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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屠龙氏     屠狗txt下载     屠狗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一九章 城楼观刀

    贪狼只两口便将龙气灵胎吞下,一双血红眼珠随即紧紧盯住被它一巴掌扇飞的黑蛟,眸光凶戾,口中发出骇人的咆哮。

    黑蛟打了几个滚儿之后终于稳住身形,多了几分小心谨慎,漫空游走,伺机而动。

    李秀蛟侧头目视灰袍左祭酒,手中弓弦虚拉,一收一放间周身气机如大潮涨落。

    “好一个大愿魔神,竟真让他成了气候。由他去,把狄原搅个天翻地覆才好。”

    元丹丘幽幽地道,却把符箭收回袖中,苍老的脸上冷笑连连:“晁鬼谷向来反复无常,最惯于火中取栗,他这位大弟子果是得了真传,一样的歪门邪道!也难怪自古贪狼兴起,虽然劫波深远,却从无一个能真正成事的。”

    曹宪之乐呵呵地点头道:“逼得贺兰长春提前发动,虽然勉强成就,终归是早产。虽说与咱们先前的谋划不符,结果却是一样,今后三五年间北四州当无大战了。”

    本来今次谷神殿与军方联手,首选目标是那位志大才疏、命格不足的贺兰楚雄,或杀或伤,将贪狼之劫引向黒狄一方,使其内乱厮杀上几年,这样即便贪狼日后成了气候,狄族根基已先弱了三分,也就不足为虑。

    倒不是不想直接除掉贪狼,只因其中牵涉太过深远,事关气运玄妙,便不能全凭世俗手段。几位落子的大神通者未曾开口,哪个敢造次,元丹丘嘴上那样发狠,临了不也只是出手一次就作罢?

    这人间事与仙佛事,各有规矩却又因果纠缠,非三言两语可以尽述,更非寻常人可以窥其究竟。

    好在于这位红袍大军机而言,对人对事不外乎一条,那便是不论他口里如何说,只瞧他如何做,立场既定,终归有迹可循。

    是以别看曹宪之面上云淡风轻,心中早已是疑窦丛生:“今日这意外之变着实诡异,看元丹丘脸色,怕是也给蒙在鼓里。唐符节么,同时得罪军方和谷神殿可不是智者所为,又是由其女持令牌金剑前来,更要避嫌,可见不会是他的手笔。”

    “至于阴山玄宗,上策自然是再隐忍几年,稳扎稳打攫取黒狄大权,再携大势天时与大周争一时之长短,眼下正是积蓄实力的时候,反倒要压制贺兰长春一二,实在犯不着如此弄险。”

    这些计较思量虽繁杂,于这位见惯世情久历人心的曹虎头而言,却不过是一闪念之间的事。

    他不由自主将目光投注向那万军丛中一小团浓重墨色,暗忖道:“朔方黑鸦,原以为只是一步可有可无的闲棋,落下之后竟是乱象横生,显见得其背后另有主使,到底是谁,如此搅局又为哪般?”

    他这样想着,眼前突地亮起一道夺目光华,凝神一看,却是有一人拖刀当空疾奔,直冲黒狄中军而去。

    刀气浩荡、充塞天地,以区区灵感中境使出如此一往无前的一刀,恐怕已经竭尽全力。这分明便是存了必杀死战之心,于人于己都再无一丝转圜的余地,堪称慷慨壮烈。

    曹虎头回过神来,登时勃然大怒:“哪里来的莽夫,这是要胡搅蛮缠到底不成!”

    真要坏了双方默契、演变成宗师大将之间的生死之战,这场金城关骑战就不是忍痛割肉以疗“令行不能禁止”的顽疾,而是要真正伤筋动骨、动摇根基了。

    他这是动了真怒,气势立刻不同,流露出无形却力量深藏的煞气威严。

    纵然曹虎头年老力衰,论起战阵功夫绝难与穆狮磐这些后辈争锋,可戎马半生一刀一枪拼杀孕养出来的灵感神意岂是寻常?一日不曾息了雄心壮志,境界便是稳如磐石。

    元丹丘尚能纹丝不动、面不改色,端木赐与李秀蛟却不得不远离几步以避锋芒。

    护殿红衣统领提弓而立,已是收起了轻视之心,不提周天武夫千百万,数十万禁军中就已是藏龙卧虎。曹虎头能做到大军机,果真有非常之能,单是在如此年纪仍有这样的威势,就没几个人能做到。

    古来无论江湖还是军中,都流转着“拳怕少壮”这句话,虽不完全适用于宗师武夫,然而即便到了灵感境界,往往仍是难逃一代新人换旧人的无情铁律,绝少会有年纪越大功力越强的情况发生。

    究其根底,除了修士因身躯渐渐老迈而导致的气血衰败,最要命之处却在于不能始终秉持勇猛精进的初心。灵感修行直如逆水行舟,稍有懈怠便是一退千里。

    谷神殿地位超然,一脚踩在庙堂,一脚探入江湖,最能冷眼观瞧。

    李秀蛟岁数不大、正当盛年,却已听多见多了各领风骚三五年的所谓英杰,不论是于宦海弄潮还是在江湖兴波,初时无不意气风发、不畏艰险,一旦登高位、享大名,反而没了当初披荆斩棘的血勇壮烈,暮气滋生、顾忌重重,变得爱惜羽毛,只求安逸稳妥了。

    这等人得势时万般皆好,失势时一切皆休,无论少时如何惊才绝艳,心气一旦消磨,便沦为平庸之辈。

    只不过这也是人之常情,无论大道、世情,各有各的艰难凶险,总不可能自始至终都乘风破浪。得到越多,就越是怕失去,眼见得山高路远,有几人能始终贯彻已道而不生出丝毫疑忌忧虑?

    具体到武夫修行,一旦灵而感之便死抓着不放,有意无意将自身格局框住,把一条或可通天的道路变作画地为牢的藩篱,陷入几十年不得寸进的尴尬境地。

    时日一长,少年变白头,心气自然衰竭,往往就灵感涣散、境界大跌,再想振作,已是迟了。

    是以虽说宗师的寿元远超常人,这世上的高手却并没想象中那么多,更没有多少真正的隐世高人。

    试想,在深山老林里安逸个几十年,人早就废了,既无心,也无力,更无时运,又如何与当世英雄争锋?只要没成就神通境界,就仍是凡夫俗子,离不开滚滚红尘。

    “古人说公门里面好修行,自然有其道理,这个势盛威雄的曹虎头便是例证。狄季奴被端木赐送进兰陵王军中,不知现在又是什么光景?”

    李秀蛟心中暗忖,眼睛却牢牢盯着那名胆大包天的拖刀黑鸦:“在这人头滚滚的边关战场,果真能炼出如此纯净之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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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不小心水了五十万字了,这章或者说这半章尤其水。近几天比较忙,更新……唉,不提了。)

    (看了几章荆柯守的青帝,教主功力不减当年,是越发深厚了,虽说与屠狗类型不一样,却同样让我看到了自身许多不足。还有雪中,谋篇布局自是远远不及,单只一个情字,便跟总管差的太远。作为兼职,最缺的其实不是码字的时间,而是自我思考学习提高的时间,所以还是希望大家多提意见。)

    (有时候翻看前面章节,就感觉写到现在已经与最初的想法有所偏移,心气虽未衰,却有了变化,毕竟俺无法像二爷一样始终不改初心。如果失去了最初的味道,或是大家更喜欢现在的风格,也请提醒我。)

    (另外对于二爷接下来在周天之中的发展,大伙儿是喜欢雄兵百万、总领山川,还是更喜欢马踏江湖、一刀无敌?)

    (最后弱弱地说一句,刨去这些废话也是够两千字的,以后也尽量不写这些题外话碍大家的眼。)

第一二零章 斩旗(上)

    风雨未歇、天光似墨染,金柱辉煌、刀气如江河。

    前方,有贪狼咆哮、凶焰滔天,一条黑蛟蜿蜒游走,搅动漫天风雨。

    刘屠狗心中一片宁静,不起半点波澜。

    他眼帘低垂,不去瞧天上奇景半眼,只将澄澈眸光俯瞰地上众生。

    无论周狄,士卒们的脸在雨中都是模糊难辨,衣袍尽湿、色泽暗淡,兵器与铠甲泛着若隐若现的冷光,近些的还能被刀气照亮一瞬,大多眼神惊悸、脸色苍白,不知是心生恐惧还是单纯因为长时间冷雨浸身,更远处便只是影影绰绰的黑影,实在看不分明。

    金柱灵光璀璨,金狼大旗下的场景倒是纤毫毕现。

    那情形当真极为微妙,若非仍身处战场,几位黒狄贵人只怕先就要翻脸火并了。

    提奇形大刀的萧驮寺站位最为靠前,脸色难看,正默默盘算得失,微一犹豫,竟是任由拖刀黑衣肆虐当空。

    贺兰长春主仆被隐隐孤立,与贺兰楚雄及两位金刀领主之间隔阂已生,双方彼此提防,对拖刀黑衣同样视若未见。

    “诸般众生相,无论贤愚、皆是他山美玉;万千烦恼丝,难问因果、俱为我辈资粮。老狐狸这句话,此刻才见得几分颜色。”

    这句低声呢喃无人听见,黑蛟绕身的刘屠狗也无意说与人听。

    他霍然抬头睁眼,面对相隔不过数丈的庞大贪狼,双手握刀顺势向前一抡,身后河水般的滔滔刀气被拖带着越过头顶,如大浪跃山,架起一道璀璨的弧形拱桥。

    短短一个呼吸之后,刀与贪狼已是近在咫尺,刀气如瀑,轰然砸向贪狼的硕大头颅。

    贪狼眸子更红,毫不示弱地抬起一只巨爪,抓向裹在刀气里的凛冽刀锋。

    刘屠狗轻笑道:“畜生无知,竟不知二爷我本是个屠子么?”

    笑声未曾消隐,而刀锋已至!

    锵!

    金铁交鸣、火星四溅!

    贪狼低吼一声,双眼中凶光大放,另一只巨爪猛地挥出,径直掏向刘屠狗腰腹。

    刘屠狗见状双眼一瞪,手中猛地加力,不忘呵斥道:“给二爷下去!”

    这一嗓子蕴含了灵气在其中,却是洪亮异常,响彻整个战场。

    贪狼蓦地发出一声惊怒交加的嘶吼,狼腰一垮,庞大身躯不由自主向下方坠去。

    刘屠狗如影随形,相比贪狼小了太多的身躯重若万钧,压得贪狼丝毫动弹不得。

    如此鲜明对比,直让人惊叹那小小身躯中竟深藏着如此伟力。

    金城关上下众人一时间俱是目眩神驰,正巧位于贪狼身下的狄人则慌忙闪避。

    金狼大旗先一步缓缓后移,几位黒狄贵人被铁卫簇拥着同时后退,两拨人有意无意拉开距离,分立于大旗两侧。

    二爷手持利刃,耳边风声呼啸,身后大黑披风上下翻飞,那万人目光犹如实质,刺得他浑身汗毛倒竖,而心中快意已极。

    他突地想起老白那些降妖故事里的绝世高人,情不自禁朗笑一声,大喝道:“孽畜还不现出原形!”

    咚咚!

    贪狼后腿着地,砸出两个深坑,紧接着便是整个身躯砸落在地,溅起无数泥水。

    阴山地脉龙气凝聚的庞大贪狼再也凝不住形体,悲鸣也没来得及发出半声,便砰地一声炸成一团黑气,当真是现了原形。

    贺兰长春闷哼一声,气息陡降,真正是受了重创。

    他如狼的眸子中却是凶光大放,与辛苦孕养出的贪狼竟极为神似。

    无穷黑气猛地膨胀开来,以极快的速度弥漫住周遭数十丈空间,立刻吞噬了许多人马进去。

    伸手不见五指的蚀骨黑暗中,不知多少人发出凄厉的惨叫,透着难以言表的恐惧绝望,宛如鬼蜮。

    偶尔有几处亮起罡气的微光,却是忽隐忽现,宛如风中残烛,仿佛下一刻就要彻底熄灭。

    地脉龙气对于练气大成境以下的修士乃至普通士卒而言,当真与剧毒无异。

    几位黒狄贵人同样被笼罩其中,贺兰楚雄怒不可遏地吼道:“贺兰长春,还不收起龙气!”

    他身旁的贺兰宝山形容狼狈,手捂着简单包扎过的腹部伤口,正在勉力撑起罡衣,闻言脸上苦色愈浓,心里暗自唏嘘:“果是个虚有其表的草包,要收早就收了,贺兰长春此人的狼子野心已然昭然若揭,哪会管你我的死活?那个周人可也在黑气里呢,这不是给自己招灾么,没见贺兰长春自始至终悄无声息,现在连人影都没了?”

    身材肥硕的贺兰宝山二话不说,毫不犹豫地打马远离贺兰楚雄,生怕被殃及池鱼,心情之急迫,一路上竟是毫不犹豫地撞翻了数名铁卫。

    另一名金刀领主微微一愣,立刻明目张胆地追了上去,跟着贺兰宝山脚底抹油溜之大吉,把发愣的自家大汗晾在了原地。

    两名金刀领主身上罡衣俱是薄薄一层,极为暗淡,却十分坚韧,很快消失在了黑暗之中。

    贺兰楚雄怒火中烧,若非这些个拥兵自重的金刀领主各有各的小算盘,不是相互间明争暗斗就是抱团与王帐别苗头,处处扯他这个贺兰汗的后腿,王帐也不会时时被相对弱小的祁连王帐侵扰,又怎会年年止步于这小小的金城关下?

    “你们不配姓贺兰!你们……都该死!”

    他怒吼着,猛地抬起头来,瞪大的瞳孔中映照出煌煌刀光。

    “聒噪!二爷面前也敢乱吠?”

    一个黑衣少年飞身而至,咧嘴笑道:“屠了你!”

    一柄雪亮屠刀撞入铁卫丛中,刀锋画弧、左割右削,瞬间洞穿三排铁卫,一刀斩破**甲,断矛三杆、碎刀五柄,如入无人之境。

    贺兰楚雄脸色铁青,缓缓后退,不敢撄锋。

    他禁不住有些后悔,若非方才存了鹬蚌相争渔翁得利的心思,只需一个万箭齐发,哪里能容这名周人欺到如今之近?贺兰长春也是废物,空有龙气在身,竟是如此不堪一击!

    贺兰楚雄想到此处,突觉毛骨悚然,心中闪过一个可怕念头,莫不是贺兰长春已存了恶毒心思,顺势诈败?

