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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屠龙氏     屠狗txt下载     屠狗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二十四章 争道(上)

    公西十九低头看了一眼胸前,身上这件原本华贵稀罕的白狼皮甲已给染成晦气的黑色,怎么瞧怎么别扭,这让他浑身都觉得有些不自在。

    比起这个,山道两旁箭楼与密林中无数对准自家的箭矢反倒算不得什么了。

    一路行来,白马寨撒出去的斥候与打箭炉山前的哨卡已经大致摸清了公西氏五百骑的身份来意,但白马寨仍然表现出了十足的谨慎疑虑与某种引而不发的戒备之意。除去派人回寨中报信,明面上便只有一骑作为向导引路。

    不为别的,只因公西氏是出了名的不服王化,就差自立为王,这回不请自来,谁知道是否来者不善?更别提这营公西狼骑不知吃错了什么药,明明拿的是甘州牧与总兵两大衙门联署的通关文书,却把自个儿染得黑漆漆的,竟还自称是黑鸦一部,然而白马寨上下谁不知晓,那位年轻得不像话的黑鸦校尉可正巧就在寨中做客呢。

    更让那些弯弓搭箭全神戒备的白马健儿感到不可思议的是,这营不知是黑狼还是黑鸦的不速之客之中,除去百余一看就是百战精锐的西北壮士,其余稂莠不齐歪瓜裂枣得让人哭笑不得,尽是些身板儿瘦弱的半大小子,是了,就连那个统领,虽然气态惊人,不见半分稚嫩,但岁数确实不大,甚至比那位黑鸦校尉还要小上几岁。

    娘的,这年头当个手握五百骑的骑营校尉这么容易了?

    刘去病并不知道自己已经被白马寨上下视为投了个好胎的公西氏公子哥儿了,自打入山开始,他就始终抿着嘴不发一言,那种无声的忐忑紧张,让熟悉了侍卫长平日冷血果敢模样的属下们颇为不习惯。

    整支骑队乃至整座山林也因此变得极为安静沉默。

    蓬!

    骑队后方的某处山林突然噪声大作,无数飞鸟扑棱着翅膀飞上半空,一支呼啸着的羽箭几乎同时冲天而起,一连射穿了数只飞鸟,引发了几声或短促或绵长的哀鸣,其中还夹杂着语调怪异的呼喝欢笑。

    一名殿后的公西狼骑立刻应声怒喝道:“是戎人!小心敌袭!”

    刘去病狠狠一勒缰绳,同时霍然转头,眸子中有惊讶,但更多的是盈沸的杀意。

    既然公西狼骑可以一路从遥远的西北跑到北定府,那戎人自然也能,哪怕这多么的不可思议。只不过碰上这种事儿,原也不需要多想,拔刀厮杀便是了。

    他身后五百骑的举动几乎如出一辙,同样表现出了极大的敌意,很多人已经按住了刀柄和弩机。

    后方山道上隔着无数林木,影影绰绰的看不分明,但显然正有一支人数不算少的骑队在大摇大摆地行进。

    刘去病瞥了一眼面带讶异不解之色的白马寨向导,也不废话,无声地掉转马头,朝着来时山道方向奔回。

    公西十九在内的十名原白狼死士紧随其后,一道道指令有条不紊地传达下去。

    “后队以马堵路!”

    “弓弩手下马、入林!”

    “新兵蛋子护住弓弩手!”

    “公西氏的老兄弟出五十人跟上,随我保护大人!”

    最后,公西十九毫不掩饰地喊了一句:“剩下的看住两翼与身后!”

    作为向导的那名白马健儿立刻涨红了脸,策马追上刘去病,隔着几名虎视眈眈的白狼死士嚷道:“诸位稍安勿躁,切莫急着厮杀。”

    他怒瞪着双眼,盯着公西十九补充道:“这里是北定府恒山左营,不是不讲信义的匪寨,也从没人敢在这打箭炉重地撒野!只要外面守山的兄弟没死绝,能进来的就肯定是友非敌。”

    这名白马健儿说罢跃下马背,几个扭身绕过前方挡路的狼骑,大步流星朝着来时的山道奔去

    公西十九置若罔闻,面无表情地举起手弩,箭头对准向导远去的背影,在马背上低声问道:“大人?”

    刘去病沉静如水,轻轻摇头:“无妨。”

    这时候的少年侍卫长,与曾经那个马市中受尽欺凌的小乞儿堪称天壤之别。

    五百新鲜出炉的黑鸦虽惊不乱,除了方才一阵极有章法的排兵布阵,之后又恢复了寂静无声,杀意连结成网,又似溪流般静静流淌。

    那名向导的身影消失在山道转角处不久,远处那独属于戎人的洒脱不羁的喧闹很快销声匿迹,连马蹄声也渐渐消弭。

    同时,又有三五骑出现在刘去病等人的视线中。

    那名向导与另一名白马健儿同乘一骑当先而行,身后有两人并辔而行。

    一个是青年书生打扮,骑了一匹周身紫红色的健马,极为神骏,马脖子上挂着两个兵器囊,露出一对墨绿色器柄。

    另一个年纪稍长却也不会大出太多,则是标准的大周边军校尉装束,提了一杆并不太适合马战亦不被江湖武夫所喜的罕见短枪,枪头狭长轻薄如芦叶,便如这人的薄唇一般透着冷漠凉薄。

    两人身后还跟了数骑,但相比之下就显得太过平庸,根本无人在意。

    公西十九变了脸色:“两位宗师!”

    刘去病点点头:“似乎没有敌意,悄悄传令下去,除非我下令,否则不得擅自动手。”

    当初二爷教给他的功法看似普通,实则博大精深,虽然如今才堪堪步入练气,也没能修成那劳什子灵根,但灵觉之敏锐,已然远超同侪。

    他说罢挥挥手道:“撤走战马,让开道路。”

    既然对方有两位宗师,这些小把戏有没有差别不大,反倒会让自家的弓弩手束手束脚。

    又是一阵骚动,待阵型变化刚能容一骑通过,刘去病便越众而出,迎上那已在停马等候的几骑。

    双方默默对视半晌,没等刘去病开口,提短枪的边军校尉已经率先开口:“黑鸦?在下金城关白函谷,当日金城关下大战,我与刘校尉麾下都有一面之缘,至于你,却是从未见过。”

    “哦?”

    这校尉身旁的书生跟着出声,浅淡的眉毛微微一挑,颇有些玩味和不屑:“幸好这些人不是名传北地的黑鸦,否则还真是教人失望。”

    刘去病冷笑道:“沙场征战,不是一两个高手就能左右的,对上我这五百人,两位未必就能保住性命!”

    自称白函谷的边军校尉已经四下打量过,此时闻言点点头:“除去屯骑红甲与骁骑白隼,不输金城关任何一支精锐骑军。”

    他虽是夸赞,但显然居高临下,其实并没真将这五百人放在眼里。

    这种态度,立刻打消了刘去病心中对此人本就不多的好感,薄唇寒眸,果然是刻薄之人。

    公西十九身为白狼死士,更加受不了外人的这种轻视:“金城屯骑卫是重骑,我们不好相提并论,那骁骑卫同是轻骑,我们却未必就比不上!”

    青年书生宗师笑容促狭而灿烂,却仍难掩天生的阴沉城府:“白函谷,这些铁了心要投靠黑鸦的公西狼骑在向你的白隼叫板呢,我不知道你啥脾气,反正我是忍不了。”

    白函谷报以冷笑:“哥舒东煌,我们白隼及不上你嚣张跋扈,但绝不傻,更不会被这么拙劣的激将法一激就给你当枪使,想压黑鸦一头?自己出马就是,白隼绝不拦着!”

    哥舒东煌抚掌而笑:“就等你这句话!”

    他看向刘去病:“我麾下千骑都曾是金帐单于的人马,不像西帐戎人那样与你们仇深似海,彼此大可以相安无事,当然了,他们自然也不会对你们公西狼骑心存半点儿畏惧。”

    “所以,就别杵在我前头碍手碍脚了,赶紧滚蛋才是正理。不知小兄弟以为然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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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感谢141115031323136和蓝天可见两位道友的打赏!)

第二十五章 争道(下)

    第二十五章争道(下)

    狭窄的山道上越发安静起来,刘去病面无表情地看着哥舒东煌,沉默以对。

    公西十九与另一名白狼死士驱马前移,如两个门神般遮挡住自家侍卫长的两翼和前方的大半区域。

    哥舒东煌的笑容渐渐阴冷,语气却变得很是温柔:“听人劝、吃饱饭,看来小兄弟是不乐意听我的金玉良言喽?”

    刘去病反手自背后抽刀,长刀沉重,色泽黝黑,仿佛散发着凛冽的寒气。

    打定主意作壁上观的白函谷扫了一眼那柄应该是东海沉铁打造的长刀,脸上露出玩味的神情。

    一直缩在后面的李癞子李承德悄然凑了上来,低声道:“左尉大人,虽然咱们白隼同等人数下肯定要胜过黑鸦和哥舒东煌手下的戎人,但毕竟只有二百骑,现在这样隔岸观火、两头不靠,以后难免要被秋后算账,更何况当日大人之所以能破境……”

    白函谷扭过头,森寒眸子一扫,立刻就让李承德生生咽回后面的话,老老实实闭上了嘴巴。

    李承德说完几句话不过用去几个呼吸的工夫,然而山道上对峙的双方显然都不愿再浪费光阴。

    刘去病单手擎长刀向前斜斜一指,山道两侧的山林中立刻响起此起彼伏的弓弦响声,十数支羽箭率先飞出,更有许多紧随其后,劈头盖脸砸向哥舒东煌。

    与其同时,刘去病连同身前两名白狼,三人呈倒品字纵马冲向那位嚣张跋扈不可一世的青年书生宗师,被堵在他们身后的其余白狼立刻跟上。

    如此狭窄的山道,双方相距不过数丈,三人的冲刺意义不大,也压根冲不起来,更多的还是要给后方的狼骑让开道路。

    哥舒东煌嘴角噙着一抹冷笑,猛然从名为“紫燕骝”的神骏坐骑上一跃而起,身上泛起淡淡银光,赫然是练气巅峰就有的罡气护体。

    他人在半空,抬手按住自己脖颈之下的衣领处,狠狠一扯,竟给他扯出一件流光溢彩的罡衣。

    这件罡衣的款式纹理纤毫毕现,任谁都一眼能看出,那分明是一副形制古朴又极为华贵威严的麒麟甲,无论古今,绝非寻常人可以拥有。

    哥舒东煌信手一抛,手中这件麒麟罡甲如有灵性,兜兜转转,忽大忽小,竟无一漏网地挡下了所有能威胁到哥舒东煌与紫燕骝的第一波箭矢。

    一旁观战的李承德吃惊不小,脱口而出道:“灵感中境,灵气化形?”

    在他看来,若这哥舒东煌真有灵感中境以上的修为,自家才入灵感不久的左尉大人连同二百白隼兄弟今后的处境显然不会如何美妙。

    白函谷轻轻摇头,如此使用罡衣,确实已超出了练气境界的范畴,其中夹杂了灵感境界有关神意的巧妙运用,但实际上并未达到灵感中境灵气化形、驭剑杀人的程度。

    不提如释重负的李癞子悄然松了一口气,白函谷心中却对哥舒东煌更添忌惮,正是因为此人没有用出中境的手段,却能将罡衣用得如此出神入化,才显得尤为可怕,而这一点,就不是李承德这样的门外汉可以轻易理解的了。

    哥舒东煌抛出麒麟罡甲后丝毫不做停留,对连绵不绝袭来的箭矢看都不看一眼,而是猛地向斜前方急速坠落,继而故意在山道上狠狠踏了一脚,借势一蹬而后再次跃起,化作一阵恶风,狠狠撞向前方。

    这凶恶之极的一踏显然没法在马背上用出,只好委屈了山道上的石头和泥土,立时被哥舒东煌踩出一个深坑。

    等身形再次跃至与马匹齐高,哥舒东煌已经与公西十九连同另一名白狼近在咫尺,彼此鼻孔里呼出的气都能喷到对方的脸上。

    两名见惯生死的白狼骤遇强敌,于电光火石间,不假思索又不约而同地做出了相同的应对,没有选择威力巨大却一定来不及建功的劈砍,而是猛然一矮身钻向哥舒东煌的怀中,同时刀随臂走、迅猛前戳,分别扎向对方的脖颈和心口。

