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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寇十五郎     放啸大汉txt下载     放啸大汉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二百五十六章 【欢迎回家,昭君】

    夕阳西下,地上的影子被拉得倾斜细长。宫门在一刻时前已经关闭,金色的夕阳照在大红宫门上,一颗颗硕大的铜泡钉闪闪发亮,令宫门更显鲜艳夺目。

    渐沉的落日,高大的宫墙,紧闭的宫门,肃穆的阙楼,衬着一个茕茕孑立的人影。此情此景,虽是盛夏,却给人一种晚秋的寥落萧索之感。

    在落日沉下的最后一刻,很突兀地响起一阵清脆的马蹄声,伴随着吱呀的车轱辘声。

    声音越来越近,不旋踵间,一辆轻车从长街拐角兀然出现,轻快驶来。

    轻车驶到那静静伫立的人儿面前,无声无息停下,车里传出一个带着几分磁性的沙哑声音:“抱歉,今日事挺多,一直无法抽身。而我又承诺必须亲自接你,故而拖到此时,请见谅。”

    那静立之人虽然戴着帷帽,但从那异于寻常女子的高挑身段可以猜出,必是王嫱无疑。

    王嫱纤腰微折,声若银铃:“君侯一诺千金,半载践约,小女子又岂敢不存抱柱之信?”

    张放现在也算读了不少古文,换作几年前,他还真不知王嫱所掉的书袋。所谓“抱柱信”,出自《庄子?盗跖》,其文曰:“尾生与女子期于梁下,女子不来,水至不去,抱梁柱而死。”这是汉代士人阶层的男女间都知道的一则典故,甚为重信义的汉代人推崇。

    张放深吸一口气,不再说话,也无须再说,只从车帘后伸出一只手。

    王嫱轻轻牵住那衣袖,踏蹬而上。

    渠良目不斜视,手臂一扯,驾马转身,长鞭一甩,轻车再朝来时路轻快驶去。

    车内窄仄,尽管王嫱尽量蜷缩身体,屈起双膝,但一双长腿仍不免随着车身的摇晃而不时碰触到少年富平侯。

    张放安然端坐,目光迥迥,扫了一眼王嫱那小小的包袱:“就这么点行李?”

    摘下帷帽的王嫱一直垂首没敢对视,闻言下巴向内勾了勾:“一应用品,全分给暴室的姊妹了,除了几件洗换衣裳,别无长物。”

    张放点点头:“甚好,你不需要带什么,侯府里有你所需的一切事物。”

    王嫱咬着嘴唇,犹豫一下,终于鼓起勇气道:“能不能让轻车慢些行驶?”

    嗯?这个要求……

    张放嘴角挑起一个弧度:“为何?”

    “我有些话想问……嗯,想说。”

    “回到侯府一样可以问啊。”

    “不一样。”王嫱勇敢抬起头,正视那双明亮异常的眼睛,“一旦进了侯府,我就是个侍婢,只有听从君侯吩咐的份,再无开口询问的资格。那样的话,有很多疑问,就只能永远埋在心里,得不到答案。”

    张放哑然失笑:“原来你担心这个,其实就算进了侯府,也可以问的……也罢,渠良,放慢车速!”

    “遵命。”驾绳一松,车速渐缓。

    张放好整以暇做了个请的手势:“有何疑问,现在可以说了,你可以知道的,我一定会告诉你。”

    王嫱表示理解,毕竟有些涉及宫闱之事,她确实不应该听。没说之前仿佛有万千问题,但真要问时,一张嘴,却不知该说什么。好半晌,千言万语才汇总为一句:“为什么是我?”

    “因为你是王嫱。”

    这个回答等于没回答。

    王嫱脸蛋微红,咬着薄薄的红唇,一时都不知该说什么。

    张放不忍见她窘态,干脆告诉她前因后果:“好吧,我明白你想知道什么,我从头说起……首先我要告诉你,我们在沧池初遇时,我并不知道你是谁,事后也没打听。如果不是因为和亲之事,或许,永远不会再见……”

    王嫱听得呆了,吃吃道:“那……那你怎会想到要找我?”

    “我说了,因为你叫王嫱。”张放早就知道,一旦面对面,就必须给伊人一个合理解释,所以早想好一个合乎这个时代的完美籍口,“我少年时曾连续做过一个内容完全相同的梦——我多次掉进一个深潭里,无法呼吸,无法呼救,甚至连挣扎都做不到,只是一个劲往下沉……这时有一只手突然伸出拉住我,把我向上拽扯。从水里往上望去,只看到一个面目模糊的少女……当我终于破水而出,大口呼吸新鲜空气时,茫然四顾,周遭一片白水茫茫,沓无芳踪。只有空中传来一个飘忽渺然的声音——记住,我、叫、王、嫱!”

    张放说完之后,车厢里安静了很久,除了马蹄声回响,一片沉寂。

    王嫱整个人都是晕乎乎的,完全懵了。作为这个时代的人,她是真的相信这种灵异之事。其实不光是她,就算是大汉最博学之人,比如刘向,恐怕也会是信的多。这无关学识,只关乎观念。

    张放敢于这样鬼扯,就因为他看准了这一点。

    “当我看到你的姓名出现在和亲名册上,我就知道,这是上天在昭示我,一定要阻止你出塞——你的归宿不在千里之外的阴山之下,而在一片光明之中。现在,你还有什么疑问么?”

    王嫱傻傻摇头:“没有了……哦,还有,什么叫光明之中?”

    张放没有直接回答,而是掀开窗帘望着外面,笑道:“到了,下车吧。”

    轻车从富平侯府侧门进入,直驶入庭院。立刻有仆从上前放下踏板。

    张放先下车,然后立在车旁,很绅士地伸出手臂,让王嫱搭住下车。

    王嫱四下张望,但此时天色已完全暗下来,四周景物也变得模糊不清。

    突然,一点橙光映入王嫱双瞳,然后又一点、再一点……

    王嫱呆呆望着天空,脸上的神情,只能用惊喜交集来形容。

    毫无征兆,院墙四周升起一盏又一盏祈天灯,飘飘忽忽升向夜空,瞬间照亮整个庭院。

    夜色深蓝,灯火橙黄,满天灯火之下,一个白衣少女痴痴仰望。

    “你的归宿不在千里之外的阴山之下,而在一片光明之中”——现在,她明白这话的真意了。

    蓦然,少女指向天空:“啊!那灯上还写着字呢……写着什么?”

    张放负手仰笑:“欢迎回家——昭君。”(未完待续。)

第二百五十七章 【公然求封】

    竟宁元年九月,天子继位已逾三月,朝中诸事平顺,局面安稳。长乐宫两位太后相处融洽,山阳王母子已离开长安,将抵封国。

    在这样的背景下,刘骜也开始了朝堂洗牌,赏功罚过。

    先是许嘉辞去车骑将军衔,仍领大司马。原卫尉王凤继任车骑将军、领尚书事,加食邑千户。原御史大夫繁延寿没能“延寿”,于数月前病亡,由太子太傅张谭接任御史大夫,张谭本是太子老师,而御史大夫位列三公,亦算是天子酬师之礼。原侍中、驸马都尉史丹,任长乐卫尉,加食邑千户。

    张放并无新官职,但得到加食邑千户的恩赏。而陈汤也得到加食邑三百户,百金之赏。

    有赏自然就有罚,原中书令石显,改任长信太仆。原中书仆射牢梁,改任长信詹事。表面上看,这二位是升官了,因为长信太仆与长信詹事都是二千石官,比原来二位的千石、六百石,那是高太多了,直接由铜印黑绶变为银印青绶。但实际上,这二位是被调出了权力中心,到太后居住的长乐宫养老去了。

    长乐卫尉、长信太仆与长乐詹事,统称“太后三卿”,位尊而无实权。史丹原来不过一驸马都尉,现在升为长乐卫尉,实际是升官加清贵。而石显、牢梁二位,却是从“皇帝办公室秘书”的关键位置上调走,当“太后管家”,实打实的明升暗降了。称之为“罚”恰如其分。

    刘骜上位后,第一轮洗牌辐度尚小,除了以上诸位之外,许多关键位置,比如丞相匡衡、右将军王商、少府令五鹿充宗等等都没动。许多朝臣都知道,接下来,还将会有第二轮、第三轮洗牌。谁会被洗下去不知道,但有一点却无人不知——魏郡王氏要崛起了!

    散朝之后,刘骜召三公及两府诸曹至宣室殿,商议要事。

    张放一下朝,与陈汤并肩而行,聊了一会,互相道别。但张放并未回府,而是朝宣室殿走去。来到殿外,向禁卫禀报后,过了一会,吕齐出现,引他入殿。

    吕齐在前头领路,头也不回低声说了一句:“河东灾后处置。”

    张放点点头,表示明白,他也正是为此事而来。

    进殿之时,正听到丞相匡衡侃侃而谈:“河东灾民安置之事,五府已有合议。臣之意有三,一是愿留在原籍者,原地安置;二是修理河渠,可以工代赈,解决流民生计;三是将部分流民迁徙,以免人流聚集过多,恐生事端……”

    河东郡这两年不得安生,前年旱灾,去岁水灾,旱后即涝,造成大量灾民,成为刘骜上台后首要面对的一项难题。灾后重建,灾民安置,赈灾防疫,防止动乱,都涉及到军政方方面面,所以丞相、御史大夫、车骑将军、前将军、后将军等五府均有协调之责。五府共议之后,拿出章程,待未央前殿朝会时拿出来供百官讨论,最后形成决议,皇帝批准执行。

    以上是比较重大的政务处理流程,一般的小事,而无需如此。

    河东灾情,并非机密,举朝皆知,也有不少人从中渔利。比如王立上回差点被诸葛丰参倒的事件,就因二百亩河东良田而起。而张放的渭城别庄里的扈卫队员,大半来自灾后的河东。

    这是刘骜上台后面临的首个棘手难题,张放也在密切关注这件事,他对此也有自己的计划。或许,他能在接下来的商议中,与朝廷达成双赢吧。

    对于天子宣张放入殿,一班朝臣显得很不感冒。

    御史大夫张谭更是言语带刺:“近闻富平侯得一宫人,颜色殊丽,藏于府内,宠爱殊绝,片刻难离。如今下朝,为何不尽快回府,以慰美人,却来此议事之殿何为?”

    张谭原本是太子太傅,也就是刘骜的老师。一般当老师的,有个通病,见不得坏学生,尤其是把好学生带坏的坏学生。富平侯不治学,弄奇器,一门心思折腾口腹之欲(菜品),在“张老师”看来,就是个典型的坏学生,天子应当远离这样的人。偏偏天子跟他的关系还很亲近,这自然引得张谭很不爽,他当然不会把责任推到天子身上,那替罪羊是谁,显而易见。

    张放其实很愿意与朝堂上每个人都打好关系,显然这是不可能的,他不是金子,无法让所有人都喜欢。一般情况下,只要不过份,他多半一笑置之。不过,张谭这番话,过了。

    但凡触及底线,张放是一定要回击的,他先向天子行礼,淡淡对张谭道:“谁给太傅的消息,太傅得唾他一脸……什么如漆似胶、片刻难离,类似这种消息我可以给太傅一箩筐。太傅直接把赏金给我就好。”

    五府大臣及诸曹为之暗笑。

    这种事闺闱之事,根本没法辩解的,张放也不试图去辩解,那只会越描越黑,而是反其道行之——你不是想要花边新闻么?行,拿钱,哥给你一箩筐。嫌不够劲的话,默两篇《金瓶梅》、《******》给你……

    张放摆出一副不怕你泼脏水的架势,反倒凸显出张谭探人阴私的小人嘴脸。几个够份量的朝臣如许嘉、王凤打着哈哈岔开话题。张谭气得脖子胀,偏又发作不得,他满腹锦秀,碰上这种不按常理出牌的家伙,半点使不上劲。

    最后还是刘骜出面打圆场:“张卿有何要事?需知这是五府议事。”刘骜这是点醒张放,咱这是在商量正经事,如果跟政务无关的,最好改时间改地方,免得又被太傅逮住一顿狠批。

    张放举笏道:“臣所奏之事,正与诸公所议之事相关。”

    刘骜听得一喜:“哦,如此说来,张卿是有良策了?”

    “良策不敢说,但臣觉得会有用。”

    “你且说来听听。”

    五府诸公诸曹顿时齐刷刷投来目光,想听听这位富平侯有何高见。就连张谭也暂时把怨气放一边,支楞起耳朵。

    殿堂上响起张放略带沙哑的朗朗之声:“在说出此策之前,臣有一个不情之请。”

    “说。”

    “臣恳请陛下将一处绝域飞地赐予臣下!”

