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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屠龙氏     屠狗txt下载     屠狗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九章 决断

    徐东江为首,林中黑鸦抬头望天,看着那神只般的骑虎少年自头顶一掠而过,语声犹回荡在耳际。

    瘦弱的江南少年收回目光,提刀背弩,毫不犹豫地迈步出林。

    似是在方才短暂而凶险的交锋中树立起了某种威信,周遭黑鸦一声不吭地快步跟上,又带动起更多人跟随。

    一时间林中人影纷纷,煞气隐隐。

    四位百骑长连同阿嵬陆续自徐东江身后越过,心情各异,却大都一副生人勿近的模样,尤其是白马,似乎某种程度上摆脱了坐骑的命运,反倒是有些无所适从了。

    既然二爷并未收回先前的命令,四位百骑长便都无意接过徐东江总揽黑鸦的权柄,一路追赶着刘屠狗而去。

    唯独杨雄戟不知是善意还是恶意地使劲儿拍了瘦弱少年的肩膀一掌,砰砰有声。

    这一掌并不蕴含半分灵气神意,却终归是借了雪蹄绿螭兽的冲刺之力,势大力沉,显得极为沉重。

    徐东江表情不变,踉跄一下,顺势前冲几步,索性就这么奔跑起来。

    “哪一什有人战殁了,哪一什就留下善后,剩下的都随大人杀敌!”

    他命令一声,语气甚至有些平淡,不见半分情绪起伏。

    在黑鸦之中,别说几位百骑长他比不了,纵然是如曹春福、傅阳关这些同样老资格的血棠旧部都肯定不能心服,但此时此刻,没人敢坏了大人的事。

    他说完便加速狂奔,沉默而决绝。

    越来越多的黑鸦踏足山道,紧跟着瘦弱少年的脚步奔跑了起来,气机交缠之下,但凡曾被大人拈花授记的嫡系都互有感应,有如一体,汇成一道黑色洪流。

    或轻或重的脚步声交杂在一起,响彻山林,渐渐撼人心魄。

    山脚处,刘屠狗终于落地,刚不可久,胯下猛虎渐渐消散于无形。

    只是方才稍一耽搁,便给羊泉子逃出老远。

    他望向积年老魔逃逸的方向,忽然面色一变,暗叫一声:“糟了!”

    驿站方向忽然千马齐嘶,一面院墙紧跟着轰然倒塌,中间夹杂着几声短促的惨呼。

    驿站中原本有一道常人不可见的如炊烟一般的灵气细流自天际垂落,突然便被截断,迅速消弭于无形。

    要说天姿出众的躯壳,还有比修炼得一门精纯道门导引术——“温吞水”、日日洗脉伐髓的妖异小药童更合适的炉鼎?

    刘屠狗怒吼一声,大风平地起,汹涌灵气再次汇聚而来,补充着他极为空虚的气海。

    他的人则狂奔起来,非但声势惊人,气机更是瞬间与身后山道上的三百黑鸦结为一体,彷佛整座小山都因此成了一个活物。

    阿嵬奔跑如飞,几息之间便赶了上来,经过刘屠狗时下意识一矮身,让二爷骑上了背。

    这一刻,白马心中悲喜交加,悲的是二爷神通之前,自己怕是还要继续充当坐骑,喜就有些说不清楚道不明了,总不会自己便是那天生贱骨?至于弃疾这个妖异孩子的死活,白马反倒根本没有放在心上。

    天性恶劣凉薄,这一世能得它托付生死者,唯二爷一人而已。

    刘屠狗没有余暇理会阿嵬那越发丰富多变的情绪念想,他纵马跃过倾塌的院墙,目光扫过砖瓦堆里几具属于黑鸦的残破尸身。

    和老四的尸体也在其中,这个并没有搏命过几次,总是在后方看护马匹的汉子终于没有躲过这一劫,此刻已然身首异处。

    他睁大了无神的双眼,圆滚滚的脸上从左耳至嘴角有一道显眼刀疤,原本即使是笑起来都显得十分狰狞,此刻看来却觉得分外顺眼。

    常与他一起留守的小药童已然不见了踪影。

    杨雄戟随后赶到,望见和老四头颅便是一愣,随即回头瞥了一眼不远处飞奔而来的董迪郎,微微犹豫后又继续骑牛前奔,口里道:“二哥,我去拦截惊马。”

    和老四算是董家的人马,校尉之子这回怕是要心疼肉疼了,杨雄戟可不想这时候站在一边儿惹人厌。

    刘屠狗点点头,眸光如刀,闪动寒芒。

    才发出要将羊泉子追杀到死的豪言,紧接着便给对方狠狠朝脸上甩了一巴掌,纵然是刘屠狗心性超绝,仍是心火大起,烧得心湖都沸腾起来。

    他细细感应着羊泉子的气息,确保不会失去对方的踪迹。

    须臾之间,另外三位百骑长几乎同时赶到。

    董迪郎先是微微愣神,继而狞笑道:“好啊……”

    他看向任西畴,脸上看不出喜怒,亦真亦假道:“任老哥,麻烦你一件事,把和老四这个不成器的东西扒皮做鼓,也算是给董家出来的兄弟留个念想!”

    任西畴看向刘屠狗,他是魔门中人,倒是不介意拿袍泽的人皮做鼓,只是怕耽搁了时间。眼下黑鸦之中,也只有他在内的寥寥几人能勉强在追杀羊泉子时帮上一点儿忙。

    经历了方才山上磨砺,任西畴自信下次见到那位积年老魔,绝不会再如此不堪。

    他忽有所觉,眼中闪过一抹忧色,低声问道:“大人?”

    以他宗师的灵觉不难辨出,此时校尉大人身上气息突然不稳,陡然升降,似是有些不妥。

    刘屠狗摆摆手,没有开口。

    他为了镇压羊泉子,临时起意催发刀种,虽然如愿种出了一株极为神异的托刀灵根,但本质上与《乙木诀》中的心根或是《刀耕谱》中的法门都迥异,与其说是又一次融汇各家之长的搏命之举,倒不如说是一次对“屠灭锻兵术”的极为大胆甚至是异想天开的增补。

    如果刘屠狗所料不错,随着道悟加深,等气海中这株灵根再多长出几片叶子,而他还能不死,只怕足以证得神通大道。

    然而此刻,一片叶子并不足以完全承载起汇聚了全部灵感神念的那柄崭新的屠灭心刀。

    更别提气海如此沉重、没有灵感镇压的心湖却极为空虚,这就严重失衡,如小儿舞大锤,初时还能维持,时间一长就难以为继,一不小心便有不测之祸、倾覆之危。

    否则以刘屠狗赤子心性、宗师灵感,无论如何也不至于让怒火烧得心湖鼎沸。

    是以他不得不暂时停下,大部分心神都在小心翼翼地调整周身气机,维持住那脆弱的平衡。

    积蓄不足,只怕维持不住这株灵根,可接下来定有连番恶战,总不能回回都临时催发,耽误事儿不说,总是冒险提境谁知道会不会出问题,终归不是长久之道。

    刘屠狗权衡再三,突然咬牙笑道:“神通本就遥遥无期,缓一缓又如何?”

    话音才落,丹田气海之中的屠灭心刀忽然轻轻一震,挣脱了下方叶片的神意牵绊,褪去了一切有形刀气,只余无形之精神,似神意又似灵感,随后冉冉上升,一路升腾入心湖。

    灵根得到散落刀气滋养,得以维持住形体,周身刀气缭绕,极为神异。

    原本沸腾不休的心湖亦瞬间平复,不见一丝波澜。

    刘屠狗的气机稳稳停在灵感巅峰,又有着一点说不出的玄妙灵犀。

    他看了看渐渐寻回坐骑后陆续汇聚过来的麾下黑鸦,咧嘴笑道:“誓杀此贼,路上凡有阻拦,杀无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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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感谢大家的祝贺,俺刚到新单位,衙门大、领导多、规矩大,俺是战战兢兢,既要学习新知识尽快进入工作状态,又要处理全新的人际关系,所以拖到今晚上才有精力写,而且总感觉哪里写重复了。先恢复下状态,不要嫌弃俺水。)

第十章 周天神道

    夕阳西下,三百余杀气腾腾的黑鸦将一座村中祠堂团团围住。

    这个小村子不过百余户人家,并不如何富裕,相比之下这祠堂却修建得颇为讲究。虽只是两进的院落,却占地颇广,粉饰得雪白的院墙高耸,正堂屋顶上铺满崭新的青瓦,显见得不久前才刚刚修缮过。

    村中百姓聚集在不远处,寂静无声地看着这些蛮横入村的兵将,神情惊恐,一些青壮还带着些掩饰不住的愤怒之色。

    一名乡老拄着拐杖,战战兢兢地陪在刘屠狗马侧,脸上满是讨好之色,恭敬道:“校尉大人,小人已命村中杀猪宰羊款待诸位壮士,还请大人高抬贵手,莫要搅扰了小人们先祖的安宁,我等感激不尽!”

    刘屠狗朝老人和煦一笑,露出一口细密的白牙,却没说话。

    那乡老将这笑容看在眼里,反而更加胆战心惊。

    一旁的任西畴迟疑道:“大人,似乎……”

    刘屠狗闻言点点头,这才开口道:“老贼溜得倒快。桑源,你进去看看,有什么不该有的神位,尽数砸了!”

    “领命!”

    桑源斜睨了脸色大变的乡老一眼,眸子狭长阴翳,笑容玩味狰狞,立刻将原本圆脸方鼻、大耳厚唇营造出的憨厚破坏殆尽。

    他快步上前,一脚将虚掩的院门踹开,拔刀便向院中走去。

    乡老见状,抬起手中拐杖狠狠往地上一顿,恨声道:“大人,小人等一向奉公守法,为何苦苦相逼,这天下从没有闯人宗祠、毁人牌位的道理!”

    他说罢抬腿就要往祠堂里冲,不提防身后一支长戟伸出,戟尖上的月牙小枝勾住他的后衣领,看似只是轻轻一带,这乡老竟是连连后退几步,险些一屁股坐到地上。

    老人回身抱住戟尖,指尖淌血,不由得声泪俱下,显然极是悲愤:“毁家灭门之仇不共戴天,既然大人不给小人们活路,我今日拼了这条老命不要,也要护住祖宗英灵!”

    嗡的一声,不远处的村民人群中议论之声大起,或悲或怒,拥挤着向祠堂靠近,不少青壮手里还有干活的农具,渐有不稳之势。

    刘屠狗扭头看了徐东江一眼,在黑鸦中威望日高的少年会意,极为熟稔地呼喝几声,立刻有数十黑鸦掉转马头,钢刀出鞘、劲弩上弦。

    砰砰数声惊悚闷响,最前排的村民脚前立刻多了几个被弩箭射出的孔洞,这下

    立刻将村民吓阻,无人再敢妄动。

    “黑鸦卫追杀邪魔到此,并无勒索搅扰之意,军情如火,谁敢阻拦,与邪魔同罪,立斩!”

    徐东江站在最前方,身躯虽稍嫌瘦弱,却煞气充盈,简短几句话说完,凶戾的眸光看向哪个村民,那人连同周遭之人便吓得面色雪白、噤如寒蝉。

    那乡老见状,反倒止住了眼泪,叹息道:“罢了,小人自知罪大当死,不敢苟活,只求大人放过阖村老幼,莫要大兴株连。至于我这不肖子孙……今日便殉了祖宗吧!”

    他猛地抬起头,亮出肤如鸡皮的干瘦脖颈,径直朝手中抱住的戟尖撞去。

    杨雄戟见状怒道:“真把爷爷当成那等鱼肉百姓的兵痞匪类了?”

    寒铁长钺戟的戟尖上猛然腾起一道无色的气劲,形如水纹,却极有力量,不但一下便将那乡老的双手弹开,更将老人撞了开去。

    自当日面对二哥与孙道林交手的恐怖余波仍悍不畏死地冲锋开始,杨雄戟几经磨砺,算是找到了自身的修行之道,那便是不追求什么华丽炫目的招式神意,只求一个力字,务求能有朝一日能为二哥撞破一切阻碍。

    乡老的可怜模样让刘屠狗有些触动,他抬手一挥,亦是一道无形气劲稳住了老人的身形。

    二爷仍是和煦一笑,安慰道:“老人家莫要伤心忧惧,本校尉非是不讲理的人,除了邪魔神位,绝不敢冒犯先人牌位,至于什么私设淫祠野祭的灭族大罪,我全当没看见就是了。”

    神道之事干系甚大,大周朝廷对民间祭祀管制极严厉,对未经敕命正封的野神祭祀尤为深恶痛绝,而作为护国教门,谷神殿更是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护殿红衣在铲除成了气候的野神时往往杀戮极重,最喜株连。

    这乡老闻言兀自不敢相信,迟疑道:“大人所言当真?”

    在他看来,小小村落中这等局限于宗族之内的微末私祭其实罪名可大可小,若是落进县尊大老爷耳中,厚道些的没准儿只是一笑了之,碰上贪财的勒紧裤腰带多半也能大事化小,反倒是今日这些不知道啥来路的兵爷不好对付,虽不是传说中谷神殿代天行罚的红衣神军,但只看这身不详的黑袍,就不是什么良善之辈。

    见刘屠狗点头,老人连忙扑通一声跪下,颤声道:“此等再造大恩,小人等必定竭力供奉!”

    刘屠狗有些无奈,不再理这个可怜的老头子,扭头问道:“任老哥,我家乡神道不兴,自小极少听闻这些事,怎的北地的私祭如此猖獗?”

    任西畴笑道:“北地多战乱,自然多妖孽,百姓为求一个平安护佑,自然有愿意冒大风险的,更别提有些受祭祀香火的鬼神原本就是当地战死的烈士英灵,功劳不足以求得朝廷正封,后人们就铤而走险。”

    “哦,那缘何朝廷如此忌惮甚至敌视神道?似乎即便是谷神殿这个庞然大物,权力也极为有限,京中的红衣神官绝少履足地方,即便出巡也不能直接干涉地方教务。”

    任西畴沉吟片刻,回答道:“其实魔门对神道颇有研究,只是有些说法太过荒诞离奇,难以考证其真伪。”

    刘屠狗来了兴致:“哦?说来听听。”

    “传说上古时神道极为兴盛,因为神人杂居,圣迹可见,便有大能受凡人膜拜供奉,反过来施以庇佑,如今许多教门经典里的神魔,都声称是那时传承而来。其后轩辕圣皇扫平天下,厘定规矩,神与人泾渭分明,王权压过了神权,神道便渐渐式微。”

    任西畴顿了顿,接续道:“这是权柄之争,即便谷神殿本就是姬家的,也同样不会太受朝廷待见,如不是还要靠那些红衣去牵制压服其他大宗门,恐怕谷神殿还要更受打压。”

    刘屠狗疑惑道:“镇压大宗门用大军或者豢养的高手就好,为何还要靠这个不受待见的护国教门,不怕养虎遗患?”