    哥舒东煌阴冷笑容不减,同样两臂前伸,十根手指很随意地或弯曲或伸展着,非掌非爪的,显得有些漫不经心,偏偏又无比迅捷地分别探向二人。

    远远看去,三人彷佛许久不见的老友重逢,正要把臂言欢,但任谁都能看出其中的凶险。

    方寸争锋,生死不过眨眼事。

    哥舒东煌的双爪后发先至,先是在两柄扎来的刀锋上轻轻一弹指,立刻将两柄刀带偏,刀尖分别自他肋下和颈边擦身而过,顺带让两名白狼空门大开。

    哥舒东煌却没有乘胜追击去捣烂对面两人的肚腹五脏,而是一手微微上举,一手轻轻下压,手指贴住尚在身侧的两柄刀,摩挲着刀身逆流而上,滑向两名白狼握刀的手腕。

    公西十九目光转冷,不同于身侧那名身不由己的同袍,他是练气巅峰,即便对上宗师,仍有一战之力,绝不甘心被如此轻视戏耍。

    此刻双方已由对冲转为即将擦身而过,公西十九恰位于哥舒东煌一侧微微靠前。

    公西十九低喝一声,瞬间改为双手握刀,攫住钢刀死命一横,刀身立时转向,同时本就钻向哥舒东煌怀中的身躯死命向侧前方猛扑,用尽浑身劲力硬顶着刀背以刀锋撞向对方腰肋,不敢说能拼个同归于尽,只要死前能切下对方几根手指、撞断对方几根肋骨就心满意足。

    为了这个目标,他自始至终都没有为自己罩上罡衣。

    甚至不是什么当死则死、视死如归,而只是心甘情愿随时随地为了一个可能极不划算的目标而死,这,便是死士。

    观战的众人中响起几声再也压抑不住的惊呼,谁也没想到这等军中常见的意气之争竟会演变成如此惨烈的局面。

    身处其中的哥舒东煌也微微讶异,终于对所谓名镇西北的公西铁骑尤其是白狼死士有了些许名不虚传的观感。

    但也仅此而已,哥舒东煌先前即便用出罡衣,那也只是为了护住心爱的坐骑,而且从始至终都没有动用兵器的打算,不是托大,而是真的不需要。

    他随手将另一名白狼的长刀捏碎,不去看那个吐血坠马的可怜家伙,空出的手轻飘飘地按住公西十九的额头,就像攥住了一件易碎的瓷器。

    公西十九的斜扑之势立刻被止住。

    至于切向自家肋部的刀锋,哥舒东煌脱离了公西十九长刀刀身的那只手掌当然是毫发无损,手腕一翻,胳膊平抬,小臂同样蛮横不讲理地迎着刀锋撞了回去。

    血肉之躯的手臂与一名练气巅峰高手竭尽全力的刀锋轰然相撞!

    下一刻,人们仿佛听到了刀剑交击的轰鸣。

    公西十九瞪大了双眼。

    除去被对方按住的额头,他满脸血污,几乎是七窍流血,握刀的手臂无力地垂下,脱手坠向地面的钢刀锋刃尽毁、支离破碎。

    钢刀是直直下落,并没有被撞得乱飞,不知是巧合还是哥舒东煌未免误伤而故意为之。

    唯有公西十九清清楚楚地知道,哥舒东煌是真的有所保留,否则饶是以他练气巅峰的境界,只怕仍会被对方这一臂生生撞死!

    “这一记麒麟臂滋味如何?”

    哥舒东煌嘴角弯起一个带着嘲讽意味的弧度,既然是甲衣,自然会有臂甲。

    罡衣非但可以离体,而且还能拆分,遍数周天,能玩出这么多花样的,哥舒东煌还没见过第二个。

    他猛然抬头,看向那个自公西十九背后蹿出、遮住他头顶天空的稚嫩身影。

    此前只有哥舒东煌在内的少数几人注意到了,刘去病同样跃离了马背,在前方那臂与刀凶狠对撞前的一瞬间,甚至还推波助澜地在公西十九背上狠狠踩了一脚,之后才在与哥舒东煌近在咫尺之处高高跃起。

    若非公西十九败得太快,就是一个绝妙的上下夹击之局。

    刘去病抿着嘴唇,脸上不见半点犹豫迟疑。

    举刀,下劈。

第二十六章 重逢

    不知何时,紫燕骝头顶那副神妙无方的麒麟甲已经悄然消散,没有取得任何战果的箭雨更是先一步停歇,其余公西狼骑大都没来得及做出什么反应。

    如在一声突兀炸响的惊雷之后,不见后续雨至,天地重归于寂。

    方才那撼人心魄的一撞,依然令许多人旌动神摇,双方相向对冲,结果竟然是近乎双双停步,由极动化为极静,没有想象中的生死立判、跌飞坠马,就连公西十九那柄脱手的钢刀,都以一种极悠闲的姿态直直坠落,不见半分烟火气。

    这一幕极为惹人惊骇的画面却没能引起太多关注,此刻场中那令人眼花缭乱的短兵相接似乎到了最为紧要的关头,自然而然吸引了所有人的视线。

    那个凌空下劈的身影,让在场许多人联想到下山的猛虎,哪怕只是一头幼虎,却已有了几分令百兽震惶的威势。

    只是可惜,交手双方的差距实在悬殊,没有人看好那个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的孩子。

    哥舒东煌微微眯起双眼,刘去病的黑衣遮挡住他头顶大部分天光,偶尔漏下的几缕光线反倒显得更加刺眼。

    因为公西十九的阻拦,他先前踏地前冲之势已衰,两脚悬空,正是无所凭依的时候,一只手依旧按在公西十九额头,唯有那只刚刚建功的“麒麟臂”可堪使用。

    身停而胸中气未竭,哥舒东煌处变不惊,理所当然顺势抬臂上举,一副铁臂犹如铁索横江。

    受了重伤的公西十九忽然身子一歪斜向外摔了下去,可惜并没能借此挣脱覆在额头的那只手掌。

    不过他本就志不在此,而是闷哼一声,奋力抬起绵软无力的双臂,狠命勾住哥舒东煌的麒麟臂,继而死死绞住,借着下坠之势生生将哥舒东煌的身躯带得也是一歪。

    公西十九在赌,赌哥舒东煌用来按住自己额头的这只手臂,做不到另一只那样与麒麟甲熔炼为一,那就有可能无法拦下侍卫长的刀。若是赌错了,不用说,今日注定一败涂地。

    至于哥舒东煌至今未曾展露的灵感气象等等宗师手段,他反倒并不在意,若能逼着对方用出,那才是虽败犹荣。

    公西十九的身子扭过一半,恰好能看到头顶迅捷劈下的刀锋。

    哥舒东煌同样看到了,他半边身子斜倚在马上,显得有些狼狈,脸上却依旧带着那令人不喜的阴冷笑意。

    这回他也当真没有动用另外那只手臂去拦,而是狠狠一推公西十九的额头,推得对方身躯除双臂外彻底给甩出马背,同时顺势一个翻身,整个人仰躺在马背上,头枕着马的脖颈,一条腿猛地向上弹起,径直撩向近在咫尺的刀锋。

    在这之前,两道清晰无比的骨裂声远近可闻。

    公西十九,双臂骨骼尽断。

    紧接着,在此前一连串或悲壮惨烈或机变百出的兔起鹘落之后,又是一次血肉之躯与冷硬刀锋之间实打实的悍然对撞!

    震耳欲聋的轰鸣之后,心头才刚升起某种期待的众人纷纷瞪大了眼睛。

    刘去病以比来时更猛烈的势头反向跌飞,手中仍紧握着那柄价值连城的沉铁长刀。

    既然是罡甲,自然还有铁靴。

    哥舒东煌身下的骏马被自上而下的巨力压得瞬间跪地,看上去就像凭空矮了一截,想来即便不死也一定废了,没法再上战场。

    对哥舒东煌而言,这回交锋终究有些仓促,再没法像之前那样举重若轻,对力道的掌控妙入毫颠。

    直到此时,公西十九先前脱手的钢刀才堪堪落地,紧接着便被其主人沉重的身躯砸中,终于无可挽回地碎裂开来,化作了一地沾染了星星点点血迹的碎片。

    四下里鸦雀无声,跟随哥舒东煌而来的几个戎骑面带狂热,如见天神。

    胆大包天最爱顶撞上官的滚刀肉李承德突然叹了口气,小声嘀咕道:“都不是善茬呦。”

    刘去病人在半空,几次奋力挣扎,都没能卸去加诸于身的沛然大力,始终身不由己,所幸哥舒东煌是仓促发力,虽然血染衣襟,竟没能让他受太重的伤。

    他听到下方的部属忽然有人发出惊呼,未及细想,就觉身躯似是撞上了什么,绵软却有力量,整个人竟是骤然停了下来。

    哥舒东煌轻轻抬脚翻下马背,站在原地抬头望去,脸上首次现出一抹微不可察的凝重。

    那托着刘去病徐徐落地的,赫然也是一件离体的罡衣!

    并非甲胄,只是一件轻飘飘的黑色劲装,同样纤毫毕现,除了样式有些少见,既无什么美妙华贵的纹理装饰,质地也像极了不值钱的粗麻。

    哥舒东煌笑意深沉,半是自嘲半是询问道:“我这法门虽然并无太多玄妙,却足够生僻,什么时候也如瓦砾一般随处可见了?”

    远方天际,有人笑着答道:“兄台奇思妙想,真是让俺大开眼界,巧得很,俺从来不爱在身上穿什么劳什子罡衣,神意灵感离体的事情倒是常干,初学乍练、徒有其表,倒是让兄台见笑了。”

    落地后的刘去病一瞬间睁大了眼,连忙转身,场中众人也是循声望去。

    山道深处,刀气冲霄。

    林木之间,有黑衣骑虎腾跃而来。

    哥舒东煌没有半分被偷师的羞恼愤恨,罡衣离体这种取巧法门,若是练气境界用来,不说威力没有这么大,而且尚不如将罡衣穿在身上更实用,若是灵感宗师,花些心思也不难创出,归根到底是小道,用处不大,更何况他真正看重的,其实还是那副以秘法锤炼出的麒麟罡甲本身。

    “黑鸦校尉?”

    跨虎穿林而来的刘屠狗说话间已到近前,停在林间坡上,居高临下,咧嘴笑道:“可不就是你家二爷?”

    他如今一身修为,除镇压心湖的屠灭真形之外,其余尽数被刀种心根融汇为一炉,能聚能散,如今胯下这头猛虎以胸中气象为筋骨、屠灭刀气为皮肉,比例可以随意增减,消耗远不像当日追杀羊泉子时那般恐怖,用来赶路和人前耀武扬威可谓再合适不过了。

    刘去病神情雀跃,一如当日那个在荒原上捧着刀、徒步追着骑白马的二爷奔跑的小乞儿。

    刘屠狗低头笑道:“怎么不跟着公西小白吃香的喝辣的?”

    刘去病一梗脖子:“我娘说过,一饭之恩死也知。二爷也说过,这是句千金难买的好话。刘去病一辈子都不会忘!”

    病虎山二爷笑容温暖,禁不住回想起那座叫做无定的西北小城。

    他当日独自赶着七八十匹无主的马儿进城的时候,可没料到会心血来潮从城里捡走这个倔强的小乞儿。

    当日随手给了小乞儿一柄刀,今日换回的何止是五百骑?

    “别看你带来五百骑,到了二爷这里,顶多给你个百骑长做,不后悔?”

    刘去病重重点头:“能给二爷当个亲卫就成!”

    刘屠狗哈哈一笑,手腕一翻,掌心托起一株灵气织就、玄妙难言的灵根,似乎尚未长成,只有一枚叶片,流光溢彩,极为炫目。

    “还在练当初那套入门功夫?筋骨劲力倒还马马虎虎,可为啥没能凝聚心根?是太挑剔还是你小子资质太差?以后就练这个,打起架来也厉害些。”

    灵根离手,缓缓飘落,悄无声息没入刘去病眉心。

    刘去病不闪不避,任由这不知根底的灵根落入丹田气海。

    刘屠狗点点头,又颇有些遗憾地摇头道:“嗨,总觉得没当初的血海棠瞧着醒目舒坦。”

    刘屠狗跨虎林间低头颔首,刘去病站在山道上仰头看。

    授刀传法,似主仆更似师徒的两人相视而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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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章 神将欲伏虎

    “叙旧也叙过了,何不下场比划比划,也好让咱瞧瞧你到底是哪家的二爷?”

    哥舒东煌浅淡的眉毛扬起,长身玉立,筋骨舒展,双目炯炯而有神采,哪怕穿的只是一件稍嫌寒酸的书生长衫,竟也给人雄壮飞扬之感。

    “你也是受了镇狱侯的征召?方才还有个老家伙劝我别对你们这些人客气,本来二爷还不乐意听他的摆布,见了你反倒改主意了。”

    刘屠狗咧嘴而笑,露出一口细密的白牙:“教你个乖,往后这支东拼西凑的诏狱三千骑里,自然是侯爷最大,其余人等么,大可以叫俺一声二爷!”

