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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路人家     锦绣大明txt下载     锦绣大明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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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杨氏兄弟

    在剧烈的爆炸声和惨叫声中,杨震猛地从梦中惊醒,映入他眼帘的却是一个熟悉而又陌生的斗室。早晨初升的阳光自木制的窗棂间照入,使整间屋子都亮堂起来,这里的陈设很是简单,只一床一桌两条凳子和一个衣橱而已,而且这些家具的木料也是最普通的。

    看看四周的摆设,听到屋外传入的郎朗读书声,杨震的脸上露出了一丝与他的年纪很不相符的苦笑来。他看着不过十六七岁模样,身量却是不短,即便是躺在床上看也有七尺左右,他容貌虽不俊美却透着股英气,尤其是那对眉眼,长眉似剑直插入鬓,星目深邃让人瞧之不透。只不过他的一只脚上却打着厚厚的绷带,再加上头上也包扎得严实,使整个人的气势兀地弱了几分。

    这半月来,杨震每每入睡都希望一切只是个荒诞的梦,但再次醒来时,他又不得不苦笑着接受眼前的事实——他真的穿越,或者叫借尸还魂了。他很清楚地记得自己是二十一世纪“天狼”雇佣军中一员,可现在却成了大明万历初年湖广江陵县城中一个乳臭未干的少年。

    没错,现在杨震所处的年代正是大明万历初年的春末,而他也不过才十六岁年纪。虽然对历史了解不多,杨震却也知道明朝距离自己曾经的那个年代有着数百年的时光,而他却偏偏逆转这数百年的时空附身在了这个身体之上。

    这一切,都只因为一场被人算计的偷袭战。他和一众兄弟在对某敌人发起偷袭战时,迎接他们的却是一个陷阱——数百公斤的tn.t在他们杀入楼层后猛然爆炸,在剧烈的轰鸣声后,他便失去了知觉,再醒来时已是如此光景,他成了这个叫做杨震的少年郎。

    因为一个偶然事件而穿越,杨震虽然听说过这样的故事却并不以为然,这不过是小说电影中的情节而已。但现在的他却不得不接受眼前的事实了,“何况这样总比被当场炸死后什么都不剩要好吧?”他如此安慰着自己,同时目光落在打着绷带的脚上,他对这个身子的记忆却也是有的。

    这个叫杨震的少年家中只兄弟二人,他是弟弟,尚有一个叫杨晨的哥哥。两人父母早亡,好在还有几亩祖产田地,再加上兄长杨晨是县里的生员而且还是第一等的廪生,每月都有朝廷拨给的几斗廪米倒也算是小康。至于他这个做弟弟的,却是个不安分的主儿,总喜欢与几个要好的伙伴结伴与人厮斗,为此没少让兄长操心。而杨震如今身上的伤,也来自于半个多月前的一次斗殴。

    当然,对如今的杨震来说,之前的殴斗说不定还是件好事。若非这么一斗伤了头颅,说不定他还无法附身于此呢。只是连腿也一并被人打折,而且半月下来不见好转影响了日常行动,才叫杨震有些不适。

    对曾经在极端恶劣的环境里生存过,与诸多凶狠人物交过手,几经九死一生考验,甚至还被“炸死”过一次的杨震来说,如今这个穿越的结果也不是太难接受,就当以前种种才是个梦便是了,反正以前的他也没有亲人牵挂,唯一不舍的倒是那些一起出生入死的兄弟,但既已回不去了,不如就好好在这里活着吧,至少在这里他不用时时刻刻担心会突然遭遇不可测的危险。

    就在杨震长呼出口气,再次接受自己这个新身份时,那屋外的书声也已停了。不一会工夫,兄长杨晨就带了端着一个托盘的书童墨儿走了进来。这杨晨二十来岁年纪,穿着一领半新的书生襕衫,模样与乃弟颇为相似,只是他的容貌柔和了许多,眉眼间也没有弟弟的英气,身量却是相差不大。至于那个书童却不过十二三岁年纪,看着倒有些机灵,但不知怎的,杨震总觉得对方对自己有些敌意。

    “二郎今日身子可好些了?头和腿还疼么?”杨晨进来见弟弟已醒,就一边让墨儿把托盘放下,一边问候道。

    杨震看着兄长关切的目光,心头便是一暖,他上辈子在成年父母去世后可就没有享受过亲人的关爱了。略一怔后,才回答道:“大哥我好多了,就是脚还着不了地,无法正常行走而已。”虽然对着一个事实上比自己心理年龄小上十来岁的人,杨震的一声大哥却叫得没有一丝迟疑,却不知是不是原来的那份记忆所起的作用了。

    杨晨露出了一丝宽慰的笑容:“如此我便放心了。来,擦把脸,喝碗粥,再把药喝了。你当时伤得可不轻,能恢复得这么快已是爹娘在天之灵的护佑了,想必再过些日子你也就可以下地了。”

    杨震接过墨儿递来的面巾擦了擦脸,又接过兄长手里的粥,大口大口吃了起来。这粥除了米外,还有些肉末夹杂其中,他知道这是兄长特意为自己熬制的,也必然花了不少钱。杨家兄弟虽然衣食不愁,却也没有阔到能随便吃肉的地步,这从他屋中简陋的陈设和兄长的衣着便可看出,现在毕竟是大明朝,老百姓的日子可不富裕。

    虽然知道这点,杨震却并没有点破,依旧飞快地把粥都喝了。他知道现在自己的责任是迅速把伤养好,然后找个好营生来为兄长分担,却不是在这些细节上多作纠缠。然后他又接过那碗乌漆漆的汤药,一皱眉后将之一口而干,虽然已接受了穿越的现实,但对这种苦涩的中药汤子杨震还是有些难以消受的,而且这药还有一股说不出的味道,让他更难下咽。

    见弟弟把粥和药都喝了,杨晨才吩咐墨儿把东西撤走,然后坐到了床前的凳子上,迟疑着似乎是想说什么。杨震见他模样,便猜到了他想说什么,也摆出了一副受教的模样静等兄长说话。

    杨晨迟疑片刻才开口道:“二郎,你莫要怪为兄话多,此番你行事确实太鲁莽了,怎能与人打得如此激烈呢?这回好在你伤得不重,对方也只是轻伤,万一你有个什么好歹,可叫为兄如何向去世的父母交代哪!就算你没事,若因你伤了人要吃官司,这祸事也自不小,你叫为兄如何是好。”

    杨震看着兄长满是后怕担忧之色,心头既是惭愧又是感动。虽然这事并非出自他的意愿,但此时他也感同身受,便点头道:“大哥说得是,我知道错了。今后,我不会再像以往般整日闹事,使兄长为我担忧了。在伤愈之后,我会去寻一个行当做,也好为兄长分忧。”

    “嗯?”杨晨见兄弟没有像以往般狡辩,反而如此诚恳反倒很不习惯。但随后,却也露出了欣然之色:“你能如此晓事大哥就安心了。”他以为这是兄弟在遭遇此次事故后终于知错长大,却怎么也想不到这是因为他的兄弟早已换了个人。

    两兄弟又说了几句话后,杨晨便起身回自己的书房温习去了。杨震从这身体的记忆里得知今年是三年一次的乡试之期,作为廪生的兄长此番自然是希望考中举人,这样才有机会入京会试,向着天下读书人的目标不断迈进。

    在兄长的读书声中,杨震拄着一根木棍慢慢地走出了自己的屋子,来到院中。他也觉得颇有些奇怪,怎么说自己也已醒过来半月了,头上的伤也已好得七七八八,可这腿怎还落不了地呢?虽说是伤筋动骨一百天,但天天换着药喝着药,怎么也得有好转的迹象哪,何况他这身子正是发育生长阶段理应好得更快,怎会如此呢,难道是这个时代的医疗水平太过低下或是自己本身的问题?

    在转了这念头后,杨震又不由得想到即便自己身子好利索了真想找份营生却也不易。虽然有着后世几百年的知识,但这些明显对现在的处境没有什么用处,他也不会什么香水、肥皂之类的发明,更不会写诗作文,即便真记得几句,那也是早于这个时代的诗文。如今想来,杨震唯一擅长的,就是杀人、突袭之类的雇佣军的常规技能了,但这些在如今这个年代又有什么用呢?

    “或许我可以凭借以前的本事做个很出色的江洋大盗吧。”杨震有些自嘲地想着。在大明严格的户籍制度和自成系统的军队体系下,他就算想投军也不容易,何况以他骄傲的性子也不想做个炮灰一样的小卒,那想出人头地可比登天还难了。

    杨震就这样一面想着,一面缓慢地在院中挪动着身子,借此把有些发僵的身体活动开,或许通过这个能让腿上的伤好得快些。突然,杨震两只耳朵一动,双眼循着耳朵听到的声音向左侧的院墙处看了过去。

    一条身影此时正从墙头溜下来,行迹很是鬼祟。杨震没有作任何迟疑,蜷起伤脚,另一只脚略一发力,随后手中木棍又是一点,只几下就已来到墙边。在那人一落地,刚一转身时,他已单腿稳住身子,右手将棍作枪般直刺向了来者的面门!

第二章 事有蹊跷

    在“呜——”的破空声中,棍尖已来到了来人的面门前,这一下若是刺中了,只怕会打得他头破血流,倒地不起。那人才一落地就看到有人跃到面前,还动了手,自然也是一惊,好在他反应也不慢,在杨震刺中他前急急叫了一声:“杨二,是我……”

    随着他这一声叫,杨震的手才凝住没有继续刺下去,此时棍尖离他的面门只半尺不到。杨震也已认出了来者身份,不禁皱了下眉:“阮五,你来就来了,怎还如此鬼祟?”说着收回了棍子。

    这阮五是与原来的杨震关系很紧密的朋友,也不过十六七岁年纪,但人却比杨震矮了半头,显得很是精瘦灵活。他大名叫阮通,与杨震一样喜欢在县城中厮混,再加上一个叫王海的少年三人在左近也算是叫人头痛的组合了。

    听了杨震的话,阮五嘿声道:“还不是因为你大哥之前几次不让我们进来见你,无奈之下我才想到攀墙进来。怎么样,现在你兄长还在温习功课,不会察觉吧?”说着他还有些不安地朝另一边有书声传来的方向瞥了几眼。

    在他们身前不远处是一棵枝叶茂密的大榆树,正好挡住了他们的身形,所以倒不虞被杨晨察觉。何况此时杨晨正在读书,更无暇旁顾了,这院落也自不小,自然是安全的。

    对于兄长不肯叫这两个朋友来见自己,此时的杨震自然是明白其中原委的,也让他心有感念。不过他也知道阮五他们不会无缘无故地如此上门,就不无疑惑地问道:“说吧,是出了什么事情了,能叫你阮少爷做这等小贼的行径,还是大白天的,也不怕被路过的人当贼给拿住了!”

    “还不是为了你杨二!”阮五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这话让杨震的眉毛为之一挑,他只当是两个兄弟因为自己不在而在与人争斗里吃了亏所以来求助呢,不想却得了这么个答案:“什么为了我?”

    阮五正色道:“你之前被人打伤,我和王三自然是不能忍了这口气的,所以就想找到那伙人为你出气。可无论我们怎么打听,都查不到这伙人的来历,直到三日前,一个偶然的机会才终于被王三查到了原来他们不是咱们江陵县的。”他口中的王三便是他们的朋友王海了。

    杨震听他这么一说,心中就忍不住一动。其实他对于自己来到这个世界前被打一事是不怎么放在心里的,也只当是原来的杨震好勇斗狠才有此难,可听阮五的话,事情显然没有如此简单了。只听阮五继续道:“王三有个表兄赵乔在县衙里当差你是知道的。三日前,他们拿住了个当街行凶的贼人,在审问之下,知道原来伤你的人也有他,而他与一众外乡人是受人所雇才会与你起争执后打伤了你的。而那个雇佣他们的,却是姚家的管事!”

    “姚家?姚举人家?”杨震两条剑眉猛地扬了起来,双眼也眯起。

    “还能有哪个姚家?”阮五哼声道:“虽然事情是有了些眉目,可随后衙门就不让查了。好在赵乔当时在场,事后又把这事说与了他知道,我这才赶来说与你。”

    杨震沉吟了起来。对这个姚家,他原来的记忆里所知也很是有限,只知道他们在江陵县中势力不小,当今家主姚长松的父亲曾中过举人,还创下了不小的家业,所以即便姚长松根本没有功名在身也被人称为姚举人。其余的,就不知道了,毕竟双方地位差得太大。他只是有些奇怪,为什么姚家会雇人来打他,以前的他是在哪里得罪了姚家?

    见杨震久久不语,阮五忍不住又道:“咱们兄弟可没有吃过这么大的亏,你说咱们该怎么报这个仇!”

    看着阮五一副同仇敌忾的模样,杨震的心里也是一阵亲切,这与他前世的那些雇佣军战友是多么的相似啊,以前有兄弟吃了亏,他们也会为之出头,用最狠的手段回击。但现在,他已不再是原来的他,所以在略压怒意后道:“事情还没有完全查清楚前,我们还是不动的好。这姚家可不同于别人,能随我们打上门去。而且就我想来,这事县衙最后不了了之,也是姚家使了力的缘故。”

    阮五有些吃惊地上下打量起了杨震,好似看着个陌生人。半晌才开口:“杨二,这才几日不见你怎的变得如此稳重了?”也不怪他惊讶,依着杨震以往的脾气,知道这事只怕早就暴跳如雷,就是脚还有伤也要叫嚷着打上门去了。

    杨震知道此事难以给出个合理的解释,总不能说自己不是原来的杨震吧,就只是笑笑:“不找他们算账不等于事情就这么算了,我们得把事情查清楚了,再想其他办法。”

    其实阮五也知道上门找姚家很不现实,所以便点头道:“好,就听你的,我会和王三说让他表兄在县衙里再探听一下,看有没有更进一步的消息了。”

    说话间,那里杨晨的读书声突然停了,阮五见状也不敢久留,返身来到墙边,很是麻溜地攀上墙头,划了下去。他才出去,杨晨的声音就从树那边响了起来:“二郎,你可在院中,我怎听到有谈话的声音?”说着,他已自两人合抱粗细的树干后转了出来。

    杨家这宅子是他们的曾祖时所建,他曾是弘治朝的进士,还任过一地知府,这才在家乡江陵建了宅院,置办下不少家产。可惜子孙再无一个中举的,偌大一个家业也随之凋零,最终杨家兄弟只剩下这一座半亩多的宅子和二十来亩田地,以及眼前这棵由曾祖亲手所植的榆树。当然,以如今杨晨的廪生身份,似乎很快杨家又将重新振作。

    “大哥,我只是在房中憋闷,想着活动下筋骨有助于伤势好转,就来这院子里转转。”杨震拄着棍子迎上前去,脸上看不出半点激动或慌张来。

    “你呀,有伤在身也不肯好好歇着。即便要活动筋骨,也该叫人在旁伴着才是,不然要是摔了可怎生是好。即便我在温书,你也当叫墨儿在旁伺候着才是。”杨晨埋怨了一句,见弟弟没有解释自己的疑问,便也不再多问了。

    杨震喏喏应是,就在兄长搀扶之下继续在院中走动。他尝试着把伤脚落地作力,但每一次都有疼痛感传上来,使他发不出力来,这让他颇有些丧气,不知这身子究竟是哪里出了岔子,竟一直不见好转。随着懊恼而来的,则是对雇凶伤他的姚家也生出怨恨来。

    不过因为对他们的不了解,加之自己的情况,让杨震一时也不想有什么举动。但随即,他又想到了什么,试探着对兄长道:“大哥,你对江陵县中的那些士绅官员都很熟悉吧?”

    “还算都有些接触吧,你怎的对这些人起了好奇之心?”杨晨随口答应着,随后又不无疑惑地问道。他作为县学廪生,在县里文事方面确实与这些人有所交集。但他也知道杨震向来只在街头厮混,接触的也多是贩夫走卒,这次怎么就会提到士绅呢?

    杨震没有立刻回答,而是接着问道:“那对姚举人你可熟悉?”