    “自然是以神道压制神道,这是不得已而为之。”

    见刘屠狗疑惑之色更增,任西畴也不卖关子,笑道:“大人,神道可不只是和尚道士建庙收纳信徒香火那么简单,这样养出来的不过就是些厉害点儿的鬼怪罢了,只能用来看家护院。真正成了气候的所争所求其实是气运。”

    “您瞧瞧那些圣人高姓、上古大宗门,譬如道门的灵山、佛家的伽蓝寺莲花峰、魔门南宗的隐秘山门,这等豪阀哪个不是占据着钟灵毓秀的福地?其中门道很多,要成就神通甚至成佛作祖,气运才是最重要的资粮。所谓的天下神通论道大会,说白了恐怕就是大家坐下来掰掰腕子,来确定天下气运归属。”

    “卑职想来,那羊泉子功法玄妙、手段极高,观其所求也定是气运。不过他怕被仇家发现,一直苦苦隐忍经营了二百年,却被咱们撞破,这仇不可谓不大。”

    刘屠狗听得心中一动:“是了,阴山里不也盘踞着阴山玄宗这样一个神秘宗门么,若非被阿嵬截取三成阴山龙气,只怕贺兰长春极有望成就神通,成为阴山下一代的宗主乃至贺兰王帐的新汗。羊泉子这点儿仇算啥,二爷跟阴山玄宗结下的因果才叫一个大呢!”

    正寻思着,桑源已从祠堂里出来,走到刘屠狗面前回禀道:“二爷,除了有些灵位摆放诡异明显不合规矩,没发现名号特异的神位,已被我尽数砸了。”

    那乡老忙问:“这位大人,您说有些,那是砸了多少?”

    桑源朝他狰狞一笑:“大人之前的吩咐你也听到了,我刚刚也说了,尽数!”

    老人反应过来,身子剧烈地摇晃几下,忽然就晕死了过去。

    刘屠狗颇有些无奈,刚刚才跟老人家信誓旦旦地保证了,转眼就说话当放屁了。

    他下马扶起老人,渡过去一道温养灵气将他救醒。

    这乡老悲愤已极,眼中带泪,嘴唇颤抖,却又顾忌这些兵爷凶戾,强忍着不敢发作,瞧着实在可怜。

    刘屠狗心中暗叹一声,比起那些木头刻的灵位,被羊泉子抽走的那丝丝气运才是这小村子最惨重的损失。

    他在祠堂门前站了这半晌,并非只是和任西畴谈论神道,而是抽丝剥茧,以敏锐灵觉感应了周遭的灵气变化,已然发现了羊泉子的逃逸方向。

    桑源的做法虽然粗暴,却是斩草除根的正理,他并不想去指责,老头子是可怜之人亦有可恨之处,给个教训也好,免得真有一天连累全族。

    刘屠狗回身上马,朝任西畴感叹道:“狡兔何止三窟,这羊老魔当真狡诈,为求稳妥竟是用的假名,如此不厌其烦、小心谨慎,怪不得能苟延残喘二百年不被发觉,只怕接下来还不知有多少此等情形,怕是还没等把他镇压了,咱黑鸦卫的名声就要臭不可闻了。”

    任西畴笑问道:“那还追不追?”

    刘屠狗哈哈一笑:“二爷做事,但求不悔!”

    马蹄隆隆,震撼四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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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水了三千,真的是断了好久,抱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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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才发现创世也能搜到本书了,而且还有人打赏,真是好惭愧,感谢-凉薄少年葬空城*道友!)

第十一章 食鬼喂羊

    小药童弃疾蓦地睁开双眼,只觉耳边风声呼啸,眼前景物在飞快地向后飞驰,竟是双脚离地数尺,正在向前飘飞。

    他身子微微挣了挣,发觉自家的后衣领被人拎住,尤其此人明显是位气息渊深难测的大高手,随即便停止了无谓的挣扎。

    “咦,倒是个有心思禀赋的,没辱没了这等上好资质。”一个声音戏谑道,明明嗓音仍略显稚嫩,其中却透着难以言喻的老迈沧桑。

    弃疾循声抬头,入眼处便是一张极诡异的脸,少年容颜,面色青黑,双眸碧中带赤,满头白发如霜。

    同样堪称妖异的小药童一声不吭,对眼前这老魔的诡异容貌没有表露出丝毫畏惧厌恶,反而微微抿着嘴唇,只是一个劲儿地盯着对方的白发猛瞧。

    如此过了许久,反倒是羊泉子先不耐烦了,微有些恼怒道:“小子,你不怕死?”

    小药童摇摇头,声音中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欢悦,答非所问道:“老先生,你的头发这样白,难道平日也喜欢吃人么?”

    羊泉子一滞,没有立刻回答这小子不着调的问题,而是极警惕地四下里观望感应一番,见无异状,索性轻轻落地,缓步前行。

    他走了几步,右手向前轻轻一抛,将小药童扔到了地上,才漫不经心地问道:“什么乱七八糟的,喜欢吃人跟头发变白有何关联?”

    小药童迅速爬起身,也不忙着回答,就着月色定神四下一望,见前方不远处是个小村落,黑黝黝的,不见几盏灯火。

    他这才回过头,脆生生地道:“我师父从前也喜欢吸人功力、食人精血,时间一长头发就全白了。”

    羊泉子闻言突然有了点儿兴趣,:“哦?没想到除了老子,直到二百年之后还有不怕死的愿意走这条害人害己的邪路,终究是吾道不孤!如不是老子孤家寡人一个,没有传下道统,几乎要怀疑他是我的徒子徒孙了。小子,你师父如今在哪里?”

    小药童瞥了一眼被羊泉子拎在左手的黑眼珠小羊,轻轻叹了口气道:“吃得太多,炸得粉身碎骨了。”

    他虽是叹气,脸上却极平静,不见半分伤心遗憾。

    羊泉子呆了一呆,眼中随即闪动起凶残的光来:“如此蠢材,死了也是活该!人要是那么容易吃,老子何必费劲千辛万苦去找这三只……咦?”

    他上下打量着一身道袍、白骨发髻的小药童,狞笑道:“你不提我倒还忘了,普通的凡夫浊物虽吃不得,你这天生道胎却是无妨,不但无红尘之毒,还是大补!”

    小药童闻言非但没有半分恐惧,反而理所当然地点点头,神情天真道:“我师父也是这么说,还说只可惜他遇到我之前就已经走岔了路,吃了我非但于事无补,只怕立刻就要爆体而亡。”

    他说着,双手捧起腰间悬挂的那枚光华圆润的人头骨,很是怀念地摸了摸,这才显露出几分睹物思人的伤感。

    羊泉子收起狰狞的笑容,重又打量了一番这个妖异的孩子,一时间竟有些犹豫不决。

    “老子其实也曾胡乱收过几个弟子,可惜实在不成器,都被我尽数打杀吞吃了。小子,现在我给你两条路,一是拜我为师,二是做我腹中之食,你选吧!”

    小药童小心地将人头骨放回腰间,神情变得极淡漠,与先前尚存少许欢悦天真的稚嫩模样简直判若两人。

    “二爷很厉害的,他的刀也很厉害,你不是他们的对手。”

    一人一刀,却被小药童叫做“他们”。

    羊泉子闻言冷哼一声,原本就青黑邪魅的脸上更显阴翳,显然也是想起了那骑虎少年犀利无匹的煌煌刀光,至于那把刀,厉害是厉害,不知为何其中却无灵性,称不上神兵。

    他低头盯着小药童清亮却冷漠的眼睛,冷笑道:“没啥好说的,老子这回认栽!可惜你不是他,既然力不如我,就得听我的摆布!从现在开始,你是我的徒弟,是我的炉鼎,也是我的食物!”

    老魔头伸出右手食指往小羊的一只漆黑眼珠上狠狠一戳,就见自那眼珠上溢出一丝浓郁黑气,缭绕上他的指尖。

    小药童本是静静地瞧着,突觉浑身一轻,整个儿身躯就身不由己立地而起,向着羊泉子平伸而出的右手指尖飘去。

    只见那被晕染得浓黑如墨的指尖在小药童额头轻轻一点,黑气立刻援指尖而上,飞速地渗入弃疾的眉心。

    小药童猛地颤抖起来,似是承受了极大的痛苦,却极为硬气地咬住嘴唇,一声不吭。

    黑气很快便消耗殆尽,羊泉子收回右手,小药童便蓬地一声扑倒在地,双手抱住头,小小身躯先是佝偻如虾,随即便开始满地打滚。

    只是在这过程中,满口鲜血的小药童仍旧一声不吭,场面显得极为诡异渗人。

    羊泉子已经对这妖异孩子的资质与心性有所了解,此刻见怪不怪,碧绿眸子中赤意更盛,有些贪婪,有些喜悦。

    “你先前那套纳气法门颇有可取之处,若不想死就全力吸纳转化这缕由香火怨力吸附凝聚而来的地气,若是挺过去了,保你终身受用无穷,若是挺不过去,嘿嘿,只怕死状凄惨,不比你那死鬼师父痛快上半分。”

    老魔头为了躲避那跨虎少年的追杀,已封死了小药童的头顶穴窍,令其无法引气入体,可既然此刻黑气已然主动入体,倒是不妨碍后续的收纳消化。

    小药童没有回答,也不知听见没听见。

    羊泉子却不再多做理会,他静待了片刻,发觉小药童翻滚的速度逐渐放缓,呼吸也越来越规律而平稳,脸上便有了笑容。

    他一把拎起小药童的后衣领,大踏步往前方的小村庄而去。

    他对此地显然极为熟悉,越走越快,渐渐形如鬼魅,又似一缕青烟,没有惊动任何人,连犬吠也没惊起半声,很快便飘进了一间祠堂。

    祠堂中幽暗深邃,不见半盏灯火,门外的月光只能照到一小块地方,绝大部分牌位都隐在黑暗之中。

    随着羊泉子的进入,有一块极不起眼、位置也很偏僻的牌位渐渐泛起幽绿色的光芒,彷佛火焰,却晦暗而冰冷。

    “嘿!长势不错,现在就吃倒是有些可惜了。”

    羊泉子冷笑一声,猛地张口,朝那个被绿焰笼罩的牌位狠狠一吸。

    虚空中突然响起一声凄厉怨毒的哀嚎,绿焰沸腾起来,极不情愿地汇聚成一个面目模糊、形体扭曲的人形,在半空中极力地挣扎。

    只是不知为何,这哀嚎明明声音极大却根本出不了这间祠堂,无法传到院外被人听闻。

    随着这绿焰人形的挣扎,几缕几乎微不可察的黑气从四面八方向着它汇聚而来。

    羊泉子见状立刻将黑眼珠小羊举起,这一刻,这小羊似乎活了过来,咩的一声叫,同样无法为常人听闻。

    空中那些黑气猛地停顿,掉头便朝小羊飘了过来。

    绿焰人形急了,半是被迫半是自主,同样朝羊泉子飘飞而至,想要拦截。

    老魔头对这一套显然极为熟稔,不慌不忙地轻轻跃起,张口便将绿焰人形吞下。

    他一双眸子绿意深深,脸上青黑之意却淡了几分。

    至于那些黑气,自然是被黑眼珠小羊尽数收纳。

    食鬼喂羊,如妖似魔。

    羊泉子轻轻落地,忽地扭头看向西方,蓦地冷笑一声:“小崽子来得倒快,老子先不跟你一般见识,早晚将你生吞活剥!”

    他一手提羊,一手拎着小药童,身形一晃,又化作一道青烟,转瞬消失在原地。

    幽深祠堂,满屋灵位寂寂无言,彷佛从未有人来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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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真的是好久没更了,俺错了!)

    (感谢a水中岳a、爱做梦两位道友的打赏,好惭愧,你们打赏的时候肯定不知道俺的更新有多渣。)

第十二章 有人背匣坐树下

    夜色凉如水,远方天际隐约显现出一抹浅浅的鱼肚白。

    远离官道的乡间原野上,羊泉子拎着小药童,一大一小两人如蜻蜓点水般纵掠而过,沿途的青草被劲风一带,轻轻摇曳着,抖落几颗晶莹的露珠儿。

    四野静谧,唯有语声隐隐,在晨风中飘散远去。

    “小子,你当真与你那二爷非亲非故?那他为何要为了你长驱数百里,一口气追杀老子几天几夜?”

    羊泉子颇有些恼怒,任谁被一个后生晚辈如此逼迫,恐怕这心里都不会如何痛快。

    小药童一如既往地闷声不吭,他眉头紧皱,额头上赫然多出了一个浑圆的黑点儿,忽大忽小、忽深忽浅,彷佛一条蚯蚓在泥土里钻进钻出,瞧上去十分诡异。

    老魔头见状不以为忤,反而有些迫不及待的欣喜,冷笑道:“你能吞下这么多,着实出乎老子的意料,资质尚在其次,这份心性尤为难得。可惜啊,你越是这样,剩下的时日便越少,再不得空多说几句话,以后便是想说也没机会了。”

    他虽这样说,却根本没指望倔强冷漠的小药童真能搭腔,顿了顿便继续道:“不过话说回来,好歹你死前得窥些许气运生化流转之道,这是周天修行大秘,即便是朝闻道夕便死,恐怕也会有无数人趋之若鹜吧?”

    小药童闻言猛地抬头,直勾勾地盯着羊泉子,却是被那句“朝闻道”勾动了心事。

    曾几何时,有一位白发鬼医城头酣战,于数千人面前念叨了一句朝闻道朝即死,随后粉身碎骨,全无半点儿遗憾。

    羊泉子被小药童这一眼盯得有些莫名其妙,瞪眼道:“怎么,不信?还是看不上老子这般邪魔之道?我辈修者吞气截运,在这天地眼中,哪个不是贼子,哪个不是邪魔?嘿嘿,灵感之上缘何是神通?凡夫俗子不知究竟,说什么神道式微,当真是让老子笑掉大牙!”

    老魔头忽地仰头看天,语气怨毒,又不经意间流露出几许伤感怅惘。

    “不成神通,便不知这所谓浩荡周天是如何逼仄狭小,大道窄窄如线,万古几人可出?”

    他的声音陡然轻柔起来,看向前方,阴测测问道:“阁下说是不是?”

    小药童见状一愣,将视线从那如霜雪一般的白发上移开,低头朝前看去。

    前方不远处,旷野之中,孤零零长着一颗古树,树皮如鳞,透着苍老之态。

    古树不高,树冠却极茂盛,大如伞盖。

    伞盖之下,静悄悄坐着一人,以小药童的方位,恰对着这人的侧脸。

    那是个相貌温润的中年男子,头戴金冠,身着锦袍玉带,袖口以金线绣了一柄长刀。

    这人虽是坐着,却也能看出身量极高,两肩尤其宽阔,放于膝头的手掌骨节粗大,显得极为有力,才让人看出当是个握惯了刀剑的武夫。

    最引人瞩目的是这人身后背了一只黝黑的大铁匣子,看上去极为沉重,深深地陷进树下潮湿的泥土里。

    羊泉子发声询问时离着古树尚有百丈,语声虽轻柔,前冲之势却陡然凶猛蛮横起来,待一句话说完时轰然落地,距此人已然不足十丈,看似还远,然而于真正的高手而言,这点儿距离抬脚可至。

    “阁下是谁?老子自问灵觉明锐,几可达五百丈,今日直到百丈之外竟还没能感知到阁下半点儿气息,如今的高手就这么不值钱?”