    这话既霸气又无赖之极,竟是不知死活地要跟镇狱侯那等大神通者称兄道弟,打定主意要坐那第二把交椅,听得许多人目瞪口呆。

    比起这位爷,仗着修为高欺负人的哥舒东煌简直就是个温良恭俭让的谦谦君子。

    哥舒东煌嗤笑一声,轻轻摇头道:“还真是恬不知耻,既然你不愿意下来,那我可就要上去了。”

    他说罢狠狠一跺脚,绝大的劲力扩散开来,衣摆飞舞,脚下一丈方圆之内的尘土落叶等诸般杂物被一扫而空,身上的白色长衫之外更是瞬间套上了一副墨绿色的森然甲胄,头盔、双肩、胸甲、腰带、靴尖等处皆可见狰狞的麒麟兽头纹饰,极为威严华美。

    他脚下一方原本深埋于尘泥之下的青石裸露出来,石面上深深印着一个靴印,同时扩散出无数道细密的裂纹。

    刘屠狗见了就是一乐:“呦,脚疼不?”

    哥舒东煌可没兴趣去回应这句幸灾乐祸的调侃,他双膝微屈,略一停顿便借力腾空而起,朝着林中跨虎而坐的黑鸦校尉猛扑而至。

    他身上麒麟甲威势深重,尤以右臂处光芒最盛,臂甲上赫然浮现出一头墨玉麒麟的虚影。

    这回可就不仅仅是练气罡衣了,而明显是灵感中境才有的灵气化形手段,还带着些巅峰气象的雏形,在哥舒东煌看来,单论境界手段的精妙程度,他的麒麟臂足以与黑鸦校尉胯下猛虎相匹敌,至于孰强孰弱,那就得真正打过才知道。

    是以他竟是直接省去了一切试探,甫一出手便近乎竭尽了全力。

    刘屠狗瞧得双目放光,如此强手,当真可遇而不可求。同样都是深绿色的灵气,比起羊泉子那积年老魔的鬼气森森,这哥舒东煌可是要大气堂皇得多了。

    他抬脚自虎背上轻轻跃起,眉眼带笑,朝气蓬勃,额头竖痕非但不觉妖异,反添了几分俊秀,瞬间冲淡了原本烙印在骨子里的那几分冷冽刚强。

    刘屠狗悬在半空,一身干净清爽的黑色劲装在林间的山风中舒展开来,身上只有一柄锋芒尽敛于鞘内的长刀,不见半分跋扈气焰。

    不开口不出刀时,二爷还真像一个极能给人好感的质朴少年郎。

    只是包括哥舒东煌在内,场中无人敢小觑这位年纪轻轻的黑鸦校尉。

    不只是因为这位爷在北地闯下了偌大威名,更因为对方脚下那头凶相毕露的猛虎让所有人都生出了危险之感。

    由璀璨刀气织就的猛虎通体晶莹,在阳光下散发着若有若无的七彩毫光,动静之间,栩栩如生,方才被那位黑鸦校尉骑在背上时还不如何惹眼,此刻却如出鞘之刀,再没人能忽略其锋芒。

    顾盼生威的猛虎仰头无声咆哮,露出一口闪动寒芒的獠牙,深深伏下身躯的一瞬间,腰椎大筋扭动如弓弦崩,闪电般暴起向前猛扑,一只巨大前爪似抓似抱,狠狠扇向哥舒东煌。

    病虎吞天!病虎舒腰!病虎探爪!

    站位最近的刘去病深吸一口气,看得目不转睛,昔日二爷那套误打误撞摸索出来的所谓绝学,自己学来用以打熬筋骨锤炼灵气的粗浅功法,竟然真的演变成威力如此巨大的真正绝学!

    哥舒东煌境界极高,自然一眼看出这一爪的霸道绝伦,他的麒麟臂固然硬比精钢,实际上却更长于防御而非攻坚,当下毫不犹豫地将铁臂一横,拦下虎爪的同时身躯微微后仰,故技重施,一记刁钻狠辣的窝心脚撩向猛虎肚腹,麒麟靴上泛起不输于麒麟臂的璀璨光华。

    电光火石之间,虎爪一把按住挡在面前的麒麟臂,登时火星四溅,虎口大张,与那墨玉麒麟虚影彼此撕咬不休。除去灵气的纠缠消磨,更多的是彼此蕴藏神意的侵蚀交锋,

    这猛虎本是刀气织就,肚腹其实并非弱点,但肯定没有爪牙处坚硬,若是真的被哥舒东煌一脚钻破甚至拦腰截断,破了其中神意连接,甚至使得气象受损,威能难免大减。

    刘屠狗缓缓落向林间坡地,见状丝毫不以为意,唯有眸中光华灼灼,将神意印入猛虎身躯。

    猛虎立刻响应,另一只虎爪同样攀上麒麟臂,双爪同时发力,将麒麟臂按得嘎嘎作响,虎身借势横甩出足足半圈儿,躲过麒麟靴的同时,灵巧缠绕向哥舒东煌的脖颈,两只后爪则朝着其肩膀与后背踩踏而下。

    虎身乃刀气,绕颈如斩头。

    近乎生死关头,哥舒东煌猛地收回麒麟臂,任由一只虎爪轰然捣在前胸。

    胸甲上被留下几道深深刻痕,光华暗淡,险些就此碎裂。

    “滚!”

    他怒吼一声,双脚落地顺势沉腰坐马,两只拳头如双龙出海,朝着身侧上方猛轰,凶狠顶向猛虎的腰身。

    如此近的距离,猛虎终于避无可避,被含怒而发的拳头捶了个正着,凝如实质的刀气轰然散开大半。

    与此同时,猛虎的长尾如一根铁棍般横扫而至,隔着麒麟盔狠狠砸在哥舒东煌后脑

    砰!

    麒麟盔立刻崩散,连带哥舒东煌也被这一记打了个趔趄,再也站立不住,狼狈不堪地向前冲出几步后才堪堪稳住身形。

    刘屠狗忙伸手虚扶一把:“哎呀,这坡陡路滑的,你还非要上来,万一摔断了腿咋办?真是不叫你家二爷省心!”

    这满是恶意挤兑的话一出口,二爷原本质朴无害的气质立刻荡然无存,刚刚在众人心目中树立起来的几分宗师风范更加烟消云散。

    才受了哥舒东煌欺负的刘去病暗暗感叹:“这才是小心眼,这才叫欺负人啊。”

    受创不轻的猛虎落回地面,仰头无声咆哮,被击散的刀气立刻如飞鸟投林般落回身躯,虽有损失,虎威犹存。

    哥舒东煌丢盔未弃甲,也多亏了他这件奇特罡甲内蕴许多玄妙,竟然可以随意拆分,这才没落个一处破~处处破的下场,仍有一战之力。

    “竖子安敢欺我!”

    他脸上的笑意终于消失无踪,抬手一招,怒喝道:“斧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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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感谢~二在奔三的路上~与~521asd~两位道友的打赏!

第二十八章 屠灭镇麒麟(上)

    灵感中境宗师有两样广为人知的绝妙手段,一曰化形,二曰驭器。

    前者因个人所修功法、所养神意的不同,出手时各有各的玄妙恢宏景象,所谓剑气刀罡,便属此类。若能再进一步,使神意彻底脱去灵气的束缚而随心显化,那便是大成宗师的巅峰气象。再往后,又需借假存真、由虚化实,方有希望踏足半步神通。

    后者则要简明直观许多,就是养器而驭之。不知何时起,江湖中有了“一器破万法”的说法,且信奉者甚众。盖因每隔三五年,总会有被尊为剑仙刀尊一流的宗师人物人前显圣,做出驭剑百丈取人首级之类的壮举而轰传江湖。

    去年便先有一位无名高手、后有一位姓裴的西湖剑宫大剑士相继出手,生生将西北天门山两座险峰摧毁,堆起一座天台山为坝,逼得大河改道,冲刷出一条绕山而走的二龙峡。消息传出,西湖剑宫立刻成为天下剑客趋之若鹜的剑道圣地,号称日初出时宫主一声令下、至日暮可集剑三万柄。

    刘屠狗对江湖中所谓的“气器之争”有所耳闻,但向来嗤之以鼻,不论化形还是驭器,皆是修行手段,并无高下之分。

    他一路所见的灵感境界高手,虽各有侧重,却极少有偏废瘸腿的,谁不是只要管用就啥手段都往上招呼?能以境界压人就以境界压人,手里有神兵利器,当然要在兵刃上占些便宜,弃而不用才叫愚不可及。

    就以阴山玄宗的三位弟子为例,贺兰长春是徒手对敌,但其实双爪堪比利刃,在灵应侯府时就最喜将人生生撕裂。高子玉人称竹杖撑天,却从不仗着兵器逞能,而是靠着雄浑到骇人地步的剑气称雄万人窟。唯有一个剑走偏锋的颜瑛算得上表里如一,一身修为全在那柄紫韵青虹上,然而她那斩杀了八百甲的惊天一剑,对灵气的消耗极为巨大,使出时更需勾勒出一张青紫色的氤氲蛛网,可见对灵气的锤炼同样极为精深,只不过极少外露罢了。

    刘屠狗方才与哥舒东煌的交手虽短暂,场面却极惊人,只是仍比不上当日向颜瑛问剑时的那场几乎失控的比拼。这倒不是因为颜瑛的境界要高出哥舒东煌许多,而是由她那孤注一掷、一剑决生死的的剑道所决定的。

    哥舒东煌自始至终只显露了麒麟甲防御之坚,却没有动用兵器攻坚之利。

    是以当他气急败坏喊出一声“斧来”时,刘屠狗没有选择先下手为强,更没有做出任何阻拦,而是好整以暇地抽出了屠灭刀。

    啥?空手降服敌手才见修为高深?二爷是愿意吃亏赔本赚吆喝的主?再胸有成竹自信无敌,也得防着登高跌重、阴沟翻船不是?

    紫燕骝听到主人的呼喊,似是有些不安焦躁,应声嘶鸣着,前蹄猛地从地上蹦跳而起。

    它脖颈上两个兵器囊同时震动,不约而同飞出两道墨绿色的流光。

    哥舒东煌伸出双手一揽,一手握住一柄雪亮手斧。

    斧柄约有他小臂长短,斧刃呈现优雅的半月形,极长极薄,闪着寒光。

    斧身则被雕刻成了麒麟像,鳞爪飞扬、栩栩如生,立刻让这两把俗不可耐的凶器拥有了某种尊贵神秘的韵味,与身上威严华美的麒麟甲浑然一体、相得益彰。

    林间风起,罩在麒麟甲之下的长衫下摆随之飞舞。

    哥舒东煌手提利刃,浑身上下亦同时多出了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气质,仿佛终于神剑开锋、名刀见血,并非凶性更烈,而是恢复了英杰神器该有的自信平和与大气雍容。

    “我乃敦煌神将哥舒麟台之后,此生亦当效法先祖事业,横行天下,紫衣封侯!刘校尉惊才绝艳,东煌生平仅见,可若想得神将哥舒氏屈膝侍奉,尚请问过东煌手中这两柄斧!”

    哥舒麟台是数百年前的人物,杀人盈野只为一件武侯紫袍,虽与朝廷百姓俱有大功,但不论在史书上还是民间传说中,历来都是毁誉参半,甚至贬损居多,他的后人受此物议极难出头,家道很快就衰落。

    刘屠狗在书上见过此人事迹,他受了燕铁衣、老狐狸和鲁绝哀等人影响,对善恶的看法与常人并不相同,对哥舒麟台的功过丝毫不以为意,甚至若是老狐狸在此,肯定还要表示赞赏,毕竟野狐一脉,即便生不能祸国殃民,死也是要万人称快的。

    哥舒麟台是青史留名的雄杰,他的后人就活生生站在眼前,还与自己刀兵相向,这样的经历,一如当日捉弄出身圣人门庭的南史椽,不仅难得,而且有趣。

    哥舒东煌叫刘屠狗先问过两柄麒麟斧,二爷好奇地瞧着那对一看就非同凡俗的利斧,当真很是不见外地开口问出一句:“咋样,厉害不?”

    声音不高不低,许多人都能听到,再次让众人哭笑不得。

    这位爷不但问了,还问得如此叫人摸不着头脑。

    然而,很快就有一个稚嫩的声音回应道:“好凶恶!”

    刘去病等人愕然扭头,就见白马寨方向,不远处不知何时多出了数骑。

    一个白马金饰、游侠儿做派的中年人,虽两鬓略染飞霜却难掩骨子里的意态豪雄,只是此时脸色有些难看。

    一个穿绿袍的老人,老态龙钟,官威气态却不小,腰间挂着一柄相比之下并不起眼的铁尺。

    老人眯眼微笑着,似是极为欢悦。

    他怀里坐了一个神态冷漠的道装童子,手中正把玩着一枚光华圆润的人头骨,方才出言的正是这个孩子。

    此外,还有几骑一看就是黑鸦装束,有扛戟骑牛的,有面上纹黑色火焰、腰悬奇形手鼓的,个个恶形恶状。

    人数不多,倒有三个是宗师。

    见到这一幕,以白函谷为首,场中众人修为越高,感受就越深刻,就越是觉得不可思议,甚至毛骨悚然。

    毕竟此处不过是一处恒山偏营,又不是屯驻有大周近乎半数禁军的京师北军大营。

    上头的那些大人物,到底要做什么?

