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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意缥缈     步剑庭txt下载     步剑庭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卷十 第三十章 苍茫谁主(一)

    一瞬之间,连破双阵。

    六道轮回大阵六破其二,只要再破去一阵,过了半数,整个六道轮回将再难维持,土崩瓦解。久落颓势的正道联军,终于迎来了胜利的转机。

    而剧烈震荡传至其余各个阵势中,六道恶灭其他的道主们也同生感应。

    “桑魅也就算了,晏世元那老奸也栽了跟头?”畜生断念阵中,万兽春蹲坐在在一株大树的树杈之上,感受着树体的震动。与桑魅那临时提拔凑数的道主不同,他对晏世元可是有深刻的了解。谨慎、多疑、狡诈、阴沉,在他眼中晏世元就像是地缝里的毒蛇,深藏不露,但一出手就是致命。

    再加上人间如梦阵的特性,对善使心神幻术的人间道来说是巨大的加成,他绞尽脑汁也想不出晏世元是怎么在自己的主场落败的。

    算了,不想了。

    万兽春放弃思考,弯弯绕绕动脑子的事,他并不擅长,不过……

    下面这位,似乎比他还不习惯动脑子!

    “嗤!”

    只一声破风剑啸,却有十数道漆黑剑光,恣意、凌乱、犬牙交错,却极具杀力,摧枯拉朽般万兽春足下巨树被撕扯成数段。

    而万兽春足蹬树杈,抱成团后翻,如怪猴崽子般畸形瘦小的身躯在剑光空隙中灵活旋过。一大一小的浑浊眼睛却始终锁定出剑之人。

    黑发、黑须、黑色道袍、手持黑剑,若不是此时龇牙咧嘴,口水横流,身上也有大大小小十数道伤痕,倒真有几分冷冽肃杀的高人气度。

    但纵然如此,剑气依旧凌厉,让与他已缠斗多时的万兽春忍不住道:“物盛当杀贺孤穷当真难缠,失去灵智,对你竟好像也没多大影响,果然脑子对你来说是多余的?”

    贺孤穷自是听不懂这番嘲讽,足踩被他剑风掀飞在空中的树杈断枝,不断跳跃,迅速追上万兽春的身影。

    “杀意入剑,不重剑招变化,不重气息吐纳,纯粹以杀意驱使本能,麻烦!”

    畜生断念阵开启,密林拔地而起,正派和六道人员都被分散在林中各处,展开猎与被猎的生死战。

    万兽春身为畜生道道主,自是最强大的狩猎者,而贺孤穷纵然深陷敌阵,也从不会甘为猎物。

    各自斩获丰厚敌首后,终于在先前,两大强者,不期而遇!

    而今交战多时,万兽春眼光精准,早已看透贺孤穷杀神剑章的真意,却仍觉得难缠,身为阵主,他知晓的畜生断念阵是何等可怕,若其他高手失去灵智,出手章法全失,战力自然大打折扣,沦为任畜生道狩猎的猎物。

    可偏生对以杀入剑贺孤穷的影响有限,偏生他的修为还强的足以令所有道众都忌惮,这就好像狩猎场中混入一只大凶兽,自己手下的那帮畜生崽子,稍有不慎便要沦为猎物……

    那没办法了!

    凶刀“兽牙咬”乍现,凌空翻滚的身形一瞬暴涨数倍,头角狰狞,鳞坚爪利,万兽春身化麒麟恶兽之相,瑞兽入恶途,自有一股穷凶极恶的凛冽威压,而万兽春居高临下,一刀斩下!

    虽然以强凌弱才是狩猎的要诀所在,但为了手下那群不争气的畜生崽子,这硬骨头,只能自己啃了。

    “噌!!”

    兽刀对杀剑,一声交击,悬空的浮木尽被交击气劲搅碎,刀剑之争,瞬入极端!

    -=

    “哈哈哈,晏世元和桑魅当真无用!”震荡传至修罗兴伐阵,阵中,整片血海汪洋都因震动翻涌,宛若沸腾。而比血海更沸腾的,是血万戮的战意,他浑身赤红,肩上四臂横生,各持刀剑长枪,宛若传说中的修罗战鬼,一边肆意的嘲笑着自己的同僚,一边打量着眼前的对手。

    交战多时,优昙净宗大师姐辛清慧已簪散鬓乱,气喘吁吁,修罗兴伐阵中,对手可以控制血液,自己只要受伤,哪怕只是轻微的外伤,体内血液也会找到宣泄口一般,将轻微的伤口撕扯成重创,争先恐后的喷涌而出,可要想全然无伤的对付血万戮,更是难上加难,顾虑之下,辛清慧难免畏手畏脚,真气消耗也随之加剧。

    反是释初心,出手依旧如行云流水,丝毫不顾忌,纵然受伤,也只立即以“光明琉璃火”灼烫伤口,止住血液喷涌,身上月白僧袍早已破烂不堪,僧袍下姣好的躯体若隐若现,白皙,紧实,线条优美流畅,宛若玉石雕成的艺术品,可交战至此,却已满是狰狞疮痍,灼疤纵横交错,惨不忍睹。

    释初心失血过多的面容显得苍白,却依旧恬淡,宁静,甚至嘴角噙着一丝微笑,提醒道:“血道主莫笑他人痴,当心重蹈他人覆辙。”

    辛清慧也喘着粗气,狠狠道:“没错!六道轮回大阵,已六破其二,接下来就轮到修罗兴伐阵了!”

    血万戮枪尖枪指两人,从辛清慧,划到释初心,最后遥指远方,而口中嗤笑道:“你们两个拖住我,其他高手去围杀我叔父,这就是你们的策略吧?可惜,你们拖不住我,他们也杀不死我叔父!”

    毁煞枪枪尖最后所指方向,正是血千秋所在的战场,似是为了印证他的话语,一股令人战栗的威能忽然以那方向为中心,无远弗届的扩散,躁动翻涌的血海尽被这威压驯服,波澜不兴!

    释初心二人目光都不禁被吸引,视线所及,无法看到远处战场的战况,却唯见一股浓郁酷烈的血气冲霄而起,如烽火,如狼烟,贯连天地,远远一望,已令人色变!

    “血千秋的血煞罡气!可怎会?怎么有如此威势?”释初心心中震撼,不知是否因为失血,他的面色一瞬间又苍白了几分。

    捕捉到对手面色变化,血万戮张扬大笑:“哈哈哈,惊异吗?我的叔父一直带着与生俱来的镣铐,那是我们血家的血脉诅咒,可当他卸下镣铐时,凭你们,也想杀他?”

    大笑声中,枪芒又至!

    -=

    饿鬼吞业阵中。

    一处参天石柱耸立荒原中央,这是左飞樱所施展术法,用以隔绝战场,擒贼擒王,但如今能隔绝的,唯有底下万象天宫弟子的喊饿声和悲嚎声。

    隐虚为稳立石柱中央,身上虽有累累战痕,但给人感觉依旧如幽壑深潭,难以测度。

    而左飞樱、杜如诲、吕知玄却已各自气喘吁吁。

    虽欲擒王,但左飞樱,协同上清派杜如诲、吕知玄三人合战隐虚为,竟仍久战不下。

    反是被无尽的饥饿感折磨,早已饿得手脚具软,几近崩溃!

    而震动传来时,更是几乎立足不稳,忙暂缓攻势,稳住身形。

    “哦?同一时间,六阵连破其二?”隐虚为双眸闪烁,流露出思索之色。

    “有机会!”吕知玄眸光一闪,察觉战机。隐虚为及大部分的饿鬼道道众皆是来自妖界的援兵,与六道恶灭貌不合,神更离,所谓援手,不过是想乱中取利,而如今六道被连破两阵,隐虚为必也动摇,萌生退意,而这动摇之际,便是反击之时。

    心神之争,勇者胜,怯者败,天隐剑界瞬间开启,要将隐虚为拉入心神战场。但——

    “啊啊!”吕知玄惨叫一声,仰面躺倒,心神之争胜负一瞬,没人知道他和隐虚为意念之间发生了什么激烈交锋,只知结果昭示眼前,吕知玄用以决胜的绝招,反而让自身迅速落败。

    “司马承祯的天隐剑界也奈何不了我,何况是你?”隐虚为恍若无事掩去眼中一闪而过的绿芒,冷然道。

    “吕师弟!”杜如诲接过倒下的吕知玄,同时戒备隐虚为的一举一动动作,厉声问道:“你与青丘胡家是和关系?”

    天隐剑界为司马承祯所创,而司马承祯与妖族前任三尊胡不归亦敌亦友,彼此之间惺惺相惜,却又各为立场斗智斗勇,若说妖族谁最了解天隐剑界,最可能预留针对天隐剑界的妖法,自然非胡不归莫属,而方才隐虚为眼中一闪而过的绿芒,像极了青丘狐族的血脉神通碧火邪瞳,令杜如诲难免猜想。

    “这个问题,你需留命才能思考啊。”被对方看出跟脚,隐虚为身未动,杀意却陡然浓烈,如冷风过境袭向杜如诲。

    左飞樱撑伞向前,截断隐虚为杀意,道:“六道大阵已破其二,六道恶灭败局已定,这不是属于妖族的战争,此时撤退,是你们最后的机会,否则,你麾下妖兵将尽数与六道恶灭陪葬。”

    久战不下,吕知玄又受伤,为减少己方伤亡,也为破阵,左飞樱强吞仇恨,尝试将饿鬼道劝退。六道恶灭虽强,但整体实力远挡不住当世十大派门的围攻,全靠六道轮回大阵撑持。眼下饿鬼吞业阵中,虽是饿鬼道大占上风,可其他阵势再破一处,没了六道轮回大阵,强弱之势将瞬间逆转,届时,诸方合围下,饿鬼道众妖难逃生天。

    “陪葬?抛弃故土,抛弃族群,变成不妖不鬼的模样,从离开北域妖界土地的那一瞬,我们便已经死了。现在,是我妖族拖你们人族陪葬,每一个妖族将士咽气,六道大阵中,不论正邪,都会有百个人族陪葬,我们为何要退?”隐虚为冷冷嗤笑道,言语之间,尽是对生死的漠然。随后话锋一转道,“更况且,你们对六道轮回大阵了解太少,真以为破了两阵,就是占了上风?”

    左飞樱心头一沉,问道:“你是什么意思?”

    “意思是——”隐虚为身形陡然消失,转眼之间,首度转守为攻,临近左飞樱的身前,他眼神赤红,宛若饿鬼,出手同时,露出森然獠牙,“我不需要和食物谈判!”

    -=

    从来天意高难问,而今苍茫归谁主?

    一片旷古虚无的星空之中,两千年前,两千年后,初代与末代天道之主隔世再见,为夺天地最高权柄,持续一场跨越千年的亘古之战。

    六道创主对阵帝凌天,同样化身天意,又有一脉相传的绝学,无数星辰在至极的交击中破碎又重生,天地法则被抹去又重建。不受现实世界制约,在这方六道轮回大阵创作的天地中,天人五衰功的威能之强,变化之妙,已是超出了人类所能想象的认知。

    可纵使如此,战至如今,终也近临尾声。

    恐惧、愤怒、悲痛、仇恨……种种浓烈的负面情绪在其余各道的战场上滋生,化作五浊恶气,侵染着这方天地。

    天道净世阵,净世亦灭世,是六道轮回大阵中最可怕的绝杀之阵,一旦此方天地被彻底被五浊恶气污染,天道净世阵就会发挥功效,让六道同坠,举世偕亡,所有困在阵中的正道之人都将遭到净化!

    即便有六道创主以天人五衰功化浊为清,也只能延缓五浊恶世的进度,改变不了最终的结局!

    而在六道创主迎战帝凌天同时,与六道创主共用一个神识的应飞扬,亦在神魂深处,独自忍受一场艰苦卓绝的斗争——与那撕裂灵魂的痛楚间的斗争。

    为了分割他与六道创主的魂识,免得他们魂识彼此冲突,共同烟消云散。纪凤鸣曾出手施展术法,在他和六道创主神魂间设下“十三重天绝尘阵”,以十三道屏障将彼此魂识分割。

    可若要对战帝凌天,六道创主势必全神贯注,神念也势必不受克制扩张,自发冲击十三重天绝尘阵。

    交战至今,十三重天绝尘阵已只剩五重,每一重屏障破碎,都证明六道创主和应飞扬离自我毁灭更近一步,亦昭示应飞扬的痛苦更添一分,如刀劈、如斧凿、如万千针刺,令人几欲疯狂。

    神魂之外,是不止何时就要开启净世的天道净世阵,神魂之内,是不止何时就要面临的神魂俱毁。

    宛若两柄剑悬在头顶,不知哪一柄先落下,可即便如此,应飞扬仍在压抑着难以言喻的痛苦,竭力保持神智清明,审视着眼前战争。

    冷静,专注,心无旁骛,好像彻魂的痛苦和覆灭的危机全然不存在,他唯存一念——如果应战帝凌天的是自己,此时的自己会如何应对?

    纵然他已经倾尽一切,纵然他已冒着神魂俱灭的风险唤醒了他的前世六道创主。

    可仍嫌不够。

    眼前是今生最强之敌,是害死剑冠的幕后推手,是主宰六道的众天之主,对付帝凌天,任何万全的准备都仍显不足。

    应飞扬分析着帝凌天的一举一动,推演自己的应对方式,虽然这些推演几乎注定派不上用场,虽然强弱悬殊,每一次他都在自己推演中被帝凌天轻易杀死。

    但他依然在做,哪怕有亿万分之一的可能,让他的推演增加亿万分之一铲除帝凌天的机会,他就会做!

    “碰!!”

    应飞扬神魂又是一震嗡鸣。

    天人五衰功对天人五衰功,双掌再交击,惊天复动地,周遭星辰同声碎裂,一同破碎的还有隔绝神魂的两重屏障,十三重天绝尘阵,只剩最后三重天!

    而六道创主和帝凌天各自震退。

    依旧是难分轩轾的一击,但战场外的局势已是分明。

    帝凌天足尖轻点,一袭无尘的白衣飘飞,清净圣洁,以他为中心,五浊恶气如泥沼,如深潭,如瘴气,充斥整片虚空!

    而六道创主身着黑色劲装,周遭却仅有一片清气萦绕,就像无尽黑夜中的一盏孤灯,不知何时就会熄灭。

    黑与白的极端对比,昭示着不可逆转的结局。六道创主能挡住帝凌天,却挡不住六道沉沦的大势。

    帝凌天亦深知此点,他看着六道创主,银色镜面上映照着那不被端蚕食的一点清辉,似嘲讽,又似怜悯道:“成住坏空,乃是天地运行规律,万物从初生,就注定腐坏的结局,你,如何逆天而为?”

    “你尚以‘凌天’自称,我,如何不能逆天而为。况且——”六道创主道心坚固,身形泰然,说话之间,忽然一阵剧烈震动,撼得无尽虚空中,清浊双气如若沸腾。“逆天之人,非我一个!”

    “是人间如梦阵和地狱灭罪阵破了,许听弦那家伙和剑皇成功了?”应飞扬与六道创主共用魂识,亦有天意的部分权柄,心念一动,便感知到了震动的来援,平静无波的心中,亦因欣喜而泛起涟漪,来自其他战场的胜利,胶着多时的战况,终于见到曙光。若对抗举世沉沦是逆天而为,那这逆天之路上,绝非一人独行!

    “哦,一瞬之间,连破双阵,确实值得称道。”帝凌天亦有感知,但银面之下,不见喜怒。

    “双阵已破,接下来,轮到你了。”六道创主说话间,举手向天,无上威能汇聚掌端,携裹周遭浊氛,拨乱反正,炼浊为清,汇聚至清至圣一击

    “呵,看来千年轮回,确实让你这六道创主遗忘太多。”帝凌天却轻轻一笑,白衣无风自动间,不紧不慢道:“要我提醒你吗,六道轮回大阵,何以冠‘轮回’之名?”

    见其泰然之态,听其自若之语,应飞扬忽然心感不妙,方才的欣喜如被冷水浇灭。

    而此时,应飞扬,以及各阵的破阵领袖心中同时传来纪凤鸣的声音,那声音凝重,略显急促:“诸位,一刻钟内,请速破第三阵!”

卷十 第三十一章 苍茫谁主(二)

    地狱灭罪阵破,地狱之景却犹在眼前。

    九幽深渊旁,碎尸残骸,血流成河,宛若神人以淋漓鲜血为颜料,在这只存白山黑渊的泼墨山水中挥出一笔刺眼鲜红。

    春秋剑阙弟子先前惨遭阵法压制,眼见身边师长亲友惨亡,又沦为任地狱道驱使的鬼卒,早已恨怒欲狂,见阵法被破,立时如猛虎出闸,冲杀出去,长剑挥舞间尽泄心中愤恨。

    失去阵法加持,无论人数还是战力之上,地狱道道众都大有不如,只得紧缩战线,勉力抵挡春秋剑阙弟子发泄一般的猛烈攻击,攻守之势瞬间逆转,但——

    只是攻守互换?

    越苍穹锐眼扫过战场,眉头微皱。

    阵法已然被破,为何地狱道还能固守,而没有溃逃?

    扫视之中,他看到了数个桑魅的身影,即便没有地狱灭罪阵,精修地狱道功法,又融合了万鬼殃云的桑魅依然是韧命至极,破阵前的气流爆破仍未能取她性命,她被炸得四分五裂,反而顺势将自己魂体分散成了数个,混在了己方阵营各处。

    察觉到越苍穹目光,数个桑魅在不同位置,又都不约而同的将身形缩在地狱道道众阵线后,不敢露头。

    越苍穹看起来破阵破得轻描淡写,其实真气的消耗也不轻,而桑魅分成数个分身,藏在地狱道大军掩护之下,之前她威势骇人的巨大魂躯,但在剑皇眼中只是一个巨大的靶子,而今她化整为零,分散各处,纵然剑皇也难以一次次杀穿大军,将她分身尽数斩杀。

    可即便这样战意全无的桑魅,依然没有逃之夭夭,她在等待什么?她依仗什么?

    思索之际,越苍穹察觉到了周遭灵气的涌动。

    纵然不精通阵法,越苍穹也能感受到,天地灵气正在迅速往这个方向的汇聚,他能猜测的将发生什么。

    剑皇皱眉,打量着眼前地狱道,思索着快速将他们斩尽杀绝的可能,可最终面色凝重的吐出两字,“麻烦!”

    -=

    落雪如纸钱飘洒,在震天杀声中飞扬。

    寒风朔雪下,许听弦半跪在地,轻扶起洛晓羿的尸身。

    洛晓羿的身躯早已被冻得僵硬,却也将她的笑容永远凝结在了面上,宁静,祥和,就好像沉睡在心向神往的梦境。

    洛晓羿的梦是什么?许听弦猜得到,想必是海清河晏,天下靖平后,她可以卸下儒门坛主重担,双手不需再拨弄带来杀戮的弓弦,而是可以给坐在她膝上的小女儿编着好看的花辫。

    可她的梦永远无法实现了……

    晏世元宣告洛晓羿死讯时,许听弦还心存一丝幻想,现在,仅存的幻想也泯灭了,只有冰冷雪花无情落下,将洛晓羿刚被拭净的容颜再度遮掩。

    雪飘得纷扬,落得无声,不管儒门坛主,还是人间道众,高贵的、卑贱的、光鲜的、污秽的都一视同仁的予以掩埋,用一片干净的白茫涂抹尽他们曾经一切光彩与阴暗……

    而今日,注定还会又更多人永葬白雪之下。

    人间如梦阵被破,人间道道众却还在据险而守,原本那上万之众的人数果然只是幻像,眼下人间道尚存人员不过两千余人,人数之上已再无优势,在联军攻势迅速尽落下风。

    一片颓势中,唯人间道道主晏世元不退,远施心神幻术,近使九趾神龙手,远近交攻,守得无懈可击,同时厉声道:“许姓小儿,来,让晏某看看,你焉有杀我的能为?”

    人间如梦阵被破,令晏世元又惊又怕,好在人间如梦阵“信以为真”的本质是自我催眠,能影响到自身,不能影响外人,否则这么多人误以为他已死,他岂不是真要当场殒命,成为史上第一个被自家阵法坑死的道主。

    但饶是如此,仍令晏世元后怕不已,常年打雁,反被雁啄瞎了眼,晏世元恨极怒极,撕去了一贯从容淡然的伪装,大声向许听弦邀战。

    阵虽被破,但晏世元却几乎没有多少耗损,反而是许听弦,一身伤势皆是实打实的,此时连站起身子都难。

    晏世元虽惯于藏拙,极少出手,但一身幻术修为放眼天下,也足以夸耀,得了九趾神龙手后,战力更有提升,许听弦纵然全盛时期,也绝不是他的对手,何况此时五劳七伤?

    但,许听弦也根本没打算与他比个高下,只高声道:“想冒充晏世元稳定军心?可惜,阵法已破,你的挣扎只是徒劳,降者免死,还不束手就擒?”

    假的成了真的,真的自然就是假的。

    若不是真的杀死了晏世元,人间如梦阵怎么会破?

    人间如梦阵既已被破,眼前的自然不是真的晏世元!

    这是个简单到顺理成章的逻辑,正道联军破阵之后,见到晏世元仍存活时纵然心有疑惑,此时也全然明白了。

    不过是个想要稳定军心的西贝货,有何可惧?

    先前阵中损失惨重,此时便要尽数讨回,仍存战力的正道联军无畏无惧,向晏世元冲杀而去。

    这是战争,不是单挑。

    许听弦根本不需理会晏世元的挑战,而晏世元纵然战力无人能挡,也敌不过满腔愤恨的正道众人如潮如浪的围攻。

    可此时却听厮杀中的晏世元冷笑道:“束手就擒?哈,你该不会以为你们已经赢了吧?”

    晏世元拨掌成弧,将一名近身的儒门弟子头颅按碎在岩石上,甩开手上脑浆道:“对六道轮回大阵,你们的了解太过浅薄!”

    “还在虚张声势?”许听弦不由嗤笑,可却忽然有所感应,心头一紧,暗呼道:“不对!”

    晏世元说的其实没有错,他们对六道轮回大阵的了解来自纪凤鸣之前的窥阵,作为天下第一的阵法,以纪凤鸣天纵之才,也只能洞悉六道轮回大阵的十之二三,这虽然已经很值得夸耀了,但战场之上,多一分未知,便多一重变数,而如今,便是变数出现之时!

    许听弦敏锐察觉,昆仑山的天地灵气正在往这个方向迅速填充,地面之上,原本消失的人间如梦阵阵纹也随着灵气的汇入渐渐清晰,照这个速度,半时辰,不,只要一刻钟内,人间如梦阵就要再现!

    而许听弦一瞬间的神情变化,尽被晏世元捕捉,晏世元狞笑道:“看来是察觉了,六道轮回,往复不灭,只要六道大阵不破,各个小阵纵然被破,也能自行修复,一刻钟后,人间如梦阵就能再现,但你的计俩,还能再一次奏效吗?”

    许听弦以欺骗众人的方式,取巧破除了人间如梦阵,但显然这种方法可一不可再,任谁也不会再上一次当,一旦人间如梦阵再度开启,噩梦便将重现,正道一方将陷入无可逆转的绝境。

    冰天雪地下,许听弦手脚冰凉,汗水却浸透了背心……

    -=

    “诸位,一刻钟,请速破第三阵!”

    纪凤鸣的声音传到各阵破阵领袖的心中。

    未曾预料的变数,带来最危险的局面,纪凤鸣透过地脉,洞悉灵力流动方向,惊觉阵法竟能循环再生,一旦被破的人间如梦阵和地狱灭罪阵再生,先前牺牲尽数白费。

    为今之计,只有向天抢时,抢在阵法重生之前再破一阵,让整个六道轮回大阵彻底瓦解。

    “阿弥陀佛!”

    修罗兴伐阵中,感应到时间紧迫,大悲明王口诵佛号,心中已有决断。

    根据原本战略,六道阵法中,正派联军将集中力量,主要攻破人间道、地狱道、修罗道三阵。

    而今,地狱道、人间道阵法相继被破,只剩下修罗兴伐阵。

    不同于其他阵法奇怪莫测的功效,修罗道阵法的效果是直接体现在战力的加持上。

    所以,正道一方也是倾注了最多战力在修罗道中,佛门三脉齐聚阵中,高手云集,以硬碰硬,以强对强,势要佛陀降修罗。

    血海之上,无数破碎兵刃组成的浮岛上,正道联军与修罗道众化整为零,分散在各个浮岛上厮杀,修罗道众纵然得阵法加持,但对上数量众多佛门高手,厮杀至今,也终渐落下风。

    可唯独在最重要的战场上,战局却陷入僵持。

    按照计划,由释初心和辛清慧拖住修罗道道主血万戮,再由佛心禅院明王大悲明王、优昙净宗传灯使周妙洁、白马寺神僧枯寂大师三大高手合力击杀修罗道真正的掌舵者——修罗道副座血千秋。

    大悲明王,周妙洁,枯寂大师分别来自三大佛脉,皆是成名已久、门派中顶梁柱级的高手,又交情甚笃,并称“梵海三友”,攻守之间默契天成。

    可如今,即便三大高手合力,竟仍对血千秋久攻不下。

    因为血千秋战力超乎预计,更因血千秋那包裹全身,无形无相,“欲血战凯”。

    “欲血战凯”以血千秋足下血海相连,刚柔并济,生生不息。梵海三友连番攻势,击在欲血战凯上,便如泥牛入血海,卸万钧之力尽数于无。

    反而是枯寂大师,因一时不慎,开战不久被血千秋当胸划了一戟,虽及时以佛火灼烧伤口止血,但创伤已深,战力也因此大损。

    三人因此也变化战法,由修有“菩提金身”的大悲明王近身主防,近身硬抗下血千秋猛烈的战戟,善使术法的周妙洁主攻,在远处施展佛门咒术,试图击穿“欲血战凯”,而受伤的枯寂大师只能辅助。

    原本施展这等水磨工夫,虽不能胜,却也能维持不败,等待在其他战场上结束了战斗的佛门高手支援,再以更多战力围杀血千秋、

    可如今,听闻纪凤鸣传声,大悲明王知晓再不能拖延,口诵佛号中,已有决断。

    便见原本专注防御,稳如泰山的大悲明王忽然脚步腾空,双腿挪移,使了一招大力金刚腿,以雄沉脚力首开攻势,腿法犹如行云流水,江河奔腾,精彩绝伦。

    可血千秋却不为所动,长戟挥洒,横扫**八荒间,已觑破大悲明王虚实,冷然道,“大师,你好像急了!”