    一看就是富贵中人的中年男子站起身,缓缓转过身躯,虽不知在潮湿的泥土里坐了多久,身上竟没沾上半点儿污浊。

    他轻轻掸了掸锦袍,抖落几颗落在衣摆上的露珠儿,整个人纤尘不染,这才展颜和煦一笑,道:“相州魏二。”

    羊泉子目光一凝:“可是魏氏家主、人称相州二爷的金刀魏叔卿?”

    中年男子笑着拍了拍身后铁匣,点头道:“正是魏某。”

    “你特意在此等老子?你怎知老子要从这里经过?”

    “这几日间,一支自称归属诏狱的黑衣边军沿着蓟、青二州与北定府的边界划出一道巨大而漫长的弧线,沿途横冲直闯、破家毁祠,惹得数州百姓怨声载道。在下粗通神道,再联系诏狱的职司,便有了些许猜测,虽不知黑鸦卫所追是何人,推断出路线却不难。”

    魏叔卿停顿一下,温和恬淡中又带着一丝不容置疑:“尊驾不该来相州。”

    老魔头闻言瞥了一眼对方背后的铁匣,阴冷一笑,透着不加掩饰的残忍与贪婪:“大好气运不用在自身,反用来养刀,不怕为他人做了嫁衣裳?”

    魏叔卿不以为意,摇摇头道:“私集气运乃是灭族大罪,魏二死不足惜,却不敢连累族人。倒是尊驾倒行逆施,眼下北定府在内数州皆已闻讯,各有大军追索,只怕将有不测之祸。为尊驾安危计,还请不要入我相州。”

    羊泉子气极而笑:“都说盛名之下无虚士,老子虽是偏居蛮荒乡野,却也听过你魏二的名号,可惜今日一见才知言过其实,竟是个敢做不敢认的怂包软蛋!知道私集气运是大罪,你养刀的气运又是从何而来?”

    “截我魏家三代之运尽集于此,这是家事,朝廷亦不会过问。”

    羊泉子闻言一怔,忽地放声大笑:“都说老子是邪魔,却也比不上你这个疯子更邪性!若是此刀有失,你魏家岂不就此**、世代皆苦?不,不出三代就要被人吃干抹净,哪儿还能有世世代代?”

    魏叔卿依旧轻描淡写道:“若能养出一柄镇运之器,甚至魏某凭此成就神通,魏家自然兴盛十倍百倍,若不能,衰落是早晚的事,又有什么可惜?”

    他猛地一拍铁匣,其中刀鸣大作,宛如龙吟:“匣里金刀一柄,染血未曾干。”

    话音才落,西方忽然传来密集的马蹄声,一道刀光冲天而起,刀意凛然,似与魏叔卿匣中刀鸣应和。

    直到此时,魏叔卿方才露出几分凝重神色,肃然道:“好刀!”

    羊泉子暗骂一声该死,狞声道:“好!老子不入你相州便是。”

    他扭头便要向南,才迈出一步便听魏叔卿笑道:“尊驾且慢,还请留下手中羊与这个孩子。”

第十三章 老魔头抛饵远遁

    “哦?”

    羊泉子闻声止步,碧绿眸子愈发深邃,神情却极为平静,与先前的暴躁肤浅模样简直判若两人。

    “若我所料不差,只怕你的刀此刻还出不得匣吧。想要我的羊?你凭什么?大不了大家拼个鱼死网破!”

    魏叔卿看了一眼西方的烟尘,微笑道:“魏某只需阻挡片刻,自然会有人来找尊驾的麻烦,只怕鱼会死,网却不一定会破……尊驾可愿与魏某赌这一把?”

    羊泉子一窒,冷哼一声道:“敢豁出三代家运来孤注一掷的赌徒,老子可不愿意奉陪!”

    他只是稍稍犹豫,忽地恨声笑道:“即便要赌,也得按着老子的规矩来!”

    未等魏叔卿有所反应,羊泉子一把便将小药童扔在地上,空出的右手狠狠一爪笼罩向左手中小羊的头颅,锋锐的指甲狠狠一抠,竟将那漆黑如墨的眼珠儿抠下一颗。

    他看也不看,抬手便将这颗黑气缭绕的眼珠儿抛进了嘴里,嚼也不嚼,径直囫囵吞咽入腹。

    “这气运驳杂不堪,你吃得再多也无法成就神通,当真不愿与魏某结个善缘?”

    魏叔卿眉头微微皱起,却仍是没有动,只静静看着,就见羊泉子也不答话,紧跟着又是一爪,如法炮制抠出了小羊另外一颗眼珠子。

    老魔头脸上浮现一抹狰狞笑容,随手便将没了气息的小羊弃如敝履,或者说那小羊本就算不得活物。

    “嘿!你想要老子的羊去养刀,阴魂不散在老子屁股后头一路追杀的那个小子要救回这个小娃娃,既然老子得不到,不妨就留给你们争上一争,看看是相州金刀的牙尖,还是诏狱鹰犬的爪利!”

    羊泉子微微躬身,左手一把按住落地后还没来得及爬起身的小药童,五指并拢捏住这妖异孩子的后脖颈而后高高提起,右手挥手就是一巴掌狠狠拍下,正印在小药童的额头。

    饶是小药童天性冷漠倔强,受这一拍仍是禁不住啊了一声。

    魏叔卿见状,终于有些动怒,双目一凝,眸子中便如同爆出一团精光,亮得惊人。

    “尊驾真是给魏某出了一道难题。”

    他向前迈出一步,华贵锦袍在晨曦中泛起微光,衣摆在有些阴湿的晨风中轻轻飘动,周身气机如日初生,渐趋盛大。

    羊泉子哈哈一笑,笑声似极畅快,却又让人感受不到半分暖意。

    他将小药童放下,轻轻拍了拍对方稚嫩的肩膀,轻声道:“小子,且好生受用着,可别死了,老子得空再来寻你下锅!莫想着能逃出老子的掌心,咱俩一人一颗眼珠儿,自有玄妙感应!”

    小药童一言不发地静静听着,忽觉身后一空,回头看时却见那老魔头已然飘然远去,一头白发在空中飞舞着,被晨光一照,甚至有那么点儿晃眼。

    他有些怅然地眨了眨眼,才发觉周身尤其是额头并没如想象中那般有啥刻骨铭心的剧痛,甚至没有丁点儿异样感受,老魔头啥时候这么好心了?

    再摸摸额头,一片光洁,再无先前的异象。

    他先前背对羊泉子,并没看到对方到底做了什么,只知是将一个圆球状的东西按进了自家头颅之内,恐怕还真如老魔头口中所说,是黑眼小羊的一颗眼珠儿,只是此刻再去感应,却找不到半点儿端倪。

    西方蹄声渐大,已可看清那些马上人的形貌,袍服形制一如边军,只是颜色却为黑,冲天刀光映照之下,肃杀之气肆无忌惮地弥漫开来。

    小药童回头看向魏叔卿,看着对方有些阴晴不定的眸子,冷不丁开口道:“你的刀很骄傲,说我的气血不够纯净,它不想喝。”

    魏叔卿一怔,右手后伸,再次扶住刀匣,细细感应片刻,这才有些相信,眼神亦变得柔和,似骄傲又似伤感地轻声道:“魏家儿郎以血以运供养此刀,其中自有慷慨壮烈之气,那人装神弄鬼得来的驳杂气运自然比不上!”

    他话锋一转,语气中多了一丝寒意,向前迈步道:“只是哪怕魏家人再多,终究人力有时而穷,不巧取豪夺如何成就?更何况是除魔护民所得,即便是朝廷和谷神殿也说不出什么,那人就是看准了这一点才会以你为饵,哪怕自己得不到,也要损人不利己。只可惜了你这样惊艳的资质,被那人揠苗助长,给硬生生催入了练气境界,折损了不少潜力。”

    魏叔卿并未出手,而是止步于小药童身侧,面向西方,目光停驻于那几百悍骑打头之人的身上:“那是谁?”

    “那是二爷。”

    魏叔卿虽没言明,小药童却知道对方口中所问之人,只可能是那个骑白马负刀气的少年。

    “二爷?呵,少年豪杰,意气锋锐无匹,怪不得能逼得那人仓皇逃命。”

    本就话不多的小药童没有搭腔,魏叔卿也不在意,一大一小两个性情古怪的人静静立在原地,竟有种别样的融洽。

    片刻之后,两人连同那颗孤零零生长在原野之中的古树便被黑压压的骑队团团围住,刀锋箭簇寒芒透骨,一张张劳碌疲惫的脸上却都有着一双寒意迸溅的冷漠眸子。

    刘屠狗骑马上前,看到小药童虽有些不妥却大体无恙,便有些如释重负。

    他的目光在另一人脸上、袖口金刀刺绣和身后铁匣上来回瞅了瞅,咧嘴笑道:“金刀魏家?”

    以二爷的境界不难看出,对方是个罕见的真正高手,引而不发的浑厚气机虽然大部分都用来防备自己和其他黑鸦,却仍有小半投注在小药童身上,显然是有所图谋。

    听到这一句问话,魏叔卿尚没什么反应,周边的黑鸦们反倒不由自主紧紧了手中刀柄,扣住猎弩扳机的手指也加了几分力气,几乎一触即发。

    杨雄戟更是极为干脆地将长戟放平,戟尖遥遥指向魏叔卿咽喉,雪蹄绿螭兽的前蹄狠狠地刨着地,似乎下一刻就要发足冲锋。

    熟悉二爷的黑鸦们都知道,但凡二爷做出这种表情,以这种口气说话,哪怕笑得再如何灿烂,话语再如何友善,实际的心情却绝对称不上愉快。

    凡是让二爷不痛快的,可是历来都没啥好下场!

    “能得军心如此,难怪如此年纪便有如此成就。相州魏二,蹉跎刀道数十载,不敢妄称金刀。”

    魏叔卿灵觉敏锐,微微错愕之余便对这些黑袍边军的敌意有所觉察,夸赞且自谦几句,仍是轻笑道:“魏某尚缺一捧刀童子侍奉,不知校尉可否割爱?”

第十四章 刀见欢

    “捧刀童子?”

    刘屠狗闻言一愣,心中暗道:“哎?二爷也曾有一个来着,眼下却不知如何了。”

    他这一路行来,见过很多人,历过许多事,虽也有无可奈何的随波逐流,更多时候却是兴之所至便肆意妄为,精彩得很,未曾有一日安闲。

    那个无定城马市中“一饭之恩死也知”的小乞儿于他而言,不过是纵马江湖时一段或未了或已了的尘缘,就如同那个曾横穿渭水谷地追杀二爷的薛渭臣,即便有仇,却也懒得回去报了,如今的刘屠狗不也风水轮流转,反过来追杀一个半步神通的积年老魔几百里路?

    哈,只希望这羊泉子也如二爷一般宽宏大量不记仇便好。

    刘屠狗俩眼一瞪,答非所问道:“听说魏家也就现任家主才称得上高手,想来就是你了。你便是绿袍魏大的亲弟、魏卞那个桃花眼的亲叔叔?巧了,二爷我正想提携提携你侄儿,让他给我做个执鞭坠镫的马前卒,不知魏家主你意下如何?”

    听到“绿袍魏大”四个字,魏叔卿的眉头便是微微一皱,及至听闻对方要魏家子弟执鞭坠镫的折辱之语,却出人意料地没有动怒。

    “你认识大兄?是了,你们这支人马一路横行,沿途大摇大摆勒索地方粮草供给时都是自称隶属诏狱,想来可信。”

    “呦,二哥,难不成还是故人?”

    杨雄戟有些纳闷儿地扭头问道,他猜测刘屠狗大概是出身西北某个神秘宗门,这次是头回出山,应当不认识中原北部偏东相州的魏家人啊。

    他又看向魏叔卿,冷笑道:“咱黑鸦卫可不是谁想进就能进的,二哥开了金口,你可别不识抬举,赶快回家把你那侄儿带来才是正理,真当爷们儿爱听你这阴阳怪气儿?啥叫勒索地方,我看你就是欠收拾!”

    这几句话一出口,三百黑鸦便是一阵哄堂大笑,这些粗豪汉子最见不得所谓豪门世家高高在上的嘴脸,孙道林那样雄踞边州的豪阀家主都是说杀就杀了,相州魏家这样新起来的暴发户又算哪头蒜?

    “相州魏氏虽不是高姓大名那等豪阀,却义不受辱,从不缺搏命死斗的血性!”

    魏叔卿猛地向前踏出一步,气机骤起如平地掀起滔天巨浪,掌指间亮起金中带赤的耀眼刀光,匣中刀虽未出,却无人怀疑那掌刀的锋锐。

    黑鸦们的哄笑声骤停,也不知跟谁学的,个个变脸如翻书,转眼便是一片肃杀,恍若由炎炎夏日径直进入了酷寒深冬,漫天遍野都是冰冷的杀意。

    黑鸦卫同样不缺少搏命死斗的血性,却更愿意相信各凭本事、力强者活这样浅显而残酷的道理,表现于人前便是毫无怜悯、不以善恶为念的冷酷无情。

    人数虽少,哪怕乖戾偏激,却已有强军劲旅之象。

    刘屠狗忽地哈哈一笑:“看刀!”

    他猛地自阿嵬背上飞身而起,说是看刀,却同样未曾拔刀,而是轻飘飘一掌朝着魏叔卿当头拍下。

    在一众黑鸦的眼中,这一掌乍看上去平平无奇,不见一丝一毫的威势,连带着二爷整个人都悄无声息一般,竟连跃空出掌都未带起一丝劲风。

    可越是这般宛如大雷雨之前的宁静,便越教人感到莫名的惶急不安,令人寒毛直竖。

    魏叔卿的感受尤为深刻,他的面色转为凝重,出手却毫不迟疑,微微沉腰坐马,早已蓄势待发的掌刀迅疾上撩,整个手掌被刀气晕染得金红一片。

    见此情景,黑鸦中不少人面显怒色,更有数人冷哼出声,到了二爷和魏叔卿这等境界,一招一式皆蕴含大力,要克敌制胜拼的还是灵感妙悟。

    二爷那居高临下的小小借势已无足轻重,甚至未必能及得上魏叔卿扎根大地来的稳妥,更何况二爷只是挥掌拍击,摆明了是相互试探的切磋文斗,即便如此,这个相州金刀竟还以掌锋去切削二爷的掌面,争这同样未必有用的微末先手,简直毫无宗师气度可言。

    至于自家几百人钢刀劲弩团团围困、二爷率先出手这等小事,根本没人放在心上,黑鸦卫的爷们儿啥时候跟人讲过道理了?