    “姚举人……”听到兄弟提到此人,杨晨的面色突然一僵,但很快又恢复了过来勉强笑道:“这人真要论起来也没什么功名在身,实在算不得什么士绅。我与他倒没有什么交集。”

    他虽然掩饰得极快,却还是被杨震一眼看破,这让他更生疑窦,就试探着继续道:“就我所知姚家有两子在县学中就读,大哥不会说与他们也不熟吧。”

    “与他们也只是同窗罢了,实在算不得朋友,所以实在难以说出什么来。”杨晨推脱地说着,随后又借口去看墨儿在厨房里弄食物和汤药如何了而离开。不过这一切落在杨震的眼中,可就更显得可疑了。

    “本只打算从大哥处打探下姚家的虚实,也好为今后做个打算。但今日看来,大哥和姚家之间似乎也有什么瓜葛是我所不知道的。”杨震目送着兄长离去,在心中转着念头,一副深思的模样。

    虽然心有疑虑,但既然杨晨不想多说,作为兄弟的杨震也不好强问,于是之后几日里,两兄弟之间也一切照旧,与之前也没有什么不同。两日后,趁着杨晨依旧在温书时,阮五再次翻墙而来,这次他带来了更加确切的消息。

    “王三让他表兄赵乔暗中问了那人犯,他说当日姚家给了他们五两散碎银子,叫他们一定要打断你的腿——这是指名道姓说的打断你杨二的腿——但又强调不可害了你的性命。至于究竟为何,他们只是收钱办事,就不得而知了。”说到这里,阮五脸上也满是惊疑之色。

    此时的杨震反倒没有之前刚听到这消息时那般愤怒了,他只是点头道:“看来一切都是姚家所指使是不会错了,这里也必然还有蹊跷内情。至于究竟为的什么,待我脚上的伤痊愈后,必要弄个水落石出!”

第三章 家贼难防

    这几日杨震总是有些心绪难宁,身体原来主人的残留脾性让他很想立刻报复姚家,但同时他的本心却知道此时绝不是想这个的好时候。这种思想斗争再加上已经入夏而渐渐炎热起来的气候让身在屋内的他尤其感到憋闷。

    即便是大清早,心中烦闷的杨震还是无法待在房中,索性就拄着棍子慢步走在院中,想借此排遣心中不快。还真别说,在后世不可能获得的清新空气下,杨震有些毛躁的心情总算渐渐开朗,但他知道要想不被原来的身体主人影响,就还得在心性上多加磨练。

    其实就杨震自身来说,也不是个肯吃亏的主,当初也曾因为一些小事而与人大打出手,甚至还因此出过人命,这才无奈成为了一名为律法所不容的雇佣军。但后来随着经历的事情多了,为人便也沉稳了,至少不会因一时意气而顾前不顾后。而现在,他又有兄长需要顾虑,自然是不可能只图一时痛快的。

    “待我脚伤痊愈之后,再寻个机会暗中对付姚家也不迟。”杨震暗自下了决定。前世他没有少干突袭敌人的事情,想来以他的本事要对付姚家一个土财主当不是什么难事。拿定主意的同时,杨震嗅到了一阵药香从侧方传来,却是来到了厨房跟前。

    杨震知道家中三人的吃食以及自己服用的汤药都是由小书童墨儿安排,心下对这个少年多了两分好感。想想若是放在后世,一般这点大小的孩子还是家中的小皇帝呢,现在兄弟二人的衣食却要由他操持,实在是难为了他。同时,他又想到墨儿对自己的态度并不友善,想来是过去杨震的种种行径让人不齿才会如此,那此时的他也该以行动来让对方改观才是。

    想到这里,杨震不再停留,转身就走进了半开门的厨房。只见一个小小的身形正半蹲在一只炭炉跟前,炉上还搁着只药罐,药香正自此而来。

    因为墨儿背对着杨震,所以并未察觉到他的到来,这让杨震居高临下地看到了让他大起疑窦的一幕:墨儿突然从怀中掏出了一个小纸包,打开之后便把里面黑黄色的药粉倒进了药罐之中,随后他还拿起根筷子用力搅拌了下,又把那纸包揣进了自己怀中。

    在做完这一举动后,墨儿才用块布裹着药罐的把手将之拿起,一面带着得意的笑容,一面侧了下身。却看到站在自己身后的杨震正带着惊疑之色直盯着他。这让墨儿的脸色陡然就变了,身子也猛地颤了起来:“二……二少爷,你……你是什么时候来的,怎也不说一声?”

    杨震盯着墨儿,神色里更添了怀疑:“你刚才往药里放的是什么?”他的声音低沉,带有一股叫人心寒的威慑力。

    “没……没什么啊……”似乎是被杨震的气势给镇住了,墨儿拿药罐的手不住地抖动着,那黑色的汤药溅出烫得他一声叫,手一松,那药罐便往地上摔去。但杨震似乎早有准备,就在药罐掉落的同时,已迅速弯腰伸手,及时将之抄到。

    “你想毁灭证据?”杨震瞪眼喝了一声,随即又进步上逼,整个人的气势已如一张大网般把墨儿笼罩。这是杨震多年杀人,在枪林弹雨中磨练出来的,岂是墨儿这么个黄口小儿所能抵挡,他顿时就一屁股跌倒在地,面色比刚才又青白了数分。

    这当口,之前在自己房中看书的杨晨也已被惊动了。他疾步赶来,看到眼下一幕,只当是兄弟又在欺负墨儿了,便有些不快地道:“二郎,你身子还未见好怎又在家中惹事了。墨儿,你怎么惹他生气了?”

    杨震并没有理会凶手,而是在把药罐放到一边后,又一弯腰探手,在墨儿尚未反应过来前从他怀中取出了刚才的那个纸包:“这又是什么?”

    这时,杨晨也明白事情不简单了,他没有再劝,而是把目光落到墨儿身上,看他如何分说。墨儿见主人也到了,心下更急,自然不敢承认实情,只是嗫嚅着道:“这……这只是大夫给的药而已……用来医治二少爷……少爷的腿伤的。”

    “哦,是么?”杨震冷笑了一声:“既然如此,你为何会在药煎好之后才往里放这一味药材,难道这也是大夫吩咐了的?还有,为何见我看到你的举动后,你竟会如此害怕?”

    “我……我……”墨儿一时说不出话来。他只是个少年郎,又被抓了个现行,惊惧之下又怎么可能自圆其说呢?

    杨晨明白事情原委后,脸色顿时就阴沉了下来,跟着沉下来的是他的心。他把墨儿也是当小弟弟看待的,却不想他竟会做出如此事情。无论他偷下的药是何用处,这想暗害自己二弟的心思却是真的了。

    “说,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但有一句隐瞒,我绝不轻饶!你是我杨家的家奴,便是打杀了你,以我秀才的身份官府也不会拿我怎样!”杨晨神色阴冷,说出的话与他一贯的言行也大为不同,显然是愤怒到了一定程度。

    想来也是,一个自己极其信任的仆人竟做出伤害自己兄弟的事,这无异于背叛,是谁都无法容忍的。而为了逼其说实话,杨晨又加了一句:“汤药和你包药的纸包都在,你若不肯交代,我也会把它拿去给县中大夫验看,总也能查明白的。”

    看着往日彬彬有礼的公子发怒说出狠话,又听他这么一说,墨儿那本就不甚坚固的心防彻底崩溃,他双膝跪地,连连叩头:“公子……公子我也是不想的,只是一时鬼迷心窍,才会做出这样的事情来……”

    在墨儿有些磕巴和哽咽的述说下,杨家兄弟才明白了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当日杨震受伤后不久,墨儿被杨晨派去买药时,被几名不知身份的汉子给拦下。随后,一名中年人给了他五两银子以及几包药,让他把药下在杨震的汤药之中,还威胁如果不肯照办,或是敢报与杨家兄弟知道,必然不会轻饶了他;而若他把事情办成了,则还有更大的好处。在对方的威逼利诱之下,再加上他自身又对杨震心怀敌意,这才有了眼前的结果。

    “敌意?”听完墨儿的话,让杨震心中的疑问更大,他实在想不明白对方为何会对自己如此怀恨,甚至做出对自己下毒这样的事情来。

    似乎是为了解释杨震心中的疑问,墨儿随后又说道:“公子,其实这事我也是不想的,但你因为二少爷这次的事情居然连三年一次的乡试都放弃了……我实在是为公子感到不值,这才一时糊涂……”

    “住口!”杨晨见墨儿道出了这个秘密,神色顿时一变,厉声喝止,但这一切已然太迟。杨震听墨儿这么一说,也自呆住了,这比他适才看到墨儿对自己下毒更叫他惊讶,因为这事实在是在大了。

    虽然杨震才来这个时代不久,可他依然明白一次乡试对读书人有多么重要,这可是三年一次或许能改变一个人一生际遇的机会啊。可兄长怎么就会因为自己而放弃了乡试机会呢,这其中又有什么原委?

    “大哥,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你怎么就……那可是你一直以来所努力与向往的科举之路哪。”杨震此时已无暇追究墨儿了,他紧盯着兄长问道。

    杨晨知道事情已无法隐瞒,只得苦笑了声道:“科举虽然重要,但比起你来,它又算得了什么呢?当日,你与人殴斗,虽然受了重伤,却也伤了其中一人,那人最后还因此丧命。”

    杨震听他这么一说,才有了些模糊的记忆。当日他虽然以寡敌众被人打成重伤,但向来在街头摸爬久了的他确也奋力攻击了其中一人,将其打伤。至于究竟有没有真个打杀了人,他却早记不清了,毕竟当时的情况太过混乱。

    既然把事情点破了,杨晨就索性把一切都说了出来:“之后,县衙就来了人说要拿你去问罪,我以你身上有伤百般相求才叫他们暂时不问。而后,又有人上门前来,说只要我肯放弃今年的乡试,便可叫官府不再追究此事。我想只是蹉跎三年却能保住你不吃官司,这才应允了他们。而他们也果然守信,后来衙门也确实再不曾上门来拿你……”

    杨震是越听越是感动,想不到兄长竟如此维护自己,而他居然对此是一无所知。同时,又有一个疑问冒了出来:“大哥,你可确信我殴杀人命确有其事?”

    “兹事体大,我自然是问明白了的。”

    “那小弟还有一事不明,那个叫兄长放弃乡试又能把此事摆平的又是什么人,这人命官司可不小哪。”

    “是姚家,因为姚长松想让自己的两个儿子都参加本次的乡试,但因姚叔广在县学中只是个附学生员,不能乡试,便希望我可以把考试的位置让出来……”杨晨说着,而杨震此时的神情就显得有些怪异了。

第四章 计连环

    作为可以让一人,甚至是一个家族都有巨大变化的科举制,在延续到明代后已很是完善。即便是考上一个在后人看来极其普通的秀才,那也是要经过县试、府试和院试这三道关卡。而即便中了秀才,想要再进一步参加乡试,也必须是在官学中成绩出类拔萃者才成,也就是廪生与部分的增广生员。

    秀才,这个后世之人有些不屑的身份在当时那是高人一等的,并分作廪生、增广生与附学生。廪生成绩最好,是能从官府里领取廪米以为日常用度的,拿今天的话来说就是尖子生,能拿到全额奖学金的;增广生则稍逊一筹,但平日成绩也还行,拔尖的几人也能去参加乡试,算是公费生;最后的附学生却多是通过其他渠道谋到秀才身份的,成绩垫底,算是自费生,自然不可能参加乡试。

    也许有人要问了,既然无法更进一步,那为何还有人要花钱走关系搞到这个附学生员的身份呢?这就体现了秀才身份的优越性了,只要你是秀才,见了官就不必下跪,而且离开家乡也不用路引,可游学天下,而寻常百姓想离开自己生活的县城以外十里都不容易。即便是到了万历年,朱元璋当初所立的规矩都被破坏得差不多了,有个秀才身份也更方便些。

    姚家就是有这样的目的才为三子叔广弄了个附学生的身份,不过他的兄长姚伯广却是靠着自己的本事考上秀才,现在也是个廪生,也有资格参加乡试。至于他们为何要让杨晨让出位置,又如何运作让姚叔广去乡试,杨晨就想不明白了。

    杨震并没有纠缠于此事,当他一听说叫杨晨退出乡试的人竟是姚家指派之后,就知道其中有古怪了。让那些外乡人袭击自己的是姚家,以人命官司来胁迫兄长的也是姚家,若说这两者没有联系他是怎么都不可能相信的。

    见杨震在那发怔,杨晨只道他是心中愧疚,就安慰道:“事已至此,二郎你也不要太过自责了。只要你今后能痛改前非,为兄这次的蹉跎也算不得什么,三年之后再考就是。何况即便今年为兄参考,也未必能中举。”

    杨震很快从刚才的疑惑中回过神来,听了这话心中更觉温暖与歉疚,他已下了决心,一定要为兄长和自己出这一口恶气。但此时放在他眼前的还是墨儿暗害自己的事情,他把目光落回到正自跪在面前的墨儿身上:“你就是因为这个才对我怀恨在心,从而听人指使给我下药的?”

    “……是。公子为了救你而放弃此次科举,而且你一直以来又只会给公子惹祸,我实在忍不了……”此时的墨儿自知无法自辩,就索性放开胆子有一说一了。

    面对他的指责,杨震反倒没有愤怒的感觉,他点头道:“我以前所为确实不当,也确实该受些惩罚。但是,你今日所做已超出了一个奴仆该做之事,即便我们把罚你,把你交给官府,只怕也不会轻饶了你。”

    看兄弟此时如此镇定,杨晨有些惊讶地看着他,一时都忘了说话了。就他记忆中的杨震脾气暴躁,一言不合就要与人拔拳相向,如今被人如此暗算不动手是不可能的。但现在他居然直承自己之过,这实在太出人意表了。

    墨儿也没有想到杨震会是如此反应,一时也不知该说什么才好了,只是抬眼看着他,看他接下来怎么说。杨震眯着眼睛:“其实我对你并没有什么兴趣,反倒是背后那个指使你的人才叫我好奇。只要你能叫我找到他,之前一切就一笔勾销,我让你走。”

    “啊?”墨儿又是一愣,但很快又摇头道:“可我也不知道他是什么人哪。这个人我从未见过……”

    杨震摆手打断了他的话:“在第一次后,他还有没有给过你药?”

    “有的,一般公子叫我外出买药时,他都会给我几包药,并给我几两散碎银子嘱咐我继续下药。”

    现在杨家兄弟已经确认杨震腿上的伤一直不见好转是因为被人下药的缘故了,这让他们心中都充满了怒意。杨晨更是冷哼道:“你还真是尽职尽责哪,这些日子来辛苦你了!”

    杨震却没有纠缠于此事,毕竟在既定事实前再说什么也无济于事了。现在要做的,还是把那个幕后黑手找出来更现实些:“那还有几日你会再去买药?”

    “后天,后天家里的药就用完了,需要再去买上一些。”

    “好。”杨震点头,他已知道该怎么做了。

    这天夜里,杨晨出门把阮通给找了过来。虽然对杨晨亲自上门一事感到很是意外,但他还是立刻来到杨家。而后,他就收到了更多的意外:“什么?竟有人买通你家的书童在你的药里下毒?”

    “是的,今日找阮五你来,就是为了应对此事。”杨震给了他个稍安勿躁的眼神后道:“我希望你在后日暗中跟着墨儿,看什么人与他接触,然后把对方的身份摸清楚了。我想这一点对你来说不是太难吧?”

    “当然,我一定会把那王八犊子给揪出来的。”阮通拍着胸膛承诺道。

    “记住多留个心眼,或许与墨儿接触的也未必是真正的主使者,你得再耐心看看有没有后面的人了。”杨震嘱咐道。此时的他,完全不像以前那个好勇斗狠的少年,而有了几分前世部署战斗时的风采。

    虽然对杨震的谋划有些意外,阮五还是一口答应了下来。随后,杨震又拿出了一包药粉递给了他:“你伯父是县里回春堂的大掌柜,你带去叫他看看这究竟是什么药竟如此歹毒,能叫我的腿上一直不得好转。”

    阮通接过药包,又答应了一声。不知怎的,现在他与杨震接触总有一种怪怪的感觉,似乎对方不再是以前那个兄弟了。但面对他的要求,阮通却又无法拒绝,但很快地,他就把这怪异的感觉给抛到脑后了。

    在阮通走后,杨晨再忍不住:“二郎,最近我就觉得你与以往有些不同,今日这事更是如此,这是为何?”