    此言一出,四座皆静,少顷,皆惊。(未完待续。)

第二百五十八章 【摘星城入手】

    张放一开口,确实吓坏了不少人,包括刘骜这位天子在内。

    这是公然求封啊!大汉开国百余年,功高者不知凡几,但任是功劳大过天,也没见谁敢这么干过。

    张放说完这句话后,殿上一片安静,这是集体蒙圈了,而张放就抓住这宝贵的几秒安静时间,在狂风暴雨即将到来之前,进一步解释:“昔年甘、陈西征,破匈奴,灭郅支,毁胡城。然郅支城所处之地,控扼东西,乃兵事、商旅之要地。东有乌孙、东南有大宛、北有康居,南有大月氏,俱为西域大国。以此城为支点,结好四国,则西域可定。”

    张放可不是干说,而是手脚并用,从发呆的五府诸曹手里取来笏板,在地上摆出各个要点方位:“方今大汉有西域都护府、交河壁,居西域之中,控扼四方,威服异邦,然距乌孙、康居、大宛、大月氏诸国,仍有万里之遥。此四国有事,都护府亦望而兴叹,鞭长莫及,更遑论长安。然四国不稳,则西域必乱,西域不宁,则河西危矣,河西不存,则大汉不昌。故,此残城看似无奇,却足以影响西域格局……”

    张放一口气说下来,中间居然无人打断,众人眼睛都盯在他用笏板摆出的代表长安、都护府、西域四大国的位置。

    “臣之所求,便是这残破的郅支城。臣希望能利用商道之便,重建此城,使之成为一个楔子,牢牢楔在四国之间。只要牢牢维系四国与汉之谊,四国心向汉,则西疆再无胡虏之患。”

    汉朝的君臣,思想从没越过都护府以西,在某个时期,会想到有个乌孙、有个大宛……更远的,就没有了。

    张放这个提议一出,直接把在场君臣震住了。刚才还在讨论河东呢,这会怎么一下飞到西极去了?无论如何也没法想像,那是怎样一番景象。

    过了好半晌,大殿响起刘骜的声音:“少……张卿,你怎会了解得如此清楚?”

    张放神色平静,语出惊人:“因为我参加了当年的西征之役,并与杜勋一起,斩下郅支的首级。”

    当年张放隐瞒此事,是为了不连累富平侯府。后来回到长安,仍然选择隐瞒,那是因为当时局势复杂,许多双眼睛都在盯着他,等着他犯错,寻找他的破绽。披露此事,是祸非福。

    而今时移势易,他张放在新朝也算是一号人物了。所有明里暗里的对手,要么被打压下去了,要么还没工夫把矛头对准他,现在公布,正其时也。而且也只有公布了,他下一步计划才能实行。

    刘骜重重吐出口气,道:“看来得宣甘、陈二侯入见,详细说说当年之事了。”

    要宣这二人入见不是一时半会的事,张放的演说……确切的说是答辩在继续。

    “敢问富平侯当年如何到了万里之外的郅支城?”这是丞相匡衡的问题。

    “富平侯若曾参与西征,这是好事啊,为何隐瞒至今?”这是右将军王商的疑问。

    “张侯……”

    “敢问富平侯,当日令尊扶病,为何不尽快赶回,榻前奉汤药,以尽孝道?”这是张谭犀利的质问。

    张放一一回复,比较难回答的是张谭的质问,一个弄不好又会被他抓把柄。因此张放想了一想,才道:“有个事我一直没对任何人说起,那会有匈奴人袭击我所在的邑聚,他们抢走了一些很重要的东西,比如世子印信,还有祖传玉玦……这些东西不用我说,大家都知道有多重要,不夺回来,我无颜回长安,更无颜见父母。再之后,则是因受了伤,卧病都护府,冰雪阻道等等因素……”

    张放并不完全说谎,他的世子印信的确丢失了,而那玉玦的重要性,在座的都是与富平侯世代交往,对此非常清楚。张放丢失这两样东西,千里追讨,亦在情理之中。

    张放最后戚然道:“放幼承家训,以卫、霍之事为铭,心切功业,随甘、陈远征,心系国事而忘家,确确愧对考妣,恨不能结庐守制三载,以全忠孝……”

    张谭说不出话了,没错,张放似乎孝道有亏,但他不是在外面玩来着,他是为国征战去了——自古忠孝难两全,你怎么指责?

    现在只要证实张放曾参与西征,他就是无可质疑的了,而就目前情况来看,这事多半是真的,没有谁敢扯这样的弥天大谎。接下来就回到事件的原点——那所谓的残破郅支城,能不能封?

    如果此城是在汉朝境内,都不用多说半句废话,百分百不会封。但在万里之外的西级绝域,情况就不一样了。那原本就不是汉朝的地盘,汉家天子的命令,辐射不到那个地方。如果封给富平侯,他会以一己之力,努力经营。做成了,汉朝得益;弄砸了,只是个人损失。可以说不管好坏,都不会影响到朝廷。那么,有坏处么?

    五府诸公商讨了半天,没想出对朝廷有什么坏处——那么,答案显而易见。

    刘骜拿到五府统一意见后,满意开腔:“张卿。”

    “在。”

    “诸卿公议,那个郅支城,就封给你了。金册印信,择日颁发。”

    “谢陛下。”

    “你要记住,你的这个封国,与众不同,我朝不会承认这是汉境领土。无论得与失,荣与辱,与我朝无关,明白么?”

    尽管张放以郅支城控扼四国,影响西域的战略很有吸引力,但那地方实在太遥远,远到汉朝君臣们毫无信心。他们更担心这么个四战之地,未来所带来的麻烦恐怕比所得的利益更多。所以想出个折中法子,让富平侯以个人名义接管此城,不纳入汉朝领土,这样可以通过富平侯来掌控此要地。一旦情况不妙,可以壁虎断尾,反正国家没损失。

    “明白!”张放表面失望,心底偷着乐,这正是他想要的结果。

    郅支城终于名正言顺搞到手,张放心怀大畅。尽管郅支城并不象他所说的“残破”,甚至可能已重新焕发了生机,但一日朝廷不承认,他一日无法正式经营。经营郅支城,建立以汉人为主体的城邦,他需要人口、物资、粮食、开放的通道,西域都护府的支持等等,而这一切,都要建立在朝廷的认可之上。想完全瞒过朝廷,既不可能,也不现实,更无必要。

    折腾半天,讨论“无关”问题,丞相匡衡有些不耐烦了:“好了,富平侯,郅支城已封给你了。现在你且说说,这与河东灾情善后有何关联?”

    张放灿然一笑:“诸君不是犯愁灾民太多,难以安置么?我的摘星城可以接收。”(未完待续。)

第二百五十九章 【移民新策】

    按照五府合议的方略,河东灾民大部分需要迁徙,而迁徙这个工作,古往今来,都是最令统治者挠头的。这其中牵涉到的方方面面,所有的开支、损耗,对国家的影响,不啻于打一场大规模的战争。

    尤其是接收地的问题特别突出,哪个郡县都不想自己治下突然涌来一批灾民,不光要提供饮食、居住、还有治安、卫生等等。最伤脑筋的是,灾民生存需要土地,而所有的土地几乎都是有主的,你到哪去弄土地?

    而张放的提议,就解决了这根本性的大问题。

    张放提出的方略是,将由自己的西极封国摘星城接纳迁徙的灾民。具体方案是先在夏秋之际,将灾民迁往西域的乌垒城与交河壁,在那里等待冬季过去。在此期间,可以慢慢适应西域的气候与环境,渐渐融入。第二年开春,再前往摘星城。半年的时间,应该能够抵达。

    西域都护府本就是大汉移民构成的军政基地,有着几十年迁徙、安置的丰富经验,以此为中转站,再合适不过。再一个,陈汤、甘延寿联合西域十五国,远征郅支,震惊西域。这才过去没几年,正是汉朝威名最盛、匈奴最萎靡之时,丝路通道,前所未有的安全,为大规模迁徙汉民,提供了可能。

    至于沿途后勤保障,张放计划分两个阶段。第一阶段,在大汉境内迁徙时,由沿途各郡县提供移民所需的一切物资。第二阶段,移民抵达西域都护府后,由都护府负责一切供应,并在随后移民西迁时,提供粮草物资,且须派不少于一队人马护送。而这所有一切开支,诸群县与都护府均记录、整理成册,具表上报朝廷。再由朝廷派出少府,与富平侯府结算。如此,可节省大量人力物力。

    这完全是以一已之力,承担“战争”的巨额糜费啊!如果不是看着这少年列侯侃侃而谈,气定神闲的样子,怕有人忍不住伸手试他额头温度了……

    其实刘骜真有几分怀疑这表弟烧糊涂了——就算想表现也不能这样玩啊!这得花费多少,他真算过么?

    在张放侃侃而谈时,在场重臣与他们的助手都是发呆的,完全不理解,怎么会有人干这种事?这事究竟有什么好处?那郅支城有一座金山不成?值当么?

    匡衡反应最快,张放话音刚落,他立刻抚掌击节叫好:“好一个富平侯,豪气干云!这大手笔、大气魄,当真了不得。请富平侯放心,本府一定竭尽全力配合,力促此善举……不,是壮举!”

    匡衡是丞相,这灾后善后事宜本就是他的责任,模范学生匡同学正为此头疼伤脑,突然有人跳出来分担重担,哪有不乐之理。生怕少年人一时头脑发热,转天就反悔,赶紧一口咬实了。

    王凤也笑眯眯道:“见贤而思齐,少侯当真有子儒公的风范,不愧为共侯、敬武之子。我王家子远不如矣!”

    王凤说的是几代富平侯都有自动请削食邑,甚至不领俸禄的贤德行为。而张放此举,也被视为仿效先祖贤举。以家财资助朝廷度过难关,在汉朝这样的事并不鲜见,远的不说,上一次河东水灾时,杜钦之兄太常丞杜缓就曾捐出不少资财,收获朝野一片赞声。王凤等人大概也以为张放是打这个花钱买名声的主意。

    右将军王商还算厚道,没有违心奉承,而是提醒道:“倘要移民西极,这中间最大难处,就在于河东之民是否肯迁徙如此遥远。”

    张放拱手道:“邛成侯说到了重点,我的应对之策就是——不告而迁。”

    这年头都是故土难离,就算是迁到大汉境内别的郡,死活不愿走的流民也是一大把,你要是实话实说,鬼才会跟你去。比较合理的方案是先告诉流民,朝廷要将他们西迁实边,到西域都护府屯田。到地头之后,身在异域,去国万里,那时再告之真相,届时去与不去,就由不得人了。

    这就是东西方文明的不同,这里,没有“五月花”。

    万里之遥的摘星城,隔河相望的河东郡,以及新得食邑千户——这三样看似互不相关,实际上却是环环相扣,相互影响。有城才可以容纳流民,有食邑才有名额。拿到官方批准的名额,才能合法迁徙,名正言顺成为张放的治下领民,否则连河东郡都出不去,更别提万里之外的摘星城了。

    这个计划,张放已做了很久,他一直在等待时机。元帝时期,机会尚不成熟,而且彼时石显掌权,他若贸然拿出这个计划,胎死腹中还算好的,搞不好被石显一阴,连事实到手的摘星城都不被承认就惨了——这几乎是一定的,从当年石显对陈汤、甘延寿百般阻挠、打击,就能猜到这个结果。

    如今,刘骜上位,石显倒台,匡衡收敛,王凤初封。旧的格局被打破,新的格局尚未形成,正是利用这短暂的政治真空达成目的最佳时刻,一旦错过,往后这难度与阻力可就成倍增加了。

    张放没有错过,利用各方都不想在这个时候开罪自己,而刘骜又一心想要给予补偿的良机,果断出手,一击即中。大汉前所未有的域外封国,仅仅一次小朝会就定了下来。这时刘骜等一众君臣谁也没料到,在他们眼里无足轻重的那个万里之遥的残城,未来会成为怎样可怕的存在。

    刘骜实在搞不懂这个表弟怎么想的,为防万一,他没有理会匡衡一个劲催促下诏,而是征询王凤的意见如何。

    此时的王凤,已经开始显现出对天子的影响力。

    王凤明白天子的意思,是要先缓一缓,等详细了解富平侯真实想法后,再做决定。这会王凤的政治对手还远没轮到张放,本着“远交近攻”的方略,王凤默认天子的决定。

    有了元舅的支持,刘骜这才底气十足宣布,五府诸公先回本署探讨富平侯之议的可行性,至于执行与否,择日再定。

    众臣一齐告退,张放则被留下。

    匡衡走出殿外时,忍不住回望一眼,心下嘀咕:“富平侯啊,你烧得越厉害越好,千万别清醒过来啊……”(未完待续。)

第二百六十章 【目标河东】

    当张放在皇宫里向刘骜奏对时,原本应当在皇宫的石显,却溜到了王立的府上。

    王家的仆人,站在堂外,不时偷眼瞄一下里面那个一脸阴沉、来回踱步的人。看人家腰间印绶,是青色的哩,二千石的大官啊——孰不知里头这位二千石的大官,此刻最想干的事,就是将腰间的银印青绶攥下来,狠狠掼在地上。

    身为宦官,石显出宫一次不容易。换作是以前,他的黄金时期,出宫不是问题,但那种好日子,随着先帝大行,已经一去不复返了。现在石显出宫都得找个非常正常、无可挑剔的理由——这宫里一心抓他小辫子,等着看他倒霉的人多着呢。

    而石显顶着风险非得出来,实在是忍不住了,说好的中书令不动呢?怎么给弄到长乐宫去了?长信太仆!服侍一位过了气的邛成太后,这算着什么!

