是承袭长房香火之人。”

    他索性把什么感激龚二夫人教养之类的面子话统统抹了,不提半个。他不认为,就算是他说了,王老爷子这样的人精就会相信他的话,反而还显得自己假惺惺的。

    王老爷子沉默半晌,才慢吞吞地道:“亲兄弟明算账,这事理当如此,她这些年闹得也的确是不像话。可你家的情形,你应当比我更清楚,如果要全数拿回来,我估摸着怕是难上加难。无论如何,在外人眼中,她对你始终有养恩,一个又是你亲爹,其他人与你也有血脉关系,你若逼得太紧,道理上说得过,情面上却说不过,人言可畏,对你没有好处。依我的意思呢,就不要提从前了,先理着单子把铺子庄子拿回来,其他的听你爹的意思,能拿回多少就拿回多少,你小夫妻只要恩爱勤恳,日子只会比别家过得好的,钱财多了也没什么意思,睡觉也不过就是那几尺宽的地方,吃饭也不过就是一碗饭的事。”

    按着明菲的想法,这事儿大概也只能如此。长房的钱财早被龚二夫人糟蹋得差不多,若是硬逼着二房全数退还,惹得鸡飞狗跳不为其说,还得出还不出还是另一回事。所以,最好的办法就是把铺子和庄子的管理权拿回来,面上估算着差不多也就行了。如同向一个赤贫如洗的人索赔,还要看他的偿还力有多强,不可能逼着公鸡下蛋。龚二夫人那个疯劲儿,又浑浑噩噩的,要是被朱姨娘借着这个由头给弄死了,世人不问青红皂白,只会说龚远和争家产活活逼死婶娘,到时候倒霉的还是龚远和。他再风流肆意又如何?人始终不能脱离这个社会。

    龚远和的脸色却沉了下来,撩起袍子就朝王老爷子跪了下去:“她欺人太甚!”

    王老爷子也不扶他,木着脸说:“当初,我的确见证了你们龚家两房人商量由你爹爹兼祧两房的事,后来你祖父母过世后,你爹爹将你托付给你婶娘抚养,言明等你大了以后,再将产业尽数交还于你,长房归长房,二房还归二房。可是,真的能分得清么?不管你认不认,她名义上虽为你的婶娘,实际上却也是你父亲的妻子,她生的儿女与你乃是血亲,你是你父亲的嫡亲骨肉,他们也是你父亲的嫡亲骨肉。手掌手背都是肉,可怜天下父母心,你父亲只怕是心中再明白该怎么做,真到了该做的时候也不忍心。所以当初你祖父想到这个主意时,我是不赞同的。哪怕就是让你父亲娶一个妻子,然后挑其中的一个儿子来过继长房呢?也比这个好得多。”至少不会离心离德,彼此仇恨。

    龚远和固执地垂着头:“这里都不是外人,侄孙就明说了罢。她对我做的那些事情,百死不能泄我之恨,就是因为念及还有这一层关系,侄孙才只打算要回产业就算了。”

    “你说谎!”王老太爷一声吼了出来。

    明菲吓了一跳,只见龚远和的下颌和肩头竟然在发抖,不由担忧地站起来,她没见过恨意如此浓厚,如此情绪外露的龚远和。从前他每次和她说起龚二夫人,虽然不喜,却也多是冷嘲热讽,嬉笑怒骂居多。她此刻才发现,他的恨已经深入骨髓。难怪得,在京中混得风生水起的他竟然无论如何都要回到水城府。

    王老夫人见明菲坐立不安的样子,忙出声打圆场:“当家的,你看你还是这个脾气,有什么好好说,非要弄得这么……”弯腰去扶龚远和,“好孩子先起来,有什么咱们坐下来慢慢说,总之事情总要解决的不是?”

    龚远和困难地朝她挤出一个感激的笑,却是不肯起身。

    王老太爷也瞠目道:“妇道人家懂得什么!我正是真心为他着想,才苦劝于他。是,世人都道,是非曲直总得弄清,圣人也云,以直抱怨以德报德,然,世事哪里就能如此快意通透?假如他不做这个官!假如他没有妻室!假如他不继承香火!他要快意恩仇,我由得他去,哪怕就是骨肉生恨,不认那个爹,都不管了。可是他到底不是强盗,不曾落草,也还有新进门的娇妻,还负着替龚家长房传承香火之责,也还有十年寒窗苦读得到的一顶纱帽,所以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他走一条走不通的死路!”