    仗持欲血战凯,血千秋有攻无守,战戟撕破漫天腿影,招招直至大悲明王要害,口中道:“攻守不能兼顾,你的菩提金身火候不够,莽攻之下,只会让你败得更快!”

    话音落时,如言出法随,便见长戟锐利强势,裂空碎影,便闻一声琉璃破碎般的锵然脆响,长戟已刺入大悲明王胸膛!

    如血千秋所说,大悲明王的“菩提金身”是圣佛尊“十方佛身”的下位境界,二者一脉相承,若大悲明王能将“菩提金身”更进一步,提升到“十方佛身”的境地,自可通融无碍,不但万邪不侵,水火难伤,金铁不惧,而且还能攻守兼备,有龙象神力,降妖伏魔。

    可若只停留在“菩提金身”境界,攻守便难兼顾,若采取守式势,犹能金刚不坏,可一旦转守为攻,真气消耗在攻击上,金身的防御力便会衰减。

    原本能硬抗战戟的菩提金身,而今锵然破碎,战戟已入肉三分,可血千秋神色却微变。

    便见大悲明王被挑在戟上,却双手合十,夹住戟锋再进,他眉目低垂,神情虔诚悲悯,便如礼佛一般,口诵佛偈道:“愿此梵雨弥战火,血海之中种金莲。”

    口诵宏愿,话音落时,便见血液自大悲明王创口中喷洒而出,化作梵雨交织,点滴落下。

    一滴血液便是一粒种子,落在血海之上,霎时,周遭血海,遍生金莲!

卷十 第三十二章 苍茫谁主(三)

    “愿此梵雨弥战火,血海之中种金莲。”

    大悲明王被战戟挑在半空,却双手合十,夹住戟锋再进,同时口出宏愿。

    大悲明王如其法号一般,是佛心禅院五大明王中最具悲悯之心的,为破眼前的修罗兴伐阵,已秉持牺牲决意,硬受血千秋一戟。

    而他此时纵然枪戟加身,亦不改庄严法相,慈悲面容,宛如证道之佛,超脱极乐。

    舍命之心,天地同感,便见佛血喷洒,如梵雨天降,普润无边。

    霎时佛光大盛,梵雨落入血海,竟生朵朵金莲,莲开九瓣,功德至圣,正是佛门另一项绝学“莲华圣功”。

    修罗兴伐阵使阵中修罗道众能驾驭血液,而血千秋的“欲血战铠”更是于无边血海相连,为破血千秋那能消纳化解任何攻击的“欲血战铠”,大悲明王唯有以血制血,故受血千秋一击,将自己血液融入血海之中,以从内部度化这片汪洋血海。

    便见大悲明王拼上毕生余力,以鲜血化金莲,散功德度血海。

    朵朵金莲扎根血海中,又出血海而不染,金莲绽放,宏大佛气弥漫间,周遭翻涌咆哮的血海一时变得波澜不兴,好似受佛者大愿感化,那凶狂戾气尽被抚平,渲染出宁静祥和氛围!

    “机会!”

    周妙洁、枯寂大师眼见佛友决然牺牲之姿,皆是悲从心涌,却也知这是佛友豁命换来的机会,强忍内心悲痛,绝招纷出。

    枯寂大师口中念念有词,祭起左手托的紫金钵盂,此钵为玄奘法师西行取经时一路所持,取回经书之后,玄奘法师西行时的衣钵和取回的经书都被供奉在洛阳白马寺,而成为白马寺至宝。

    此时佛宝再出,只为降服修罗,便见紫金钵盂飞出同时迎风而涨,钵口如无量海眼一般,发出无尽吸力,源源不断吸收着由血液组成的“欲血战铠”!

    组成战甲的血液被汇聚成流,被吸入紫金钵盂的钵口,而足下血海尽被朵朵金莲抚平,血千秋欲血战铠难以回补,迅速变得稀薄,直至完全消失!

    而与此同时,周妙洁强招亦已成形。

    便见她手结大光明印,周身真气饱提,凝成见一盏巨大的渡世明灯法相,出现在她身后,灯如昙花,至清至圣。

    优昙净宗“传灯使”负责在天女轮回之后,凭借“昙华心灯”感应,找寻下一代天女转世,并在天女成年之前,代为保管昙华心灯,可说是除天女外,与昙华心灯关联最密切的人,因此,也皆传承着一套烙印在昙华心灯中的护灯绝学——慧灯普照诀。

    历代天女修为,素遭妖邪忌惮,轮回千载间,自有无数妖邪能人欲趁天女轮回之际抢夺昙华心灯,以求永除后患,但千年间,觊觎优昙心灯的妖邪早已灰飞烟灭,唯昙华心灯千年不灭,普照至今,足见此护灯绝学的威力。

    甚至一定程度上,天女尚未成年接受功力传承前,传灯使施展“慧灯普照诀”可以拥有权限,调动部分“昙华心灯”内存储的历代天女功力。

    如今昙华心灯虽不在身侧,昙华心灯内的功力也早被传承,但慧灯普照诀由周妙洁手中使出,威势依旧超凡!

    便见周妙洁一袭白衣半空飘荡,如仙佛无暇,清华光洁,一抹清圣光束从背后明灯法相的灯蕊处落下,光束不见威烈,只如照雪暖阳,尽消暴戾杀气,但任谁都知,这看似柔和的光束,却代表着优昙净宗那千年不绝,照破永夜的孤光!

    血千秋战戟“燎原”被大悲明王双掌夹住死死钳制,欲血战铠又无法补充,正是无法防备之际,而此时天光降下,如作圣裁,一瞬间吞没血千秋身影,将万顷血海映成一片白茫!

    “成功了……”感受到强敌中招,周妙洁心中只有疲惫。

    可一口气还未出完,却又见惊骇一幕。

    那自天儿降的圣洁纯白光束如遭血染,渐渐晕染出一抹赤红,竟是血色罡气冲天而起,自下而上撕裂那白色光柱。

    光柱破裂,散成一片炫白,映照周遭血海,更映出那撕裂光柱的恐怖人影。

    那人**的上身肌肉虬结,全身赤红,每一个毛孔渗出血液,又被体热蒸腾成血气,萦绕周身,他双目赤红,面上青筋满布,狰狞骇人。

    若不是手中仍高举“燎原”战戟,任谁也无法将他和原本相貌文秀的血千秋联想到一起。

    这是修罗之态,血千秋竟首现修罗之态!

    因功法影响心性,修罗道道众皆是冲动、暴躁、好战、易怒,整个修罗道就像是一座火山,时刻处在爆炸的边缘,可这其中却有一个例外——修罗副座血千秋。

    好像从不受修罗道功法影响,无论何时,血千秋总是平静稳重,与其他道众格格不入,却又像一道缰绳,将修罗道这群不羁的野马束在一起。

    以至于有人传言,血千秋为了维系理智以统御修罗道,放弃了修行修罗道的高层功法。

    可今日,证明了这一传言错了,错得离谱,而错误的代价,却要有人承受!

    硬受慧灯普照诀一击,血千秋七窍和全身毛孔都被震得出血,受创不轻,可他气势却不减反增。

    “你以为欲血战铠是保护我的?”血千秋靛青长发狂舞,赤红双目透过发丝遮掩,如火怒燃,却又有一股令人心寒的冷厉,他右手仍持战戟,左手后撤,汇力于掌,一掌重重击在“燎原”战戟柄端。“不,那是保护你们的!”

    如夯钉子一般,刺入大悲明王胸膛的燎原战戟再进三分,大悲明王双掌再难夹住戟刃,战戟穿胸而过,惊溅出一抹凄厉惨红。

    “大悲!”周妙洁和枯寂大师同声悲呼,若先前大悲明王故受一击,虽伤势沉重,但若救治及时仍能有幸存之机,那这穿胸一戟,便将彻底断绝大悲明王生还的可能。

    “于我而言,它是枷锁,是囚笼……”血千秋战戟挥转,挑起大悲明王还未彻底咽气的身躯,毫不留情的向枯寂大师掷去。

    大悲明王的身躯如砲弹一般,携裹雄浑气劲,纵然知晓大悲明王命不久矣,枯寂大师亦不忍见故友尸骨无存,惨亡于自己手中,他手化佛门“因果轮回劲”,卸去躯体上的修罗煞力,稳稳接住大悲明王。

    可此时,大悲明王身体绽开血雾,残余血液从毛孔喷涌而出,而他身躯迅速干枯,凹陷,成了再无水分和生机的干尸,脆化,断裂,坠入血海。

    控血!

    修罗道的功效是控制血液,大悲明王体内失去活性的血液尽被血千秋支配,已凝成一只巨大血爪,钳住了猝不及防的枯寂大师。

    “将我困身其中,压抑我的疯狂!”

    与此同时,血千秋的声音传至,他的人亦至,宛若矫健的雄鹰,凌空跃至枯寂大师上方,战戟高举过顶,以力劈山岳之姿直劈枯寂大师。

    这一切都发生再兔起鹘落的一瞬间,大悲明王命陨,枯寂大师又受制,周妙洁不及施法,更不及悲伤。

    她来不及挡在枯寂大师身前,替他接下当头一戟,唯有汇力于掌,化作一道流星,击向血千秋背心!

    这是围魏救赵的一掌,逼得血千秋躲闪,否则,枯寂大师或许会被血千秋斩杀,但血千秋也必在这一掌下重创!

    可她侵入血千秋背后之际,却忽生警兆,血千秋忽然变招,腰身一拧,将先前纵劈改为向后横扫,直削周妙洁的脖颈。

    举重若轻,化拙为巧。血千秋本不可能这么变招,纵劈向枯寂大师的威势万钧,绝非虚招,如此强行变招下必遭气血反噬……等等,控血!

    还是控血!

    血千秋控制自己体内血液流动,不受气血反噬的影响,甚至对他而言,血液如骨骼肌肉一般可以自由操控,能以血液带动躯体,完成在常人眼中匪夷所思,无法理解的变招。

    周妙洁这才恍然警醒,血千秋真正的目标其实是她!

    攻杀枯寂大师不过是诱饵,诱使她自投罗网。

    如今她如流星一般疾驰而来,简直像是将头颅送到了血千秋战戟前。

    感受寒意临身,周妙洁无法像血千秋那样自由的变招,只能猛然下压身形。

    “噌!”劲风刮得她头脸开裂渗血,戟面割断了她的云鬓,三千青丝在气劲下被绞得粉碎,周妙洁知道自己狼狈极了,道好在险之又险的将身形压低了几分,让战戟从她头上擦过。

    但还未等她庆幸,一股骨骼断裂的剧痛从肋骨上传来。

    血千秋挥戟不中,“燎原”却顺势在他腰上绕了半圈,威势不减,反以戟杆砸中了周妙洁侧肋,周妙洁避得前招难防后势,瞬如断线风筝,被一戟砸飞出去。

    而此时枯寂大师堪堪以佛火蒸腾了擒身血爪,白烟袅袅间,一柄禅杖探出来援,阻止血千秋追击周妙洁。

    血千秋回戟迎敌,“锵锵锵!”,禅杖战戟相交,气劲爆裂,宛若血海之上炸起滚滚雷鸣,“可当我不再受制时——”

    交击数合,血千秋“燎原”扬起,又是像先前一般的纵劈,只是这次再无人干扰!

    枯寂大师只感一股开天辟地般锐利气劲当头压下,笼罩八荒,让他避无可避,只能举杖横挡。

    但挡不下!

    杖戟相交,枯寂大师只觉雄力震得虎口发麻,身上伤口都似要被震开,顿时力屈,在半空中被这一击狠狠压下,砸落岛屿之上,溅起万丈尘埃。

    尘埃散尽,他只看到血千秋居高临下的眼神,他横杖在肩,却被血千秋的战戟压到单膝下跪,而血千秋如燃烧的赤眼血眸如视俎上鱼肉一般看着他,“你们有谁是我的对手?”

    一句话,自始至终,只用了一句话的功夫,一句话落,“梵海三友”已一死两伤。

    “咚咚咚!”似有战鼓响彻,血千秋却知晓,这是他的心跳声,久违的,他的心脏因为战斗而雀跃跳动。

    修罗是强欲的化身,战斗欲,征服欲,占有欲,破坏欲……修罗道的功法也能催生**,也让欲念缠身的修罗道众变得凶戾,易怒,暴躁……

    对修罗道道众来说这并不是坏事,修罗道众能借宣泄**发挥战力,而**本身也是变强最大的驱动力,强者才配拥有更多**。如油浇火,如火燃油,越烧越旺,焚尽别人也焚尽自己,这是修罗道令人畏惧的原因。

    但血千秋一直都在竭尽全力压抑自己的**。

    他屡逢血战,甚至几次都在生死的边缘,只要解放他的**,就能让他更强,让他转险为安。

    但他从不。从不泄露出一丝**。

    他恐惧他的**,比死更甚!

    因为他的**如此羞耻,如此扭曲,如此不堪,却又……如此诱人!

    就像罂粟,罪恶又令人迷醉,他唯恐接受了他的**,就会如陷泥沼,越陷越深,最终无法自拔。

    所以,即便是在修罗征伐阵,他控制血液的能力也是“欲血战铠”,如他所说,这是他囚笼,是枷锁,是他压抑自己**的具现.

    可如今,他的“欲血战铠”被打破了,而他的**,也终于压不住了……

    血千秋剧烈的喘息,大口呼吸,不再压制自己,世界豁然开朗,连血腥的空气都似乎变得清甜、

    他想着,修罗兴伐阵下,他可以控制他的血液,或许能抚平躁动的心血,能在战后将他不安的**重新封印。

    所以,一点点,就一点点,现在稍微流露出一丝**,应该,应该没事的吧……

    枯寂大师力抗着血千秋的燎原战戟,看着血千秋的眼神由冷酷到疯狂,又疯狂到迷醉,就好像饮了一坛美酒,半醉半醒,可他越迷醉,力量越在不断提升。

    “败了!”枯寂大师知道败局已定,梵海三友,以三敌一,在战力分配上已是兼顾效率和胜率的稳妥之举,他们已经以最高的预想估算血千秋战力,但血千秋犹能比强更强。

    原本六道道主中论及修为,帝凌天是毫无悬念的第一,其他除了来历不明,修为未曾见底的隐虚为外,公认畜生道道主万兽春稳居第二,其他各道道主再次之,看如今看来,不再压制自己,完全爆发的血千秋绝对能与万兽春一较高下,如今再加上阵法的加持,战力更是难以估量。

    一死两伤的梵海三友,想在所剩不多的时间内击败血千秋,破去修罗兴伐阵已是痴人说梦。

    剩下的悬念只在于,最后的时间,他和周妙洁能否从血千秋战戟下逃生……

    -=

    大悲禅师的气息已熄灭,周妙洁、枯寂大师气息也萎靡。

    借助地脉感应,纪凤鸣察觉到了修罗道战况不利,而时间所剩不多,为今之计,唯有设法从其他战场破阵。

    但,投入了最多战力的修罗道战场尚且失利,剩余的其他三阵如何突破?

    天道净世阵最为神秘莫测,最难以估量,却只有应飞扬一人独战天道主,那是玄玄渺渺,争夺天意主宰的一战,处于接近这方世界本源的维度,令纪凤鸣连心声都无法传入,更不知那战况。所以一开始战略排布上,他们就不报从天道净世阵破阵突破的希望,应飞扬能拖住天道主灭世步伐,就已经是最大的奢求。

    论神秘,畜生道亦不惶多让,纪凤鸣曾试图传声给畜生道破阵领袖道奇先生,可却只感道奇先生的心神一片空白,道奇先生分明还活着,但却没有任何心理活动,也不做任何回应,就好像全然无法理解他的传声一般,甚至时间稍久,纪凤鸣感觉自己的思绪也变得迟缓,凝滞,险些忘了联系道奇先生的目的。

    察觉不对,纪凤鸣赶紧将心神从道奇先生处抽回,却又觉不甘心,又从正道联军中捕捉到了另一个不逊于道奇先生的强大气息,试图与他建立沟通,了解畜生道的情况,但方一连接上那人心神。

    “杀杀杀杀杀杀杀杀……”无边无际的杀念瞬间污染纪凤鸣心神,聒噪的他脑壳几乎炸裂,他到底连接了哪个杀胚,怎么满脑子只剩杀念?

    纪凤鸣忙逃也似得将心神从畜生断念阵抽回,自那之后,再也不敢轻易尝试连接,亦不知畜生道中现在战况如何。

    修罗兴伐阵落入颓势,畜生断念阵和天道净世阵都无法沟通,那能依靠的唯有……正思虑间,纪凤鸣心中,传来了左飞樱熟悉又坚定的声音。

    “我来!”

卷十 第三十三章 苍茫谁主(四)

    “我来!”

    一刻钟的时间转瞬将逝,战况却陷入倾颓,无可奈何之际,左飞樱的主动请缨之声却在纪凤鸣心中响起,令他为之一凛。

    帝凌天开启净天祭坛,吸取地脉灵力,结六道轮回大阵,纪凤鸣也顺势借而为,以地脉感知阵法变化,并用“履脉传心术”却和各阵中的正道高手建立链接。

    但这链接一直是单向建立的、由他主导的,此时他分明并未与左飞樱心神相连,可左飞樱声音却在他心中响起,纪凤鸣又惊又惧,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左飞樱主动找到了他,从冗杂交错的地脉中追本溯源,逆推出链接纪凤鸣的路径,这证明左飞樱已和他一样,一定程度上洞悉了昆仑山地脉的流向,而且还是在与饿鬼道交战的过程中,完成了这从感知,到了解,再到掌握的过程,这是何等的专注力和感知力!

    这令纪凤鸣惊喜,在他与卫无双这对的师徒身后,左飞樱好似被映照的失了光彩,但其实他的师妹亦是术法一道上的天纵之才,而历经磨难浸沃后,她的才能在不知不觉间开花结果,蓦然回首,才惊觉曾经黏在他身后的小女孩,竟已成长到了如斯地步。

    令他惊惧的是,既然已能洞悉地脉,左飞樱能做到绝不单单只是传声,她还能做到更多,而纪凤鸣知道她想要做什么。

    “师妹,不可!你驾驭不了这地脉雄力!”纪凤鸣急切传音。

    但左飞樱的轻柔话语却盖住了他急切的呼唤,“师兄,你送我的映霞伞,我一直带在身边,其伞犹人,过去是你让我免遭这人间霜雪侵袭,可你知道吗,其实我也能独撑一伞,替你,替师傅,替我们昆仑遮风挡雨……”

    话音落,心神连接亦被屏蔽,任纪凤鸣如何呼唤,左飞樱亦不予回应,而纪凤鸣感应到,饿鬼吞业阵的方向,地脉中流淌的磅礴灵力正被一个纤细身影汲取。

    饿鬼道中,左飞樱缓缓撑开手中红伞,动作很慢,很轻,就像撑起一片天空。她对身边杜如诲道:“杜道长,劳你带吕道长先离开,接下来,我可能无法顾忌到你们。”

    杜如诲有些不敢相信的看向左飞樱,甚至怀疑自己听错了。

    吕知玄方才开启天隐剑界,却反遭隐虚为瞬败,现在只剩他与左飞樱以二敌一,可当此关头,左飞樱却让他离开?虽说他为了护住昏迷的吕知玄,一直束手束脚,但也依旧是难得的战力,可左飞樱却宁愿独战隐虚为,理由还是怕无法顾忌他们?

    可红伞遮挡下,不见左飞樱美好容颜,只露出一点下颌,白皙,晶润,线条纤美,好似玉石雕成,杜如诲惊觉,昆仑山盛产玉石,连生养出来的姑娘都是外表晶莹,内里一副冷硬骄傲的冰肌玉骨,此次她重回昆仑故土,或许早有决意,宁碎而死,不全而生。

    “你多珍重!”杜如诲尊重这份决意,他叮嘱一声,拎起吕知玄抽身欲退。

    却听隐虚为冷然一声,“想走便走,我应允了吗?”话语未落,便见隐虚为身后浮现出巨大饿鬼之相,饿鬼血盆大口张口一吐,滚滚黑炎喷涌而出,无边热浪吞向杜如诲,正是焚尽一切的业障贪饥火!

    却见红伞一张,挡在杜如诲身前,小小伞面如礁石屹立,分开熊熊炎海,伞后传来空灵的声音,“昆仑山上,贵客来去,几时需要你的允准?”

    话音未落,便见红伞周遭的业障贪饥火在迅速的变色,原本浓稠、漆黑、满是罪业缠绕的火焰好似被净化,从沉重的漆黑蜕变回悦动的赤红,就好像洗尽铅华,重回火焰那象征生命的明亮,而变色的范围还在不断扩大。

    “以火焚火?”隐虚为双目一眯,一瞬看出虚实,火焰不是变色,而是左飞樱施展了“南明离火”,朱雀四方主南,五行属火,八卦属离,南明离火即是用象征着再生的朱雀火,左飞樱以火焚火,烧掉业障贪饥火上缠绕的业力。

    原本的贪饥火摆脱沉重业力禁锢,得到解放般重获新生,每一朵火苗都发出欢欣的雀跃,汇入南明离火炎浪之中,调转头来解放更多曾经的“同伴”。

    眼见业障贪饥火不能伤敌,反而滋敌,隐虚为手一挥,消散身后饿鬼法相,心中赞叹左飞樱应变之巧,一个术法,破了他的业障贪饥火不说,反将炎力纳为己有,而更惊异的是,“她哪来这等修为?”

    任何巧变,亦需力量支撑,交战至今,对左飞樱的修为他已了解通彻,能撑住他的贪饥火已是勉强,如何还有余力以火焚火?这需要何等磅礴的真气和何等精准的控制力?

    而不待他细思,已闻千鸟欢鸣,叽叽喳喳,嘈杂又充满活力,贪饥火业力被焚尽,南明离火铺开视野,每一朵焰花都化出朱雀雏鸟的灵相,肆意飞舞,振翼齐向隐虚为!

    隐虚为足下一点,及时抽退,锐利眼神却透过密密麻麻的焰雀,锁定了那手持红伞的身影。

    惊见在她身后,吕知玄和杜如诲已经不见,而左飞樱形态也与之前判若两人。

    映霞伞自行飞在她头顶,旋转不休,伞面上是流火飞旋。

    原本清澈双眸此时满是庄严威仪,电流从她双目中溢出,雷光在她瞳孔间闪逝。

    漆黑的长发,纯白的道袍,一起向后飞舞,鼓荡它们的,是永不停息的森冷霜风。

    而水流组成的半透明长带绕过她颈后,流淌在她臂弯,更添风致。

    水火风雷具一身,天地万灵听号令,眼前的左飞樱神色淡漠,气质空灵,俨然离世脱尘,超然物外。

    “是‘万灵齐物法身’?”隐虚为见识广博,认出这是万象天宫的传奇功法,可心中依旧震撼。

    术者施术,皆是借法天地,衍生万象,无论最粗浅的火符术,还是各种高深术法,都是通过咒语,手印,符咒为契约,向天地借力而施为。

    但借来的力总有极限,所以,道家一直追求着一种至高境界,就是与天地万物合为一体。

    本身就是天地一部分,力量自是无穷无尽。

    庄子的《齐物论》中有云,“天地与我并生,万物与我其一”,所描述的就是这种境界,而由此衍生的功法,就以齐物为名,唤作“万灵齐物法身”。

    此功法据传可以达到那传奇的境界,但越是高深,越是困难,这功法百年间已无人能练成,甚至渐渐被人遗忘,可如今竟在左飞樱身上再现尘寰。

    左飞樱是如何练成的?