    杨震笑了一下:“或许是因为这次重伤叫我明白了一些道理吧,我再不能像以前那般浑浑噩噩地度日了,也该干点正经事才是。不过,这次有人如此欺负到我们头上,我是不可能忍气吞声的。”

    “看你模样,似乎是猜到什么了。”知弟莫若兄,杨晨很快看出了端倪。

    “不错,我想所有事情应该都是一人所为。但现在,我还需要确认一下,只等后日,一切当有分晓了。”

    第三天一早,墨儿再次如往常般出门买药,而在他背后,阮通已远远缀着了。

    在过了半个时辰后,墨儿回转。他已知道杨震让人暗中跟着他,自然是不敢趁机逃跑或是向那人告密的。他身为杨家的奴仆,卖身契在他们手里,要是敢跑就真的只有死路一条了。而且杨震也答应过他,只要照他的意思办事,事成之后就会还他自由身,这就使他必须照吩咐行事。

    又过了一个多时辰,快到中午时,阮通才回到杨家,而此时他的脸上满是惊怒之色。一见杨家兄弟,他就急急开口:“那家伙见过墨儿后,又在外面转了好一阵子,最后居然来到了姚举人家的后门。我远远看着,是姚家的二管事见的他,还给了他一封银子。想不到,又是姚家!”说到这里,他不禁恨恨地在桌子上砸了一拳。

    在杨晨也很是惊怒的时候,杨震反倒显得不那么愤怒,只是给阮通倒了杯水,推到他的跟前:“看来事情与我所想是一致的,一切都是姚家在背后捣鬼!”

    “怎么,你早猜到是他们了?”杨晨、阮五二人异口同声地道。

    “不错,因为我已从阮五那知道我被人袭击是姚家指使,大哥也说是姚家的人以帮忙摆平人命官司为由叫他退出乡试。既然如此,都是针对我们兄弟而来,此次的下毒一事也该是他们暗中所为了。”杨震解释道。

    在两人恍然的目光中,杨震又道:“而且就我想来,这一切是个环环相扣的连环计。先以外乡人袭击我使我受伤,然后又借官司来恐吓大哥,迫使你退出乡试。”

    “那他们为何又会下毒害你呢?”阮五忍不住追问道。

    杨震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而是看向杨晨:“大哥,对于我殴杀人命一事,你可有确切的把握,见过死者的尸首了么?还是只听到了某些公人的一面之辞?”

    “这……我只是听他们这么一说而已,只是当日来了不少公人,也都带了铁锁……对了,当日倒也没有叫他们拿出拿人的牌票来。”

    杨震点头:“大哥你是关心则乱,这才被他们给唬住了,这其实也是姚家安排的一出戏罢了,为的就是让后面的事情顺理成章。毕竟是人命官司,能躲过已是万幸,大哥又怎么可能去查个清楚呢?而且他们为防万一又对我下了毒,使大哥无暇再追究此事,自然就更不易被人察觉其中有诈。”

第五章 小人

    环环相扣的阴谋算计,在杨震的一番推论与叙述之下变得清晰,却也听得杨晨、阮五二人心惊不已,这姚家这次做事也太阴毒了些。

    杨晨还没有说什么,阮通已一掌重重拍在了桌子上,震得面前的杯子也是一阵晃荡水洒出来:“简直欺人太甚!他们姚家竟敢如此欺负我们!”虽然姚家并没有伤害到他,但阮五依然是一副义愤填膺的模样,显然他是感同身受了。

    杨晨也皱着眉:“二郎,你认为他们究竟图的是什么?难道就只为了叫我让出乡试的名额么?”他说这话时,心中不觉生出了一丝愧疚,因为如果事情确是如此,那兄弟受伤和被下药也是受自己的牵连了。

    杨震先是点头,后又有些不确信地摇头:“就眼前的一切来看,确实如此。但他们如此处心积虑设下此局,若只是为此,却又有些说不过去。他们指使外乡人袭击我,然后又假造人命官司,更买通墨儿下毒,这哪一桩一旦被官府知晓都将入罪,而一个乡试名额似乎不值得他们冒这个险。”

    对他的这一判断,杨晨还是接受的:“那他们更进一步的意图又是什么?”不知不觉间,他已被杨震完全引导了思路。

    不过这回杨震也猜不出其中的原委了:“我也不得而知,但应该所谋不小。不过好在我们已发觉了他们的阴谋,所以无论他们再想做什么都不可能成功了。”

    “杨二,我们是不是该做些什么进行回击?”阮五恨恨地道:“姚家竟敢找外人来打本县的人,只要我把此事传出去,就有他们的好果子吃!”

    这个时代的乡土观念比后世要强上许多,在一些记载中,也多有因为些许小事而导致两村、两乡乃至于两个县的百姓之间发生大规模群殴之事。虽然这种事情多发生在穷乡僻壤,江陵县倒还不至于如此,可一旦叫人知道姚家居然敢勾结外人打同县之人,也足以叫他们受千夫所指了。但杨震却摇头否决了这个主意:“不成,这样固然能叫姚家吃瘪,但他们的损失不会太大,反而会使他们知道了我们的虚实,实不可取。”

    “不如告官?他们谎称你有人命官司,一旦查实这罪名也不小。”杨晨提出了更加稳妥的办法。

    但却也被杨震给拒绝了:“恐怕也不容易哪,此事他们并未留下任何物证,只大哥你一人之言,只怕很难叫人信服。而且在此事上你与姚家也有私下里的交易,更会影响你在诸位大人心目中的看法。何况即便没有这两方面的顾虑,以姚家如今在县里的势力,要想让此事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也不太难。”

    “那难道就这样忍气算了?”阮五很是不忿地说道。

    “我们当然不能就这样算了,但要想报复回来就必须有一个全盘的周密计划才成,而不是如此急着行事。”杨震一副沉稳的模样,看在杨、阮二人眼中总觉得眼前这个他实在有些陌生。

    “那我现在该做些什么?”阮五忙又道。

    “吃饭。”杨震的回答颇叫人意外:“现在已是中午,该先吃饭了。至于怎么回击,待吃了饭后再慢慢想也不迟。”

    在一顿寻常的午饭之后,杨震又嘱咐了阮五几句,叫他不要急于出头就打发他离开了。而后,杨震脸上看似轻松的表情就是一敛:“大哥,乡试一事可还有挽回的余地吗?”

    杨晨也闪过一丝不甘,但很快又恢复表情:“我已在李教谕处撤去了参考文书,如今已不可能反悔……”说到这里,他不禁叹息一声。他近十年苦读,为的就是举业,如今眼看有了一个不错的开端却又要等上三年,即便杨晨为人恬淡,心中也充满了抑郁与愤怒。如果真如之前以为的这样是为了保护兄弟,他也就认了,可如今看来,分明是被人算计了,这让他如何能够甘心哪。

    杨震见状,心头的怒意就更盛了几分。其实他的愤怒比阮通更胜几分,毕竟事关自身,又和被他尊敬的兄长的将来有关,他又怎么可能平静对待呢?但前世总与种种危机阴谋打交道的他却早已习惯了面对敌人时的克制与冷静,因为他知道只有这样才能取得胜利。

    在沉吟之后,杨震又道:“大哥你也不必灰心,事情或许还有转机。”

    “乡试此事,只怕是难以挽回了。如今已是六月上旬,八月就是秋闱,短短不到两月时间,还能有什么变数。”杨晨不无丧气地道。他并没有把话说完,这两个月里,参加乡试的考生还将从江陵赶去湖广省治所武昌,如此算来最多不过一个月工夫而已了。

    “那可说不定,如果这期间姚家的两个儿子突然就死了呢?”杨震眼中闪烁着杀机,说得却是异常轻描淡写。

    “啊?”杨晨显然没有提防兄弟会如此语出惊人,半晌才回过神来,斥道:“你胡说什么,以后不许再说这些浑话!”

    “大哥,我说的不是一时的气话,而是经过考虑的!”杨震并不因杨晨的恼怒而慌张:“这是唯一可以让大哥重新取回乡试资格的办法。一旦我县两名考生出了事,想必县里必然会想法补上人吧,而大哥你便是他们的第一选择。”

    “这……”对于杨震的这一推断,杨晨并不知道是否能成真,但却也让他心动,尤其是当知道一切都是姚家的算计后,他也是满腔的怨怒,怎能做到平静以待呢。但他还是摇头:“杀人可不是小事,你又腿伤未愈,怎可能成功呢?”

    “原先我也对腿伤久久不愈有些奇怪,既然是被人下了药,想来接下来应该很快就能痊愈了。说不定用不了十天半月,我就能恢复如常。到时我再暗中下手,不怕对付不了他们。”

    杨晨有些感激地看着兄弟,但最终还是道:“你的一片心意为兄明白,但此事还是不要再提了。三年之后,为兄再参加科举便是,何必让你去冒这个险呢?”

    “大哥,你以为一旦错过了今年,我们还会有机会么?”杨震突然说了这么一句,顿时叫杨晨一愣。在顿了下后,杨震继续道:“姚家的所作所为,完全就是小人行径。而小人这种东西,你固然是得罪他们不得,但同时也最好不能叫他们伤害了你,不然他们就会不断害你,直到把你彻底铲除才会安心。因为在他们眼中,他人也都是睚眦必报之人,为了防止被自己所害过的人报复,他们只有先一步除掉这个威胁。大哥你熟读经史,想必对此当有所感触,这千年史书中,也多的是这样的小人。”

    “嗯……”杨晨仔细一想,还真就像自家兄弟所说的那样,历史上有太多奸臣迫害忠良一次又一次的事例,这让他的心不禁开始动摇了。但随后,他又有些古怪地看向杨震:“你什么时候变得连史书都如此精熟了?”

    “这……只是听外头的说书人说到一些,再加上我自己所悟,才有此想法。”杨震急忙找了个借口,又转移话题道:“大哥,若叫姚家在乡试里有所斩获,他日他们必然会再来害我们,到时我们再想反抗都不可能了。必须趁着现在他们手中力量尚小,又还不知我们已有所察觉而无防备,先行下手!”

    杨晨心中左右为难,一双拳头攥紧了又松开,松开了又攥紧,如许几次之后,却依然只是摇头:“不成,此事我绝不能答应你。”他终究是活在大明朝的普通人,就算心中有恨,也无法下那样的决心。

    杨震也知道自己的提议确实太过大胆,杀人对他来说不算大事,可对只是普通人的大哥来说可不是几句话就能说服的,即便那人他也很是憎恶。所以只得点头称是,反正还有些时间,他也需要时间加紧恢复腿脚。

    之后几日,杨震除了服药之外,更加紧了对伤腿的物理治疗强度,而在没有了药物的迟滞作用下,他的伤好得很快,五天后已能踩实在地,显然不用半月就能如常行走。

    与此同时,在县里的回春堂药店中,把侄子阮通打发走后,掌柜阮勉露出了一丝深思的神情,他的指尖上沾着一抹黑黄色粉末,正是杨震让阮通拿来给他瞧瞧这是什么的药物。

    因为前几日阮勉去了趟外县,并不在店中,所以直到今日阮五才找上门来向他请教。但阮勉只跟侄子说这是一副不曾见过,但就功效来看是迟滞骨骼肌肉愈合怪药,就打发他离开了。而事实上,在第一眼看到此药时,阮勉就已认出了此药的名称,更知道它的来历。

    “柔骨散……本教用来对付强敌的利器居然被人用在了一个普通少年的身上,这会是本教的什么人干的,又或是此药被人偷拿了出去……”摩挲着指尖的那点点粉末,阮勉露出了沉吟之色。

第六章 夜探

    时近二更,一天下来的暑气早已散得干净,只有一弯弦月和点点星光使黑暗的天地有着一点光亮。

    老洪头提着一盏残旧的灯笼,胸前挂着梆子,走在江陵县城街道上,不时还有节奏地敲击一下,提醒周围百姓如今的时辰。他从三十多岁就成了县城里的一个更夫,如今已当了半辈子的更夫,所以对夜晚的县城那是非常的熟悉,就算闭着眼睛都能穿过一条条街道巷弄。

    在老洪头满是羡慕地仰视了张府那宽阔豪宅好一会后,他才继续向前走去。这江陵城中有着太多姓张的人家,但现在只要一提江陵张府,天下人只会想到眼前的张家,因为他们家中出了个权倾天下的当朝首辅张太岳。

    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原来只是寻常士绅的张家如今早已是整个江陵县,甚至整个湖广一省最叫人瞩目的所在。每日里,都有许多官员士子来此拜谒求见,真比县衙、府衙都要热闹,像老洪头这样的人白天根本近不了张府跟前,也只有在夜间打更时才能在近距离地瞻仰一下这气派非凡的府门,看着那朱红色对大门,闪着幽光的颗颗门钉,从而生出一丝不切实际对幻想来。

    老洪头从张府前走过,心中依然有着一丝别样的情怀,突然脚步却是一顿。在这一片黑暗之中,他似乎瞥见了一道影子从前方不远处一闪而过。但等他仔细观瞧时,却只见到那边是一片黑夜,不见半点异常。

    老洪头作为更夫还有防盗防火的责任,既然察觉有异自然不敢轻视便上前查看起来。但他在那条巷子中转了几圈,却也没有发现任何异状,只得放弃:“可能是我刚才想事出了神,才会有此错觉……”给自己找了个理由,他便又转回到了既定路线上去,却没有发现在身后不远处有个黑影正伏在墙头。

    杨震穿着灰布衣衫,用绳子扎紧了袖口裤腿,此时正盯着前面的老洪头。见他回身离开,才悄然从墙头滑下。

    自上次查出所服汤药有问题而换药之后,杨震的腿脚就迅速恢复过来。十多日前已与以往一般,如此他就有些坐不住了。虽然兄长不准他冒险,他还是在接连几夜偷偷跑出来探查姚家的情况,以寻找机会下手。

    几日下来,杨震已把姚家及其周围的地理环境都掌握了,包括姚长松在内的几个目标所在也被他查明。唯一叫他感到棘手的,是那姚叔广向来流连烟花之地,总不住在家中,想把他们一齐除去实在有些困难。可若不一并把他们都杀了,又怕会生出更多的枝节来,所以他只得按捺下性子,静候时机到来。

    可眼看着他们就要离开江陵往武昌去参加乡试,若再不下手,之后要找他们都难,杨震就只能冒险一试,即便因此让某人暂时脱身也顾不得了。而就在前夜,他又探得了一个消息,姚长松将摆下宴席,请来城中名伶名妓为两个即将赴考的儿子送行,这让他觉得是一个最佳的机会。所以今夜,杨震准备好了一切,还带了把剔骨尖刀,在兄长睡下后就趁夜而来。

    在几天的行动中,杨震已察觉到这具身体所蕴藏的力量不比原来的他弱,无论是蹿高伏低,还是避人耳目,在这身体使来都很是顺畅。而且他的视力与听力也极强,即便是漆黑的夜里,也能清晰认准道路和可藏身之所,这也是他能及时躲避老洪头的原因所在。

    在又穿过几条街巷后,杨震终于来到了姚家大宅之外。这里虽然比不得张家的豪阔,却也不是寻常所在,不但占地足有四五亩,一圈外墙也有两丈多高,常人想要翻入可不那么容易。但这却难不住杨震,只见他一个冲刺,到墙边时便跃身而起,在早已找准的两处墙上凹凸处一踩一勾,就迅捷地攀上的两丈墙头,连半点停顿都不曾有。

    在进入姚宅后,杨震没有一丝迟疑就往东边的那片小楼行去,他已知道姚家会在那摆宴。他轻车熟路地迅速穿过一条条小径和曲廊,又避过几名丫鬟杂役后,来到了一座三曾小楼跟前。此时内里不断有阵阵丝竹声传来,显然这宴会尚未结束,这让杨震心情一松,他就怕自己来得晚了。

    在转到楼后,杨震又故技重施地跃上了二楼,然后伏低了身子向窗口挨去,这就让他能看清内中情形。在宽敞的厅堂内,摆着二十多席酒菜,二十多人分宾主而坐,每人的身边更有一两个娇俏的美人儿依偎着,不时给他们布菜斟酒,甚或与他们打情骂俏一番。在他们周围,则散坐着几十名侍弄各样乐器的优伶,那在楼下听到的乐曲正是出自于此。

    坐在主位上的姚长松长得方面阔口,仪表堂堂,但此时他正把只手伸入一名浓妆艳抹的妓-女衣襟中掏弄着,可就不那么好看了。而他身侧的两个儿子也是一般,只有年纪最大的姚伯广只顾自己吃酒,不去与身旁女子纠缠。

    见此情景,杨震略皱了下眉头。倒不是他看不惯这里的乱象,而是觉得这里人太多了些,想要除掉目标可不那么容易。毕竟如今只他一人,要除掉姚家四父子,又是在这许多客人面前确实不易。“若是以前,这么点人根本就算不得什么。”一面仔细观察着内中情形,杨震不由想道。以前他也没少做这种在人群中刺杀目标的勾当,当然用的也是远距离的枪械。

    可惜,在这个时代是不可能如他所愿的,但杨震又不想放过眼下这个最好的机会,只得暂且忍耐了。他认为待会酒宴散后,姚家四人必然会落单,到时下手却也不迟。

    此时酒宴之上众人已至半酣,在一阵推杯换盏之余,就有人带着五分醉意看着姚长松道:“姚兄,此番你两位公子去武昌赴考不知成算几何。听说三郎他……”

    这些能受姚家邀请参加宴会的都是江陵城里有头有脸的人物,论身份也不在姚长松之下,所以虽然这人说话不那么好听,似有瞧不起姚叔广的意思,让他脸上有些挂不住,可他们却又发作不得。

    半晌,姚叔广才哼声道:“林掌柜对小侄的了解也只在街巷间的议论而已,至于我究竟能不能考上,却不是这些议论能左右的。”

    林掌柜见对方面带不愉,便知道自己这话差了,只得干笑了两声敷衍过去。但另一个穿着绸衣的胖大男子又开口了:“姚兄,在下却探得一件事情,听说本来以你家三郎的学识是无法参加此次乡试的,只因那杨家大郎不知因何缘故退出,才叫他得了这个机会,不知此事可确?”