    “萧驮寺!这就是你想要的结果?本汗若有个闪失,看你如何向圣山交代!”

    一声怒吼,既是求援,也是试探,赌的就是圣山对他这个贺兰汗的真正态度,毕竟祖地里的老祖宗可不止一位。

    凄厉吼声中有人闷声应道:“周人,适可而止!”

    一股凶戾气机冲天而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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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找找感觉,恢复下状态,就先写到这里吧,恩。)

第一二一章 斩旗(下)

    刘屠狗倏然止步,挡在他身前那排铁卫的腰间突然出现一道血线,随冒露出一道雪亮刀锋,竟是在一瞬间被自身后袭来的快刀腰斩。

    没等这几名铁卫惨嚎出声,蓬地一声大响,几人再遭重击,身躯立刻沿着腰间切口断成两截,被撞得四下乱飞。

    数片残破尸身骨肉俱断,湿漉漉的肠子滑出来,与下半身藕断丝连,汁水淋漓、乱纷纷地飞向刘屠狗。

    一个中年汉子显出身形,瘦弱矮小、尖头鼠须,唯独一双大眼极为明亮慑人,双手横持一柄长度宽度都堪称凶残的大弧刀,刀身森寒明亮,宛如冰雪。

    雨滴砸落在极薄又极宽阔刀身上,瞬间将血迹冲洗干净,乱蹦的水珠四处飞溅,叮叮当当,清脆动听。

    大弧刀腰斩数名铁卫后丝毫不曾停顿,冷然前挥,大蓬雨水跟着向前泼出,其中蕴藏森严刀意,寒意透骨。

    刘屠狗腰腹向后一缩,险险躲过剖腹剜心的一刀,轻盈后退两步,左手挽住身后披风向前一卷,将飞溅而至的雨水尽数挡开。

    阴险而凶残的一刀不中,萧驮寺不依不饶地踏步而上,步步如重锤击鼓,踩出一溜深坑。

    他身后的精锐铁卫个个都是百里挑一的忠勇死士,除去行军时骑马护卫军旗,一旦驻留,立刻就下马布列成密不透风的严整铁壁,防的就是大将神射与死士冲阵。

    是以即便此刻被大统领毫不留情斩杀数人,铁卫阵列仍不见半分散乱。

    待这位冷血无情的大统领冲出后,铁卫们齐齐后退,眨眼便将先前的缺口补上。

    始终与那柄大弧刀的刀锋相距不过数尺,刘屠狗一退再退,退出数丈之后便腾空而起,撞上前军最后一排的一名狄骑,轻轻一脚向后踢出,在这名狄人的背上一蹬,借力再次向后飞出。

    萧驮寺紧跟着飞身而起,两脚重重踏上同一匹战马雄健的马臀,一步跨出,刀锋疾斩。

    被刘屠狗一脚踩成重伤的狄人刚刚下意识抱住了马颈,下一刻自家头颅连同战马脖颈便被一刀削落。

    无头马尸被巨力压得向前倒伏,萧驮寺已跃向下一匹战马的马背。

    连杀数名部属,这名大统领的脸上别说恼羞成怒,竟是一丝表情也无,只是瞪着一双明亮的大眼,举着那柄与瘦小身躯极不相称的大弧刀穷追猛打。

    越是远离中军,阴山龙气形成的黑暗便越是稀薄,已然能勉强视物。

    狼骑毕竟不是铁卫死士,见状不由骚动,正巧挡在两人路线上的狼骑纷纷向两侧躲避,很快就空了一条狭长通道出来。

    无数羽箭上弦,指向那名陷入重围的黑衣。

    即便因为这场大雨使得寻常的弓箭基本成了摆设,然而如此近的距离足以将这名悍勇绝伦的周人射成马蜂窝,即便对方身着罡衣,也不过是多射上几轮罢了。

    至于更为直接有效的近战围杀,反倒是无人敢贸然上去送死,方才那道如天河奔涌的刀气可着实让人胆寒。

    刘屠狗无马可踩,撇撇嘴,终于落地。

    萧驮寺凌空跃下,大弧刀上刀气始终引而不发,只是简简单单自上而下狠狠一划,暗蕴隐晦神意,斜劈向那名周人黑衣校尉。

    刘屠狗吐出一口浊气,体外并无一丝气机流转,除去样貌气质太过冷冽刚强,就宛如一个并不曾修行过的寻常少年。

    有之前铁卫与狼骑的前车之鉴,萧驮寺力道之大,一刀下去当真是人马俱裂,此刻又是凌空劈斩,更加是挡者披靡。

    刘屠狗眼都不眨一下,浑不在意地轻飘飘一刀上撩,甚至只是单手握刀,屠灭刀锋往萧驮寺大弧刀上一粘,似是硬接,却又极富巧妙劲道。

    两刀交斩,竟无一丝声响,他仅是右脚向后迈出一步,左脚却是纹丝不动。

    萧驮寺脸上一惊,旋即转为阴冷狞笑,手上加力,借下冲余势力压屠灭刀,两柄刀一起砸向眼前周人的胸膛。

    金狼军大统领的笑容里透着一抹快意玩味,这一幕,与先前二爷刀斩贪狼几乎一般无二,当真是风水轮流转了。

    刘屠狗咧嘴一笑,于无声处听惊雷,这一刀既然安静无声,那接下来可就是惊雷炸裂了。

    他左拳猛地挥出,一拳狠狠砸在屠灭刀的刀身之上。

    当!

    声如撞钟!

    大弧刀下冲之势立刻瓦解冰消,萧驮寺整个人竟有那么一瞬间的凌空悬停。

    一直以来,二爷总是以境界欺人,乱七八糟的灵感神意一大堆,却无人知晓二爷修行的根本,其实竟是那门普传广授、所有黑鸦想学就能学到却没几个人愿意遭这份罪的《屠灭锻兵术》。

    而这套法门的前身——《心血淬刀经》,本质上便是一门把人当刀来炼的霸道锻体功法,若无这套功法锻造出的野蛮体魄,最爱四处偷师乱改功法的二爷恐怕早就是枯骨一堆了。

    跟二爷比蛮力死打硬拼?纵是眼前这凶威不可一世的金狼军大统领,可还依旧差了那么点儿意思。

    不等萧驮寺反应,刘屠狗左拳微收,紧接着又是一拳狠狠击出。

    当!

    大弧刀竟是不受控制地向上一跳。

    萧驮寺虎口立时崩裂,脸上青筋显露,却仍是不肯示弱,奋力将大弧刀压下。

    刘屠狗却不再挥拳,改为双手握刀,屠灭向上一格,脚下发力,压着大弧刀刀身向前猛冲。

    萧驮寺双脚尚未落地,整个人连同大弧刀竟被刘屠狗硬顶着向后急退。

    无处着力的萧驮寺面容狰狞,后背狠狠撞上一匹无主战马,竟将这马撞得哀鸣一声,不由自主向着一旁跌飞出去。

    这么一微微停顿,萧驮寺终于能脚踏实地,可惜先机已失,无力反击。

    刘屠狗有样学样,不依不饶穷追猛打,屠灭刀始终黏在大弧刀刀身之上,向着金狼中军疾奔。

    挡路的狄骑和战马惊慌闪避,两人前方豁然开朗,几丈空旷草原之后便是那正在徐徐后退的铁卫阵列。

    见到两名要命的宗师大将去而复返,铁卫们立刻就地停下严阵以待。

    再是不怕死,刚刚补位过来、此刻正好挡在两人路上的铁卫们脸上依旧流露出些许慌乱乃至绝望。

    几乎就是一眨眼的功夫,周人黑衣校尉便顶着自家大统领狠狠撞了上来,顶在最前方的铁卫瞬间四分五裂。

    大弧刀上的刀气再也收束不住,轰然迸裂、流散数丈,在铁卫阵列中搅起一阵腥风血雨。

    “守卫中军,翼护大旗!”

    铁卫中有百夫长厉声怒喝。

    两侧稍远处的铁卫阵列甲声大作,纷纷朝着中间的缺口扑过来,前仆后继、奋不顾身。

    挡在两人身前的铁卫阵列瞬间密集了一倍有余,密密麻麻,极为慑人。

    刘屠狗再次止步,屠灭下压,将萧驮寺压得单膝跪地,大弧刀重重砸落到对方肩头。

    两人周身三丈之内伏尸无数,再无第三个活人。

    巨力加身,又受此威逼屈辱,金狼军大统领目眦欲裂,血气上涌使得脖颈和整张脸都是通红一片,数条粗壮青筋凸显,如同小蛇在扭动身躯。

    刘屠狗腼腆一笑,有些不好意思地道:“对不住,二爷从来就不懂得啥叫适可而止。”

    说完他便再也不去看萧驮寺难看之极的脸色,沉吟道:“哎,这些铁卫都不来救你,反倒去保护大旗,定然是极重要的物事喽?”

    刘屠狗突然抬脚自大弧刀刀身上重重一踩,整个人高高跃起,扑向中军金狼大旗。

    萧驮寺身不由己扑倒在泥泞里,奋力挣扎几下,一时间竟是无力起身,禁不住悲愤欲绝,口中发出一声凄厉如狼嚎的怒吼。

    阴山龙气不知何时已然消散,中军的情形再次显露在整个战场数万人眼中。

    只是这时再无一人去关注那位战败受辱的金狼军大统领,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那高高跃起的提刀黑衣。

    金城关上下鸦雀无声。

    彷佛只是一瞬,又彷佛过了千年万年,刘屠狗回过神来,面对着近在咫尺的金狼大旗绝然挥刀,将那根粗壮旗杆一刀两断!

    吱呀!

    旗杆发出一声难听的声响,缓缓倾斜。

    刘屠狗身后大黑披风如波浪舞动,整个人自空中缓缓飘落,眸光扫视战场。

    远方,一万王帐狼骑援军与两千金城游弩手已杀成了尸山血海。

    更近一些的空旷草原上,一胖一瘦两名金刀领主已经脱离了狼骑阵列,身后只跟了少许亲兵,向着北方绝尘而去。

    他们身后数十丈外,贺兰长春与一名奴仆装扮的宗师护卫同样在纵马疾奔。

    金狼大旗北侧不远处,贺兰楚雄浑身是血地倒在马下,气机微弱,被铁卫重重护在当中。

    究竟是何人悍然向这位贺兰汗下黑手似乎并无悬念,而且根本就不重要,今日这场大战,胜负已明,眼见得就要落幕,而今后数年的狄原上,必然要闹腾得不可开交。

    刘屠狗轻盈扭身,看向了麾下既震惊惭愧又兴奋躁动的黑鸦,与颜瑛那双璀璨的眸子遥遥对视一眼,竟瞬间读懂了对方眼中的复杂意味,那是羞恼却莫名喜悦着的微妙情绪。

    更远处,穿金甲的申屠将军面容模糊,金城关城头上更是只见隐隐约约的人影。

    刘屠狗飘然落地,旗杆轰然倒在他的脚下,金狼大旗被泥水浸透,再无一丝威严。

    “大旗已落,贺兰楚雄已亡!”

    他的呼啸如雷,清晰传遍关下战场。

    数千战力犹存的狼骑骚动起来,纷纷望向铁卫丛中的贺兰楚雄,却望不见那个王帐主心骨的身影。

    中军铁卫则开始分别护着贺兰楚雄与萧驮寺缓缓退却,继而最先上马北逃。

    刘屠狗面无表情,缓缓将屠灭举过头顶,淡青长刀凛然生威。

    “黑鸦!”

    杨雄戟在内的数百黑鸦同样将兵刃举过头顶,用尽力气大声嘶吼。

    “大掠!”

    狼骑立时崩溃,仓皇北奔,兵败如山倒。

    金城关上下欢声大起、战鼓如雷,重新抖擞精神的金城轻骑追亡逐北、斩杀无数。

    刘屠狗立在原地,听着那隆隆马蹄奔腾之声,握刀的右手也跟着微微颤抖,既是兴奋,也有灵气耗尽、气力衰竭的缘故。

    他强自镇定地望向北方,低声骂了一句:“真他娘的险!”

第一二二章 登楼

    雨势渐收,仅余小雨淅淅沥沥降下,砸落在大大小小深深浅浅的水洼之内。

    金城关大门缓缓开启,排开氤氲阴寒水汽,门内密密麻麻挤满了甲士,甲叶碰撞、铿锵有声,此时如潮水般涌出,刀锋雪亮、满目生寒。

    刘屠狗骑在白马背上,缓缓走向城门,四百余黑鸦跟在身后,不少人形容狼狈。虽是死伤惨重,这些黑鸦却彷佛脱胎换骨般有了某种崭新的气质,再不复先前的貌合神离。

    杨雄戟拽过麾下一名黑鸦,低声吩咐几句,那黑鸦躬身领命,掉转马头朝鬼墟方向奔去,想来是去通知殿后的和老三与小药童等人。

    这算是自作主张,黑鸦中也只有这厮与二爷关系特殊,才能不在意此类小节。

    “曹宪之亲自坐镇金城关,你本是北四州边军出身,听他号令即可。”

    颜瑛说着,朝二爷伸出一只白皙手掌:“拿来。”

    刘屠狗一愣,幽怨道:“原本常军门命我这黑鸦卫止步蓟州城,此番是看在瑛妹子的面上才北来金城关,你现在拍拍屁股就想走人,这叫啥?这叫始乱终弃。”

    不理会二爷的粗俗暧~昧声口,颜瑛抿着嘴唇,一言不发地收回手掌,转而探到身后按住剑柄,衣袖下垂,露出一小截纤细光洁的皓腕。

    二爷哈哈一笑,自怀里掏出令牌金剑,朝城头扬了扬,这才递还给颜瑛。

    阴山女剑士伸手接过,毫不拖泥带水地掉转马头,往东而去。

    只这片刻功夫,涌出城门的甲士已将城门堵了个水泄不通,隐隐散发敌意。想来也是,任谁在自家地盘上被外人盖过了风头,心里都不会如何舒服,更别提这些一向跋扈惯了的金城边军,在他们看来,若无自家袍泽前仆后继的惨烈牺牲,这些黑鸦哪儿来的机会能斩旗建功?

    白马止步,四百余黑鸦安静勒马而立,一声咳嗽也无。

    刘屠狗不以为意,抬头望向城楼,但见衣冠鼎盛、甲胄辉煌,禁不住咧嘴一笑:“楼上不知是哪位大人坐镇,朔方黑鸦奉命来援,金城关这是要闭门不纳?”

    这算是明知故问,曹宪之轻哼了一声,目视元丹丘道:“此子桀骜至此,却不知命数如何?”