    “哈哈哈,失礼失礼,让令君……呃,让太仆久等了。”王府主人王立笑容满面,进门即拱手。

    石显虽然失意、愠怒,但脸上仍露出平和的笑容,拱手致礼。

    落坐之后,王立再一次致歉:“立方才从大兄处返回,听闻家仆说有贵人光临,急忙赶来,未及盥洗,恕罪。”

    王立如此低姿态,石显也不敢托大,连道不敢。今非昔比,人家王氏蹿起,他石显则过了气,放低姿态的应该是他才对。

    等石显气顺得差不多了,王立才道:“太仆勿嫌在下多礼,实是为大兄致歉。大兄本想请陛下为太仆保留中书令之职,只是不成想,陛下却提出罢中书谒者……”

    石显已被排挤出权力中心,所以涉及朝堂政务的核心消息,已失去来源渠道,反倒得靠王立告之了。

    后台倒了,石显这只从虎背掉下的狐狸,再也没法假虎威而害人。朝中大臣都开始向石显亮出利牙。他们首先提出,中书令不宜再由宦者充当,应恢复为士人担任。

    中书令这个职位,并不是宦官专属,士人也是可以担任的。比如在武帝时期,张放的先祖张安世,就曾出任中书谒者令。作为士人集团,朝臣们肯定想把这个重要位置拿到手里。

    刘骜也有自己的考虑,首先肯定不能再让宦官充任,一个石显已经够呛了。其次他也不想再弄个士人出身的中书令约束自己,所以在朝堂提出罢中书令之议。

    而朝堂诸公出于自身利益,支持有之,反对有之。有望得到这位职位的,自然不赞同;不够格没希望拿到这位职位的,自然赞同……但不管是赞同还是反对,有一点已经确定——宦官没戏。

    石显听完,叹了口气,向王立揖礼赔罪。既然中书令不允许宦官充任,那也就怪不得王凤了,自己这个长信太仆,说不定还是对方说项的呢。

    “难道我石显就此在长乐宫了此残生?不!我不甘心啊!”

    当石显悲愤而无奈登上轩车时,王立长揖恭送,临别慰语:“太仆只要尽心伺候两位皇太后,纵然失却权柄,亦不难保住清贵荣华,此亦幸事。”

    “皇太后?!”石显浑身一震,望着低头恭送的王立,突然脑海灵光一闪,脱口而出,“王中郎,不欲为子复仇乎?”

    ……

    “我们要去河东?”

    富平侯府正堂,当张放召集家令张敬臣、家丞邓展,及韩氏兄弟、青琰、初六、宗巴、阿罴、石牛、彪解、渠良等等前来,宣布此事时,韩重带着兴奋的语气发问。在长安呆了整整两年,这对于一个曾远游万里的少年人而言,实在有些憋闷了。

    张放笑笑摇头:“不是全去,只去三人,青琰、初六、彪解。”

    啊?!所有人都很吃惊,河东郡虽不远,隔河可望,但也有上千里路啊,怎么只带三个扈从呢?而且扈从中的“战斗机”阿罴都没带,这……

    “为什么?”青琰嘴快,问出了所有人心头的疑问。

    张放微笑着向未央宫方向拱拱手:“天子圣眷,以我为谒者循行河东,督竂河东流民事宜。此行由卫尉寺遣贲士二十扈从,所以,不需要太多人随行。”

    汉朝巡察地方之责,通常由刺史承担,但朝廷有时候也会临时性地派使者监察地方。比如宣帝元康四年,曾派中大夫强等十二人循行天下,“察吏治得失”。宣帝五凤四年夏四月,曾下诏曰:“遣丞相、御史掾二十四人循行天下,……察擅为苛禁深刻不改者。”

    这个“循行”,就相当于后世宋、明时期的按察使巡行。只不过别人循行是考核吏治,察纠不法,而张放的职权有限,只管流民迁徙。若是涉及与此有关的不法行径,则可督促当地官员处置,但无权擅自处理。

    这是刘骜在留下张放,宣室会谈之后,做出的决定。自然,主要是张放本人的要求,对于这批摘星城未来的首批居民,他需要亲自把关,也需要让他们认识、认可自己,这对于今后的移民及摘星城的未来很重要。所以,河东之行,势在必行。而且还得快,眼下已是九月末,得赶在岁末之前回长安。

    因为是出差公干,按制朝廷得配置护卫,而河东灾后局势颇乱,时有盗匪出没。在刘骜特别交待下,由卫尉派出旅贲令率二十贲士护卫。

    有二十贲士的情况下,张放就不便带更多扈从,只带三个贴身扈从,其中青琰还可以当侍女用,再合适不过。

    老家令张敬臣仍不免担忧:“虽有天子贲士护卫,但终究不如自家仆从牢靠,只带三人还是太少。”

    邓展以下诸人纷纷称是,就连说不出囫囵话的阿罴,也走上前,把胸膛拍得砰砰响。

    张放含笑道:“我说在你们当中,只带青琰、初六与彪解——但这并不是全部,我还会从渭城别庄带几个扈卫队少年随行。他们有不少是河东人,此行或许有用得着之处……”

    张放在堂上侃侃而谈之时,不远处的阁楼上,两个少女倚窗而望,低声私语。

    “昭君,你说公子会不会带你去?”

    “不会的,君侯是奉命出巡,不宜带婢女。倒是青琰挺合适……哎,为何你们总叫我昭君啊?”

    “嘻!因为这是公子赐给你的字啊……”

    这算什么?女子出阁才有字啊!昭君蹙眉咬唇,羞中带恼,却也无法,谁让那个人那么高调,满天飞灯,弄得尽府皆知来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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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s:刘骜罢“中书宦官”废中书令,是成帝四年的事。本书因剧情需要,改在成帝元年,识者勿怪。(未完待续。)

第二百六十一章 【来自背后的冷箭】

    九月的清晨,阳光透过薄雾,照在波光粼粼的灞水上,长风吹来,带着一股饱含水汽的凉意。

    长安清明门出十里,即为灞桥,与渭城一样,这也是离人怀远之地,所谓“灞桥烟柳知何限,谁念行人寄一枝”。就在官道两侧,长亭短冈,松柏之下,灞水之旁,既有游人,也有离人,人皆持柳,执袖相叙。但无论游人离人,都着意回避官道右侧一支全副武装、兵甲俱全的骑队。

    骑队的骑士不多,包括为首的那头戴武弁、一身札甲的军官在内,只有二十一人。但人人骑马,一字排开,除了战马甩头喷鼻刨蹄的声音之外,无一人发出声响,整支骑队,肃穆中带着难言的威压。正是这股威严之势,令游人、行人,不敢接近。

    当河面薄雾散尽,阳光灼亮,照在身上透着一股暖洋洋劲儿时,城门通道驶出一辆朱漆轩车,两侧有骑士驰护。

    天子脚下的长安人都是有眼力见的,一见这种车制,就知是达官贵人出行,纷纷避让。

    这时那为首的青年军官却策马而前,近至十步之距,拱手行军礼,顿首洪声道:“卫尉寺旅贲令公孙覆,奉命率二十贲士,扈卫君侯循行河东,特此恭侯。请恕甲胄在身,不能下马恭迎之罪。”

    车帘掀开,露出一张同样阳光的笑脸:“公孙令士是吧,此前曾闻阳平侯说过,卫尉寺之公孙令士,乃武安君后人,勇烈豪壮,颇有祖风。今日一见,果然英武不凡。有足下及所属锐士扈护,张放可安心东行了。”

    公孙覆深深垂首:“必不负陛下所令,君侯所托。”

    这辆轩车及骑队,正是奉天子令前往河东循行的张放一行。

    张放随行共有六员,分别是:青琰、初六、彪解、渠良,还有两个少年扈卫队的正副队长,刘枫与羽希。

    选择这几个扈卫各有道理。青琰不消说,做为唯一的女子,不但可当侍女使唤,在与流民中妇孺交流时,也有旁人无法取代的作用。初六弓马娴熟,长安市井难展所长,但到山林平野,却是不可或缺的远程火力。彪解是个游侠,三辅三河都转过,对河东也熟,是个不错的向导。更难得的是,这个向导的战力还是所有随员中最强的。

    渠良就不用多说了。那刘枫与羽希都是河东人,刘枫是解县游侠出身,而羽希则是王屋山牧羊儿,他是初六最得意的弟子,少年扈卫队弓马第一。

    这支扈从队的组成,堪称精锐,加上公孙覆的贲士队,完全是一支纯骑士队伍。可谓人如虎、马如龙,就算是几百人的盗匪也不敢打主意。河东有几百人规模的盗匪么?貌似还没听说过。

    从长安到河东的最佳途径,就是过灞桥、走新丰、经郑县、至华阴,行至鼎鼎大名的风陵渡(西汉还没有这个地名)。朝廷在这里设置了一个官营渡口,名为“船司空”。从这里渡过黄河,踏上对岸即为河东郡所在。不过到这里也只是走了一半路程而已,过河后一路北上,循行受灾严重的解县、猗氏、蒲反,直至抵达河东郡治安邑,预计整个行程超过两个月。

    张放计划岁末赶回,他必须参加刘骜登基之后首个岁首大典。届时班况、班沅君父女也会来,议婚之事,也将会在那时提出。

    “我们是一支骑士队,必须体现出骑士的优势——速度。”张放向马背上那个年青英武的旅贲令举袖还礼,旋即正容下达第一个指令,“由此至华阴三百余里,七日必至,不得有误!”

    公孙覆惊讶地抬头望着瞬间由雍容公子转变为英锐列侯的富平侯,怔了足足三息,重重抱拳:“喏!”

    ……

    张放刚驱车离开长安,得到消息的石显立刻进入长秋殿,向皇太后王政君请安。

    “恭贺皇太后,阳平侯将封大司马。姊为国后,兄为国舅,世代富贵,与国同休。魏郡王氏,由此兴矣!大汉第一名门,非君莫属。”

    王政君嘴上不说,脸上却笑成一朵花。石显这话,字字说到她的心坎上了。自己是皇太后,儿子是皇帝,兄长是大司马车骑将军……王氏之兴,始于此矣。

    “石太仆,朝中近日有何大事啊?”汉代的太后,都有干政的传统,王政君虽然比不得吕后、窦太后那等强势,却也会时不进干预一下。毕竟新君刚上位,得扶上马,送一程嘛。

    “回皇太后,天子英锐,诸公勤勉,朝局安顺。只是……”

    听到前面的话,王政君还挺满意,后面却来了个转折,顿时令她眉头一皱:“怎么?”

    “听闻陛下加封富平侯双国之侯,增食邑千户,并派其循行河东……”

    王政君闻言释然道:“天子封赏,自有道理,内宫不可置喙。”

    石显忙伏地请罪:“臣有罪,当死。”

    王政君摆摆手:“石卿不明里就,议论一下,也不是什么大罪。无需如此,请起。”

    石显不起,反而叩首惶恐道:“臣之罪有二,一是妄议朝政,二是欺瞒太后。”

    嗯?!王政君的眼神一下犀利起来。

    “臣向皇太后隐瞒了王中郎中子之死真相。”

    “王……你是说柱儿?”王政君满面惊讶,“他……不是说急病而死么?”

    “臣有罪,王柱实乃被富平侯生生逼死的……”

    “什……什么?!”王政君只觉一阵眩晕,忙用力扶住案牍,丹凤眼透出凌厉光芒,声音从齿缝挤出,“说!究竟是怎么回事!”