    刘屠狗闻言哈哈一笑,忽然提刀拱手,肃容道:“有个一剑斩杀八百甲的大剑士曾对我说,问剑当以剑答,今日刘屠狗以手中屠灭刀,敬问神将哥舒氏之斧,请赐教!”

    哥舒东煌一怔,他虽是神将之后,然而家道衰落已久,早不被如今的高姓大名承认,否则也无需百般算计搏杀,不惜把对自己有情的西帐公主单于奕朵献给金帐单于,才换来身后赖以起家的一千戎骑。

    即便他日后能功成封侯、重振家声,也逃不了一个不择手段的名声,更摆脱不了曾为草原马匪的身份污点。

    而今时今日,在这通往打箭炉的山荫道上,一个边军校尉向他表示了敬重,哪怕这位校尉同样声名狼藉,依然是他从未得到过的敬重,不是敬哥舒麟台,而只是敬他哥舒东煌。

    哪怕此后两人仍要刀兵相向、争权夺利,却不妨碍他哥舒东煌也回敬上一礼。

    他将两柄麒麟斧在胸前一合,锋芒收敛,扣成一个斧盾,郑重道:“辱我者必辱之,敬我者必敬之,刘校尉辱我之仇、敬我之义,哥舒东煌一一谨记。”

    “自当尽心竭力,以答刘校尉之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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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感谢~二在奔三的路上~道友的打赏,感谢书友们始终如一的支持和惊人的耐心,俺实在惭愧的紧,工作之余,只要有余闲一定努力码字。)

第二十九章 屠灭镇麒麟(中)

    刘去病一声不吭地扶起公西十九,这名白狼死士极为硬气,哪怕身遭重创、双臂尽折,仍然咬牙不发出一丝声响。

    两人缓缓退向狼骑丛中,拥挤在山道上的众人也开始各自后退,尽量为刘屠狗与哥舒东煌让出交手的场地,任谁都知道这两位爷接下来的交锋必然石破天惊,站得太近难免要被殃及池鱼。

    周铁尺似满意又似遗憾地轻声叹息:“若能在三千军前众目睽睽之下就更好了,早点儿分个高下,总好过进京后再为了座次尊卑争个不可开交,平白让那些眼高于顶、视中州之外皆为乡下土包子的京中门阀笑话。”

    萧玄旗闻言,兀地哈哈一笑:“这有何难,周勾录既有此意,萧某岂能不略尽绵薄?”

    周铁尺也笑了起来:“哦?那是最好,只是要连累萧寨主去做这个恶人了。”

    萧玄旗摆摆手:“自当尽地主之谊,两位兄弟若要怪罪,萧某不才,大约还扛得住。”

    他不退反进,走马向前,朝刘屠狗与哥舒东煌抱拳道:“两位兄弟年纪轻轻,修为便如此高绝,真令萧某汗颜无地!只是这山道太过狭窄,怎能容得下两条蛟龙翻身?不如暂且罢战,白马寨中自有演武校场,还算堪用,正可大集军士,共同见证此战,不知二位意下如何?”

    刘屠狗与哥舒东煌对视一眼,虽此时战意正酣,可毕竟堵了白马寨的门,无疑是折损了萧玄旗这位寨主的颜面。人家没有勃然大怒出兵干预,反而好言相劝,两人都是明事理之人,当下都有些意动。

    萧玄旗见状,忙趁热打铁道:“两位兄弟要即刻就分个胜负也并无不可,只是万一收不住手,打坏了这些山石林木,道路一断,耽误了兵甲进出的军务,到时候王爷怪罪下来,老哥我可是吃罪不起,还请高抬贵手,白马寨上下同感盛情!”

    一番话情、理、法俱全,台阶给得扎扎实实,刘屠狗干脆利落地收刀入鞘,抱拳道:“萧老哥言重了,自当罢战。”

    哥舒东煌身上甲光暗淡,渐渐收敛无踪,同样行礼笑道:“哥舒东煌初到宝地,搅扰了寨主清净,实在惭愧。”

    萧玄旗大笑:“得见天下英雄,萧某心中快活得紧呢,哪里称得上搅扰?山寨粗陋,万勿见怪,请!”

    他又遥遥向着白函谷行礼:“金城白隼的名声,白马寨如雷贯耳,萧某收到军报有些迟,已经责罚了不得力的属下,白左尉切莫见怪,还请一同入寨!”

    不远处,坐等看好戏的杨雄戟颇觉扫兴无趣,扭头朝任西畴嘟囔道:“这位萧寨主看似豪迈,做起事来滴水不漏,可其实心眼儿也不大,而且当真老奸巨猾。二哥也是真憨,啥时候耳根子这么软了?”

    任西畴瞥了一眼这厮,懒得搭理他旁若无人的口无遮拦。

    倒是刘去病回头看过来:“二哥?”

    杨雄戟把眼一瞪,得意道:“看啥看,小子,还不速速过来拜见师叔?”

    “区区练气巅峰,也敢大言不惭以长辈自居?”

    刘去病早已今非昔比,只肯对二爷和小白公子假以辞色,当下脸色一寒,甩给杨雄戟一个后脑勺。

    杨雄戟一窒,怒道:“宗师有啥了不起,等俺哪日得闲,也灵感一回给你这目无尊长的混账小子瞧瞧!”

    说话间,萧玄旗引着三位实际上已是同袍的年轻宗师到了近前,又行礼延请周铁尺与任西畴。

    哥舒东煌骑着紫燕骝,麒麟双斧入囊,身上仍是书生长衫,可这回再没人认为是不伦不类,反而觉得有几分儒将风采。

    刘屠狗仍是骑虎,阿嵬这几日是马放山林,带着那只山魈一起,两个性情顽劣的妖物不知在哪处山头称王称霸。

    起初他还颇觉意外,毕竟天下妖物可不是一家子,白马和雪蹄绿螭兽就并不如何亲近,却与那只丑陋的山魈很对脾气,除了臭味相投,山魈类鬼属阴,莫不是阴山地气和无心纸的缘故?

    刘屠狗懒得深究,今日虽然恶斗了一场,但与小乞儿重逢,当真是意外之喜,至于那名受了重伤的白狼死士,他自会亲自出手救治,再传授了屠灭锻兵术和病虎三式,只会因祸得福。

    他扭头看向白函谷,皱眉道:“你在金城前途远大,来此又是谁的授意?我和哥舒是野路子出身也就罢了,军方肯放走你这样的嫡系精锐?诏狱甚至镇狱侯也当真愿意捏着鼻子收留?”

    黑鸦对白隼左营好歹也算有些恩情,方才哥舒东煌欺负小乞儿,这白函谷从头到尾作壁上观,是以二爷见了他可没什么好脸色,而且他大概知道点儿白函谷的家世,可不会天真地以为此人身后没有站着哪位朝中巨头或是大神通者,更不认为当日颜瑛传授此人《刀耕谱》是单纯的心血来潮。

    白函谷对二爷的直截了当有些讶异,毕竟自己的身份再怎么不讨喜,这种事情也不好在人前谈论啊。

    他抿了抿薄唇,一双森寒眸子微微开阖,直言道:“颜姑娘写了书信给我,让我唯二爷之命是从。”

    这话有些顾左右而言他,而且极容易让人会错了意。

    周围几人都是修为不俗之士,闻言登时一静,毕竟一位宗师的投效可不是小事,更别提黑鸦之中已经有两位宗师了!

    杨雄戟脸上却是露出了促狭的笑容:“二哥,莫不是你俩不打不相识,打架打出了情分?”

    刘屠狗登时头疼无比,那颜瑛出身阴山,当日更是莫名其妙地手持钦差令牌,如今看来是拿白函谷和自己做了棋子了,难不成二爷我天生跟这些出身豪门大阀的天之娇女犯冲?圣人之后慕容春晓如此,阴山大剑士颜瑛如此,那个来历不明、天生剑骨的俞应梅也不是盏省油的灯。

    至于白函谷说要唯他刘屠狗之命是从,二爷又不是傻子,那是压根儿不信的。别的且不提,单是一件,若是让这些眼高于顶的白隼改穿黑衣,刘二爷就不信他们真的肯。

    他狠狠瞪了杨雄戟这厮一眼:“就你这些狗屁倒灶的心思,还妄想灵感?”

    杨雄戟被骂得一缩脖子,脸上却还是一副不知悔改的模样,嚷嚷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送到嘴边儿的肥肉岂有不吃之理,咱黑鸦卫啥时候怕过这个?”

    这话说得铿锵有力、匪气十足,顿时让几位宗师有些刮目相看。

    哥舒东煌仔细看了杨雄戟两眼,开口道:“根基雄浑得让人艳羡,又有豪气在胸,一旦灵感,必是沙场上罕见的猛将万人敌。”

    哥舒东煌是神将之后,对战将的眼光比之同样是将门出身的白函谷还要让人信服,当下众人看向杨雄戟的目光更是不同。

    在场几人的心思差相仿佛,不算刘去病不招自来的五百骑,白马寨中已集中了诏狱约一千五百骑,若是另外那一半没有什么更为出众的英杰,只怕今后三千镇狱侯亲军中,真的要由这个黑鸦校尉来坐第二把交椅了。

    周铁尺慢悠悠开口道:“刘校尉,你未经上命就收下这五百骑,不怕将来君侯降罪?”

    刘屠狗咧嘴笑道:“侯爷征召的是黑鸦卫,又没提人数,他们本就是黑鸦,难道老周你有什么异议?”

    面对刘屠狗的挑衅,周铁尺不轻不重地哼了一声,眼皮都不抬一下:“随你,年轻人就是不知道天高地厚,你们啊,等见了君侯,就该知道世间太多的机关算计、你争我夺,不过就是个笑话罢了。”

    “神通境界嘛,自然不是我们这等小小宗师可比的。”

    二爷咧嘴一笑,腹诽道:“之前撺掇二爷抢肉吃的不就是你老周么,可真是啥话都让这老鬼说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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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仍是感谢~二在奔三的路上~道友的打赏,你这样让我压力很大,还是那句话,打赏是情分,投张推荐票俺就很知足。)

    (码完就发了,过渡章节,自认为还不算太水,三四卷会逐渐收回一二卷埋下的伏线,所以有时候必须花些篇幅来交待。)

    (下午和晚上有事,两更的希望渺茫,大伙儿不要抱啥希望。)

    (昨天在作者后台无意中点了一个封面制作,今天起点上屠狗的封面换了,变成了一个黑衣霸气男,意外的贴合刘屠狗形象呢,大伙儿没事儿可以去看看。)

第三十章 屠灭镇麒麟(下)贺舵主斜风子

    时隔数日,白马寨再次大开寨门,迎接贵客。

    当那位年轻得过分的黑鸦校尉骑虎而入,沿途无论是白马健儿还是矿工、铁匠,个个面带深深的敬畏。

    等到哥舒东煌麾下的一千戎骑入寨,更是引发了一阵小小的骚动。

    与高鼻深目的西域胡人、有妖族血脉而大多生具异象的十万大山蛮族不同,戎人除了语言、服饰、风俗等迥异于中原,在相貌上与周人差别极小。

    西北四州边境附近历来便是周戎杂处,互相侵染同化,若非本地人士,几乎无法分辨。公西狼骑里就有许多两族通婚的后代,甚至干脆就是戎人俘虏及其后代卖身投靠,这既是公西氏被中原门阀视为蛮夷的最大因由,也让那句“公西氏当霸西戎”在戎人中同样广为流传,且随着公西氏展露獠牙而信者日重。

    这种在西北司空见惯的事情,放在北四州周狄之间就简直不可想象,黒狄可不会如白戎那般有奶便是娘。大周有识之士细究其根源,都认为狄人之所以能以一穷弱小族崛起,从戎人手中夺走北方大片丰腴草原,除了当年大周为了对抗戎人而刻意扶持,狄人重用巫者乃至如今尾大不掉的萨满教这一举措功不可没。从古至今,宗教都历来是凝聚人心的利器。

    哥舒东煌麾下的一千戎骑都来自于追随金帐单于的部族,比之作为公西氏宿敌的西帐戎人要更加深入西北草原腹地,虽然同样野性难驯,同样会南下劫掠,但与西北四州的周人之间却并没有年复一年以鲜血浇灌出的深仇大恨,更别提北定府这里了。

    在这些以马匪身份追随哥舒东煌一路东来的白戎汉子看来,北定府这里已经是周人大单于的亲叔叔、一位叫做真定王的大领主的地盘了,与西北那是八竿子都打不着。

    白马寨中各色人等亦都是差不多的想法,北定府偶尔会有小股狄骑流窜肆虐,却从没见过白戎过来烧杀抢掠。

    是以当戎骑们进入寨门,路过那一座座熊熊燃烧的火炉时,双方对视的目光中更多的是好奇,而没有多少恐惧厌憎。

    然而相比起这些戎骑与新来的五百黑鸦,竟是最后入寨且人数最少的骁骑白隼最为惹人注目,毕竟只要身在北地,那就一定听说过这支封号卫的威名。

    “这就是驻守金城关的骁骑白隼?”