    元丹丘的目光原本始终盯着颜瑛,此刻闻言笑道:“运势二字,时与世移,所谓地气尚有山川地脉以作凭依,就单个人而言哪有什么确切命数之说?”

    他虽是这样说,仍是凝神仔细看了看,惊讶道:“此子跋扈好杀,怎么周身竟无一丝一毫的血煞之气,便如同方才那道经天奔涌的刀气一般纯净至极,若非是我亲眼所见,恐怕要将他当做市井间的寻常贩夫走卒,可他明明已是宗师,这倒是有些奇了。”

    曹宪之听着,眸光渐渐转冷,心道这些谷神殿中人方才还大谈什么应劫之人、北方逆气之类的玄虚,此刻却遮遮掩掩、避而不谈。贩夫走卒?贩夫走卒能单刀穿狄阵、力压萧驮寺,一刀斩下狼骑的中军大旗?

    “曹虎头”的脾气上来,有些不耐烦地摆了摆手,下令道:“放进来!”

    当下城楼上便有校尉大声传令,关前甲士应声向着两侧分开,让出城门前的道路。

    元丹丘皱了皱眉,住口不言,同时做了一个隐蔽的手势,止住了气息骤然波动的李秀蛟,望着城下黑鸦若有所思。

    刘屠狗并不知晓城楼上的小小波澜,满意地点点头,把手一挥:“进城!”

    两侧甲士的目光投注过来,多半不存善意。

    杨雄戟睥睨四顾,任西畴轻抚人皮鼓,黑鸦马队中血棠刀气隐隐。

    刀锋夹道,有了几分当日老燕驾车入兰陵时的风范。

    一位魁梧大汉站在城楼内侧的台阶处,披头散发,一身的血腥气,透着迫人的煞气。

    大汉见到刘屠狗后眼睛一亮,气息暴涨宛如猛兽乍醒,闷声道:“黑鸦校尉,上来随我拜见曹公,你的部属自有专人安置,放心,断不会委屈了他们。”

    刘屠狗点点头,拱手道:“可是屯骑校尉?”

    他方才远远望见那无坚不摧的赤甲铁流,对此人的气息记忆犹新。

    穆狮磐点点头,眼神微偏,看了杨雄戟一眼,随即扭头便走,没有半句客套寒暄。

    有了先入为主的印象,刘屠狗丝毫不以为忤,反倒觉得这汉子颇为耿介直爽,没有那许多弯弯绕的幽深城府。

    他回头看了看杨雄戟,见这厮少见的神情凝重,禁不住打趣道:“如何?”

    杨雄戟回过神来,嘿嘿直笑,透着股不服输的豪情壮志,笑完也不说话,竟也学着穆狮磐那般装深沉。

    二爷咧嘴一笑,探手过去一把抓住这厮的雄壮身躯,猛地发力,将这个魁伟不输穆狮磐的汉子扔了出去,蓬地一声砸进泥里,污水四溅。

    杨雄戟挣扎着爬起来,一把抹去脸上污泥,浑身黑水横流,欲哭无泪地望着二爷拾级而上的背影,既不敢怒,更不敢言。

    黑鸦们大多憋着笑,却不敢笑出声来,唯恐被杨百骑有样学样地迁怒了。旁边的阿嵬却是感同身受,二爷面前,是龙得盘着,是虎得卧着,谁敢呲牙炸毛,下场从来凄凉。

    任西畴临阵破境,摘去面具后似乎胸怀都随之一阔,刺了一朵黑火的脸上泛着妖异的光泽。

    他看向张金碑与董迪郎,意味深长地轻笑道:“二位还要回朔方吗?”

    大旗门少主与越骑校尉之子对视一眼,神色复杂,又同时看向刘屠狗登楼的背影。

    原本只觉此人性情乖戾难测,纵然有些才能,没有靠山终难出头,被常兆清打发来蓟州便是明证,连月来被人指使着东奔西跑就更是狼狈,本不受金城边军待见,又得罪了地方豪族,恐怕前途堪忧。

    可刘屠狗今日于万军丛中单刀斩旗,一举压垮王帐狼骑,众目睽睽之下,又有那个出自阴山又背靠大周朝堂的神秘女子作证,恐怕即便是曹宪之也无法压制这等大功,定会上达天听,为朝野瞩目。

    倘始终如今日登楼这般步步登高,假以时日,岂不令两人再难望其项背?

    刘屠狗缓缓登上最后一级台阶,视野骤然开阔。

    潮湿且带着些腥气的微风拂面,黑云渐渐散去,天光大亮,照耀原野。

    城下尸骸遍地,不见半分草绿之色,尽作令人厌恶的黑红,有近百黑鸦的尸骨混杂其中,再难分辨。

    他轻轻吐出一口浊气,有些轻松,有些沉重。

    老狐狸说大道如青山,一步一登天,难怪一个仙字,便是一人一山。

    金城关这座巍峨城楼比不得大道之山,可既然上来了,谁还敢让二爷下去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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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最近竟然变成周更了,俺要知耻而后勇!感谢~幽蓝鬼眼~的打赏!)

    (斩个旗写了两章,登个楼写了一章,不知道算不算水,权当是为了保全几位大吧的菊花吧,恩。)

第一二三章 不跪

    先上来的穆狮磐正独自靠在城墙垛口上,与不远处城楼中人有着若有若无的疏离隔膜。

    他一双眼睛斜睨着刘屠狗,脸上笑容颇有些审视与玩味。

    刘屠狗自城下红黑色的原野收回目光,向着穆狮磐点点头,丝毫不见外地问道:“老穆,马匹受不得这夏日炎热,又没有秋膘撑着,黒狄选这个时候大举南来,其中有啥隐情?”

    穆狮磐闻言冷笑:“怎么,怕了?”

    “这场仗打得莫名其妙,贺兰王帐又败得这样惨,没准儿俺自作主张的一通大砍大杀已是坏了大人们的谋算……”

    刘屠狗腼腆一笑,颇有些不好意思地道:“若是使得曹公不喜乃至朝廷降罪,俺一个小小的校尉怎么扛得住?更别提万一打了小的惹出老的,等黒狄神通老怪杀上门来,那可就真要呜呼哀哉喽。”

    “嘁!”

    穆狮磐听了嗤笑一声,扭头朝城楼瞥了一眼,懒得再跟眼前的年轻校尉废话,出手时那般狠辣果决毫无顾忌,不仅是艺高人胆大,更加深得稳准狠的抢功要诀,这时候装什么懵懂无知?再者大神通者会特意来杀你一个小小宗师?那可当真要让人笑掉大牙了。

    刘屠狗对穆狮磐流露出的不屑与嘲讽毫不在意,昂首迈步走向城楼,被灵气蒸干的披风在身后轻拂,一双麻鞋恶趣味地在湿漉漉的青砖上踩出一溜干燥而清晰的鞋印。

    穆狮磐看了两眼,眼神便有些郑重,对他而言,一脚踏下在青砖上踩出凹陷的鞋印不难,可要这般不着痕迹地蒸干鞋底水迹,一分不多、一分不少,那可就着实是件难事了。

    如此细致入微、举重若轻的灵气掌控,再联想起那道煌煌刀气,这一动一静之间的阴阳转换,当真是这般年轻的小辈可以做到?抑或是灵感之后复又舍去了一切神意,反而能静下心来细细打磨?

    可是若不蓄养神意,如何丰富升华灵感,岂不是此生就此止步于灵感中境?这样吃力不讨好的水磨工夫实在是舍本逐末、得不偿失。

    更别提所谓的唯我唯刀,历来都被视为妄想,要么人驭刀,要么刀驭人,一主一仆互相侵染而各有改变,又如何称得上一个“唯”字?除非自己就是一柄无知无觉的刀,否则哪里能够成就?总不能这黑鸦校尉的心真如一张白纸、不惹半分尘埃?

    穆狮磐的目光移到刘屠狗背上,方才于城头见到的淡青长刀已收在鞘中。

    刀鞘是东海蛟鲨皮所制,虽珍贵却并不罕见,本身的工艺极为粗糙,实在是暴殄天物。

    刀身狭长,大致不脱幽州斩马剑的形制,此刻不见一丝刀意灵性外泄,犹如凡铁。

    这周天虽大,用刀的名家却是屈指可数,怎从不闻此人此刀此道?

    刘屠狗对身后的视线恍若未觉,临进门时,守在门前的两名精锐甲士身形一动,就要向他迈步过来,似是要阻拦。

    他两眼蓦地一瞪,眸光有如实质,已是用上了偷师得来的刻碑之法,无形的刀意灵光直冲两名甲士的眉心灵台。

    两名本是一身煞气的炼气境甲士一怔,身形骤然凝滞。

    这一瞬间,两人刚刚抬起的脚竟是无论如何也落不下来。

    虽然因为刀种内敛,刘屠狗此时的刀意灵光中并无半分心刀煞气在,但仅凭其中那股浩大深远、澄澈纯粹的撼人气势,便如洪水溃堤,足以冲破两名炼气境甲士的心防。

    刘屠狗自两人之间从容迈步而过,轻描淡写,不带一丝烟火气。

    这过程极短,除去在场的几位灵感境界宗师,其余人一无所觉,相比起当日堵门募兵、挥掌拍人时的煞气盈身,更有一种和风细雨、润物无声的玄妙。

    他向着眼前那名身着大红朱衣官袍的老者拱手行礼,恭敬道:“见过曹公!”

    话音刚落,便有一名校尉怒声呵斥:“大胆!曹公面前竟敢如此无礼,还不速速跪下!”

    曹宪之方才勃然大怒,骂这位黑鸦校尉是胡搅蛮缠的莽夫,这城楼上可是人人都听得清清楚楚,不论是两名守门甲士还是这位出言呵斥的校尉,揣摩上意之后便都存了几分仗势欺人落井下石的心思。

    已经有人跳出来要给这黑鸦校尉一个下马威,曹宪之便也不发一言,只是面无表情地盯着刘屠狗,愈发显得气度森严、不怒自威,给人山雨欲来风满楼的压抑之感。

    在这有几分渗人的安静之中,刘屠狗目不斜视,看也不看那名校尉一眼。

    他迎着曹宪之的目光沉默片刻,蓦地咧嘴笑道:“俺听说曹公英雄气概、侠义过人,少年时就聚众横行州郡乡里、谈笑杀人,从军后更是百无禁忌、绝不折腰,是以人称‘虎头’?刘屠狗哪能让前辈专美于前,我辈意气凌云,即便天子,又何足跪拜!”

    几句话一出,许多人立刻色变,复又看到刘屠狗的一身黑衣,才有些释然。

    遍数大周边军,恐怕也只有臭名昭著的朔方先登敢如此目无法纪、不分尊卑了,这些人原本可不就是些乱臣贼子、邪魔外道?也难怪常兆清不要,借机一脚踢到蓟州来。

    至于曹公年轻时那些荒唐事,有偌大的清河曹氏做靠山,虽不是圣人门庭,却同样是个连天子也要顾忌三分的庞然大物,谁不卖几分面子?这小小的黑鸦校尉是故作不知,还是真的有后台?

    说起来天子富有四海,五十四州占去周天大半精华膏腴之土,看似至高无上,然而不要说白戎黒狄这些不时入寇的蛮夷,即便是大周疆域之内,仍有诸多不服王化的悖逆不臣之辈。

    修士求道,心智既坚,又有凌驾凡人之上的伟力,有几个真肯向他人摧眉折腰?但凡灵感宗师,即便是朝廷也需给予相应礼遇。

    草莽散修尚且如此,更遑论那些个自上古流传不绝的圣人高姓、底蕴深厚称霸一方的豪族大名、大神通者坐镇的古教大宗?不是朝廷不想扫平这些大大小小的山头,实在是力有不逮,大神通者翻江倒海的威能,即便天子也要忌惮。

    “哦?”

    曹宪之似笑非笑,终于开口道:“老夫见多了所谓少年英杰,像你这样故作惊人之语来哗众取众的蠢物不乏其人,真到了临大事、面生死之时,鲜有不两股战战、面色如土的,天大的富贵砸下来,更是没有嘴硬说不要的,刘屠狗,你觉得你会是个例外?”

    刘屠狗嘿嘿一笑,不知死活道:“要不……曹公砸我一下试试?”

第一二四章 征召

    曹宪之闻言勃然变色,眼中透出凌厉的光来,杀气充盈、溢于言表:“来啊,给老夫将此狂悖之徒拿下!”

    城楼中的甲士轰然应命,刀剑出鞘之声不绝于耳,刃光闪烁、满目森寒,晃得人眼花缭乱。

    刘屠狗微微一愣,心道这“曹虎头”果然名不虚传,又或是真正位高权重的缘故,决断起来或者说喜怒无常起来比常兆清这等封号将军都要爽利得多了。

    眼前这些甲士固然精锐,于他而言却是抬手可杀,只是一旦杀了,立刻形同叛逆,无异于自寻死路。

    朝廷威严深重,身处其中见证过那一声令下万人效命的场景,感受自然尤其深刻,是以哪怕再跋扈的将军、校尉,事到临头恐怕也鲜有敢绝然反抗的。

    那位在铁骑西征中立下赫赫功勋的武成王戚鼎又如何,还不是一道圣旨便给圈进了诏狱?若非如此,谪仙帖可未必敢给据说当时已是神通巅峰境界的武成王送帖。

    刘屠狗瞬间想明了自身处境,颇有些哭笑不得。

    刚才他本就是心存试探,毕竟灵应侯府与阴山龙气两件事都已经瞒不了人,自然需要知道朝廷准备如何处置,且不说那些个吃进阿嵬肚子里的宝贝,单是名为诏狱鬼卒、实为军方密谍的许逊被二爷一刀枭首,恐怕就已经后患无穷。

    谁成想这曹宪之性情如此暴烈,话没说几句,说翻脸就翻脸,用的还是二爷惯常的一力降十会的破局手段。不说城内城外几万大军,单是这小小城楼上就集中了数位宗师,此刻气机隐隐蔓延开来,真要动起手,啧啧,二爷怕是要归位。

    刘屠狗羞恼之余,对曹宪之此人却无多少恶感,反而隐隐地有些艳羡,比起老燕,这位一言便能决大将与万军生死的曹虎头可明显要霸气多了。

    险恶关头,他毫不犹豫地狠狠一跺脚,如猛虎踏山,整座城楼彷佛都随着这一脚晃了一晃。

    冲过来的甲士只觉天翻地覆,有几个甚至当场摔倒在地,余下的也都慌乱止步,努力站稳身躯。

    这一跺脚颇有门道,靠的不是力大,城楼也没有真个摇晃,而是将已经能去形存意的病虎探爪式与无形无相的刻碑之法融汇一炉,直接蒙蔽了这些甲士的观感,当真是运用之妙、存乎一心。

    至于那几位宗师,因为刘屠狗刻意避开了他们的气机,反倒只有几近于无的模糊感应,并没引动他们的警惕与反击。

    “曹公真是急脾气,您大人有大量,甭跟俺一般见识,刘屠狗既然到了这金城关,自然唯曹公马首是瞻。”

    二爷换了一张真诚笑脸,言语谄媚,身躯却始终站得笔直,周身气机涌动,仿佛下一刻就要拔刀火并一般,实在无法给人奴颜婢膝之感,所谓宗师气度,论心不论迹,即便是刻意服软也不同凡俗。

    “野性难驯,飞扬跋扈!”