    隐虚为不知,左飞樱也并不打算让他知晓,只见左飞樱左右手五指交互,双手拢合,漫天飞舞的焰鸟如受她手势牵引,以遮天蔽日之势,四面八方涌来,齐向隐虚为聚拢。

卷十 第三十四章 苍茫谁主(五)

    一根石柱擎天而起,化作孤立隔绝的战场,战场上,两道身影对立,万千焰雀聒噪齐飞。

    道家传奇功法“万灵齐物法身”,竟在一年轻女子身上再现,风火雷电,万灵听召,一时间,强如隐虚为,也收起从容之态,凝神应对。

    但左飞樱知晓,她的法身非是依仗自己修为,而是借外力催成,更准确的说是强纳足下流淌的地脉之力。

    地脉一贯沉静安稳,若在平时,想借用地脉之力,需得消耗甚多人力物力,延着地脉勾勒出阵纹,启用阵势才能汲取地脉之力。

    但此时,因净天祭坛开启,磅礴的天地灵气正延着地脉向昆仑山上汇聚,地脉已由静转动,等于六道恶灭为利用地脉铺垫了前提条件,所以纪凤鸣能借地脉流动施展履脉传心术,感知各方战况。

    而左飞樱也能因势利导,从足下流淌的地脉雄力中截取一丝一缕,让她短暂成就了“万灵齐物法身”。

    同样,也只“与万物齐一,与天地并生’的万灵齐物法身,才能助她容纳地脉灵力,否则,若以血肉之躯强纳地脉灵力,以她的修为,早已不堪承受,爆体身亡。

    但左飞樱清楚,即便有了万灵齐物法身,驾驭地脉也只是暂时。万灵齐物法身说是数百年无人练成,其实功法本身并无难度,只是无人愿意练。

    万灵齐物法身追求的境界是万类自由,万灵平等。修炼的过程,亦是将自身分解的过程,摆脱血肉之身,万化冥合,离情别恨,化作纯粹的天地灵气,自此无形骸,无生死,无喜悲,与天地融为一体,与世长存。

    所以历来的修炼者最终都化作一抹灵气,消散天地,修炼者达到道家追求的最高境界,他们是否算得偿所愿已不得而知,但在更多人眼中,这简直就是自杀。

    在左飞樱眼中亦是如此,她有情未了,有恨未消,她眷恋昆仑山上白雪漫天,银龙素裹的奇景。也期待春阳融冰,第一缕溪水流淌的声音。昔年门徒百千,蔚然论道,是她忘不了的过去。来日收复天宫,重回万象,是她割舍不掉的未来。

    与天地融一,或许真能超然物外,但天地虽大,她的天地,却只在昆仑一隅。

    而今,地脉灵力正在灌注体内,冲刷着她的五脏六腑,经脉脏腑充盈欲爆的极度胀痛,让她自入阵以来第一次摆脱了那如附骨之疽般的饥饿感,以远超全盛之期的姿态,应对眼前强敌——隐虚为。

    出身北地妖族,修为不逊妖世三尊,纵然不知他来历究竟为何,左飞樱亦深知,眼前之妖,是生平罕见的高手,逼得她不顾强借外力后的极端反噬,行搏命之举,只为争取渺茫胜机!

    强纳地气,开启法身的代价,是她的肉身正在慢慢“灵化”,之后还将慢慢分解,最终彻底消散。但换来的,是远胜先前的磅礴术力,她要赶在肉身崩毁前,绝杀隐虚为!

    “啪!”

    清脆一声掌击,结印的双手闭合,宣誓左飞樱的诛妖决心。

    随着她双掌拢合,四面八方包围隐虚为的焰雀齐向中间聚拢,漫天飞舞,铺天盖地之势,化作轰轰隆隆的爆破声不绝,无数炎花绽放,将天地好似化作火与热的世界,隐虚为渺小的身影瞬间被淹没在赤炎与黑烟之间……

    但爆破声未绝,便有一道身影穿破硝烟,自爆裂的炎界中纵身腾空,足下轻点,双手负后,踏着爆炸的气浪层层拔高,从容之姿,未见丝毫窘态,重重炎爆下,隐虚为竟是毫发未伤,口中冷嘲更是盖过轰鸣爆破,道:“强借地脉之力,你是嫌自己死得不够快吗?”

    经验,见识,阅历皆是远胜,甫一交手,隐虚为已识破左飞樱修为越级拔升的原因。

    “万象天宫,山门不败,是你将以性命,偿还你先前的亵渎!”左飞樱从来也未自大到认为自己能一击奏效,便闻她冷叱一声,十指翻飞,前招方歇,后招又至。

    她十指上如有丝线牵引般,爆裂的火浪分成数股,拉起十条张牙舞爪的炎龙,炎龙流卷,焚天而上。

    先前生机勃勃的南明离火此时只存毁灭之威,这是炎龙,亦是左飞樱的怒火,阵法开启之前,隐虚为双足肆无忌惮的踩在万象天宫山门上,这笔账,左飞樱一直记着呢。

    火龙舒展漫长的身形,留下经天火痕,织出赤红的轨迹,它们紧追隐虚为,又个个似有灵识,围堵,阻截,包夹,转身甩尾间,甩出层层炎浪,不吞噬隐虚为誓不罢休。

    隐虚为踏破爆炸的腾起黑烟,凌空不断变化身形,倏忽上下左右,俄而前后翻飞,以身法进行周旋条条火龙。

    此等身法为饿鬼道三大绝技中的“鬼纵步”,饿鬼道已饿鬼吞业**为基,衍生“鬼纵步”、“婆娑坠业手”、“业障贪饥火”三大绝技,分别对应饿鬼进食是扑击、抓取,吞咽的三个动作。

    由饿鬼扑食动作衍生而来的“鬼纵步”本只求实用,毫无美感,但经隐虚为使出,却灵动飘逸,进退自如,每每于千钧一发的间隙避开火龙的吞咬。

    眼下就好像是一场舞龙,而隐虚为就是舞龙时的绣球,既不会轻易被群龙吞下,却也摆脱不了群龙的追逐。

    隐虚为看似轻松写意,实则亦早已全神贯注,“万象天宫,山门不败”,确实不是虚话。术法者施术皆重天时地利,而立足昆仑上,对左飞樱这种万象天宫精英弟子来说,就已是得了地利,自幼生长,常年修行,她的双足早已丈量过昆仑山的每一寸土地,若否,怎可能这么快就掌握地脉流向?

    隐虚为本想牵制拖延,等左飞樱承受不住地脉之力自取灭亡,但经此片刻,已感压力。身后火龙如影随形,稍有不慎,便将化为齑粉,隐虚为心知若任由左飞樱全力施展,不断加催术法,恐怕不等左飞樱承受不住,他可能已先一步吞下败果。

    此刻的左飞樱,已与先前判若两人,逼得他不争胜,便要饮败!

    想通此节,隐虚为眼神一凛,于空中骤停,这一滞之间,十方火龙已齐至,上天下地,四面八方,炽热气息已令隐虚为发丝欲燃,但隐虚为却无视及身炎龙,冷道:“容我提醒,山门不败的虚妄传说,三年前,已被打破!”

    话音未落,隐虚为单足点空,凌空旋起,瞬间风疾云走,随他的旋转产生一股强烈气流,那齐攻而来的炎龙撞在气流之上,却被螺旋气流干扰,偏转,携裹,竟成互相攻讦的局面,彼此对撞。

    “轰轰轰轰……”伴随着不绝于耳的惊爆之声,方才威势骇人的炎龙一瞬被破,散作破碎的焰火,但漫天焰火未能飘落,又被卷入螺旋气流之间,流火绕风而行,风助火势,火随风燃,顿成火焰龙卷之相,。

    而下一瞬,隐虚为旋转之势陡然骤停,无尽焰火被旋风甩出,化作流星火雨,纷然天坠,宛如末世灾劫,砸向左飞樱。

    仅借“鬼纵步”的身法高速旋转,便破去了左飞樱的炎龙围杀,看似轻描淡写,但需得对每一分气流都有详细如微的掌控,才能破去炎龙同时反守为攻,否则稍有不慎就是引火烧身,隐虚为以巧破力,彰显一身上乘修为同时,更是对左飞樱先前以火焚火,借力使力的回敬。

    而听闻他揭人疮口的话语,左飞樱本想回他一句,“三年前,也只趁师尊和师兄不在,你们才敢偷袭昆仑!”

    可形势之急,无数流星砸落,已令她无暇开口,她自臂上一扯,流水组成的臂带飘荡而出,迎风而涨,化作一条蜿蜒河流,横挡在前。

    自古水火不相容,炎雨砸如浪潮之中,便闻“嘶嘶嘶嘶嘶嘶……”数不清的茫茫水汽疯狂蒸腾,疯狂冲向天空。

    可更高不可攀的天空之上,还有隐虚为腾跃而至的身影!

    心知与术法者对决,距离是胜负生死的关键,隐虚为再方才瞬间,已借水汽遮挡,足踏虚空,转眼欺身已近。

    却又见左飞樱摊开一掌,放在唇边,樱口一吐,又是一阵热风席卷!

    术法-景风夏至!

    “星火五月中,景风从南来。”

    天地之间有八风,景风是夏至之日,自南而来的热风,此时带着夏日暑气,直吹向漫天蒸腾的水汽,水汽本就高热,又经热风携裹,茫茫白汽冲撞天空,涌向隐虚为,如龙如虎,在饿鬼之界构成云雾盛景。

    飞跃而至的隐虚为遭遇迎面而来的云雾,足下一顿,抽身欲躲,但不同于方才的炎龙,水汽弥漫,铺天盖地,根本没有任何躲闪的空间,隐虚为只觉浑身肌肤湿热灼烫,热气随呼吸直入肺腑,已被蒸腾水汽追上。

    好在蒸腾的水汽虽能在范围上铺卷,却也牺牲了热力,终不如炎龙焚身燃骨,知晓躲闪不及,隐虚为索性不躲,他不退反进,再度向前,直直扎入云团深处。

    同时汇妖力于周身,硬抗水汽高热,意图以最快速度,强行冲出水汽笼罩范围,黏连肌肤的湿热让隐虚为感觉自己像是下了汤锅的鱼,马上就要被煮熟,硬抗煮沸的高热,对妖力和肉身都是极端的消耗摧残,但也是以伤换胜的机会。

    只要强行冲出水雾,他便能近邻左飞樱周身,失去距离保护的术法者,将脆弱的不堪一击!

    可隐虚为再施鬼纵步在水雾中踩踏之际,却忽感如陷入泥沼,周遭分明是轻飘飘的水汽,此时却感意外沉重黏连,令他动作滞碍,一跃之下竟直前冲了区区两丈,而且他感觉得到,水汽正在快速以他为中心聚拢,变得越来越沉。

    术法-天一真水!

    左飞樱一手高举,向天虚抓,好似是将那硕大云团抓入手中,而随着她五指缓缓聚拢,云团也在坍缩,凝聚,好像被攥在手里的棉花,越来越小。而云团之中的隐虚为更是如溺水中,不得脱身,而更致命的是,他全身血液正从毛孔被挤出,骨骼都被庞大水压压得“咔吧”作响。

    天一真水,乃是水中之水,自水中凝炼而出,三百桶水才能凝出一滴天一真水,一滴天一真水,自然也有三百桶水的重量,而现在,就是天一真水的凝炼、压缩的过程,将三百桶水挤成一滴是何等力量?隐虚为现在就承受着何等力量。

    先让隐虚为陷身水雾之中,再以天一真水之法,将水汽压缩,左飞樱术法连环,环环相扣,隐虚为未料到左飞樱的后招,本想快速穿过雾气,却反让自己自投罗网,陷入险境。

    便见漫天水雾已坍缩的只成两丈的水球,那水球流动,而内中已混有刺眼血色,再过片刻,凝成天一真水的将不止是雾水,还有隐虚为的血水!

    而关键之刻,水牢之中,忽见业力升腾,冲霄而起,狰狞的饿鬼法相虚空再现,是隐虚为不甘坐以待毙,奋起全身修为,再施饿鬼吞业**,凝成吞天食地的饿鬼法相。一个四肢羸弱,唯有大腹鼓涨的饿鬼在半空之中,张开留着口涎的腥臭大口,如鲸鱼吸水一般,将那水球的水流隐虚为身上吸离,贪婪吮吸入腹中。

    水刚入肚,天一真水便在饿鬼肚中凝练完成,饿鬼如吞下万钧重物,发出凄厉的惨嚎,肚子被硬生生坠开一洞,肚肠流淌间,见有一滴晶莹水珠砸入地面,那天一真水却落地成坑,在岩层中不断下潜,穿透石柱,不知将坠地多深。

    可见若稍晚一步,隐虚为的全身血肉亦将被压入这一滴水中,天一真水之威,实在令人胆寒。

    而虽解天一真水之危,隐虚为情况亦是凄惨,他浑身渗血,血液又被热气蒸腾,宛若一个蒸熟的螃蟹,更要命的是饿鬼法相开膛破肚,形将崩溃,法相是真气的外显,法相被毁,亦是对隐虚为的反噬,方脱水牢的隐虚为一口气未喘出,便已摇摇欲坠。

    不,他是真的坠下,从摇摇欲坠状态,猛然得被拉扯着坠下!

    水热交并,雷电自生,一条雷索不知何时缠绕在了隐虚为的脚踝。左飞樱不给隐虚为丝毫喘息之机,痛打落水狗的她,一个术法接着一个术法。便见她指结术印,天上就好像有个一个看不见的巨手,抓住了雷索的一端奋力挥动,将缠绕在雷索另一端的隐虚为抡圆了,轰然砸向地面上。

    消耗甚剧的隐虚为哪能抵挡这连环的攻势?身不由己的被电索甩动。

    砰!

    一声震响,隐虚为的身体将地面砸出一个凹坑,又受反震之力弹起,而雷索再度绷紧抡圆,反方向再砸!

    “砰砰砰砰!”砸击声不绝于耳,短短一瞬,隐虚为就被来回砸地无数次,就好像身下拔地而起的石柱是钉子,而左飞樱正以雷索为柄,以隐虚为的身躯为锤子,不停得夯击着“钉子”,立足的石柱已因这不断捶打,硬生生被锤下了三尺!

    而左飞樱仍未停手,甚至变本加厉,下一个咒术又已成形,隐虚为再次被砸到地上之际,九霄之上雷霆咆哮,一道道雷电划破饿鬼道昏暗的天空,如伐罪之剑,轰击而下。

    雷电九天之术!

    万象天宫杀力最强的术法之一,与其杀力对应,消耗的真气也是甚为巨大,但强纳地脉之力后,左飞樱体内真气早已充盈欲爆,给欲宣泄,雷动九天这等术法也不要真气一般毫无顾忌的砸下。

    “轰轰轰”无数雷鸣响彻,映得天地一片煞白,高耸的石柱就像竖在大地上引雷针,引来万千恐怖电蛇,轰击在隐虚为身上,纵然隐虚为这等高手,终也抵挡不住倾覆一切的连环雷击。

    终于,再最后一记雷击之下,灰飞烟灭!

    一个不知来历的强者,化成不辨形貌的飞灰,与这场战争中的芸芸生灵一样,带着他们不为人知的故事,悄然陨落……

    结束了……

    身心俱疲的左飞樱长长吐出一口气,纵然有地气加持,连续的施法雷动九天亦超出她承受极限,可这口气还未吐完,却如被当头浇了一桶冰水,顿生战栗的警觉!

    不对!

    隐虚为的身躯化作飞灰,但与飞灰一同飘散的,还有点点灵光,宣告着方才被反复捶打的,只是一具分身!

    分身并非饿鬼道擅长,这已不再是饿鬼道的绝学,是隐虚为动用了自己真正擅长的妖法。

    不,现在更关键的问题是,隐虚为的真身在哪里?

    凝聚万灵齐物法身后,左飞樱的感知也勾连天地,变得异常敏锐,可方才自始至终,她都未感知到哪里还有另一个隐虚为的气息,隐虚为是何时换做替身的,他的真身又如何瞒得过自己的感知的?

    难道?!!

    左飞樱心神一凛,猛然转身,却见那正在消失,却仍未完全消散的饿鬼法身张开大口,吐浓痰一般,奋力吐出一道身影,那身影借力极速逼来,迅不可挡,正是隐虚为!

    方才被困水牢之中,已失先机的隐虚为料定纵然脱出水牢,左飞樱也定会有接连不断的后招,不会给他任何喘息机会,所以召出饿鬼法相同时,亦趁机化了一道分身,他的真身随着水流被吸入饿鬼口中,而分身则留在外面,以假乱真,成为左飞樱宣泄后续攻势的目标。

    饿鬼口中,是宛若无底黑洞一样完全隔绝的世界,所以嘴巴闭合之际,左飞樱便完全无法感知到隐虚为的存在,谁能想到用来吞噬敌人的饿鬼之口,竟然成了隐虚为的藏身之所!

    而隐虚为就是躲在饿鬼口中,平复了被水牢压得错乱的内息后,接着而来的便是这蓄谋已久,出乎预料的一击!

    方才隐虚为看似被逼得狼狈,实际只是因为左飞樱有距离上的优势,对于术者而言,距离往往就等于生命线,只要隐虚为有机会逼近左飞樱身侧,胜负便将瞬间逆转。

    而那个机会,便是现在!

    左飞樱注意力被分身吸引,隐虚为足踏虚空,“鬼纵步”加上饿鬼法相的喷吐之力,让他如一根破空的利箭,转眼已至。而他竖起的掌刀就是利刃的锋矢,将毫不留情的刺穿左飞樱的胸膛!

    但——

    急射而来的“利箭”里左飞樱只有一触之遥时,却忽然如画一道垂线般,直直向下,隐虚为只感一股如山岳般得重力当头压下,压得他飞扑的身形无可逆荡的直坠而下。

    “啪”!

    隐虚为从飞扑在空,变成砸落在地,跪倒在左飞樱面前,坠势之沉,以他的膝盖为圆心爆出一张巨大蜘蛛网裂痕,而他身下,是一团浑圆的黑影。

    影子?

    重如泰山的重力压得隐虚为无法抬头,但他不需抬头亲见,也已然明了,这是悬在左飞樱头顶红伞投射下的黑影。

    术法-影压重术!

    好在左飞樱亦知近身的凶险,早在开战之初,便已布下防御之法,头顶之红伞之下,伞影笼罩之处,重力将百倍提升,足让飞鸟坠翼,饿鬼屈膝。

    可饶是如此,左飞樱亦心有余悸,隐虚为这一击全在她意料之外,只差一点,她就要被开膛破肚。

    眼见隐虚为被压得不能起身,左飞樱不敢停留,莲足轻点,欲再度拉开距离。

    可此时,一只手搭上了她的手腕!

    如饿鬼抓取食物,如溺鬼抓紧稻草,毫无道理,不可言说,饿鬼道“婆娑坠业手”,天下最顶尖的擒拿手法之一,抓取眼前一切能抓取之物。

    当食物暴露在眼前时,饥肠辘辘的饿鬼,总能爆发出无法想象的**,手断了要抓,臂折了要抓,哪怕有斧来砍,有火来烧,也要伸手去抓!

    脱形于饿鬼抓食的“婆娑坠业手”便是能激发带来的潜力,左飞樱从未敢轻视隐虚为,但隐虚为之强,仍是超出了他的想象。

    她无法相信,百倍重力下,是何等饥渴贪婪的**加持,才能让隐虚为抬起臂膀,以她无法看清的速度抓住自己手腕,可下一瞬,腕骨被捏碎的脆响,痛彻心扉的剧疼,让左飞樱认清这残酷的事实。

    失去距离,受制于人的术者,在隐虚为这等高手下,简直如枯枝般脆弱!

    而对隐虚为来说,抓住左飞樱,便是抓住致胜的机会。

    “呀!!”他面容狰狞痛楚,发成压抑低沉的一声吼,全身真元向下灌注,更将全身所受的百倍重力尽泄于地面。

    他的足下,他与左飞樱立身的巨大石柱,经历捶打、雷击之后早已龟裂如网,如今再遭隐虚为全力重压,终于不堪重负,崩裂瓦解!

    立足岩柱崩解,化作乱石崩落,伞影覆盖下,隐虚为的下坠速度更快乱石百倍,而在他拉扯下的,作为施术者本不受重力影响的左飞樱,单薄纤细的身影同样被拉得自空疾坠。

    隐虚为右手仍抓左飞樱手腕,将左飞樱向下一扯,左手顺势扣住她修长的脖颈,左飞樱成头下脚上的姿态,被隐虚为压着,百倍重力下,以超越极限的坠势重重砸向地面,这一下若砸实了,左飞樱的脑袋都将成彻底碎成肉泥,而坠地之前,隐虚为的破碎坠业手,可能已先一步拧断她天鹅般的脖颈。

    左飞樱只感呼吸困难,耳中破风之声响过不停,眼中视线跟着天旋地转不能目物,她右手本能的掰扯着扣在脖子上的手掌,但哪里掰扯得开?

    胜负生死,在不及眨眼之间,已是几度逆转,术法者的战斗总是优雅从容,少有这般惨烈。但这三年的连番血战,竟让左飞樱悲哀得习惯了这等惨烈,即便隐虚为的利爪将要扼断她的颈骨,她还未失去意识,更不愿失去意识。她竭尽全力聚合精神,而意识驱动之下,飘浮在天空中的映霞伞突然合拢。

    百倍重力顿消,下坠速度骤减,重力的极端变化,令隐虚为五脏六腑都几乎从口中呕出,钳住左飞樱脖颈死死不放的手,也不经意间松开一隙。左飞樱亦是同样痛苦,但术法由她操控,让她多了一份准备。

    隐虚为的手略略松开,让她提上一口气,万灵齐物法身之下,巨灵神力几乎是瞬间完成,她右手五指抓住隐虚为的拇指,以五指对一指,奋起神力用力一掰扯,又是一声清脆声响,隐虚为痛呼一声,拇指断折,左飞樱脖颈脱出桎梏。

    而脱困瞬间,头顶映霞伞再度打开,半空交缠的两道身影再度加速坠下,直砸地面!

    “碰!”

    天崩地裂一声响,大地寸寸震裂,惊起漫天烟尘,烟尘之中两道身影宛若定格,左飞樱最后一瞬摆正了身形,以双足落地,双足虽砸在地面陷地三寸,但终是化解了坠势。

    而隐虚为再度便被百倍的重力压得双膝跪地,只是这次,足下不是高耸的石柱,而是宽广的大地,无法让他再行卸力。

    但即便如此,他仍紧抓左飞樱不放,右手仍抓左飞樱断折的左腕,而他左手拇指虽被左飞樱右手掰断,却又用仅存的四指扣住了左飞樱的右手,不让她抽离。

    纵有巨灵神力加持,近身搏杀擒拿,左飞樱也远远逊于隐虚为,如何挣得脱?

    但左飞樱也不打算挣脱。

    从隔绝的战场重落地面,周遭尽是口中吞食血肉的饿鬼道众。极度饥饿下,苦撑对战饿鬼多时的万象天宫同门此时已更显寥落,他们各个如行尸走肉,连哀嚎的力气也无,麻木的做着最后的抵抗,己方阵营中少了众多熟悉的面孔,饿鬼们足下,却多了一具具被吮得干净的骸骨,一具具正吃着一半的残尸

    放眼一看,尽是森罗惨景!

    而左飞樱的坠下无疑是送上门的鲜肉,饿鬼们留着口水,喷着火焰,呼嚎着向左飞樱扑来。

    但石柱崩散的落石也晚了左飞樱一步坠下,冲得最前的几个饿鬼瞬间被落石吞没,砸成肉泥。

    可落石暂缓饿鬼脚步,却填不满他们的食欲,只要落石平息,他们定会再度扑来,而隐虚为紧扣着左飞樱的手,咬牙切齿得狞笑道:“呵呵,任你万象天宫如何挣扎,最终仍是被饿鬼吞下的命运……嗯?你做什么?”

    笑至一半,隐虚为忽然露出惊色,他只感一股杂驳庞乱,却又浩瀚磅礴的雄力如江河倒灌般,无可阻挡,源源不断涌入他体内。

    隐虚为立时惊觉,左飞樱这是以她自身为媒介,强行吸纳更多的地脉灵力,然后尽数灌注在他体内,这是左飞樱拼得性命不要,也要让他爆体身亡!

    隐虚为怎能容忍同归于尽的结局?

    “啊啊啊啊!”他面容狰狞扭曲,不受控制的发出痛苦的惨嚎,与此同时饿鬼法相第三次出现!

    每次施展饿鬼吞业**凝聚法相,对隐虚为而言都是极大的消耗,但此时顾不得了,饿鬼吞业,吞噬一切,饿鬼法相那永远填不满的肠肚,要将这地脉伟力吞入腹中。

    但——

    “我昆仑山岳灵秀,清气长存,区区饿鬼,吞得下吗?”左飞樱清秀的面容亦已因痛苦变形,她仍睚眦欲裂,厉声说道,即便有万灵齐物法身,她的承受依旧有极限,而如今早已突破极限,地脉之力几欲撑爆她的五脏六腑,但她右手依然紧扣隐虚为左手,以必死之心不断吸纳地脉之力,再灌注隐虚为体内,势要拖隐虚为同亡。

    重回昆仑的路近了,已近在脚下了,只差一点点,只要她再奋力一点点……

    随着灵气灌输,整个饿鬼吞业阵也剧烈晃动,饿鬼法相吞噬灵气,但阵法的运行却要依靠地脉之气,大量灵气被吞入饿鬼深渊般的腹中,无法回补,阵法也将崩溃,她不光要隐虚为死,还要破去饿鬼吞业阵。

    眼见那饿鬼法相肚皮不断膨胀,如吹气球一般胀大两倍,三倍,四倍……终于,轰得一声巨响,欲壑难填的饿鬼法相,竟被硬生生撑爆。

    爆炸核心的左飞樱、隐虚为同受冲击,各自震成淋漓血人!可双手依旧勾连一起,丝毫不退!

    而隐虚为眼神却一锐,狠厉,疯狂,更有不属于左飞樱的坚决,“饿鬼……或许吞不下,但,妖族能!”

    能拼死的,从来不止左飞樱,惨绿妖气冲天而起,是不加掩饰的极致威能,将天地染成一片诡色,而从饿鬼腹中爆散而出的地脉灵气再度聚合,凝出八只向天挺立的巨大狐尾。

    天狐如意法!