    石显当下一五一十,将王柱与张放结怨经过道出,不作丝毫隐瞒。

    平心而论,在这件事上,王柱犯错在先,王凤逼杀在后,张放并未做错什么。如果在刘骜未登基前,储君之位岌岌可危之时,王政君会默认兄长所为,也不会太过怨恨张放。但事情坏就坏在时过境迁,此一时彼一时,王政君的心态与当时相比,早已天差地别,考虑问题的出发点完全不同了。以她现在如此膨胀的心态,岂能容忍被他人践踏家族的尊严?

    石显早看出这一点,所以才选择在此时捅出旧事,引动王政君无名之火,再引导其转化为杀机!为了取得王氏支持,重返政权中心,石显这回也是拼了。

    王政君胸脯急剧起伏,目光一时充满怒意,一时又有所犹豫:“富平侯在太子登基之事上是有功的……”

    石显立即道:“富平侯纵是有功,陛下加封其国,增食邑千户,亦是酬功了。试问满朝文武,焉有得封二国者?陛下所酬,远胜其功。”石显这就是偷换概念了,张放所封之摘星城,那是除了他谁也不敢要的地方,而且压根就不是汉朝领土,与真正意义上的封国是两码事。至于增食邑千户,全拿去换流民了。这笔买卖,张放只赔不赚。要是这也算酬功,满朝衮衮诸公怕是个个坚辞不受的“伟光正”了。

    不过,王政君被石显这么一绕,顿时“醒悟”:对啊,这功已经酬了,咱王氏可不欠他张氏什么了。那么逼死侄儿这笔账,是不是该好好算一算……

    “此事倘若传开,则魏郡王氏之名声……臣失言,该死。”

    石显这话,如同火上浇油,一下将王政君心头的火苗点燃了。

    “富、平、侯!张、放——”王政君一字一顿,声音透着彻骨的寒意。

    这时殿外突来传来一声通传:“王中郎求见皇太后……”

    话音未落,一人未等宣召,抢步而进,在一众内宦宫婢惊骇的目光下,伏地大恸:“皇太后!阿姊啊!为我屈死的孩儿做主哇!”(未完待续。)

第二百六十二章 【进城前的意外】

    张放这时并没想到长安发生了什么,他站在滚滚东逝的黄河边,感受着那股“一水分南北,中原气自全。云山连晋壤,烟树入秦川”的气势。

    这里就是后世的风陵渡。黄河自壶口瀑布倾泻而下后,出龙门向南流,因受华山山脉所阻,由此折向东流,水势为之一缓——这一缓,就缓出黄河最大的渡口。

    当然,在西汉时,既无风陵渡之名,也无风陵渡之实——也就是说,并没有像后世那样规模庞大的大型渡口。但这里又的确有渡口,而且还是官营。

    汉高祖五年(前202),在今陕西潼关县设船司空衙门,专管黄河、渭河水运、船库。此后,以船司空官名为县名,隶京兆尹。

    在接到富平侯要过渡,前往河东循行的公文,船司空丞早早就做好准备。只是在准备其间,心里还犯嘀咕,从长安到船司空,七日,真能赶到吗?结果他真在第七天看到富平侯一行……

    在驿置住了一宿,次日一早,张放一行便乘舟渡河。张放上船时,还特意问了舵工,往年冰凌(凌讯)在什么时间段出现。答曰“再过一月”。张放暗道好险,再问黄河冰封在什么时段,得到的回答是岁末。

    张放满意点头,也就是说,回来时他们无须舟揖,而是直接策马从封冻的河面驰过黄河,干脆利索。

    十月初,张放一行终于踏上河东之地。第一站,就是西临黄河的蒲反县(今山0西永济县),传闻这是上古虞舜之都。不过越是古都,越说明早期人类活动频繁,对自然植被的破坏也就越大。今岁盛夏,这里就遭遇了一场洪灾。张放看过河东太守发来的奏报,满纸的“哀鸿遍地”、“生灵涂炭”、“民不聊生”。从公文上是感受不到什么的,但一踏上河东之地,立刻就有了切身体会。

    沿途所见,官道两侧的田垅上,入目皆是干裂的冲积淤泥。那些被冲毁的未成熟麦苗,全都不见踪影。当然不是全被洪水卷走,泥地一个个坑窝及混乱的脚印表明,这是人为的——未成熟的小麦也总好过树皮草根啊。

    至于遗尸骨骸,更是随处可见。

    一行越是向北,道上、村庄、山林,到处都是衣衫褴褛、形容枯槁的流民。他们一簇簇、一堆堆,神情瑟缩,见到这队盔明甲亮的全骑士队,无不恐惧走避,躲得远远才敢从林间偷窥。

    张放本想找人来问问,但手下骑士一出,还没接近,人群就做鸟兽散,甚至有人惊吓摔倒。为避免误伤,张放只得将骑士召回,按捺心头困惑,继续上路。

    这天时近黄昏,算算行程,已接近蒲反县城。张放看看天色,吩咐道:“镇朔,紧赶一程,争取在城门关闭前进城。”镇朔是公孙覆的字,这段时间相处下来,彼此都已熟悉,张放颇为欣赏这位武安君后人,折节下交,以字相称。

    公孙覆一抖缰绳:“大伙加把劲,就要进城了!”当先驰去。

    众贲士无不精神振奋,自渡河以来,沿途驿置尽毁,他们只能宿营野外,分两班守夜,从没睡过一个囫囵睡。只要能进城,住进官署,就可以好好休息一把了。在这劲头鼓舞下,队伍速度陡然加快。

    当公孙覆刚驰过一片山林时,突然一个细小的灰影从道旁树林里窜出,冲入对面杂草堆。紧随其后是一个小小的身影,嘴里还大喊大叫:“我的田鼠,别想跑……啊!”

    希聿聿!战马人立而起,公孙覆奋力夹住马腹,勒紧辔头,险险没摔下马。定神一看,但见马前摔倒着一个七八岁童子,正目瞪口呆看着眼前威风凛凛的一人一马,吓傻了。

    因为这意外,急速赶路的队伍停了下来。听到禀报后,张放让青琰前去安抚,一般来说,女性在这方面有优势。

    公孙覆满面惭愧:“某给君侯添麻烦了。”

    张放摆摆手:“此事须怪你不得,幸好没伤到人。”

    渠良请示道:“公子,更鼓不等人,是不是先上路,青琰随后再跟上?”

    张放想了想,正要开口,却见青琰携着那童子出现在视野。童子一手拿着肉夹馍(张放出品),大口吞食,嘴巴塞得鼓鼓的,显然是饿得狠了。

    青琰放开童子的手,来到车前,欠身道:“公子,这童子是蒲反流民,他的家人都在距此不远的浊河边,那里还有好几个聚落的流民栖息。公子要不要……”

    彪解忙劝道:“君侯,这时辰不早了,还是先进城要紧。”

    公孙覆也劝道:“君侯万金之躯,不宜涉险。”

    张放望着二人,似笑非笑,反问道:“我们到蒲反的目的是什么?就为了住进城里?再往大了说,我们到河东的目的是什么?游山玩水?就这地方?”

    公孙覆身负护卫之责,虽然赞赏少年富平侯的行事,依然力劝:“君侯想了解灾情,可以入城寻县令、乡老询问……”

    张放摇摇头:“县令、乡老,要找他们问话,我又何必千里跋涉?让他们上个奏疏不就行了?我是为朝廷迁徙流民而下来调查的,不见流民,避而远之,如何调查?”

    青琰、初六、渠良等人是一路随张放走过来的,深知他们公子的性格,因此根本不开口相劝,青琰甚至主动推荐——这就是区别。

    最终公孙覆还是没能劝住,他只是负责护卫,决定权可不在他。

    见公子做了决定,青琰这才将那童子带上来:“来,公子很和气的,还给你饼吃……”

    “不是……唔,饼子是姊姊给的。”童子已经吃完整张肉夹馍,正接过青琰递来的水囊大口喝水,闻言忙纠正。

    众人皆笑。

    青琰亦笑道:“姊姊买饼的钱,是公子给的啊,所以,算起来,还是公子给你饼吃对不对?”

    童子想了想,好像是这样,再看看这少年公子俊成那样,也就放下戒备之心——看脸时代,古今皆然,尤其小孩子更是如此。

    张放招手让童子走近,温言道:“你叫什么?从哪来?”

    童子有些胆怯答道:“我叫罗子,就是这里的人。”

    “骡子?”张放上下打量,不像啊!好吧,不管他,再问,“既然受灾,为何不进城接受有朝廷的赈灾安置,反而在这荒山野居?”

    罗子直昂昂道:“去了,又被一只狗赶走了。”

    众人无不大奇,怎么可能?什么样的狗这么厉害?

    罗子想想却又摇头:“不对,阿爷说是人不是狗。”

    青琰糊涂了:“究竟是人是狗?”

    “啊!想起来了,他是人,叫‘狗生’!”

    众人无不菀尔,天下哪有人叫这样的名字,定是小童胡言。不料罗子接下一句更吓人:“他还是大官呢,叫什么‘肚油’。他一定吃得很好,肚子里全是油……”

    众人面面相觑,这官名好生耳熟啊。

    公孙覆突然失笑道:“什么‘肚油’,不就是督邮么!”

    张放亦拍轩大笑:“我明白了,没错,是督邮——河东郡督邮曹掾苟参!”(未完待续。)

第二百六十三章 【我要让你们活】

    督邮,是郡守属官,秩六百石,代表太守督察县乡,每郡分若干部,每部设一督邮。职权是宣达政令、传达教令,督察属吏,案验刑狱,检核非法等,可以说无所不管。

    张放来时,对河东郡的官员情况曾做过摸底,其中一个人的资料引起他的特别注意,这个人并不是郡守或都尉这样的一二把手,而是督邮曹掾苟参。

    苟参是什么人?是魏郡人苟宾之子,苟家很普通,也就是寻常富贵人家。不寻常的是,他的生母李氏。这李氏是改嫁到苟家的,在此之前,李氏的丈夫叫王禁。这位王禁,就是当令天下最有权力的两个人:皇太后王政君、大司马王凤的生父。

    而李氏,也正是这二位的生母。

    从这一点也可以看出汉朝婚姻的自由,以及李氏的彪悍。不满意就改嫁,爽,而且没人不要——当然,需要说明的是,当时王政君兄妹还小,根本谈不上富贵,而王禁也没因裙带关系当上阳平侯。所以李氏改嫁,多半是“母嫌家贫”。

    这关系一捋就清楚了:苟参,就是皇太后王政君的同母异父兄弟,这也是苟参能当上这个河东督邮曹掾的重要原因。另外,苟宾的脑袋没被驴踢,他不会为儿子起个“狗生”这种自打嘴巴的名字。苟参的“参”,应读为“can”,而不是“生”。很明显,这是流民背地里对这个人的蔑称。从这个令人捧腹的名称,可以想见,此人官声如何。

    因为姓苟的很少,任职督邮的更只有一个,两下一对,答案呼之而出。

    就算是公孙覆这样不苟言笑的人,听到“肚油”与“狗生”,都憋不住。其他人更是不用说了,一时间笑声此起彼伏,不知多少人笑出腹肌。

    半个时辰之后,同样的笑声从官道数里外的河边传来,一簇簇的篝火边,映红张放一行人的笑脸。除了张放与他的扈从,更多的笑脸,来自一张张满是污垢的流民。而公孙覆等二十贲士,则牵着马于四周散开呈半圆,或饮马、或喂食、或警戒,警惕的目光不时从这群流民身上扫过。

    身为主官的公孙覆,一直按剑立于张放右后侧,神情冷漠,双目似闭非闭,与周遭笑语宴宴格格不入。此刻从他半眯的眼里透出的目光,带着一丝丝困惑——这真是出身豪门,世代富贵的富平侯?恐怕连个百石小吏都不会与这群流民混迹在一起,围坐篝火谈笑风生吧?