    曹宪之冷哼一声,丝毫不留情面地给了八个字的中肯评语。

    他身居高位,又是灵感宗师,眼光与灵觉何其毒辣敏锐,自然能看出眼前这少年所言确实发自真心,也自然能看出倘若自己再行逼迫之举,对方也一定会绝然拔刀反抗。

    这世上单有这样一类人,钟灵毓秀、惊才绝艳,真正超凡脱俗、一心秉承己道,若是隐居山林与世无争尚无大碍,出世行走的与这俗世便有些格格不入,尤其对朝廷亦绝无半分畏惧之心,在这位朱衣军机看来无异于彻头彻尾的乱臣贼子。

    这等人即便气运加身、后台硬实,绝大多数也难免夭折于求道途中,可但凡能成就所谓大神通者的,也往往便是这类人。

    若是江湖草莽,大周朝廷自然是不遗余力地或压制或纳入掌控,谷神殿护殿红衣与诏狱青衣鬼卒某种意义上便是为此而设,这没啥好说的。

    可若是崛起于官府、军中的“自己人”,就要难办的多,位置就那么多,一个飞速蹿升的后起之秀任谁都不会喜欢,不拔擢甚至刻意打压又会寒了人心,长此以往谁还卖命,谁为朝廷去压制那些大大小小的山头?

    当然了,身处曹宪之这个位置,硬要压下眼前这个年轻校尉其实也算不得什么大事,地方上一位宗师大将固然举足轻重,到了京师可就没这么金贵了。只是有时候牵一发而动全身,即便是他也无法真就任情恣意而为。

    朱衣大军机挥了挥手,甲士们便如潮水般退下。

    “刘屠狗,你的根脚老夫已经大概清楚,慕容氏不过是个幌子,病虎山那位虽然名声不显,却无人敢小觑了去。它有何图谋非老夫可知,你自己却要好自为之,只要尚在我大周军中一日,便要守一日的规矩,如此方能活得长久!真要撕破了脸,大周拼着伤筋动骨,总还镇~压得住!”

    不等刘屠狗回答,曹宪之从袖中取出一卷以淡紫绸缎书写的令旨,一把展开,沉声道:“刘屠狗听令!”

    被这朱衣大军机一番恐吓,此刻又上演这么一出,二爷当真讶异莫名,当下老老实实拱手道:“在!”

    “着调朔方先登卫左尉刘屠狗及其部属至至京师诏狱听候差遣,见令即行,不得有误!”

    “啥?”

    刘屠狗突然觉得自个儿的脑子有些不够用了,即便是二爷修为高、功劳大足够换个封号校尉的官帽子,那也是由天子颁旨、军部任命,关诏狱何事?

    他满腹疑窦地上前接过紫绸令旨一看,几行字之后除去军部的大印、曹宪之的总理军机官印,还有一个小上许多的印章,却不像是官印。

    他认真看去,只见这印上刻了四字——镇狱侯吴!

    刘屠狗霍然抬头看向曹宪之,疑惑问道:“镇狱侯,这是……封号武侯?”

    桃花眼魏卞的老爹、西安府诏狱绿袍勾录魏大曾跟他提过一嘴,这镇狱侯正是诏狱的大统领。

    他话一出口,就见整座城楼中群情耸动,除了那名不知是什么身份的灰袍老者尚且镇定如常,另两位一看就是谷神殿中人的神官与武士都气机骤起,情绪有着明显波动。

    曹宪之促狭一笑:“侯爷说了,不论许逊究竟是认谁做主子,账面上终归是诏狱的人,现下诏狱少了这么一位灵感境青衣鬼卒,损失甚大,要军方再赔他一个。”

    刘屠狗瞪大了眼睛,不可思议道:“这意思就是……您老把俺卖给了诏狱?”

    曹宪之点了点头,哼了一声道:“别身在福中不知福,你捅了多大的娄子自己还不清楚?没镇狱侯发话,你真以为你能囫囵个地活到现在?老夫头一个就要砍了你!”

    二爷一拍脑门,当真有些啼笑皆非:“这世事变幻,还真他娘的波诡云谲、瞬息万变呦!”

第一二五章 羽翼初丰,而后图南

    手心里攥着一卷淡紫色绸缎,刘屠狗缓步走出城楼,仍是没能完全回过神儿来,实在说不出自个儿的心里是个什么滋味儿。

    眼前红尘万丈,着实颠倒迷离,但因果二字,反倒越见分明。

    时隔数月,期间更是经历无数惨烈争杀,当日灵应侯府中那斩杀了许逊的搏命快意一刀,即便是挥刀杀人的二爷也有些淡忘了,顶多是担心无心纸与阴山龙气会引起各方势力的觊觎窥探,压根儿没想到会有人拿那个身份复杂的死人做文章。

    可这后患,终究还是来了,还来的这般光明正大,教各方连同二爷自己都说不出反对的话来。

    许逊明明是军方安排进诏狱的密探,眼下死了,诏狱竟要求军方赔一个,哪怕谁都知道许逊的死只是一个借口,可这样让人哭笑不得的要求却没人敢当成儿戏。

    无他,只因开口的是一位封号武侯,位列超品、着紫衣、朝野视为国士、军号旗鼓万世不易的封号武侯!

    这可大出刘屠狗的预料,毕竟镇狱侯这般大权在握的封号武侯,那可是神通境界的真正巨头老怪啊,高入云天的绝顶人物,就为了他一个小小校尉从云端跳下来,二爷这小身板怎么接得住?

    刘屠狗没心思再跟穆狮磐废话,也懒得去思量屯骑校尉脸上笑容的复杂难言意味儿,才要下楼,便是一怔。

    城楼下,三百余黑鸦牵马而立,抬头望着城头,纹丝不动,静默无声。

    他们在等自家的校尉。

    刘屠狗深吸了一口气,脸上笑得灿烂,如乌云尽散后耀人眼目的温暖阳光。

    “镇狱侯征召黑鸦卫入京,说句实话,二爷我从前跟诏狱结了很大的梁子,此去京师或横死或富贵,这都说不准,去留自愿,都由得你们。”

    这消息颇有些耸人听闻,可任谁都听得出其中的绝大机遇与凶险。别说黑鸦,便是金城关上上下下的士卒闻言都是脸色一变,呼吸骤然急促起来,然而慑于这些黑鸦的厚重沉默,没人说话,只是互相交换目光。

    渐渐躁动狂热起来的沉默中,一身泥水的杨雄戟猛地单膝跪地,大吼道:“属下誓死追随!”

    徐东江、曹春福等一众血棠旧部紧跟着跪下,齐声呼应:“属下愿效死命!”

    三百黑鸦当下跪下了近一半,余下的都有些犹豫踌躇,纷纷看向站在最前的几位百骑长。

    这下任谁都看出了黑鸦卫的四分五裂、貌合神离。

    轰的一声,金城关上下的士卒几乎不约而同地交头接耳、窃窃私语起来,看向刘屠狗和黑鸦们的目光中多少有些幸灾乐祸,全无方才被震慑后的敬畏忌惮。

    脸上刺了一朵黑火的任西畴笑容妖异狰狞,他对四周的杂音充耳不闻,站直了问道:“校尉大人似乎麻烦缠身,可敢再收留一个魔门北宗的孤魂野鬼?”

    刘屠狗居高临下目视这位新晋宗师,咧嘴一笑:“狗屁的魔门,二爷只认得黑鸦卫的自家兄弟,想干就干,不想干就滚蛋!”

    被辱及师门的任西畴收起笑容,神情肃穆,气机涌动。

    杨雄戟腾地站起来,转身面向任西畴,这个第二旗百骑长原本何等恭顺,一旦破境为宗师就跋扈起来,还真是养不熟的白眼狼!

    他拄着寒铁长钺戟瞪眼道:“你想死?”

    一众血棠旧部也纷纷起身拔刀,将任西畴团团围住,任西畴身后第二旗亦是拔刀,虽然气势被徐东江、曹春福等人压过,却绝不是甘心就戮的模样。

    身处风口浪尖的任西畴冷冷看向刘屠狗,开口问道:“任某连同手下兄弟这样的桀骜难驯之徒,校尉大人即便收留,能做到心无芥蒂一视同仁?”

    刘屠狗不耐烦道:“甭把自己看得太高,二爷做事,轮不到你指手画脚!要么继续穿这身黑皮,要么滚蛋!”

    任西畴对几乎忍不住要动手的杨雄戟视而不见,只是自嘲一笑,随即朗声道:“既然如此……蒙大人不弃,黑鸦任西畴谨以心魔立誓,此生誓死追随!但有背弃,必心火焚身而死!”

    他发了一个让人瞠目的誓言,突然左膝跪地,继而跪下右膝,双臂前伸,合身向前一伏,扑倒在泥泞里。

    任西畴,行了一个五体投地的大礼!

    金城关上下鸦雀无声,再次陷入了诡异的沉默。

    任西畴的举动出乎了几乎所有人的意料,即便第二旗幸存下来的黑鸦都有些转不过弯儿来,显得手足无措。

    杨雄戟眼珠一转儿,怒喝道:“任老哥已决意追随大人,你们还犹豫什么?”

    第二旗数十黑鸦如梦初醒,这些被任西畴收服的亡命之徒连忙跪下,如同任西畴一般五体投地。

    因着这一跪,魔门北宗最后一点儿余辉就此熄灭,却为新生的黑鸦丰满了羽翼。

    董迪郎与张金碑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某种决断。

    “我爹不止我一个儿子,董家越骑校尉的官职不愁没人继承。”

    “张三本就是幼子,有朔方边军的压制,大旗门不大可能再壮大,只能守成。大丈夫行事,岂甘心看家守院?”

    两人相视一笑,不约而同跪地行礼,出身董家与大旗门的黑鸦们尽数跟着跪下。

    除去尚未归队却注定无力抗拒大势的和老四等人,所有黑鸦尽数归心臣服。

    刘屠狗缓缓走下台阶,饶是他心志坚定如铁石,此刻也禁不住心怀激荡。

    “我上楼去见到了曹公,没有跪。来日见到镇狱侯、见到天子,同样不跪。”

    “入我门来,生死有命,祸福自招。”

    “一日为黑鸦,不求苟且生,但求壮烈死。老任啊,你之前那首歌咋唱来着?”

    任西畴直起身,站了起来,笑着轻声吟唱。

    “人皮鼓,刀吼长风,男儿志,豢蛟骑龙,要长枪大剑,谈笑成功!”

    鼓声渐起,金城关内城响起了雄壮歌声,三百余黑鸦军汉扯着铁嗓大声嘶吼,嘈杂纷乱、不成曲调。

    然而这歌中的雄浑意气、激昂慷慨却不减分毫,反倒多了一分撼人心魄的壮心与豪迈,闻者无不变色,随之心动神摇。

    也只有连年烽火的北地边镇才能孕育出如此不含一丝柔媚脂粉气的大丈夫长歌。

    也只有辛苦戍边日日厮杀搏命的粗豪汉子才能真正吼出、才能切实领会其中三昧。

    “可惜啊,不能为我所用。此一去乘风借力,便再不可制了。”

    曹宪之在城楼中端坐,侧耳细听,有些入神,又似在出神。

    “李统领,诏狱今次毫不避嫌地扩充势力,怕是得了陛下的授意要大动干戈了,日后难免要压过你麾下的护殿红衣一头喽。”

    李秀蛟闻言有些不满,他不归属枢密院与军部领衔的军方,对曹虎头并无太多敬畏,当下就要反驳呛声。

    元丹丘抬手止住欲开口的护殿红衣统领,笑道:“此子羽翼初丰,便迫不得已早早振翅图南,稍有不慎便要摔个骨断筋折。曹公如此高看一眼,是不是言之太早了?”

    曹宪之看了一眼这个近乎与他平起平坐的谷神殿左祭酒,眼中有了一丝不易察觉的不屑之意。

    “丹丘子,有些事,你们这些跪拜侍奉神灵的人永不能懂。”

    “此子固然令人惊艳,但周天英才何其多,多他一个不多,少他一个不少。我所看重的,是他心如赤子,却偏偏有一身浓烈的桀骜英雄气。至于日后能不能真正成事,反倒是末节了。”

    朱衣大军机看向南方,眼神深邃而沧桑,似在追思往事,渐渐又泛起几分没来由的热切与期望。

    他笑道:“羽翼初丰,正该图南,岂可畏难惧死、留恋故土尺寸之地?”

    (本卷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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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卷大概就是这样了,意已尽,就不水了。在琢磨着是不是跟上一章一样写个卷尾语再来个剧透什么的,你们觉得呢?)

    (啊呀呀,又差点儿忘了,感谢~斜风子~道友的打赏,屠龙氏铭感五内。)

第一章 在河边

    落日余晖,映入河水,涟漪泛着金黄,照得人满眼光辉。

    河流不宽,水流舒缓,河岸边长满了一人高的杂草,虽茂盛,却让人有了荒凉萧疏之感。

    林荫掩映的官道上,两旁树木在夕阳下反显得浓黑,三百余彪悍骑卒策马而行,黑袍黑甲黑披风,连银盔上盔缨都是黑色,面目模糊,掀起一阵烟尘。

    打头的一人忽地高高抬起手臂,整支马队倏然减速,流畅自然,毫无滞涩之处。

    骑牛的杨雄戟有些疑惑:“二哥,咋了?”

    刘屠狗轻笑道:“你的牛当然无妨,兄弟们的坐骑可都该喝口水了。”

    他看向官道延伸向河岸的斜坡,坡上与岸边各自散落几只白羊,本是在悠闲吃草饮水,此刻被骑队所惊,都不安地抬起头来。

    一个十二三岁的半大小子握着一根小鞭子,衣衫破旧,脸上脏兮兮的,瞪着一双还算明亮的眼睛,眼神有些畏缩警惕,却并无多少恐惧。

    此时黑鸦卫向南赶路,几乎快出了蓟州,沿途所见渐渐没了北地的烽火杀伐气息,反倒让这些鬼门关走过一遭的汉子有些不适应了。

    刘屠狗咧嘴一笑,问道:“哎,这里离着最近的驿站还有多远?”