    自妲己妖后时代,便传承于青丘狐族的旷世绝学,在左飞樱眼前再度现世。

    隐虚为根基已深,不可能舍去原有根基,重头修炼饿鬼吞业**,先前所使饿鬼吞业**以及诸多饿鬼道绝学,皆是靠天狐如意法中能仿效各种绝学的无相篇模拟,但既是模拟,终究差了些许威能,即便以他修为,也只能模拟饿鬼吞业**八成威能而已,而此时显露的天狐如意法,才是他真正的绝学。

    他知道,被破使出压箱底绝技,此战过后,他假死潜藏多年的事,很可能就要暴露了,但此刻,也顾不得了!

    除了仿效绝学的无相篇,天狐如意法还有吸纳他人真气的无量篇,便是隐虚为此时所使。八尾晃动,妖元运转,以比饿鬼法相更强大的吸力,无量无穷,反过来主动吸纳左飞樱灌注的灵气。

    左飞樱竟然惊觉,隐虚为吸取她灵气的速度,竟然快过她强纳地脉之力的速度,一进一出产生的差额,令左飞樱连万灵齐物法身都维持不住,竟被硬生生吸回血肉之躯。

    法身崩散碎裂,而反噬随即到来!

    重回血肉之躯的左飞樱难再撑持,吐出体内本就不多的鲜血,如断线风筝一般飞出,重重落在乱石堆上。

    而同样濒临极限的隐虚为亦被震飞,但身后八只狐尾同时调转方向,齐刷刷倒插于地,巨大狐尾入地三丈,撑起了隐虚为仰倒的身子,亦将吸纳的磅礴浩瀚地脉之力灌还于地下。

    随着地气回归,晃动不已的饿鬼吞业阵恢复平静,亦为这场惨烈搏杀划下终局。

    虽然双方都身受足可致命级的重伤,但仍有胜负之分。

    “师傅,师兄,对不起……我还是……输了……”凄惨瘫倒在落石之上的左飞樱,就好像一个破碎的娃娃,浑身浴血,骨骼不知断了多少的她,连动一根手指都做不到。

    毁身舍命,她已倾注了自己永远的一切,但现实不像话本里的美好,舍尽一切,不一定就有回报,能战胜强敌的,不是拼死的决意,不是舍命的胆魄,而是——更强的力量。

    强纳地气,突破极限,她已将隐虚为逼到绝境,可是,还差了一点,就一点点……

    她,还不够强……

    左飞樱无力的闭上了眼,若她有什么能换来胜利,她一定毫无犹豫的将其献祭,可她,已经一无所有了。

    一刻钟将过,人间如梦阵,地狱灭罪阵的阵势将要重启,她却已不能阻止。

    绝望,悲哀,自责,化作一滴泪从她眼角滑落,红的血,黑的发,无能为力的少女,就像凄美的花,凋零在残酷的世界。

    但这凄美得吸引不了饿鬼,能吸引饿鬼的,只有她纯净血肉的味道。被方才战斗震慑不敢接近的饿鬼,此时在血气吸引下,再度赤红着双眼,舔舐着舌头,争先空后,蜂拥围上……

    “咔嗤——”

    闭上双眼的左飞樱隐约听到了这一声音。

    她太累了,分不清这声音从何而来?

    是她头骨被饿鬼咬碎的声音?

    可为什么没感受到痛苦?因为她已经伤重到失去知觉了吗?

    还是说?!!

    左飞樱知道,她不该抱持不切实际的希望,可她,还是又奋力的睁开了眼……

卷十 第三十五章 苍茫谁主(六)

    一刻时间,转瞬将至,人间如梦阵、地狱灭罪阵两阵即将破后再现,修罗兴伐阵、饿鬼吞业阵两阵却迟迟无法突破,胜利的曙光才方露出一隙,转眼,又将幻灭。

    杀戮,死亡,仇恨……无止境的厮杀,令在各道中挣扎的双方,不断滋生的负面情绪,化作源源不断的五浊恶气,不断侵蚀着这方世界,天地即将“坏空”,距离沉沦末世也只一步之遥。

    天道净世阵中,应飞扬能感应到六道众生的情绪,他们的悲愤、无力、绝望都侵染于心。

    但入心,却不扰心,应飞扬沉冷专注,好似将至的绝境与己无关,眼中心中,唯存一念,观想着天道阵法中,那已至白热的天意之争!

    六道尽恶,举世皆浊。五浊恶气化作黑色的星海,铺满虚空,一袭白衣的帝凌天轻点其上,出尘不染,宛若净世之莲,开启灭世灾劫。

    便见他足微点,脚下黑海惊起亿万波澜!

    天人五衰功是统合了真元、招式、身法,术法等诸多修行体系的绝学,其中,有套杀力最强的招数唤作“灾临诸天劫”。

    诸世有“成住坏空”四阶段,在天地毁灭的“坏”阶段时,将起“瘟疫”,“饥馑”,“兵祸”三小灾,“火”“风”“水”三大灾,此杀法便是取意于此,将五浊之气化作灭世六灾,杀力惊人。

    此时,身为天意化身的帝凌天去招形,留招意。催动天人五衰功,使出了象征水灾的“洪祸溺天”,五浊之气顿如恶水滔滔,潮浪狂涌,以荡尽三界、淹没众生之势袭向六道创主。

    濒临末世,天地清浊早已失衡,六道创主如今他所守的清气不过一隅,若浊气是天地洪祸,那清气不过是汪洋中的一叶扁舟,看似一浪打来就要被淹没。

    但面对滔天恶水,六道创主稳立不动,宛如他足下是此界的绝对中心,万世不移,便见他手指微扣,如做拈花,周遭清气聚拢,化作一朵缓缓聚合的清圣昙花,层层花瓣缩成花骨朵,将其身形包裹其中。

    与荡涤天下的滔滔“黑水”比,所谓巨大的花瓣,也渺小至极,但黑水拍击昙花之上,轰然一响后,却也只飞溅四散。

    眼见柔弱花瓣挡下滔天洪流,帝凌天却并不介意,他全无介意的理由。

    论武,天人五衰功虽能清浊变化,但比起杀力,清气自不如能侵蚀感染的浊气,可六道创主为延缓天地沉沦的速度,只能炼浊为清,不会化清为浊,如此便极大限制了他的威胁。

    而论势,纵然六道创主,也阻挡不了举世沉沦的大势。即将发动灭世之力的天道净世阵,即将恢复再现的人间、地狱两阵,还有暂时隔离六道创主和应飞扬神魂冲突,却即将破碎的神魂屏障。

    一个接一个的时限,一层加一层的枷锁,都套索在六道创主身上,六道创主既只能屈于守势,帝凌天无需急躁,只需不断加催攻势,一击不成,便再施千万击。

    心想念动,招意自生,无尽浊气感受这至极招意,更显狂暴肆虐,如惊涛,如海啸,一浪接一浪,毫无秩序的汹涌而来,滔天洪祸,誓要吞没恶海中的那朵孤蕊。

    “轰轰轰!”无尽浊流轰击在昙花之上,终见,昙花最外层,那圣洁净白的花瓣已开始从边缘枯萎,花瓣边缘渐渐变得暗黄发黑,而每轰击一次,枯萎的范围都在扩散。

    这朵昙花是天地最后仅存的清气,而枯萎之状,便是它被浊气侵蚀的象征,一旦昙花彻底凋零,便证明清气不存,唯余浊氛,亦宣告天道净世阵将发动净世之力,让这世界浊世彻底毁灭,终于,不间断的轰击后——

    “啪!”

    第一瓣花瓣终于凋落,它轻轻坠下,原本白玉一般的花瓣在半空就腐化成灰,飘散如水,沦为浊水一部分。

    而花瓣坠落瞬间,亦是花开瞬间!

    便见昙花吐露,**绽放,圣洁花瓣平摊盛开,一股无远弗届的伟力随之弥漫,汹涌而来的涛头瞬间被压硬生生压下,恶意沸腾的浊海尽遭抚平,波澜不惊。

    而最清圣的花瓣,吐出的是最极恶的“花蕊”,伴随花瓣打开,一股绝望、秽恶、污浊之气随花开而现,袅娜升腾,宛若花蕊随风摇摆,舞出诡异的韵律,摇曳着舞上云霄。

    而花蕊正中,花开见“我”!

    六道创主仍立于花中,宛若昙花就是他的法座,可纵然姿态未变,森然气质却与之前截然相反,他周身缠绕着无尽浊氛,萦绕上天的五浊恶气,竟都是从他身上散发,俨然便是污秽世间的万恶源头!

    面具遮盖下,不见帝凌天神情,但能感受到,一见六道创主此时神态,帝凌天气机一凛,收起了从容之意,冷视向六道创主道:“呵,你终于按捺不住,御使浊气了,但这,只会加速此世的沦亡!”

    天道净世阵之所以到现在仍未发动灭世之力,只是因为六道创主先前不断化浊为清,与化清为浊的帝凌天彼此制衡,一消一涨间,延缓了举世沉沦的速度,而如今看六道创主恶氛缭绕之态,显然已是不再顾忌,动用起了五浊恶气。

    这将使六道创主更具威慑,但也会让这个世界更快崩溃!

    花中再现的六道创主无视帝凌天言语,只开口道:

    “头华萎,衣服垢。”话音落时,言出法随,他一头黑发变得花白,皱纹爬满额头和脸颊,轻盈衣袂不再飘舞,变得如沾泥带水,无比凝滞。

    “腋汗生,身体秽。”六道创主周身五浊恶气随着话音又浓郁数倍,散发着穷凶极恶、令人战栗的不祥气息,而他足下的昙花,这一瞬间又有两瓣凋落。

    五衰之相已显其四,随后是——

    “本座离!”

    话音未落,昙花法座上已不见六道创主身影,开战至今,六道创主首次离开本座,反守为攻。

    未有人看到他如何移动,但下一瞬,他就理所当然的出现在了帝凌天面前,一掌平平击出。

    轻描淡写一掌,却有摄人心神之威,帝凌天心一凛,同样举掌相迎。

    轰然一记掌击,天地无光,乾坤失序!

    如分浪破海一般,以他们劲力交击出为中心,恶水形成的“海面”被压得凹陷成坑,而“海水”则被挤压到周遭,喧腾而起,惊起如壁墙般高耸的惊天海浪。

    二人仍保持双掌相接的姿态,但劲力交接,神意催动下,各自身后高耸的海浪探出一条条浊气凝成巨大臂膀,宛若千臂神魔降世,彼此轰击向对方。

    “轰轰轰轰!”

    万千手臂呈不同姿态,或拳、或掌、或指、或爪……展露“天人五衰功”的各式绝学,千手密集如雨,交击之下,法则破碎,在虚空中留下无数涟漪。

    奇招纷出,妙法迭现,每一条手臂都兼具雄浑的劲力与精巧的招式,令观战的应飞扬意动神摇,目不暇接,只恨不得让时间凝滞,他好一一透析品鉴。

    可下一刻,胜负分晓,相同的招式彼此对撞,力弱一分,便是全面的溃散,帝凌天身后的万千手臂崩溃,而帝凌天力屈而退!

卷十 第三十六章 苍茫谁主(七)

    至极一交击,强弱两分明。

    惊天掌击之后,帝凌天力屈一筹,身形如砲弹一般被击得飞退。

    但毕竟当世最顶尖高手,帝凌天虽退,却依旧法度庄严,丝毫不乱,他调整身形,借力化退,背部砸到恶水耸立而成的“墙壁”时,顺势将无边劲力卸在了水墙之上。

    “嘭!”

    擎天巨浪被这卸力之击砸得溃散,五浊恶气迸溅八方,化作暴雨倾盆而下。

    帝凌天后退的身形穿梭暴雨之中,浊雨不染身,他冷视着追击而来的六道创主,口中嘲道:“竟让自己进入天人五衰的境地,换取力量的提升,但能支持多久?只怕,你将先一步魂飞魄散!”

    只一交手,帝凌天已看破六道创主力量提升的缘由,“衣服垢秽”、“头上华萎”、“腋下流汗”、“身体臭秽”、“不乐本座”,此为天人五衰,是天人寿命将尽时所出现的征兆。

    方才六道创主一语接一语,以类似自我诅咒的方式,让天人五衰之相在自身身上出现,在这一瞬,天人五衰功才算真的“功与意合”,令功力突破极限,再度提升,但是代价也显而易见。

    看六道创主那苍颜白发,以及迅速污浊秽臭的躯体便知,一旦进入天人五衰之境,便无法扼止,更无可逆转,六道创主是以献祭自己仅存的神魂为代价,换取速胜帝凌天的机会。

    “这才是天人五衰功的真正用法,你对天人五衰功了解仍是太少。”纵身而来的六道创主冷冷回应,“而败你,也不需太多时间!

    舍弃漫长的寿命,舍弃享乐的生活,与初代天女一同降临下界,永封天门,自那之后,陷入天人五衰之境,衰退、死亡、永坠轮回,便是注定之事,天人五衰功是他所创的功法,亦象征他所选的道途。

    为护天女,不惜自毁,这是天人五衰功创立初衷,亦是功法得名的真意。

    天人五衰功本就可以通过让自身陷入五衰之境,换取功力的再度提升。

    只是功力提升的代价实在太大,而且历经千年,最初的守护之心也早已虽随岁月时光而澹去,终使这最后提升功力的法门,成了不为后世所知的禁忌。

    而如今,天人之魂复苏,再现五衰之态,为护天女转世,六道创主千年之前无悔,千年之后亦无悔,终让这禁忌之姿跨越千年,再现尘寰!

    五衰之姿,绝杀之态,六道创主一头白发飞舞,与帝凌天一退一进,钻入纷然而降的暴雨中。

    进身同时,六道创主元功饱提,招意催生,足尖点落黑海瞬间,一股杀伐怨气弥漫天地,宛若万古兵荒不停,带来绝望而恢弘的杀戮。

    招意所至,便闻铿锵激荡,足下黑海化作巨大的刀枪之林,如犬牙交错,从下刺出,而头顶飘散浊雨则化作无尽箭雨,遮天蔽日,向着帝凌天倾泻而下。

    兵灾降临,屠戮众生,正是六道创主施展“灾临诸天劫”的中象征刀兵灾的“兵祸戡天”。

    眼见刀兵上下齐至,帝凌天不减从容,一袭白衣如穿花引蝶。

    足微点,游走于兵峰之上,身游移,穿梭于箭雨之间。

    刀枪虽密,未能加身。

    但避开刀枪箭雨,也令帝凌天步伐为之一慢,避不开六道创主疾来的身影,六道创主趁他身形滞碍之际,已欺身追上。

    便见六道创主足踏耸立的枪山,近身同时,信手向天一抓,天上数股箭矢被吸入手中,一捏一扯,箭矢被捏成最源初的五衰之气,又被拉出一柄漆黑战戟。

    脚步未有稍停,六道创主旋戟踏杀而来,战戟灵动,举重若轻,竟如飞燕绕身轻灵,刺、旋、点、噼、掠……招式变化无端,妙绝巅峰,便是同使戟法的血千秋见此,亦要自觉汗颜。

    战戟快攻连环,连取帝凌天胸腹喉颈等要害,帝凌天亦无法轻撄其锋,只得以步伐游移躲闪,但一步退,步步退,转眼之间,已险象环生。

    而六道创主单足一顿,高举黑戟,陡由轻灵转雄浑,轰砸而来!

    戟势如陨星天坠,令帝凌天宛如置身凌绝山巅,受狂暴自然之迫,戟势所及,无可避闪!

    帝凌天急运强招,霎时秽风大作,风中似有末世哀嚎,形容可怖,汇于帝凌天晶莹如玉的手掌,一掌,直迎当头戟锋。

    同使灾临诸天劫,“兵祸戡天”一对“风祸弥天”,掌戟相交,气劲爆窜,威慑混沌星海。

    身后,那独自绽放的圣洁昙花受余波冲击,瞬间,数片花瓣被劲风从花骨朵上撕落,卷携着飞入无尽黑暗。

    而阻隔应飞扬与六道创主神魂的壁障,仅剩的三层壁障此时再被震碎一层!

    “轰!”

    神魂屏障崩碎,应飞扬整个神魂被震颤得一片空白。

    恍惚虽只一瞬,却好似在寥落如白雪的空白中历经了千万年岁月,孤寂、凄冷、疲倦,直到一串关于她的记忆在浮光掠影间闪现,才让这漫长时光出现光彩。

    -=

    “你,又私下凡界,这些朝生暮死的蝼蚁有何吸引力,能引得你屡屡违反天律。”

    “譬如虹桥经空,流星划夜,正因短暂,方镌永恒。人生虽只五十年,却遍历生老病死,苦乐悲欢,浓烈而灿烂,我总觉得比之我等天人,更见生命真义。”

    “难怪会被视为天人中的异类,你当真堕落,竟然羡慕命短福薄的凡人。”

    “是啊,我就是羡慕他们,羡慕他们喜则长笑,悲则当哭,虽最终孑然而死,却不孤独而活,而我等天人,虽享千年寿载,却也只是循规蹈矩,一成不变的,将同一天重复活了千万年,你有没有想过,你的生命,意义究竟何在?”

    “……,不必多言,履行职责,不管搜寻到天涯海角,不管多少次,将你再度抓捕回去,便是我生命意义所在。”

    “其实,不用费力追逐我的身影,因为我愿意停下脚步,与你同行,在凡人的语言中,这叫朋友。好了,此地风光人情已暂且看尽,你可以押我回去了,我的朋友。”

    -=

    “已被关在天牢之中,你还不安分,是在写些什么?”

    “开始关心我的举动,你越来越像一个合格的朋友了。”

    “……,我是职责所在,杜绝你设法逃脱。”

    “别担心,我并无逃脱的打算,只是在人间行路中,又结识了许多新的人,我在记录他们的名字。”

    “名字?”

    “嗯,那是人有别于其他个体的标志,每个人出生后,他的双亲或宗族都会给他们取一个称谓,这就是他们名字。名字伴随他们从出生到死亡,是他们与这个世界的联系,当一个人的名字被所有人遗忘,便是他存在的痕迹全数被岁月抹消……我不想那一个个鲜活的名字消逝,所以,至少由我来记住他们曾经存在过。”

    “真是不受眷顾的可悲种族,竟还需要这种所谓‘名字’的东西,不像我等天人,每一个都是独一无二的个体,与生俱来便有天授神职,神职便是唯一,神职便是称谓,何需名字?”

    “神职虽是唯一,你却不是唯一,天人纵然福寿绵长,也有寿尽的一天,我们现在称你为天巡神使,但你寿尽之后,又会有新的人接替你的神职,我们将再称呼他为天巡神使,不变的是神职,而不是你,那千万年后,还有什么能铭记你的存在?”

    “……”

    “不用思考了,不如我效彷下界之人,为你起一个名字,此后,我将你与他们一同铭记。”

    “……不需要,我只需要你留在这,留在我监视下。”

    -=

    “你这次竟变本加厉,越狱出逃下界,可知若被发现,定会被判神形俱灭。”

    “我愿领受罪责,但下界忽起洪水滔天,哀鸿之声入耳,实不能充耳不闻!”

    “荒唐!人间之事,自有人皇决断,帝禹集人族气运于一身,自有治水能为,轮得到你来插手吗?”

    “帝禹之能通天彻地,自非我所能及,但他只有一人,急待拯救的苍生却是万万千千,帝禹要做的是分波定河,而我愿做水上浮木,哪怕渺茫,也是即将溺亡之人能抓取的仅存希望。”

    “他们不过三五十年的性命,救得了这次,亦是转眼即灭,根本不值得你赔上一切。”

    “虽是短暂,但却是他们的一生,若连一件穷极一切都想做的事都找不到,纵然享寿千载,也及不上凡人三五十年,而现在,我就要去做我想做的事,你拦不住我。”

    “……,我明白了,我与你一同去,只要你仍在我视线内,便不算出逃。”

    “你,这是为何?这样做,会连累你。”

    “你说的,那穷极一切也想做的事,其实我,已经找到了……”

    -=

    “你听说了?天门将要封闭了,这是你最后一次履足人间。”

    “不,这是我最后一次见你,负责留在人间,关闭天门的那个天选者就是我。”

    “……,你可想清楚了?天门封闭,你将无法回归,此后受人间法则限制,再无漫长寿命!”

    “唯有关闭天门,才能断绝战火再次扩散两界,为了天上天下的故友知交,永世难回故土,我亦无悔。”

    “天下且莫论,天上你并无故友知交,天人感情皆澹漠,皆视你为异类,又都对封闭天门这差事避之唯恐不及,若知晓你主动承担封闭天门的责任,定是暗自舒了一口气。”

    “……是吗?我以为在这空旷的天上,至少还有你一个朋友。”

    “我不算,因为我已经决定和你一起去下界。”

    “!!,你什么时候决定的?”

    “就在方才,封闭天门不能只靠你,你需要一个帮手,而天地断绝后,便再也不需要巡视九州八荒的天巡神使,除了你身边,我再找不到存在的价值……”

    “何苦?你知晓此行的后果……”

    “你亦知晓我的心意。”

    “……可我最终,能回应你的只有亏欠。”

    “皆是无悔,便无所谓谁欠谁,若你觉得亏欠,我已失神职,再无称谓,能否先为我取个名字?”

    “你……好吧,如你所愿,从今以后,我便称呼你为……”

    -=

    “砰!”

    一声脆响,如雷霆惊梦,将应飞扬从千年流逝的岁月中拉回。他知晓,方才是屏障破碎,他和六道创主的神魂冲突加剧,即将融合,才令六道创主的记忆震入他的识海。

    眼前现实,是强招互拼之下,黑色战戟难承雄力,在脆响之中从柄杆处断裂,上半截戟头旋飞上天。

    而另一方,帝凌天仓促迎击,更是足下失稳,再度被得击退飞!若先前的退还有些接力化退的成分,此时这一退,便是溃退的开始。

    下一瞬,便又见六道创主旋身而起,抄过断裂的戟头,双腕一翻,断裂的两杆战戟随之形状一变,再化双刀一对,双刀凌空斜斩,瞬间两道刀气斜掠而出,破空呼啸,直追帝凌天。

    刀气未至,劲风已刮体欲破,眼看刀气将追上倒飞的帝凌天,帝凌天掌击下方刀山枪林,借力变向,堪堪将身子拔高,从刀气的间隙中穿梭而过,两道刀气各从胸前背后刮过。

    但未能稍有喘息,那比刀气更凌锐的身影已再度逼临,白发三千,浊气缭绕,六道创主双刀在背后交叉如翼,足踏刀山枪林,破空而至。

    随后双刀交错,又是一连串不及眨眼的攻势,凌厉无铸,迅勐无匹,两把黑刀如索命凶牙,便是善使刀法的万寿春见到此等刀术,亦要自愧不如。

    “兵祸戡天”之招加持下,六道创主俨然兵灾之主,帝凌天趋于下风,守势渐溃,终于首次见伤!

    便见单刀斜挑,从帝凌天下腹处上撩,帝凌天躲闪不及,虽免去开腹之险,但肩头已留下一处割痕。

    痕深寸许,却不见血,而是汩汩黑气流散出,缠绕在刀锋上,没入六道创主体内。

    这黑气是世界本源的象征。

    一旦世界本源大量被掠夺,就意味着帝凌天将失去主宰这世界的权柄,在这场天意之争中宣告失败。

    帝凌天哪能允许败北?当即忍伤不退,厉掌横出,拼得受伤,也要还以颜色,却见六道创主双刀一合,再化一面盾牌,左臂举盾,右臂横撑,咫尺之间架下帝凌天的反扑一掌。

    浑厚盾牌卸去帝凌天劲力,却也被击得自左臂脱飞,六道创主却巧劲顺势一拨,盾牌在他身后滴熘熘回旋绕飞半圈,延着臂弯绕到了他右手之上,而他抓紧盾牌边沿,举盾奋力一砸,

    帝凌天回招不及,再受一击,虽举臂挡住盾牌的当头砸落,却也令守式再度溃散,足下失稳,胸腹空门彻底大开。

    刀枪盾戟,变化无端,随手就是上乘之招,下一瞬,盾牌在六道创主手中已再化一柄的战斧,随之,一股绝杀之气,充斥弥漫这方天地,昭示着此招是最强一击,便见划出一道完美弧线,以纵噼乾坤之势直噼而下。

    催生至极致污浊之气宛若灭世黑炎缠绕在战斧之上,身后,那洁白昙华的花瓣还在飞速剥落,花瓣碾成细微白芒,飘零在永夜的黑暗中,宛若一场细雪。

    细雪中,仅剩的两道屏障神魂屏障也满布裂纹,令应飞扬已能清晰的感受到这一斧中的情绪。

    六道创主已舍弃了先前的优雅,他在嘶吼,在咆哮,将全身力量灌注在这一斧中,似乎这一斧要噼开的不止是眼前帝凌天,还有千年的时光,还有轮回的壁垒!

    他的记忆残破,是大量寂寞如雪的空白,故然是因为宿世轮回,消散了他绝大多数的记忆,但还有另一个原因,是那数千年岁月中,本就不存在太多值得他铭记的事。

    天人就是这样,漫长的生命总令他们变得冷情而澹漠,在漫长的生命中,逐渐迷失生命的意义,身为天巡神使的他日复一日的巡视周天,不记得从何而始,亦不知何时而终,千年岁月,如一潭死水般毫无波澜,若非遇到她,他也不知,这死水还能再掀起惊天波澜。

    而今,人间道、地狱道复原在即,其余各阵却迟迟无法突破,破阵希望,尽系于一身。

    六道创主已有决断,孤注一掷,赌注一招,要在举世沉沦前,在神魂屏障崩碎前,绝杀帝凌天,再破天道净世阵!