    “可不是,听说个个都是以一当十的好汉,让狄人闻风丧胆的!”

    “唉,要是我也能当上白隼就好了。”

    “做梦去吧,听说要入骁骑卫,先得砍下十个狄人的首级!”

    道路两旁群情耸动,许多给老匠人做学徒的年轻后生脸上都带着憧憬敬服之色。

    哪个少年没有过跃马天下的英雄梦?

    李承德见状很是有些得意洋洋,方才两雄相争时因白隼只能当个看客而生的闷气也消了几分。

    他从怀里珍而重之地掏出一面白隼旗,凑近白函谷大声问道:“左尉,他甘酒泉是铁了心要把咱们二百弟兄踢出骁骑卫了,镇狱侯爷也肯定不会再让咱挂着白隼的名号,只可惜了这面无数英魂护佑的卫旗,要不,趁现在多打几回?”

    白函谷横了他一眼,眸子依旧森寒如刀,却竟然没有反对。

    李承德嘿嘿一笑,学着当日以身做饵、慷慨赴死的张柏青张百骑,三两下将白隼旗系在刀鞘上高高扬起。

    抬头看了一眼那旗面上赳赳振翅的白色凶禽,绰号李癞子的丑陋光头汉子狠狠抹了把脸,眼眶微红。

    他扭头看向身后同袍,扯开嗓子叫道:“都甭藏着掖着了,我知道你们出来前都偷偷带了一面,现在不亮出来,往后也只能伤了拭血、死了裹尸喽!”

    二百骁骑应声而动。

    只这一声喊,便是二百刀鞘二百旗。

    刘屠狗停虎回望,但见旗浪翻滚,二百只白隼如霜雪漫天,满目的壮烈英雄气!

    杨雄戟蓦地发狠道:“二哥,咱黑鸦也该有面旗!”

    一旁的任西畴轻轻摇头:“骤然多了五百人,黑鸦卫当务之急是整军立制,确立尊卑从属,否则就是各怀心思的一盘散沙,有多少面旗都不管用。”

    刘去病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一眼,坦然道:“我说了,能做二爷的一名亲卫就心满意足,除了十名白狼死士我不敢作保,其余人等必定以二爷马首是瞻。”

    任西畴轻声笑道:“你是大人的亲传弟子,相从于微末,如今又率众来投,放在门阀习气重一些的军伍里,地位堪比少主,大人不在时,我们这些人才是要以你马首是瞻。”

    刘去病闻言还要说话,就见刘屠狗摆摆手道:“黑鸦卫里不需要这样试探来试探去,整军的事儿……”

    他看向前方空旷的校场:“待我打完这一架再说!”

    先到一步的萧玄旗打马而至,笑道:“两位兄弟,此处足够放开手脚酣战一场么?”

    被几个戎人簇拥着、一路上不声不响的哥舒东煌点点头:“有劳萧寨主了。”

    他说罢率先跃下马背,健步如飞,几个起落便立在校场中心。

    刘屠狗四下望了望,见除了今日入寨的一千七百骑,陆续有白马健儿到场观战。

    通往山谷深处的路径上,徐东江等原本三百黑鸦的身影也渐次出现,想来是得到了消息。

    “既然该到的都到了……”

    刘屠狗脚下猛虎消散,同样甩开步子飞腾入场,在哥舒东煌对面十丈外站定。

    “你一直维持着刀气猛虎,消耗不小,要不要调息一二?”

    哥舒东煌未着麒麟甲,仍是一袭长衫,长身玉立,风姿极佳,手中本该握一把长剑才显风~流,却偏偏提了两柄明晃晃的利斧。

    刘屠狗上下打量一眼,总觉得此人这副扮相有些好笑,与当日拎着一柄杀猪刀走江湖的自己有些异曲同工之妙,当下笑容古怪地道:“原本我养了许多乱七八糟的神意,各自牵扯,总觉得不管有多少灵气都不敷使用,前阵子终于将种种神意融汇为一炉,气海立马充盈不少,就像打天上掉下了万贯家财,大可以毫不心疼地随意挥霍。”

    哥舒东煌皱起眉头:“我将本为一体的麒麟甲拆分开来修炼和使用,你这话是在讥讽我走上了歧途?”

    “二爷我是这么心胸狭窄的人么?更何况你的修行很有些玄妙,不像是在拆分,倒像是在试着以多种神意一点点拼凑出一个复杂浩瀚的绝顶气象,一套麒麟甲只是个开始罢了。我跟你殊途同归且先走出一步,你骗不了我。”

    刘屠狗翻了个白眼,看着哥舒东煌骤然惊骇铁青的脸色,颇觉心胸畅快,当即决定大人不记小人过。

    他继续道:“我曾见过一个拿竹杖的剑客,剑气雄浑得不可思议,两次出手都是气冲霄汉,一次打破地宫后顺带拆了一座楼阁,另一次更是直接给一处洞窟开了天窗,简直就是个败家子,让那时的我很是眼馋。现在灵气充裕了就想着有样学样也败家一回,为此还新近琢磨出两式刀招,在金城关小试牛刀却没过瘾,看你顺眼,就拿你来磨磨刀好了!”

    他话音未落,已然飞身而起,凌空虚渡,拖刀而走,拖出一条璀璨豪壮刀气。

    刀气眨眼间便汇聚于哥舒东煌头顶上空,盘踞如天柱孤峰,重如千钧却摇摇欲坠,似下一刻就要倒塌镇~压而下,见者无不心惊。

    “第一刀,山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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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斜风子~道友你一定是手抖点错了吧,一定是的,竟然直接打赏了个舵主,实在教俺汗颜无地,按江湖规矩本该加更以贺,奈何周一太忙,实在有心无力,见谅见谅,海涵海涵!俺也不说啥日后补上的便宜话,实在是人品不够坚挺,但保证一定态度积极、认真写书、努力更新。)

    (同样感谢每天拿打赏当签到的~二在奔三的路上~,还有毅然入坑慷慨解囊的~穿鞋子的猫大爷~两位道友!)

第三十一章 我有一刀经,可杀善恶心

    半空中一声暴喝,如列缺霹雳、丘峦崩摧!

    刘屠狗眸中刀意璀璨,当日天门山上飞仙观主信手抛刀的情景如在眼前。

    这一式山崩,不追求迅捷锋锐,不讲究腾挪变化,只重意气二字,纯以无匹大势压人。

    雄浑天柱蓦然拦腰而折,大半截山体轰然倒转,以山尖为锋朝着哥舒东煌兜头罩下。

    大凡顶尖武夫,莫不以凌霄为志,不平则鸣,无论剑气刀罡,俱以通达无阻、心意顺遂为先,高子玉的撑天剑气便是一例,却极少有二爷这般先自斩一刀而以崩毁之势对敌的。

    刘屠狗立在只余下基座的山体之上,全身劲力收束凝聚,筋骨倏尔绷紧倏尔舒展,以双手握刀,缓缓下压,带给人举轻若重之感。

    他不像是在向下砸出刀气,反倒像是在向上扛鼎托山一般。

    山峰的下坠之势亦是极为缓慢,而且每下降一寸就要略微慢上一丝,直让人担心会就此停在半空,再也落不下去。

    看似无理而诡异的一刀,其威力却是有目共睹。

    自哥舒东煌双脚所立之处开始,被无数人马踩踏夯实过的校场硬土隆隆下陷,扩散出一个方圆近十丈的浅浅圆坑,核心处下陷数寸,边缘处亦几达半寸深,飞扬的尘土则向更远处扩散而去。

    站位靠前的观战人马无论相距场中两人多远,纷纷下意识后退,想要避开那无形而迫人的劲力余波。

    此时,山峰距离哥舒东煌头颅尚三丈有余。

    哥舒东煌再次全身披挂麒麟甲,且比先次更加厚重璀璨,明显是尽了全力。

    他双脚尽没于土中,横臂架山,挡下压顶的绝大力道,臂上麒麟虚影无声咆哮,朝着倒垂向下的山峰张牙舞爪。

    “山崩我便开山!”

    哥舒东煌自然不肯坐以待毙,甲叶铿锵,颀长的身躯弯曲佝偻如弓,又猛地板直,瞬间升腾而起,咬着牙主动迎向头顶山峰。

    他双臂顺势向上一合,两柄麒麟斧一左一右交替斜斩,凌空划出一个大大的“人”字,凌厉罡气将虚空分割成三块,同样声势浩大。

    人字形罡气横拦而上,撇与捺的连接处顶住山尖彼此消磨,灵气迸溅,如烟雾般弥漫开来。

    刘屠狗见状咧嘴一笑,缓缓收刀,不再去刻意引导下坠的山峰。

    倒垂山峰的下落之势不减反增,轰隆隆瞬间下降近一丈。

    校场地面再次塌陷,这回如波浪般朝八方扩散起舞的已不是灰尘,而是炸裂翻滚的泥土,如地龙翻身般令人触目惊心。

    哥舒东煌不退反进,他已经敏锐察觉到,没了那柄通体淡青色的屠灭刀镇~压,这座山峰并不如先前凝聚沉重,破之虽不易,却并非没有反客为主的机会。

    刘屠狗撤去左手,单手反握屠灭,轻轻将刀锋插入脚下所踩的山峰基座。残余的厚重刀气立刻沸腾起来,眨眼间由凝固的山岩化为奔腾的流水。

    下一刻,他抡刀画圆,抡动一条滔滔大河。

    河水随屠灭上冲,隐隐作龙形,在更高的天空上咆哮冲撞,宛如天河,令人顿生乾坤颠倒、天地翻转之感。

    当屠灭刀转过一周,刀尖再次指向下方的哥舒东煌,大河又成飞瀑轰落,未及落地,复又转而横流,冲突激荡,狠狠撞向那位以斧作爪、悍勇开山的神将后裔。

    “第二刀,大河登岸!”

    看到这一刀,当日上过金城关战场的人顿生似曾相识之感。

    “这不就是斩落贺兰长春孕养贪狼的那一刀?”杨雄戟叫道。

    任西畴点点头:“那次大人是借助了大雨之势方成,今日这一刀比之当日,威能高出不知凡几,大人修为精进之速,令人叹为观止。”

    哥舒东煌深吸一口气,向着朝自己涌来的大浪潮头绝然挥斧,两柄麒麟斧划出两道诡异刁钻的弧线,劈波斩浪,竟是悍然以攻代守。

    他心中微微叹息,这情景,一如当日在曲水边面对潮水般涌来的公西狼骑,只是今日,他身后并没站着那个叫做单于奕朵的美丽女子,那个张嘴咬他、骂他是没心肠的邪魔的西帐公主。

    他轻轻吟唱:“北斗七星高,哥舒夜带刀。北斗者,圣皇七政也,天之诸侯,为帝前驱!”

    麒麟斧光华大作,虽山压河淹,终不能尽掩其芒。

    有愧无愧,有情无情,尽在双斧之间。

    除去右手麒麟臂,哥舒东煌左臂上同样猛地跃出一头麒麟虚影,双臂相辅相成,无论攻防,威力陡增。

    刘屠狗微微讶异,随即点头:“若不是心思太大,一旦成就则必定宏阔无比的气象始终未竟全功,只怕半步神通都唾手可得,也不知这个神将后裔到底领悟了何等了不得的灵感。”

    他嘿嘿一笑,手掌轻轻一翻,托起一枚玲珑剔透的叶片,叶片极小,观战众人相隔太远,离得近的哥舒东煌又自顾不暇,是以满场竟是无人能够看清。

    “二爷我还有一刀,不过仅是雏形,始终没有尽悟,说不得今日只好拿出来试试,你虽然修为低我一头,但那是自找的,可不要因此埋怨俺以境界欺人。”

    他手掌猛地翻转朝下,将那枚叶片径直投入滔滔河水。

    无人能见处,一柄屠灭刀虚形飞出刘屠狗心湖,自眉心竖痕钻出,一闪而逝没入倒垂山峰之中。

    当日刀种破土,灵根一叶托屠灭,以二爷境界竟然无法掌控,为了全力追杀羊泉子,不得已再次自跌境界,将灵根留在丹田气海,屠灭心刀退去一切有形刀气,升腾而上镇~压心湖。

    今日以刀山为屠灭心刀,以刀河为灵根叶片,再现当日丹田胜景,这便是凝聚了刘屠狗一身感悟修为且尚不能全然悟透的一刀。

    真正半步神通甚至有望超脱的一刀。

    所以二爷说,不要埋怨俺以境界欺人。

    “我有一刀经,可杀善恶心!”