    “这……这都是传言罢了,完全作不得真。”姚长松面带不快地否认,但这话可就不那么坚决了。他知道说这话的李员外因为自家儿子捞不到这么个机会,这才在酒席上借故讽刺几句,但对方如今身份不低,却也无法翻脸。但他心里已暗下决心,一旦事成,必然叫他好看。

    经这么一闹,酒席宴上的气氛顿时就低落了下去。在又喝了几杯酒后,众客人便纷纷告辞离开,而姚家父子因为心中有气,也没有亲自送客,只有那二子姚仲广起身把客人往楼下引。

    见此情形,杨震心中一喜,这正给了他一个下手的机会。眼见那些乐师和妓-女也纷纷退出门去,他藏在窗外的身子便是一长欲要窜入。这时,却听堂上姚叔广道:“爹,这次我和大哥真能中举么?你把一切都安排妥当了?”

    “嗯?”听到这话,杨震的身子猛地一顿,他察觉出其中有问题,便暂且按捺下了性子,看他们能说出什么来。

    果然,只听姚长松道:“你放心,既然为父让你去,你就只管大胆去就是了,我已为你安排好了一切。不论是此次叫杨晨把赴考的名额让出来,还是武昌考场上的照应,都不是问题。”

    “爹,都这个时候了,你就别卖关子,把到时会怎么照应我说出来吧。不然儿子心里没底,总是不安,连武昌都不愿去了。”

    “你呀,怎还是如此性急。为父之前一直不说,也是怕你知道后招摇出去,那可是大罪。”姚长松说着又叹了口气:“既然你一直想知道,那便告诉了你。我已买通考场中不少官员和兵丁,到时你可在自己的号房地砖之下找到本次乡试的文章,你照抄便可,足以叫你中个举了。不光是你,你大哥也得了一般的关照,到时我姚家便要出一门双举人了。”说完这话,姚长松已是满脸兴奋之色。

    “爹,孩儿凭自己本事也能中这个举。”姚伯广有些不甘地说道。

    “这不过是为防万一而已,你若能自己考中这个举人当然更好不过。”

    不待他们把话说完,姚叔广已大喜笑道:“哈哈,原来如此,这实在是太妙了!这回中了举,我倒要看看那些瞧不起我的人将会是怎么一副嘴脸!”

    杨震听到这里,身上的杀机陡然消散,他已经有了一个更加安全而方便对付姚家的办法了,与之相比,刺杀实在不那么高明。

    姚家父子在堂上说着话,却并不知道自己刚从鬼门关前走了一遭,当然他们更不知道一个更大的危机已笼罩在了他们的头上。

第七章 武昌行

    “竟有此事!”听兄弟把话一说,杨晨忍不住叫出声来,之前因为得知杨震趁夜去姚家想对其下手所产生的担忧和不快都暂时被他抛到了一旁。

    自姚家回来,杨震就叫醒了正自熟睡的兄长,把自己听到的事情原委说了出来。杨晨开始还很是埋怨地说了他几句,但随后注意力就被姚家将在此次乡试时舞弊一事所吸引。在沉默了一会后,他才又道:“怪不得,怪不得姚家之前要做这许多事情,原来这根由却在此处了。我一直都有个疑问,觉得即便得了这个名额,以姚仲广的学识也不可能中举,原来他们早有准备。”

    杨震也点头:“是啊,现在一切都说得通了。也幸好我探听到了这个消息,不然一旦真叫他们得逞,以姚家的小人行径,咱们今后的处境可很是不妙。”

    “是啊……”杨晨不无庆幸地跟了句,但随即又道:“可即便我们现在知道了又能怎样?我们又不是官府中人,现在也只是知道一点风声,难道能借此告发姚家不成?如果我们真这么做了,凭姚家的人脉也足以大事化小,而我们所告不实,反而会被他们反咬一口……”

    杨震嘿嘿一笑:“我却不这么看,不然就不会空手回来了。”他说的是实话,如果不是有后续的想法,如今这情形就更给了他杀人的理由,他是不可能坐视姚家再得好处的。

    “你呀,怎么总是满脑子的打打杀杀呢。居然就敢深夜潜入姚家,若是被他们发现了,那可如何是好?而且杀人哪是那么容易的。”见他这么说话,杨晨又有些担心地数落了起来:“你今后可不能再这么鲁莽了。”

    见大哥又开始数落自己,杨震赶紧转移话题:“大哥,你就不想听听我是怎么打算的么?”

    “嗯?你当真有了应对此事的法子?”

    “不错。其实大哥你刚才所说也是正理,现在我们若是告发他们,无凭无据的官府根本不可能受理。即便官府真受理了,以姚家在江陵的地位,也足以把事情摆平,到时候他们没有了把柄,反过头来必然要对付我们。所以现在我们绝不能把此事挑明了。”

    “那你是打算等他们去了武昌后再告发?”杨晨可不笨,一下就猜到了兄弟的用意。杨震也不隐瞒,点头道:“不错,而且我打算就去武昌把此事挑明,就是在乡试之时!”

    “你要去武昌?”杨晨略皱了下眉头,转了下念头又道:“这事可很严重哪,你凭的什么确信可以成功?”

    “大哥你也身为士子,难道会不知道士子的心思么?只要让他们知道有这么个可能,自然有的是落榜之人跳出来闹事。到时候一旦事情被查明,别说是姚家,就是张家,也不好应付哪。”

    沉吟半晌,杨晨也不得不承认他说的有些道理。而且情势到此地步,似乎他们也没有其他选择了。不过他还是提出了自己的看法:“不如还是由为兄去武昌吧,毕竟与那些士子交谈还是我顺手些。”

    “不,大哥你不该去。”杨震却立刻摇头,并给出了理由:“姚家做贼心虚必然会随时关注着我们,大哥你太过显眼,一旦离开江陵必然打草惊蛇这是其一;其二,大哥你今后还要科考,若是此事被传扬了出去,将来那些官员会怎么看你?此事一发,必然牵连甚广,到时候大哥你再想以此入仕可就难了。所以还是由小弟我去吧,反正我一直都不曾在人前露脸,你大可还当我在养伤。”

    “这……好吧。那你此去可一定要小心在意,切勿再生什么事端。如果事情为难,那便算了。”杨晨思忖之后,也觉得兄弟所考虑的很是在理,便只得答应下来,但还是忍不住嘱咐道。

    杨震见兄长答应,便笑道:“大哥放心,我省得的。这事我一定把它办得漂漂亮亮的,好叫人知道谁敢欺到我们杨家头上,绝没有好果子吃!”

    兄弟二人随后又商议了一番,眼见天色渐白,杨震也不耽搁,就要启程去武昌。杨晨赶忙劝阻:“如今离着乡试还有段时间呢,此时赶去也太早了些。而且你一夜未睡,实该好好歇息,等过两天再走也不迟。”

    杨震却不这么看,他觉得虽然他们兄弟所讨论出的主意不错,但为防万一还必须再想一套方案出来,而这或许得到了武昌才会有所眉目。所以他必须提早赶到那儿有所绸缪才是。

    在他的坚持下,杨晨只得答应让他早日上路,但却以为他准备盘缠衣物的理由让杨震在家中多待了一日。

    直到次日清晨,杨震才背了一只包裹,带了五两银子,踏上了前往武昌的道路。别看只是五两银子为盘缠,在这个时代已是一笔不小的财富,也是杨家这几年里所积攒下来的所有家财,只因知道此去极为关键,杨晨才会倾其所有。在出发前,杨震又特意叮嘱兄长一定要看好了墨儿,同时又和闻讯而来的阮通打了招呼,着他帮衬一把,这才踏出了离乡的第一步。

    虽然原来的杨震并没有去过武昌,而眼下的杨震甚至连江陵县都没有踏出过,但对于他这个拥有五百年后记忆的人来说,从江陵去趟武昌只是寻常。

    这一路行来,杨震不但对这个时代良好的自然环境与空气质量有了更近一步的了解,也对湖广一带百姓的生活有了更深的掌握。比起后世,这时的人遵循着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习惯,太阳尚未落山,这官道上就已没了人影。为了不出现什么意外,再加上并不赶时间,他也一路晓行夜宿,终于在十日后赶过了五六百里的路程,来到了武昌城外。

    这武昌城早在三国时便已立城,经历千年变迁,到大明洪武朝时又由时为江夏侯的周德兴增拓城池至二十余里,成为了眼下的这座湖广首府。其实对杨震这个带着后世记忆的人来说,对武昌最深刻的记忆还是那次起义,当然这却是后话了。

    站在足有三丈多高的城墙之前,用手抹了把因为天气炎热加上赶路而生的汗水,杨震长长地舒了口气,可这心里却并没有因为来到这里而有所放松。这一路行来,他对此次之行进行了一番推演,却发觉想要把姚家舞弊一事透露出去还是有些难处。

    他可不是什么权威人士,与那些赴考的士子更是没有什么交情,怎么能叫对方相信有这一事呢?他总不能拉着一个陌生人就把此事告诉他,并叫对方凭此去和官府闹吧?

    十天下来,杨震也没有想出个妥善的法子。现在想来,他觉着还是自己把此事想得简单了,他终究不是这个时代的人,经验不足哪。若是后世,只需要把掌握的情况往网上一发,再发酵一下,就足够姚家喝上一壶了。但既然都来到了武昌,就没有退缩的道理,大不了在开考时上某个衙门检举一下,看能不能把事情闹大。

    没有再纠缠于此事究竟该如何做,杨震迈步踏进了武昌城。此时因为临近乡试,城中人口比往日更多了许多,满目看去全是头带方巾的士子与陪伴其左右的家奴书童。更有许多头脑灵活的百姓贩卖起了文房四宝等考试必备之物以及前几次科举时的呈文范本,使得整个武昌城都被书香与铜臭所浸染了。

    相对于如何把姚家舞弊一事曝出来,杨震第一个需要解决的问题却是自己的住宿问题。因为多了这许多外来的士子,城中大小旅社客店都已住得满满当当,就算他肯花钱,也找不到客房栖身了。

    无奈之下,杨震只得花钱在城西一家百姓院中租住了一间房子落脚,这还是因为此处离着城中心的贡院较远,没有士子抢先订下才给了他这个机会。

    待到次日,杨震才去了各处寻找机会,看能不能把消息散播出去。可现实却叫他失望了,因为几圈下来,就连与这些士子们搭话的机会都没有叫他寻到。

    之后几天,情况也是一般,这让杨震大感头疼,难道真要在开考当日去某个衙门击鼓不成?这么想着,他就不自觉地来到了城中衙门聚集之地,眼看着时已近午,他信步走进了一家叫登第居的酒楼,一面用饭,一面看能不能寻到机会。

    但很快地,杨震却又失望了。虽然他找的这家酒楼因为名字好而有大把的士子前来,就连与他拼桌而食的两名客人也是士子打扮,可他却依然无法与这些人说上话。这固然有他的装束看着只是寻常客商,使士子根本没有与他说话的关系,也因为他根本就插不进这些人的话题的缘故。

    这些士子坐在一堂高谈阔论,说的都是些科举佚事和书中见解,这些杨震是半点都不懂的,却让他怎么参与进去呢?现在想到兄长所言,杨震倒觉得他是对的,或许此时杨晨与这些人一番说话,再把姚家一事巧妙一提,倒有可能传播出去。

    “看来我还是太自以为是了。”杨震吃着面,苦笑着想道,不知接下来该如何办才好了。就在这个当口,在他左后方的一段交谈却引起了他的注意,叫他不自觉地放下了筷子,竖耳倾听了起来。

第八章 郑方伯

    这是两个穿着普通士子服饰,三十多岁的男子,不过他们所说的内容却与其他人不同了,谈的不是四书五经经史子集而是官场中事:

    “沈兄这半日来总是心事重重的,可是遇到了什么为难之事?”

    “陆贤弟你是有所不知,我这心事已存有半年多了,却不知如何向旁人倾吐。你我相交莫逆,我却也不瞒你,实在是因为我那东翁如今处境困难,而我身为幕僚却不能代为分忧,这才……”

    “郑方伯遇到了什么为难之事,竟被称为困境?”

    “方伯……我家东翁如今可担不起这个尊号了。这布政使名为一省长官,可上头还有巡抚压着,如今看来还比不得一个知府,甚而一个知县。”

    “沈兄何出此言?”

    “难道不是么?我大明自太祖时就设下了布政使为一省主官,管着一地钱粮政事,可后来却又多了个巡抚,不但管着它,还管着提刑司甚至是都指挥使司,如此这布政使可就成了个佐贰官了,还有何权可言?

    “而且,我家东翁的处境又与寻常布政使不同。你或许并不清楚,我家东翁当初是由高新郑大人所提拔,是他的亲近门生。而今年年初,高新郑被朝廷辞去首辅之职,像我家东翁这样的官员自然处境堪虞了。”

    “原来如此,在下总算明白其中玄机了。”

    这两人的这番对话虽然说得极是小声,又是混杂在旁边众多食客的交谈声中,可杨震因为耳目远胜常人,故而依然无有遗漏地尽收耳中。而在听了他们的对话后,杨震吃面的动作也不禁一缓,心中已计较开来。

    虽然对那“沈兄”提到的布政使官员的处境不甚了了,但对于今年朝廷里所发生的如此大事,他还是有所耳闻的。张居正取代高拱为首辅,从朝廷到地方自然会有大批的官员会被换掉,而这个郑大人,不过是这些人中的一个而已。如果是平时,杨震并不会太把它当回事,可如今却不同了,他正愁着不知怎么把自己所掌握的秘密传扬出去并闹大呢,这个郑方伯不正好是个可以帮到自己的人吗?

    一个处境困难的官员,若是心有不甘,一旦抓到一个机会,十有**会搏上一把的!在转过这个念头后,杨震已有了决断——就这么干!他把碗中的面汤一饮而尽,才大声叫了一声:“小二,会帐!”

    两日后。

    夕阳已经西下,一天又已过去。郑方迈着有些沉重的步伐往布政使司衙门后方的宅邸处行去,虽然每个从他身边经过的衙门差役都向他行着礼,他却视而不见,旁若无人地不断向前。

    其实以他现在的处境,完全没有必要在前衙待到落日之后的,因为这半年来他都没有批复过一件公文,做过一个决定。恩师高新郑的离开,使郑方的权力彻底被上下官员所架空。但他对自己的仕途尚存有一丝幻想,他毕竟才四十九岁,正当盛年,自然不敢做出自暴自弃的行径,从而叫人拿住了把柄。所以即便明知来前衙也只是坐着,他还是早早上衙,直到日落才回后衙,比起绝大多数官员都有规矩得多。

    只是这人是到了,可心呢?

    转进后衙,郑方适才还硬撑着的身子就是一塌。随着时间的推移,他已越来越觉到了绝望,他似乎已经可以瞧见自己被罢官的结局了。现在没有一点建树,而明年就是他当这湖广布政使三年之期,以他高拱学生的身份,想必到时将有的是人会以不作为、尸位素餐的理由攻讦他,而他被罢官也只是个时间问题。

    “想我郑方十年寒窗苦读,侥幸得中二甲,又有恩师看重而不断提携才有今日地位,成一省布政使。想不到如今却只是束手无策,我不但愧对看重于我的恩师,也对不起自己的一番抱负哪!”