    但这执念的根源,并非是源于救世大愿,仅是因为,他想见她。

    她令他的生命鲜活,她赋予了他存在的意义,他早已忘记了自己的名字,可他相信,她还记得,就像约定好的那样,铭记千万年,永不遗忘。

    为此,他要噼开这虚伪的天地,再睹她的容颜!

    “嗤!”

    开天辟地的战斧以无可阻挡之姿,压入帝凌天肩颈,斩开他的胸膛,不可一世的天道之主帝凌天,终也要在这一斧之下化作两段……

    但,一双手掌却在最后关头,夹住了已没入胸膛的斧刃,纯银的假面如镜子,映照着六道创主的面容,而镜面之后,传来的是帝凌天虚弱而又坚定的声音,“或许……吾对天人五衰功的了解仍不足……但你,对帝凌天的了解……也是,同样浅薄!”

卷十 第三十七章 苍茫谁主(八)

    “或许……吾对天人五衰功的了解仍不足……但你,对帝凌天的了解……也是,同样浅薄!”

    六道创主巨斧无情,噼入帝凌天胸膛,眼见帝凌天已被开膛破肚,但他双手仍奋力钳住没入胸膛的巨斧,说话间扯动着可怖的创口,令他的声音如破洞风箱一般嘶哑。

    可随着话音落定,一股无可琢磨的玄异之力自帝凌天双手中运化而生,令六道创主亦为之一凛。

    便见由五浊恶气组成的巨斧竟熔化一般,在帝凌天双手之下扭曲变形,变回了最原初的、没有形体的黑气,而帝凌天扯动肺腔,胸前创伤如大口呼吸,散逸的黑气分成数十股,吸入帝凌天伤口之中,须臾之间,帝凌天胸口可怖的创口已被黑气填补,世界本源不再流失,方才已显凌乱的气息更是随着伤口的弥合而7回复。

    绝杀一击未尽全功,手中兵刃却是消失,六道创主未料此等变化,而下一瞬,反击随即而至。

    “好教阁下知晓,六道恶灭传承至今,亦非全然拾你牙慧……”

    便闻帝凌天冷然一声,翻掌化纳巨斧所化黑气,无尽恶氛缭绕掌中,划出莫测的轨迹,一掌击出。

    惊觉来招非凡,六道创主再运天人五衰功,举掌相迎。

    但双掌交击瞬间,六道创主却觉自己掌上的五浊恶气如被扰动,竟自行分解,溃不成形。分散的力道,莫名的变化,令仓促应招的六道创主一时力屈,一往无前的身影竟首次受阻,足下一松,已被震退砸入刀山枪林之中。

    “……吾所创的‘涅槃颠倒诀’,还请品鉴。”一击得手,帝凌天缓缓收招,姿态从容道。

    六道创主以五衰之姿全力逼杀,迫使帝凌天更换战法。化身天意的二人早已抛形弃骸,招来式往间比拼的并非招形,而是更玄奥的招意。

    天人五衰功由六道创主所创,内中招式千年来虽有改良,但作为核心的招意却不曾改变。想以天人五衰功中原有的招式,对战最初的创招之人,对帝凌天而言,无异于以短击长。

    但天道传承数千年,并非逡索不前,天人五衰功中既有失传的招式,也有后人在天人五衰功体系上新创的绝学,“涅槃颠倒诀”便是帝凌天亲创的,用以配合天人五衰功的招式。

    佛经有云,世间一切有为法,皆如梦幻泡影,是由众多因缘而生灭变化的,世事无常、众生皆苦、难寻真我、不得清净才是世界的常态,传说中的天人不明此理,他们平日过着无忧无虑的生活,寿命又极长,相反地认为世界是常、乐、我、净的,如此颠倒妄执,称之为四颠倒。而一旦产生常、乐、我、净的颠倒想,天人将耽于享乐,忘持己身,最终将陷入天人五衰之境。

    帝凌天便是以此四颠倒理论为基,创出“涅槃颠倒诀”的招式,共有“诸行无常”、“诸世无乐”、“诸法无我”、“诸天无净”四式,创招的理论与天人五衰的说法一脉相承,互为因果,所以此四式也能与天人五衰功完美配合,相得益彰。

    虽未必就强过天人五衰功中原有的招式,但确实脱出了天人五衰功窠臼,方才所使正是其中“诸行无常”之招,刹那生灭,皆悉无常,此招便取无常无相之意,能化散变化真气形状。

    六道创主的真气便是被此招扰动,聚合在掌心的五浊恶气被化散成原始、无序、散乱的状态。

    六道创主轮回千载,记忆残破不堪,招式运用全靠千锤百炼烙印到神魂中的战斗本能,论及见招拆招的应变能力已逊了一筹,若帝凌天施展天人五衰功体系下的招式倒还罢了。

    但此时帝凌天已觑破此点,现出未曾见识的新招,终令六道创主猝不及防,首次输了一招。

    高手过招,不在一招一式得失,就算记忆残缺,对天人五衰功传承外的招式应变能力不足,六道创主亦深知自身优势,五衰之姿加持下,无论力量、速度都是他稳胜一筹,只要全力逼杀,不让半分先机,那需要设法应变,需要见招拆招的就只有对手!

    心思把定,便见六道创主硬生生止住退势,同时,气一凝,式再提,极招之后,便是更极之招。

    “再来!”便闻六道创主一声轻喝,顿时天愁地惨,恶氛凄然,无穷无尽的五衰之气再汇六道创主掌中,宛若单掌托举整个末世,凝练的气劲浑然一体,不给帝凌天留下丝毫化散真气的机会。

    但毁灭一掌击出,帝凌天轻道一句:“不了。”便见他双手负后,不挡不避,作为对六道创主邀战的回应。

    眼见帝凌天以托大之姿,硬接六道创主极端之掌,可劲掌触身之际,帝凌天却如梦幻泡影,凭空消散,无尽恶气如泥牛入海,倾泻在虚无之中。

    “嗯?”六道创主眉一挑,神意动,忽得掌势一变,反手击向身后,从一片虚空中,硬生生击出帝凌天的身影,可他随即回身,正欲再行追击时,帝凌天的身影又再度消融在天地间。

    身如泡影,可有可无,不着痕迹,不沾因果,此招正是“诸法无我”!

    “诸法无我”融合了身法与术法,能让自身处于“不在彼岸,不在此岸,不在中流”的状态。既然无我,外力自不能加。时间优势在握,帝凌天此时使出此招,已是存心想要拖延,先立于不败之地,而后自能不战而胜。

    六道创主亦了然于心,如何能容忍帝凌天拖战?

    便见他白发无风而舞,神意扫动,灵觉瞬间无限延伸,察天地之微变,体纤毫之异动,帝凌天再次现身瞬间,空间方起丝毫涟漪,六道创主已踏碎虚空,紧随而至。

    刀山枪林间,唯见一黑一白,两道身影乍隐乍现,超越速度的极限,冲破虚实的桎梏,帝凌天不予纠缠,一触及分,六道创主却如影随形,紧追不舍。

    一进一退,一攻一守,交错的身形叠出无数残影,又被呼啸的气劲扯碎,掌劲对拼,真气互撞,两个人的争斗,竟俨然如千百人的厮杀,铺展在天地间的每一个角落。

    但迅速流逝的时间,注定这场争斗绝不公平。六道创主步愈快,招愈狠,每一掌出,都携着与敌同亡的气势,舍尽轮回,只求速决,因为他知道,已是时不我待。

    一股前所未有的烦躁更是不可遏制的涌上心头,天人千年漫长的生命中,从未感受过时间的紧迫。面对得游移不定的帝凌天,六道创主怒意渐炽,掌下五浊恶气也如沸海翻腾,而遮天蔽日的掌式之后,是六道创主的冷然之声:“此招确实不是拾我牙慧,我可创不出此等狼奔豕突,狗苟蝇营的招数。”

    但一者气越燥,一者则意越闲,两番交手,帝凌天已知六道创主除了对天女有千年不消的执着外,对其他事物的感情都是澹漠到近乎无视,如今开口讥嘲,虽有激将之意,但也看得出,他的焦躁已近极限。

    帝凌天也因此更是从容,一袭白衣的他如凌空一羽,时而真切,时而恍惚,飘荡在滔滔浊世间,对六道创主狂风骤雨般的攻击不予硬接,虚实变化中化力于无形,对六道创主挑衅之语,更只轻飘飘道:“这诸法无我之招,本想阁下指教,可惜,阁下囿于成见,拘泥自封,沉浸在千年之前的旧梦,不肯醒来啊。”

    这短短一句话的功夫,帝凌天的身影和方位已数度变幻,琢磨不定,竟似将话语从四面八方抛洒而来。

    激将无用,久攻不下,终令六道创主眉眼一凛,再行极端。五衰之气瞬间催升至前所未有的巅峰,层层拔升的功力,让他清俊面容因痛苦而狰狞,神魂深处更是传来一声脆响,隔绝六道创主与应飞扬神魂屏障再碎一层,只剩危如累卵的最后一层!

    而比屏障碎裂声更令人心悸的,是他的肃杀之声,“既称诸法无我,那你合该,不存于世!”

    不顾神魂之限,换来的是无与伦比的绝对力量。霎时,兵祸戡天招意横空再现,以远胜先前的威势弥漫八荒,足下刀山枪林随之铮铮震鸣,肆意疯长,十倍百倍,千倍万倍的蔓延,如密林,如荆棘,如触手,纵横交错,飞速填充虚空的每一个角落。

    既然对手飘忽不定,那便不必追逐!于是,兵与铁的世界铺展,无差别的攻击在锵然铮鸣中降临。

    在帝凌天看来,只觉锋刃从四面八方,密不透风的簇拥而来,每一柄利刃都凝聚着深邃如地狱的幽光,帝凌天眸中那伪装出的从容之意也顿时消散,足下一点,身形凭空在锋刃包围下消失,再度出现时,已在刀枪包围之外。

    可未待他稍加喘息,蜷缩的刀枪峰峦又至,天上地下,东南西北,天地如囚笼,刀枪为枷锁,欲将他困死其中。

    于是,帝凌天方位再变,可不管如何变化,整个世界都在被锋刃填充,任何一个看似安全的角落,都在下一瞬被枪林刀海吞没。

    而短时间内,连续不断施展“诸法无我”之招,更令帝凌天感受到世界意志的抵制,需知,他正在与六道创主争夺天意主宰的权柄,如果他长久的不存在于这六道轮回大阵创生的天地中,天地无“我”,那有何资格成为天意的化身?

    心知闪无可闪,帝凌天最后一次将身形虚化,刀刃从他身上绞过,却只撕下片片残影,而再现之时,帝凌天竟已单足轻点,立于此方世界中,仅存的清气凝聚的昙花之上。

    花瓣飘零,崩碎如雨,化作无数微光在帝凌天衣袂下飘旋,这因崩溃毁灭而诞生的美景,衬得他如仙如圣。

    他的躲闪从不是单纯的逃避,而是在变化身形间,寻找到接近昙花的路径,这天地最后的清气,是天地间唯一尚未被兵刃彻底封锁的位置,也是令六道创主投鼠忌器的地方,更是——

    陷阱?

    帝凌天足尖方点落花座之上,花瓣却陡然闭合,将他的单腿死死咬住,这不仅是“咬”,更是气机上与他纠缠,代表这这个世界与他强行建立联系,让帝凌天无法进入“无我”的状态。

    而与此同时,环绕周遭的兵刃勐然收拢,肃杀兵煞充斥,如铁骑突出,刀枪齐鸣,千军万马一同冲杀而来,屠戮众生的末世兵灾,此时兵锋尽指一人!

    气机被锁,千锋所向,看似暂时安全的场所,却是对手精心准备的杀着,战至最后关头,六道创主舍弃了昙花的保护,只为将帝凌天逼入退无可退的生死绝境。

    但濒临绝境的何止他一人,未到最后一刻,谁知落入陷阱的究竟是谁?

    六道创主既舍弃对这天地最后一丝清气的保护,帝凌天又何须留手?

    便见帝凌天将天人五衰功灌注足下,浊秽黑气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将昙花染黑,从花瓣蔓延,侵染着花萼,之后还将蔓延到花茎……

    这是牵系所有人命运的一场豪赌,孤注一掷的二人,将战局那本就将尽的时限再度压缩,压缩到短短数息之间。

    端看在这数息间,是六道创主先将身形受制的帝凌天诛杀。

    还是帝凌天抵住攻势,污浊天地间最后的清气,拖举世同沉。

    帝凌天污化昙花之时,无尽锋刃已包拢而来,避无可避,闪无可闪,帝凌天亦不再保留,天人五衰功饱提同时,双手左右一分,再出“诸行无常”之招,同样催升极限的至极之招,直迎漫天兵锋!

    诸行无常,化一切有形真气,一股无形无相,无可琢磨的玄力以帝凌天为圆心膨胀,扩散开来,从各个方位刺来的兵刃一旦进入那无形气圆的范围,立时受其影响,溃不成形,化散成最原初的五衰之气,而随着“诸行无常”招意的扩散,方才如潮水般汹涌而来的锋刃之海,此时也如潮水般逼退溃散,好似退潮一般,方圆百丈尽遭净空。

    但锋海退去,却有从散逸的五浊恶气中冲阵而出,一人之威,更胜方才刀林枪海!

    借助锋海掩护,六道创主身形极速纵跃而来,他五指如炎高举,天地邪戾凶煞之气,至毒、至怨、至凶、至秽的邪力汇聚掌上,化作浓郁得几如凝固的黑炎。

    方才的“兵祸戡天”之招只是为了锁死帝凌天的方位,而这焚尽三十三天的黑炎,这代表灭世火灾的“炎祸燎天”之式,才是决生判死的杀招。

    “结束了!”伴随六道创主宣告一语,蓄势良久的绝杀之式轰然击出,彷佛他就是那灭世黑炎,以身为薪,燃魂焚魄,只为赌注一招,将这陈腐虚无的世界烧出窟窿。

    六道创主映入眼帘瞬间,帝凌天立时变招,他举手前迎,欲挡其至极之掌。

    但胸腹受伤在前,又方使过诸行无常这等强招,正是回气不及之时,此时仓促出手,能快得过六道创主六道创主蓄力依旧的一击?

    能!

    “是的,结束了!”

    掌劲已是快逾闪电,但比掌劲更快的,是思想,是念头,是情绪。

    冷然一语同时,帝凌天眸中黑光一闪,一掌平平击出,未有煊赫威势,未有气劲滔天,却有一股心死如灰,凄然弥哀之意倾袭而出。

    天地终将坏空,一切了无生趣,繁华的终将腐朽,美丽的注定凋零,所有的挣扎都毫无意义,连那跃动的黑炎在这一瞬,似也变得冷寂。

    一瞬三千念,时间好像凝滞。空虚,森冷,绝望如浓墨一般浸染……恍惚间,正在挥击着强招的六道创主不知怎么的,好似又陷入无尽的转世中,宿世之景历历眼前。

    舍尽福报,自堕轮回,为朝生暮死的渺小虫豸,为任人宰割的桉上鱼肉,为无知无觉的草木,为流离逃难的饥民……苦,苦,苦,唯有苦。

    一世又一世,生老病死,爱别离,怨憎会,求不得……无尽轮回好像一幕幕图景,一层一层的陈列眼前,无言无语的拷问着他,经百世,历千年,遭万劫,便尝众生苦难,只为一人,这一切是否值得?

    值得!绝对值得!

    轮回中的六道创主厉声一吼,破除心妄。因为那无尽轮回图景后,有一道他宿世追寻的身影。

    她要度尽众生,让尘世脱苦海,那他便做众生之一,虫豸也好,鱼肉也罢,千万劫后,等她来渡,而与她的重逢,那,便是他期盼已久的救赎!

    六道创主身上的焚世之炎再度跃动,他的身形一往无前,撞破轮回,近了,近了,近了,一幅幅往世图景被他洞穿……

    图景遮挡之后,那寻觅千年的身影已模煳可见,就要能见到她了,只要再撞破最后一层图景,就是他盼望千年的重逢……

    “咔—嗤—”

    一声令人心悸的脆响,不是图景被撞破,而是来自灵魂深处,最后一层神魂屏障破碎的声响。

    一切都碎了……

    六道创主身上的火熄灭,好像死灰燃尽,他的意识不断在识海中下沉,他竭力伸手,可那道近在眼前的身影却又遥不可及,诸世无乐,众生皆苦,他,终要溺死在触手可及的幸福前。

    他只能用目光看向她,想穿透最后一世的图景,看清那千年难忘的容颜。

    但穿透不得。

    只能看到图景上的一幕幕浮现,历历眼前,那是一个少年仗剑,守护着身后的白衣女子,从幽深鬼界,到浩瀚东海,到天书幻境……

    不曾舍弃,不曾退却,千年之后,一如千年之前。

    执着于初代天女的六道创主,从未在任何人身上投注过多关注,哪怕那人是他的转世,可当他视线首次偏移,收获到的,前所未有的释然。

    于是,他闭上了眼,任识海将自己吞没。

    “这一世,交给你了。”

卷十 第三十八章 苍茫谁主(九)

    惊天动地的交手,其实只发生在短短瞬间,但这瞬间,决定胜负生死。

    若有其余人观战,他们看到的便是六道创主运起煊赫一击,以毁天灭地之势向帝凌天击来。

    帝凌天亦举掌迎击,可双方掌劲还未相交,六道创主的招式却“死”了。

    没错,死了。

    招形犹在,但招上的神意、气势、杀机却陡然消失,就好似这精彩绝伦的一招突然被抽去了灵性一般,剩下的只是来自躯体本能的惯性挥击。

    但此招虽死,余威犹烈,纵然威力锐减到只余一半左右,仍击溃了帝凌天仓促的一掌,击在了帝凌天胸膛。

    帝凌天立时被击得飞出,他的脚还被闭合的昙花咬住,受此一击,单足硬生生被从躯体撕扯下来,断裂的小腿四溢着汩汩的黑气,是不断流逝的世界本源。

    但帝凌天却未见痛苦,只有轻舒一口气的释然,“赢了!”。

    便见帝凌天虽被击伤,但六道创主却没有趁势攻击,而是如失翼的鸟直挺挺的坠下!。

    颓落的身躯,宣告着初代和当代,两代天道之主的一战,在此划下终结,帝凌天赢了。

    胜利从不是侥幸得来,正如布下陷阱的,也从来不止是六道创主。

    六道创主以兵祸戡天之招封锁帝凌天行动空间,限制他的身形,一步步困死帝凌天,最终挥出绝杀一掌。

    而帝凌天呢,他仓促应招的一掌,看似掌力平平,其实这招的真正威力不在于掌劲,而是那来自对神魂的攻击,涅槃颠倒诀——“诸世无乐”!

    招如其名,众生六道,难脱八苦,自生于世,饥饿、伤病、离别、死亡便如影随形,这世间欢乐短暂,唯有痛苦才是恒常。

    诸世无乐之招能以无边绝望的招意侵染对手心神,放大对手心中负面情绪,让对手神智恍惚,如陷沉沦苦海,不得脱出,而对手心中的负面情绪越强,此招的威力便也越大,甚至可以直接摧毁神识。

    于是,面对六道创主层层逼杀,帝凌天亦步步为营,无论是以“诸法无我”游移避战,还是以五浊恶气侵染昙花,都一点点加剧了六道创主内心的焦躁和愤怒,都是为了这一击铺垫。

    等到六道创主神魂的屏障只剩最后一层,等到他内心的负面情绪已积攒到无以复加的境地。帝凌天才挥出这蓄谋已久的一招,瞬间,将六道创主的精神拖入无尽轮回的痛苦折磨中。

    若是常态下的六道创主,或许能以意志和对天女的执着,抵抗这带来无尽绝望的精神攻击,但此时的六道创主与应飞扬共用一个魂魄,纵然他承受得住,那分隔神魂的最后一层屏障却承受不住。

    终于,早已裂纹满布的屏障轰然碎开,十三道隔绝神魂的屏障一层接一层,至此之时,尽数破碎!

    而六道创主的身躯也如失去灵魂一般,向无边黑暗坠下。

    与此同时,昙花终也枯萎殆尽,尽数凋零,只余零星的清气如点点细雪,清扬起舞,飘荡在浊世之中,却注定转瞬就要消融……

    永夜将至,末世将启。

    帝凌天一口气吐出同时,他断去的单足重新凝聚成形,接下来,他就将以这双足踏出毁灭,接过天意权柄,让这六道轮回大阵所凝成的世界,以及在阵中挣扎的正道人士尽数毁灭……

    再无人能阻止他的道路,这三十年的漫长潜伏、等待、筹谋终于到了尽头……一切,终于要结束了……

    “嗤!”

    一道破风之声如此突兀,却又理所当然的响彻。

    就在帝凌天方松下一口气的瞬间陡然呼啸划过,如雷破空,惊醒灭世梦想。

    帝凌天心中炸起警兆,清浊交错的混沌世界自无四季之分,但他此时却感凛冽寒意,如霜杀万物,天下皆冬。未及多想,他的身体已本能地后撤。

    “呲!”一阵刺耳刮擦,锐风在他面前擦过,在他银色镜面上刮出一痕。

    未能稍有喘息,随后,第十道,第百道,第千道,第万道锐风破空声几乎在同时响起,如万雷齐动,千鸟齐鸣,天下共闻此剑声。

    六道创主“兵祸戡天”之招留下的刀山枪林并未消散,而是再起变化,万千兵刃在冲霄剑意下皆化剑形,在铿锵争鸣中腾空而起,充盈天地,散若穹苍。

    而帝凌天此时惊觉,方才六道创主的“兵祸戡天”之招,化枪戟刀斧,百般兵器,却唯独无剑!

    剑乃百兵之君,为何无剑?

    因为它在藏锋,它在养势,它蓄力待发,只为此刻!剑不出则已,一出则令乾坤反复!

    霎时,幽冷剑光无情填满整个时间空间,化作神意天裁,而千锋所向,目标只有一人,铺天盖地向帝凌天席卷而去。

    帝凌天只觉周遭虚空似也因无尽剑芒变得狰狞锋锐起来,如芒刺砭身的刺痛感,竟让他有种天地不容之感。

    但既以凌天为号,自要天地臣服。

    帝凌天不顾伤疲,再运无上真元,便见他身形稳立,十指分拨,双手划出浑然天成的轨迹,一股无声无息,无形无相的招意弥漫。

    “诸行无常”之招再出,分拨运化中,自成莫测玄力。及身十丈之内,剑气便溃不成形,自然消散,万剑虽密如狂风骤雨,却不能加身,帝凌天周遭十丈,俨然坚实不破的堡垒。

    可帝凌天心中的警兆却不减反增,万剑环伺下,他仍能清楚感觉到,万剑有尽,剑意无穷,万剑极致之后,还有那越峰破极的一剑!

    而那一剑,来了!

    帝凌天勐然回身,便见一道锐利身影腾空而上,割破视线。

    是六道创主!

    先前分明已在他眼前坠落,此时竟又阴魂不散的在他身后腾起。

    便见六道创主背生双翼,凌空飘动,翼上每一根“羽毛”锋锐得让人无法直视,那是逾百近千的利剑为他剑意驱动,悉数汇集在他身后而成的剑翼!

    犹如凤凰自火中重生,振翅鸣响。

    帝凌天回身看去刹那,六道创主视线亦居高临下睥睨而来,双强视线交汇一瞬,便闻空气震爆,六道创主右手成剑指,轻点在眉心,背后双翼拍空,再刺耳的空爆声中,如鹰隼掠食,俯冲而下。

    身形一动,万剑开道,千剑万柄贴身,剑锋有序朝外,向帝凌天倾泻而来!

    帝凌天回身变向,“诸行无常”之招化散开道剑气同时,却发觉自己已有误判,“不对,你是应飞扬!”

    六道创主是绝世强者,但他历经累世轮回,千年沧桑,心境冷然澹漠,而此时的剑意却凌厉,却锋锐,是一往无前,所向披靡的锐气,能有这等剑意的绝不是六道创主,来者是应飞扬,是应飞扬以自身剑意,催动六道创主所留的“兵祸戡天”残招。

    “囿于成见,故步自封,你又何尝不是?”应飞扬冷然回应,先前帝凌天以此句嘲讽六道创主,而今应飞扬原话奉还,而他的身形比话音更快,俯冲同时,亦在拔剑。

    是的,拔剑!

    他手拈剑指,点在眉心,正从眉心之中一寸一寸,似缓又疾的扯出一把剑!

    时间似被拉慢拖长,天地静肃,唯万剑震颤、鸣响、激荡,似都在期待这一剑的降临。

    作为见证这场天意之争的第三人,应飞扬在观战,更是在“观想”。

    每时每刻,他都在观察帝凌天的一举一动,真气运转,招式变化,甚至每一个微不足道的细小动作,应飞扬都一丝不差得观入眼中。

    绝世高手,破限之力,帝凌天举手投足间,自有无上威压。应飞扬设身处地的观察,令他真如帝凌天交手一般,每一招,都是令人心悸的无伦压迫,让他的心神为之战栗。

    但即便如此,他心中所想,自始至终也只有一件事——换他接战的话,他要如何出剑!

    而这个问题,在六道创主将意识控制权交还给他的瞬间,便已经有了答桉。

    当最后一道屏障破碎前的瞬间,应飞扬和六道创主魂体即将彼此冲突,不复存在的刹那,六道创主突然将控制权交还。

    而重得身心自由的应飞扬也瞬间明悟在心,前世今生虽如隔渊海,但共同的目标,却让他们有着不需言说的默契。

    应飞扬立时神意凝练,指点眉心,面对杀师血仇,满腔那不死不休的恨意在此刻终于不需压抑,剑意冲霄化作无尽杀意,森然铺展,万剑“杀神剑章”瞬间开启!