    天地仿佛为之一顿。

    下一刻,山峰暴涨,大河泛滥,刀光璀璨如大日,照彻得方圆百丈一片白茫茫,无人能看清其中究竟,唯听得哥舒东煌的怒吼,以及一声刀斧相击而发的轰然巨响。

    其后天地俱寂,再无杂音。

    待光芒散去,众人忙睁眼向场中看去。

    再无什么高山大河,再无什么麒麟咆哮。

    哥舒东煌长衫破烂、衣襟染血,神情萎顿地跌坐在地上,脚下如被大火焚烧,尽成焦土。

    “即便不杀我,也该借机废了我,为什么不?”

    刘屠狗以刀拄地站着,脸色极为苍白,眸子却依旧炙热明亮。

    他没有回答,甚至没有去看哥舒东煌一眼,而是仰头望天,彷佛想从那空无一物的长空中看出些什么。

    无人听见他低声的呢喃。

    “鲁绝哀,你以力摧山,以言乱心,那番善恶之论让俺刻骨铭心。”

    “有朝一日,刘屠狗必以这一刀,再问你心中善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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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二章 刘屠狗跋扈三大罪

    一场光怪陆离的酣畅大战以极快的速度分出了胜负。

    若是按照黑鸦校尉的说法,满打满算不过三刀而已。

    黑鸦校尉以一柄屠灭刀力压神将后裔哥舒东煌,前者一刀更胜一刀的雄强霸道有目共睹,后者硬接半步神通一刀仍然伤而不死,也是虽败犹荣。

    刘屠狗原地驻足半晌,向观战的萧玄旗与周铁尺告罪一声,随即点了几个人的名字,在万众瞩目之中一步步走回自己所住的院落。

    依旧是那个僻静雅致的院落,刘屠狗依旧斜坐青石。

    院中还有数人,刘去病理所当然侍立在二爷身后,与身侧名为弃疾的小药童大眼瞪小眼,彼此都觉得在二爷心目中的地位受到了威胁。

    白函谷端坐在不远处的一张石凳上,能在境界远胜于他的黑鸦校尉面前受到如此礼遇,那一幕二百刀鞘二百旗的撼人场面可谓功不可没。

    这个家族遭逢剧变连家传《刀耕谱》都断了传承,不得不进入金城骁骑卫搏富贵的青年,无论是天性使然还是际遇打磨,对人对事都带着股冷厉凉薄的味道。但是不得不说,对于一名见惯了杀戮牺牲且需要随时做出决断的白隼左尉而言,这种心性并不是件坏事。

    任西畴立在一颗离得稍远的树下,打定主意不去跟新来的刘去病争宠,这个心思莫测的魔门北宗独苗,哪怕是成为宗师后,依旧以二爷的忠心属下自居,几次出谋划策都是不遗余力,甚至甘愿自担恶名,这让很多人都颇觉不可思议。

    杨雄戟则低着头蹲在溪水边,手指拨弄着水底的几枚鹅卵石,显得有些心不在焉。

    “黑鸦原本剩下三百,去病带来了五百人,若是再加上白左尉的二百白隼,眼下咱们手里刚好一千骑,任老哥先前说的在理,是该有所安排,使兄弟们各安其位,都有个好结果才是。”

    刘屠狗的声音在静谧的院落中弥散开来。

    任西畴微微垂首,一张脸被头顶树冠投下的阴影斜斜分割成两半,脸上的黑色火焰纹饰在这交错的光影里像是活了过来,在轻轻跃动。

    他开口道:“全凭大人决断,属下等必遵令奉行。”

    杨雄戟丢下指间的鹅卵石,抬起头闷声道:“老任是宗师,见识广主意多,又全心全意为二哥谋划,怎么也得给个营尉做才妥当。”

    这话一出口,所有人都扭头看了过来。

    在外人眼里,杨雄戟整日里仗着二爷的势言行无忌、横行霸道,就是个虽有些小心机却无太多城府而言的雄壮莽夫,除刘屠狗之外再无人知晓他的底细,哪里能想到这厮竟是个出身大族的读书人,胸中自有大志向大丘壑?

    杨雄戟还有些话并没说出口,他追随刘屠狗从军,是二哥在黑鸦里的头号心腹,许多时候不但不能争,反而还要主动让,这种玲珑心思,绝非莽夫能有。

    在他看来,也只有二哥的心胸,才能容得下任西畴此人,而且毫无猜忌之心。瞧瞧那位正端坐石凳充大爷的白函谷,不就是被骁骑校尉甘酒泉忌惮排挤,甚至连大战后左营幸存的二百人都给借机一并扫地出门?虽太过极端,却并非没有道理,须知这人心一旦变了,再想变回来可就难上加难了。

    刘屠狗笑问道:“哦?那另一个营尉谁来做?”

    杨雄戟也笑道:“自然是白左尉,人家堂堂宗师、世代将门,带着二百精锐白隼来投,咱们也不能小气了不是?”

    白函谷依旧闭口不语。

    刘屠狗哈哈一笑,点头道:“那兵员如何分配,百骑长的人选呢?”

    任西畴再次开口:“唯大人独断,属下等不敢置喙。”

    刘屠狗这回却是摇头:“黑鸦卫已经不是边军,尤其咱们这一千骑是七拼八凑而来,大可不必严遵旧制,要我说,起码在卫里,一千人可编为三营,你、白左尉还有雄戟,皆任营尉。”

    他站起身:“几位的心思我都明白了,白左尉,两百白隼自然仍归你统领,且我有个心思还需你点头允准,我呢,想再给你添上二百人马,条件是你给我留出一个白隼百骑长的位置,人选暂时还没有,你可以先自领。”

    白函谷闻言也站起身来,抱拳道:“大人叫我函谷便是,我麾下除去一个李承德,并无合适的百骑长人选,本就想请大人指派的。”

    他算是看出来了,这位黑鸦校尉和气归和气、大气归大气,但论及霸道专断,比起甘酒泉那也是有过之而无不及,黑鸦卫事务,自始至终都是此人一手掌控,即便是身为宗师的任西畴,亦只能建言,不能决断。

    白函谷一表态,院中原本有些凝滞的气氛便骤然松快起来。

    刘屠狗率先向院外走去:“既如此,几位便随我出去当众受命吧,今日就把事情办利索了,大家都爽利。”

    校场中的白马健儿早已散去,哥舒东煌及一千戎骑也不见了踪影,三百老血棠、五百新黑鸦以及二百白隼仍在原地等候。

    三部人马则彼此隔开一段距离,偶尔交错的目光中既有期待与审视,也不乏挑衅与厌憎。

    见到几位统领去而复返,整座校场立刻静得落针可闻,却又有一股无声的骚动在悄然蔓延。

    刘屠狗面对着一千人马站定,环视一遭,随即丝毫不拖泥带水地吐气开声道:“今日起,黑鸦卫编为三营,第一营名为血棠营,任西畴!”

    “属下在!”

    “你为血棠营尉,统辖三百黑鸦旧部,张金碑、桑源、傅阳关三人为百骑长!”

    “遵命!”任西畴抱拳拱手,凛然应命。

    被点到名字的三人连忙下马,半跪在地,抱拳俯首道:“遵命!”

    张金碑在先登卫时就是百骑长,又是大旗门少主,他担当此任无人不服。

    桑源是任西畴旧部,投靠刘屠狗又早,而且每次到了战场上都是狂笑杀敌、如同疯魔,算是一员悍将,被二爷刻意晾了这么长时日,也该苦尽甘来。

    唯独傅阳关,这个做过羊倌儿的穷酸秀才历来没什么建树,城府深、性子又阴沉,曾亲手掐死如亲儿子一般宝贝的小羊羔,即便在黑鸦中亦不讨喜,地位远不及同时从军的铁匠之子曹春福,更别提后来居上的徐东江。

    他身躯微微颤动,一时间竟有些情不能自已。

    任西畴看向手下三位百骑长的目光却透着十足的满意,这三人的性子都偏向阴柔残酷,且江湖草莽习气颇重,再配以大多受过二爷拈花授记的血棠老底子,假以时日必成大人手下一柄锋锐至极的妖刀。

    “第二营为青牛营,下辖一百公西狼骑、二百无定刀客,杨雄戟!”

    “在!二哥,好歹也该叫绿螭营啊大戟营啊啥的,这青牛……”

    “怎么,不愿意干?”

    杨雄戟忙抱拳拱手道:“愿意愿意,属下遵命!”

    “公西十九、董迪郎、曹春福为青牛营百骑长!”

    除公西十九重伤休养,另两人同时下马,轰然应命。

    董迪郎是校尉之子,不愿托庇于父亲羽翼之下,自朔方一路跟随刘屠狗,谈不上尽心尽职,却也中规中矩,尤其此人其实不乏将种子弟的乖戾豪迈之气。

    曹春福出身打造出绣春刀的朔方曹氏,颇有志向,本性淳厚,在二爷堵门募兵时便追随,是真正的心腹,经过一番磨砺后虽及不上徐东江惹人注目,却也足以胜任。

    再加上死士出身的公西十九,这三人除去刘屠狗本人,恐怕也唯有杨雄戟压得下,而这一营日后只怕会成为凶猛胜战的敢死之营。

    “第三营为寒芦营,白函谷为寒芦营尉,与李承德各领一百白隼,刘去病、徐东江领二百无定刀客辅佐之!”

    被点到的四人同样凛然应命。

    白函谷与李承德自不必说,刘去病、徐东江两人的安排着实有些出人意料。

    这两位都是年纪极轻的绝对心腹,又都早早显露出带兵的天赋,是公认被刘屠狗寄予厚望的人物,没有放在身边亲自教导,反而被派到白函谷手下磨练,恐怕不只是监视制约那么简单,只怕是还要榨干白函谷这位将种子弟胸中韬略,尤其是那本《刀耕谱》。

    结合白、刘、徐三人的心性,寒芦营日后未必是最能打的,却一定最重兵法庙算,最为冷漠无情。

    刘屠狗其实没有想这么多,只是凭着对诸人心性的了解随心而为,反倒是其余人颇多思量,越琢磨就越是暗自心惊。

    没等众人想清楚其中所谓深意,闻讯去而复返的周铁尺骑马奔入校场,直至刘屠狗面前,一张老脸上尽是冷笑。

    “刘校尉,你可知罪?”

    “哦?除了打伤哥舒东煌,我还犯了啥罪,劳动您老专程跑一趟来吓唬俺?”

    “跋扈之罪!其罪状有三!”

    “其一,私纳部曲!其二,吞并白隼!其三,擅立营伍军制!”

    “呦,俺记得当年武成王戚鼎被诛,罪名也是跋扈二字吧?刘屠狗真是受宠若惊。等进了京,俺自会向侯爷请罪,老周你就甭瞎操心了。”

    刘屠狗咧嘴一笑,揶揄道:“早知你没安好心!早起儿喝的萝卜汤,现在才放他娘的狗臭屁,迟了!”

    话音落下,满场鸦雀无声。

    周铁尺老脸通红,恶狠狠瞪了刘屠狗一眼,拂袖策马而去。

    静默半晌,一千新老黑鸦蓦然放声大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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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感谢~血o图腾~道友的打赏!)

第三十三章 阿嵬山中遇仙(上)

    明月高悬,播撒清辉,群山耸峙,山影连绵。

    纵然是正当炎夏,鲜有人迹的恒山深处却是老木参天、树影幽幽,山风吹过,夜色清凉如水。

    一声愤怒的咆哮蓦然在山林间响起,威势绝伦,震耳欲聋,但下一刻就被另一道如龙吟般的嘶鸣压制。

    紧接着又是几声砰然大响,一棵两人才能环抱的老树剧烈摇晃起来,树叶簌簌而下,似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上,无数受了惊的鸟兽四散奔逃。

    山林间迅速闪过一道白影,那是一匹神骏非凡的白马,此时正撒了欢儿地肆意奔跑,脸上挂着快意而促狭的笑容,嘴巴咧得很大,露出鲜红的大牙床。

    一只长相奇丑无比的黑毛山魈蹲坐在白马背上,一只手牢牢抓住白马颈上的鬃毛,另一只手不断点指着方向,暗黄色的瞳孔中尽是冷漠残忍,不时发出凄厉的怪笑。

    在这诡异的一马一山魈的前方,赫然是一头通体赤红、身躯大得吓人的异种猛虎,此时正拼了命地窜高伏低、狼狈逃跑,没有半点儿山中之王的威风气度。

    赤虎微微张开的大嘴里露出足有常人手臂长短、如枪如剑的獠牙,只是本该有四颗的獠牙,此时却已断了一颗,牙根处正向下淌着血。

    倘若刘屠狗在此,肯定会忆起当日兰陵王入城时那架煊赫逼人的赤虎辇。

    一追一逃之间,白马追着赤虎匆忙奔下一个小山坡,前方是一道近十丈宽的宽阔山涧,将附近山林分割成两片。

    赤虎回头看了一眼紧追不舍的白马,恼怒地闷哼了一声,四足猛地发力,就朝山涧对面跃去。

    这头赤虎天生异种,身躯既大,力量又强,这一跃就如腾云驾雾一般,看架势十丈距离竟是能一跃而过。

    “孽畜哪里走!”