    身处其中的刘屠狗反倒很是理解魏叔卿这等只求实利的做法,电光火石之间竟自心中升起一丝感慨。

    他阅历渐丰,知道如相州魏氏这类因一人而起却又算不得大名的家族,既削尖了脑袋要往那个更高的圈子里钻,最愿意附庸风雅往自个儿脸上贴金,骨子里却仍保留着那股子崛起于草莽中带来的土腥味,最是吃不得亏,对内对外都是绝不相让,显得严酷之极。

    别看这衣着华贵、举止稳重的魏叔卿一副喜怒不形于色的欠揍模样,真逼急了只怕能光着膀子大砍大杀。

    更别提当日身为嫡脉的魏卞被二爷所败即将失去佩刀,为了不被家族严惩甚至凄惨横死,竟甘愿放弃继承权成为护卫家族的影子。

    看似酷烈,却是不得已而为之的自保求存之道,于己于家族都是如此。

    这感慨不过是一闪而逝,下一个呼吸间,两人的手掌便将于无声中决然交斩。

    这一刹那,一向蛮横不讲理亦绝不肯吃亏的二爷显得极有宗师风采,一族之长的魏叔卿却带着血烈亡命之气,看得一众黑鸦都有些莫名的诡异之感。

    若是刘屠狗知道此刻麾下黑鸦们的想法,只怕要啼笑皆非,到了他如今的境界,招式已经越来越无足轻重,甚至灵气多寡也并非最为要紧之事,早已不是他从前在西北靠着一股子狠劲砍头破腹、以命换命的时候了。

    他毫不停顿,一只看似脆弱的肉掌似轻实重地决然拍下,眼看就要被魏叔卿那锋锐掌刀切削成两半。

    黑衣少年的脸上蓦然绽放出一抹灿烂笑容,整个人彷佛都因这一笑而明媚起来。

    饶是魏叔卿境界高深、心志坚定,也几乎被这一笑撼动心神,无关其他,只因那笑容的无邪纯粹。

    于此同时,在这少年的掌心,一枚近乎透明的叶子悄然浮现,刀气织就、纹络天成,似叶脉,又似掌纹。

    不及变招也不愿变招,魏叔卿的掌锋似划似戳,狠狠击打在那枚叶片之上!

第十五章 力压

    魏叔卿打定了主意要以点线破面,即便是眼前这少年的掌心突然浮现一枚以刀气织就的古怪叶片,这念头亦不曾有半分动摇,锋锐掌刀仍旧一往无前。

    这一身黑衣的年轻校尉能将那人追杀得仓皇逃窜,纵有麾下数百彪悍羽翼相助,自身也绝非凡俗,由不得他不聚敛全部心神,去争那任何微不足道的优势先手。

    一人身负家族三代之望,从来容不得他有丁点儿侥幸与仁慈。

    金红色的刀气汹涌而上,彻底掩盖下那枚叶片微不足道的光芒。

    然而下一刻,魏叔卿脸色骤变!

    他意料之中火星迸溅的硬碰硬交锋并未出现,掌刀所及,竟觉一片绵软,简直无处着力。

    这一下用力过猛,当真是说不出的难受。

    于此尺寸之地近身搏杀,任何细微变化都难逃魏叔卿这位灵感宗师的双眼。

    他清晰地看到眼前这枚叶片被他的掌指击打得猛地向后一缩,叶身随即抖动震荡起来,瞬间便将凌厉的力道尽数分化消弭,而那叶面之上更同时有着水样的波纹在扩散,反将覆盖其上的金红刀气尽数推拒排开,其轻松随意,竟无一丝烟火气。

    刚柔随心、曲直如意,他人看不出其中玄妙,首当其冲的魏叔卿却不得不暗赞一声高明。

    眼前景象,竟让他禁不住联想到方才静坐树下时所见之景。

    清晨的一滴露水滴落野草叶端,叶身微微低垂后即抬起,摇晃几次便恢复如初,虽被露水溅湿了叶面,本身却丝毫无损。

    如此静谧灵动之景象,却让魏叔卿从心底里升起一股寒意,只因那枚后缩的刀气叶片已有回弹的迹象!

    他旧力已竭,却没能抵挡消解这黑衣少年的凌空下击之势,待叶面回弹,两势叠加,只怕更加挡无可挡!

    对于其中蕴藏的凶险,以魏叔卿之境界与心志自是凛然无惧。

    唯可虑者,只在于今日若因这一招之差而被一个年纪轻轻的后起之秀击败,必定要折损相州魏氏几代人以鲜血汗水好不容易积攒下的名声。

    运势消长论起来虽玄妙,有时却也极简单好懂。有此缺憾,以三代之运养刀而铸就的无敌无畏之大势便要打上一个折扣,一切决绝牺牲便都没了意义,只会沦为他人的笑柄!

    这一瞬间,那黑衣少年的灿烂笑容就显得尤其扎眼。

    魏叔卿脸上血气上涌,喉咙中一声怒啸喷薄欲出,却是被激出了魏氏骨子里的血烈豪勇,毫不迟疑地催发出自身气象,竟是将这场切磋试探真正当成了生死之争。

    他的气象陡然浮现于身后,那是一个人——他自己!

    这气象约莫能有一丈高,眉眼相貌凝实清晰,袍展似云,袖垂如瀑,周身隐隐有金红之气缭绕。

    除去身躯长大且没有背负刀匣,瞧上去简直与真人一般无二,虽出现得悄无声息,粗看上去也不像二爷曾见过的那些气象一般神异雄奇,却自有超拔气度,仿佛天地间亘古长存的神祇,威严深重,不落凡俗,似下一刻便要雄飞高举、升临九重。

    哪怕是限于境界无法以肉眼直观的黑鸦们,亦莫名地感到心中一沉,宛如压了一块大石。

    只见魏叔卿的气象甫一出现,便是毫不犹豫地向前一步迈出,将他整个人都笼罩其中,瞬间融汇为一体。

    这一幕映入场中几位宗师眼中,竟生出一种奇妙错觉,彷佛眼前这身姿伟岸的巨神乃是径直由魏叔卿的身躯骤然膨胀而成,宛如传说中上古圣贤法天象地的绝世大神通,虽两者差距不可以道里计,仍是威势隆重,煊赫而不可一世。

    电光火石之间,魏叔卿并没有徒劳地收回掌刀,而是手腕一翻,改切割为向上托举,主动迎向刘屠狗,另一只手掌则屈指成环,做握刀状,又似掐了一个混元贯通的法印,向下猛砸。

    同一时刻,一丈高下的宏大气象如斯响应,一掌托天,一拳击地,古朴雄劲而浑然天成,带着一股不可名状的苍茫道韵。

    这魏叔卿竟是宁愿拼着生受这一掌,也要还二爷一记重拳,宁愿两败俱伤,也绝不退缩半步以避锋芒!

    刘屠狗的笑容越发灿烂,只是其中竟多了几分促狭,只因他心底里竟有个古怪的念头一闪而过。

    “若非气质迥异,这魏老二大可以站在寺院山门前做一做那镇寺金刚了!实想不到这些世家子弟之中竟还有如此硬气的汉子,真真令人欣喜!至于两败俱伤,嘿嘿,那说不得就得让二爷教你一个乖!”

    刘屠狗心意催发,掌中的叶片轻轻一震,似慢实快地反弹而回,叶片上更是隐隐约约浮现出一柄刀的影像。

    刀身模糊,其上似有日月轮转、雷霆奔流、天柱巍峨、猛虎盘踞。

    诸般异象纷至沓来,神意弥漫方圆数丈,却又无法让人真个看得分明。

    砰!

    两掌终于相击,如晴空中突一个霹雳响彻,大地彷佛都跟着抖了一抖,古木也是一阵摇晃,许多叶片和露水纷纷掉落,虽此时是夏日,几让人忆及深秋景象。

    距离较近、境界较弱的黑鸦们被这交锋中逸散的神意一催,皆是突如其来的一阵昏沉,只觉得天地倒转,即便是以几位百夫长为首的黑鸦中的高手,亦免不了一阵头重脚轻。

    当下人人伏低身躯,或是牢牢抓紧缰绳,或是干脆抱住战马脖颈,以免自己从马背上栽下来。

    半空中有鲜血飘散,刘屠狗掌中一再发生变化的诡异刀气堪称锐利无匹,那叶片与刀影眨眼便将魏叔卿掌面上附着的金红色刀罡撕扯得支离破碎,顺带着将他的手掌撕咬得血肉模糊,虽只是皮外伤,却已高下立判。

    雄浑力道自上而下自手掌沿臂骨倒灌入体,细微却刺耳的骨裂声中,魏叔卿左膝猛地一沉,整个人竟被这一掌打了个趔趄。

    “咦?竟还能站着?也是,你的境界应当远不止此,若是能将匣中刀取出,你的气象也有刀意在手,起码也是半步神通的威能,俺这回以境界压人,倒是有些胜之不武了。”

    刘屠狗轻盈落地,看向魏叔卿的目光带了一丝惊讶,他方才那一掌看似寻常,其实已几乎出尽了全力,再不行,就只能拔出屠灭跨上猛虎蛮干了,哪里能有现在举重若轻的宗师风范?

    他没有过多在意,话锋一转,咧嘴笑道:“可赢了就是赢了,二爷就喜欢以力压人!世家子个个好面子,你又是个大高手,应当不会恼羞成怒吧,现在能把这孩子交给俺了?”

    魏叔卿一身修行被对方一掌轻描淡写破去,一掌一拳浑然天成的攻守之势瞬间瓦解冰消,那一记威力绝大的拳印才刚刚挥至半途,此刻竟是再也打不下来。

    他喉头上下滑动几下,将险些就要涌进口中的猩红咽下,见这黑衣少年并没有乘胜追击,反而出言半是揶揄半是夸赞,也就顺坡下驴,收回拳掌后云淡风轻地立于原地。

    这短短交锋不过是弹指之间的事,若非身处其中,任谁也难以真正感受到其中的玄妙与凶险。

    魏叔卿回头看了小药童一眼,摆了摆手便不再理会。

    待小药童几步走回队列,被杨雄戟一把拎上牛背,刘屠狗才满意点头,随即笑着问道:“魏卞呢?速叫来给二爷牵马!”

    魏氏家主冷哼一声,失了血色的脸上浮现怒容,竟有几分自始至终不曾有的发乎于心的真正愤怒,那心意不言自明。

    “我说,他一个不受待见的没爹护着的可怜孩子,你护着他作甚?再者,是他爹曾拜托我有朝一日有所成就了,回来提携他儿子一二,也胜过在那个没人情味儿的家里郁郁而终甚至被人害死。”

    魏叔卿哑声道:“他若能于逆境中披荆斩棘而上,有朝一日便是我魏氏下代家主,岂能容你这外人轻辱?”

    刘屠狗纵身向后一跃,于半空中一个灵巧的后翻,稳稳落在白马背上,咧嘴笑道:“哦?咱诏狱黑鸦卫追杀邪魔至此,说不得今次就要马踏相州,还此州百姓一个平安喜乐了。”

    魏叔卿闻言摇头:“相州一地,邪魔可入,你黑鸦卫不可入。”

    “为何?”

    “你此次追杀惊扰数州,此刻非但各州郡军,只怕北定府恒山大营甚至禁军都已陈军州境,很快便会有各种军命、王命乃至天子旨意下达,若不想被镇狱侯清理门户,校尉还是别太出格为好。”

    他补充一句:“那人在边州兴风作浪,就算低调隐忍,真当中枢诸公都是瞎子不成?阁下还未入京,不想现在就平白得罪了某些贵人吧?”

    刘屠狗闻言眸光闪烁:“又是这些腤臜破事儿,当真坏了二爷的兴头儿。”

    他拍了拍阿嵬的脖颈,阿嵬对二爷的心意近乎心有灵犀,当下掉头转向西北,那是北定府的方向,入京师前极重要的一站,没有真定老王爷的点头,黑鸦卫可入不了京畿重地。

    “你养刀的法子挺别致,明明气象仍在,却独独缺了最为重要的刀意根本。我听说魔门南宗有一门画龙点睛的妙法,嘿嘿,跟你这法门倒颇有异曲同工之妙。他日刀成,不妨再找俺做过一场!”

    “二爷看在你还有几分风骨,这回就不入相州了,但魏卞必须来!黑鸦卫会在北定府休整些时日,若见不到人,可别怪二爷不给你养刀的时日、出刀的机会!”

    马蹄隆隆,一众黑鸦依旧沉默,随着刘屠狗奔驰而去。

    天高野阔,古木如龙。

    魏叔卿静静立在远处,神色莫名,看不出喜怒。

    *********

    (这章断断续续写了好几天,总是被打断,最终感觉写的也不够爽快,俺也是有病,总是不能让二爷一爽到底,非得整点儿小挫折小不如意,但以俺的想法来说,总体上还是会越来越爽的,恩。)

    (感谢血o图腾、雪染倾人城两位道友的打赏!雪基是你嘛?)

第十六章 画龙点睛

    红日低垂,晚风褪去了夏日的燥热,吹得人身心舒畅。

    三百余黑鸦在官道之上拉成一条长长的稀疏队列。

    虽说让羊泉子那老魔逃之夭夭,但总算救回了小药童,转道北定府的黑鸦卫不再急着赶路,一路走得很是悠闲。

    杨雄戟歪歪斜斜地骑在牛背上,晃晃悠悠地凑到任西畴跟前,瞥了一眼对方脸上漆黑如墨的火焰纹饰,大大咧咧地问道:“老任啊,二哥先前提到魔门南宗的那个劳什子法门,你一定知晓,讲讲呗?”