    那边厢,青琰与刘枫、羽希,一起捧着米面肉脯,挨个分发。这三人中青琰是女子,另两人则同是河东少年,很容易就与流民打成一片。加上分发食物,所受欢迎与感激更不得了。前后不过半个时辰,张放与他的扈从们便完全赢得流民信赖,愿意倾心交谈了。

    这群流民约有五六十人,来自蒲反周边三个邑聚,象他们这样的成群流居野外的流民还有很多。每天只能从蒲反县城廓外的施粥点,领取少量维持生计的稀粥。这样的日子他们已过了好几个月,眼见天气渐寒,却始终未见朝廷有进一步的救济,照这样下去,只怕再过得一月,这些人多半不被饿死也要冻死。

    “……那督邮苟参,不准任何灾民进城,也不准我们离境,每日就分发少量米粥吊着。初时我们还能摘些树叶、野果,打些兔鼠充饥,可眼下到了深秋,到处是枯枝败叶,让我们到哪弄吃的去?这个冬天,怕是熬不过了……”

    说到悲怆处,流民中的耆老涕泪泗下,悲不能禁。

    张放的扈从,除了彪解之处,都是穷苦出身,刘枫与羽希更是河东遗孤,对此感同身受。垂泪之余,想到若不是得主人收留,他们的下场只怕比这还惨,感恩之心更甚。

    朝廷赈灾救济这块,张放是知道的。从五府的纸面上看,各项赈灾事宜那是井井有条,各种善后完备。但是任谁都知道,纸面上的东西是一回事,实际执行又是另一回事,再好的经碰到歪嘴和尚,也会念歪。

    层层盘剥、上下其手、雁过拔毛……等等手段,不要说是两千年前,就算放到如今昌明盛世,这种事也屡见不鲜、屡禁不止。

    水至清则无鱼,张放能容忍贪污,但有个底限——不能死人!可以喝人血,但不能吞人命!

    苟参这伙人,过了。

    张放知道,之所以不让流民离境,是怕这些人流蹿到别的县,会被当地官员弹劾。更怕流民渡过黄河,流蹿三辅,惊动天子。这责任,没人敢担。但你不让别人另找活路,你就得解决别人的活路。又想贪墨钱谷,又不许离境,又想治下百姓不至于死太多——这大概就是苟参一伙眼下的打算吧。只是严酷的冬天比贪吏更无情,如果蒲反寺衙没有进一步且及时的救济行动,这些流民,绝对熬不过今冬。

    青琰分发完食物,坐回张放身边,有些焦急道:“公子,是不是尽快迁徙……”

    张放轻轻摇头,很快就要入冬了,这绝不是远途迁徙的好时机。最佳时机,应当是明春之后。而在此之前,流民,要尽可能活着,越多越好,这是他未来的人口资源。

    张放沉默一会,对耆老道:“如果朝廷让你们离境,迁到一处新地方,提供种子、农具,让你们开荒。你们愿去吗?”

    耆老与一些上了年纪的老人还略为迟疑一下,而年轻人早已纷纷叫嚷:“自然愿去!”

    “那里很远,要走几千里,而且周围都是异族人,你们也愿去么?”

    这下连年轻人都不叫嚷了,半晌,才有人嗫嚅问道:“不知公子说的,是、是什么地方?”

    “西域。”

    全场鸦雀无声。

    张放缓缓站起,深吸一口气:“我就是奉朝廷之令,前来循行的官员,也是将来提供你们迁徙所需,以及安置的国侯。你们将来会生活在我的封国上,所有人都会是我的子民。所以,不管你们将来的决定如何,首先,我要让你们活到明春!”

    (未完待续。)

第二百六十四章 【宴会傲影】

    蒲反,督邮寺衙,河东郡督邮曹掾苟参,正拧着眉看着手里一纷黄绫帛书。帛书的背面,彩绣着两只飞舞的凤凰,丝线熠熠发光,绣功精湛,栩栩如生。这种彩凤帛书,不是一般人能用的,甚至连权贵都没资格用。

    这是懿旨——单凤为皇后懿旨,双凤为太后懿旨。

    苟参的外表,比他的名字正常得多,头戴蝉冠,发黑肤白,五官端正,长须三绺,加上一袭深衣,大袖飘飘,看上去很有几分儒士派头。不过这会他的表情看上去很不安,这种情绪不是来自懿旨,而是他对面下首跪坐着的一个黑衣男子。

    黑衣男子大约三十来岁,五官平常,偏瘦,留着一圈短髦,眼神很锐利,明明坐在那里,却给人一种随时蹿起、择人而噬的危险感觉。

    一个游侠而已,却令他这个当今天子舅、堂堂一郡督邮如坐针毡,心底发毛,试想苟参怎可能舒服起来?

    咳!苟参轻咳一声,慢慢收起懿旨,尽量用平静的语气道:“我得到消息,富平侯在今明两日内必到蒲反。你做你的事,我做我的事。完事后我会派人通知你,你不要在此出现。明白?”

    黑衣男子面无表情,顿首道:“明白。”然后起身,象一只轻灵的猫一样退出。

    此人一走,苟参压力尽去,长长吐出一口气,扬声道:“拿酒来!”

    过了一会,一个家仆匆匆来到阶下,但并没有拿酒来,而是语带惊惶地禀报道:“城外出现一辆马车,还有一支骑队。看模样,是主人吩咐留意的那个人到了……”

    刚放松下来的苟参,闻言浑身一绷,腾地站起:“快,准备官服,出迎。”

    城外东、西两个城门处,搭起了一长溜粥棚。流民熙熙攘攘,人挤人,人压人,人手拿着各式各样的盛具,有陶质有木质有荷叶甚至还有直接用硬泥的……这是每日两次的施粥,时间只有短短半个时辰,手快有手慢无。

    罗子所在的流民群也纷纷挤进去,大约两刻之后,一个个满头大汗,一脸喜意挤出来。除了要带回给家中老弱之外,几乎每个分到粥的流民都在第一时间把碗对嘴倒个底朝天。不过由于昨夜得到张放提供的食物,罗子等人难得饱食一餐,今晨就没有如往常一样迫不及待抢食。而是跑了几百米,来到粥棚外的官道上,向等着进城的张放一行,展示米粥。

    “今日的粥特别稠,还添得满,也没那么多沙粒,平时都能照出人影的……”耆老喜悦道,“这必是托贵人的福了。”

    张放看了一眼粥碗,点点头:“老丈说得没错,真是托了我的福。”

    事情明摆着,张放这一路来,并未掩藏踪迹,无论是入境还是过关卡。所以蒲反城官员一定知道他来了,上级领导来视察,下面要怎么做还用教吗?

    说话间,一阵蹄声传来,公孙覆从队前驰至,在马背抱拳道:“君侯,河东督邮曹掾苟参、蒲反县长周守,县丞、县尉、诸曹以下十余人,正在门楼下,恭侯君侯。”

    张放抬袖向流民拱手:“老丈,诸位,后会有期。”

    望着那远去的车驾,耆老喃喃道:“若真是给这位贵人为仆,就算迁得远一点,也不是不行吧……”

    城门下,一群身着玄色官服的人迎上来,当先一人年约四旬,高冠玄服,佩黑色绶带,未语先笑:“哈哈哈!这位便是十六身袭富平侯的张君吧?果然少年英俊,气势不凡啊!”

    青琰掀帘,张放下车,拱手还礼:“有劳督邮、明庭,有劳诸位。河东连年灾祸,流民四起,百废待兴,诸君辛苦。”

    诸人齐回礼:“为天子分忧,为朝廷效力,俱是本分,谈何辛苦。”

    张放多看苟参几眼,果然有几分皇太后的模样,光看脸,实在难以与流民口中穷凶极恶的样子联系起来。

    “君侯一路辛苦,我等于府中略备薄酒,为君侯洗尘。请!”

    一众官员齐躬身道请。

    张放答谢之后,再次登车,在蒲反诸官吏的引领下,进入城门,前往寺衙。

    时不过午,城外流民捧着空碗,苦苦等待晚间第二次施粥。而城中寺衙之内,却是灯火通明,高朋满座,热腾腾的酒菜流水价般端上来。

    宴席自以张放居中为首座,苟参左席首位,周守右席作陪。苟参是六百石,职位相当于后世行署副专员,其位自然在县长之上。而汉代县分上、下,万户以上为上县,称县令,秩六百至千石;不足三千户则为县长,秩四百石。蒲反不过是几千户的小县,自然只能设县长。两下一比就知道,苟参的权位,远在周守这个县长之上。整个蒲反官场,俱以苟参为首。

    张放举杯示意:“放奉天子令循行河东,初到蒲反,得诸君盛情款待,不胜感激。以此酒相谢,先干为敬。”一抑脖,豪饮而尽。

    众皆击节而赞,纷纷举杯痛饮。

    旋即有乐声自两侧配室响起,一队舞伎随着乐声款款而出,翩翩起舞,满眼红袖,香风盈室。

    众人皆看得如痴如醉,唯有苟参捻须而笑,一脸得意。张放见了心下有数,这些舞伎必是苟参的家伎无疑。

    乐舞到高0潮处,苟参站起,满面红光,高声道:“恕参唐突,请君侯一舞如何?”

    宴饮起舞,是汉代风俗,上至天子,下至乡民,无不好这一口,区别只在于地点是在朝堂还是乡间罢了。汉时贵族起舞不是群舞,而是独舞。通常由地位最尊贵者先舞,舞完之后,再以舞“嘱”(指定)下一位接舞。无论是请舞还是邀舞,拒绝都是很失礼的行为,甚至会因此而交恶,当场发飙拔剑砍人都不奇怪。

    张放自然不会扫兴,当即离座而起,走近舞伎,展袖而舞。

    少年英俊,长袖善舞,灵动洒脱而不失矫健,在一众花枝招展的舞伎映衬下,赏心悦目之致。

    众官员看得叫好不迭——这真心不是吹捧!

    张放一曲舞毕,伸手引向苟参。苟参亦离座起舞,虽不如张放养眼,却也有飘然出尘之风采,自然又引来一番喝彩。

    如此一舞接一舞,将宴会的气氛推向高0潮……

    当一名廷掾舞毕,以手引向一位年轻的官员时,那年轻官员却做出一个令人意想不到的举动——他直身站起,合袖一拱,一言不发,离席而去。

    这突如其来的一幕,顿时令在场官吏目瞪口呆,连乐舞都不自觉停了。

    苟参脸上浮起一层青气,拍案怒吼:“墨秦!如此失礼,不怕出得此门,再进不来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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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月末了,两更走起)(未完待续。)

第二百六十五章 【意外收获】

    青年官员止步,转身,盯着苟参,神情淡淡:“下官失礼,督邮失言,两清了。”说罢朝张放躬身为礼,转身扬长而去。

    苟参被噎得说不出话来,盯着对方远去的背影,双目喷火,却发作不得。因为那叫墨秦的官员说得没错,他失言了。这时代,姓名不是谁都可以乱叫的,除了父母师长,其他人擅称,是一种严重失礼行为,这等于是以对方师长自居。正确的方式是称字,而苟参一时情急,加上平日与此人有些龃龉,脱口而出,结果被抓住话柄。

    张放望着这突发的一幕,若有所思,对苟参等官员的赔礼,置之一笑。

    宴会结束后,张放在苟参的安排下,入住官舍。而青琰、刘枫、羽希则分别出动,明查暗访。当天夜里,三人将情况汇总,那个名为墨秦的官员资料已打听得七七八八。

    墨秦,字子期,河内人,年二十七,任职蒲反县门下议曹掾。这个职位张放在西征时当过,不过同是门下议曹,张放当时任职于都护府,高配六百石,而这个墨秦只是下县门下议曹,秩二百石,相差甚远。

    但就是这二百石小官,却是与督邮苟参各种不对付,尤其在流民问题上,双方意见相左,争锋相对过好几轮。墨秦多次抨击主管赈灾的苟参措施不力,赈灾不善,致使流民困顿,饥馑日盛,盗匪兴起……更暗指其中饱私囊。

    苟参没少打击报复,若不是县长周守与墨秦沾亲带故,不时打圆场,居中调解,苟参这强龙不好压地头蛇的话,怕早撸成一斗食小吏了。

    仔细查看资料,再与青琰等人的打探核实,张放终于满意点头:“不错,至少现在可以确定,白天宴会那一幕,不是苟参与这个门下议曹演的一场戏。”

    青琰眨眨眼:“公子想找这个人谈谈么?”

    张放笑道:“原本我想直接找苟参谈,那样比较简单粗暴,既然有这么个变数存在,那么不妨先去了解一下,再做决定不迟。”

    “公子何时去?”

    “夜不叩户,明日吧。”

    翌日一早,刘枫、羽希外出转一圈回来,报告所见情况:流民的粥依然很稠,而且已经有佐吏、乡老,开始分发衣物。

    张放点点头,看来这苟参还算识进退,至少懂得领导下来视察时,起码做好表面功夫,而不是倚仗自己有后台,不把上级放在眼里。算是个懂得为官之道的家伙。

    “走,去拜访一下那个让苟参不爽的刺头。”

    当然,在拜访之前,先得去一趟寺衙,应付一番苟参等官员,并谢绝诸人的宴请,说要随意走访,便告辞而去。

    到别人家拜访,当然不好带着一群全副武装的骑士同去,所以张放只带几个扈从便出了门。

    墨秦的宅子在城西隅,很容易找,但不巧,主人刚出门。

    应门的老仆道:“主人到首阳山去了,日落之前不会归返,诸位还是请回吧。”

    张放笑问:“墨君去首阳山何事,方便告之吗?”