    想到这里,郑方更是心头发堵,散乱着步伐闯进卧室,只想闷头而睡,连晚饭都不想用了。可他才一进卧室,身子就陡然一僵,因为在房中不知怎的竟端坐着一个少年郎,此时正笑吟吟地看着他呢。

    “你……你是何人?可知此处乃是衙门重地,你居然敢随意闯入!”郑方一怔后,迅速回过神来,厉声呵斥道。

    面对他的厉喝,杨震只是淡然一笑:“想不到事到如今,郑大人依然是官威十足,倒是失敬了。不过大人但请放心,在下此来并不是来害你的。”

    “唔?”见对方如此模样,郑方想叫人的心思便是一停,他也看出来了,此人至少不是来行刺自己的。而且他也知道自己眼下的情况,也实在不可能再有人通过如此手段来对付自己了。所以他也坐了下来,然后道:“看来你是知道本官的,那就说说你的来意吧。”

    “在我说明来意之前,还有一事想要请教大人。大人可有想过要改变眼下的处境吗?”杨震反客为主地突然提出这么个问题来。而郑方心心念念正是此事,被他这么一问,下意识地就道:“我自然是想要改……”话一出口,才觉不妥,赶紧住口,却已有些迟了。

    杨震抚掌道:“好,看来我果然没有看错人,郑大人依然有奋进之心。就在下所知,这半年来大人即便被人架空排挤,依然按时到衙,日落才回。观大人之行,听大人之言,大人确实是想扭转眼下局势的。那我这一桩功劳就可以送与大人了。”

    “你这话是何意?什么功劳?”看着眼前这个少年大言不惭的模样,叫郑方更感疑惑了。不知不觉间,他已被杨震牵起了话头。

    “如今大人的处境我也就不多说了。要想破此局面,若只是靠等显然是不够的,大人必须找到一个机会,一个表现自己的机会。若是能借这个机会立下功劳,叫湖广,乃至于朝中官员都难以否定大人的功劳,这困局说不定就破了。不知大人对这么个机会可有兴趣吗?”

    “这是什么机会?”郑方忙不迭地问了一句,随即又不太自信地道:“这天下又哪来的如此机会,能叫他们都无话可说。”

    “在下既然来了,又这么说了,自然不会哄骗大人。”说到这里,杨震的神色就是一肃:“不知此次乡试有人舞弊被大人查到,并当场将人捉住,能否算一个大功劳,而又足以叫人无法否定呢?”

    “什么?竟有此事?你是如何知道这事的?”郑方一口气问出了好几个问题,身子更是绷直了,双目紧盯着杨震没有一丝放松。作为这个时代的官员,他实在太清楚科举对朝廷的重大意义了。正因其意义重大,每当有舞弊案被查出,总是牵连甚众,他想不重视也不成哪。

    不过因为这话是出自这么个少年之口,又叫郑方有些不敢相信,所以他只能紧盯着对方双眼,看他如何分说。毕竟兹事体大哪。

    杨震见状,知道对方已完全被自己的话所吸引,也不再吊人胃口,说道:“我偶然得知本次乡试有江陵县姚伯广、姚叔广两人与试场中的官员兵丁勾结,将试题文章藏于考房地砖之下。”

    听他说得如此有板有眼,郑方的心不由得一阵狂跳。可向来稳重的他还是忍不住道:“此话当真?你是如何得知如此机密之事?”他太清楚舞弊及被捉意味着什么了,那可关系到了一个人,一个家族的兴衰荣辱哪!

    “这是我亲耳听姚家之人所说,怎会有假?至于我是怎么得来的这个秘密,大人就不必深究了。”

    这话叫郑方不禁又信了几分,但他依然存着疑虑,毕竟这事太大了,若事情有假,而他又真去揭发了,只怕处境就更糟了。沉吟半晌,他才道:“你为何要这么做?你与那姚家有仇?你又想从中得到什么好处?本官看你也不似个读书人哪。”

    杨震心中不断转着念头,知道要让对方相信自己,就必须拿出更大的诚意来。在权衡之后,他便道:“我知道一旦事发,本次乡试必然会择日重考。在下希望大人到时能说句话,叫监考官能网开一面,让江陵的杨晨应考。”只有道出所求,对方才会对自己抛出的提议产生兴趣。至于因此会否生出其他事端来,在这个节骨眼上,杨震已考虑不了太多。

    在一番长考之后,郑方才道:“本官知道了,我到时自有决断!”

    杨震看着他,却摸不透他的心思为何。看来这个布政使多年为官所修成的养气功夫还是甚为了得的。他也知道此事逼迫不得,只好站起身来道:“既然如此,那在下就告辞了。此事将是郑大人能否重新振作的绝佳机缘,还望大人莫要错过了。”说完,不作半点迁延,拉门而出。

    目送他离开的郑方反倒露出了惊异之色,不知怎的,对这个少年所说的事情,他竟生不出太多怀疑来。

第九章 赌一把

    沈言房中,郑方一脸郑重地将方才之事说与他这个心腹幕僚知道。沈言本因与朋友刚饮了酒而有些混沌的双眼此时已闪过亮色,额上更有些微的汗意,却不知是吓的还是激动的。

    在把事情原原本本都说出后,郑方才看着他道:“安之,你对此有何看法?”

    沈言端起桌上的茶碗咕咚咚灌了一气,这才抹嘴说道:“听东翁这么说来,此人所说有八成是真的了。不然他不可能如此指名道姓,点出姚伯广、姚叔广二人来,而且最后他也提到了自己的目的所在,是为了帮那个叫杨晨的。至于这会不会是官场上的某人给东翁设下的一个陷阱,在下以为是不可能的。如今东翁的处境可说极差,只要这样下去,到了明年必难幸免,他们实在没有多此一举的必要。”

    “我也觉得确如你所推测。不过叫我为难的却并非断其真伪,而是就算这是真的,我又该做何抉择。”郑方面有难色地道,显然到了此时他依然拿不定主意。

    “以在下的一点愚见,东翁绝不可坐视此事不理。不说其他,那些敢在国家抡才大事上行此卑劣手段的就不该叫他们得逞,就该叫他们付出代价!”说到最后,沈言的神色已显得颇为激动。

    郑方看着他的模样,失笑道:“安之,看来你还是放不下当年的事情哪。”

    沈言一怔,随即也自失地一笑:“是在下失态了。当年我参加乡试,也是因为有人舞弊,最终……哎,当年之事,不提也罢。不过东翁,即便不是为此,就是为了我们自身考虑,也该做此选择。”

    “哦,这却是怎么说的?”郑方双眉一挑问道。

    沈言飞快地整理了下思路后道:“正如在下适才所说,即便东翁不做什么,待到明年你怕也会被人以无作为而弹劾,很可能会被朝廷罢官。既然如此,你为何就不能放手一搏呢?倘若能把此事做成了,固然会得罪一些官员,但东翁您也必然会得朝廷嘉奖,到时那些还想弹劾您的人就得掂量一下了。

    “还有,此事若成,湖广近千考生必然会承东翁之情。想来考场上必然不止这么两人舞弊,若借机多揪出几人来,自然更为考生所喜。近千考生,那可是我湖广一省将来的栋梁哪,他们要是感念东翁之德,您现在的处境也必然大改,至少政令不会再如今日般难出府门了。但有一点好处,东翁就该试上一试,何况还有至少这两个好处呢。东翁以为如何?”

    “安之,你说的很对,其实我也想到了一些。不过现在叫我为难的并非该不该做,而是怎么做。毕竟兹事体大,若一旦失手,只怕……还有,既然有了这么个密报,我该在何时出手呢?是在乡试前,还是后呢?”郑方皱着眉道。

    “以我之见,不前不后,在乡试时发难最是恰当,如此才能真正把事情闹大,也可叫天下人,叫朝廷知道东翁的风骨!”

    “你的意思是叫我闯考场,揭露此舞弊之事?”郑方心里猛跳,神色显得颇为紧张。在看到自己的幕僚点头后,却又摇头叹道:“这却谈何容易!安之你不要忘了,考场内外那可是有几百名兵丁看护着的,莫说是我,就是巡抚想在那时闯进去,也是不可能的。”

    “巡抚确实进不了,可东翁你却不同。”沈言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就我所知,今年乡试考场守门的兵丁都来自武昌卫,由同知鲁越所领。这鲁越,东翁总不会忘了他吧?”

    “前年他因克扣军饷被人所查,是本官救了他。”郑方当即回忆道。

    “正是他了。他既然欠了东翁的大人情,此番东翁请他帮一把,而且事成后他也有功,我想他总不会拒绝吧。”

    “如此看来,此事确实可行?”

    “至少是值得叫我们赌一把的!”

    主宾二人决定赌这一把的说话,被伏在门外的杨震听得分明,也叫他心中大喜。他刚才走得干脆,其实并不放心,所以又暗中返回,看那郑方会有何动作,从而决定自己的行动。现在看来,他这一把也是赌对了。不光赌对了,而且是大对,就是他自己来做,也做不了这么好!

    见两人还在房中商议着揭发舞弊的细节工作,杨震便不再打算听下去,悄然离开。这一次,他是真个离开这里了。

    武昌卫军营。

    主将帐中。指挥同知鲁越坐在案前,手中转着半截断箭,久久无语。他那张黧黑的脸膛上,带着三分犹豫,三分忐忑:“这当真是郑大人的意思?”

    “正是,还望将军看在当年的情分上能够鼎力相助!”沈言正色道。

    鲁越猛地站起身来,又来回走了几趟,才站到了沈言面前,死盯着他道:“你可知道,这是在冒险,不,这是在玩火!”

    “我知道,但如今郑大人只有这么一个机会了!”沈言却显得很平静,完全没有被对方的气势所压制。

    在呼呼喘了好一会气后,鲁越才挥手道:“送客!”

    沈言也没有耽搁,只是看了他一眼,就起身跟着进来的亲兵走出了大帐。虽然鲁越没有给他一个明确的答案,但他确信此事可期,因为那枚断箭被他留了下来。

    八月十一,正是湖广乡试开始的日子。这大明朝的乡试比之以往可要严格了许多,考生从这日早晨进入考场后就不得出,直到三日后考完所有试题,才准离开。

    所以这天四更左右,乡试的考场——贡院门前已聚集了数以千计的人。这些人既有参考的士子,也有送他们赴考的亲人仆役,还有一些头脑灵活的武昌商贩,在人群中不断游走,极力兜售着自家商品——吃食与考生必备之物。不过他们的生意却并不如何,在场所有人的注意力可都在贡院的大门前呢。

    很快的,就有各府各县赶来组织本地士子入场的公人出现在大家的眼前,这些人的手中举着牌,打着写有各地地名的灯笼,让来自不同府县的士子都排好了队伍,只等门开之后次第而入。

    要是杨震在这里看到如此情形,必然会联想起后世的机场接人的场景。不过,如今的他早已不在武昌。就在确信郑方将会在考试时发难后,他就再次启程往回赶了。他有七八成的把握认定郑方可以成事,如此,兄长说不定就能在重考时获得乡试机会,当然这也有一个条件,就是他必须及时赶到武昌。

    正因如此,杨震就连这个由自己一手造成的舞弊案也没有多看就往江陵而去,只把这里的一切都交给了郑方。

    五更一到,只听贡院内传出数声炮响,随后就有人长喝一声:“开龙门!”在这威严的喝声中,已经关闭了半月的贡院大门终于缓缓开启。在人群的一阵骚动中,上百名持矛佩剑的士兵从门内鱼贯而出,分列左右。而后,才是一名穿着青色官服的监门官大步而出,开始向面前众人列数考试时的种种规矩。

    “……总而言之,就是一句话,若有那抱着万一的侥幸心理而想在本次乡试中舞弊的,本官还是劝你回家去的好。不然,不光你本次乡试,就是你的秀才身份都会被剥夺,而且还将被发配充军!本官言尽于此,望尔等好自为之!”说完这话,监门官才下令各府县人等进前搜身。

    姚家兄弟二人在江陵县的队伍中,听得这话都露出了一丝不屑的笑容来。任这些官员说得再严厉,在某些人看来,也只是做个样子,只是用来约束那些寻常人的,但他们却决不寻常。这世上的事,不从来就是如此吗?

    此时对考生的搜查那是极其严格,乃至到了严苛的程度了。因为搜他们身的都是些大头兵,难得有这么个对往日高高在上,将来更有可能获得更高身份的秀才老爷们上下其手已足以叫他们不懈怠了,何况还有每查出一个挟带就有五钱银子的赏格,这就让士兵更是两眼冒光,恨不得把所有人的衣裤都扒了,细细查看。

    如此一来,这些参考士子们可就遭了老罪了。他们的衣裳被人粗鲁的拉开,手上的考篮被强行夺去,将里面的吃食与笔墨纸砚都翻得乱七八糟,就是代表儒生身份的方巾也被兵士解下,以查看头发里有没有藏着什么。

    在如此严苛的搜查下,从龙门外进入考场内的士子一个个都衣冠不整,好不狼狈。但这时候他们又只能忍气吞声,因为就在他们前后,已有不少当真怀有挟带的士子被查了出来,当场就被拿下,戴上了厚重的木枷示众,只等之后的处置。

    在这一片喧闹中,直到日上三竿,几百名参考士子才全部进入了考场,随后贡院大门就再次关闭,只等三日后,再次开启。而原来热闹非凡的贡院门前,此时其他人也都已退散,这里第一次变得如此安静。

    八月十二日,穿着一身官府,身后带了二十来名布政使司衙门差人的郑方来到了贡院门前的街道之上。在深深地吸了口气后,他猛地探步向前:“我之将来,就赌这一把了!”

第十章 闯考场

    随着考试的深入,贡院门前早已门可罗雀。几名守门的士兵无精打采地斜靠着柱子,正小声地谈笑着。他们说着话,不时还瞥向廊下不远处,那儿除了一对威风八面的石狮子外,还枷着十多名应试考生,他们被查出怀有挟带,这辈子算是彻底完了。

    “……要说还是老李走了狗屎运,居然就叫他抓了两个挟带的出来,那可是一两银子的赏钱哪……”一人不无艳羡地叹说着,突然这话却停了,只愣愣地看着前方街道。其他人也随之觉察出了什么,纷纷向前看去,本来斜垮的身子也不禁直了起来。

    他们看到,长街有一名身穿绯色官袍,头戴乌纱官帽的人在二十多名灰衣杂役的簇拥下向此而来。瞧着对方的打扮,以及那一往无前的气势,顿时就让这些士兵生出了些许不安来。

    为首一人见状只得壮了胆子走上前去,一挺起了手中长枪喝道:“贡院重地正在乡试,闲杂人等还不止步!”他说话间,其他兵士也都赶了过来,与他一道排成一队,挡在了那些来人面前。

    虽然面对的是十来名持着长枪的魁梧军汉,而自己这边却连根棍子都没有拿,可郑方却连半点畏惧都没有。既然已打定了主意赌这一把,就不会在畏首畏尾,何况这些士兵也完全不在他的眼里。

    略一站定后,郑方就直视着面前那名为首之人:“本官湖广布政使郑方,现得到密报必须进贡院,你敢拦我?”

    对面兵士看着他严肃的表情,又看看他绯袍上的锦鸡补子——那是朝廷二品大员才能有的标志——顿时就矮了半截。可终究职责所在,到底不敢就这样放开道路,只是刚才半端的长枪已放了下来:“大人明鉴,非是我等敢拦大人去路,实在是上峰严令,乡试期间不得叫任何人近前。何况,如今贡院大门早锁,大人您也进不去哪。”话到后面,已更见软弱了。

    不过他们的态度郑方是完全不放在心上的,不说他还是堂堂的一省藩台,朝廷从二品的大员,就是寻常一个朝廷命官也比这些丘八大头兵要高贵得多了,又怎会在意他们呢?这就是如今大明朝的国情,文贵武轻,兵士在官员看来全不算什么的国情。所以他只是略一摆手:“你们退下,进不进得了贡院,却是本官自己的事情。”说完再次拔步向前,完全无视了那些士兵。

    实在是双方的地位相差悬殊,在郑方如此态度下,即便士兵们心有不甘,也只得退到一旁。当然,他们的心里依然对此不以为然,认为郑方他们就是过了自己这一关,也是进不了贡院大门的,他们只管在外面看戏就是。

    郑方迈步来到高大的大门跟前,这才朗声道:“本官湖广布政使郑方,听报本此乡试有人上下勾结行舞弊之事,特来查个明白,快快开门!”