    任西畴早已对这厮的脾性见怪不怪,闻言丝毫不以为忤,他虽是魔门出身,可以眼都不眨地拿人皮做鼓,平素也是一副沉默寡言的阴沉做派,却出人意料的人情练达,面对堪称校尉大人头号心腹的杨雄戟,从来不吝啬笑容和口舌。

    他当下轻笑道:“大人这是拿话敲打那魏叔卿呢,免得他以为咱黑鸦卫不入相州当真是怕了他。他养刀的法门确实有些魔门南宗功法的影子在,但也只是有这个嫌疑,此类口说无凭的嫌疑等闲可动摇不了魏家的根基,但谁也不想平白惹一身骚不是?更别提咱们诏狱的身份,真到了应景的一日,就是能要他全族性命的罪名。”

    任西畴微微停顿,似是自己也有些拿不准,迟疑道:“至于魏叔卿与魔门有无瓜葛,我还真不敢妄下定论,即便属实,从功法上看顶多是个旁支,与画龙点睛那等玄妙法门还差得远。”

    “哦?这才是旁支?我瞅着咋觉得挺厉害啊,既不耽误孕养刀意,又能保有灵感巅峰的境界不堕,哪像二哥,这境界整日大起大落的,我在一旁看着都觉心惊肉跳。”

    杨雄戟来了兴致,微微坐直了身躯,口中嚷嚷道:“也不知怎的,这几日我这境界总是停滞不前,离着那灵感就像只隔着一层薄纱,朦朦胧胧的始终看不分明,却怎么捅也捅不破,你快给俺说说这玄妙法门,没准儿俺就能触类旁通。”

    任西畴闻言颇有些惊讶,又有些哭笑不得,摇头道:“校尉大人天赋异禀、功法神异,他的真实境界可不是你我可以揣测的,更何况你修行时日如此之短就触到了迈步灵感的那道瓶颈,已称得上异数,根本无需着急。至于南宗秘法,我出身北宗,哪里懂得?无非是幼时曾听师父提起罢了,言道真正的画龙点睛,乃是一门直指天人的神通。”

    “据说魔门南宗曾有一位大器晚成的先代祖师,入门修行时已是年过半百,其俗世身份乃是一位大画师,最善画龙,许多大寺院要粉饰壁画时都会郑重延请。这位祖师爱画成痴,灵感之后寿数增加,在外人眼中就变得有些不思进取,竟日日将辛苦吐纳而来的灵气尽数拿来虚空作画。”

    “他只画龙,而且不知为何从不给龙画上眼睛。那以灵气所画之龙固然栩栩如生,却只是看着威风,实则威力与刀气、剑气之类相去甚远。魔门之中素来力强者为尊,这位玩物丧志的祖师一时间沦为笑柄。”

    这事迹很有些玄奇,而且必定有峰回路转的下文,渐渐吸引了许多黑鸦的注意,果然就听任西畴继续道:“后来南宗遭遇大敌,危急之际这位祖师挺身而出,以指为笔一挥而就,凭空描摹出一条鳞爪飞扬的三丈青龙,随后更是咬破指尖,破天荒以心血为这青龙点上了一双血眸。这一点睛,便是风云变色,祖师一举突破数个小境界,立地成就神通,乘风御龙,弹指间扫灭寇仇,凛凛神威堪称惊天动地。”

    杨雄戟听得十分入神,到此却瘪瘪嘴,故作不屑道:“既是有此等本事,就早该拿出来震慑仇敌,非得最后关头才力挽狂澜,我看也不过是个沽名钓誉之辈!听起来这画龙点睛也未必能比魏二的法子高明,凭啥能直指天人至境?”

    “内中详情我亦不知,但魏叔卿明显是先有气象而后抽取刀意单独孕养,又用了气运这等外物,失了天然之意,而先代祖师其实是以画入道,养意更在修行之先……”

    任西畴懒得反驳这厮,只是摇摇头道:“那画龙点睛似乎自一开始便是舍弃了养气之道,用刀用剑用笔、画龙画蛇画虫都是无足轻重的表象,唯独胸中藏一点真意,积蓄的时日越久,点睛之后成就越大。据说那位祖师事后曾感叹,若能再给他一甲子时光再点睛,当可触摸到天人界限,至于是真是假,那就非我等后人可知了。”

    杨雄戟闻言脸色就些发黑:“岂不是说要修行这法门大成,先得学丹青,还要老老实实再养他奶奶的百八十年神意,而且这期间在同等境界中谁也打不过?”

    任西畴难得地哈哈一笑:“百年成就神通,甚至有望更进一步,难道还不是绝世法门么?”

    二人前方不远处,始终没有搭腔的刘屠狗蓦然回首,脸庞上展露一抹温煦的笑容。

    他右手在空中勾勾画画,眨眼间便描摹出一株璀璨清澈的嫩芽,嫩芽顶端伸展出一片叶子,光华流转、近乎透明,叶面上脉络光芒更盛,显得极为鲜明。

    从这株看不出种属的嫩芽上,任西畴这位宗师连同半步灵感的杨雄戟分明感受到某种玄奥高深的神意,他们甚至能够肯定,那绝不是仅以刀气勾勒出的空架子,而是实实在在有着半步神通的威能,通体散发着令人心悸的危险气机。

    只不过相比起那头神意多于灵气的斑斓猛虎,这株灵气多于神意的嫩芽要逊色不少。

    杨雄戟瞠目结舌,愣了半晌才道:“二哥,你这是……你这是废功重修,要学那画龙点睛?可你这破草叶子也没法点啊,而且哪儿比得上那头猛虎,既不威风,更不能骑!”

    任西畴要稳重得多,但脸上仍难掩震惊之色,毕竟修者最重心意精神,转换神意气象无异于否定自身道路,更别提三心二意而同时具备两种气象了,这几乎不可想象。

    先前与魏叔卿一战,因为极为短暂,且当时刘屠狗掌中小小叶片一闪即逝,除魏叔卿之外几乎无人得见,此时显化,让一众黑鸦都有些惊诧莫名。

    刘屠狗笑意更浓,且多了几分促狭,其实自从种刀之后,无论是猛虎气象还是这株大体由《乙木诀》与《刀耕谱》两部分修行生发而来的奇异灵根,比起识海心湖中那柄返璞归真的屠灭心刀,都已经无足轻重,不过是心刀的外化而已。

    说起来,这种情况倒也与那画龙点睛颇有几分异曲同工之妙。

    想到此处,二爷忽然做了一个决定,今后若非迫不得已,绝不再动用屠灭心刀,权当再种一次刀,看看能否对成就神通有所裨益。

    他这样想着,口中却笑道:“屁!”

    他回过头,用手掌托起那株稚嫩灵根凑到嘴边,随即朝那片孤零零的叶片轻轻吹了一口气。

    叶片轻轻一抖,一道刀气猛地自叶面上飞出,迎风就长,一眨眼就长达一丈,蜿蜒如蛇般向前方飞腾。

    平坦的官道瞬间开裂,霎时间飞沙走石,景象极为骇人。

    刘屠狗眯眼瞧着,心思却已不在这道威力绝大的刀气之上。

    远方,视线终极之地,赫然出现一道闪亮的银线,那是铁甲的闪光,片刻后,更是看见丛林一般的长枪,金芒灿灿,在夕阳下散发着炫目的光辉。

    “恒山铁骑,天子特旨许持金枪!”

第十七章 二爷心眼儿甚小

    恒山铁骑宛如浪潮般汹涌而来,浪头上折射出耀眼的金光,晃得人颇有些眼花缭乱。

    好在此地仍属两州交界之地,尽是无人耕种的旷野,倒是没有践踏农田之虞。

    黑鸦卫懒散稀疏的队列渐渐收拢,同时由纵队转为横阵,以打头的刘屠狗为中心向两翼扩展,虽是事出仓促,但这些人身上咋看咋都透着股子从容不迫、气定神闲的意味儿。

    当日蓟州城外校尉大人一骑当千、力摧盘蛇金枪,那等意气飞扬的英姿仍旧历历在目,黑鸦们虽不至于因此就把恒山铁骑看扁了,却再也不会如曾经蜗居朔方一隅之地之时那般见识短浅,觉得这等威名赫赫的强军如何的高不可攀。

    只不过毕竟才跟人家结了梁子不是?这该小心的时候也绝对不会掉以轻心就是了。

    杨雄戟这厮倒是全然没把来势汹汹的不速之客当回事儿,从对二爷高深境界的感悟之中回过神来,仍有心情去逗弄小药童。

    “哎,我说小子,昨儿夜里我可瞅见阿嵬盯着你的睡相流口水来着,要不是二哥拦着,恐怕你就要才出魔爪又进马腹喽!”

    这厮自打修为精进,自觉合雪蹄绿螭兽一人一牛之力足以与白马抗衡,就改口再不叫马爷、嵬爷之类的称呼,而只肯叫阿嵬。

    小药童此时正安静地坐在马背上,手中摆弄着那枚从不离身的人头骨,掌指间有丝丝缕缕的黑气缭绕,将那人头骨晕染得魔气森森。

    他闻言抬头,没有搭理杨雄戟,而是看向侧前方的白马,两道细眉微微皱起,有些疑惑不解。

    阿嵬灵觉敏锐,立刻扭过头来,似有些漫不经心地瞥了一眼那枚人头骨,紧接着就凶狠呲牙道:“那些个香火气运刚在肚子里很不爽利吧?不如索性都送给你马爷如何?”

    小药童眉头舒展,脸上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随即迎着阿嵬略带期盼的目光摇了摇头,直截了当拒绝道:“二爷说了,阿嵬你的龙脉地气之中本就掺杂了太多万人窟中的血煞怨恨,已经不够纯净,吞吐起来费时费力,还有走火入魔的危险,若是再吸了我这些香火愿力就更加坏事,是以不许我私下给你。”

    他举起手中的人头骨,好让众人看得分明,这头骨原本晶莹光滑似玉,一点儿也不渗人,反倒显得极为精致,但说到底终究是个死物,此刻却彷佛多了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韵味儿。

    “二爷还说,我自己最好也不要真正吸纳,大可以学那个姓魏的,用来孕养一件事物,没准儿还能养出什么了不得的东西。”

    阿嵬闻言一怔,瞟了背上的刘屠狗一眼,回过头不吭声了。

    杨雄戟却一脸肉疼地咋咋呼呼道:“啥,你的意思是你不准备拿这些珍贵无比的气运愿力养一柄神兵,反而要暴殄天物地用在你这个破烂头骨上?不说拿来给俺的大铁戟磨磨刃,用在老任的人皮鼓上也行哇!”

    任西畴闻言失笑道:“我可绝无此意,你别拉我下水。”

    他说着还深深看了一眼小药童,作为魔门北宗最后一颗独苗,看向这孩子的目光中竟有些莫名的惊喜,心道那个羊泉子也算识货,如此良材美玉,无论是做炉鼎还是传衣钵,都是可遇而不可求的福缘,甚至恐怕那老魔头也绝然想不到,这孩子非但资质绝顶,悟性更加出类拔萃,不过是见过一次,又得校尉大人指点几句,竟这么快就摸索出了类似魏叔卿养刀的法门,堪称天授。

    这世间就是有这么一类人,让百般艰辛才得些许成就的众生都沦为陪衬。

    想到此处,任西畴的目光禁不住投向前方那个黑衣少年的身上,既踌躇满志,又有些意兴阑珊。

    此时,远方那条耀眼金线,已然成为尽在眼前一道高大厚实的铁壁,来势渐缓,徐徐碾压逼近。

    为首之人还是个故人,灿烂银甲、大红盔缨,正是曾被二爷以力压服的折冲校尉熊飞白。

    这位不失勇猛的恒山猛将面无表情,举起手中一枚银质令箭,凛然道:“真定王有令,黑鸦卫入恒山左营休整,务必谨守军法,无王命不得妄动。”

    刘屠狗瞅了一眼令箭,见其上刻了“真定镇北”四字,随即在马上微微低头,抱拳道:“谨遵王命!”

    他抬起头来朝熊飞白咧嘴一笑,道:“熊校尉别来无恙。”

    没等熊飞白答话,刘屠狗脸色又是一变,恶意流露、目射寒光:“可还记得二爷说过什么?”

    听到这话,熊飞白的脸色猛地铁青,身后恒山铁骑也是一阵躁动。

    他自然记得。

    当日,眼前这个少年将长刀架在自家肩头,于万籁俱寂之中一字一句道来,如刀砍斧凿般刻骨铭心。

    这少年说:“日后我黑鸦所到之处,恒山铁骑当退避三舍!”

    刘屠狗见状哈哈一笑,也不为己甚,摆摆手道:“此地已入北定府境内几十里,足见熊校尉与诸位弟兄的诚意,虽尚不足三舍九十里,但本校尉也不是那么死板的人,就不追究啦!”

    三百余黑鸦猛地发出震耳的哄笑声,杨雄戟这等唯恐天下不乱的家伙笑得尤其肆无忌惮,。

    熊飞白冷哼一声,毕竟是身负王命而来,而对方也恭谨受命,也只得压下胸中一口闷气,不跟眼前这些浑人计较。

    今时不同往日,眼前这伙不着调的边军已然归入了诏狱,真要因一时口角发生了冲突,恶了诏狱与镇狱侯倒在其次,落在有心人眼里,恐怕就成了王爷对天子有所不满的证据,那他熊飞白可就种祸不浅、万死莫赎了。

    念及于此,这位忠心耿耿、格局器量俱是一时之选的折冲校尉冷哼一声,黑着脸掉转马头,指挥麾下铁骑给黑鸦卫让开了官道,同时在道旁整队,片刻间便恢复了正常的行军纵列。

    刘屠狗大手一挥,带着黑鸦卫这帮子混不吝的骄兵悍将稀稀拉拉地向南行进。

    三百黑鸦身后隔了半里地,则是盔甲鲜明、阵列严整的一千恒山铁骑徐徐跟进,既像护送又像押运,似乎随时都可能冲锋起来,自背后狠狠捅上黑鸦卫一刀。

    时间久了,别看前头的黑鸦们走得依旧懒懒散散,实则不少人都如芒刺在背一般浑身不得劲,直想掉头回去砍杀一场才觉畅快。

    刘屠狗境界足够,又或是艺高人胆大,倒没这种感觉,反而有些惊讶,暗道此人能做到折冲校尉,果真有些门道,这等战阵争雄时才用到的小门道小手段恰恰是二爷的短处弱项。

    只不过,既然见识到了,便不似从前那般两眼一抹黑,大可以现学现卖,而且还不会像这熊飞白一般小家子气。

    他咧嘴一笑,一巴掌拍在阿嵬脖颈之上。

    白马不满地打了一个响鼻,随即仰起头来放声长嘶,声如龙吟,响彻旷野。

    身后不远处的恒山铁骑队列中几乎应声起了骚动,即便是训练有素的军马,骤闻白马的嘶鸣仍是抑制不住地躁动起来,一马动则百马乱,严整的阵列顿时走样。

    虽然略微失控的战马很快便给修为不俗的恒山悍卒们安抚住,但原本由一千铁骑刻意营造出来的慑人气势却已荡然无存。

    反观黑鸦卫的队列,依旧如先前一般懒散,彷佛没受到半点儿影响,此刻两相一比较,倒反衬得黑鸦们处变不惊了。

    杨雄戟回头望了一眼,故作同情地摇摇头,脸上却笑得很是欢畅。

    这些个手下败将若以为是在自家地头就能跟黑鸦卫抖威风,那还真是大错特错了。

    没法子,咱二哥啥都好,就是这心眼儿太小,最看不得别人耀武扬威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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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书友提出主人公修为境界提升太快的问题,原因有三,一是作者俺头回写书,开头没把握好,觉得该破境就破了,没有水也没有拖戏;二是本身设定如此,第一卷里那些惊才绝艳的配角年纪也都不大,二卷抖起来的贺兰长春也是如此,在设定里,同境界之中并不是年纪大的一定厉害,因为老一辈人往往因为没有大势或者说气运加身、没有后辈人的勇猛精进之心反而不如后辈能打,重视心境的灵感境界尤其如此,半步神通再牛,其实也还是灵感境界的范畴;三是有特殊原因,涉及到整本书的背景和伏笔,后文会写到,以上。)

第十八章 东来

    北地并、剑二州接壤之处,自北而南探入并州东部的空桑山脉至此低伏,虽于炎炎夏日之中竭力洒下一片清凉的阴影,些许余脉却终究无可避免地渐趋平坦,赫然显出一片被日光烤得炙热的辽阔原野。

    这背山面野之地离着剑州腹地尚有些路程,除去军伍与商旅,向来少有人迹,此刻却有一支骑队停驻于最后的清凉山影之中向东而望。

    这骑队约有五百人上下,个个背刀挎剑、形容凶悍,透着股子凛冽肃杀之气,然而服饰驳杂、阵列松散,既非抱团自保的商队,也非纪律严明的军伍。

    “侍卫长,过了此地便是剑州地界儿,也就彻底出了我西北四军州的地盘,北面蛮夷也再不是白戎,而是黒狄。”

    骑队明显以打头的十一骑白甲人为首,年龄各异,青年、壮年都有,散发出的气息却都极为醒目,竟是个个都有练气境的修为在身。

    说话之人便是其中之一,人近中年,隐隐练气巅峰,胯下是名传北地的西河龙驹,身上一袭白锦袍乃是产自云州的名贵云锦织成,外面套了一件更为罕见的白狼皮做成的轻甲。

    这等奢侈且扎眼的装束,遍数北地也只有公西氏豢养的死士白狼骑才有,堪称只此一家别无分号。

    “并州在这空桑山上尚有兵站驻军,剑州却没有放置一兵一卒,当真不怕有人越境偷袭?”