    老仆显然对这个英俊和善的少年很有好感,呵呵笑道:“有什么方不方便,都是公事,主人一直在白沙邑调查……”

    老仆所知有限,只能说个大概。但张放却倏地想起一件事,回头与青琰相视,后者也是一副猛然醒悟的样子。

    王凤险些栽倒的案子——王立从河东巧取豪夺弄来的二百亩上田,就是在首阳山下的白沙邑。

    根据张放后来挖掘的情报,王立正是通过不算兄弟的“兄弟”苟参从中运作,弄来河东蒲反白沙邑的二百亩上田,但具体是怎么运作的,其中有何违法之处,张放就不得而知了。

    张放这次来并不是查案的,所以没把这事放心上,但多少有印象,此刻一听老仆说起,立刻将此事联系起来。

    难道,墨秦掌握了什么证据?

    张放谢过老仆,转身上车,待老仆关上大门,马车行出百步,拐过一个巷子时,前后无人。突然车帘一掀,张放闪身而出,单足在车辕上一蹬,纵身跳起,跃到彪解头顶。

    骑在马背的彪解立即低头躬身,用厚实的背部硬生生承受张放一踏。张放借力弹起,纵身跳过左闾院墙,消失在众人眼前。而他的一众扈从则浑若无事继续前行。

    一行人消失在前方街角,后面闪出两个帮闲,互相打个眼色,继续跟上。

    在这两人消失后,闾门打开,现出一个身着普通短衫单袴、头顶破斗笠的人。左右看看无人,向里屋道声谢,转身离去。

    里屋屋主夫妇,望着手里的小金豆,面面相觑,震惊加狂喜。

    当轩车行出一段后,青琰低声对渠良道:“记住公子的吩咐,驾车回去,告之公孙令士,让他在一个时辰之后,率队接应。”

    渠良点头,扬鞭催马。

    青琰交待完毕,与初六一同策马离开。而两个跟踪者,则分出一人跟踪。

    又过一会,刘枫与羽希也离开轩车。这下那跟踪者有点傻眼,左看右看,最后还是舍刘枫羽希,跟定轩车。

    最后,只剩彪解护着轩车,往官舍行去。

    既然知道此事与苟参有关,就必须隐秘行事。只要他们在不惊动蒲反官员的情况下先期出城,一个时辰之后,就算苟参明白过来,也无法阻止他们了。

    一刻时后,张放、青琰、初六、刘枫与羽希,齐聚城外三里处的小树林。

    “都吃饱没有?”

    “出城时都吃过了。”

    “青琰带上了吃食,我带了马料。”

    “确认没尾巴。”

    张放已换上劲装,接过刘枫呈上的缰绳,足踏马镫,一板马鞍,飞身上马。而刘枫与羽希同乘一骑。

    张放长鞭向前一指:“从这里到首阳山,不足五十里,快马加鞭,半个时辰即至。现在是辰时末,距申时末闭城还有四个时辰,我们光赶路就得一个时辰,还不算找人的时间。时不待我,出发!”

    长鞭虚击,双足一夹,战马嘶鸣,奋蹄奔出。身后,是一个个紧紧追随的骑影。(未完待续。)

第二百六十六章 【暗 算】

    一个时辰之后,蒲反寺衙与正在官舍待命的公孙覆同时得到消息。

    苟参听到这个消息时,足足发呆了三息,喃喃道:“这金蝉脱壳……”旋即张开双臂,仰天发出一声长笑,“没想到,居然能这么快!好级!好极!哈哈哈……”

    “来人!”

    “主人请吩咐。”

    “把这封密信,送到城南右闾第三户,敲门之后,对方问你是谁,你要这样回答……”

    另一边,当公孙覆率领众贲士纷纷涌出官舍,将马鞍甩上马背,扎好马镫、肚带,翻身上马,在渠良、彪解的引领下,刚刚奔出官舍大门。却见一辆马车急驶而来,堪堪将一众骑士堵在门口。

    车帘掀开,一人踏板而下,上前合袖施礼:“公孙令士请了。”

    督邮苟参。

    公孙覆在马上躬身还礼:“苟督邮有礼。督邮若是来拜会君侯,只怕晚了一步,君侯已出城,眼下……”

    “我知道,君侯已前往首阳山。”苟参满面春风,“我不是来拜会君侯的,而是来拜会公孙令士的。”

    所有人愣住。

    官舍大堂上,苟参与公孙覆再次互相见礼,相对而坐——公孙覆同样是六百石官,而且来自中央,面对地方官员见官高半级。

    大堂外的廓阶下,彪解、渠良及一众贲士,人人面色焦急,不断向里面打望,但碍于身份尊卑,无法登堂入室催促,只能寄望堂上二人快快说完事。

    公孙覆拱手道:“君侯自行前往首阳山,某护卫有责,不敢耽搁。督邮有话请说。”意思很明确,有话快说,有屁快放,别影响我履行职责。

    苟参呵呵一笑,毫不介意,不紧不慢从袖里掏出一物,双手平托,似笑非笑望向公孙覆。

    自打那件事物出现在眼前时,公孙覆平静的面容就微微变色,惊疑不定望着苟参,欲言又止。

    苟参就那样托着,也不展开,面带微笑,直到吊足了公孙覆的胃口,才倏收笑脸,缓缓站起,肃容道:“公孙覆,接旨。”

    公孙覆神情肃然,腰杆挺直,双手撑地,稽首恭聆。

    汉代官员接圣旨,可不像后世明清那样,又是摆香案,又是跪叩,甚至焚香沐浴。而是与平常接诏令时差不多,摆出垂首恭敬状就可以了,没那么多花团锦簇的东西。

    “皇太后旨,着令卫尉寺公孙覆以下二十贲士,即刻返京。富平侯扈卫之事,交由河东都尉接手。”

    在公孙覆一脸惊讶中,苟参将懿旨交到他手里,让他核验。

    公孙覆认真验看几遍,真的是太后懿旨,帛书、格式、用印俱确凿无误。可是,要召自己率队返回,只要大司马府或皇帝诏令就行,为何二者都不见,反而是太后下诏呢?

    苟参看出了公孙覆的疑惑,于是“解释”道:“或许是皇太后另有要务,需借重公孙令士之力,不便自大司马府传令亦未可知呢。”如果换做另一个人做这样的猜测,那是没半点说服力,但苟参是谁?皇太后的弟弟啊!从他嘴里说的话,谁敢说一定是扯淡?

    公孙覆仍然犹疑:“可是,这于制不合啊……”

    苟参淡淡道:“事有从权,公孙令士若想弄明白缘由,返回长安后自知。莫非足下认为,河东郡兵护卫之力,不及卫尉寺二十贲士么?”

    公孙覆抱拳道:“不敢。”

    “那么,请公孙令士奉旨。”

    公孙覆却将懿旨奉还:“眼下君侯出行未归,而河东郡兵未至,覆仍需履职。待君侯安全归来,禀明圣意之后,再接旨起程。”

    应当说,公孙覆的回答合情合理,他的本职就是扈卫富平侯,没可能招呼不打一声,丢下保护对象,自己跑路的道理。

    但是苟参显然不这样想,他负手而立,并不接懿旨,脸上笑容不减:“河东郡兵已在路上,不日即至。在此之前,富平侯的安全,由蒲反寺衙保证。公孙令士扈卫之职,自接旨时起,自动交卸。足下的扈从任务已完成,而当前要务,是尽快赶回长安,于卫尉寺听命,以备皇太后随时传召。莫要误了大事。”

    公孙覆怔住。苟参笑容满面,上前虚引道:“来,你我一道出去,向诸贲士传达皇太后懿旨吧。”

    ……

    此时的张放,已经顺利抵达首阳山白沙邑,找到此行目标,墨秦。

    张放看到墨秦时,他正在一乡老家中,与几个百姓交谈,边谈边整理文牍。当看到张放的瞬间,表情之惊讶,无以言表。

    待几个百姓退下之后,墨秦整理衣冠,躬身行礼:“墨秦参见君侯,不知君侯驾临,有失远迎,祈恕罪。”

    张放示意青琰等人守在户外,步入室内,也不介意蒲席破旧,从容端坐,抬手示意墨秦坐下。

    “今日本是要拜访议曹,但到得府上,老仆却道议曹已出门公干。左右无事,信马由缰,不意到得首阳山下,才知议曹也在此。如此巧遇,正好拜访,故不告登门,请勿嫌冒昧。”张放当然不会直说是专门冲人家来的,否则目的性太强,容易惹人反感。

    墨秦连道不敢,他倒没想太多,因为首阳山不是一般的荒山野岭,而是一座名山。这是著名的孤竹国两位王子伯夷、叔齐薇菜充饥,不食周粟而死的所在。经常会有一些文人骚客来登山瞻仰先贤遗迹。富平侯来到蒲反,首阳山近在咫尺,特意来访古赏玩也在情理之中。

    张放也没提昨夜宴会时墨秦拂袖而去之事,只以一种谈工作的口吻,询问赈灾情况。墨秦显然对赈灾有不少看法的,但在回答问题时,却很谨慎,并未吐露对上官的不满,回答物资的发放、谷米的配送等也是中规中矩。

    张放边听边点头,脸上看不出什么喜怒,直到墨秦说到:“……下官此次到白沙邑,只是为清查一桩权贵占田之事。赈灾事宜,周明庭所知远胜于下官,君侯不妨返城之后召其询问,当有所获……”

    张放轻哦一声:“权贵占田?哪位权贵?”

    墨秦淡淡看着少年列侯:“君侯还是莫问的好,有些事,知道了,反而难做。”

    张放微笑摇头:“你想收集证据,然后通过正常途径上奏疏弹劾?我告诉你,没用的。”张放边说边站起来,双袖展开,“大汉皇朝,王家其半,汝当如何?”

    墨秦怔住,半晌才道:“原来,君侯知道了。”

    张放振袖负手,灿然一笑,牙齿白得晃眼:“你说呢?”(未完待续。)

第二百六十七章 【伏 袭】

    张放已经亮了底,墨秦也终于明白其来意,尽管他还没能完全信任眼前这个年轻权贵,但正如对方所言,王氏崛起势不可遏,朝堂诸公半为其用,他的奏疏递上去,能不能听个响,半点把握都没有。既然如此,何不赌一把,信对方一回。如果自己看错了,顶多就是撸官罢了,区区二百石官,丢了又有何可惜?

    墨秦反复权衡之后,拍拍手,唤来仆从:“把我放在骡背上左边的大袋里,中间一格的简牍取来。”

    这时张放笑望墨秦:“如今子期还不愿开诚布公谈谈赈灾事宜么?”

    听到张放直接称字而不以官职称之,墨秦心头一暖,深吸口气,道:“君侯想必已派人到粥棚看过,贵属或会禀报‘粥可立箸’,但君侯若早来几日,遣人观之,必可见‘粥清可见底’之景象。”

    张放不动声色,发出一连串提问:“缘何如此?有人中饱私囊?是谁?有多少官吏卷入其中,你手里可有证据?”

    墨秦只反问一句:“若下官手里有君侯想要的所有答案,君侯当如何?”

    张放想了想,道:“我不妨透露一点消息给你——蒙陛下圣恩,增赐我食邑千户,而这千户人口,就从河东流民中来。你说我会如何?”

    墨秦一直绷的脸终于绽开笑意:“原来如此,墨秦知道该如何做了。”

    门外传来仆人声音:“主人,简牍取来了。”

    一个时辰之后,张放在前,墨秦在后,走出农舍,看看日头,已过午后。

    张放让扈从们取来食物,用荷叶包好,在农舍门前的大树下一一盛放,请乡老附近及乡民前来就食。一时间好不热闹。

    身处其中的墨秦,看着与乡民谈笑风生、丝毫没有半分贵公子做派的张放,几疑眼前之人不是长安来的权贵,而是寒门秀士。

    一直到末时初,风尘朴朴的彪解与渠良出现,欢快的气氛才告一段落。

    二人神情都不太好看,渠良刚从车上下来,一拐一拐走近,张口欲言,张放竖掌止住。然后向诸乡民拱手致意,方才移步到车旁,目光一扫,道:“公孙覆没带他的贲士来,出什么事?”