    放羊的小子犹豫了一下,终于还是老实答道:“俺村子在东边儿,离这儿得有十几里地,俺头回来,就知道驿站得再往南边儿的县城走,走多远俺就说不好了。”

    他说着,眼睛却瞅向这领兵大官儿身旁,对那个几岁大却显得老气横秋的小道童很是好奇。

    杨雄戟给逗乐了,朝这小子瞪眼道:“放你娘的屁,放个羊跑出十几里地?”

    刘屠狗也是笑着摇了摇头,觉得这小子倒是有点儿小奸猾,挺像当日的兰陵狗屠子。

    他原本也只是被这乡野间牧童的平凡安逸生活吸引,从前只道是寻常,此刻却有些灵机感触,觉得这也是红尘中难得之景,是以停下来看一看,随口一问,也没真想着得到答案。

    一州驿站尤其是边州驿站的设置极为严密,之间的距离大致相同,还有多远只需估计一下脚程就能大致推断,今日时辰虽晚,总能赶得上宿头。

    见领兵的年轻大官儿不再理会自己,放羊的小子连打带赶,急急忙忙收拢起羊群,很快就火烧屁股一般地撒丫子跑远了。

    马队里的马可比人多出两倍,刘屠狗一声令下,当下便有人轮流驱马至河边饮马,人喝马嘶,有着别样的喧嚣热闹。

    距离那场惊心动魄的金城关骑战已过去月余,三百余黑鸦并不急于赶路,走走停停,包括任、董、张三旗在内绝大多数都接受了拈花授记,真正被纳入了血棠旧部的体系,再不分彼此。

    值得一提的是,他的刀种蛰伏丹田气海,所授印记是抓取阿嵬孕养血棠原根,辅以自身澄澈刀气而成,更添神效,功力本就深厚几分,幸存黑鸦又积蓄深厚,竟然全部成功,无一人失败横死。

    此刻的黑鸦卫虽然缺额严重,却都是百战老卒,真正的精锐,练气境界的高手比比皆是,其中还有几位有望灵感的百骑长和什长,尤其是真正抱成了团,再不是面和心不合的散兵游勇。

    在刘屠狗想来,哪怕此刻把黑鸦拉去跟金城的红甲和白隼硬碰硬,也绝不会落下风。

    刘屠狗蹲在河边,望着河水愣愣出神,水中映出一个又有些陌生了的脸庞。

    他摸了摸嘴角新近冒出的细微胡茬,这才恍然记起,自家也是个还在飞快长大的少年人,几岁了呢,十五还是十六?

    刘屠狗有些迷惘,有些畅快,回头道:“任老哥,你不愿意提起魔门的事儿,那中原的江湖总能说说吧?”

    任西畴正站在刘屠狗的身后,闻言笑道:“大人是对镇狱侯的征召有了些推测想法?”

    “诏狱是干什么的咱们都清楚,为天子咬人而已,有原本那些个赭衣鹰、青衣犬当已足够,如今突然征召军伍,怕是要大兴杀戮。”

    刘屠狗点点头道:“对付庙堂门阀,咱们小小黑鸦起不了啥大用处,还没京师禁军管用,自然是想着恶人自有恶人磨,让咱们这些不大恭顺的魔头去江湖中翻江倒海,顺手再把阿嵬身上的东西收入囊中。”

    一旁饮水的阿嵬哼了一声,闷声闷气道:“还不是二爷心大,否则咱们去哪里快活不成,非要去趟这浑水?”

    刘屠狗哈哈一笑,猛地站起身来,十分自在地伸了一个大大的懒腰,却让任西畴和阿嵬产生了面对一只慵懒猛虎的错觉。

    “当日在金城关城楼之上,谷神殿那名灵感境界的红衣武士对我隐隐散发敌意,我当时还在奇怪,以为是太过招摇,盖住了那人的风头,现在后知后觉,倒也跟先前的猜测相互印证一二。”

    任西畴出身魔门,对谷神殿的观感自然称不上好,闻言也是一笑:“谷神殿虽是天子正祭、有实无名的护国教门,但神道向来受到庙堂忌惮压制,此次被诏狱压过一头,自然不会给大人好脸色。”

    刘屠狗轻轻摇头,当日在金城关城楼之上不难看出,谷神殿三人与曹宪之这位朱衣大军机可谓分庭抗礼,可见并非完全如外间传言的那般处境尴尬。

    他没跟任西畴说这些,只是对这位黑鸦中的第二位宗师笑道:“咱们黑鸦出身不好,几次血战立下的功勋到现在都人没给个说法,也不知镇狱侯爷的手面阔气不阔气?”

    任西畴哑然失笑,随即眉头微微皱起,手指摩挲着腰间人皮鼓的鼓面,沉吟道:“现下咱们归属了诏狱,原本的那些功劳恐怕要落空,一位封号武侯的私军,别说军部,就是枢密院的军机们,又有谁敢越俎代庖?”

    刘屠狗望向站在稍远处的董迪郎与张金碑,笑道:“此一去前途未卜,两位哥哥怎就甘心舍弃了大好家业?”

    董迪郎脸上再看不出当日朔方城中横行霸道的骄矜之气,闻言拔出背上的家传切玉刀,抚摸着刀脊叹息一声,既有些遗憾,又有些释然:“大人,董家在朔方是数一数二的大族不假,可那是一代代人拿命换来的,而且池子就那么大,格局实在有限,早晚熬不住连天战火、一朝烟消云散,绝成不了公西氏那样的霸主大名。属下还没见过中原与江南的柔美风情,哪甘心一辈子在北地喝风吃沙?”

    刘屠狗微微一笑,不置可否,杨雄戟的大嗓门已是响了起来:“这话矫情,不似男儿!直说你怕死便是,我看不只是你,只怕你整个董家也是如此,眼下战火四起,怕是顺水推舟拿二哥做了后路,更别提还能攀上镇狱侯这颗大树?”

    董迪郎苦笑着拱手:“杨爷真是一针见血,不单是我,只怕张三哥也是如此吧?”

    被董迪郎拖下水的张金碑沉默地点点头,没有说话。

    这汉子越来越寡言少语,并不热衷于言语寒暄,似乎所有大旗门子弟都是如此。北地男儿,总是将一腔英雄血性掩盖于朴实厚重的气质之下。当然了,某个老奸巨猾的老兵痞除外。

    刘屠狗点点头,对此毫不介怀,都是有家有业见过世面的人物,哪能真就无缘无故地给自己卖命,更多的还是看上了镇狱侯吧?

    任西畴察言观色,轻笑道:“大人也不必妄自菲薄,若非大人天纵英才,又有容人之量,我们也不敢以身家性命相托。自来英雄兴起,不过如此而已。”

    刘屠狗洒然一笑,忽地想起了曾经誓言。

    他翻身上马,双眼明亮如星辰。

    “此去京华,当与天下英杰一较短长!”

    ************

    (还是徐徐展开吧,每到新剧情开始时就有种千头万绪的赶脚。)

第二章 夜祭(上)

    星垂四野,月光皎洁。

    三百人近千匹战马的骑队汇聚成黑色的湍急江流,冲突激荡,遮蔽了老长一截官道。

    前方,驿站遥遥在望,更远处灯火点点、屋舍隐隐,是个临河靠山的小村庄。

    许多黑鸦的脸上都不由自主露出喜色,小小驿站自然安置不下这么多人,但让大伙儿吃上一口热饭还是可以办到。

    至于那个小村庄,二爷掌军以来令行禁止,黑鸦卫依着军伍规矩行动,从来都是自行扎营,还不至于扰民。

    “二哥,有些不对劲啊。”

    杨雄戟骑牛自队伍最前端折返,奔到刘屠狗近前说道。

    他胯下的雪蹄绿螭兽有些不耐烦,蹄子狠狠地刨着土,然而官道的夯土异常坚实,以它的力气刨了几下,竟然只是一点儿微不足道的浅坑。

    刘屠狗点点头道:“那个村子是空的,人都去了山上。”

    众人们的目光朝着更远方望去,黑鸦卫四处奔波,这样的驿站和村庄见得多了,眼前这个确如杨雄戟所说,有些异样。

    只见村庄背靠着的小山上点缀了许多火把,连接成串,自山脚一路排到了山顶的茂密林中。

    山鸟惊飞,在山林上空盘旋。

    夜里上山,还是全村倾巢而出,其中必有缘故。

    刘屠狗想了想,挥手道:“先去驿站瞧瞧,徐东江、傅阳关,你们带人打头。”

    “是!”

    两名自朔方追随而来的血棠什长应命而出、策马如龙,自有几名部属跟随,一少年一中年,都是干练果决、意志坚定的人物,再见不到一丝稚气、酸气。

    两个不满员的什率先靠近驿站,并不急着叩门,而是自门前分流,绕向驿站两侧,有几人持弩跃上墙头,占据了几处险要位置。

    在朝廷设置的驿站如此作为,可不是谁都做得出来,这些黑鸦却浑然不觉有何不妥。

    杨雄戟随后赶到,骑牛横戟立在驿站院门前,望着紧闭的院门扯开大嗓门喊道:“驿丞快出来,天都还没黑透呢,怎就关门睡大觉了?”

    他喊了两声,见无人应答,就有些焦躁,恼怒道:“来啊,进去开门!”

    墙头上立着的一名黑鸦回头瞧了傅阳关一眼,见修为日深、城府也愈发深了的自家什长轻轻点头,这才跃了下去,从里面打开了院门。

    几名黑鸦骑马冲了进去,不多时就拉扯着一个满身马粪味道的醉汉出来,衣襟上还有些呕吐出来的恶心东西。

    这醉汉闭着眼睛,醉得浑身无力,嘴上却不肯闲着,兀自骂骂咧咧:“哪里来的狗东西,敢到官家的驿站里撒野,真当没了王法不成?惹急了大爷,也不必禀告县尊,径直丢去后山祭了山神,才晓得大爷不是好惹……”

    骂完又哭:“都祭了吧,大家死了干净!”

    任西畴仔细感应一番,有些小心翼翼地朝刘屠狗笑道:“大人,若是属下灵觉无悟,这驿站中恐怕只剩下此人了。”

    刘屠狗点点头:“你是厚积薄发,所以境界这么快就已稳固,我当日为了夯实境界,几经生死波折,可要狼狈太多了。”

    任西畴微微低头:“哪比得上大人英才天纵。”

    在他看来,虽然大人说自己因为根基不稳、自行跌境重修,虽然他任西畴已夯实了根基,成就了实打实的灵感初境,每当面对大人时却总是如临深渊,有种发自内心的战栗恐惧。

    刘屠狗哑然失笑,这个魔门北宗的传人还真是识时务,很懂得伏低做小,全不见半分宗师应有的傲骨,反倒让见惯了人心的病虎山二爷都有些不习惯。

    然而只要听过那首以人皮鼓奏响、长歌当哭的《乱世歌行》,谁人敢把这个任老哥等闲视之?

    他这样想着,扭头看了桑源一眼。

    这个原本是任西畴亲信的汉子一度处境尴尬,大部分时间都是默然无语,只在战场上才会显露出几分疯癫嗜血的本来面目。

    随着任西畴成就宗师,境界提升后心胸眼界自然不同,彼此差距拉开,原本羁绊桑源的世俗枷锁反倒有了松动,让他渐渐活跃起来。

    桑源注意到刘屠狗的眼神,当下会意,抬腿跃下马背,一脚揣在那醉汉的胸口。

    醉汉的身子被踢得向后飞出,然而肩膀被一名黑鸦按住,只是双腿离地,上半身却不得不留在原地,紧接着就砰地一声给平平地拍在地上。

    醉汉这下有了清醒了些,挣扎着扬起头,干呕一声,似是要张嘴呕吐。

    桑源皱皱眉,一脚点在醉汉后辈脊椎,将醉汉已然扬起的上半身压回了地面,整张脸猛地砸进泥土里。

    呕!

    本欲喷薄而出的秽物硬是给压回口鼻,醉汉痛苦地闷哼一声,手脚抽动几下,似是极为痛苦。

    连带不少黑鸦也是脸上抽搐,心道若是这般给生生淹死,该是何等的荒唐悲惨?

    这桑源还真是劣性难改,刘屠狗颇有些无奈,摆手道:“行了,一个醉汉而已,别真弄死了。”

    桑源点头称是,蹲下身提起醉汉后衣领,用力抖了抖,随后耐心向一脸泥土与秽物的醉汉问了几句,才抬头道:“大人,这后山上当有个乡民私设的野祭淫祠,要用生灵活祭,今日正是时候,乡民都上了山。”

    他说得随意,黑鸦们也大多听得漫不经心,这类事情在相对贫瘠养不出山精水怪的北地军州固然少见,但放眼周天却实属寻常,甚至徐东江等祖籍南方的黑鸦都或多或少耳闻目见过,更别提个别黑鸦在寄身先登寨之前本就是无恶不作的魔头,没少做这类缺德勾当,对其中的道道可以说是门儿清。

    钟灵毓秀的山水之间难免有些灵异滋生,更别提周天之下专有一等修为不上不下的修士,利欲熏心,仗着有些手段就愚弄乡民,或求财货美色,或私修神道,前者倒也罢了,后者则是犯了谷神殿等国家正祭的大忌,一旦成了气候,必然会引来红衣护殿武士的无情剿杀。

    换句话说,今天这事儿是谷神殿该管,与黑鸦卫却没有半文钱的关系。

    黑鸦们大多见怪不怪,刘屠狗反倒起了兴致。

    兰陵所在的云州虽然偏僻,却足够繁华富庶,鬼神之事就难兴盛,虽听说西面大山里的蛮族尽皆信奉邪神,惯用活人祭祀,却没有谁真正见过,他一个狗屠子就更别提了。

    刘屠狗想了想,终于按耐不住好奇心,笑着下令道:“左右无事,几位百骑长随我上山去瞧瞧热闹,余下兄弟就在这驿站旁扎营,借灶生火做饭,一切事务,俱由徐东江总揽,违令者杀!”

    几位百骑长对视一眼,拱手道:“是!”