    而滔天杀意中,更有另一股丝毫不逊杀意的情感,无尽无绝,无怨无悔,那是能穿破时空,刺透轮回的世间至情。

    这将出一剑已不仅是“杀神剑章”,更融合上了凌霄剑宗六道剑诀中的“心神念剑”!

    应飞扬曾从贺孤穷那偷师得来“杀神剑章”,而贺孤穷的“杀神剑章”又是脱胎于“心神念剑”,以应飞扬的天资,从“杀神剑章”中溯本追源,洞悉“心神念剑”的用法对他并不难,难的是用出此剑的心境。

    极心御神,极神化念,极念凝剑,是谓“心神念剑”。心神念剑是将心意,神魂,念力催化到

    极致,化无形为有形,凝练为剑。

    最无悔的内心,最执着的神魂,最纯粹的念想,才能催生最极致的一剑。

    应飞扬之前与六道创主的神魂相冲,记忆相融,短短片刻,却似走完了他漫长的生命。

    岁月千年,只为一人,宿世轮回,只待一人。却终渐行渐远,却终遥不可及……

    铭心刻骨,感同在身,让应飞扬浸透在一种难以言喻的哀思之中,可现在,那追寻千年的人真的近了,只要一剑,只需一剑,一剑洞穿这虚假的世界,就能再到达她的身前。

    或许应飞扬仍未有能使出心神念剑的心境,但此刻,他能替他前世的六道创主,倾诉这跨越千年的一剑。

    “我带你去见她!”

    心中轻轻一语,是重于泰山的承诺,应飞扬剑指按眉心,而识海中,在屏障破碎、即将发生神魂互斥共毁前的一瞬,六道创主的魂体陡然凝练,变形……天人神魂,凝锋现芒,竟在是识海之中化作一柄剑器,剑光如月,是寻觅千年的淑世之光,剑鸣如诉,是六道创主最后的绝响。

    身披剑羽的应飞扬向下,朝帝凌天俯冲,而这柄剑亦被应飞扬从眉心一寸寸拔出……

    情仇两刃,爱恨极端,前世今生,唯此一剑!

    终于及身一刻,杀神剑章融合心神念剑,这柄天人神魂所化之剑惊现尘寰!

    一瞬间,帝凌天目光似被这一剑刺痛,他能感受的到,这一剑,已是人剑如一,虽由应飞扬刺出,却相当于六道创主和应飞扬合力,绝对半点也轻忽不得。

    此时变招虽已不及,但“诸行无常”之招仍是无与伦比,帝凌天清啸一声,劲力再催,无常无相之力扩散,如风吹草偃,前方开道的那无数剑气瞬间被澄扫一空。

    而这扩散的劲力只不过是余波,帝凌天双掌直迎而上,掌上不见威烈,却有触及天道的力量,如操世事无常,天地规则尽由他改写,而这无常一击,欲再化散这惊艳一剑。

    但,化不了!

    剑上是万世难消之恨!是千秋不灭之情!山河可易,清浊能变,世事尽是无常,可此剑却是恒定,不改!不变!不悔!

    帝凌天惊觉,诸行无常非但没有化散这直刺而来的一剑,反而好似被这一剑“锚定”,受其影响,失去了招式原有的变化无端,气劲尽数凝滞。

    而这一剑不受阻挡,如虹光贯雾,刺破浊氛,更刺入帝凌天的胸膛!

    伴随帝凌天一声压抑痛苦的闷哼,长剑入体,他胸前甫愈合的伤口再度受创,汩汩黑气从他胸膛散逸而出。

    前世今生的联手一击,人与剑的完美配合,于绝境之中,辟出通途。

    而这仍不是此剑的尽头,应飞扬挺剑再进,白发黑袍鼓荡,如旗招展,身后,是残余清气所化的点点细雪,起舞飘扬,似是一剑直令霜雪寒。

    作为天意的帝凌天,便是天道净世阵的化身,是阵法力量的集合,不需费心寻找阵眼,一剑洞穿他,天道净世阵自然破碎!

    唯有帝凌天的烟消云散,方是此剑终局!

    可——剑入体三分,任应飞扬剑刃如何向前,却难再寸进!

    是帝凌天的垂死挣扎,他散去毫无无用的“诸行无常”之招,左手以最原始的姿态,死死钳住已陷入胸腔的剑刃,身形与应飞扬一退一进,狼狈,凄惨,却劲力拖延,竭尽所能的阻止剑刃深入。

    不,这绝不止是无用的挣扎,因为左手钳住剑锋时,帝凌天在将自己的右手艰难的,一点点的高高举起,直到——。

    “尽数毁灭吧!”

    帝凌天声音不似先前,变得空渺冷漠,而他面具后的眸光一瞬间变得幽黑,如同集聚世界恶意的深渊。

    与此同时,天地间最后一粒清气所成的“细雪”打了几个旋,在剑风嗤鸣下,好似发出无奈的哀叹,终于,微光湮灭,清气尽消。

    举世沉沦的末世,这一刻,无可逆转的到来!

    充盈虚空的五浊恶气霎时喧腾,如沸海翻天,滔天浊氛扭动,狂舞,叫嚣,发出千鬼鸣,万魔笑般的诡异聒噪之声,摄人心魄,聒噪耳膜,好似欢呼这个世界毁崩坏之刻!

    而白衣飘扬的帝凌天在浊氛环绕中,宛如神祇,本已衰颓到极致的气机亦随之层层高涨,毁天灭地的力量在他高举的掌中凝聚,这是真正的灭世之招!

    最后的关头,天地终于尽化污浊,而帝凌天应此灭世宿命,独掌天道权柄!

    这一刻,他是天,是神,是这个世界的主宰,而他带来的,唯有最绝望的毁灭!

    剑差三分,招慢半瞬,好似违逆不了的运命,玩弄着六道轮回阵中的众生,宣告着所有的挣扎,终逃不离坏空的命运。

    但直面灭世之威的应飞扬依旧仗剑前驱!

    一瞬万变,应飞扬已无暇做任何思考,他也没打算做任何思考,踏上这条绝路,从无别的选择,从出剑那刻起,他指尖的剑唯有向前,向前,向前!

    可前路阻绝,关山难越。

    钳住剑锋的左手,象征着神威难犯,高高举起的右手,汇聚的是灭世一击。

    任应飞扬如何竭尽全力,也只能眼睁睁看着毁灭之击在一瞬间成形——如危界火宅,如炼世熔炉,整个虚空的五浊恶气汇向帝凌天掌中,他好似托举了一个残破不堪的浑浊世界,狂舞的浊气在内中化作一个个扭曲人形,那是由阵中所有人心中“贪嗔痴慢疑”所生,好像能看到那些人形嘶吼,厮杀,彼此熔炼,彼此煎熬,熔炼到最后,只残留下最原始的兽性、血腥、黑暗……阵中所有人,造就了天地坏空,末世降临,而这末世就要降临回馈在他们身上!

    却在下一瞬,又见溃象!

    “怎会?”有那么短短一瞬,帝凌天眼中的幽黑和他身上的神性一同退去,他的与此方世界的联系有一丝丝衰退,虽然只是一丝丝,可那催升至极限的灭世之力,正因强得足以毁灭世界,所以容不得半点偏差,这一瞬的衰弱,竟令灭世之招险些溃散失衡。

    不用起心动念,天意化身的帝凌天便瞬间洞悉了这异常的原因,饿鬼道中——左飞樱!

    在那一处的战场,为胜饿鬼道主隐虚为,左飞樱舍生忘死,裹挟着昆仑地气,向隐虚为体内灌注而去。

    灵气是阵的根本,任何阵法都离不开灵气的支撑,六道轮回大阵亦是依赖于那汇聚于万山之祖昆仑山的地脉灵气。虽然左飞樱强纳的地气比之浩瀚昆仑,不过是沧海一粟,但针对地气的举动,也确实是从本源上影响到了到了六道轮回大阵,虽然就那么微不足道的一丝丝,虽然就是那不及眨眼的短短半瞬。

    但此刻成为天意的帝凌天,已是六道轮回大阵的具象化身,哪怕对阵法只是一丝一毫的影响,却也切切实实的影响到了他。

    得之东隅,失之桑榆,左飞樱不会想到,她即便强纳地气,终也未能战胜饿鬼吞业阵中的隐虚为,却对天道净世阵中的帝凌天造成了影响。

    她的舍生,她的搏命,天意或许辜负,但应飞扬不负!

    微不足道衰弱,却足以改变战局,没有动摇,没有迟疑,应飞扬长剑依旧笔直向前,他不需理会帝凌天此刻的衰弱究竟是来自谁的助力,因为六道轮回大阵中的每一个舍生忘死的正道,都是这破阵助力的一部分。

    或许他们的挣扎加速了举世的沉沦,但他们的挣扎也带了了救赎的希望。

    无数因汇成果,无数的果汇成此刻的剑,指尖的天人之剑燃尽最后的光芒,终在帝凌天这一丝力量衰减的瞬间,如曙光划夜,突破桎梏!

    “嗤!”

    这一瞬,天地尽被分割,剑光洞穿帝凌天神祇一般的身躯,成为照耀这黑暗浊世中的唯一光亮!

    随后,“咔——嗤——”

    如瓷器破碎般,裂纹在整个世界蔓延。

卷十 第三十九章 雪映天光(一)

    “咔——嗤——”

    脆响声至饿鬼吞业阵中,浑身碎了不知多少根骨头,本已闭目待死的左飞樱被这响声撩动,她挣扎着,睁开暗藏期冀的双眼。

    却见饿鬼阵中原本黑沉一片的穹顶, 此时竟如蛛网裂开,一道道缝隙绽开,片片雪花从缝隙飞卷而入,更带来了清冷的寒意,更带来久违的天光!

    “这……难道?”

    左飞樱死寂的心开始狂跳,她不敢相信,却又希望相信。

    但不管她信或不信, 周遭的饿鬼已蜂拥而上,便要将毫无抵抗之力的她分而食之。

    无人能挡, 无可逆转,可就在饿鬼众们接近她时,恰一缕微弱中带着寒意的天光渗下。

    可光线虽微弱,却也那么真实,真实到能扭转一切虚妄世界的混乱法则,

    天光之下的饿鬼道众,竟不受控制的从永不满足,永无饱腹的饿鬼形态中解除,在现实的光芒下,饿鬼吞业阵竟失去了功效。

    饿鬼道道众眼中贪食的血红褪去,一个个如长梦初醒,一时茫然。

    而抓住这一瞬间,一道身影抢入,穿过木然的饿鬼道道众, 将左飞樱背在背上,随后毫不迟疑的抽身而退, 来救援者, 是上清派的杜如诲。

    将失去战力的师弟齐知玄送至后方, 杜如诲就急忙折返,总算遭千钧一发间赶到。

    “哪里走!”隐虚为同样伤势严重,但心知左飞樱此战未死,日后恐成妖族大敌,当即强催妖力,一掌击出。

    杜如诲同样退身同时,以“焚玉天衍印”断后,两道掌劲半空交击,发出一声爆响。

    隐虚为连退数步,无力阻挡。而杜如诲则接力化退,起落之间,已纵出饿鬼道众的重围。

    ,周遭茫然的饿鬼道道众,更是一个也没反应过来,待回过神,左飞樱已被救走。

    而死里逃生的左飞樱,此时似乎全不在意自己生死, 只竭力睁着眼睛, 直视裂开的天空, 更直视裂开的“天空”后, 那正在飘扬起雪的真正“天空”。

    任来自真实世界的雪花落在她眼睑上,也不愿闭眼,用难以置信的激动声音,喃喃道:“杜道长……这是真的吧……不是我的幻觉吧?”

    杜如诲退身同时,也难掩激动,捏紧自己袍袖,颤声道:“是真的……都是真的,他们真的成功了……”

    绝望的世界中,覆盖污秽的雪,驱逐黑暗的光,在此刻终于降临,。

    -=

    畜生断念阵,万兽竞逐的密林之景中,两只野兽正在彼此搏杀!

    一只形如豹子,头有独角,臀生五尾,张牙舞爪间威势骇人。

    另一只虽有人形,但衣衫褴褛,只残余一臂,痴愚的双目中全无半分灵智,唯有最本能的兽性。

    被这两只野兽荼毒,周遭林木尽折,一片狼藉。

    而搏杀的两只野兽也将要分出胜负,豹形野兽矫健灵活,爪牙锋利,前扑后跃间,每一击都有足以比拟高手的、摧枯拉朽般的威力,让早已摧折的林木再遭荼毒。

    而人形野兽满身伤痕,最惨的一处是左臂,整个左臂被从肩骨处生生撕咬去,淋漓的撒着鲜血,他盲目的挥击着右臂,却全然不成章法,偶尔,能从掌中能挥出一道气劲,却也是时灵时不灵,眼下,他在豹形野兽眼中只是将死的猎物。

    “咔——嗤——”似乎,有什么碎裂了,但两只野兽毫无在意,沸腾的兽性,搏杀的本能,让它们眼中只有彼此。

    一个追,一个躲,一个势要噬其血肉,一个拼死顽抗。

    但强弱的悬殊,让这搏杀终于到了收尾的时候。

    豹形野兽不知不觉间,已将他的猎物逼入了死角。

    “忽!”得一声,平地起山风,是豹形野兽以凌厉万钧之势飞扑而来。

    人形野兽狼狈躲闪,但匆忙间,全无注意周遭环境,盲目间,它被足下树木绊倒,滚到在地,也让豹形野兽扑了个空。

    但飞扑而出的豹形野兽却攀上了一棵环抱粗细的树木,后足奋力一蹬,树木登时拦腰折断,而它在这蹬力之下变向加速,再扑人形野兽。

    倒地的人形野兽手脚并用得向后蹬爬,却也逃不出这一扑,眼见着天光勾勒下,豹形野兽的每一个兽毛的纤毫可见,森白的獠牙更是在光线映照下闪着寒芒……

    等等,不见天日的密林中,为何会有天光?

    不知道。

    能知道的只是人形野兽慌不择路,不知何时爬到了一束天光下,而似乎是被天光点亮,它蒙昧浑浊的双目忽然闪过智慧的灵光。

    它仅存的右臂抬起,鬼使神差般,化出一道优美的弧线,以轻御重,豹形野兽庞大的身躯竟被这弧线牵引偏移,撞向了一边。

    “这是什么?是……招式?”人形野兽怔怔看着它的手,心中思考着。

    不,从它开始思考的那一瞬间起,它就已经不再是“它”,而是“他”。

    不再是野兽,而是一个人。

    豹形野兽似也错愕必杀一击的落空,但随即旋身摆尾,再度扑来。

    那人却以掌击地,将坐倒的身子推起,同时翻腕之前再划圆弧,如拨转阴阳,豹形野兽这一次竟被他牵引着翻了个跟头,狠狠砸下。

    “想起来了,这是逆阴易阳手,是我根据凌霄剑宗“阴阳逆乱诀”所创的招式。”

    彷佛向前被蒙昧之雾遮蔽脑识,此时天光破雾,豁然开朗,更多的讯息涌入他的脑中。

    连续两次扑击失败,豹形野兽立时从地上弹起,虽是被摔了个跟头,但它皮糙肉厚,一次摔击并未有何损伤,只是更激发它的凶性,他弹起同时,发出震天一吼,周遭方圆落叶萧萧而下,而双爪交错挥击,两道分金裂石的爪痕扫荡而出,若先前还有玩弄猎物的意思,此时的它便只有一个念头,将眼前胆敢反抗的猎物撕扯成粉碎。

    而那人见豹形野兽双爪挥击,却已然想起了前因后果,眼前豹形野兽是畜生道四大兽神中的狰狞,他进入畜生断念阵后,灵智就急剧流失,随即遭逢狰狞和五方兽使中的“金乌”两大高手一同猎杀,他依靠本能,在丢了一条左臂的代价下,且战且退,才暂时摆脱了金乌,但完全兽化的狰狞在密林之间俨然就是最强的捕猎者,灵智尽失的他怎么也无法摆脱,若不是狰狞有着玩弄猎物的恶习,他方才已经丧命。

    好在危机之刻,不知怎的,他突然想起了自己的招式。而现在——

    “别吵!”他使出“星罗奇步”足下一旋,从凌厉爪风之下擦过,虽然仍未能完全躲开,惨烈爪痕在他背部爆开,但血雾飞溅间,他以伤换伤逼临到狰狞身前,一个巴掌抽向狰狞的血盆大口。

    狰狞的怒吼立时被硬生生抽断,连带巨大的身体也被抽飞。

    而他一击得手,却只立在原地,继续着他的思考,“对,别吵,就快想起了,那最重要的问题——我是谁?”

    “狰狞,别玩了,情况不太对,速战速决!”不远处,畜生道五方兽使的金乌飞速正赶来,他先前虽被甩开,但沿着一路战斗的痕迹,找到此处并不困难,人未止,声先到,而语气之中已有急切之意。

    正飞奔时,忽然,金乌兽使见一只野兽身躯不受控制的向他砸来,那野兽正是他寻找的狰狞。

    突如其来,金乌躲闪不及,只能硬接,但哪接得下?

    金乌被砸得连退数步,气血翻涌。而狰狞倒是借他之力,凌空一翻身,平稳落地,它全身兽毛炸起,龇牙咧嘴,低声的嘶吼从嗓子发出,如作威吓。

    可金乌却注意到,狰狞虽在低吼示威,可四只爪子却在一点点后缩,它在畏惧!

    这发现令金乌大惊,立时朝狰狞低吼的方向看去,便见视线尽头立着一人,虽衣衫褴褛,仅存一臂,一束不算强烈的光线落在他身上,而纷纷扬扬的雪花在他头上飞舞,几个呼吸间,他竟气质大变,升起一股渊渟岳峙的宗师气度,不怒自威。

    “想起来了,我是曾经的凌霄剑宗掌门清岳真人,现任万仙盟代盟主道奇先生……”那人自语着,一边以右臂指点封穴,止住左臂不断流淌的血液,一边朝金乌兽使看来。

    一点雪花落在金乌鼻尖,让他全身暴起生出一阵寒意,而道奇先生已与他目光交汇,平和微笑道:“先前承蒙畜生道盛情招待,现在,轮到你们做猎物了。”

    -=

    修罗兴伐阵中。

    战意冲霄,一尊浴血的修罗,一人一戟,掀起血海征伐。

    大悲明王舍命燃血,仍未能破阵,反而逼出了血千秋最极端的形态。

    **解放,压抑停止,沸腾的血液血千秋全身每一处毛孔中蒸腾而出,化作炽热血雾缭绕,骇人心神。

    而比血液更炽热的,是血千秋的战意,“燎原”战戟纵噼横挥,如战火燎原,所过之处唯留焦土。

    大悲明王身死,剩余的梵海三友——枯寂大师和周妙洁各自负伤,破阵已是痴枉,眼下的问题是,能否在血千秋戟下捡回性命?

    而这个问题,血千秋现在便打算索要答桉!

    “此招之后,梵海三友同葬!”伴随嚣狂一声,血千秋“燎原”战戟擎天而起,狂暴的血气和雄浑的劲力聚集战戟之上,组成一个巨大的戟形。

    而戟形不断膨胀,招未成,已有骇世之威,如万仞山峰拔地而起,似要把那如血染红的天空刺出个窟窿!

    不……天好像真的被刺出个窟窿?

    眼见血千秋极招将出,枯寂大师和周妙洁各自面色惨白,谁也不敢说此招之后能否还有命在,唯有勉力提元,奋力一挡。

    可此时听闻“咔——嗤——”,血千秋戟尖所指之处,血红色的天好似承受不住战戟锋锐一般,裂出一道痕迹,天光降临,鹅毛大的雪花疯狂的激涌而下,又被气劲激得飘飞,红与白,血与雪,互相映衬。

    而那光落在在血千秋身上之时,血千秋忽然发出一声痛苦嘶吼。

    那冲天的战戟瞬间溃不成形,而血千秋凝聚周身浓郁血气,亦不受控制一般,暴躁得四散分裂。

    “气血反噬?”

    修罗兴伐阵中,修罗道中可以自由控制气血,方才,血千秋已凭借他对血液出神入化的掌控证明了此点,此刻血千秋为何会突来气血反噬?

    周妙洁和枯寂大师不知,也无暇思考,唯有抓住这转死为生的一瞬机会,各自出招,击在血千秋毫无防备的胸膛。

    “碰!”

    交击瞬间,一声震爆,磅礴血气从血千秋身上失控的爆发,梵海双友各自震退。

    而爆破中心的血千秋,他暴涨的身形如泄了气一般缩小,皮肤上的赤红也迅速退去,已从肌肉虬结的修罗形态中接触。

    此时戟撑地面,勉强站立,显现出用力过度后的虚弱和脱力,过往的沉稳冷静重新回到血千秋眸中,此时却也露出无法掩藏的疲倦,道:“你们侥幸,捡回一条性命。”

    周妙洁和枯寂也各自吐了口血,随即稳住身形。而二人看着天空不断扩大的裂痕,心中已经了然。

    周妙洁微微一笑,催动“慧灯普照诀”,身后再现明灯法相,灯光照耀间,二人伤势加速恢复。

    而枯寂大师亦残余真气汇聚,持杖托钵,再现庄严伏魔气度,同时轻诵佛号,道:“阿弥陀佛,此非幸或不幸,而是因果,血施主前因已种,杀孽已深,此刻,可准备好果报临身?”

卷十 第四十章 雪映天光(二)

    昆仑半山,人间道如梦阵虽破,但人间道的顽抗仍在继续。

    没有人间如梦阵的加持,人间道论人数、论战力均比不上华章儒府和玲珑珍阁的联军。更遑论人间道道众多擅长躲在幕后施展阴险诡术,面对面的厮杀并非他们强项。

    可如今, 他们爆发了超乎往常的韧性,死死把守着据点,居高临下得抵挡着联军一轮轮的攻势,只因阵法虽破,胜负却犹在未定之天。

    六道大阵,轮回不休。只需抵挡一刻钟, 人间如梦阵就会重新开启,届时, 便能将眼前这帮自诩正道家伙,再度拖入人心最黑暗的境域。

    而正道一方,同样也在奋战、死战。

    “秦学弟,你领一队人攻左路。”

    “莫学弟,你们准备联手催动醒世清音,对付他们幻术。”

    许听弦居中调度,他指挥若定,有条不紊的下达命令,牵引着正道联军的攻势,可心中,却早已急如火焚。

    六阵破二,还剩四阵,他不知道其他几阵战况如何。

    但无论其他阵中战况如何,他也都无能为力。

    时间飞速流逝, 其他战局鞭长莫及,眼下唯一能做的便是倾尽全力。最佳的目标,是在一刻钟到来前,在人间如梦阵重启前, 将人间道道众彻底击溃。

    最次目标, 也要趁此时机,极大程度的损耗人间如梦阵的战力。

    但无论哪个目标,晏世元都不打算让许听弦轻易达成。

    为了挽救人间道的危局,更似为了证明自己的身份,关于藏拙的晏世元展露出前所未见的勇悍。

    便见他立于人间道最前线,独自当关,周身“惑魂银环”漫天飞舞,发出躁乱的声响,闪出炫目的银光,冲在最前的几个正道之人还未接近,就瞬间口吐白沫倒下。

    迷幻,摧神,毁灵……防不胜防,不知何时就已中招的心神术法,比有形有式的招式更令人恐惧,更能摧毁正道进攻的节奏。

    洛晓羿身死,张惯晴和许听弦都伤势沉重, 正道高手虽多, 却无人能制衡晏世元,若有更多时间, 或许可利用人数优势,将晏世元硬生生耗死,但眼下,灵气正在不断汇聚,人间如梦阵的阵纹不断补完。

    “不用理会那个彷冒者,先攻东西两侧!”许听弦只得下令,舍弃在晏世元身上虚耗,集中更多力量攻击其他道众,只求先剪除羽翼。

    晏世元压力亦渐减轻,他九趾神龙手探出,捏爆了一个突破了他心神术法的儒门弟子脑袋,缓过神来环伺战场,见正道联军已从东西两侧山麓包抄围攻。

    人间道道众随是战意未衰,可正道众人压抑已久,各个满怀怒火,正是哀兵必胜,连番攻势下,人间道两侧阵线已有溃散之象,但——

    “可惜,给你们挣扎的时间到头了!”晏世元发出嘲讽的笑声,同时使出最强功力,九趾神龙手挥扫而出,周遭已正道之人不管死活,尽数被扫出数丈开外。

    而与此同时,人间如梦阵的阵纹终于完整,阵纹流转,宛如活络过来,晏世元九趾神龙手向下,气贯阵图中心,口诵法诀道:“人间如梦,诸世皆幻,轮回再启,阵法重现!”

    霎时,风停云静,天地灵气大肆躁动下,令厮杀得双方几乎都忘了争斗。

    天地间的目光,都投注到晏世元身上!