    王老太爷说完这通话,仰头叹息:“年轻的时候呢,总想着万事要如意,谁负了欠了谁,是非曲直总要弄个明白,到了,才知万事需圆才能方,方既是圆,圆也是方。”

    见龚远和还跪着不起,手点着他道:“你这个死心眼的,想不通是不是?逼我呀?我告诉你,老头子我偏生还不吃这一套!小时候吧,见着我王爷爷长,王爷爷短的,整日笑嘻嘻的,我还以为你是个豁达之人,谁想却是有恨深埋,日积月累,就等今日是吧?既然你已经打定主意,你又何必来求老头子我,你手里拿着的那些东西,不是已经足可令她身败名裂么?寻我做什么!”

    龚远和抬起眼来直直地看着他:“王爷爷,以德报怨,何以报德?”

    明菲见气氛越来越僵硬,正要劝龚远和暂且缓缓,“哐当”一声响,王老爷子已经将椅子推开,怒气冲冲地拂袖而去:“不听我的劝就走人!”

    王老夫人满脸堆笑,上前去扶龚远和:“莫要同这死老头子一般见识,他就是那么个臭脾气,咱们不理他,走,吃晚饭去。”

    王老夫人话音刚落,王老太爷却是折了回来,大声道:“叫他们走!今晚没做他们的饭!”指着王老夫人:“你赶紧去给我到厨房里去看着,我饿了,要吃饭。”

    老小,老小,明菲哭笑不得。王老夫人亦很是为难,明菲忙笑道:“您去吧,我劝劝他。”

    王老夫人见明菲神色之间并不见愤恨羞恼之意,松了一口气,拉着她低声道:“你和他好好说说,你王爷爷说的话未必没有道理。退一步海阔天空,何况是不得不退。”

    王家简朴的花厅里只剩下夫妻二人,龚远和仍然跪着不动,明菲轻轻叹了一口气,上前去扶他:“起来吧,人都走了。咱们先家去,回去后再细细盘算如何?”

    龚远和扶着她的手慢慢站起身来,靠着她慢慢往外走,邬叔担忧地等在外面,见他们出来,忙引着二人往外走:“老爷子就是那个脾气,只做他认为对的和真正有意义的事,对于虚的不实在的,他是断然不肯在上面花半分力气的。他说的也有道理,就算是真的把所有的钱财全都挖回来,把该做的都做了又如何,对你们而言,好处并不多,反而会损失许多钱财买不到的东西。”

    因见龚远和抿紧嘴不说话,邬叔知他钻入牛角尖,听不进去,由不得长叹一声:“也罢,人都年轻过,不碰南墙不回头啊。”

    明菲陪着笑告别邬叔,拉着冷着脸的龚远和钻进马车,洗萃和金簪不曾跟入花厅,自然不知晓其中的曲折,见龚远和的脸上似乎拧得下水来,吓得提心吊胆,不时用眼神询问明菲,明菲只轻轻摇头。

    放下车帘子,明菲扫了一眼把脸埋在黑暗里,一动不动的龚远和,轻声吩咐车夫:“去餐霞轩。”

    龚远和方诧异地回头望着她:“不是要回家吗?去餐霞轩做什么?”

    明菲笑着拉起他的手,轻轻放在自己的脸上:“家里的饭菜我吃厌了,你说过要带人家在外面吃的,这样空着肚子回去,他们肯定要小瞧我。我不管,我要你兑现你的诺言,请我吃饭去,还要吃最贵最好的。我听周清说,餐霞轩有专门接待女客的地方,门和路都是分开的,她们都去过,我却不曾去过。”

    龚远和定定地看向明菲,只见她一双黑白分明的杏眼担忧地看着他,怜惜之意溢于言表。他僵硬的脸部线条终是慢慢软和下来,捧着她的脸轻轻点头:“好,你想吃什么,我都请你吃。”

    明菲松了一口气。此时他心情低落,回到家中见着那个环境,只会让他更压抑,她很怕他会不耐烦地拒绝她,躲起来独自舔舐伤口,那种不能与人言明,又恨又痛的滋味她最清楚。还好,他虽然很愤怒,很失望,但他并不拒绝她靠近。

    马车驶到餐霞轩,正是最热闹的时候,洗萃忙忙地上去寻了相熟的小二来,引了明菲和金簪往女眷专用的小门进去,沿着一条独立的小径七拐八弯,进了一个四周挂着苇帘,里面用白缎作饰,唤作“蒹葭白露”的独立雅间。

    明菲笑道:“蒹葭白露,这餐霞轩的老板真会想。”

    龚远和自另一端进来,闻言道:“餐霞轩的老板向来很会做生意,你想吃什么?”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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