第三章 夜祭(中)

    星月灿烂,满目青山。

    山势平缓,除林木茂盛之外并无丝毫特异之处,五骑经由山道缓缓而上,遥遥可见无数火把聚于山顶,如一朵巨大火莲盛开。

    刘屠狗一骑当先,神态从容,甚至有些慵懒随性的意味儿。

    杨雄戟骑牛越过另外三位百骑长,赶上刘屠狗后微不可察地朝身后努了努嘴,嘴角带着一抹不怀好意的笑,轻声道:“二哥忒不地道,吃相也难看,不怕生分了,就此起了异心?”

    他说的没头没脑,但显而易见指的是刘屠狗调开所有百夫长,命心腹徐东江节制所有士卒的事情。

    刘屠狗哑然失笑,身后三人哪个不是修为精绝、心思剔透之辈,又隔得如此之近,想不看到听到这厮的小动作都难,此刻欲盖弥彰,近乎直白地开诚布公,想来既是要给他提个醒,也是帮着敲打敲打三位投靠不久的百骑长,只要摆正了位置,也就无所谓芥蒂隔阂。

    想到此处,刘屠狗颇有些无奈地摇头道:“你这厮心眼儿倒多,若是都能用到修行上,只怕已经灵感了。”

    他扭身回头,视线扫过三张平静恭肃、看不出丝毫异样的脸,咧嘴笑道:“任老哥已是宗师,当能知晓我的心意?”

    任西畴微微犹豫,点头道:“属下试言一二,兵家修行,其实与山上这神道有异曲同工之妙,要诀便在于集众,一旦失去,便是树倒屋塌的局面。道途艰难,不论何种手段,终究要落在自家身上,否则便是舍本逐末。”

    他又看向董迪郎与张金碑:“两位出身不凡,向来是前呼后拥,如今一旦失了羽翼,可有什么体悟?”

    董、张二人一愣,若有所思。

    刘屠狗见状哈哈一笑:“我辈修者,踽踽独行,看似潇洒无牵绊,其实寂寞不可言。几位哥哥,可愿陪我共登此山?”

    他说罢,不待几人回答,胯下白马已经发出一声响彻四野的长嘶,扬蹄飞奔,向着山顶冲去。

    一人一马,似乎浑身上下都洋溢着轻松与愉悦,一如天真无邪的孩童。

    任西畴毫不犹豫地催马跟上,朗声笑道:“愿附骥尾!”

    竟被人抢了先,杨雄戟重重哼了一声,边催动雪蹄绿螭兽边数落道:“这个老任,原本还能有点儿魔头的样子,怎的成了宗师摘了面具之后比俺更像个酸腐书生?连拍马屁都带着股子文绉绉的臭味儿!”

    天生异种的青牛脚力雄健,很快便超过了任西畴,直追黑衣白马而去。

    董迪郎与张金碑对视一眼,就见校尉之子苦笑道:“还真是看不透咱们这位大人。”

    大旗门少主点点头,显然深有同感:“非常之人,非我等可知。即便此刻咱们尚能站在他的身后,日后多半也要被远远落下。”

    董迪郎一马鞭狠狠抽在坐骑身上:“趁着还能望其项背,你我不奋起直追,尚待何时?”

    张金碑几乎与他并驾齐驱,紧攥缰绳的手指青黑一片,脸上却无昔日那渗人的青黑之气,脱胎于大旗门刻碑之法的开碑手似已练入骨髓。

    马蹄隆隆,五袭大黑披风连成一线,直上山顶。

    山顶上因此有了些许骚动喧哗,有乡民里的精壮举着火把下来查看,见到来势汹汹的五骑黑鸦,惊骇之色溢于言表,无人敢上前阻拦。

    战场上锻造孕养出来的煞气,自己或许不觉,放在这些乡民眼中却是极为醒目,且毕竟是边州百姓,村子又靠近官道,看出这五人虽然穿黑不穿红,却肯定是官军无疑,先就畏惧了几分。

    山顶挤挤挨挨地聚集了数百乡民,围着核心处一座进不去人的小庙,砖石垒成,涂漆尚且鲜艳,但也只是寻常乡间山神土地庙一类神祠的规格。

    神祠无名,里面供奉着一尊泥胎木偶,远远看去似乎是羊头人身,披着花花绿绿的神袍。

    一位乡老模样的白发枯瘦老者站了出来,恭敬中带着忐忑警惕,作揖道:“小人是里正,这位小将军不知是哪位大人的麾下,上山来有何贵干?”

    “今儿晚上月亮不错,俺一时兴起登山赏月,想不到遇上这神灵祭祀,还真是巧,说不得是俺与这毛神有缘。”

    刘屠狗笑着答道,却并不下马,昂然直入,其余四骑紧随其后,所过之处无论乡民是否情愿,都被一股无形的气机迫开,波浪般向两侧散去。

    见着少年人无论言行都着实不够恭敬,乡民中便有不少人的脸上显了愠色,敌意隐隐,只是仍慑于朝廷与边军的积威不敢发作,偶有几个冲动毛躁的,也被那名里正狠狠瞪了几眼给压下,无论如何,这几人身上的刀弩可不是假的。

    刘屠狗对乡民们的反应恍若不觉,只是盯着这神祠细看。

    神祠的屋檐几乎与白马的胸膛齐平,他骑在马背上,更是需要低头下顾。

    那神像倒还寻常,仅有半人高的祠门前摆了一座由许多颗牛头垒成的小小京观,被锯掉的牛角另外又摆成了一堆,这倒是从未听闻过的祭礼规格。

    耕牛在乡间是极贵重的财产,私自杀牛更是违犯朝廷律法的事情,这些乡民倒还真是舍得,也真敢冒风险。

    “里正,你这里祭神倒是舍得下血本,可灵验么?”

    里正走上前,微微弯腰,恭敬答道:“自然是极灵验的,小人斗胆,还请小将军下马,切莫冲撞了神灵。”

    没有见到那个醉汉口中献祭活人的惨事,刘屠狗松口气之余又起了好奇心,抽出屠灭刀用刀背在神祠的屋檐上敲了三下,咧嘴笑道:“放羊的小子,二爷来你家串门儿,怎的还不出来迎接?”

    这话一出,周遭沉默着的乡民立刻开了锅,神情各异,不少人窃窃私语起来,望向刘屠狗的目光也变得十分诡异。

    白头里正的嗓音有些发颤,小心翼翼地问道:“小将军,你刚才说的放……放羊的小子,是在……在哪儿见着的?”

    刘屠狗抬手一指,笑道:“可不就在你身后站着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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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断了一阵儿,自我感觉这两章的风格好诡异,有什么奇怪的东西混进来了,而且还这么水,俺还是洗洗睡吧,恩。)

第四章 夜祭(下)

    白头里正被刘屠狗这一指唬了一跳,脸唰地惨白,僵硬的脖子一寸寸缓缓转动,瞥见某个半大小子放羊娃的身影后便再不敢动,起先神情惊恐,随即颓败下去,似已心丧若死。

    一个阴测测的声音响起,稚嫩中却透着沉甸甸的苍老疲惫:“小小年纪前途远大,又不是谷神殿豢养的那些狗奴才,何必来趟这浑水?”

    刘屠狗盯着这个彷佛从土里冒出来的半大小子,见其脸色晦暗,从里到外透着股阴森鬼气,全然不似生人。

    他咧嘴笑道:“先前一时不察竟被你骗过,什么鬼东西,胆敢借活人躯壳行走?”

    半大小子脚边卧着三只小羊,眼珠儿颜色各异,一只纯红,一只幽绿,一只漆黑,却都没有神采,宛如冰冷的玉石雕琢而成。

    他随手抱起一只幽绿眼珠儿的,开口说话仍是极为诡异的老气横秋:“老朽羊泉子,此刻不过一道残魂分身,虽不是你的对手,但真要拼尽两百年辛苦恢复的些许元气,来个两败俱伤倒是不难。我观你手下尽是些妖魔之类,想必也不会有什么劳什子的侠义心肠,想要什么好处,不妨说来听听?”

    刘屠狗闻言笑道:“我看老哥这三只羊羔不错,赶了一天的远路,我手下几百弟兄此刻都是饥肠辘辘,不如就舍给我,在这星月光辉之下、风清气畅的山顶上烤了来吃,岂不快哉?”

    不等羊泉子回答,他身前的白头里正战战兢兢听了半晌,此刻终于反应过来,突地扑通一声跪下,颤声道:“将军大人在上,还请出手除此邪魔,救我全村老小!”

    羊泉子冷哼一声,透着渗人的邪恶阴祟,他单手抱住小羊,空出的右手探手一爪,抓向白头里正的头颅。

    咚!

    一声突如其来的鼓响,宛如在众人心头敲响,明明声音不大,却在夜空中传播甚远,明明只有一声,其中却仿佛传达出无尽的悲歌呐喊。

    这鼓声使得羊泉子的动作微微一滞,就因这短暂耽搁,一柄淡青色的长刀已然出鞘飞起,直射向羊泉子怀抱中眼珠儿幽绿的小羊。

    羊泉子蓦地收爪后退,躲过那柄杀气腾腾的长刀,神情间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忌惮。

    周围人群也是一阵骚动,推推搡搡腾出一个更大的圈子,只因这山顶上太过安静,怕动静太大引起邪魔注意,一时间竟无人敢率先逃跑。

    或愤恨或恐惧或两者兼而有之,无数道目光望向那个似乎是某个几百年老魔分身的放羊小子。

    白头里正连滚带爬逃得一命,手脚俱软,瘫倒在地。

    他将希冀目光望向刘屠狗,悲声道:“将军大人,不是我等乡民不敬神灵,祖祖辈辈也不知供奉了这妖魔多少年,若只是要些酒肉祭祀倒也罢了,可他……他不知残害了多少灵秀的娃儿,近些日子更是突然索求无度,再不除去,我等怕是都要被他害了!”

    “哼,两百年微薄供奉换来两百年风调雨顺、邪魔不侵,还有什么不知足?若不是怕动静太大招来仇家,老子岂会这般扭扭捏捏遮遮掩掩,花了这许多光阴?”

    羊泉子表情阴狠,有些恼羞成怒,眸光如刀子般剜了一眼任西畴,又在他腰间悬着的人皮鼓上微微驻留,冷笑道:“怪不得觉得眼熟,你竟是那个小娃娃的后人,明明是魔门弟子,偏偏一副心系苍生的模样,这正是大奸似忠、大伪似真,没想到竟也能找到衣钵传人。”

    任西畴神情微动:“你认识家师?”

    羊泉子却懒得回答,目光转向正收回淡青长刀的刘屠狗,恨声道:“想你也是个有来历的,何以非要结下这怨仇,实在愚不可及!”

    刘屠狗微微垂下眼帘,手指轻轻摩挲着屠灭刀的刀身,轻笑道:“没有舍,哪有得……三只羊而已,当真不肯舍?”

    狗屠子舍了装着全副身家的包袱,终是没有错过老狐狸强塞的仙缘,这三只小羊是羊泉子不惜残害生灵而辛苦修持出的果,舍弃了来换得一命苟活,想来也算不得亏。

    只是这个理,没几人愿意懂。

    即便眼前这些养虎遗患看似可怜的乡民也曾懂过,然而此刻终于殃及自身,却是尽忘了。

    羊泉子脸上挂着冷笑:“既是个识货的,想要我的羊就拿好东西来换,一只羊换你胯下白马,再一只羊换那头青牛,第三只换你的刀!”

    刘屠狗绝然摇头道:“你这养羊吃肉的法子虽然巧妙,却终是邪道,我认识的一位长辈把一部《温吞水》改作《蛇吞象》,亦是存了吞吐天地的心思,最终却给炸得粉身碎骨。这三只鸡肋般的鬼东西只够你换自己活命,就不要贪得无厌了吧?”

    “仅凭三言两语,就妄想夺我道果?”

    羊泉子闻言放声大笑,其中殊无快意,只有无穷怨毒。

    “当年老子血海舒拳、纵横天下,打下赫赫威名,如今竟都烟消云散。二百年苟且偷生、不得伸展,连你这样毛都没长齐的小辈都敢欺上门来,实在可笑、可恼、可杀!”

    他说着,突然探爪在怀中小羊身上狠狠一撕。

    刺啦!

    声如裂帛,小羊柔软的肚腹被撕开一道大口子,其中黑洞洞的不见一丝血肉,却传出凄厉的哭嚎。

    “今夜美景如画,正是夜祭良辰……”

    羊泉子脸上露出肉疼的表情,旋即化作狞笑:“这就杀一只,倒要看你吃得下吃不下!”

    他提起被破膛开肚的诡异小羊,猛地举过头顶,随即抬头张开嘴,正对着小羊肚腹处的那道大口子。

    一道似烟似雾又似水的幽绿色光华自那道大口子中倾泻而出,径直灌入羊泉子的口中,光华极多,一口无法吞下,便四下流淌,浸润了他的身躯,甚至向四周流散。

    晴朗的夏夜骤然阴森起来,星月的光辉也变得清冷刺骨,宛如一瞬间便入了寒秋。

    刘屠狗见状咧嘴一笑:“年纪大了肠胃不好,你可悠着点儿,别撑死了!”

    他嘴上戏谑不停,人却已经飞身而起,如一只黑色大鸟,朝着羊泉子凶猛扑下。

    屠灭刀晶莹剔透,在夜空中斩出一道淡青色的美丽弧光。

第五章 心如怨鬼,身作金刚

    羊泉子撕羊吞气的景象极为慑人,四处流散的幽绿色光华将他的脸庞映照得更加鬼气森森,任谁都知道这当真是实实在在的妖魔。

    在常人看来,这幽绿色光华除去异常冰冷,本身倒是极为清澈,可在宗师眼中,那其中挤满了形容可怖、嚎哭惨叫的怨灵,怨毒盈沸,令人刻骨生寒。

    刘屠狗自不会被这点儿异象唬住,而是更在意对方躯壳中急剧攀升的气息,原本不过是练气境界,此刻已毫无瓶颈地达到了灵感初境的程度,而且丝毫没有要停滞的迹象。

    先下手为强,绝没有任由这妖魔从容施展的道理。

    屠灭刀斜斜下劈,径直切向羊泉子眉心,刘屠狗余光所见,在自己暴起的同时,麾下四名百骑长已然绕向对方侧后,牢笼之势将成。

    有趣的是,人倒还没什么,雪蹄绿螭兽格外暴躁凶狂,若非杨雄戟压制,只怕要先一步扑杀而上。

    那神祠前的累累牛头,只怕让这通了灵的妖牛物伤其类了。

    刀锋追风赶月、迅如闪电,周遭情景却纤毫毕现、一览无余,尽数映照于刘屠狗心湖识海。

    羊泉子的眼眸已然转为幽绿,头上乌发却变作灰白,与先前判若两人,尤其原本略显僵硬的皮肉骤然生动起来,能表露出更为细微丰富的内心,那是愤怒、仇恨、肉疼与亢奋的复杂情绪。

    他狠狠将那只被开膛破肚的诡异小羊掷在脚下,随即两臂混圆画弧,双掌向天一合,抓向自头顶袭来的刀锋。

    这一瞬间,他本身境界已攀入与刘屠狗一般无二的灵感中境。

    锵!