    答话的竟是个十三四岁的少年,同是白狼装束,背了一柄与他身形相比过于长大的沉铁长刀。

    少年站位居中,作为中年白狼口中的“侍卫长”,显见得是这五百骑的首领。

    他面容端肃,身姿矫健,在马背上坐得笔直,彷佛一根绷紧了弦的硬弓,又像一株深植劲拔的矫矫青松,非但看不出丁点儿稚气,反而显现出成年人也未必有的大气沉稳,若再结合他身上练气初境的气息,其余白狼眼中的顺眼与恭敬也就不再太过令人费解。

    中年白狼闻言解释道:“没有驻军不代表消息闭塞,剑州绿林历来势大,乡野间豪强林立、堡寨密布,虽然大多时候都是各自为战,却不惧偷袭,只怕黒狄才一入境,附近堡寨便已先一步坚壁清野、据寨死守以待州郡援兵了,否则要守住相对其余三州最为狭小却偏偏又土地肥沃、盛产金铁的剑州,朝廷边军再增一倍也未必够用。”

    他的语气极为笃定,可见公西氏能成为如今甘州的无冕之王绝非侥幸,势力隐隐遍布北地,即便相隔遥远,对剑州内情仍是知之甚详。

    少年点点头,又皱起眉头道:“等到了蓟州,都不许再称呼我侍卫长,小白公子让你们追随我刘去病,尤其还有你这样难得的高手,说是酬功也未免太过,可我仍是毫不犹豫地答应了,公西十九,你可知这是为什么?”

    名为公西十九的中年白狼微微低头,沉默着,没有吭声。

    他知道,既然终于离开了西北四军州,这位年纪虽小却在甘州灭门无数,亲自带人垒起数座血腥京观的侍卫长便再不会有任何顾忌,必定要展露锋利的獠牙。

    想到此处,公西十九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身后。

    这支骑队,核心处十名白狼拱卫刘去病,外围是百骑百战余生的公西铁骑,这些人大多桀骜不驯,犯了军法当斩却因侍卫长一言而活命,公西大营自然是待不下去了,又受此大恩,孤魂野鬼般出来卖命,算是较为死心塌地。

    再外围,则是刘去病自家乡招揽来的天水刀客,乃是侍卫长的门客私军,时至今日仍是乱七八糟的游侠儿装束,说一句良莠不齐、鱼龙混杂毫不为过,其中甚至还有许多半大的孩子,刚来时泥猴儿一般,手里连把像样的刀都没有,却个个嗜杀成性、悍不畏死,经历了几番死伤惨重的厮杀之后,侥幸全须全尾活下来的大都脱胎换骨,即便境界尚且低微,仍是让公西十九这等百战老卒为之侧目。

    刘去病对公西十九的沉默不以为意,淡淡地道:“那是因为,即便是雄才大略如小白公子,也愿意与我家二爷生死相交,你们这些人在二爷眼中,不过土鸡瓦狗、挥手可灭,别想着还能翻腾出浪花儿来。”

    公西十九再次低头,且把头压得比先前更低了些。

    侍卫长口中那位二爷的消息,一直被人源源不断地送到公西大营,他身为少主心腹,自然知晓一二,虽然对那位被朔方将军一脚踢去蓟州的黑鸦校尉有些不以为然,对此人那些看似唬人的战绩心存怀疑,但此时此刻并没有心思去反驳肯定听不进任何反对意见的侍卫长。

    一个原本多么冷静乃至冷血的少年,资质也是不凡,已经展露出几分枭雄之姿,若是留在少主身边,日后必定前途远大,可怎么一提到那个人,就会变得如此盲目与狂热,简直毫无理智可言。

    见到公西十九这副模样,刘去病眸光微冷,才要说话,忽然听到头顶传来一声嘹亮的唳鸣。

    他抬起头,就见一只猎鹰正自晴朗的天空中垂直冲下。

    公西十九自然也瞧见了,他毫不犹豫地抬起左臂,将这只公西氏用以传讯的猎鹰稳稳接下。

    信札被恭恭敬敬地传递到刘去病的手上,他接过看了一眼,双眼兀地睁大,眸子中仿佛有一道亮光闪过,脸上同时添了几分由衷的笑意。

    他将摊开的信札递还给公西十九,笑道:“你自己看看罢!”

    公西十九应了声,低头一看,只见不大的纸条上密密麻麻写满了蝇头小楷。

    “月前,金城关下大战起,死伤甚重,刘屠狗冲阵,刀压萧驮寺,斩断金狼军大旗,贺兰汗重伤北逃。”

    “诏狱侯令,黑鸦卫入京师诏狱,属下探知如无意外,其将于恒山大营整军,疑另有别路人马同受征召,陆续将至,内情不详。”

    公西十九认真看完,脸色就有些难看。

    “如何?你们十人是继续遵公子令去朔方或是金城,还是随我去北定府去京师,甚至……诏狱?”

    公西十九闻声抬头,咬了咬牙,脸上青筋暴起,沉默许久才艰涩道:“须请得少主示下,此前自然仍是听凭侍卫长吩咐!”

    刘去病得了这句回答,嗤笑一声,浑不在意地摆了摆手,继而斩钉截铁道:“传我命令,抵达北定府之前,所有人须得把身上的皮都给我染黑喽,不然还算什么黑鸦?”

第十九章 南下

    不只是剑州的空桑山脉暴露在烈阳之下,夏日毒辣的日头同样炙烤着金城关北面的大片草原,让这块布满了黒狄人尸体的原野散发出难闻的恶臭,也让豺狼和秃鹫大饱了口福。

    李承德的光头上满是油光,连那块难看的黄癣也彷佛放着光一般显得极为耀眼。

    他抬腿迈过一具满头白发的垂暮老狄人的尸体,放眼粗粗一望,遍地的死人大多都是些老弱病残。

    一杆长矟被插在这个黒狄小部族的营地中心,因为没有风,长矟顶端挂着的那面白隼旗便有些有气无力地垂落。

    原本,金城骁骑卫的跋扈大爷们出门,历来不爱带这面威名赫赫的旗帜,也太糟狄人恨了,犯不着给自己个儿找不自在不是?

    然而在如今的这片草原上,压根儿看不到原本那几个大部族的影子,更别提黒狄大军甚至是金狼军那些不要命的狼崽子了,可自打当日一百兄弟拼着性命不要以一面白隼旗引走了大部分追兵,不少白隼就多了一个随身带旗的习惯。

    这其实有违军法,但即便是以治军严厉著称的甘校尉,对此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全当没看见。

    还别说,附近草原上残存的黒狄部族但凡见了这旗,哪怕旗帜底下白隼的人数再少,那真叫一个闻风丧胆。凶威之盛,仅次于谁都没见过却已经哄传草原的黑鸦旗了,如果朔方黑鸦也有卫旗这种东西的话。

    “奶奶的,那些黑皮子只是来金城关逛了一圈儿,死了还不到二百人,就捞走了这场仗里最大的军功,接着立马拍拍屁股到京师享福去了,咱们却要累死累活地来追杀这些跑不动又没啥油水儿的老弱病残,想想就叫老子窝火!”

    一名白隼正用死人衣裳抹去刀身上的血迹,闻言站起身嘿嘿笑道:“我瞧着百骑长刚才杀得最凶,还硬是不要身份地跟俺抢,活儿干得比谁都欢,俺看您不是窝火,是眼红吧?”

    附近的白隼立刻哄笑起来,压下了营地里不是响起的痛苦呻~吟和临死前的惨呼。

    搁以前,这种脏活累活自然没人肯干,可大伙儿当日都立誓要在死前杀够一百个黒狄人,自然没二话,就是闷着头没日没夜地赶路、杀人、灭族,然后再赶路、杀人、灭族,周而复始,直到杀无可杀。

    杀了半月有余,李承德最先杀够,带着一袋子人耳去上交,谁想白左尉眼皮都不抬,只是轻飘飘地说了一句:“你带一百人,再杀一遍,只记青壮男子,余者不作数。”

    莫名其妙就升任了百骑长的李承德立在原地愣了半天,没有丝毫喜悦,反而极少见地湿了眼眶。

    他知道,若不是死了太多像张百骑、王瘸子那样精锐的同袍,万万轮不到他李癞子这等出了名的滚刀肉来做百骑长。

    身旁的白隼说的不差,李承德此时此刻还真是眼红,不仅是眼红,更是杀红了眼,却唯独没有半句怨言。

    他回忆着白左尉当时的语气神情,暗道自左尉大人成为灵感宗师,还改名为白函谷,非但坐实了先前出身世家的传闻,更是隐隐与甘校尉分庭抗礼,连百骑长这等分量的官帽子竟都能一言而决。

    想到这些日子卫里的暗潮涌动,尤其是右营那些同袍投来的异样视线,李承德心头就有些没法说出口的烦躁与忧虑。

    他不露痕迹地笑骂了一句:“就你小子屁话多!我瞧着这片草原上能逃的都逃了,心存侥幸或是逃不了的差不多也杀光了,是时候回去歇歇让弟兄们喘口气了,左尉大人那里自然有我顶着。”

    这话一出,白隼们立刻收了哄笑,都变得有些沉默。

    还是什长时就敢出言顶撞上官,如今又摇身一变成了左尉大人面前的红人,李承德自然能顶住白函谷的怒火,然而此时回去,谁也不傻,只怕休整倒在其次,嘿嘿,该不是专程去给左尉大人壮声势的吧?

    说句实在话,曾经半步灵感的白左尉于骁骑卫而言那是锦上添花,更增威势,如今成了宗师,看着是把其他不服气的营头彻底比了下去,却是烈火烹油,既热烈,且危险,毕竟这一山难容二虎不是?

    看来,这赶路、杀人、灭族的安生日子怕是要到头喽。

    几乎与此同时,在白隼们看来就要展开一场明争暗斗好戏的两位角儿,甘酒泉与白函谷正并肩站在金城关城头,一同望着城下。

    一支有些特殊的队伍正从北门缓缓入城,近千骑,不是大周边军,更加不是黑狄人,而是北四州极为少见的戎人,起码其中的大部分都是,因为戎人尚白,大多穿着白麻袍子,发式装扮均与周人不同,引得城头不少士卒争相观望。

    领头之人并未急着入城,而是勒马立于城门前方远处。

    此人是一个白白净净的青年,额头很宽,眉毛很淡,身躯修长,在大都五大三粗的戎人簇拥之下显得极为高挑。

    尤其他竟是周人士子打扮,身上穿了一件周人样式的白色麻布长衫,头上戴着士子惯用的束发木冠。

    甘酒泉与白函谷的视线没有在这青年身上过多停留,似乎竟是对青年所骑战马的脖颈更感兴趣。那里一左一右各挂了一个兵器囊,内里如何看不出来,只露出一对墨绿色的器柄。

    “斧?而且是并不适合马战的短柄手斧?”

    白函谷抿了抿稍显凉薄之相的薄唇,两道柳叶细眉下那对深邃森寒眸子里透露出些许疑惑:“此人既然自称是昔日敦煌神将哥舒麟台的后裔,为何用的不是北斗七星刀?”

    “北斗七星高,哥舒夜带刀。横行青海头,抬手取紫袍。哥舒麟台当年为了封侯,屠戮太重,仇家无数,他的后人不用北斗七星刀自然是为了避祸。你出身以《刀耕谱》闻名于世的函谷白氏,不也一样改用了枪?”

    甘酒泉瞧上去肩窄臂长、精瘦干练,说起话来也是丝毫不留情面,可谓直指白函谷的痛处,但偏偏语气平淡,听不出有丁点儿嘲讽的意思。

    他话锋一转,又有些赞叹道:“?周身紫红,偏偏黑鬃黑尾,又如此神骏,是传说中的异种神驹紫燕骝?还有这支精锐的千人队,败落了几百年,哥舒氏还能有这等底蕴?”

    白函谷听得一愣,又朝下看了一眼,才确定甘酒泉是在说城下那名青年胯下的战马。

    他方才只顾感应对方那两柄隐隐散发煞气的手斧,没想到甘酒泉真的是在看马,不禁苦笑道:“昔日戎人畏之如虎的哥舒一族如今竟想靠着戎骑博取富贵,世事如此,我函谷白氏又如何能够免俗?”

    甘酒泉闻言似是想到什么,摇头道:“那个黑鸦校尉可不是凡俗之辈,如今再加上这个自称姓哥舒的被招安的马匪头子,趁着草原上一团乱,竟连贺兰王帐都敢抢,诏狱侯爷找了这么一帮牛鬼蛇神去京师,当真有些惊世骇俗了,你即便去了,有这两人压着,未必能出头。”

    白函谷转身向城下走去,语气坚定道:“我有不得不去的理由,当初追随我血战的那二十七骑我要带走。”

    甘酒泉笑道:“左营后来收拢和救回的那些人也带走吧,满打满算不过两百骑,这点儿血我还出得起,我的脾气你是知道的,最看不起贪生怕死之徒与无能之辈,他们若是留下,可活不了太久。”

    白函谷身形一顿:“是谁要结此善缘?申屠,曹公,还是你背后的慕容?”