    门内不远处,监门官贺弼正负手而立,看着那边的考场思绪万千,他想到了自个儿当初也是这般一步步考出来的。

    此时的考场可与后世影视剧里的场景大不一样,并非一人一座而已,而是一人一房。不过这“考房”却也得打个引号,只有数尺宽,半人多高,考生想站直了伸个懒腰都得出来。在贡院中密密麻麻地排着数百个考房,从远处往下看来,就仿佛是蜂巢一般。

    而这几百考生又必须在这么个考房中连考三天,锦绣八股文与所处的环境当真是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正当贺弼陷入到自己当初科考时的场景当口,突然就从紧闭的大门处传来了一道声音,竟是叫他们开门的。

    “嗯?”贺弼当时就皱起了眉头:“这闹的是哪一出啊?郑方,他怎么就来了这里闹事?”作为湖广官场上的一员,他自然是知道这位布政使处境的,对郑方自然也没有什么敬意了,虽然他不过是个七品学官。

    “大人,你看这……”一名在门前的仆役很有些诧异地看向自家大人。

    贺弼却是轻蔑一笑:“不必理会,待乡试完了,本官自会与他分说。”他正愁无法和那些大人物们扯上交情从而更进一步呢,如今就有机会上门来了。

    但他的话才刚说完,门前看守的几名兵丁却做出了叫他大吃一惊的举动来。他们居然一拥而上,七手八脚就将那粗大的门闩给抬起放到一边,然后齐齐用力,把那大门给打开了条缝隙。

    “你们做什么?”贺弼当时就发作喝道,急抢上前就要阻拦,早没有了之前那副云淡风轻的模样。可他一介书生,又哪来的气力与这些大头兵争夺呢,只吃得他们轻轻一撞,就痛呼着摔倒在地。

    门刚一开启一道可容一人通过的缝隙,郑方就已快步抢了进来。随后,他的那些随从也急急跟入,这一回他们是彻底豁出去了。

    “郑大人,你可知道自己闯下了什么大祸,居然敢闯乡试会场,我一定要向学政……不,向巡抚大人,向朝廷参奏于你!”贺弼刚狼狈地被从人从地上搀扶起来,见状立刻大声说道。

    但正如刚才他不把郑方放在眼中一般,郑方也对他视若无睹,只是快步向前,连与他分说几句的时间也不给。倒是有一个兵士凑到了他跟前,与他小声地嘀咕了两句,他欣然地一点头:“办得好,事成后少不了尔等好处。”

    贺弼见此,更是恼羞成怒,大声叫嚷着欲待上前,却被周围的几名兵卒有意无意地挡了下来。不过一会工夫,郑方就已带了人直往考场中去了。在原地跳脚喝骂半晌,贺弼才猛地想到什么,立刻也拔腿往监考官员处跑去,同时还不忘恨恨地对那些兵丁道:“你们给我等着!”

    但那些兵丁对此却全不以为意,他们这么做都是奉命行事,他一个学官更管不到他们这些大头兵头上来,他们有什么好担心的呢?

    这一切当然就是鲁越所安排的。他虽然没有当场答应沈言,但还是如其判断般把事情给办下来了。依着郑方的要求,除了叫守门兵卒放他们进来外,这些兵卒还探知了姚伯广和姚叔广兄弟的考房所在。刚才与郑方说话的兵卒,正是把这一点告诉了他。

    “一在玄十三,一在洪七”郑方心里默念,在来到密密麻麻的考房前立住了脚:“安之,我往玄十三号,你去洪七号,务必要将他们作弊的证据拿到!”这里的考房以千字文里的“天地玄黄宇宙洪荒……”等字排号,所以要找人倒也不难。

    跟在他身后的沈言忙答应了一声,点了一半人手跟着自己往洪字号那一排考房奔去。在湖广为官两年多,无论是郑方还是沈言对贡院这里的环境还是相当熟悉的,所以他们都没有半点的犹豫与耽搁。

    正在奋笔而书的一众士子突然就听到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从外而来。还未等他们转过念来,就见一个个身影从自己的房前跑过,当前一人居然还是个身着绯色官服的大官。这一变故,直让所有人都傻了眼。

    不过一会工夫,郑方已来到了目标跟前,没有一丝停留,他便冲到姚伯广的跟前,一把将他从考房中拖了出来:“给我仔细搜!”这话却是跟后面的随从们说的。

    姚伯广被他一把拖出,也是吓了好大一跳。但很快地,他又镇定了下来:“这位大人,你这是干什么?学生可正在考乡试呢,您这样做,可很不妥哪?”

    “不妥?嘿,你胆子倒是挺大,事到临头还敢狡辩。你们做下的勾当已经被本官摸得清清楚楚。”郑方冷笑道,同时目光却盯着考房一瞬不瞬。

    姚伯广心里一沉,却还是坚持道:“学生能有什么勾当,能叫大人兴师动众而来。请恕在下实在是想不出来。”

    “哦,你想不出来?”郑方斜睨了他一眼,又看看已被翻得底朝天却并无所得的考房,心中也不由一紧。别是真没有此事吧,那可就难以收场了。但他很快又想到了杨震所说的话,吩咐道:“看看地下的砖石,看有没有可以挪动的。”

    “啊……”饶是姚伯广再镇定自若,听得郑方的话,还是惊得张口结舌,脸色惨白。他实在想不到,对方居然连这些都了如指掌,这次却是难以幸免了。

    看到姚伯广的神态大变,郑方原还有些忐忑的心情当时就平静了下来,他知道这一回自己是赌对了。而随后的事实也印证了他的判断,一名随从已自姚伯广的座位下的石板底下找到了一只方盒,内里正放着几份文章,看那题目也正好是本次乡试的文章了。

    此时再看姚伯广,已如一只泄了气的皮球般软倒在地,口中早说不出话来。而与此同时,一名同样穿着绯色官服的人正怒气冲冲地大步而来,一见此情形,就大声呵斥道:“郑道直,你好大的胆子!”

    正是本次乡试的主考,巡抚胡霖闻讯之后赶来了,此时他的神色极度愤怒,同时又带着些许的慌张……

    ps:第十章了,小小的**也已到来,求各方面的支持啊~~~~~

    哦,对了,这是没有主角的**,更需要各位给郑大人强有力的支持,让他继续为杨震打拼~~~~

第十一章 考场斗法

    依照大明惯例,乡试的主考官多由朝廷委派,派的也是礼部或翰林院的官员,而非当地的行政官员。但这个世上总有些例外,胡霖就是这样的一个例外,靠的却是他高明的手腕了。

    作为一省巡抚,胡霖在地方上再想更进一步已然很难,所以接下来他仕途上的目标就是当京官,入内阁或是六部这样的实权衙门。但这却需要极大的人望与功绩,正因如此,他才会在去年就在京城里疏通关系,让礼部最终确认他为本次乡试的主考。

    胡霖实在太清楚能担任一次乡试,尤其是当朝首辅张太岳家乡乡试的好处了。这不但可以使他获得众多士子的感激,将他们收为门生,更可因此交好张居正,从而成为他亲信之人。这个时代的乡土观念可比后世重得多了,这些从湖广考出来的士子只要为官必然会投到同乡张首辅的门下,而胡霖作为他们的座师,自然而然也会划入这个圈子。

    何况主持过一次乡试后他在士林中的声望也会比过往要重上许多,那些成为他门生的士子将来无论有何建树都还要叫他一声老师,但有所请很难拒绝,这对他的仕途自然也有极大助益。如此多的好处摆在眼前,试问他胡霖又怎么会不想尽办法来争取到这个主考的位置呢?

    最终的结果也很让胡霖满意,他真当上了本次乡试的主考。虽然他在此之前就知道科场上有一些风气即便你自身行得正也难以避免,但他却并不怎么放在心上,水至清则无鱼人至察则无徒嘛,他也自信可以控制一切。甚至借此,他还能与湖广的那些有势力的人家把关系拉得更近呢。虽然他也会因此耽搁一些公事,但与他因此的获得相比,这又算得了什么呢?

    可他千算万算,也算不到事情竟会生出这样的变故来!

    本来今日胡霖在巡视了一次考场后就回到致公堂打算看会书再处理点公务的。可他才翻看了没几页书,就有监门官贺弼慌慌张张地前来禀报说布政使郑方带人闯进了贡院,前来捉人。

    听得此报,胡霖的手不由得一颤,正看着的一卷《后唐书》就落了地:“他怎么就敢……怎么进的贡院!”他的脑子里最终闪过的是这个疑问,这是叫他最难容忍的一个疑问。

    回过神来的胡霖再难如以往般镇定,急忙点上几名亲随,就急匆匆赶了过去。他不清楚郑方这么做的依据,也不清楚对方掌握了什么,但却知道一点,一定要赶在事情不可收拾之前把人拿住,把影响控制到最小,不然可就糟了。

    说实在的,胡霖自成年后还没有像今日这般快跑过呢,一袭红袍都被他扯得像是一面随风扬起的旗帜了。也好在郑方的穿着十分显眼,所以只一打听,他们就追了过来,并看到了正在玄十三考房跟前命人搜查的郑方。

    胡霖是又惊又怒,此时见了人,便一声喝,同时再次加快了前冲的速度。郑方听有人如此叫自己的表字,也下意识地看了过去,正对上胡霖那双怒气勃发的眼睛,在略微诧异后,他又寸步不让地瞪了回去。

    其实对于胡霖是本次乡试主考一事,郑方还真不知道。他本来就因遭到排挤而没了什么权力,再加上少了与同僚们的走动,使他对如今湖广官场上的大小事情是所知更少了,即便是胡霖为主考这样的敏感话题他居然也是懵然不知。至于沈言又是否知道此事,倘若知道又为何不说,此时郑方也早就无暇细想了。

    事已至此,他与胡霖之间已彻底撕破了脸皮,那还有什么好怕的?想想自己本是一省布政使,堂堂二品大员,却因为胡霖的处处打压而成今日孤家寡人的局面,若说他心中无怨那是假的。这一回他就要为自己的前程拼上一把。

    其实在本朝太祖时,一省布政使是境内最大的行政官员。但在成祖后,却多了一个巡抚官来,职权更压布政使一头。虽然当初巡抚尚不是常设官职,但在嘉靖朝后,规矩就被定了下来,除了南北直隶外,大明一十三省都设有巡抚一职,主管一地民政、军政。如此,原来的布政使的地位就尴尬了,若碰上个良善的,他的权力还能留下,不然,或是如郑方这样失却靠山,朝中又是敌对势力上台的,自然就只有被排挤、被算计的命了。

    现在,他看到这么个机会,试问郑方又怎么可能不死死抓住呢?面对胡霖愤怒的目光,他只是淡然一笑:“见过胡大人,本官的胆子是大是小,就无须大人挂怀了。倒是这儿,却有一个真正胆大包天,在我乡试考场中舞弊的士子。”

    快速的奔跑,心中的愤怒与焦虑,再加上最后的一声怒斥,让终于来到郑方跟前的胡霖的气息变得极其粗重,一时竟说不出话来。好半晌后,他才能开口:“你……你说什么?舞弊?”

    “不错,本官正是听闻本次乡试有人舞弊,这才急急而来,为的也是国家的抡才大事。而就在刚才,我已人赃并获!”

    “啊……还拿住了证据!”胡霖只觉得头一阵阵的发昏,都转不过太多的念头来了。他急冲而来,只想着阻止郑方的行为,还不曾有一旦他查到实证后该如何应对的打算呢。现在,他只能愣怔在那,半晌才道:“把证据拿来我看……”

    郑方也不怕他敢在众目睽睽下销毁证据,就将几篇文章连着盒子一并交到了胡霖手中:“这是从这个考生的座下发现的,正是这次乡试的文章了。今日才是开考第二天,策论的题目都未公布,这里却已作出文章来了,实在叫人叹服哪。”

    胡霖闻言翻到最后,只看了个题目,就知道郑方所言不错,这都是他与那些副主考们一同拟定的题目,又怎会不认得呢?这让他的脸色更加难看,知道这回自己是处了下风了,不过此事或许还有挽救的余地……

    但他想到的说辞又很快被郑方给掐断了:“还有一点却是最要紧的,大人可知这些是从哪发现的吗?”

    “座下……”胡霖转过念来,往考房看去,只见那个小小的空间内已乱作一团。但考生座位下,却有个坑,看着大小正合适这个盒子。这一下,胡霖的心算是彻底沉到底了,脸色也随之变得惨白。

    作为一路科举上来,又听过太多科场弊案掌故的胡霖来说,科场舞弊的严重性也分多种。若只是挟带什么的,官员最多只是个失察之罪。但像今日这样的,那就是内外勾结才会出现的情况了。不说还未发布的明日的考题是怎么泄露的,单是考生座位底下藏有文章是怎么回事,就够他这个主考官喝一壶的了。这可不是一两个寻常官员或是兵丁能做到的,必然是有考官中的核心人物参与其中,而他这个主考官首先就是怀疑对象。

    胡霖只觉得嘴里一阵发苦,早知如此,当初就不该争这个主考之位,他只做巡抚不就什么事情都没有了吗?但这世上可没有后悔药能买,到这一步,他也无法回头,只有尽力把此事控制住了。

    “咳咳……郑大人一片为国之心,本官实在佩服。此事也确实干系重大,不过如今尚在乡试中,还望郑大人能以大局为重,先把此事放下,容后本官必然会给你一个满意的答复。”现在胡霖只有先把郑方打发出去才能另想对策,便回头吩咐道:“来人,送郑大人离开。”

    “慢着!”郑方如何肯走,立刻道:“胡大人,现在必须把这里有多少人舞弊查出来才是关键,怎能如此就算了?”

    “哼,郑大人,此事本官自会处置。本官才是乡试主考,这里由我做主,你想越俎代庖不成?”见郑方还想多事,胡霖再管不了太多,就想以势相压了。

    “越俎代庖不敢当,但此事既然是本官查出来的,就断没有就此离开之理!而且只怕很快又有人要被捉出来了。”开弓没有回头箭,已然豁出去的郑方一扫过去半年的颓丧之气,面对胡霖的逼人气势也没有丝毫退避。

    似乎是为了声援郑方,沈言这时候已赶了过来。在他身后,那些仆役也揪了个面色灰白,簌簌发抖的士子,正是姚叔广。而在他们后方,还跟了四五名官员,却是那些副主考们也都闻讯赶来了。

    “大人,此人被我们拿下时正在抄着文章,小人等也在他的座位底下搜到了一处暗穴,想来是藏这些东西的。”沈言上前,把另一个盒子交了过去。

    郑方接过盒子,又打开取出那些试题文章,似笑非笑地看向胡霖:“胡大人,你还能说这只是个偶然吗?”

    “我……”胡霖顿时说不出话来,他没想到郑方竟还有这一手,看来对方是完全的有的放矢了。

    突然,郑方就提高了声音:“此次科举,内中有人舞弊,还是内外勾结,藏题于地下的高明手段的舞弊。乡试乃是大家寒窗十载而得来的机会,若今科落榜,又要等上三年。本官湖广布政使郑方,为了还大家一个公平、公正,揪出那些舞弊之人,决定大索考场,还请各位考生出来!来人,给我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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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事后余波(上)

    这里本是一片寂静,现在郑方突地拔高声音说话,顿时就使这几句话回荡在了整个考场的上空,几乎让所有考生都听了个清楚明白。

    “你……”胡霖脸色再变,戟指郑方满眼都是怨毒之色,但却发现一切都已晚了。因为随着郑方这一番话,已有不少考生自考房中探了出来,还有那胆子大的更已走出那方寸之地,来到过道之上。

    其实在郑方闯进考场后,就已惊动了周围考生。他们虽不知具体发生了什么,却也想到是出了大问题。而随着姚伯广被查出舞弊后,附近考生已安不下心来答题,却把注意力都放到了这边。现在郑方的这番话更是直指他们最关心的事情,却叫考生如何还能继续装聋作哑呢?

    在一片哗然声中,郑方带来的几名随从已窜进了有考生出来的考房中仔细搜查了起来。而如此一来,局面就更被他们所掌控,更多的考生走了出来,只等有人搜查之后再给个交代了。

    看着眼前所发生的一切,胡霖知道这回是彻底失去控制了,想把舞弊一事大事化小也已不能。他只是死死地盯着郑方,口里念道:“好,好,好……郑道直,你当真是好手段哪。你就不怕把事情闹大了,难以收拾!”

    “胡大人,要不是你这半年来的种种看顾,我又怎会做出如此事情来呢。所以真要论起来,却还是拜你所赐哪。”看着面前的一切,郑方心中大定,也忍不住把半年来的怨气一下都吐了出来。

    这一刻,胡霖也不由得有些后悔了,他不该把对方逼得这么紧的,那实在是半点余地都没有留哪,也难怪他一旦抓住机会就死不松手。可现在再说这些还有什么意义呢?