    屠灭刀如中铁石。

    羊泉子的身躯坚硬得过分,一双肉掌硬抗屠灭刀竟丝毫无损,反而将刀锋死死锁住。

    他这一合掌,连屠灭刀上并无神意的刀气亦不能稍稍阻挡,被他一抓而破!

    羊泉子嘿嘿冷笑,掌中发力,两臂向下狠狠一拖。

    “心如怨鬼,身作金刚!给老子下来!”

    刘屠狗微微错愕,这积年老魔果然有些门道,难怪非但老而不死还能为祸一方。

    他被羊泉子这一拖给扯落,脚尖在地上重重一点,整个人不退反进,紧握刀柄狠狠掼向羊泉子。

    “想要二爷手里的刀?送你便是!”

    羊泉子被这凶猛的力道一冲,原本酝酿的后续杀手锏便使不出来,身不由己向后倒退数步,靠着几次重重跺脚稳住下盘,两掌仍是牢牢锁住屠灭刀。

    屠灭刀刀身上明显多了几道指印,若非刘屠狗日日以心血神意祭炼,当初重练时又加入了上古法剑这等稀有坚硬材质,只怕早被羊泉子夹断。

    刘屠狗见状咧嘴一笑,借着对方硬顶的力道再次发力,这回却不是重在前冲,而是再次凌空跃起,以屠灭刀为轴,整个身躯猛地旋转起来,屠灭刀刀身上亦同时刀气肆虐,在羊泉子掌指之下迸发出遮掩不住的绚烂光华。

    变起仓促,羊泉子笑容陡变,未及反应便被化作犀利刀轮的屠灭刀脱困而出。

    羊泉子赶忙横向避开几步,脸色极为难看,将双掌合十狠狠一搓,竟搓掉了一层厚厚的皮肉,硬如铁皮,砸落地面。

    他掌上伤口深可见骨,骨质漆黑,却见不到丁点儿血液。

    “这具皮囊资质有限,原本只是暂用,竟被你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逼得仓促相合,坏了老子二百年大计,你万死不足以赎!”

    羊泉子面目狰狞直欲择人而噬,这片刻功夫,他的头发已变作全白,脸上也爬出几道显眼皱纹,显然那些包含怨力的幽绿色光华固然能催生境界功力,付出的代价却同样不菲,甚至可以说是惨重。

    他猛然抬手一招,另外两只被忽略的小羊便如被祭炼过的飞剑一般飞到他的身旁。

    羊泉子一手抓过其中眼珠儿纯红的那只,眼神中满是迫不及待,他甚至来不及如法炮制撕开羊腹,而是狠狠一口咬破了小羊的脖颈。

    血腥味儿瞬间弥散开来,一道鲜红血气冲霄,喧沸如水,却同样森寒彻骨。

    羊泉子大口吞咽,幽绿色的眼珠儿骤然带上了一抹赤意,脸上裸露出的皮肤也随之恢复了光滑平整,只是这头发虽有了光泽,却仍是纯白。

    灵感大成!

    刘屠狗叹为观止,以秘法将怨气、血气分开收集孕养无数年,各自精纯,又削去大半后患,确实要比白发鬼医高明了不止一筹。

    只是明明身躯已然青春鼎盛,却还是白发,或者其中还缺了某种关键?

    他的目光看向仅存的最后一只小羊,这只的眼珠儿是漆黑的,不知其中又孕养了些什么?

    吃了两只羊便灵感大成,再吃一只岂不是要登顶甚至成就神通?

    刘屠狗扫了四名百骑长一眼,见他们个个凛然,眼神却也都有意无意瞥向那只小羊,知道他们也意识到了此战的关键,才略略放下心来。

    始终一声不吭的白马阿嵬突然打了一个大大的喷嚏,自口鼻中喷出了无穷黑气,虽不显蛟龙形体,仍是灵性无比,将五名黑鸦围成的战团圈住。

    黑气迅速向圈内蔓延,很快就遇上那些四处飘散的没有被羊泉子吞尽的幽绿色怨气光华。

    先前渗人的惨嚎声再度响起,怨气光华如热汤泼雪,在黑气的侵蚀下迅速消融。

    这三成阴山龙脉地气原本就被拘于万人窟内,本性近乎幽冥,本质却又极高,可算是鬼神之属的天敌,绝不是这些不足两百年的怨魂余气可以抵挡。

    短短片刻,山顶上已经犹如鬼蜮,原本聚集的乡民只来得及逃走小半,剩下的个个面无人色,争先恐后地远离那团已经看不清内里究竟的黑气。

    下山的路被挤了个水泄不通,乡民们情急之下再顾不上他人死活,哭喊、谩骂、诅咒、厮打,种种乱象令人头皮发麻。

    而不论是严阵以待的以刘屠狗为首的黑鸦,还是正在兴风作浪的积年老魔羊泉子,都已顾不上这些乡民。

    阴山黑气虽利,却遮掩不住那道耀眼血光,虽然渐渐衰弱下去,但是羊泉子本身的气机却一浪高过一浪,单论境界,场中已然无人可以将其压制。

    “从来都是二爷以境界压人,不想今日风水轮流转啊。”

    刘屠狗咧嘴一笑:“老家伙,你可见过种子发芽么?”

第六章 破土

    阴山黑气围绕之下,耀眼的赤色光华之中,积年老魔羊泉子白发绿眸、神情淡漠,将原本躯壳那稚嫩容貌衬托得无比诡异与狰狞。

    他已然灵感大成,自信足以绞杀周遭五名罕见穿黑衣的边军精锐,除了眼前这年轻得过分的灵感中境刀手和那名懂音律的灵感初境魔门小辈,剩下三个半步灵感的军中高手根本不被他放在眼中。

    听到刘屠狗的问话,羊泉子嗤笑一声,并不回答,只是将目光若不经意地自周遭的黑气上扫过,眸子深处映照出一丝深深的忌惮与贪婪。

    “你是哪家大宗门豪阀的嫡系后辈,竟放心让你身怀如此重宝四处招摇?此等用法,真真是暴殄天物。”

    他虽是问刘屠狗,大部分心神却是在观照远近动静,寻找着隐身在暗处的护卫高手,这是大门阀保护重要成员的题中应有之意。

    这回轮到二爷嗤笑了,他笑完又问了一句:“老鬼,你见过种子发芽么?”

    羊泉子稍稍回神,眸子中赤光大盛:“真当老子不敢杀你?”

    他没有找到隐藏的高手,心中疑惑的同时又是一定,这杀心便再也不可抑制。

    既然今日之事已难善了,血海里打滚儿了数百年的积年老魔丝毫不介意下手扼杀几个后辈英才。

    刘屠狗咧嘴一笑:“灵气为田、心刀作种,忍耐了许久,今夜良辰,正是生发之时,却不知能长出什么来。”

    他仰起头,慢吞吞地深深呼吸一口,根子还是病虎吞天式,似又带了几分温吞水的神韵,效果却如长鲸吸水,瞬间鼓荡起整座小山之中的灵气,汹涌澎湃地汇聚而来,朝着他冲刷砸击而下。

    漫天星月光辉亦随之大盛,煌煌然遍照天地,虽不至于亮如白昼,却驱散了方圆数里小山上下的一切阴森幽暗,甚至就连已经弥漫开来的阴山黑气都被排挤,重又凝聚成一条凶蛟,彷佛受到挑衅,朝着刘屠狗张牙舞爪。

    阿嵬连忙嘶鸣一声,运使起无心纸上学来的诡异功法将黑蛟召回。

    见到如此撼人心魄的景象,即便是见惯了风浪的羊泉子也禁不住脸色大变,若非眼前这黑衣少年从里到外都有股子少年人特有的鲜活朝气,几乎要以为对方也是一位夺舍重修的老妖魔了。

    羊泉子没有再废话,他本就周身气机满溢,神意灵感皆已积蓄到顶点,当下便毫不犹豫地朝前探出一爪。

    汇聚而来的灵气洪流顿时一乱,几让人产生了虚空塌缩的错觉,而就在那塌缩之处,蓦然显现一只极为巨大的幽绿色骨爪,指节分明,爪身上密布着赤红色的哀嚎鬼面,头生羊角,扭曲狰狞,几乎不成人形,那数量众多密密麻麻的景象,瞧着就让人头皮发麻。

    骨爪甫一出现就不断壮大,与刘屠狗争夺起漫天灵气洪流,裹挟着真实不虚的沛然大力,气势汹汹朝他抓来。

    鬼哭盈耳、骨爪充目,让人几疑坠入了传说中的冥界幽狱。

    五名黑鸦围成的阵势瞬间不攻自破,连同任西畴和阿嵬在内,四骑黑鸦连同一匹白马身不由己连连后退,难以稳住身形。

    有时候,若鱼儿太大,出现鱼不死、网却破的局面便也不足为奇。

    杨雄戟举起长戟就要像当日冲杀孙道林一般决死而上,胯下雪蹄绿螭兽却罕见地裹足不前,对于那只鬼爪,它通红一片的牛眼中除了刻骨的仇恨,竟似还有着深深的畏惧。

    杨雄戟怒吼连连,片刻间却死活无法为二哥分担一二。

    比起当日孙府里那拳拳到肉的方寸拼杀、凶险异常的心湖灵感碰撞,眼前这看似更加华而不实的交锋却多了一分他无法领会的玄妙,甚至已经隐隐超出了灵感境界的层次,而正是这一线之差,便当真天差地远,成了一人一牛无法逾越的天堑鸿沟。

    任西畴单手揽住缰绳,压制着坐骑稳步后退,另一只手始终死死按在人皮鼓光滑的鼓面上。

    他脸上的黑色火焰彷佛鲜活了几分,灵韵流转,双眼则紧紧盯住那鬼爪,瞧得目不转睛。

    他那首《乱世歌行》中曾唱到战乱中的幽冥惨景,他自己却从未见过眼前这等鬼蜮景象,虽然凶险,却实打实地触动灵机,获益良多。

    至于董迪郎与张金碑,虽各有绝学在身,终究境界不足,亦无杨雄戟那等天赋血勇,仅能自保,无暇他顾。

    反观刘屠狗,虽首当其冲,心中却殊无恐惧,只是禁不住升起一股恶心欲吐、烦恶难当的恼人情绪。

    这劳什子的老妖魔当真令人作呕!

    他再不迟疑,猛地飞身跃起,径直撞入头顶的灵气洪流。

    “还不死心?”

    下一刻,邪气滔天的幽冥鬼爪迅猛飞至,一把便将包裹着刘屠狗的大团灵气攥在掌心。

    羊泉子抬头冷笑道:“既成了宗师,不思内求诸己锤炼神意灵感,却还想着外求于这些斑杂无用的灵气么?何其愚蠢,死了也是活该!”

    他说未说完就已然狠狠攥拳,空中骨爪立时响应,以无可阻挡的大力向着掌中灵气团无情收拢。

    身处其中的刘屠狗却不知何时闭上了双眼,心神自沉寂空旷的心湖而出,沉入丹田气海,落入那块埋下了屠灭心刀连同全部神意灵感的心田。

    一颗璀璨刀种正孕育其中,璀璨清澈,不见一丝杂色。

    饶是这些日夜里已见过了无数次,刘屠狗仍是禁不住心生欢喜赞叹。

    因这,便是他刘屠狗历经无数生死,收纳一身所学,凝聚了一切天赋、见识、灵机与心血,百般酝酿才终于结出的果。

    说是果也不尽然,因为在二爷看来,这不过是今后万里道途上又一个微不足道的起点。

    “虽有些仓促,却也不妨事。”

    刘屠狗睁开双眼,低声呢喃道:“开!”

    话音才落,刀种立刻轻轻一震,猛地吐出一枚同样璀璨清澈的嫩芽。

    这嫩芽如刚刚睡醒,缓缓摇晃了一下身躯,直直向上长得飞快,一眨眼便钻破了心田的灵土。

    嫩芽很快便停止了生长,随即顶端伸展出一片新叶,叶片光华流转、近乎透明,叶片上的脉络光芒更盛,显得极为鲜明。

    一柄极为小巧的屠灭刀浮现,被叶片托举着,同样澄澈,刀身中隐隐有着猛虎、天柱、日月、雷霆……种种雄奇景象轮转不休。

    漫天灵气洪流徐徐消散,羊泉子猛然望向鬼爪上方的虚空,神情便是一凝,失声道:“半步神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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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俺只问一句

    那虚空中,一头身长一丈的猛虎凭空浮现,璀璨如灯的两只吊睛大眼珠子昂然下顾。

    这虎眉目清晰,周身绚烂澄澈,看似无色,却又隐隐有七彩毫光流转,光芒耀眼,星月因之失色。

    羊泉子的神情郑重起来:“小小年纪竟已跨过了由虚化实的那道门槛,这已不仅仅是常人不可见的虚无气象了,只是我想不明白,明明你的一身神意刀气都已被我的鬼爪锁住,又是如何悄无声息地渗透入这猛虎气象之中?”

    他虽是这样问,出手却毫不犹豫容情,阴邪鬼爪始终在尽力收拢握紧,将掌心的灵气团一再压缩。

    然而自猛虎气象浮现虚空,那鬼爪的几根狰狞骨指就再不能收拢半分,灵气相互消磨,磨刀一般的嘈杂刺耳声响此起彼伏。

    被骨爪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刘屠狗轻声笑道:“真锁住了么?”

    轰!

    一声响彻数里的暴烈巨响当空炸裂,如雷霆霹雳,震耳欲聋。

    通体幽绿色、遍布赤红色羊角鬼面符斑的巨大鬼爪猛地膨胀,宛如花苞绽放,指缝间露出无数道耀眼白光。

    下一刻这些白光竟各自扭曲,似藤蔓一般缠绕上鬼爪的指节,蔓延拉扯,如无数把锯子在纵横切割。

    这炫目景象只持续了短短几个呼吸,随即整只鬼爪便突然分崩离析,轰然碎裂成无数团红绿夹杂的散乱灵气。

    那是数百张神情怨毒的羊角鬼面,各自裹挟一团幽绿灵气,在尖啸着四散逃离。

    羊泉子将双手负于身后,其中一只手上鲜血淋漓,遍布裂口血痕。

    他的脸上泛起一股不详的阴霾青黑,仰着头只是冷笑:“刚柔由心,锐利无匹,好刀气!”