    ……

    ……

    ……

    但是,却什么都没有发生……

    一息,两息,三息……晏世元面上的嘲笑僵硬了。

    终于,一滴冷汗从他额头渗出,“难道?主公那边出状况了……”

    -=

    同样的静默,亦发生在九幽深渊侧旁。

    地狱道阵图正中,桑魅双手高举,黑色裙裾飞扬,宛若来自幽冥的使者,招引邪戾鬼氛灌注阵图之中,天愁地惨间,“地狱灭罪阵”重开在即。

    可所有人拭目以待之下,那开启地狱绘卷的阵法却并没再现昆仑。

    桑魅足下,“地狱灭罪阵”的阵纹方汇聚完整,勾勒成形,焕发着诡异黑气……随即,又如潮水般褪去殆尽。

    而预示着阵法将启,天地灵气汇聚引起的那一阵地动山摇,也已悄然平息。

    只有桑魅还维持着双臂高举的姿态,怔在原地,双目透着茫然。

    伴着簌簌山风,纷纷落雪,一时静默。

    良久,来自越苍穹的声音,将桑魅从失神状态下惊回,“你方才说要重开阵法,给本座好看,便是看这出闹剧?”

    便见越苍穹手扶额头,遮住眼睛,似是觉得掉份,实在没眼看下去了。

    鬼体本应感觉不到寒暑,可桑魅此时却觉得好似整个昆仑的寒意都从她后领处灌下。

    毫不犹豫,毫不迟疑。

    桑魅回神瞬间,立即缩入地狱道战阵之中,连一句狠话都不多说,转身便逃!

    -=

    灵观派中。

    青白砖石搭造的道坛之上,身着白色道袍,肩批黑羽大氅的纪凤鸣顶风立雪,一身萧然的站在道坛中心。

    他双目一直紧闭,神游物外,任萧萧索索的落雪覆满了他的头顶、肩头。若不是手中折扇仍在有不安的敲动,头上的积雪被他紧张的心绪蒸得冒着白烟,几乎让人以为他是一具冻毙在雪中的尸体。

    整个道坛似乎都被他的心情影响,发出阵阵躁动的颤鸣。

    忽然,颤鸣声止,那闭合的双眼突然睁开,眸光四溢,湛然若神。

    “是小弟,他成功了?”纪凤鸣双目之中难掩激动,又有几分难以置信。

    真气勾连地脉,窥探阵势的纪凤鸣,比任何人都更能洞悉方才阵中发生了什么,就在方才,六道阵中天地尽浊,举世皆恶,天地坏空已然开始,六道轮回大阵中所有的正道中人,其实方才都已在毫无察觉间,在黄泉路上去又还!

    同时,他也比任何人都更早惊觉六道轮回大阵的变化,在方才天地即将毁灭的瞬间,在正道即将同亡的最后关头,六道阵中再破其一,阵法终于破去半数!

    而最后一个被破去的阵,竟是“天道净世阵”!

    情报最为稀少,又有天道主帝凌天坐阵,天道净世阵本被认为最不可能攻破的一阵。

    纵然有六道创主这个变数存在,但变数终是变数,谁也不能将胜负希望寄托在一个变数上。

    原本的计划中,最好的奢望,也只是应飞扬能拖住帝凌天灭世的步伐。

    可应飞扬不知做到了,还做得远比想象中的更好得多!

    纪凤鸣无法想象,他那新结拜的小弟是如何在层层限制的劣势下,在帝凌天这绝顶高手前,破去最不可能击破的天道轮回阵。

    想必,那定是光辉绚烂一战!

    而他这当大哥的,不能落于人后,接下来的,是独属于他纪凤鸣的战斗!

    六阵破三,轮回难再,整个六道轮回大阵终于失衡,剩余三阵不再是彼此修补,而是互相攻讦,破碎的裂痕,正出现在每一个残存的阵势中。

    而纪凤鸣此时轻啸一声,终于有了动作,他袖袍当风弄雪,如作潇洒起舞,在以虚空为帷幕,白芒天地间书写下玄奥晦涩的符字。

    符字窜动,法光流转,清圣之气氤氲乾坤,衬得纪凤鸣如谪仙降世,而他口中亦吟亦歌,诵着法诀。

    “祭天地之灵兮含光,开乾坤之道藏,告日月兮分阴阳,引琳琅之万象。”似法诀,又似歌谣,纪凤鸣眉宇之间现出缅怀之色,似是追忆起万象天宫往昔那“祭天地,化乾坤,分阴阳,引万象”的荣耀时光,但雪掩风流,荣光散去,只余一地凄霜。

    而纪凤鸣之声亦转为激烈,他腾身而起,在朔雪之中凌空旋舞,如行书写意,泼墨山水,更多符字在他指尖流泻而出。

    “溯轮回兮雪纷扬,悼昆仑兮远方,邀英魂兮携共往,灭六道兮沦亡!”

    诵至最后,万千符字齐动,纪凤鸣如召天地英灵同往,他自空翻身而下,单膝点雪,一手按地,朝着昆仑方向形似作祭拜,同时,无数符字连同周遭灵气一同灌注地下。

    霎时,雪狂,风乱,山摇,地动!

    整个昆仑山头都为之激荡,大片积雪如白色洪流崩塌而下。

    本已裂出碎痕的六道轮魂大阵,如再遭重击的蛋壳一般,裂痕迅速扩散。

    下一瞬,一声琉璃破碎般的脆响,将漫山雪崩的声音都尽数掩盖,横压万象天宫的阵纹崩散,昆仑山巅,再现天朗雪清。

    天道净世阵已破!

    随之,六道轮回大阵,亦破!

卷十 第四十一章 雪映天光(三)

    脆生一响,天地悉闻,困在阵中的所有人几乎都忘了争斗,一时不约而同抬首,惊见苍穹破碎,再现朔雪飞扬的天空!

    地狱灭罪阵,人间如梦阵,天道净世阵相继告破,六阵破三,阵法失衡,从彼此相容转为相冲。

    纪凤鸣趁此时机,术力灌注地脉,扰乱地气运行,顿如火上浇油,如囚笼一般困锁正道众人的六道轮回大阵,终于瓦解碎裂。

    但借助地气破阵,亦要承受破阵后的反冲。

    六道轮回大阵破碎同时,亦是反噬之时。便闻灵观派的道坛亦一声惊响,轰然而爆!

    爆破气流摧枯拉朽般席卷周遭,道坛坚硬的砖石在肆虐气流下被震成碎屑。

    而道坛正中的纪凤鸣更是直承这反震之力,他如断线纸鸢一般,被瞬间轰出十丈,震出的血液在半空抛洒,给漫天白雪渲染出一片刺目猩红!

    不远处默默护阵的素妙音及时出手,她若惊鸿起身,半空接下纪凤鸣,在纪凤鸣被崩倒的石柱压垮前将他抢出。

    退至安全之处,才见纪凤鸣已浑身是血,白色的道袍被毛孔中震出的血液浸透,已是双目紧闭,面色苍白的昏死过去。

    即便至今,纪凤鸣对六道轮回大阵的了解仍是不足,想要破阵,就必须行险。

    三阵皆破后,趁机釜底抽薪,让本已因三阵皆破而失衡的地气更加混乱,这是他能想到的破去六道轮回大阵的唯一方法。

    而承担破阵之后的地气反噬,身受重伤,甚至殒命当场,是他早已预料的必然代价。

    只是这代价他除了告知过布计的素妙音,没有再告知任何人。

    因为这是只有他才能做的事,更是他分所当为的事,无论代价如何,他都势在必行。多说只是徒惹亲近之人的担忧,旁生变数,所以他选择缄默,独自承担。

    好在最后,确实成功了,而他虽然伤重昏死,但并无性命危险。

    他真的做到了……

    周遭无人,素妙音一贯邃如渊海的双目,在一瞬间流露出了些许真实的情感,是不易察觉的怜惜之情。她拿出绢帕,要替纪凤鸣擦去落在鬓间的覆雪,却怎也擦不掉……

    仔细看来,才发现那哪是积雪?

    是未满三十的纪凤鸣,鬓角发丝不知何时已有霜白之色。

    是方才以地脉感知各阵变化,推演破绽位置耗竭了他的心神?

    还是在更早之前,在卫无双石封后,他独自撑起流离失所的万象天宫时,就已华发暗生?

    素妙音不得而知,只知道,这个她看着长大的孩子如今已成了擎天梁柱。

    遥想第一次见到他时,还是在万象天宫选拔门徒的“登道大典”,她受卫无双邀请,来万象天宫观礼。一众门徒候选者列成方阵,那时才八九岁的纪凤鸣也在其列,但已显得鹤立鸡群。

    其余候选者皆谨小慎微,垂首不语,生怕惹仙长不快,唯年幼的纪凤鸣高昂着头,肆意的打量着周遭,眼中唯有对新事物的好奇,哪怕他未来的师尊卫无双走到了身前,他也没有垂下头颅,反而还说卫无双挡住了他的视线……

    当真有趣。

    时光荏苒,那个因旺盛好奇心惹下无数麻烦的小鬼,如今已如山岳一般坚毅、稳重。

    他承担了最凶险、最重要的任务,又在不为人知的情况下功成身退,只将胜利的天光留下。哪怕阴云厚重,大雪纷飞,依然能有光穿破云层透下。

    “破阵了?”

    “破阵了!”

    “六道轮回大阵破了!”

    欢呼声从各个战场响起,汇成磅礴声浪,响彻云霄,即便身在相距主战场甚远的灵观派中都能耳闻,而虽那声浪一起传来的,是声浪中蕴藏的欣喜、振奋、以及反攻的决意!

    六道恶灭败了。

    声浪传来的瞬间,素妙音便已能判断,战局已定,六道恶灭已经败了。

    不论六道恶灭是否还有底牌,从六道大阵被破的那一刻,胜负就已经分明。

    一方军心溃散,一方奋起哀勇,让本就悬殊的战力差距变得更大,这是任谁也无法逆转的庞然大势,剩下的,不过是在各个战场收割胜果而已。

    但,战局虽定,战斗却还没有结束……

    总有英雄倒在黎明前。

    战争结束前的最后一根箭矢,也可能射杀带来胜利的将军。

    就如同带来欢呼的纪凤鸣,此时听不到欢呼声传入耳中。还有一个人,他和纪凤鸣一样,承担了这场大战中最重要,最凶险的责任。

    而或许此时,他正要面临最绝望的危局……

    亦与纪凤鸣一样,他预料了破阵后的凶险,却并未与谁言说,依然义无反顾的独往。

    是他已存了殉身之志,还是他另有筹划?

    素妙音不知,可还是情不自禁,将视线投向那人所在之处——

    净天祭坛。

    -=

    净天祭坛上。

    落雪柔和,翩跹而落,昙花摇曳,随雪而舞。

    天上地下一片白茫。

    朦胧飞雪,暗香浮动间,是两道无声对视的缥缈身形,经千年,历轮回,遍尝生死离别,终于在祭坛之上,隔世再见。

    周遭,是破阵后震天的欢呼声,但喧哗声浪至此便显宁静,好似不忍惊扰这的两道身影。

    应飞扬也静立一旁,不做打扰,祭坛之上,是完全隔绝的世界,只属于六道创主和初代天女他们两个的世界。

    穿越轮回,刺破虚空,六道创主的一缕残魂终于到了他想到的地方,见到了他想见的人。

    他再次显化回人形,因魂体的虚弱,只能看到一个模糊的轮廓,却给人前所未有的柔和之感。

    过往的六道创主给应飞扬的感觉,是从神魂里透出的那种高高在上,拒人千里的冷漠感。

    此时才知,原来他不是冷漠,只是将全部的温柔都给了一人。

    他温柔所及之处,昙花舒展盛开,一道身影悄然而立。

    同样是看不清样貌的朦胧身影,但只是立在那里,便如空山灵雨,沁人心脾,令人舒朗安适,也只初代的天女,才有此清灵气质。

    花随风舞,雪落无声,好似千年的守望都融入这一瞬凝眸中,如今终得相见,却已忘言。

    不知过了多久,最后,千言万语只化作一句简单问候,初代天女先开口,道:“始,好久不见了,真的……好久好久……”

    最简单的语句,诉说最深沉的思念,初代天女魂体激荡,虽无法看清面容,但情绪从魂体中无法掩饰的流溢而出。

    久别重逢的喜悦随雪而舞,随花香弥漫,浸染整个净天祭坛,可喜悦之后,是藏不住的无尽哀戚。

    千年岁月轮回,终得隔世再见,可此时相聚只如朝露,此后相别,却是永绝无期……

    可六道创主却只有欢喜,他喜形于色,“是了,想起来了!你为初我为始,我便知道,不管过了多久,哪怕我自己都忘了,你也会记得我的名字!”

    六道创主,不,是“始”,重拾名字的他欢喜的大笑,连即将溃散的魂体,都似是要迫不及待的向天地万物分享喜悦。

    可他越欢喜,初代天女“初”越哀戚,看着即将魂飞魄散的他,满含愧歉道:“对不住,我任性的痴愿,终是……连累你了。”

    “始”止住笑声,回以温柔道:“是我该说对不住,和你约定好的,你的淑世之路,由我护行,但我……只能陪你走到这了……”

    眼前残魂即将消散,坚毅温柔却仍千年不改,他们好似又回到了千年前,一起放弃天人身份,封闭天门的时刻。千年前曾经问过的问题,如今又涌在初代天女嘴边,她又怜又惜,道:“这一路行来,你可无悔?”

    “始”伸出手,抚向“初”的头发,即便魂体之间注定彼此触碰不到,也依然做着安抚的动作,柔声给出了千年前一样的答复,“虽有遗憾,但,你若无悔,我自无悔……”

    寥寥的数句,是永远道不完的思念。消散的魂体,是再也不触碰不到的温柔。

    六道创主——始,话音落尽,魂体便被风吹散,一点一点,如初雪般消融在风中……

    自此不存天地,却又与天地长存。

    此后,他是漂流的风,是飘荡的雪,是破开冰封的河流,是孕育出种子的土壤……

    他成了天女所爱的天地万物。

    初代天女被留在净天祭坛上,她伸出手,似在挽留他的消散,却如流泻在指缝间的岁月一样,挽留不住。

    可还有风绕身吹拂,还有雪相伴起舞,风雪中都烙下了他的痕迹,孑然一身的她,今后都不会再孤独……

    -=

    风中雪中,不知过了多久,好似天地都要把时间拉长,把千年错失的岁月在此刻偿还,将这一刻镌刻为永恒。

    但,再漫长的梦,也有梦醒之时。

    终于,一道声音宣告千年岁月已过,但道路依旧要前行。

    “跨越千年的聚散离合,真是感人至深的一幕,吾竟也不忍打扰,所以,作为回报,接下来的最后一段路程,也不要打扰吾,好么?”

    一袭白衣扰乱风雪,发声者——现今的天道之主帝凌天!

    一尘不染的帝凌天,气定神闲的帝凌天!

卷十 第四十二章 雪映天光(四)

    “接下来的最后一段路程,也不要打扰吾,好么?”

    突兀一声响起,打破方才离别哀氛,故人已去,

    流年不复,时光从千年岁月追忆中,拖回杀戮未止的现在。

    而与帝凌天话音同时,整个净天祭坛亦颤动不已,覆盖在祭坛上的白雪被“秫秫”的抖落,一轮轮玄奥符文流窜,以经天纬地的轨迹,

    绕着祭坛旋转,洁白如玉的祭坛发出莹润如玉的光芒,

    而且越发耀眼,整个净天祭坛好像沉寂的火山彻底苏醒,迎接着某个伟大时刻的到来。

    祭坛之上盛开怒放的昙花也随之迸发光芒,如明灯耀世,渐明渐亮。初代天女似乎摇了摇头,无可奈何,叹息一声后,魂识再度被拉扯回了昙花之中。

    净天祭坛上,风骤急,白雪狂舞,漫天风雪中,只余下两道对峙的身影——剑冠之徒应飞扬身姿挺拔,长身而立,独对六道天主帝凌天。

    白衣未染,银面睨世,

    眼前帝凌天气定神闲,正是毫发未损的巅峰状态。

    应飞扬对此并不意外,甚至可说,

    早有预料。

    六道轮回大阵中,他与帝凌天都是抛形弃骸,化身为形而上的存在,虽为了争夺主宰天地的权柄,展开了一场至极的天意之争。但争斗厮杀均不涉及原身。

    应飞扬破阵之后,便检查了周身,确认自身真气充盈,除了心神有所消耗外,其他通体无损,那料想帝凌天也是同样。

    而现在,全盛的帝凌天正在朝他走来、

    帝凌天意态从容,他的脚步与祭坛震动的频率一致,在光洁的祭坛上发出“哒,哒,哒。”的落足声,每一步都似与天地相合,踩踏在应飞扬的心头。

    祭坛散发的皎白华光映衬着他的白衣银面,

    符字在他背后盘绕,

    这一刻的他如仙如圣,高洁莫犯,当真像神祇临世。

    而应飞扬正直面这行走人间的神祇!

    应飞扬不是没有面对过当世绝顶高手,但无论东海上是心存轻蔑的“东海鲛泪”斛明珠,还是锦屏山庄中发狂失智的‘西蜀孔雀’公子翎,给他带来的压迫感都不如此时的帝凌天。

    应飞扬原本设想,六道轮回大阵被破后,帝凌天定会恼羞成怒,愤恨欲狂,应飞扬已经做好了承接他怒火的准备。

    但帝凌天没有,甚至阵法被破后,他心照不宣的与应飞扬一同退让一旁,默不作声,不打扰六道创主和初代天女的生死别离。就如好戏接续一般,静待前戏落幕,他才从容登场。

    他信步而来,双眸似乎也被净天祭坛的华光点亮,闪着专注而虔诚的光芒,对屡屡阻碍他的应飞扬没有一点多余的情绪,这不是宽容,也不是轻蔑,而是全然的无视。

    就像行走在他一路走来的道路上,而这漫长的路终于就要走到尽头,除了近在眼前的终点,他的双目已容不下其他。

    这种无视便是最大的压迫。

    “这是净天祭坛吸纳地气已足!净天之仪要开始了?”应飞扬心头一跳,暗呼不妙,一股凛然寒意涌遍全身。

    纵然他对术法阵势了解不多,此时也猜出一二,帝凌天为开启净天之仪,洗去先天污秽,让天人五衰功达到至高无上的境界,遂在昆仑绝巅建造净天祭坛,吸纳地脉灵气,又借地脉灵气开启六道轮回大阵。

    而如今,六道轮回大阵被破,不必再耗费灵气维系阵势,让地脉灵气汇聚的速度比预料中更快,净天祭坛的灵气已然将近充盈,净天之仪马上就能开启!

    只差些许时间,多年夙愿便能达成,所以帝凌天不在意在等待的时间里,让出地方,给六道创主和初代天女做最后告别,更不在意应飞扬的死活。

    应飞扬甚至感觉,如果他能像帝凌天说的一样,乖乖退下,不做打扰,帝凌天绝对会任由他离去,不多看他一眼。

    但——

    应飞扬心中虽惊,面上却从容沉稳,在庞然压迫感下昂然挺立,目光更是冷锐似剑,逼得帝凌天无法无视。

    帝凌天目光未移,但应飞扬身影已映入眸中,终令他道:“哦,还未逃走吗?这可是你最后的机会。”

    “该逃走的是你。”应飞扬神态自若,冷然剖析道:“六道大阵已破,大势已去,跟随你的道众很快就会被清扫一空,失了附庸的爪牙,就算完成净天之仪,只身一人,你也难抵挡无穷无尽的围杀,现在逃走,才是你最后的机会。”

    应飞扬所言并非危言耸听,战争非是一两个高手能左右,帝凌天就算完成净天之仪,实力有所提升,也无法改变胜负,比起冒着被围杀的风险,在这里耗费时间完成净天之仪。去各个战场稳住军心,收拢残兵,保存更多战力,以图东山再起才是明智之举。

    远处的杀声已传来,六道道众已从杀戮者沦为被杀者,哀嚎惨叫,不绝于耳。

    这些道众帝凌天他是自三十年前那场失败后,攒了三十年,才攒出的供他染指天下的“本钱”,这次再赔光,可便再没有下个三十年了。

    但帝凌天无动于衷,甚至眼神都没有半点波澜,只轻描淡写道:“哦,你说的大势,吾在意吗?”

    应飞扬忽觉悚然,好似整个昆仑山的寒意都从他领口钻入,令他遍体颤栗。

    一直以来,帝凌天都跟人以神秘之感,他面具下的真容、他死而复生的经历、他高深莫测的行事、都让人无法琢磨。

    任何探究帝凌天的目光,都只如是在与他的银色假面对视,想要穿过镜面看透隐藏的真容,但能看到的,只是自己那被映射在镜面上的扭曲的面容。

    直到现在,应飞扬才觉得,他隐约捕捉到了些许假象之后的真实——

    帝凌天是真的不在意,不在意其他道众死尽死绝,因为他在意的目的已经要达成了……

    所以帝凌天的话语中才流露出这些许“真实”,可这“真实”比“假象”更神秘,更莫测,更不可直视!

    令应飞扬不禁咬牙质问道:“那你在意的究竟是什么?”

    帝凌天脚步不停,已与应飞扬近在咫尺,却不在乎应飞扬的戒备,只轻轻反问道:“我在意什么?你很在意吗?”

    “哈!”应飞扬微微一怔,随即一声轻笑,先前倒插在祭坛之下的星纪剑旋空而起,伴随锵然鸣响飞入他的掌中,一剑在手,先前惊疑顿消,应飞扬如刃出鞘,锋芒毕显。“确实不在意,我在意的只有,将你的路断绝于此!”

    不论帝凌天欲行何事,应飞扬来净天祭坛的目的自始至终都没有改变。

    前情已了,今恨未消,无关前世,只问今生。

    为讨师尊“剑冠”顾剑声血仇,应飞扬一剑当关,非但要阻帝凌天前路,更要断其生途!

    眼见应飞扬阻挡前路,帝凌天视线一瞬变得凌锐,“没了六道创主神魂,凭你?”

    眼神一睨,一股如高天莫测的气机天塌一般倾轧压下,这不是杀意,因为杀意源自情感,但碾碎路边的石头不需要情感。

    靠着前世六道创主神魂觉醒,应飞扬才能有一战之力,而如今六道创主魂飞魄散,应飞扬竟还敢挡路在前。

    方才视失去依仗的应飞扬如石子,所以帝凌天不在意他的生死去留,可如果石子不知好歹挡住去路,那将其碾碎磨平,也不需要太多气力。

    更胜先前的压迫,逼近眼前的身影,令应飞扬呼吸沉重,纵然他进境神速,已堪称高手,但眼前六道天主,却是当世最强之敌,双方实力,仍有令人绝望的、不可逾越的悬殊。

    而且不同于先前对战斛明珠和公子翎,此战是真的不死不休,绝无转圜!

    前所未有的致命危机逼临,但应飞扬一身剑意却是不屈反伸,张扬而出,口角竟还噙着一丝笑意,“凭我一人,自是难敌天道之威——”

    “——所以,再加我一个如何?”一道声音自帝凌天背后传来,以无比的默契,自然而然的接续应飞扬的话语。

    声至人至,便见乱琼碎玉中,一个熟悉身影踏霜步雪而来!

卷十 第四十三章 雪映天光(五)

    昆仑山门,耸立如初。

    好似以山门为线,用无数鲜血和尸身抛洒堆积,划出一道无形疆界,疆界两端,各是一群无法归家的流离孤魂。

    汩汩的鲜血从青石阶梯上流下,流淌成道道小水瀑,有敌人的血,更有同门的血,万象天宫弟子足踩这些鲜血,踏出一条血染不绝的归家之途。

    近了,真的近了,六道轮回大阵已破,视线再无阻挡。山门上,那鎏金书就的“万象天宫”四字已清晰可见。

    过了山门,便算到家了。

    流离失所了三年的万象天宫弟子,马上,就要回家了。

    不再受困阵势,万象天宫弟子发动着悍不畏死的反攻,他们雀跃,他们欢呼,不断有人带着即将回家的无尽喜悦,永远的倒在家门数丈之前的白雪中。相距咫尺,生死永隔。

    但每个弟子倒下,都会以自己尸身铺就回家的阶石,让身后的同伴踏着他们的血肉,离家门更近几分。

    回家,这是所有生灵源自本能的最深沉渴望,此时,化作了最无法阻挡的力量。

    但同样有家要回,有家难回的,岂独万象天宫的弟子?

    山门后方厩房处,一道残破旗帜不知何时被升起,在纷纷大雪中猎猎飞扬,舒展的旗帜上是用血写成的一个“风”字,于白茫一片中烙下不可磨灭的鲜红。

    若有人能高居九天,总览战局,便能看到前线处,饿鬼道防线在万象天宫的攻势下不断后退,但是后退,不是溃退。

    不断有饿鬼道道众从前线有序后撤,一个接一个,乍看如失群的雁鸟,最终却又都汇于这旗帜之下。

    六道轮回大阵在时,隐虚为从未犹豫,一直坚守阵线。

    而破阵之后,隐虚为也毫不犹豫,立时做了弃守阵线的准备。

    此时,他身前旗帜下,立着四百八十八名妖军。疲惫、伤残、衣甲破烂、血痕累累,经历残酷的血战,几乎每个妖兵都带着淋漓的伤势,但他们手却依然竭力的握紧缰绳,缰绳的另一端是一匹匹龇牙咧嘴的座狼。

    不久之前,他们还是只知吞噬一切的饿鬼道饿鬼。但此时,他们重新捡起了他们的旗号,北龙妖帝麾下“风林火山雷阴”六军,他们是来自飚风骑的精锐狼骑兵。

    杀声就在不远处,正派对饿鬼道的围剿清算正在进行,但他们却已从前线悄悄撤离,集结在此。

    因为他们幸运,还有活下去的资格,而他们的同伴,正在用生命掩护他们的撤离。

    饿鬼道道众皆是由要组成,分为两派,一派是从剑南、黔中等地掳来的血妖,而主力的一派则是北龙天支援的一千二百飚风骑。

    先经应飞扬大闹昆仑,后遭天书之战,青城突袭战,连番折损下,在昆仑决战爆发前,千二妖骑还剩八百六十一骑。

    这八百六十一骑战前便抓了阄,若战事不利,则去二留一,会有三分之一的妖骑留在前线,与那些掳来的血妖一同断后,掩护剩下三分之二的妖骑乘狼突围。

    而现在,那三分之二妖骑应到五百七十四骑,实到四百八十八骑。

    半年多前,北龙天派一千二百妖军,乘着一千二百座狼,背井离乡,奔赴万里,来到昆仑山,加入饿鬼道中,化身欲壑难填的饿鬼。

    修炼饿鬼吞业大法后,吞噬一切的饿鬼无法再与座狼配合,所以他们的座狼大多时间都被安养在昆仑山上。

    加之连番大战带来的尸体,让座狼们不缺血肉吃食,一个个皮毛养的油光水亮,历经半年多,一千二百匹座狼几乎每什么折损。

    可如今,座狼犹在,但有机会活下去的妖兵就只剩眼前这些了,一人分两匹狼,仍有富裕。

    富裕些也好,想要突围,机动性至关重要,一匹座狼不耐长途奔袭,需得两到三匹,轮换骑乘。

    “杀呀!”