    就在两人对峙间,众随从已又搜了数人,不过却再没有查到什么问题。这时郑方又开口了:“你们还愣着干什么,还不赶紧帮手查看!”他发号施令的对象,却是闻声而来,越来越多的考场中官员、杂役,还有那些兵丁了。

    在郑大人如虹的气势之下,这些人居然就听命行事了起来,就连胡霖这个巡抚加主考的意思也没有征询一下。显然这些人也都明白了一件事情,现在掌握大义的已是郑方,听他的吩咐总不会有错。

    胡霖看着这一幕,心中更是愤恨不已,却又无能为力。而随后发生的事情更叫他心惊,不过一会工夫,就有人叫嚷起来:“这个考生有问题!”……

    “这里有人舞弊,好家伙居然还敢抢夺证据!”……

    “这里也有人作弊!”……

    “这里……”伴随着一声声禀报,一个个在乡试考场中作弊的考生也被一一揪了出来,仔细一数,竟有二十七人之多。这其中多半人,也是像姚氏兄弟般被查出藏了答案在座位底下的。这显然是一起有预谋,有组织的舞弊行为了。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这时候,胡霖连愤怒的感觉都没有了,反而是一片茫然,喃喃地说着同一句话,他也被这样的事实给惊到了。诚如郑方所说,本次舞弊,确是内外勾结的产物,而且内部之人还不少,地位也自不低哪。

    胡霖当局者迷,还想不出其中缘故,一旁的郑方却已猜到了个大概。此事自然不可能是胡霖这个主考所为,他身为巡抚也没有这么做的理由,但却又与他脱不了干系。正因为他用尽手段得到了主考之位,让某些副主考眼红之余也想为自己捞些好处。既然你胡大人不按规矩来,那我们为自己谋点利益也是天经地义的,即便被你察觉,你也会睁只眼闭只眼。

    正是因为有人怀着这样的心思,这次乡试才会有如此猖獗的舞弊之事,这是其他时候从来没有过的。所谓上行下效,所谓上梁不正下梁歪便是此理了。

    说实在的,见有这许多人被查出来舞弊,郑方心里也大感惊讶,但他还是迅速镇定了下来,向周围众多明显感到愤怒的考生拱手道:“诸位考生,今日之事确实耸人听闻,也委屈了你们。但事已如此,本官只能给你们一个保证,官府一定会把此事的来龙去脉查个明白,不使一人漏网,给你们一个交代。至于本次乡试,既已如此,就暂且罢了,待本官奏请朝廷后,择日再重考吧!”

    这话再度惹得众考生一片大哗,有那自觉发挥不错的更是连连反对。但也有那头脑清醒的,却想到了这其实也不坏。一旦那些被抓出来的舞弊者还在,只怕他们的成绩可就高了,这对自身中举的可能性毕竟还是一种提高嘛。至于又要等一段日子再进行乡试,必然又要受些煎熬,十年寒窗都熬过来了,难道还差这一哆嗦吗?

    但无论这些考生是怎么想的,如今大局在握的郑方既然下了命令就无更改的道理。龙门再次大开,却是放他们离开了。

    沈言这时才凑到了郑方跟前,小声道:“东翁,就在下想来,舞弊之人恐怕更多。还有那买通了关节字的考生,因为这弊是作在文章中的,只怕仓促间是查不出来了。”

    “这个慢慢查就是了,现在我们有的是时间。何况查不出来又如何,这回已经足够轰动,朝廷肯定不会轻饶了他。”郑方眯着眼睛看向蹒跚而去的胡霖,寒声道。

    一场乡试就以这样的如闹剧般结束了,但这次事件的余波和影响,却远远不是这么快就能够结束的。

    就在事发当日,郑方和胡霖,以及一些相关有奏事之权的官员的奏本已纷纷出炉。他们以各自立场陈述着今日之事,但这么大一起舞弊案是怎么遮掩粉饰也不可能掩盖过去了。

    想必在不久之后,朝廷就会派出相关人员前来查明一切。而这段时日里,郑方抓紧主动权尚在自己手中的机会,对一众舞弊考生进行了讯问,就看他能不能从这些人口中掏出想要的答案了。

    另一方面,这次之事也被众考生传扬得满城皆知,甚至迅速地传往了湖广各州府县,让此事进一步发酵。不过这一切对郑方却都是有利的,大家都觉得这个布政使大人肯为考生出头,还有身为主考的胡巡抚针锋相对,实在是一个为国为民,秉公直行的好官。这也正是行事之前,郑、沈二人所希望看到的。

    百姓们对此事议论极多,但有一点却被所有人都忽略了——郑大人怎么就会知道有人舞弊,他可不是考场官员哪。

    而此时,本次舞弊案的始作俑者,完全被人忽略的杨震,已回到了江陵县。与他一起回来的,还有从武昌城里传回来的乡试舞弊案的消息,这可比他的脚程要快得多了。

    “想不到这么大的事情竟是二郎你搞出来的,实在是叫人难以相信哪。”就在杨家院中,杨氏兄弟与阮通、王海正聚在一处,听杨震说了自个在武昌的经历后,王海满是惊羡地啧啧赞叹了这么一句,还不断上下打量着杨震,仿佛才第一次见他般。

    阮通也在旁附和:“是啊是啊,这可是咱们怎么都不敢做,也做不出来的大事情哪,若论胆识、能力,二郎确实胜我们许多哪。”

    就是杨晨,也表示了自己的惊讶:“是啊二郎,当初你一力说要去武昌我还担心你会不会闯祸呢。没想到,你居然真把事情给办成了,而且还以如此巧妙的方式。”

    杨震嘿地一笑:“这只是凑巧而已,实在算不得什么。说实在的,听说考场上事情闹这么大,我也大感惊讶呢。想不到那位郑大人还真有本事,不但进了考场抓了人,还借此抓了更多的人,让此事再难有挽回的余地。所以要说这次事情真正的功劳,还是在他哪。”

    说着一顿,他又看向阮通二人:“阮五王三,我与此事的关系你可不要泄露了出去,不然那些舞弊被捉之人不能拿郑大人怎么样,却一定会找我们撒气的。”

    “成,这事我一定不说与第五人知道!”阮通他们满口答应,只把胸膛拍得梆梆作响。而一旁的杨晨见状,大为欣慰地看向了自己的兄弟,看来-经此一遭,他确实比以前要稳重得多了。

    “对了,你们听说了吗,现在姚家的日子可不好过了。前两日中秋,他们家也是愁云惨淡的,连花灯都没有张罗,往年他们可会借此好好炫耀上一阵呢。”王海突然想到一事,兴奋地道。

    “这个是自然的。只要是科举被抓的作弊者,不但功名会被剥夺,还将会被充军。而这还是普通的舞弊,像这回般闹得如此严重的,说他们家不会受牵连是谁也不会信的。”了解其中内情的杨晨分析道:“这姚家这次是难逃一劫了。说不定从武昌来的要发落他们的公文就快送到了。”

    “嘿,这就叫报应了。”阮通不无幸灾乐祸地说了一句。

    而杨震却把目光转向了旁边一间小屋子那儿,沉声道:“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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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事后余波(下)

    一个小小的身影自屋中探了出来,显得很是畏缩,正是墨儿。

    自从被杨震当场拿住他下药后,墨儿就被关在了自己小屋之中不得离开。而在杨震前往武昌后,王海、阮通二人就把他看顾得更严了,可以说今日是他在杨震走后第一次能走出屋来。

    杨震扫了他一眼,淡然道:“我们说的话你都听到了?”

    墨儿无声点头,怯懦地看着眼前很是陌生的二少爷,不知对方要怎么发落自己。而王阮二人却显得有些尴尬,他们刚才还拍了胸膛保证这次的谈话只有四人知晓,转眼就又多了一个知情人。

    杨震在心中转了下念,这才道:“其实你就算是知道了也没什么。”说着若有深意地上下打量了墨儿那瘦小的身躯半晌,直看得他心里发毛,双腿都有些打颤了,以为杨震是要杀人灭口呢。见他露出恐惧之色,杨震才又是一笑:“放心,我不会犯法杀你的。我想你不过是个孩子,而且是被我们杨家赶出去的人,从你口中说出的针对我们的话可没有几人会相信的。”

    “啊?”在场几人都是一愣,而墨儿本来满是害怕与忧虑的神色间也多了分喜色。还是阮通忍不住问道:“二郎,你是说要把他放走?”

    “不错,这么个吃里扒外的东西,我还留着养他不成?”

    “可他之前那样对你……而且之前你不一直留着他么,怎去了一趟武昌就改变主意了?”

    “之前留他,是为了不走漏风声,从而叫姚家有所防备,现在既然事情已成,就没有必要再养着他了。他虽然做了些对我不利之事,但我总不能因此就杀了他吧?所以还是尽早赶了他离开为好。”杨震说着看向兄长,正看到杨晨满是赞赏的目光,似在说二郎你真个长大了。

    其实杨晨的心思也是一般,只不过墨儿之前针对的是杨震,他才觉得难以出口劝说兄弟把人放了。却没想到,这回他竟然自觉提了出来,这不能不叫杨晨大感欣慰,想不到经过那次之事后,杨震居然变得如此晓事,真可算得上祸兮福所倚了。

    “你这就走吧,以后别让我再在江陵看到了你!”杨震盯着墨儿吩咐道。

    墨儿心中先是一喜,继而又是一慌。虽然逃了条性命,可他自小在杨家呆着,可没有单独生活的经验,现在被逐出杨家,将来的路该怎么走却是半点没有想法。不过他深怕有人会改变主意也不敢拖延,只朝杨晨施了一礼,就低着头走了。

    四人并没有看到在墨儿转身离开时眼中所含的怨毒来,不然他们还真说不定会改变主意。只有杨震,即便见了也不会放在心上,在他看来对方不过是个孩子,对一个心智成熟,经历过太多的成年人来说,又怎么可能真和个小孩计较,甚至动手杀他呢?

    在放了墨儿后,杨震才又想起一事:“大哥,我这次急着赶回来,只为让你尽早出发去武昌。只要这次郑大人立下功劳,他就会帮你重新得到参加本次乡试的机会。”

    杨晨虽然心中感动,可还是道:“这事还没有个定数,我觉得还是再看看为好。想来真要有什么变数,官府那也很快会给我消息,到时出发却也不迟。”

    杨震还想再说什么,突然就明白了其中原由,说白了兄长还是因为手头拮据才会这么说的。这个时代去一趟五百里外的地方可不是件小事,何况还是赴考。如果去得早了要在武昌城里呆上几日,这花销也不是件小事。

    杨家本就不富裕,之前又有杨震受伤以及前往武昌这两件需要花费不少钱财的事情,让他家中剩余的积蓄实在不多了。所以,在没有确切消息前,杨晨还是不敢出门。

    想通这层,杨震就没有再劝兄长,只在心里暗暗决定一定要尽快找到赚钱的营生,再不能靠着兄长来养他了。

    在又聊了几句后,杨晨又回了自己房中温书,而杨震三人则继续在院中说着话。于是他就忍不住对其他二人说道:“阮五王三,经过这次事后,我觉得咱们再不能如以往般浑浑噩噩度日了,我们也得找个正当营生才是。”

    这话说得两人一愣,但随后就见他们也点下了头去。他们三个都是十七八岁的年纪,在这个时代已自不小,周围也有同样岁数的人都当了父亲,就因为这,家中老人也没少数落他们。他们以往只是没细想罢了,现在自家兄弟这么一提,才让他们心有感念。

    “只是咱们能做什么呢?”阮通摸了摸头道:“咱们擅长的都是些打架斗殴之事,除此正当活儿却是半点没有做过。”

    还真是物以类聚,三人都是一般,这就让杨震也有些为难了。难道真像自己之前所想的那样,逼得没了出路,索性就仗着一身本领去当个盗贼吗?即便是个侠盗,这里毕竟不是武侠世界,也不是长久之计哪。

    这时王海突然说道:“我倒是有个想法。我表兄前日就跟我提过,如今县衙正在招差役,我看我们或许可以去试上一试。”

    “唔,这确实是个机会。阮五你怎么说?”

    “既然你们都这么说了,我当然奉陪了。”阮通痛快地答应道。

    “好,那就这么定了。事不宜迟,明日一早,我们就找王三表兄,看他能不能帮我们三人一齐当这个差役。”杨震最后决定道。他却不知道,这个时候的县衙差役与后世的公务员是无法相提并论的,只当是个大好的机会呢。

    大明都城北京,紫禁城。

    在巍峨肃穆的皇宫大内,却有一处建筑与此环境大不相符。这里只有一溜低矮的平房,那房子的墙面早已斑驳落漆,某些墙角处还开着裂缝,就是寻常的人家都比这要好上一些。

    但就是这样一个残破的环境,却是大明数万官员削尖脑袋,一心向往的。因为这里就是大明中枢中的中枢——内阁。自太祖废相成祖建内阁后近两百年的时间里,这里的权柄是一日重似一日,直到如今,内阁首辅张居正已成为了这个天下事实上的主人了。

    权力越大,也象征着责任越重,所以即便天色已昏暗,张居正依然还在内阁值房里翻看批阅着从外地送进京来的奏疏。皇帝还小,大明朝的千钧担子都压在他这个首辅身上,他又怎么敢有丝毫懈怠呢?每日,张居正都要批看数以百计的公文奏疏,并给出自己的意见。

    过度的疲劳,让张居正这个只有四十八岁正当盛年的男人都已有了不少的白发,脸上也有不少的皱纹。不过这些配着他那张方正的脸膛,凛然有神的丹凤眼和及胸的一部长髯,却给人以无尽的威压,叫人不敢逼视。

    虽然天早黑了,张居正却依然端坐案前,批看着今日最后的几本公文。甘肃闹了旱灾请求减免税赋,江南又请朝廷拨付一些修堤的银子……这一桩桩国家大事都只等着他落笔给出决定,然后再让皇帝盖上宝印。

    “这几年来,各地官员怠政者实在太多了些,有点事情就想着从朝廷这里拿到钱粮,如此下去可不是办法哪。看来我早年酝酿的考成法一事必须尽快落实下去了,不然想中兴我大明终是镜花水月!”张居正批下自己意见后,心中暗暗作着计较。

    这时,一阵脚步声从外传来,打断了张居正的思路,让他皱起了眉来:“都这个时辰了,怎还有人来?是哪里出了大事不成?”

    中书舍人秦纲捧着几份奏本大步而入,在行过礼后说道:“阁老,这是通政司刚命人递进来的,说有要事……”

    “哦?拿来我看。”张居正不待他把话说完,就拿过了那几份奏本,一看上面所写的“臣湖广承宣布政使郑方谨奏”字样,心下就了然了。这是湖广送来的奏本,而他又是湖广人,通政司那的人自然要重视一些了。只是,这究竟是什么事,能让他们都等不到明天呢?

    张居正立刻翻开了郑方的奏本细看了起来,很快他的脸色就变了,变得阴晴难定,这让侍立在旁的秦纲也是心里发紧,他来时已看过了,知道这事必然会惹得阁老发怒。

    果然,张居正看完后猛地一拍桌案,一声“岂有此理!”就脱口而出。不过很快地,他又定下神来,又把其他几份同样来自湖广的奏疏也一一看了。果然,这几份都说的是一样事情,只是人不同,立场和态度也有所不同罢了。

    小心观察着张居正神色举动的秦纲这时才道:“还请阁老示下,此事该怎么处置为好。”

    “此事如此恶劣,是我一人能说了算的吗?而且奏本已进了通政司,他们那明天说不定就会明发,此事我不可能现在就做出决断。”

    “啊……”秦纲有些意外地看了张居正一眼,想不到一向专权的他居然对此事不敢独断了。

    “此中理由你现在还想不明白,也无须明白。我只要你去做一件事情,在朝议此事时,尽量让钟裕去湖广查明此事!”张居正突然给出了自己的意见,或者说是命令!