    积年老魔心中眼底再无半分轻视,先前那些灵动如活物的白光,竟都是这黑衣少年的刀气!

    他张大了嘴深深一吸,漫天羊角鬼面似有了主心骨,立刻化作一道邪气森森的灵光长流,争先恐后飞入羊泉子如无底洞一般的口中。

    刘屠狗立在半空,眉心血痕赤芒如火,睁开的双眸一片光明璀璨,一头猛虎扑击下来卧于身后,愈发衬得他宛如神祇。

    他面无表情地摊开右手,无数道大小长短各不相同的灿烂刀气如飞鸟投林,化作道道流光汇聚向他的掌心,一针一线细细勾勒,眨眼便织成一柄只寸许长的刀,凭空悬浮,虽小却威严深重,犹如一座大山,沉甸甸地压在下方所有人的心头。

    一在空、一在地,一如神、一似魔,各自手段却有异曲同工之妙。

    杨雄戟四仰八叉坐在地上,寒铁长钺戟横在膝上,雪蹄绿螭兽卧在脚边。

    他仰面朝天、神情复杂,半是钦佩崇敬,半是悔恨不甘:“二哥神威一日胜过一日,可教我等凡夫如何追赶?”

    任西畴闭目盘腿而坐,气息沉静之中透着一丝活泼之意,竟似是在如此险境有所顿悟了。

    张金碑与董迪郎同样盘坐,神情却极痛苦,只是在苦苦支撑,身处两位近乎神通境界高手的气机交锋之中,好处不言而喻,凶险更是不言自明。

    如此浩大威严,四名黑鸦和一马一牛俱都动弹不得,几匹凡马更是瘫软跪伏、浑身颤抖。

    “气数更替,果是可怖可畏,是老子小觑天下英雄了!只是老子大事未成,不想就这样莫名其妙以死相拼,便宜了昔日仇敌……”

    羊泉子气焰完全收敛,大声问道:“道友可否罢手?羊泉子必有厚报!”

    刘屠狗咧嘴一笑,如神祇般肃穆深宏的面容骤然鲜活起来,多了几分人气:“如何厚报?”

    羊泉子闻言松了一口气,也笑道:“我虽历尽艰难才死中求活,但当年也是一方神通巨擘,积累深厚,富可敌国!”

    刘屠狗摇头道:“你我俱是修士,当知凡俗蠢物不过粪土。”

    听到对方毫不犹豫拒绝,羊泉子毫不意外,继续道:“大势将至,气数难以自明,你我可携手而进,保身之外,王侯之位不过等闲,到时大运加身,于修行最为有益,这可不止是凡间富贵了。”

    刘屠狗微微皱起眉头,并没有立刻回答。

    羊泉子知道这少年有所意动,忙循循善诱道:“我知道你这样的年轻人最是血勇意气,不服天不怕地,但你仔细想想,何以你一个后学末进,却能压制我这样功力深厚的先代高手?一代新人换旧人,皎皎朝阳与墓中枯骨,其中差别究竟为何?所谓气运之说,可怖可畏,不可不察。”

    刘屠狗一字一句仔细听完,嘴角露出一抹笑意,却还是摇头道:“似是有理,但道不同不相为谋,联手绝无可能。不过么,要放过你也不是不行,我所求,只有一句话。”

    什么样的一句话能抵得过富可敌国、权倾天下乃至大运加身、道行精进的**?

    羊泉子脸色再次阴沉下来,寒声道:“什么话?”

    刘屠狗对羊泉子身上再度汹涌澎湃的气机视而不见,笑道:“我自奉师命入世以来,从来只求一个心意通畅,大道如登天,我自一刀取,何须与你这邪魔勾连?”

    “然而它山之石可以攻玉,俺只问一句,你何以神通?”

    羊泉子大怒,修行大秘,重逾性命,关系一生道果,岂可便宜他人?这少年既然有师承,当知道其中轻重,此时此境还敢这样说,分明就是没有丝毫要罢手的诚意。

    他怒气充盈,几乎咬碎了夺舍躯壳的牙齿,周身升腾起幽绿色的火焰,厉声怪笑道:“你找死!”

    卧在半空的气象猛虎突然起身,猛地跃至刘屠狗身前,他一步跨上,骑坐在猛虎背上,右手向虎头上狠狠一拍,便将那柄寸许长的屠灭刀嵌进了虎额,瞧上去便如一枚奇形纹饰。

    羊泉子见了这少年跨虎的奇景,只觉遍体生寒,毫不犹豫招来最后一只小羊,用尚完好的手提着,身上绿焰迅速蔓延上小羊的身躯。

    一抹浓郁厚重的黑气自小羊的漆黑眼珠中流淌而出,又反向蔓延缠绕上羊泉子的手臂。

    黑气一出,绿焰便如火上浇油,轰然大涨,烧上半空,绿芒漫天。

    刘屠狗恍若未见,干脆利落地拔出不知何时归鞘的屠灭刀本体,悍然向下斜斜一指。

    他胯下猛虎双目精光大放,向着羊泉子狠狠扑下!

    羊泉子怪笑连连,绿焰几乎淹没了他的身形,气机一攀再攀。

    下一刻,他猛地飞身而起,提着小羊转身,以骇人的急速朝山下飞去。

    凶焰滔天的积年老魔羊泉子,竟是毫不犹豫地不战而逃了!

    刘屠狗骑虎落回地面,遥遥望向羊泉子仓皇的背影,笑着喊道:“前辈当真让俺大开眼界!”

    四名观战的黑鸦连同一马一牛都是愕然,杨雄戟半晌才回过味儿来,迟疑道:“二哥,他……他这是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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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拦截

    羊泉子化作一道幽绿色的流光向山下飞纵而去,虽然仍需要偶尔借力,瞧上去却已与真正的腾云驾雾相差不大,是以即便是在逃窜,声势却极恢宏,带着积年老魔的赫赫凶威。

    他的脸色平静,竟不见一丝羞恼,虽有些狼狈,却称得上果决,期间没有回头看过一眼,甚至没有留下半句日后寻仇之类的狠话。

    当他堪堪飞过山腰,便听下方山林中有人大声下令:“射!”

    这发令人的年纪应该不大,嗓音稍显稚嫩,却是斩钉截铁,透着一股决绝刚烈。

    崩!

    山腰密林中蓦地响起连绵不绝的弓弦声,近百道迅疾如电的黑影自枝桠间升腾而起、呼啸如崩。

    箭杆通体漆黑,唯有箭头上带着一抹幽冷的寒光,近百箭矢射断了大片树枝,枝叶被巨力裹挟着冲上天空,四处胡乱飘落。

    “神臂弩?”

    羊泉子眸光一凝,他自然早就发现了这些埋伏在下山路上的边军士卒,但其中并无灵感以上境界的高手,是以并未放在心上。

    没成想这数百伏兵里竟有如此多的精锐,可以使用神臂弩这种对臂力乃至修为都要求极高的利器。

    更别提神臂弩除去杀伤力巨大,还制作不易、造价极高,朝廷对其的控制始终极严,竟破天荒给这数百人的小部边军配备了如此之多,用一句奢侈已然不足形容,简直就是丧心病狂。

    “首领已然不凡,士卒更是装备精良的锐士,难不成是某个善射的封号卫,抑或是某位活腻了的武侯亲王不惜重金打造的亲军部曲?可这等精锐又怎会来这穷乡僻壤寻自家的晦气,当真是吃饱了撑的不成?”

    近百箭矢眨眼便攒往一处,密密麻麻兜向羊泉子的身影。

    他压下心中疑惑,周身绿焰下扑,同时毫不犹豫地反手一掌,隔空遥遥劈向那名发令之人。

    绿焰蓬地一声被这一掌击出一个掌指鲜明的大手印,凶猛覆压而下。

    羊泉子本人则冲势稍稍放缓,身躯因着这一掌之力向上攀升,窜向更高的空中。

    他俯首下顾,只一眼便已看清,那发令之人是个瘦弱少年,看眉眼相貌当是南方人,气质却是由北地风沙打磨而成,穿着与其他士卒无异,均是黑袍黑甲,此刻正立于星月光辉之下,背靠一颗一人粗的古木,单手持大弩,另一只手按住箭囊,身前地上还插着一柄狭长钢刀,刀刃上泛着幽幽冷光。

    他附近其余士卒的年岁长相虽各异,装备却是一样,身上气质纵然逊色于这发令少年,却显见得如出一辙。

    山顶,杨雄戟担忧道:“二哥没看错人,徐东江这小子确实有种,只不过怕是拦不下羊泉子,稍有不慎就可能死伤惨重。”

    刘屠狗笑着点头,心中念动,胯下猛虎便猛地一个纵跃,沿着羊泉子逃遁的路线悍然扑下。

    虽距离山腰尚远,却已有一股凶威恶风兴起,隐隐与天地山林呼应。

    这少年,正是奉命总揽全数黑鸦的徐东江。

    先前那绿焰中人瞥过来的一眼,正与徐东江的视线交汇,其中透出的冷漠残忍直直扎向他的心底,令他刻骨生寒。

    徐东江毫不畏惧地瞪视回去,眸子中倒映着一大团箭雨黑影与一只幽绿火焰巨掌的凶悍对撞。

    绿焰巨掌几乎反过来将箭雨尽数覆盖,眨眼便硬碰硬地撞上,却诡异地悄无声息。

    大多数箭矢速度骤降、如陷泥潭,或深或浅地射进绿焰巨掌之内,少数箭矢无力坠落,只有零星劲道最强的箭矢能射穿巨掌,然而已成轻弩之末,对羊泉子再无威胁。

    被扎成了一只刺猬的绿焰巨掌亦没了前一刻的凶威,下冲之势陡降,缓缓下坠两三丈,蓬地碎裂开来,消散于无形,只余同样没了力道的箭矢乱蓬蓬地坠下。

    饶是如此,仍有些许无形余波扩散,混杂在乱糟糟的箭矢之中,自山腰间的黑鸦士卒头顶刮过。

    距离徐东江不远处,几名黑鸦忽地失去了全身力气,缓缓瘫倒在地,七窍中都流出殷红的血来,竟是吭都未吭一声便气绝身亡。

    林间立刻有了些许骚动,徐东江余光所见,死了的几人中有一个熟悉面孔,是名血棠旧部,当日一同在苦牢中被大人救出,一起久历大战生死,虽不不如他被大人这般看重,但也是显而易见的心腹,彼此间的情谊非比寻常,却不想今夜悄无声息死在此地。

    他心中愤怒痛楚,虽努力压制,脸上仍是控制不住显露出几分铁青之色。

    羊泉子心中同样气恼已极,城府之深却非徐东江可比,脸上仍是不露声色,抬手就要再劈出一掌。

    林间徐东江猛地抛开手中大弩,拔刀以刀锋向天上的羊泉子一指,冷然喝道:“射!”

    这一声喝响彻山间,极短暂却又显得极漫长的静默停顿之后,位置比方才的箭雨稍稍靠下,又有近百士卒离开林木遮蔽,现于星月光辉之下,毫不犹豫地扣动扳机,眨眼便又是近百弩箭射向长空!

    崩!

    羊泉子微微错愕,心道难不成这山腰三百伏兵都是神臂弩手不成?

    他心中的羞恼忿恨更为浓烈,然而那自山顶悍然扑来的下山猛虎便如芒刺在背,由不得他再多做无谓耽搁。

    积年老魔轻飘飘再次劈出一掌,再度凝聚一只魔威赫赫的巨掌,却不再如先前一般硬碰硬,而是改拍为扫,拦腰揽住大蓬箭雨向山顶方向一推,其中暗含杀机,遮蔽了骑虎少年的前路。

    饶是如此,巨掌同样被巨大力道冲击得千疮百孔,这一掌比起先前,明显没有使出全力,虽然手法巧妙,仍让人看出外强中干。

    小山上下,也只有境界最高的刘屠狗看出端倪,在他的灵觉之中,羊泉子已将自手中小羊上汲取的黑气收回,自身气机几乎已维持不住半步神通,正在缓缓跌落。

    外物终究是外物,难以持久。

    只是这等老魔,绝不可以等闲之理度之,未必没有存了示弱诱敌的心思,真要死拼,以目前的黑鸦卫可未必拿得下。

    刘屠狗可不想逼得这老魔狗急跳墙,让胯下猛虎放缓冲势躲避箭雨巨掌,嘴上却不饶人:“前辈何必急着走,晚辈修行日短,尚有许多不明之处要讨教。”

    羊泉子已然借着方才一扫之力加速朝山下冲去,丝毫不理会背后刘屠狗的戏谑之言。对这等老魔而言,恐怕早就看破了言语意气之争,只会在适当的时候毫不犹豫痛下杀手。

    此刻越是沉默,日后的报复只会更加暴烈残忍。

    相比方才山顶之上那个容貌狰狞脾气暴躁的形象,只怕此刻才是这老魔的真颜色。

    羊泉子飞过始终未动的最后百名黑鸦上空,见再无箭雨拦截,不由想起方才那名在林间指挥的瘦弱少年,终于气极而笑,笑容极冷,其中又诡异地透着一股雀跃欢喜。

    “此世果然不凡,天下英才何其多也,合该我有此败。这样多这样丰美的资粮,更合该我吞食成道!”

    身上绿焰因之前两掌散尽,白发绿眸赤瞳、少年模样的积年老魔很快消失在夜空之中。

    杨雄戟骑牛追赶上刘屠狗,抬头喊道:“二哥,就这样放他走?”

    刘屠狗摇摇头:“手上沾了咱黑鸦的血,二爷必定送这老鬼再死一回。”

    他骑虎越过徐东江头顶,俯首道:“做得不错,留些人收敛好几位兄弟,你带人跟上来,让咱们将这老鬼追杀到死!”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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屠狗介绍:
传说上古有屠龙氏,嗜食煎饼卷大葱,以黄龙皮为饼,青龙筋为葱。 刘屠狗咂咂嘴,很是羡慕这副好牙口。 面对这个利益至上、弱肉强食的世界,不管是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庙堂枭雄,还是仙气盎然不食人间烟火的江湖剑仙,二爷只想好好地讲一讲道理。 他常说:“出来混,最重要的就是与人为善,该杀就杀!” 于是,布衣麻鞋,艳压锦绣,遍问同代,无人应声。 问天下头颅几许,看二爷手段如何!屠狗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屠狗,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屠狗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