    渠良低声道:“是那个苟参,他说接到皇太后懿旨,要调回贲士。改由河东郡兵扈卫公子。”

    居然有这样的事?张放皱眉,皇太后怎么管起这档事来了?旨从中出,越过大司马府,这不合规矩啊。这事怎么想都有点不对劲。

    张放当机立断:“走,马上返回蒲反!”

    张放告别殷切的乡民,登上轩车。这回随行人员还多了墨秦与他的一个仆人及三个小吏。

    ……

    首阳山西北侧有石门,因两座石岩东西对峙,间开一线,形似石门而得名。在后世,“石门夜月”为当地一景。其后有长十五里的天井峡谷,这里陡峭的山崖相地挺立,四山合围,蓝天变成一条细线,人如处在井底,其地势恰似一大锯解开的板缝,故此当地俗称解板沟。

    张放来时,对这险峻的地势就有大开眼界之感,还特意放慢骑速,好生流览一番。不过在回去时,再无如此闲情雅致,轻车飞骑,快速通过。这可苦了跟在后面的的仆人与小吏,他们哪有马骑,只能骑着骡子,撒开蹄子,拚命在后面撵……

    就在驰行至十里处一个小转弯时,当先开路的初六、羽希猛然勒马。

    希聿聿,两马人立而起。紧随其后的渠良也紧急勒缰,一行人马顿时纷纷挽缰按辔,峡谷里一片马嘶之声。

    张放掀开车帘,探出身子,正见初六飞驰而至,神情惊怒:“禀主人,前方有人推倒大树,拦住路口……”

    话音未落,后面蓦然传来一阵轰然大响,回音在山谷里嗡嗡回荡。

    “不好!公子,后路也被人用大树截断了!”

    “君侯,我的仆从与三个小吏被截断在后面了!”

    “公子,有人暗算我们。”

    张放豁啦撒开外衣,露出劲装,一脚踩着车辕,竖掌示意众人噤声,同时游目四顾。

    张放的镇定,感染了众人——其实主要是墨秦、刘枫与羽希,他们大概是第一次碰到这种险情。而张放与他的一众老扈从,可都是经历了东庚烽燧的生死血战,更亲身参与了一场灭国大战,这心理素质,那是杠杠的,等同于沙场老兵,处变而不惊。

    天仅一线,空山寂寂,陡崖如倾,时见鸟飞。除了偶尔传来的几声马嘶喷鼻刨蹄之声,山谷里一片死寂,那沉闷的气氛,压得人有点喘不过气来。

    挡路的大树粗如合抱,足足有十几棵之多,横七竖八,互相交叠,足有一人多高。骑马是过不去的,攀爬还可以。

    爬树高手青琰翻身下马,一步一趋,缓缓向树障走去,众人的眼睛都在追随着她。

    当青琰接近树障,慢慢伸出一只手,刚刚搭上一根斜生的树枝时——啊啊啊!一连串的惨叫传来,令人悚然而惊。

    青琰悚然收手,墨秦骇然惊呼。

    “是我的仆人与寺衙小吏……”

    众人一齐回首,正见几颗石头大小的东西,呼呼呼飞过树障,砰砰砰砰!摔落在轻车前。

    刘枫、羽希发出一声惊呼。墨秦一见,悲愤交加,浑身因愤怒而颤抖:“混蛋!凶手!”

    是四颗人头,至于是谁的……不问可知。

    断路、杀人、枭首,鲜血淋漓……威胁恐吓之意昭然若揭,换成是京城诸少中的任何一人,怕是早崩溃了。只可惜,对方找错了人,这一招,对张放及他的扈从没用。

    在墨秦悲愤、刘、羽二少年失色,就连青琰、初六也避开这几个血淋淋人头时,张放与彪解却不约而同上前查看起首级来。这两人一个前世是医生,见惯这种场面;另一个是剑客,杀人如杀鸡,也是不惧。

    很快,两人都得出一致结论:“断口平滑,切割利索,出手之人是老手。”

    青琰突然惊叫:“又来了!”

    张放、彪解急抬头——映入眼帘的却不再是人头,而是一件黑乎乎的东西。

    啪!东西落地,竟是一块绑着石块的树皮。

    这是什么东东?

    刘枫上前拆开一看:“树皮上有字。”边看边念道,“我等是中条山义民,替天行道,只劫财,不害命。尔等听真,要钱不要命,要命不要钱,请贵人自选。”

    中条山……盗匪?!(未完待续。)

第二百六十八章 【震 慑】

    中条山脉莽莽延绵几百里,首阳山就是这条山脉支系之一。这两年河东旱涝交替,民多受其害,流民日渐增多。不是每个人都甘愿去领那可照人影的稀汤,一些生性凶悍的流民,铤而走险,落草为寇,劫掠地方。这种情况,在任何一个受灾地区,都不鲜见。

    张放来河东之前,就知道有群盗,否则也不会带上一支小部队。中条山有盗匪,张放也知道。但据他了解,都是些不成气候的散兵游勇,小伙三五人,大伙十来人,靠打闷棍、强乞讨、蒙面入户等低级手段抢掠,敢于拦路抢劫,而且还是抢劫官员的,几乎没有——之所以说几乎,就是曾经有过,但很快被灭了,足以为其他盗匪警示。

    说到底,这些流民盗匪与当初张放穿越大汉时,碰到的焦孟那伙人差不多。这些人敢碰军队、官员吗?从墨秦只带几个随从小吏就敢出城五十里,钻山进村就可以知道答案。这也是张放敢只带几个扈从就进山的原因,当然,他也留有后手,只是没想到会被王家人断了后援。但眼前发生的血腥一幕,却将这一切推翻。

    张放望着地上的首级,深吸一口气,振声道:“好一个‘只劫财,不害命’,为何残害这四个人?”

    树障前面,传来一个阴冷得令人浑身不舒服的声音:“因为他们反抗了。我说了,留财不留命。”

    终于听到对方声音,张放立即道:“要财是吧?简单,你进来取,或者派一个人进来取就是。”

    那个声音发出嘎嘎笑声,象锐器冲击人的耳膜:“贵人要赏我们钱财,兄弟们,你们谁进去取?”

    “我——”后面的树障外发出一阵高呼,听声音不下数十人之多。

    “我——”这次的声音则是从前方路口的树障后传来,同样有数十人合声。

    青琰、初六、刘枫、羽希、渠良、彪解、墨秦等人的脸色都变了。万万没想到,贼人居然有这么多,而且,还是前后包围。先前还打算强行突围,如今却不得不打消这个计划。

    这是在示威啊,不过目的确实达到了。

    张放盯住墨秦:“首阳山,或者说中条山,何时出现这样大股的盗匪?”

    墨秦很肯定地摇头:“之前从未听闻。”

    张放点点头:“明白了,冲我来的。”转身对青琰等人道,“检查装备,暗语报数。”

    张放一声令下,气氛顿时紧张起来。在墨秦愕然的目光中,那个不苟言笑、眼神很凌厉的婢女,一掀外罩,露出围在细腰上的一圈飞刀,寒森森的刀锋,晃人眼瞳。那个骑术极好的青年,则从弓囊里取出一把大弓,压成半弧,嘎吱吱地上弦。那身上带着若有若无杀气的男子,则拔出一把雪亮的利剑,剑脊透着淡淡的红光,这红光所透出的意味,令人不敢深思。就连那走路都不稳当的驭手,竟然也掏出一把尺刀,刀虽短,却很稳。

    最令墨秦看不懂的,是那两个僮仆少年,他们一人挟刀,一人执弓,但他们向富平侯打手势时,却举起另外一样东西——一个灰色的长条形小布袋,鼓鼓囊囊,似乎装着简牍样的东西。而富平侯看到这两袋东西,眼睛里的欣然之意,比看到那些刀啊弓啊都更明显。

    这样的灰布袋,不光两个僮仆少年有,那个婢女身上也带着。三人举手比出十五的手势。

    “很好,今日之破局,就要靠它们了。”张放示意青琰、刘枫、羽希收好布袋,扭头看向墨秦。

    墨秦浓眉一挑,走到自己的马匹前,从鞍侧的长条形布袋里,抽出一把连鞘剑,对张放笑道:“君侯放心,墨秦别的不敢说,自保尚可也。”

    张放点点头,向正引弓调弦的初六使了个眼神,让他多留意着点,别让这位二百石官员死在这里。

    正当大伙抓紧时间整理装备时,两边树障一阵颤动,七八个穿着破烂短褐衫的人爬上树干,居高临下,一个黑汉手里木棍向张放等人一指:“把钱财、衣物,全部扔上来。”

    看这些强盗,一个比一个腌臜,蓬头垢面,衣裳破烂,远远就嗅到一股子酸臭。说是强盗,更像叫化子。他们的武器更是只有棍棒,有些棒子上连树皮都没剥净。但纵是邋遢,纵是没有半点像样兵器,毕竟人多啊,几十号人就算空着手压过来也能把你压扁喽。

    张放边从车厢里取出龙影剑,边高声道:“叫你们的首领过来拿。”

    黑汉恶狠狠道:“眼下是我们话事,你这公子哥开什么腔?快把钱财交上来,手脚慢了,惹恼大爷,等会剥去你的衣物,把你当……”话没说完,只觉两道森然目光一扫,激灵灵打了个寒噤,神情像丢了魂,什么话都说不出了。

    “都是些任人驱使的走狗。”张放目中精芒一敛,薄薄的嘴唇一吐,语气令人不寒而栗,“杀了!”

    最先动手的,是远程杀手初六与青琰。

    初六负责后方,手里挟着三支箭,抽箭、上弦、开弓,射出,一气呵成。箭矢离弦,快如闪电,箭箭夺命。当他连珠射杀三人之后,羽希才来得及射出一箭,将最后一个盗匪射杀。

    青琰负责前方,双手一挥,两个盗匪捂喉栽倒。

    铮!彪解拔剑出鞘,身体仿佛是被手中剑带着向前飘飞,几乎不差先后,一剑刺入强盗下腹,力道之劲,透背而过。

    那黑汉本有些迷糊,吃这一吓,顿时清醒。惊慌之下,棍一扔,脚一滑,直接滚下树。

    刘枫则一直没动手,紧紧跟在张放身侧,目光四巡,高度警惕。

    八个强盗,前后也就眨几下眼的工夫,几乎死绝。

    随后,彪解砍下七个强盗的人头,一古脑全扔出去,引得外面惊呼一片。

    你想立威,我也一样!四颗换七颗,谁更胆寒!

    张放漠然的声音一字一句传来:“不管你是谁,不管你奉了谁的命令,今日你若不逃,那就死在这里!”(未完待续。)

第二百六十九章 【复 仇】

    “好!好一个少年富平侯,果然有胆色,了不起!身边也有强手。我们这些乌合之众,虽十倍于你,也只能困住而无法强攻。不过,我不会逃走,我会看着你慢慢死去。”那阴侧侧的声音中,透着一股强烈的仇恨。

    张放皱眉,正想旁敲侧击这人对自己有何仇怨。不料身旁的彪解突然失声大叫:“赵涉,是你么……对,就是你!”

    那个阴沉的声音发出尖锐的笑声:“你现在才听出来……彪解,希望你能活到我出现在你面前的时候。哈哈哈哈!”笑声渐息,一任彪解如何呼唤,概不回应。

    彪解颓然放弃,扭头望着身后满含深意望着自己的主人,苦笑道:“是熟人,几年不见,他的嗓音有点变化,一时听不出。”

    张放盯着彪解:“你的熟人,我不熟吧?怎么听上去好像我杀了他全家一样。”

    彪解苦笑不已:“还真别说,他认为主人就干了这样的事。”

    “嗯?”

    “我说出他的身份,主人就明白了——他是剧辛最得意的弟子,叫赵涉。”

    张放长长吁出一口气,貌似认真的道:“先是你,然后又是这个赵涉……我不是我该发个赏格什么的,搜杀剧辛门下,来个一网打尽,以绝后患?”