第十四章 暗流

    湖广乡试舞弊案一经传出,就惹得举朝侧目哗然。

    本来,作为国家抡才大事的科举弊案就足够吸引眼球了,何况还是如此恶劣的内外勾结之举。而发生地是在湖广就更让人玩味了,作为张居正的家乡,想不被人特别关注那也是不成的。

    不过张居正在此事上却显得格外低调,无论朝臣如何议论此事,他都没有发表自己的看法,似乎是在避嫌。其后不久,在几次朝议后,朝廷终于决定派遣都察院左副佥都御史钟裕前往湖广查明一切。

    对此,朝中上下倒也没有太多反对的声音,而因为张居正在此事上保持了沉默,倒也赢得了不少人的赞誉,说他确是个公正之人。不过却也不是每个人都这样想,至少此时在某个厅堂中坐着喝茶的几人就有不一样的看法。

    “张太岳确实了得,在这事上拿捏分寸也是极准。在不把自己牵扯进来之余,却又找到了钟裕这个对他最有利的人选去湖广查案。现在还赢得了一片赞誉,实在是高明得紧哪!”说话之人四十多岁年纪,长脸微须,身量也不高,虽然只着燕居常服,但气度却是不凡。

    “怎么这钟裕难道也是他选的?就我所知,这位钟御史可不是他的人哪。”一个身量不高却很敦实男子忍不住问道。

    “左副佥都御史钟裕,嘉靖四十年进士,历任翰林院侍讲、吏科给事中、都察院御史等官职,为人刚正。当年还弹劾过徐阶、高拱等首辅,今日首辅张居正当日也被他劾过,此人当不是张太岳一党。”第三个人身体瘦削,脸也很窄,再加上一对三角眼给人种不好接近的阴冷之意。

    “我可从来没有说过钟裕是张党之人。”第一人笑道:“刑兄对我朝官员的履历倒是记得清楚,倒叫我好生佩服。”

    那刑兄脸上只抽动了下,就当是笑过了。而另一人又忍不住道:“既然如此,为何张兄会这么说呢?”

    张兄喝了口茶,这才缓缓地道:“这正是张太岳高明的地方了。此事大家都盯得这么紧,若他派了自己人去查,朝臣会如何议论?就算最终查明案情,只怕大家都要说其中有问题了。

    “既然如此,张太岳就只能找一个与自己无牵涉的官员跑这一趟了。而郑方的奏疏两位也都看了,他分明是要将此次舞弊案往大了闹,这又是张太岳不希望看到的。既要把案情尽快查明不使其扩散影响自己,又要让朝臣信服,张太岳能用的人可不多哪,这个钟裕确是最好的选择。

    “其实他也明白,如今朝廷看似被他全盘掌控,可如你我这样的人还不在少数,他也不能不谨慎哪。不然,为了不让舞弊案的火烧到身上,张太岳大可独断专行,派员处置的。”

    经他这么一说,其他二人才明白了问题所在,连连点头:“张太岳确实了得,竟在短短时日里就把事情办得如此滴水不漏。”

    “短短时日?你们也太小瞧他了。以张太岳的才智,只怕这事他才知道就已有了这样的决定了。不然他怎能在先帝众多师傅里脱颖而出,又怎能轻易就把高新郑斗倒呢?我们既要与他为敌,还是要尽量的小心才是哪。”张兄一脸郑重地说道。

    其余二人听他这么一说,脸上更显严肃,频频点头。随后,刑兄才又道:“如此看来,在此事上我们是抓不到他任何把柄了?我们也做不了任何事了?”

    “在这事上,我们确实插不上手了。钟裕去了,一定会秉公而断,不会偏帮任何一人。但却也不代表我们做不了任何事情。”

    “此话怎讲?”

    “你们还记得上个月你们来找我提到之事吗?当时我觉得时机未到,叫你们的人不要妄动。现在,我觉得时机却到了。只是一个科场舞弊案或许还不能定胡霖等人的罪,但再加上那些,把握却大了。只要把这些人从湖广赶出去,我就能安排些可靠之人进入张太岳的家乡,从他的身后盯着他!”张兄说到这里又是一声长叹:“如今局面如此,在朝堂上我们是斗不过他的,只有另辟蹊径了。”

    其余二人也是一阵沉默,但很快的,他们又露出了坚定之色。

    当张居正看似已掌握朝廷大局,无有敌手的情况下,暗流已在平静的水面下涌动起来,却不知这暗流的力量和破坏力有多大。

    与京城的暗流不同,湖广当地是真正斗开了。

    郑方借着舞弊案很是收回了一些权力,但他想之前胡霖排挤自己般排挤胡霖却是不能够的。不说对方身份本就比他高,就是其他与此事无涉的官员,也不可能在这个时候倒戈站到他这边。

    而如此一来的结果,就是郑方现在唯一能出招的地方还是舞弊案,在朝廷派人到来之前,他还是掌握着此案的主动。为了把此事攀扯到胡霖身上,他连日对那些被拿下的考生进行了审讯。但最终依然没有问出太有价值的东西。

    当此之时,郑方知道留给自己的时间已然不多,为了获得更多,他决定不等朝廷来人,就先对那些被抓考生的家庭下手了,而这也正是杨震最希望看到的。

    这时候的杨震,已经成为了湖广荆州府江陵县县衙之中一名光荣的差人。

    他本以为要进县衙做事还需要考核一番,也做足了准备。可没想到他们三人只去了县衙和王海的表兄赵乔一说,后者向上一报,他们的身份就确认了下来。

    这实在太出乎杨震预料了,但同时他也感觉出这县衙差役同自己以为的有着不小的差距。其实又何止不小差距呢,那是判若云泥才是。

    后世的公务员那是人人向往的职业,保障好福利高,有的还很清闲。可这县衙差役却正好相反,事情多不说,许多时候更是吃力不讨好,功是上面的,过却要你背,而收入却更少得可怜。

    本来若是别的县衙,倒还能靠着身份捞点油水,这也是官老爷默认的。但这江陵县却偏偏是个附郭县,情况可就不一样了。大明官场有句话:“三生不幸,知县附郭;三生作恶,附郭省城;恶贯满盈,附郭京城。”说的虽然是县令,可何尝不是县衙里的其他人呢?

    在江陵县,不但有县衙,更有府衙,还有辽王府和张家,这哪一个都比县衙要有权势得多,哪一个都不是个小小的七品官得罪得起的,更别提他们这些衙役们了。正因如此,江陵县的衙役那是换得飞快,总不满员,这才让杨震三个名声不好的前混混给混了进来。

    不过,也正因知道招几个人不容易,县令伍远给他们的薪俸却比他处要多上一些,足有五钱银子一个月呢。但在知道只有这么点钱后,杨震却很是无语,总算是知道在这个时代当个小人物是多么辛苦,而当日自己去武昌拿到的五两银子又是多么大的一笔巨款了,那可是他第一份工作差不多一年的总和哪。

    既然选了这份工作,杨震就不打算随便放弃,俸禄少些就少些吧,他相信以自己的本事,总能在这个位置上做出成绩的。

    而在县衙的好处也是不少的,至少消息比在家里要灵通得多。他才正式入衙三天,就得知了兄长可以参加重办的乡试的好消息。当然,这一切还得要等舞弊案了结之后再说了。在得知消息后,他立刻回家,好说歹说,终于劝服了杨晨即刻启程前往武昌。

    杨晨见兄弟比以前成熟许多,终于也就放心离开。其实他何尝愿意错过机会,要知道这次后,就要再等三年了。

    在杨晨走后几日,另一个叫杨震感到欣喜的消息也从衙门里传了出来——郑方已派了人来拿作弊的姚伯广、姚叔广兄弟的父亲姚长松问话,并命荆州府和江陵县派人守住姚家,不使一人逃脱。

    这事情既无油水可捞,又得罪人,荆州府的人自然不想沾惹,就索性下令让江陵县全权处理。这也正是附郭县的悲哀了,什么难办的事儿,上司都会推到你的头上。伍知县没有办法,只得叫班头赵乔安排人手。

    县衙里的差役本就不多,不少还是老油条见困难就让,不是你头疼就是我肚子疼,都不肯接这烫手的山芋。无奈之下,赵乔只得找来了杨震三人,给他们安排这个任务。

    “表弟哪,不是表兄我不肯照顾你,实在是……哎,那些人一个个比泥鳅还滑,实在支使不动哪。你们又是新来的,这趟就让你们辛苦一下吧。”安排下任务后,赵乔满是歉意地道。

    不想他们三人却全无半点不快,杨震的一双眼更是闪着光芒:“嘿,这次来县衙当差还真是做对了。这活别人想做,我还要把它抢过来呢!”

    “嗯?”赵乔先是一怔,随即就记起了之前表弟找自己查人的事情,顿时就了然了。但他心中的不安反而又重了几分。

第十五章 登门

    再次来到姚家大院跟前,看着熟悉的大门与院墙,杨震竟生出了物是人非的感觉来,虽然距离他上次来这里,也不过个把月的时间。姚家大院的环境没有一点变化,但却显得死气沉沉,都听不到院中有人谈话,要知道现在可正值上午哪,就更别提当日杨震所听到的丝竹音乐之声了。

    杨震三人相视一笑,对眼前的情景还是相当满意的,这正是他们希望看到的。在整理了下心情后,杨震才敲响了大门上的门环,半晌才有一名战战兢兢的门子过来应门,在得知他们是县衙来人后,他明显受到了惊吓:“几位差人……差人老爷来此有何贵干?”语气里满是恭敬,早没有了以往的跋扈。

    “这个却不能说与你听,你叫姚家能管事的出来答话便是!”杨震卖起了关子。那门子如今早已是惊弓之鸟,如何还敢托大,立刻就把他们让到了门房中稍待,自己则进里面禀报去了。

    “来的只是县衙的公差?八成是见我们家有难来打秋风的,还敢叫我们出去回话,他们当自己是什么人!”这些日子憋了满肚子气,又满腹忧虑的姚长松当时就有些怒了:“就说本老爷身有要事没空见他们,叫他们滚!”巨大的心理落差使他显得格外敏感而暴躁。

    “爹,不可!”好在还有姚仲广在,立刻叫住了想回去照办的门子:“爹,如今我们姚家处境堪忧可不能再得罪那些官差了!”

    “怎么,我还会怕这么些小人不成?要是他伍远自己上门来了,我倒会见他一见,看他要说什么。至于那些个衙差,他们还敢把我怎的不成?”

    “爹,阎王好见鬼难缠哪。谁知道他们此来是不是奉了伍县令之命来说大哥与叔广之事的,要是这样就打发了他们,再想从县衙探听消息可就难了。那些人虽然说了肯帮着疏通,可我总觉得他们的话不可信,还是靠我们自己为好。倘若爹你觉得此时见几个衙差有**份,那就由儿子我和他们说话,您只管在屏风后听着就是了。”姚仲广忙好言劝说道。

    姚长松经他这么一劝,烦躁的情绪稍稍平复,只得道:“那就由你来打发他们。要真是来打秋风的,那就把他们……”打出去三字在口边一顿,想到两个儿子还好坏不知,他最终改口道:“你就看着给点钱打发了他们吧。”

    “是,儿子就叫他们去书房谈,爹现在正可去那等候。”

    “书房?”姚长松眉头一跳,但随后又准许道:“也好,你去吧。”

    在门房等了一会后,杨震三人就被姚家一名管事给迎了进去。虽然这个管事面对他们还有些笑意,但却显得很是勉强,显然这些姚家下人也是满心的不安。而在一路走向书房时,他们更撞见一些姚家家丁正无所事事地凑在一处,小声地议论着什么,见了外管事过来,才慌忙散去,各自拿起了工具一副忙碌的模样。

    宽大的院落和寂静的环境,这一对强烈对比使姚家竟显得有些衰败了。

    “姚家的人心是彻底散了,现在只等官府给他们最后一击。”杨震在心里暗暗盘算着,但脚步却没有半点停顿。突然,他向前的步伐却是一滞,目光扫向了长廊一边那块空地上,只见那儿有五名大汉正充满戒备地看着他们。

    其他几人也察觉到了他的异样,纷纷顺着他的目光看去。那管事皱了下眉,似是对这几人很是嫌弃,但很快又笑着解释道:“差爷,这几个是我们家看家护院的,虽然看着凶恶,却是良善之人。”

    “哦,是吗?”杨震不置可否地说了句,也没再多的表示。他已认出了这几条大汉的来历,他们正是之前把自己打伤的外乡混混。想不到之前与姚家没有什么关系的人如今却成了他家的护院了。

    阮、王二人虽然没有与他们见过,但看杨震的神色,也多少猜出了些,顿时就狠狠地盯了他们几眼,似有挑衅之意。奈何双方还隔了些距离,他们表现出来的敌意还无法准确传递到那边,几人只是看着他们拐过弯去,并没有任何举动。

    “在下姚仲广,不知几位差爷如何称呼,此来又是为了什么哪?”书房门口,姚仲广早已恭候在那,虽然是对着几名差役,他还是礼貌地拱手为礼。

    杨震见状,心下也是暗赞对方好修养,便也拱手回礼,又报出了自己几人的姓名。同时仔细打量起这个姚家二公子来,他三十岁上下年纪,一张圆脸微须,看着老成持重,但眉宇间又透着些精明。作为这几年姚家事实上的话事人,他比自己的父亲兄弟可要沉稳得多了。

    听他自称是杨震,姚仲广的眼皮忍不住就跳了一下,不安的感觉已自他的心头生了出来:“那县学中的生员杨晨你可识得?”

    “正是家兄。”杨震也不隐瞒,坦然作答。

    “果然是他。”姚仲广心里更是发沉,觉得今日怕是不好应付了。虽然他家算计过杨震和杨晨,但对这个只算小混混的少年是从不放在心上的,所以到了今日姚家父子几个都认不得杨震。而现在杨震突然以衙差的身份而来,做贼心虚的姚仲广难免暗自心惊。

    虽然心中戒备更甚,姚仲广面上却不露半点情绪,依旧笑吟吟地将他们迎进书房,看座上茶。杨震坐下后,便扫视了一下这个书房,发现这个大概有后世八十多平方的房间布置得倒也雅致,不但几个乌木书架上摆满了各式书籍,一扇大山水屏风靠墙而立,两侧博古架上摆着不少古董珍玩,更兼有一只青铜香炉放在他们身前不远处,一缕香烟不断喷出,气息弥漫空中很是好闻。

    但不知怎的,杨震总觉这书房里的陈设显得有些别扭,同时这里的气息除了清香外还另有一股说不出来的香火气,那是寺庙里常有的气息,却怎么在这里嗅到了。不过此时却不是细究这些无关之事的时候,杨震喝了口茶润了润喉咙,才说出了自己来意:“姚公子,我们此来是奉了伍知县之命。为的是要查明你们姚家如今总共有多少人口。还请你把全家上下人等都聚一下,让我们点了数吧。”

    “嗯?伍知县这是何意?”姚仲广面色一变,虽然已猜到了什么,却还是问了一句。

    “你家两位公子在武昌乡试舞弊一事你们难道还不知道么?这事大了,连朝廷都惊动了,省城很快就要派人来处置。而在此之前,我们的职责就是保证姚家不能走了任何一人。今日,我们前来就是清点一下人数,今后若少了哪个人,就得唯你试问了。”杨震一点都不委婉地把自己的来意彻底说了出来。

    这让姚仲广更是脸色发黑,他这么说话是完全不把姚家当回子事了。但凡还有些情面,他们都不敢如此直白,甚至连今日的清点人数都只是这么一说,只要姚家报个数字就可以了。现在他要把人都聚集起来清点,那还不是欺负到姚家头上来了么?

    这也正是县衙里那些老油条们不肯来办此事的原因所在了。要是正正经经地办,得罪了姚家他们可没有好果子吃。毕竟他们现在还在人家的地盘上呢,对方找个由头就能让家丁和他们起个冲突,被打不说,还要担上责任,回去会被县令惩治。但要是蒙混过关,在姚家这里倒是能得点好处,但事后要出了问题他们可担待不起。如此两难的棘手问题,这些人又怎么敢接手呢?

    杨震说完了话,也是看着姚仲广,看他是否会发怒。但这个三十来岁的男子在略有怒意后,又很快镇定了下来:“原来如此,三位也是职责所在,我姚家若不肯照办,就是对官府的不敬。不过,我们姚家地方大,人也不少,要把人都聚起来还需要些时候,还请你们移步到外院,我这就去知会。”

    “好,如此就有劳二公子了。”杨震略感意外,但还是点头称是。

    杨震三人再次被带到了外院,正是刚才他们见到几名壮汉的那块空地。不过这个时候他们却不知去了哪了。外管事也说了声有事就离开了,此时这儿就只有他们三人站立着。

    “二郎,你说他们会怎么做?”阮通看看周围,心里不禁有些发虚。

    “这个还真不好说。不过文来文对,武来武应罢了,怕他不成?”杨震混不当回事地道:“这个姚仲广倒也有些气度,纵然我把话说到了那份上了,他都没有当场翻脸。”

    “其实你可以说得更难听些的,看他能怎么办!”王海哼声道。

    “哎,我们现在可是官府的人,早不是当初了,得有些身份才是。”杨震笑着说道。突然,他的笑容一敛,转头看向身后那条小径:“看来今天是无法善了了。”

    他的话音才落,二十多条大汉已提着棍棒从那边冲了过来!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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锦者,锦衣卫;绣者,绣春刀;且看穿越五百年来到大明万历初年的杨震如何走上巅峰,重振河山!锦绣大明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锦绣大明,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锦绣大明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