    口吐人言的白马嗤笑一声,鼻孔中喷出两条黑气,如有灵性般朝着身在半空的赤虎飞去,只是眨眼间便追上,继而在那赤红色的庞大身躯上狠狠一绞。

    赤虎立刻发出一声凄惨无比的哀嚎,浑身鲜血淋漓,抽搐着自半空掉落,蓬地一声砸在山涧里,溅起好大一片的水花。

    白马背上的山魈见了,似是极为欢喜,发出极为刺耳尖锐的笑声,一只独足在马背上蹦来蹦去,手舞足蹈起来。

    白马深吸一口气,将如绳索一般缠绕在猛虎身上的两道黑气召回,再次开口道:“之前就是它霸占了这片山林,还总是找你的麻烦,逼得你只能往山外搬迁,结果被萧玄旗那个劳什子的白马寨主捉了去当看门狗?”

    山魈闻言点点头又摇摇头,朝着躺在冰凉刺骨溪水中装死的赤虎伸出一根手指,在白马眼前晃了晃,又再次伸出四根手指比划着。

    白马的脸色微微凝重:“你是说除了他,还有四头?”

    这回山魈很是肯定地点点头。

    “那有没有灵感境界以上的,就是像我这样能开口说话的?咱报仇归报仇,可别一不小心把命给送了。”

    山魈轻轻拍了拍白马的脖颈,将代表另外四头赤虎的四根手指指向南方。

    白马顺着山魈的手指望去,大致明白了它的意思,松口气道:“不在了?那就好办了,今儿马爷一定替你出了这口……”

    说话间,没了身上束缚的赤虎猛地翻身爬起,毫不犹豫地再次向着山涧对岸逃窜,踩踏得溪水哗哗作响、水花四溅。

    然而无论是白马还是山魈,此刻都没有心情再去搭理他。

    它们全都睁大了眼睛,死死盯住山魈所指向的南方天际。

    借着明月的清辉,它们看见了一个人,一个骑驴的人。

    任谁看到一头驴驮着人在天上飞,也一定会如白马与山魈一般震惊不已。

    那头驴个头不大,却通体碧色,一看就不是凡种,驴颈下挂着一个白玉酒壶,酒壶形制古朴,通体泛着荧光,就彷佛今夜的月光一般皎洁明澈。

    相比之下,骑驴之人则更加让人印象深刻,那是一个中年文士,相貌儒雅中竟仍带着几分少年时的俊美,宽袍广袖,迎风飞舞,直如神仙中人,令人见之忘俗。

    “咦?”

    那中年文士侧身骑坐在驴背上,也朝这边儿看来,明明隔得还远,这一声轻咦却犹如在白马和山魈的耳边响起。

    “逐虎过涧,还真是好雅兴。”

    这一句话说完,那头碧色小驴已经驮着中年文士飞到白马近前。

    中年文士上下打量着白马,开口说了第三句话:“你这马儿也是霸道,既然已是灵感大妖,自然知道修行之难。那赤虎也算难得的异种,数量本就极少,数年前我来此山中,就见到它母亲战死,一母同胞的四个兄弟都被捉去拉车,如今孤苦伶仃的,何苦还要为难它??”

    白马闻言收起脸上的震惊之色,咧嘴笑道:“若是小妖猜的不错,您是神通境界的大宗师?如此慈悲心肠,想必一定不会为难小妖喽?”

    中年文士一愣,没有理会白马的挤兑和试探,而是指着自己的鼻子问道:“你不认识我?”

    白马理直气壮地摇摇头。

    “谁似苏仙人,云中骑碧驴!”

    中年文士很是不满地摇摇头,“你没有听过这句诗?这首《苏仙人歌》成诗不过百八十年,曾经哄传一时,不该这么快就湮没无闻啊?”

    白马忽地想起那个叫俞应梅的女剑士对二爷说过的话,脑海中灵光一闪,脱口而出道:“壶仙苏曼生?”

    中年文士抚掌而笑:“小小马儿还是有几分见识的嘛!正是我!”

    “苏仙人的名声,当真如雷贯耳,小妖虽然没啥见识,也是久闻了的。只是若是苏仙人没有别的事,小妖就先告退了”

    苏曼生满意地点点头,却又摇摇头:“在我见过的妖物之中,像你这么会说话的可真不多,不过你还真的不能走。”

    白马顿时脸色一垮:“您有这头驴代步,虽然没有俺高大威猛,但也不必急着换坐骑啊?”

    它话音刚落,就见那头碧色小驴怒道:“你这修炼邪魔外道的妖马夯货,怎敢与我相提并论?”

    白马毫不示弱地嗤笑嘲讽道:“屁!你也不过是灵感境界,能飞起来靠的还是苏仙人的神通,大家都是坐骑,大哥别说二哥,牛气什么?”

    苏曼生收起笑容,正色道:“如果我没看错,你竟炼化了一道龙脉地气?”

    白马知道自己先前运使黑气的一幕早落在苏曼生眼中,也懒得掩饰狡辩,很是光棍儿地点点头:“您想要?”

    苏曼生哑然失笑,摇头道:“我是何等人物,岂会贪图你这小妖的东西,只是你可知这龙脉地气干系重大,你得了有害无益,不但会被人抢夺,此物霸道,还会侵蚀你的身躯,此生成道无望。”

    他说着似是想起了什么:“除非你能得到那人的功法……嗨,人都没了二百年了,虽说前些日子望见北方阵破气散、似有后手,可这有伤天和、害人害己的传承当年就已经七零八落,如今即便侥幸得个断章残篇胡乱修炼,也肯定是后患无穷。”

    苏曼生的眼神盯着白马,话中似有所指。

    白马则自始至终都是一脸懵懂无知模样。

    “就是,也不瞅瞅自己的德性,一匹野马也敢窃据神物?”

    碧色小驴一脸鄙夷地帮腔道。

    说来说去还是要抢东西,白马可不是肯吃亏的主儿,不到最后关头不敢招惹激怒苏曼生,对这碧色小驴却毫不客气:“都说天上龙肉、地上驴肉,啧啧,你这飞上天的驴肉想必滋味不错。”

    它一边说着一边缓缓后退,背上的山魈在苏曼生露面之后就浑身僵硬,只知道牢牢抓住它的鬃毛,再无半分嚣张气焰。

    苏曼生一挥袍袖,山魈立刻被一股清风带起,恐惧地大叫着,远远飞向北方的山林深处。

    “顽劣残忍,不堪造就,以后好自为之吧!”

    他又低头看向后退出一丈距离、下一刻就要转身逃跑的白马,笑道:“小妖狡猾!说起龙肉,你若是修行有成,他日未必不能成蛟化龙,你的肉才是龙肉呐。只是你若一意孤行,伤了修行根基,这肉却就不好吃了。”

    “也罢,且送你去见个人,是福是祸就看你自己的造化了!”

    他伸手摘下驴颈下挂着的酒壶,一把拧开壶盖,将黑洞洞的壶口对准白马,低喝道:“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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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感谢~蟾瘦~、~浊君子~两位道友的打赏,至于~二在奔三的路上~道友的催更票,昨天出去应酬喝沉了,现在还有些昏沉,实在无福领受,再说你也太看得起俺了,俺码字速度很残的,一晚上也根本码不出那么多。)

    (上一章出了个bug,已修改。)

第三十四章 阿嵬山中遇仙(中)

    “收?”

    白马阿嵬抬头望向那个黑洞洞却极为窄小的壶口,又听到苏曼生那句郑重其事的低喝,心中顿生荒谬之感。

    此人明明是周天内凤毛麟角的神通境界强者,可观其言行,却与江湖和军中的绝顶武夫截然不同,竟是全无顶尖修士大宗师的气度,倒有几分游戏人间的浪子顽童心性,也难怪被称作苏仙人。

    只是这位苏仙人说话做事着实有些不着调,阿嵬尚未及辨明此人究竟是敌是友,忽觉天地间有一股无形大力袭来,牢牢攫住了它的身躯,在向着壶口拉拽托举,而那壶口在它眼中亦是越变越大,仿佛遮蔽了整个苍穹。

    除此之外再无异状,连原本阿嵬脚下的尘土都没有被吹动分毫。

    神通手段,竟是诡异如斯,当真闻所未闻。

    阿嵬再不掩饰野性与敌意,猛然发出一声凶戾不屈的长嘶,周身腾地罩上一副漆黑罡甲,额头更是浮现半朵鲜艳夺目的血海棠,一双眼睛如红宝石般亮起,泛着阴冷森寒的光。

    它周身气机翻涌,用尽力气死命挣扎着,自脖颈至背上的罡甲上,有一条同样漆黑几乎无法辨认的蛟龙在剧烈扭动,这条黑蛟劲力惊人,连带着搅动了阿嵬方圆一丈内的灵气,形成了一片混乱而危险的乱流漩涡。

    到了此时,阿嵬的修为境界也再无遮掩,让对方一览无余。

    苏曼生瞳孔一缩,眼底竟闪过一抹惊悸之色,却仍是微笑着道:“险些看走了眼,你竟仍是半步灵感?此时就能开口说话,还真是天赋异禀,只不过放着地脉龙气这天生地养的灵物不去彻底炼化参悟,迟迟滞留此境又是为何,是功法太过残破,还是你自始至终就根本不想化龙?。”

    阿嵬冷哼一声:“凭啥蛟龙就要高人一等,马爷偏就不信这个邪!”

    “有志气!”

    苏曼生闻言哈哈大笑,眸中精光湛湛,忽地轻轻一摆袍袖,虽并未见什么声势,下方的白马却突然惨叫一声,除去额头血海棠依旧鲜艳,身上罡甲轰然碎裂,那条搅动灵气漩涡的黑蛟也隐没不见。

    碧色小驴微微抬头,看着那匹桀骜不驯的妖马再也无力抗拒,身躯愈来愈小,随即便被那深不可测的壶口吞没。

    它垂下眼帘,若不经意地问道:“以往也没见老爷有这斩妖除魔的闲心啊?还说什么送它去见一个人,壶里那位是何等人物,真能为了区区一匹妖马现身?”

    “有些旧事你不知晓,方才大老远就瞧见这白马吞吐龙脉地气,又闻到阴山万人窟的腤臜气味儿,只当是灵应侯死前布下的诈尸还魂的后手,亦或阴山那个六亲不认的老牛鼻子为了防着大徒弟反噬、故意借机两头下注。”

    苏曼生瞥了一眼碧色小驴,沉吟道:“虽说选一匹白马着实有些让人摸不着头脑,但那也不过是旁枝末节。老爷我临时起意,想着收了这马妖回去仔细查问一番,至于壶里那位见不见,不过就是句戏言罢了。”

    说着,他脸上神情变得微妙起来:“只是那半朵血海棠突然冒出来,当真是唬了老爷我一大跳,这东西牵扯甚大,保不齐就是万柳庄那位亲自出手。若真是如此,前些日子北边儿动静不小,此事肯定已经落在神主的眼中,咱们想装作没看见都不成,真正是骑虎难下,也只能盼着壶里这位能做个决断了。”

    听到“万柳庄”三个字,碧色小驴立刻露出惊惧之色,担忧道:“可壶里这位历来直指人心、不同俗流,若是铁了心视而不见,那时这白马是关是放?旁的不说,私自扣下龙脉地气,纵然事出有因,也难免恶了神主,岂不是自找麻烦?”

    苏曼生摇摇头道:“听天由命罢了,哪回神仙打架不是凡人遭殃,老爷我就是个小小的看门人,可操不来这份心。”

    似是有什么忌讳,苏曼生掐住话头,抬手轻轻盖上壶盖,捧起流光溢彩的酒壶细细端详,轻声念道:“壶中光阴,非关日月,相思则长,酣睡便短。”

    这位以此壶闻名于世的江湖散仙摇摇头:“这十六个字的意境着实一般,你说,古籍记载中那件与日月壶齐名成套,却始终遍寻不着的山河盏上,又刻了些什么劳什子?”