    他心中转过念头无数,突地想起了当日黑鸦校尉身侧的那名负剑青衣少女。没有人知道,几乎与诏狱调令一前一后而来的,还有那位少女的书信,末尾竟还盖着天子钦差的印信!

    甘酒泉摆摆手:“日后自然便知。”

    白函谷望向南方,笑了笑,抬腿迈步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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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竟然被打赏了,一看,果然是又有不明真相的新朋友入坑了,好生惭愧,但还是感谢横断江川道友!)

第二十章 白马寨(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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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山道蜿蜒逼仄,只容三五骑并行,虽幽深却并不陡峭,两侧青石绿树掩映,头顶只能见到一方不大的天空。

    刘屠狗与熊飞白并辔而行,身后是三百黑鸦,恒山金枪铁骑却并未跟随。

    二爷四下打量着,对山林中不时投来的隐晦阴冷视线毫不在意,而是颇有些不以为然地摇头道:“老熊啊,这恒山左营怎么选了这么个鬼地方,不似军营,倒像是匪寨!”

    他只是随口揶揄,不成想被叫了一声“老熊”的熊飞白嘴角抽搐之余,竟是颇为赞同,点头道:“此地古称乌鞘谷,形似一柄刀鞘,只要卡住谷口,堪称易守难攻,原本就是个极有势力的大匪寨。王上就藩后挥军剿平,见山中盛产铁矿,便奏明了天子,专门作为铸造和存放兵器之用,地名便改为打箭炉了,后来白马营移驻于此,故而又称作白马寨。”

    熊飞白在讲到“奏明了天子”一句时,特意加重了语气,很是郑重其事,显得极为恭谨,最后提到白马营时,语气中则既有些不屑于掩饰的轻蔑,又隐隐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艳羡。

    刘屠狗听了便是一笑,这一路同行,黑鸦卫上下多多少少探听到一些北定府军镇的底细,自然知道熊飞白为何会如此。

    真定王这等辈分、声望、能力、功劳俱全且大权在握的藩王能屹立不倒,最大的根由便是对天子始终恭顺。熊飞白身为老王心腹,在二爷这等“诏狱爪牙”面前自然是谨言慎行,时刻不忘为自家王上表忠心。

    至于白马营,在所谓的恒山铁骑诸军中则极为特殊。

    世人提到恒山铁骑,指的多半便是恒山大营中那三千无坚不摧、光芒耀眼的金枪重骑,地处偏远又极为低调的左右营两个副寨却相对少有人知。

    左寨白马,右寨选锋。

    选锋营乃是轻骑斥候,最为精锐悍勇,士卒皆为出身清白的良家子,甚至许多都是忠烈功勋之后,每战必冲锋在前、死伤极重,堪称敢死之士。然而若能不死,价值立功机会相对更多,熬上几年便可能调入中军金枪大营任实职军官,是极危险又极快速的进身之阶,也是恒山军中最为扎实厚重的资历。

    不在选锋营刀口舔血上几年,任你的老子如何英雄显赫,都甭想在恒山大营真正出头。说句诛心的话,恐怕天子对真定老王叔如此放心,选锋营这个叫恒山功勋将门一两代便衰落的血肉磨盘可谓居功至伟,既能保证战力不堕,又不至于出现绵延数代、盘根错节的地方勋贵势力结党把持地方,任凭恒山铁骑再如何精锐,人数摆在那里,哪里有底气勾结在一起抗衡朝廷?

    相比之下,白马营的底子就不那么干净了,士卒多为投靠王府的北地游侠儿。这些人大多武艺精熟、豪迈重义,只是生性桀骜不驯,更与北地绿林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实在是一把双刃剑,平日里除了上阵厮杀,干的都是些半黑不白的活计,不择手段、获利极丰,大家伙儿心照不宣,这便不足为外人道了。

    出身不好,白马营中人在仕途上可谓步履维艰,但守着打箭炉这座金山银山,又为老王爷压制绿林,其中油水儿之足不问可知,今日一看,竟连熊飞白这等王府心腹都忍不住眼红。

    对选锋死士酬以高位,对白马义士酬以厚禄,再以右营之人才,左营之财货供养中军铁骑,可谓各尽其用、各展其才,真定老王既得了可用之用,还能免收天子猜忌,如此手段,作为展露在外人眼中的冰山一角,便足以让人钦佩之极了。

    刘屠狗好歹统领一营之军数月之久,多少有些心得,深知治军之难,而且人数越多久越是难。

    对于手下的黑鸦,他大多时候都是不问对错善恶,一概以力压服,绝不姑息纵容,但也曾尝试着以恩义安抚人心,拔人出苦狱,将屠灭锻兵术普传广授,甚至将灵感心得毫不藏私地传授给任西畴这等魔门枭雄在内的黑鸦精锐,有如此常人不能急及的气魄,这才使得数百黑鸦渐成一体,至于为救小药童并给几名黑鸦报仇而追杀羊泉子数百里此类小事,相比之下也就再寻常不过了。

    只是不知镇狱侯那等神通人物,能不能容得下刘屠狗将黑鸦当做自家的一亩三分地来耕?

    想到此处,二爷禁不住心中暗叹一声:“唉,啥时候能无敌啊?”

    各怀心思的两名校尉骑马绕过一块挡路的大青石,眼前骤然开阔,就见到一座筑造于两山之间的高大寨门,以巨大的青色条石砌成,青石上生长着许多湿滑的苔藓,寨门及两侧山上布列这座座箭楼,名为山寨,其实绝不亚于一座雄关。

    寨门大敞,有一人独骑立于门前,白马金饰、挂弓悬刀,远远看去便觉气度不凡。

    他身后寨门内可隐隐望见炉火熊熊,叮叮当当的铁器敲击声遥遥传来,一派兴旺忙碌的景象。

    熊飞白低声道:“那便是恒山左卫校尉、白马寨主萧玄旗,曾是绿林大豪。”

    对面萧玄旗见到黑鸦队伍,朗笑一声便催动坐骑驱驰而来:“飞白兄,你我可是久违了,怎么,瞧不上我白马寨吵闹的铁匠铺子?”

    熊飞白笑着抱拳道:“萧兄弟说哪里话,打箭炉是机密重地,熊某若非王命公务在身又怎敢上门叨扰?”

    刘屠狗默不作声地瞧着,就见这萧玄旗中年模样,两鬓略染飞霜,却体格强壮,狼腰遒劲,全身筋骨劲力浑圆一体,双目炯炯放光,带着一股青年人特有的意气风发,足见雄心仍存,不愧豪侠本色。

    萧玄旗骑马奔至近前,也是一抱拳,笑道:“飞白兄是王爷腹心肱骨,我这里些许机密何足道哉,有何来不得?”

    他又看向刘屠狗,眸中露出奇光:“这位想必就是一刀斩旗、令贺兰汗仓皇北逃的那位少年英雄了?”

    刘屠狗闻言就是一愣,抱拳还礼道:“萧兄听说过我?”

    萧玄旗哈哈一笑:“刘兄弟和麾下黑鸦的名声早已哄传北地,萧某这里虽然闭塞,却已是如雷贯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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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 白马寨(下)

    自出兰陵而一路拼杀,刘屠狗留下恶名无数,让人利用排挤也是家常便饭,却极少被人这般抬举,此刻听到萧玄旗如此夸赞,饶是宗师心境坚韧如磐石,仍禁不住心怀大畅,看向眼前这位白马寨主的目光亦随之柔和了几分。

    他哈哈一笑,本想谦逊几句,可转念一想:“俺和手下黑鸦在刀口上滚了几遭才挣下些威名,算是实至名归,连远在京师的镇狱侯都特地下令征召,此时又何须惺惺作态?”

    当下刘屠狗咧嘴一笑,乐呵呵道:“小弟别的本事没有,唯有手中刀锋锐非常,常爱饮宗师之血。”

    这话当真狂得没边儿了,饶是萧玄旗此等人物也禁不住面上微滞,一旁的熊飞白倒是早已见怪不怪了,毕竟这位小爷可是能说出让恒山铁骑退避三舍这种话来的主儿,可见对王爷都不如何恭敬,更何况他萧玄旗?

    至于“常爱饮宗师之血”云云,嘿!在场三人可都是宗师,这话实在有些犯忌讳,若是碰到个脾气暴烈的,怕是会当做故意寻衅,只因这区区一言便大起冲突、反目成仇。

    萧玄旗能有今时今日之地位,自非寻常游侠儿可比,早不像当年一言不合便拔刀相向那般快意恩仇。

    他脸上的异样神情一闪而没,在马上伸臂一引,展颜笑道:“意气凌云,果然是少年英雄!佳客远来,萧某不胜欣喜,还请两位连同黑鸦卫的兄弟入寨歇息!”

    萧玄旗此时才顺势看向刘屠狗身后一众黑鸦,这一看不要紧,杨雄戟、董迪郎、张金碑乃至徐东江等人固然头角峥嵘,雪蹄绿螭兽与小药童也是极为惹眼、不类凡俗,但毕竟境界不高,等他的目光扫过任西畴,终于再也抑制不住脸上的惊讶之色,又仔细看了两眼,连忙遥遥拱手道:“不想黑鸦之中竟还有一位宗师!这位兄弟是?”

    任西畴还了一礼,却不说话,谨守上下之别,并没有上前寒暄的意思。

    刘屠狗不以为意地摆摆手道:“这是任西畴,小弟手下一名百骑长。”

    虽不清楚缘何任西畴此等人物竟甘心雌伏,但熊飞白对刘屠狗在黑鸦中的威信早有领教,此时便没有搭腔,只是抱拳拱手,感谢萧玄旗相邀的盛情。

    三百黑鸦在愈近愈嘈杂的铁骑敲击声中鱼贯入寨。

    白马寨原本便是个大匪寨,真定王府接手后又几经扩建,除去巍峨城墙、如林箭楼,内里规模也极为宏大,刘屠狗只是粗粗看去,便知只怕这寨子少说也能容纳万余兵马驻扎。

    二爷是外人,白马营有多少人马自然无人向他透露,沿途所见大多都是正在炉火前挥汗如雨的铁匠,偶尔遇到几个呼啸来去的白马健儿,都是些孔武有力的桀骜之辈,匆忙间不忘与黑鸦们互相瞪视几眼,目光中尽是挑衅,可谓相看两厌。

    不及细看,就见寨子正中央耸立着一座木石结构的高大楼宇,门窗尽数开启,没有过多雕饰,厅中数根一人无法合抱的木头立柱甚至没有上漆,整体看去一股粗犷朴拙之气扑面而来。

    几人下了马,走近楼宇,就见厅前匾额上龙飞凤舞刻了三个大字——白马堂。

    堂前柱上有联,上书:“人无骨气五尺肉,刀有杀心千秋魂。”

    不知情的人见了,恐怕还真会以为此地是哪家山寨匪窝。

    刘屠狗颇有兴致地四下打量,见白马堂前的空地上,一侧不知何故堆放着数根极粗的圆木,这还罢了,最为惹眼的便是最上头的一根圆木上还蹲着一只奇丑无比的异兽。

    这异兽浑身长着黑毛,身形似猿,两臂极长,但身量矮小如孩童,一张形似人面的白脸上长着一个扁平的长鼻,长鼻色赤如火,极为鲜艳醒目,暗黄瞳孔中尽是冷漠之色,最为奇特的是只有一条腿且向后弯曲。

    似是感受到刘屠狗的目光,这支丑陋狰狞的异兽扭过头来,发出一声短促而凄厉的大叫,有些像是孩童嚎哭,却极为难听刺耳,裂开的血盆大口里长着几颗极为锋利的獠牙,作势欲扑。

    “放肆!”

    萧玄旗见状忙呵斥一声,又朝刘屠狗笑道:“这只山魈是愚兄养来看家护院的,倒也得力,奈何生性顽劣,倒让刘兄弟见笑了。”

    山魈这东西刘屠狗在石原送他的《山川风物志》中见过,据说周身硬如铁石,虽只一足却奔走如飞,力大无穷能手撕山中虎豹,成年后堪比练气巅峰的高手甚至犹有过之,只因不会修行而无法灵感,但年老成精后却也能生出些灵异,幻化成老僧、美人等形貌来装神弄鬼,除去狐狸、黄鼠狼一类阴物成精,许多山间野祠里供奉的往往便是这种东西,不入朝廷正封,被教门中人所憎,称其为山鬼。

    萧玄旗竟愿意拿这等恶物来当看门犬,还真是口味独特。

    那只山魈被萧玄旗一声呵斥吓得一缩脖子,再不敢扑人,丑得渗人的脸上尽力挤出讨好的笑容,却比哭还难看,显得有些滑稽。

    谁知当它一扭头再次看向刘屠狗时,虽不再表露杀意,只是无声而笑,但那笑容却意味儿大变,满是戏谑残忍。

    与此同时,刘屠狗只觉周遭灵气隐隐变化,一道带着恐吓震慑之意的微弱神意悄无声息地侵入自家眉心,朝着心湖而去。

    刘屠狗顿时大感有趣,心道这山魈果真是天赋异禀,只可惜天生就被宗师的灵感克制,二爷如今返璞归真、神意尽敛,不想竟被一只畜~生小觑了。

    他咧嘴而笑,露出一口细密的白牙,迎着山魈的目光回瞪了一眼,眸中刀光隐隐,不但绞杀了那道侵体而入的微弱神意,还顺手用上了刻碑之法,将修习屠灭锻兵术得来的雄浑煞气赏给了这畜~生。

    这只山魈正当壮年,还未孕养成形的天赋幻术直接被二爷一眼瞪破,立刻受了反噬,只见它再次怪叫一声,脸上露出绝大恐惧,身躯一僵,直挺挺地向后跌了下去。

    它看似瘦小,其实钢筋铁骨、身躯极为沉重,能奔走如飞的独足也是力量极大,后跌时下意识一蹬,将脚下踩着的的那根圆木蹬得飞起,轰然滚落在地。

    这根圆木顺势翻滚,然而只滚了半圈儿,忽然就从头至尾断裂了开来,断口齐整,应是早被人给一刀劈成了两半。

    更奇的是圆木本就被挖成了中空,里面竟堆满了银锭,此刻随着圆木滚落断裂,登时白花花地散落了一地,极为耀眼。

    不远处的打铁声都随之一静,无数目光望过来,白马堂前更是鸦雀无声。

    刘屠狗默然片刻,忽地轻笑道:“都说打狗还得看主人,小弟一时没收住手,嘿嘿……萧老兄你可莫要见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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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点儿不顺心的事儿耽误了,自己都没意识到竟然这么久没更了,实在抱歉,俺争取努力捡回节操。)

第二十二章 纷至沓来(上)

    打箭炉山谷深处,前谷嘈杂的打铁声几近于无,反被山间溪泉的流水声所掩盖。

    阳光晴好,茂密的山林中阴翳却不湿冷,透着勃勃生机。

    林间一座清幽院落之前,门扉半掩,一位着绿袍的老人在缓缓叩门。

    绿袍老人额头微凸,鸡皮鹤发,眼窝深陷,脸上沟壑深深,一副老态龙钟模样,敲门的手却依旧沉稳有力,给人的感觉便是这只手必定握着绝大的权柄。

    叩门声打破了林间的静谧,老人垂下手臂,耐心等了半晌,吱呀一声,院门终于开启。

    一个穿道装、戴白骨簪子、腰悬人头骨的童子站在门内,脸色红润、呼吸悠长,一对乌黑的大眼珠子极具灵气,却偏偏神态淡漠,毫无孩童该有的天真稚意,正是黑鸦卫里的小药童弃疾。

    绿袍老人见到小药童,眼中禁不住闪过惊奇之色,正要开口,却发现对方根本没有要理会自己的意思,反而直勾勾地盯着自己腰间。

    绿袍老人低头看了看,他近乎身无长物,唯在腰间系了一柄黑漆漆的无鞘铁剑。铁剑较寻常剑器为短,无锋,剑身暗淡老旧,原有的纹理消磨殆尽,除带着几分沧桑古意,瞧上去并不如何起眼,甚至有些寒酸。

    “它叫什么名儿?”小药童张口问道。

    绿袍老人笑容和蔼,却是丝毫不以为忤,慢悠悠地答道:“千年前曾有一柄神剑威震周天,剑的名字有些古怪,换做‘三尺无情铁’,我这柄呢自然差得远,而且虽具剑形,却更像师父打惫懒徒弟所用的戒尺,所以我叫它‘三寸老戒尺’。”

    这话诙谐,偏偏老人一字一句说得很是认真,彷佛腰间铁剑真叫这么个不着调的名字,更叫人啼笑皆非的是,小药童也一字一句听得很是认真,似乎并没有听出老人话中的调侃之意。

    待老人说完,小药童耐心等了几个呼吸,见对方确实没了下文,便“哦”了一声,手掌按在门上,准备关门谢客。

    绿袍老人见状颇有些尴尬,连忙轻轻咳嗽了一声,肃容道:“老夫乃诏狱北定府勾录,不知刘校尉可在么?”