    彪解当然知道主人说的是反话,却什么都说不出来,唯有苦笑而已。

    彪解终究还是说出这赵涉的来历。这赵涉与剧辛的关系,与所有门下不同。此人自少追随剧辛,情同兄弟,他也是剧辛门下最出色的剑客。在剧辛接到暗杀张放的任务前,赵涉也接受了一桩生意,南下荆州,去了大半年。也正是由此,剧辛出发之前,才把妻女托附给彪解。若赵涉尚在,以二人的关系,怎都轮不到彪解。

    剧辛丧命后,门下解散,妻女避祸,而这赵涉是否回来过,也没人知道。

    张放根本不会将目光盯在这种小人物身上,自然不须理会。他更不会担心刺杀报复,因为无论剧辛的门下多么不甘心,都绝不敢乱来——京兆尹门下督贼曹万章是干什么吃的?这位江湖大佬就是专收拾这种游侠的啊。富平侯如果在长安出点什么事,首先就是拿他这个门下督贼曹是问。

    初六听完事情始末后,忍不住插嘴道:“这么说,这赵涉一直潜藏在河东为盗。这次正巧遇上主人出行,遂生报复之心,继而纠集一伙盗匪……”

    话没说完就被青琰打断:“没那么简单。”

    彪解与渠良互望一眼,也同声道:“没那么简单。”

    张放用力吐出一口浊气:“是啊,没那么简单。”

    一切源于那道懿旨。这么巧,懿旨就在这个时候来?而且旨意莫名其妙,居然是召回二十贲士。而且无巧不巧,贲士一被滞留,他们就在半路遇袭?更不用说,那苟参在此事上种种启人疑窦的行为……

    从事发到现在,张放终于有点时间来思考,这件袭击事件,背后的深水——难道王氏要对付自己?没道理啊!王凤当前的政治对手,文有丞相匡衡,武有右将军王商,连大司马许嘉还在哩,怎都轮不到自个,王凤是疯了才会想树自己这个敌人吧?

    好吧,不必想太多,复杂事情简单化——直接杀出重围,揪住苟参,一“盯”便知。

    在众人说话及思考的当口,外面居然一直保持安静,但这样的安静,总让人有种不安。

    张放深深吸一口气,正要说话,突然觉得有什么不对,用力一嗅,咦?什么味?

    “有烟。”

    “焦糊味!”

    “不好,贼人要放火!”

    先是缕缕淡淡青烟从树障缝隙里钻出,然后烟柱越来越大,青烟也渐变灰黑,融合成大片烟雾,空气中弥漫着呛人的气味。

    时值初冬,山谷的风向自北而吹,凛冽冷风裹着浓烟一个劲灌人口鼻,辣人眼睛,分外难受。呛咳声此起彼伏,但只有张放他们的咳嗽,没听到强盗的声息,想来人家已避开风头。

    “取水,湿巾,捂口鼻。”张放话刚出口,青琰等人已行动起来。纷纷取下马鞍旁的水囊,弄湿布巾,捂住口鼻,同时安抚焦躁不安的马群。

    墨秦捂着口鼻躬身潜至轩车旁,闷声对张放道:“咳咳……君侯,不是……咳,不是放火,是烟熏!”

    张放正柱剑蹲伏,让青琰为他绑扎湿巾,闻言点点头。他也看出来了,烟雾虽大,但并没有火焰,对方不是用火攻,而烟熏。从道理上说,火攻加烟熏,效果更好,为什么对方没用?

    ……

    “大哥,我们干嘛不用火攻?直接点燃柴草,扔进去烧死这帮混蛋,为兄弟们报仇。”

    “对啊,大哥,老财他们死得太惨了,连头都没有。”

    “大哥……”

    “放屁!”一个灰巾裹头、满面凶戾的灰衣汉子咆哮,“放火烧还能剩下什么好东西?马烧死了,车烧没了,连那帮混蛋穿的上好衣裳都烧成灰了。就剩几把刀剑,还有不知多还是少的制钱,这买卖亏大了!你们看堵路口的陈家兄弟,人家不也没这么干么。”

    众贼人一听,都觉得有理。他们堵路抢劫,主要是看到这几个人轩车华丽,马匹膘壮,加上这些人衣着华贵。这些东西是能看得到的,几伙人联手,搞出这大阵仗,只要把这些看得到的东西抢到手就不亏。至于这些人带有多少钱财,这可看不到,运气好可能多,运气背也许没有。如果一把火烧了,那不是白白折腾一场还搭进几条人命了么?还是大哥有见识。

    那贼人头领吼完手下弟兄后,转过身,凶狠的神情尽消,挤出一丝笑意:“还是赵老弟的计策好使,这烟一熏,他们不想闷死,就得出来送死。哈哈,高!”

    被称为“赵老弟”的,是一个身着黑衣,面目寻常,眼神凌厉的家伙——正是曾出现在苟参府中的人,他也正是彪解口中的剧辛弟子,赵涉。

    赵涉轻摩手里的剑柄,神情淡淡。这几伙贼人联手劫道是他撮和的,烟熏之计也出于他之手,只不过,他的目的当然不是为这伙贼人的“收获”着想。

    “若全烧成灰,哪里还像是抢劫现场?这等于明明白白告诉官府,这就是复仇。”赵涉手腕一抖,剑铮地出鞘半截,凝视剑锋,眼神如冰,“张放,临死前我会让你知道,这就是复仇!”(未完待续。)

第二百七十章 【尝尝这个】

    蒲反官舍,贲士们已经在整理行囊,军士的随身物品本就简单,而之前因为正要出发与富平侯会合,所有马匹都已喂饱,并配好鞍具。此刻,贲士们排成两列,立于中庭,只待旅贲令一声令下,即刻出发,返回长安。

    正堂上,公孙覆来回踱步,低头负手,目光不时瞟向案后那个人,以及案上那醍目的懿旨。懿旨静静躺着不动,那人也是气定神闲,衬着公孙覆更显焦躁。

    苟参淡淡道:“令士此时出发,还可以在申时末抵达尧东驿置,饮马休息。如此,明日即可渡河。若是再拖下去,误了皇太后大事……”

    公孙覆停下脚步,斜睨苟参:“君侯可还在等待接应呢。”

    苟参正想说什么,蓦然双眉一扬,向堂下一指,笑道:“喏,这不就来了。”

    公孙覆转头,就见昨夜被那个被墨秦涮脸的廷掾提裾快步走来,拱手致礼,然后向苟参禀报:“吕县尉已率二十役丁,前往首阳山去了。”

    苟参哈哈一笑,目注公孙覆:“如何?”

    公孙覆再不迟疑,大步上前,捧起懿旨,向苟参顿首,旋即转身,走到廓下,向中庭里的贲士一挥手:“出发。”

    在贲士们纷纷牵马时,苟参向廷掾使了个眼色,后者心领神会,快步走到阶下,已有马夫牵来一匹漠北马。

    公孙覆刚翻身上马,就见廷掾驱马与自己走了个并排,不由讶道:“廷掾这是……”

    “代蒲反寺衙、代苟君送诸贲士一程。”

    本地官员好意,似乎不便拒绝。公孙覆也没多说,举手一挥,贲士策马鱼贯而出,蹄声由密集变稀疏,很快消失,只留下腾腾烟尘,在空中久久方散。

    苟参负手踱到廓下,望着远去的骑队,脸上浮现得呈的得意,眯着眼,喃喃道:“大汉就要少一个列侯了。嗯,很快就会有一个新的列侯填补……叫什么好呢?首阳侯?中条侯?似乎都不错。哈哈哈!”

    从蒲反到首阳山走另一条岔道,而公孙覆等一众贲士走的则是官道,他们不会交集,也不会碰上。廷掾按指示就是送到岔路处,只要看着贲士从官道离开,一切就成定局了。

    原本一切好好的,直到临近岔道时,廷掾已经勒马停下,笑容满面向公孙覆拱手作别,准备要兜马回转了。偏在此时,岔道那头,几个挑担的农人出现,改变了一切。

    公孙覆心里一直不踏实,总有未尽到职责之感,看到这几个农人时,心头一动,立即招唤过来:“尔等可看见县尉带领一群役丁经过?”

    农人大眼瞪小眼,一齐摇头:“回这位贵人的话,没看见。”

    公孙覆刷地扭头看向廷掾。

    廷掾打着哈哈道:“去首阳山途中,岔道甚多,没看见也是正常。”

    这话倒也有理,公孙覆又问那农人,他们确实是从另一条岔道来的。

    廷掾刚松口气,好死不死,道右有几个行人经过,听到公孙覆的问话后,主动开腔道:“这位贵人,你问吕县尉是吧?”

    “对,你看到?”

    “方才牛石聚有乡老进城,说是聚邑附近有盗,半途正碰到吕县尉带着一群郡兵,请求驱贼。这会吕县尉已经到牛石聚抓贼去了……”

    足足冷场了五息,方才响起公孙覆磨牙的声音:“这就是蒲反役丁的护卫?”

    廷掾张口结舌。

    公孙覆声如寒冰:“廷掾,你要想清楚,那可是富平侯。一旦有事……我问你,你家中有多少颗脑袋?”

    天挺冷,廷掾却开始淌汗。说实在的,以他这样的二百石小吏,什么皇太后、魏郡王氏这些,对他而言简直是天边一般,连鞋底泥都够不着。甚至苟参在谋划什么他都不知道,他就是奉命行事——报告县尉与役丁出发,然后送贲士至岔路口,一路上绝不能发生意外。事情成则有好处,若办砸了,吃不了兜着走。

    廷掾本以为这是小事一桩,没往深处想,此刻听经公孙覆一喝,心下一琢磨,脸都绿了。

    公孙覆也没工夫理会这小角色,扯嗓子一吼:“全队听令!”

    “喏!”

    “方向首阳山、白沙邑——全速出发!”

    “喏!”

    轰隆隆隆……

    铁蹄如雷,轰然远去,只留下灰头土脸的廷掾,不知该跟上呢,还是回去……

    ……

    张放一行已经不指望有什么援兵了,一切只能靠自己。

    “君侯,我们……咳,我们必须尽快突围,拖得越久越不利……”墨秦边抹眼泪边呛咳道,“请君侯避于车内,由下官来指挥……”

    张放一向明亮锐利的双眼,此刻也被熏得有些泛红,他先点点头,同意墨秦的突围建议,接着又摇摇头,向轩车方向一指。

    于是,墨秦惊讶地看到,富平侯那几个扈从,竟然举起刀剑,猛力向轩车劈砍。三下五除二,就把一辆华丽丽的轩车,拆得只剩一个底盘加两个车轱辘……拆下的一块块长方形木板,钻两个小洞,穿过皮索,提在手上,就变成步兵盾。

    这个时候,就可以看出扈从的过硬素质,以及数年训练的成果。

    彪解一声大喝,迅速将“板车”推到前方的树障下,将两根车辕斜向靠在树障上。下一刻,刘枫、羽希双手持“盾”,奔跑如风,踏车而上,沿车辕登上树障。

    二人刚一现身,迎面一阵嗤嗤乱响,笃笃之声大作,木板面上多了五六支歪歪斜斜的箭支,还有好几箭从二人身侧掠过。

    墨秦低声怒骂:“贼人竟然有弓箭……”

    看贼人之前的装备,只有粗制滥造的尖木棒,没想到还有弓箭这种杀伤力大的兵器。

    张放沉闷的声音从布巾里传出:“自制木弓而已,没什么力道,一块板子就防住了。”

    张放在塞外可不是白混的,什么样的弓箭没接触过?一听这无力的弦响,便知是自制木弓,威力有限。这也是贼人为什么不冲上树障,朝他们乱箭射击的原因——有车、马为障碍物,人隐敝于其后,这种箭矢的攻击力不值一提,还容易误伤马匹。

    贼人是布下弓手,等他们受不了爬上树障突围时,乱箭袭杀,没想到被几块车板子就挡住了。

    滚滚浓烟中,刘枫、羽希眯缝着红肿的眼睛,隐约看到十几步外的绰绰人影。二人同时将木板卡在树枝间,从灰布袋取出一物,点燃,狠狠扔出。

    “混蛋!尝尝这个!”(未完待续。)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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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啸大汉介绍:
汉成帝刘骜:“你问朕……呃,问我是谁?嗯,我乃富平侯家奴是也!” 汉宫第一美人赵飞燕:“宁为君侯妾,不愿为皇后。” 两汉第一尤物赵合德:“得偿所愿不辞死,只羡鸳鸯不羡仙。” 西汉第一才女班婕妤:“望明月而抚心,对秋风而思君。” 四大美人之一王昭君:“昭君出塞,只为郎君。” 这是一个英雄辈出,美人流芳的时代,既有吴侬软语,亦有马鸣风萧,更有时代最强音:明犯强汉者,虽远必诛! 大汉,不应止步于西域! ~~~~~~~~~~~~~~~~~~~~~~~~~~~~~~~~~~~~~~~~~~~~~~~~~~ PS:昭君此出塞非彼出塞,不是屈辱事胡奴,而是担当西域女王(捂嘴,好象剧透了……)。放啸大汉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放啸大汉,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放啸大汉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