    “为同门报仇!”

    “光复万象天宫,只在今朝!”

    杀声越来越近,是前线在不断后移,前线剩余的饿鬼道道众,阻挡不了复仇心切的正道多久。

    而座狼们被杀声惊得不安躁动,四下回望,似要寻找原本的主人,可注定找不到。

    隐虚为知道不能再等了,未到的那些妖骑,或是已经死了,或是被反攻的正道绊住,脱身不得。

    再等下去,只是减少突围的可能性,而此刻,他要做的事也将近完成了。

    他正盘膝坐着,身前,是一名同样盘膝而坐的一名妖军的队正,一名来自青丘胡家旁系的队正。那名队正已与他相互换了衣衫,等待集结期间,隐虚为一直将妖力渡给那名队正,而今终于收工。

    先前阵中的交战,已令隐虚为伤势沉重,此时他将所剩不多的妖力传输,更让他浑身颤抖,如大病一场。

    但他仍是努力起身,并将队正扶起。轻拍着这个同流狐族血脉的旁系子侄的肩膀,歉意道:“先前交战中,我已被逼出了太多根底,为了防止人族深入追查我的身份,影响后续大计,必须要有个胡家人替我死在战场上,所以,委屈你了。”

    那队正虽也修行过胡家的天狐如意法,但毕竟没修到多高深的境界,此时将身形变化到与隐虚为一致,强忍真气充盈欲爆的痛楚,却恭敬的行着军礼,激动道:“身为青丘胡家一员,能为您而死,是我毕生无上荣耀。”

    “不是为我而死……”隐虚为摇头,视线从那名队正移向所有集结的妖军,他目光从每个妖身上流淌而过,似要将每一张面孔都记住。随后,开口道:“抬起头来,你们并不是败退。因为你们介入这场战争,昆仑山成了血与肉的磨坊,每一个妖族倒下,人族都要付出十倍、百倍的代价,这是彪炳千古的大胜,值得你们挺胸昂头!”

    话语不响,却传入每个妖耳中,点燃了他们因和战友死别而晦暗的眸子,驱散笼罩上空的愁云惨雾,确实,千二妖狼骑的力量相对于整场战争仍显薄弱,但正是因为他们的到来,才补全了六道轮回大阵,让正道和六道恶灭双方达到短暂的均势,将这场战争的规模,升级到前所未有的惨烈高度。

    在其他人眼中,这是正道诸派与六道恶灭的战争。

    但在他们眼中,自是至终,这都是妖族和人族的战争,每个妖军倒下的同时,都有十倍百倍的人族陪葬,不管陪葬的是正是邪,只要是人族,那便够了。

    而隐虚为继续道:“但这场战争结束了,你们的使命却还未结束,接下来,你们要踏着同伴的尸骨突围,要化整为零的躲避重重追捕,要磨牙吮爪的忍辱潜藏,只为等待着那遥不可期的任务。你们已是北龙天口中的叛军,不会再有一兵一卒的支援,你们的功绩不被铭记,你们的姓名永被遗忘,你们注定有家难回,你们注定客死异乡。但即便如此,我还是要请你们,为妖族而死,可以吗?”

    一声发问,拷问群心,全场一时哀肃,唯有飞雪漫天,如纸钱飘散,如白幡招张,悼念着已死去的,和最终将死去的同族,随即——

    “啪!”四百八十八骑之脚同时踏地,四百八十八骑同行军礼,四百八十八道声音汇成一声。那是入军之时就许下的誓言,是要用生命坚守的信条:“逆命为妖,与天争强。焚血燃灵,耀我族光!”

    声浪冲霄,震得飘雪激荡,回卷倒飞。

    军心不改,何须多言?

    “飚风骑,突围!”随着隐虚为一声令下,四百八十八骑同时翻身上狼,如平地乍起狂风,朝山门方向席卷而去。

    他们的誓言犹在空气中滚滚而过,疾驰的身影已消失在白雪尽头。

    唯留隐虚为独立在雪中,他还没有随军突围,而是调转身子向山上而行,他还要带走一个妖——他们的“天香公主”姬瑶月。

    他不明白北龙天为何要将姬瑶月收为义女,真想养女儿的话,将那个因亲父不争气,所以一直敬北龙天如父的贺兰冰戎收做女儿不是更好?

    但公主就是公主,就算不知北龙天用意,也不能把姬瑶月独留昆仑任人宰割。

    自天书之战后,在书中世界被“杀”,陷入昏睡的姬瑶月被饿鬼道大军护送回昆仑,等她醒来后,并没有立即折返回妖世,第一件事,便是要求在昆仑山上闭关。

    隐虚为略微知晓她的情感经历,亦知晓在天书世界中应飞扬被一剑割喉,对她而言是何等残酷的背叛。

    大悲大喜的情感冲击,往往能在修炼上带来明悟的契机,若姬瑶月真能趁此契机得到修为上的突破,也算塞翁失马焉知非福了。

    只是明悟总是稍纵即逝,所以姬瑶月来不及折返妖世安心闭关,只能选择在大战将起的昆仑就地闭关。

    但现在,兵凶战险,万象天宫即将被收复,容不得姬瑶月再继续从容闭关了,哪怕打断她的明悟,让她自此一蹶不振,也得尽快将她带离这险地。

    思虑之间,他已来到姬瑶月闭关的静室,直接呼道:“公主,六道恶灭败亡在即,我们得尽早离开!”

    可几声呼唤,内中皆无人响应,时间紧急,隐虚为道了声失礼,直接破门而入,却见静室之中芳踪已杳,空无一人。

    “天香公主”姬瑶月已经不在!

    -=

    隐虚为若能再早一些到,或许能赶在大雪遮盖之前,看到一串轻盈足迹。它起于静室,不断向外蔓延,一路直行。而如今,这足迹理所当然的踏印在了净天祭坛的阶梯上。

    “吱—吱—”脚步踏在覆阶白雪上,发出韵动的声响。

    不需回头,帝凌天已知来者是谁,他叹道:“本以为收容一个心死之妖,没想到却遭反噬,养虎为患,莫此为甚啊!”

    “天道主哪里话?承蒙天道主允准,留瑶月在此闭关,如今为表谢意,正该请天道主以身印证瑶月的所思所悟。”话音落处,便见一道窈窕身影涉阶而上。

    碧裙素钗,不施粉黛,自有倾国颜色,漫天飞雪间,姬瑶月手持双刀,刀尖斜下掠地,一步一步,登临净天祭坛!

    刀锋并未及地,刀意却在积雪上割下两道长长刀痕。

    自天书之战结束后不过两三个月,却给人恍如隔世之感,只因此时再现的姬瑶月,较之先前,气质又有升华。

    宛若一朵刀锋簇成的名花,在经霜历寒后终得盛开,瑰丽雍容间又有凌越千芳的锋锐。

    此时意外现身净天祭坛,与应飞扬一前一后,竟成夹攻之势。

    “情爱两字,最是难猜,是吾大意了……”面对人妖两族最出众的后起之秀,帝凌天亦不得不驻足,他目光从应飞扬身上微侧开,后瞥姬瑶月道:“只是没想到堂堂天香公主,天书世界中分明被他一剑封喉,依然这般无怨无悔。”

    “呵,我与月儿的默契,岂是你能了解?”应飞扬抢着答到,自姬瑶月现身后,他的神态就前所未有的放松,可有时又好像,比独对帝凌天还要紧张,“她知晓我,我亦明了她,早在天书之争启战之时,我便与她有了约定。为了降低你对我们刀剑联手的戒备,假意失和,刀剑相向本就是计划之中,之后在你面前大打出手,更是趁机将戏做足,若否,你岂能放心留月儿在昆仑,又何来今日之会?更何况将月儿割喉的是六道创主,跟我应飞扬有何关系?以月儿的深明大义,你觉得她会分辨不出?你的挑唆,实在太过浅薄……”

    “我不开口,你还没完了?”倒是姬瑶月先没忍住,眼一横,打断应飞扬颇显心虚的、滔滔不绝的话语,狠声道:“你的那一剑,我迟早跟你算!”

    应飞扬立时闭口不言,他已经很懂姬瑶月了,可仍是不够懂她,不知道她脑袋里到底装得什么,哪怕今生最强之敌就在眼前,姬瑶月还是不忘先凶他一句。

    看他噤若寒蝉的样子,姬瑶月嘴角勾出一抹若有还无的嘲意,“不过事有先后,答允你的事情,总要履行。”

    应飞扬舒出口气般,探问道:“那现在——?”

    姬瑶月双腕一翻,青璇、白琮双刀在背后交叉,灭宙之力显化,繁奥的鎏金花纹盘绕刀身之上,而她单足前踏,足踏之处,地上积雪被激得斜飞而起,蓬蓬扬扬的雪幕之后,是她清朗的声音,“最初的约定,最早的誓言——”

    应飞扬剑花一挽,剑斜指地,破宇剑灵苏醒,锋芒锐利的星纪剑如经岁月洗涤,变得古朴、凝重,发出沉郁嗡鸣,剑鸣同时,与她四目交汇,同声说那不悔的约定——

    “你我联手,刀剑封天!”

卷十 第四十四章 刀剑封天(一)

    曾经的他有一柄剑,和一个如父的师尊。

    过往的她有两把刀,和一个如母的长姐。

    师傅惫赖,关键之刻却有担当,长姐严厉,

    柔情之时也多宠溺,温馨欢喜也有,争吵怄气也有,本已习惯时间就这么在他们陪伴下流逝,不记岁月。但一夕无常忽至,“天”意总多作弄。

    帝凌天的暗中布局,北龙天的苦苦相逼,令神剑断折,名花凋零,终于,他失去师傅,她失去长姐,却各自多了一个如天一般,高不可犯的敌人。

    北龙天,帝凌天,双天并世,任意一个,都是不可撼动的强敌,若单对单,不再花上十年修炼,连与他们平等对敌的资格都没有,遑论报仇?

    好在他们找到了彼此,好在他们还有刀剑伴身,好在他们曾经许下了诺言——

    “你我联手,

    刀剑封天!”

    宿命交汇,

    刀剑重逢,伴随应飞扬、姬瑶月同声一句,破宇剑,灭宙刀,双器再现尘寰,霎时,一股玄奥之力无远弗届的扩散开来,漫天雪花凝而不飞!

    天意虽然高难问,但若刀剑齐施,他们的锋刃就有资格触碰到高天,借助佛门宇宙双器,半年多前,他们刀剑合并,已完败畜生道主万寿春,而如今,各自精进的二人,又能将刀剑联招推到何等境地?

    如今,是疑问解答之际,是诺言兑现之刻,

    更是——决战之时!

    上天下地,一片白茫,

    净天祭坛上,

    开启昆仑决最终役——应飞扬,姬瑶月,刀剑再联手,齐战“六道天主”帝凌天!

    雪花停悬半空,时空恍若凝结,帝凌天置身其中,只感刀剑境域内,自己仿佛天地不容,时间和空间都在排斥他的存在。

    但身临逆境,帝凌天却仍负手而立,白衣从容,银面睨世,傲然间尽显宗师气度,“来,便看此役之后,是刀剑封天,还是独吾凌天!”

    话音方落,刀剑争鸣,不多言,不待言,本就无话可说,唯有付诸刀剑。

    便见刀剑锋芒割痛眼帘,面对当世最顶尖的高手,应飞扬、姬瑶月无畏无惧,更率先出手,首开战端。

    应飞扬足下一点,将凝滞的雪幕撞开一道道涟漪,天地如鞘,其身如剑,应飞扬负剑身后,藏住了即来的剑势,但他本身就是锐不可当的一剑。最浓烈的痛,最锥心的悔,最冷冽的恨,在这一刻不需再压抑,朝他的寇仇倾泻而来。。

    眼见应飞扬锋芒毕露,帝凌天提掌运气,正欲应招,却忽觉眼前一晃,应飞扬倏然自他视野中消失,而凌锐剑意自脑后袭来。

    莫名其妙,猝不及防,帝凌天唯有相信本能,侧头一避,下一瞬,一截剑刃从他脑后探出,带走他鬓间一束发丝。

    交手第一瞬,强得不可一世的六道天主就已现险象!

    “好快!但——”

    惊异对手瞻之在前,忽焉其后的身法,帝凌天暗暗称奇,却是虽惊不乱,避闪同时,反击随至。

    便见他右手五衰之气凝聚成形,旋步回身同时,一掌长驱直入。应飞扬背后的突袭之剑一击不中,便如将胸腹要害递到帝凌天掌前,直取应飞扬门户大开的胸膛。

    应飞扬抽身欲退,但身形从疾刺到撤退间难免滞碍,眼看要被帝凌天的劲掌按到,应飞扬却忽然如缩地成寸一般,莫名的几个加速,已退出掌势笼罩范围。

    而与此同时,凝雪之间,忽升弦月一轮!

    未察觉时,不知孤月已久悬,待察觉时,月光已流泻全身。是姬瑶月不知何时逼近,双刀挥斩,欲断帝凌天击出的右臂。这是交易,也是合作,若能在此帮应飞扬击杀帝凌天,那证明刀剑联手之威已堪匹敌顶峰,来日对上她的敌人北龙天,也同样能够奏效。

    所以姬瑶月一出手,就是妙至巅毫的一击,出手时机无可挑剔,仿佛应飞扬先前的攻势只是为这刀做铺垫,不需言说,已是绝妙的配合。

    帝凌天撤臂不及,反借掌势前倾,以右足为支点旋绕半圈,左脚划圆抡出一记甩腿,荡偏姬瑶月刀刃,同样巧妙的破去这奇袭的双刀。

    “——不止是快!”

    交手一招,帝凌天已察觉关窍,他曾听败于刀剑联手的畜生道道主万兽春提及,应飞扬和姬瑶月刀剑联手,能爆发出一加一远大于二的战力,刀剑之快能可突破极速,甚至扭曲时间空间。

    那时他便对应飞扬和姬瑶月亦暗生戒备,若非姬瑶月摇身一变成了北龙天的义女,又在他眼皮之前与应飞扬决裂,帝凌天断不会放任姬瑶月留在昆仑闭关。

    而今帝凌天亲身体验,更觉破宇剑、灭宙刀双器合并,已触及到时空法则,令他深感之前对这一男一女的仍是大意,竟让自己今日遭受刀剑合击的局面,此时唯有弥补前愆,凝神迎战。

    而未给他留任何感慨时间,方被逼退的双刀一剑转瞬又至,“叮~~”帝凌天洁白无瑕的双手硬接刀剑,发出金玉交击的脆声,交击一响,颤音不绝。

    这颤音是无数刀剑交击声叠加,前音未落,后音又起。仗持刀剑异能,应飞扬、姬瑶月不约而同的选择了游斗,一如游龙穿隙,一似飞鸿踏雪,折来转去,横掠直袭,不断从任何无可防备的角度逼近帝凌天,斩刺出巅峰妙绝的刀剑,若一击不中,又旋即翩然远退。

    剑光夭矫,刀光掠影,竟似一瞬间有千刀万剑,从各个方位朝帝凌天展开全无死角的快攻,而极致的刀剑之速,让千刀万剑只汇于一声。

    凝滞的时空内,一切都被冻结,唯有的刀光剑芒肆意铺展,刀剑经行之处,如流星曳尾,拖曳出优雅的轨迹,仿若是天地有灵,不忍这璀璨瑰丽的刀剑之招稍纵即逝,要将它们的痕迹镌刻为永恒……

    而所有的轨迹都交汇在帝凌天周身,应飞扬、姬瑶月以刀剑为针,拖轨迹为线,倏忽转折,上下翻舞,好似穿针引线般,编制一个繁复又美丽的花结,将帝凌天困锁其中。

    便见刀剑之光抛成雨,雨汇成海,强势吞没帝凌天身影。

    强如天道之主,一时间竟似也被应、姬联手压制,毫无还手之力。

    可此时却听闻——

    “好个刀剑联手,万兽春输在你们手上,败得不枉……”帝凌天被笼罩在光茧之内,可声音却从刀光剑影中传出,气息更是丝毫不乱。

    若能透过光幕,便能见帝凌天游走在方寸之间,“天人五衰”之功,“诸行无常”之式,一对刀剑极速。

    诸行无常,招无定式,刀剑环伺下,帝凌天奇招纷出,竟是肘击、膝抵、肩顶,额顶……任何部位皆能发劲,一时间竟如多长出十数只手臂,以繁破快,每每与间不容发之际,架住快到突破时空的双刀一剑。

    有心试探刀剑联招的极限,帝凌天以“诸行无常”之招采取守势,分明是姿势怪异的奇招,但经帝凌天使出,却显得优雅庄严,宛若是进行一场古老的祭礼,而现在祭礼已近结束,到了奉献“祭品”之时!

    “叮!”漫长的颤音陡然停止,帝凌天双手分张,五衰之气萦绕周身,如张开一张漆黑的幕墙,双刀一剑刺在真气上,却如陷泥淖,难进分毫。

    “……但想要封天,犹嫌不够!”试探结束,帝凌天反守为攻,真气一吐,漆黑、不祥的五衰之气霎时从刀剑罗网缝隙中渗出,墨染天地般,肆意震散开来!

    一招之内,尽显绝世之威。

    应飞扬、姬瑶月立时被震得倒飞,而五衰之气宛若黑炎灼身,缠绕他们的身躯,欲侵入他们脏腑。

    随着二人被震退,主宰时空的刀剑领域亦受影响。

    方才被放慢了的时光如同突然快进,漫天刀剑之光延着轨迹急剧收缩,“嗤嗤嗤嗤嗤……”经行之处,炸出无数刀风剑气,将滞留空中的鹅毛大雪切的细碎,轻飘飘,细蒙蒙,如薄雾般随风飘下。

    光影映雪的灿烂奇景,竟是美不胜收。

    而下一瞬,飘飞的细雪又再度凝滞,应飞扬、姬瑶月各自落地,稳住险些溃散的刀剑领域。

    而他们身上,如黑炎缠身的五衰之气亦不再跃动,就好像火焰被冻结。

    “哦?”绝杀的一击未尽全功,令帝凌天轻咦一声,显露出意外。

    随后,刀光剑芒再闪,凝滞的五衰之气被刀剑撕碎,如余火残烬,飘散无形。

    至此,一轮交手结束,现实中的时间才堪堪过了一瞬。而强弱,似乎已有体现。

    应飞扬、姬瑶月刀剑联手虽能出乎帝凌天预料,但也终差了一筹,奈何不得他。

    可帝凌天以浊秽之力侵染一切的天人五衰功,在刀剑领域中,那无孔不入的侵染力似也受到压制。

    斩碎黑炎的应飞扬心有余悸,如今的他,尚还没有外邪难侵的绝强修为,而那同样能使天人五衰功,化浊为清的六道创主魂灵又已不存,本以为方才难以抵御袭身的天人五衰之气,好在天人五衰功的恐怖源自清浊之变,而破宇剑,灭宙刀的法则却是时空之始。

    时空之始,更在清浊变化之前,这是法则的压制,让清浊变化难已发生,天人五衰功自然难尽全功。

    现在想来,半年多前,应飞扬、姬瑶月大闹昆仑时,圣佛尊敢冒险让他们断后,阻挡追击而来的帝凌天,便是认为刀剑合并的宇宙时空之力,能可一定程度抗衡天人五衰功的侵染。

    但抗衡,不等于无视,压制,亦抹消差距。时间有限,见识过刀剑联招后,帝凌天不欲多被他们纠缠,五浊恶气运转全身,一股前所未有的压逼铺天盖地而来,充盈整个刀剑领域。。

    面临赫赫天威,同样斩碎黑炎的姬瑶月冷横应飞扬一眼,斥道:“这种时候,竟还不出全力,你在轻视谁?”

    此话一出,倒又令帝凌天有些错愕,方才的刀剑齐攻已足够令他惊艳,可依姬瑶月所言,应飞扬竟似还有保留?

    令帝凌天不禁以看疯子般的眼神瞥向应飞扬,对上六道天主,竟还敢有所保留,这该是何等的狂妄?

    可事实上,应飞扬自然不是轻视帝凌天,他对自己一直有着很清晰的认知,六道天主,无疑是当世傲立绝巅的存在,放眼天下,也无任何人有资格轻视他,应飞扬当然更不可能。

    即便开战前,应飞扬说帝凌天大势已去,必败无疑。也只是从战略角度出发,而不是从战力角度上评判。

    甚至,他会这么说,正是出自对帝凌天的忌惮,才想要以言语动摇帝凌天的战意。

    可他看得出的大势,帝凌天自然也能看得出,但帝凌天依然选择置身险地,继续推行“净天之仪”,那是否意味着,净天之仪绝对值得他如此执着?

    在六道恶灭昔年的大本营“忉利天”被毁前,净天之仪皆是在“忉利天”的净天祭坛上完成。

    之前从未有人在昆仑山进行净天之仪,之后也可能不会再有。

    但可以确定的是,建立在万山祖脉、昆仑绝顶净天祭坛,所能汲取的天地灵气,要远远胜过忉利天这一方洞天之地。

    帝凌天本就已有足以比肩当世顶峰的实力,只因人族先天体质限制,无法将传承自天人的“天人五衰功”发挥的极致,所以三十年前才会惜败给卫无双。

    若是让他以这种空前绝后的庞大灵力完成净天之仪,那他的实力将会膨胀到什么不可思议的境地?

    洗去先天杂质,成就清净无垢之身,自此再不输当世顶峰分毫,这已是最低的设想。

    或许,更有可能,他将突破此方天地极限,成为千山不及此山高的无上之上,强中最强。

    辅以不惧围杀群战的天人五衰功,或许他真能以一人“战力”改变“战略”,将昆仑山的胜负之势再度扭转。

    这样的帝凌天,只想一想就令人浑身颤栗,谁能敢轻视?谁有资格轻视?

    应飞扬未尽全力的真正原因,其实是在顾虑姬瑶月,要知晓,他们的刀剑联手,需要双方实力在相距不远的同一层次上,否则时空之力便会失衡。

    而应飞扬自从戒心塔的修炼之后,自觉战力已有突飞猛进,在天书之争时,已稳胜姬瑶月一筹。

    所以为了与姬瑶月更好配合,他方才刻意压制了实力。而此时方醒悟,这份照顾,对素来要强的姬瑶月,亦是不经意间流露出的轻视。

    她是与他并肩而立,联手斩除双天的利刃,不是拖他后腿的柔弱花骨朵,需要的从不是照顾。

    相通此节,应飞扬轻笑一声,身形挺立同时,锐利到足以刺破苍穹的气机竟还在层层拔升,挑衅一般对姬瑶月道:“那你,可要跟得上。”

    姬瑶月双刀交错背后,身不动,蓄势待发的刀劲却如花开绽放,璀璨张扬,不甘示弱的回应道:“这话,当由我说才对!”

    既有联手之心,又存竞争之意,不需再多言语,伴随“噌”得一声足压积雪的声音,两道身影同时消失,只在原地皑皑白雪上留下深沉的足印。

    下一瞬,已临帝凌天上方,更快的身法,更冷的寒光,漫天飞雪凝滞,可刀剑却如暴雪呼啸,一瞬飞白,以冷冽霜杀之态忽焉席卷。

    帝凌天本不信他们犹有保留,但此刻却毫无疑虑的相信了,他们联手已经很强,却没想到真的还能更强。

    第一轮的交锋,只算是彼此试探,第二轮的交锋,却已是生与死的极端!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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步剑庭介绍:
这是个传说老去的时代: 北面的老龙王翻个身子大地就是一个哆嗦,西边的孔雀儿依红偎翠懒得挪窝, 俩耍剑的老头无冤无仇却要拼个你死我活,而苦穷脸的书生扔开卷册,突得抽刀剁碎了半壁山河。 这是个传说新生的时代: 倾国倾城的妮子还不会梳妆,席卷天下的将军还在偷羊,更别提那还没长开的妖儒邪道怪和尚,乳臭未干的小子捡件紫裳就要称帝封皇,却被更小的毛孩子一剑扎个透心凉。 那毛孩说: 舞台已经搭好,生旦净末丑轮流登场,好一副光怪陆离众生群像, 但我才是这戏的主角,天命飞扬,没办法,谁让咱用剑的今生就是要比别人强!步剑庭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步剑庭,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步剑庭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