    他这句话声量不高,却并不是说给小药童听,而是飘飘荡荡却毫无衰减地直达院内。

    等了片刻,院内并无回应,反倒是不好说话的小药童松开按住门板的手掌:“你这人,自己进去便是,莫要扰了我家二爷的清静。”

    他说完扭头就走,把这位在北定府地界内除寥寥数人外皆畏之如虎的诏狱勾录晾在了门外。

    绿袍老人哑然失笑,迈步进门,跟着小药童向院中走去。

    庭院不算幽深,点缀着些青松翠柏,还自山中引入了一湾溪水,倒也有几分雅致,在白马寨这种地方实属难得。

    绿袍老人走了没多远,就见溪边松下横了一块青石,石上坐着一个黑衣少年。

    青石并不平整,一头高一头低,那黑衣少年也不是规规矩矩地盘坐,而是顺应青石的形状斜斜倚着,左手拄头,左腿盘起平放,右腿则是屈膝立起,右脚蹬在青石上较矮的一侧,腰上斜搭着一柄带鞘长刀,显得极为慵懒闲适。

    周天之中不乏放浪形骸、道法自然的高人隐士,黑衣少年这姿态若是放在那些仙风道骨的老前辈身上,自可赞一声高士风流、不拘小节,可若是由年轻人做来,就不免有些惫懒无状、惹人厌恶了。

    绿袍老人先是下意识皱眉,随即又有些惊讶,眼前这黑衣少年双眸闭合,眉心一道赤痕隐隐间光华流转,整个人清爽中透着一丝出尘之意,竟真有几分道门风骨。

    这可是奇了,从北地传来的消息来看,这刘屠狗分明是个混不吝的嗜杀好斗之辈,年纪轻轻骤登高位、立殊勋、享大名,正是飞扬跋扈时节,如何能有这等心境?

    若非如此,即便这少年得到镇狱侯爷看重,日后前途无量,以绿袍老人在诏狱的地位、资历,也大可不必亲自上门,怕的就是少年意气,在北定府惹出事端来,不好向王上和君侯交待。

    “不知大人如何称呼?”

    刘屠狗睁开双眼,眸光一如钢刀般锐利,上下打量着,显得颇为肆无忌惮。

    绿袍老人见状反倒放下心来,暗道:“这才是少年人桀骜不驯的风采。”

    他微微一笑,道:“老夫姓周,不论江湖庙堂、识与不识,都叫我周铁尺,本名倒是近乎无人知晓了。”

    “原来是周大人,大人今日登门,不知有何指教?”

    刘屠狗学着老白故事里的人物,文绉绉地问道,只是结合他仍旧赖在青石上不起来的懒散姿态,未免有些不伦不类。

    这种做派在二爷身上极为少见,连带着小药童都有些奇怪地看了他一眼。

    说起个中缘由,那便是刘屠狗一见到周铁尺身上的绿袍,就不免记起西安府魏大那条“竹叶青”,滑腻中蕴藏凶险,相处片刻便叫那时的二爷浑身说不出的烦恶难当,直想一刀捅过去才爽利。

    眼前这位连真是名姓都少有人知的北定府勾录,虽然气质与魏大迥异,但职司相同,甚至更为重要,说不得也是个极为危险和难缠的人物。

    这样的人刘屠狗已见过不少,说起话来个顶个的不爽利,总喜欢拐弯抹角地打机锋,或胁迫或利诱或装作推心置腹以情动人,让人不得不从命,彷佛不如此便不足以显示其高明。

    周铁尺初次见到刘屠狗,倒是并没觉察出他心中的不喜,脸上仍是一派温和笑意,从容答道:“黑鸦卫在此休整,一旦君侯有命,不日便入中州龙庭,是以有些话就必须说在前头,有些事也须得做在前头。”

    刘屠狗眸光湛湛,一声不吭地就听周铁尺继续道:“其一,既入诏狱,便是天子鹰犬爪牙。镇狱侯为天子掌诏狱,遵君侯之命便是奉行天旨。在诏狱之中,这一条是最最紧要的本分,半点错漏不得。”

    这周铁尺说起话来倒是直截了当,刘屠狗惊讶之余点点头道:“这是自然。”

    “其二,君侯选人任事,非我所能置喙,但这回将所有旧人一概弃之不用,纯任新人,你麾下黑鸦大多出身草莽甚至是苦狱刑余之人,野性难驯,一旦入京,必生事端。有两句话你须谨记,第一句,凡事皆为咎由自取,事败则死。第二句,虽死不堕君侯威名。”

    刘屠狗微微动容,赞叹道:“老周你明明是旧人,却对俺这个新人如此热心,可见是个少见的直爽人,刘屠狗和三百黑鸦记下了。说说,要俺如何报答?”

    “嘿,记下是一回事,做不做得到是另一回事。至于报答,说起来这两句话也不算什么,诏狱里所有的‘绿蛇’‘青犬’‘赭鹰’都心知肚明,只不过私心杂念作祟,能做到者又有几人,更别提是心甘情愿去做了。”

    听到“老周”这称呼,周铁尺浑不在意,感慨几句继续道:“其三,君侯新立的这支军,一旅三卫约三千人,黑鸦卫只是其中一部。君侯说了,都统一职,能者居之。”

    “不知这块鲜美肥肉,你刘屠狗敢不敢争上一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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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 纷至沓来(下)

    周铁尺话音落下,院中忽就一片安静。

    镇狱侯三千人亲军的都统,背靠一位神通境界的武侯,手握缉拿审讯之权,放在高官显爵扎堆的京师,官位并不如何高,威势权柄却大得惊人,只怕寻常统领万骑的禁军将军遇上了也要礼让三分。

    刘屠狗沉默半晌,蓦然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细密的白牙:“侯爷随手就丢下如此大的一块肥肉,不知会引得多少豺狼垂涎,当真是好手段、好气魄、好心胸!”

    他随时夸人,却有嘲讽讥诮之意,明显对镇狱侯的做法并不如何喜欢。

    周铁尺脸色微沉:“周天虽大,可着落到你我这等尚食人间烟火的凡夫身上,也不过是头顶脚下这一方小天地,你既入了诏狱,又如何能对这块肥肉视而不见?即便你不见,仍会有人嫌你挡路碍事。更何况你往日所言所行,虽有些胡闹,但也称得上胸怀壮志,这个都统之位岂不正和你意?”

    刘屠狗摇摇头:“我心中所求,大可以提刀自取,绝不稀罕他人施舍,被人百般算计摆布还要感恩戴德!”

    这话就露了几分病虎山二爷的真颜色,周铁尺看了刘屠狗一眼,脸上的沟壑更加深刻,同样摇头道:“你这话就错了,拿出如此重要的权位赋予你等草莽英雄,君侯所为,是堂堂正正的阳谋,岂是那些蝇营狗苟的小算计可比?”

    “看来果如我那些北地同僚所言,刘校尉非是甘居人下之人,我方才所言,你是全然没有放在心上!君侯爵显位尊,深得天子信重,更是神通境界、天下有数的大宗师,年轻人还是不要太过好高骛远才好,否则在诏狱之中很难活得长久。”

    这位北定府勾录说话丝毫不留情面,颇有些怒其不争的意味儿,话里话外的意思也很是清楚明白,毕竟周天中宗师说多不多,放在诏狱乃至整个大周朝廷的层面上却何其多也,其中能成就神通者千百中不过二三,纵是半步神通又如何,迈不过那道坎儿,终究是一场一戳就破的幻梦罢了。

    刘屠狗稳卧青石,若不经意地拎起腰上斜搭着的长刀,四周灵气安稳如常,便是他脸上神态都没有丝毫改变,然而仅仅是这样一个动作,落在周铁尺眼中,却骤觉着黑衣少年的气息已迥然不同,变得渊深难测、极度危险起来。

    “老周啊,前几日我刚到白马寨时,阴差阳错当众打翻了白马堂前一根圆木,里面暗藏的银锭撒了一地,弄得好不尴尬。后来才知,那些圆木本就是用来运银子的,银子的来处么,都是北定府各座绿林大山头给真定老王爷祝贺寿辰的孝敬,也就是江湖传言中的生辰纲,你说……萧玄旗故意让我瞧见那些暗藏玄机的圆木和半黑不白的银子,他是个什么意思?”

    周铁尺认真听完,不见半点不耐烦的样子,笑道:“你小小年纪修为高绝,立大功在前、得君侯赏识在后,早晚会成为诏狱中的大人物,萧玄旗这是在通过你,替王爷向天子表忠心,生辰纲的事情天子和君侯都是知道的,真定王府这么做,无非是小心谨慎、示之以诚。”

    刘屠狗哈哈一笑,拎着刀鞘往大腿上一拍,道:“着啊!那老周你,又是为了什么对刘屠狗和黑鸦卫如此推心置腹、示之以诚?”

    周铁尺似乎早就料到这黑衣少年会有此一问,不慌不忙悠悠地道:“上下君臣相处,与男女情事差相仿佛,都讲究一个强扭的瓜不甜,我身为你和黑鸦卫的荐举人,自然要来亲眼看看,到底你这个新妇能不能得到君侯的宠爱。不求你能立刻回报娘家,别连累我这个半截身子入土的老头子就成。”

    他微微眯起眼睛,带着似笑非笑的神情,目光落在刘屠狗那稍显错愕的脸上。

    刘屠狗缓缓起身,双足依次稳稳落在地上,全身犹如一张绷紧了的弓一般慢慢舒展开来,整个人彷佛都凭空高大了几分,充塞了周铁尺与小药童瞳孔中的天地。

    他盯着周铁尺,一字一句问道:“不知周大人,想要什么样的回报?”

    这是刘屠狗第二次问周铁尺要何报答,其中意味却与上一次截然不同。

    周铁尺和小药童都没见过曾经那个初入江湖学人刀口舔血的稚嫩少年,更没见过兰陵城中的那个狗屠子,也就无从知晓眼前这个少年身上经历了何种剧变,但在此刻,任谁都能清清楚楚地感受到刘屠狗身上弥散开来的跋扈气焰是何等的煊赫逼人。

    即便是周铁尺,呼吸也禁不住急促了几分。

    然而毕竟不是等闲人物,他很快回过神来,脸上露出了满意的神色,嘴上却是叫屈道:“你以为老头子一把年纪,愿意往自个儿身上揽这等前途未卜的破事儿?就如同地方官为天子选秀充斥后宫,辖地里有远近闻名的丽色谁敢隐瞒不报?可若是这丽色进了宫,飞黄腾达了未必会感念昔日荐主的恩情,若是闯下什么祸事,天子的雷霆之怒,却注定要落在自家头上,没准儿史册之上还要留下一个蛊惑君王、奸佞幸进的骂名。”

    周铁尺所言乍听风趣,细细品味却隐隐带着许多唏嘘与辛酸,非他这样宦海沉浮大半辈子的人不能体会。

    刘屠狗自然不能体会,却从中听出了某种情真意切,于是他松开右手,悬刀于腰际,轻笑道:“你很怕镇狱侯爷?就因为他能如天子降罪于臣子一般,可以不分青红皂白,一言决定你的生死祸福?”

    周铁尺怅然一笑,继而理所当然地点点头:“这还不够?”

    只是紧接着他便话锋一转,又摇摇头道:“不过你还是猜错了,这一任的君侯,与他的前任相比,乃至与任何一位当朝武侯相比,都堪称特立独行,具体如何我不便乱嚼舌头,等你见了便知道了。”

    “哦?”

    刘屠狗才要继续追问几句,忽然心有所感,扭头一看,就见萧玄旗的身影出现院门处。

    爽朗的笑声远远传来:“刘兄弟,你怎么没告诉老哥还有五百黑鸦今日才到打箭炉,也好让我早做准备?这可当真有些措手不及,若是哪里慢待了,你可别怨老哥!”

    “啥?另外的五百黑鸦?”

    刘屠狗闻言,与周铁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睛里看到了茫然不解。

    周铁尺深深看了刘屠狗一眼:“你当真还另有五百部属?”

    刘屠狗摇摇头,没有再做无谓的猜测,也没有试着辩解,抬脚便迎着萧玄旗朝院门走去。

    “来的是哪路冒我黑鸦之名的神仙,出去一看便知。”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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屠狗介绍:
传说上古有屠龙氏,嗜食煎饼卷大葱,以黄龙皮为饼,青龙筋为葱。 刘屠狗咂咂嘴,很是羡慕这副好牙口。 面对这个利益至上、弱肉强食的世界,不管是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庙堂枭雄,还是仙气盎然不食人间烟火的江湖剑仙,二爷只想好好地讲一讲道理。 他常说:“出来混,最重要的就是与人为善,该杀就杀!” 于是,布衣麻鞋,艳压锦绣,遍问同代,无人应声。 问天下头颅几许,看二爷手段如何!屠狗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屠狗,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屠狗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