    他骑着碧色小驴倏然远去,很快消失在月色山影之中。

    被收入日月壶中的阿嵬并没见到这一幕,它眼前先是一暗,紧接着又再度泛起了亮光。

    阿嵬连忙睁眼望去,发现自己竟置身于一片迷蒙的白色雾气之中,不见天地日月,不辨东西南北,四周更无一丝一毫的响动。落脚处虽然坚实,却感觉不出甚至看不清所踩的是泥土还是砖石。

    那雾气似有灵异,在阿嵬突兀出现之后便开始快速流动起来,其间幻化出无数形状,既有刀剑钟塔等器物,也有龙蛇虎豹一类的生灵,白云苍狗般聚散变化无常,隐隐以阿嵬为中心,渐成合围压迫之势,更远处甚至有形体庞大狰狞的魔怪邪神在窥伺。

    阿嵬不敢大意,它随时能迈进灵感境界,灵觉非比寻常,自然能感受到那些奇形怪状的雾气形体中潜藏的恶意与煞气,甚至有无数或凄厉或恐怖的怒吼哭叫灌入它的双耳。

    它只觉烦恶难当,很是恼怒地闷哼一声,糅合进龙脉灵气的漆黑罡甲再次浮现于体表,将缠绕过来的白色雾气与嘈杂声响尽数隔开。

    谁知这下却犹如捅破了马蜂窝,白色雾气立刻狂暴了十倍,翻起铺天盖地的大浪,裹挟着诸般异象汹涌挤压而来,劈头盖脸向着白马冲刷而下。

    阿嵬罡甲内的龙脉灵气彷佛受到了不可容忍的挑衅,源源不断地自行分离而出,汇聚成一条鳞甲鲜明的黑蛟,在半空中舒展开身躯,毫不客气地翻江倒海起来,将不断逼近的白色雾浪搅散、逼退。

    一条足有一丈长、雾气凝聚的大鱼猛地跃出雾浪,从侧面狠狠撞向白马。没等得逞,雾气大鱼已被黑蛟两只爪子按住,刺啦一声给狠狠撕成了两半。

    某种玄妙不可见的东西正从大鱼的身躯里散逸而出,白马与黑蛟四周的雾气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似有灵智的雾气形体突然变得温驯,灌耳的怪声亦随之止歇。

    这一刻,阿嵬非但未觉安心,反而浑身汗毛倒竖,生出一股绝大的战栗与恐惧,它清晰地感受到,冥冥之中彷佛有什么庞然大物被惊醒了,正在将目光投注过来。

第三十五章 阿嵬山中遇仙(下)

    蓬!

    半空中传来一声极低极轻的响动,然而在这万籁俱寂又不知其宽广几许的迷蒙雾气之中,却如洪钟大吕,让人无法不清晰听闻。

    阿嵬猛地抬头,就在它与黑蛟的上方,一朵明黄色的细小火焰在静静燃烧着,散发出柔和的光芒。

    阿嵬并未从这朵凭空燃烧的古怪火焰中感受到丝毫危险,自有灵性的黑蛟却如临大敌,低头盘旋俯冲而下,远远地逃了开来。

    火焰随之抖动了一下,甩出一点微不足道的火星,以极快的速度落向黑蛟的头颅。

    黑蛟有些慌乱地左躲右闪,不知为何竟始终无法避开,索性怒吼一声,甩动长尾抽向那点火星。

    轰的一声,蛟尾立刻被点燃,腾起黑色的火焰。

    这诡异黑火烧得极快,沿着蛟身迅速蔓延,眨眼便将黑蛟化作了一个巨大的长蛇形火炬。

    漆黑的火焰烧出了许多绿色与灰色的浓烟,自身却黑得愈发纯粹深邃,而且极为阴寒,连带着周遭的白色雾气都凝滞阴湿了许多。

    黑蛟在空中痛苦地打着滚,不到片刻就如同被抽去了筋骨,直挺挺地跌落而下。

    阿嵬大吃一惊,一时躲避不及,竟被黑蛟狠狠撞上了马背。

    白马周身立刻被引燃,同样燃起熊熊黑火。

    这黑火极为诡异,烧得白马的皮肉滋滋作响却不见丝毫焦烂,而且同样烧灼出许多色彩斑斓的烟尘杂质,以死灰、幽绿与猩红为主。

    黑蛟身躯上的火焰稍减,涣散了大半的形体勉强凝视,比之先前已是瘦了好几圈儿。

    奈何那黑火就如跗骨之蛆,始终不肯熄灭,黑蛟仍是疼痛难忍,挣扎着沿阿嵬的脖颈向上攀缘,身躯尚且缠绕在白马的头颈之上,蛟首则已毫不犹豫地钻入白马眉心。

    这一下引狼入室,黑火仿佛找到了宣泄口,如影随形般灌进白马眉心,直入心湖,甚至向下冲向丹田气海。

    阿嵬疼得引颈长嘶,很快又不得不戛然而止。它的喉咙中涌出一股汹涌火焰,口鼻间烟火缭绕,一对红宝石般的眸子里射出半尺长的赤光。

    内外灼烧炙烤之下,白马周身的肌肤彷佛变作了透明,能清楚看到皮肤下的经脉与肌理。被黑火引燃的漆黑灵气正沿着这些经脉肌理翻滚蔓延,晕染出令人头皮发麻的繁杂线条。仅仅隔着一层薄薄的皮肉,这些恐怖线条与体外黑火呼应交融,似乎下一刻就要透体而出,将白马从里到外都烧成灰烬。

    就在这危急紧要关头,天地间的黑白二色之中忽地掺杂进一抹明亮耀目的血红。

    不知何时,阿嵬额头生长出半朵妖异而美丽的血海棠,花瓣在风中轻轻颤动着,绽放出明丽的赤色光辉,将周遭的白雾黑火尽数排挤了开去。

    血海棠不仅扎根于白马眉心,也同时贯穿了黑蛟的头颅。

    刚刚摆脱了黑火纠缠的黑蛟剧烈地挣扎扭动着,双目中满是疯狂与绝望。

    半空中,那朵明黄色的火焰被赤光一激,骤然膨胀了一圈儿,光芒也随之大盛。

    一个不知起于何处的声音响起:“不想二百年后尚有此遗蜕留存。”

    这声音像是个年轻男子,虽是感叹追思,却无一丝沧桑颓唐之感,而是刚健有力,明明字字皆寻常,却透着一股子让人肝胆俱寒的锋锐。

    话音未落,半空那朵火焰骤然崩散,瞬间又凝聚成一只掌纹清晰的明黄色手掌,不过是寻常人手掌大小,难得的是肌骨晶莹、纯粹澄澈。

    手掌向下越过血海棠,食指与中指一并,夹住了已经细如长蛇一般的黑蛟。也不见那两根修长的手指如何用力,黑蛟连挣扎都未挣扎一下,眼中灵光瞬间消磨,身躯随之溃散成了一团纯粹的黑气。

    半朵血海棠猛然颤动了起来,自发汇聚成团的黑气立刻被吸引,只是没等进一步动作,那只明黄色手掌收拢五指,将黑气牢牢攥在了掌心。

    手掌一收即放,再次摊开时,那团黑气已被捏成了一个晶莹剔透的黑球,一如石头般坚硬结实。

    “既是你的机缘,自该物归原主。”

    阿嵬心中一动,就见那只明黄色的手掌反手将黑球往自家额头一按,随即又将手指探向长在眉心的血海棠。

    血海棠大放光芒,猛地离开白马眉心,升起在半空中。

    另一个听不出年纪、温文尔雅的男子声音传出:“果真要坏我谋算?”

    明黄色的手掌同样飞回半空,再次化成火焰形状,先前那个语声锋锐的年轻男子应道:“我辈千百劫余生,受恩不死,当思报答,否则覆巢之下应无完卵,纵为天人,悔之无及。”

    “天机未明,焉知她不是那应劫之人?”

    “天外之人,非死非生,徒耗大气运而无所回报,何德何能受天地所钟?”

    温文男子平淡的语气中带了一丝怒意:“天地于我何益?无需多言,将她送回万柳庄,我另择时机便是,不要逼我亲自来接。”

    年轻男子的回应更多了几分冷冽:“若非真身,你接不走,真身若来,没了镇压的人道帝气一旦有失,你便是获罪于天。”

    “你这样的人竟会畏惧这方狭小的天么?更何况他是他,我是我,他受了恩,我何必还?”

    “于我,生死业报不过等闲事,只为偿还恩情罢了。于你,你虽不是他,却该担起他的执着因果。”

    温文男子沉默良久:“顺昌逆亡,你的道如此霸道不讲理,活该落到今日地步。天门剑已送了你做灯油,这算不算因果,是不是恩情?”

    年轻男子冷笑道:“你还不是一样的不通情理,碧血戈的事情,于公于私我都可以装作不知,咱们扯平,你可不要得寸进尺。”

    ……

    两人明显相隔千山万水,却如当面对坐般言谈无碍,不知是何等样的大能。

    尽管二人一字一句都说得极为清晰,白马仍是听得云里雾里,只觉耳中如道道惊雷滚过,过后细思,除了“送还万柳庄”等极个别语句,竟是没能记下什么。

    等它回过神来,发觉自己正立在一座山崖之上,身后虚空云海苍茫、白雾升腾,身前满目青山,葱郁苍翠。

    长而狭窄的山道如天梯绵延,直入远方崇山峻岭之中。

    天空中正下着淅淅沥沥的小雨,清凉如秋日。

    随即,它看见了一袭紫衣,正一手拎着裙摆,一手打着油纸伞拾阶而上。

    伞沿微抬,露出一双狭长的丹凤眸子,眼波如水,眉间轻染春烟。

    慕容春晓讶然道:“你是……阿嵬?祖师命我来迎人,我还奇怪,若非气息没变,我竟差点儿没认出来。”

    白马闻言朝自己身上看了看:“我变样了?”

    “你灵感了?”

    慕容春晓更加惊讶,抿嘴笑道:“可不是,毛色都成了亮闪闪的银色,咦,就连马蹄都变成银色的了。只是为何竟瘦成了这样?”

    她走上前用力拍了拍阿嵬瘦骨嶙峋的前胸。

    铿铿作响!

    一人一马都是脸色微变。

    此马非凡马,银蹄白踏烟。向前敲瘦骨,犹自作铜声!

    慕容春晓率先回过神来,开口问道:“怎么会是你在这里?”

    “这里?这里是哪里?”白马兀自有些迷茫,咧嘴一笑,反问道。

    慕容春晓指了指它脚下,轻笑道:“你竟不知这里是哪里,难不成是飞来的么?”

    白马低头看去,只见身侧不远处立着一方不大的石碑,上头刻着四字:“横无际涯。”

    “这里是伏魔岭上无际崖,这里是……灵山!”

第三十六章 任西畴击鼓降妖

    刘屠狗蹲在一块青石上,望着眼前潺潺流淌的溪水默然不语。

    清亮亮的溪水倒映着他冷冽的脸庞,也倒映着星星点点的火把光芒,山涧最下方的山石古木仍隐在阴影里,远离了高处那些跳动的火焰,也未曾被熹微的晨光触及。

    萧玄旗站在山涧顶端,脚边伏着一只形容狼狈的山魈。

    它静静地望着山涧底下那个沉默凝滞的身影,眼神中余悸未消。

    萧玄旗环视四周,漫山遍野都是正举着火把搜山的黑鸦,个个都是身姿矫健,尤以那些提着狭长绣春刀的悍卒气势最为阴沉肃杀,透着让人侧目的煞气。

    萧玄旗微微摇头,一手握住刀柄,一手拎起脚边山魈的脖颈,纵身一跃而下。

    “刘兄弟,我这看门兽虽然顽劣,但还有些灵性,若那个收走你坐骑的高人真像它比划的那样是飞来的,只怕……”

    刘屠狗静默半晌,忽地张嘴吐出一口浊气,咧嘴笑道:“只怕什么?”

    溪水泛起道道涟漪,模糊了他的面容。

    萧玄旗苦笑道:“出入青冥,非神通不能为。”

    刘屠狗站起身来,手掌摊开,掌心一缕极细微的黑气随之逸散无踪。他独自在这涧底感应吸纳半晌,也只有这么点儿于事无补的收获。

    自阿嵬吞下无心纸那一刻起,他就料到会有这么一天,及至白马在阴山万人窟虎口夺食抢走三成地脉龙气,就更加债多了不愁,注定了后患无穷。

    只是无论如何没有想到,志在无心纸的慕容氏未曾出手,被坏了谋划的阴山玄宗未曾出手,大军机曹宪之和钦差唐符节统统未曾出手,刘屠狗受征召后才有些恍然,以为是镇狱侯亲自插手才挡住了各方的觊觎,如今看来却是未必。

    这位不知来路的神通大宗师又是打哪儿冒出来的,竟是招呼都不打一个就无所顾忌地收走了白马!

    周天之大,这可如何去寻?

    萧玄旗对阿嵬所知不多,当下安慰道:“刘兄弟莫要忧心丧气,你那白马虽神骏,但终究是未成气候的凡物,日后追随镇狱侯,不愁没有好坐骑供你驱使。”

    听到镇狱侯三字,刘屠狗猛地一拍大腿,狠狠点头道:“萧老哥提醒的是,小弟这就开拔进京找侯爷问一问,没准儿能知道是哪位神通大能这么不讲究。”

    萧玄旗顿时哭笑不得,心道知道了又如何,你一个小小灵感宗师还能上门去讨要不成?

    虽是腹诽,萧玄旗见刘屠狗已然收起了平静面容下那满腔无处宣泄的怒意,心中倒是松了一口气。

    嘿,方才那副骇人模样,就如同阴云密布雷霆将作前的压抑宁静,让他这等见惯风雨的人物都有些心惊。

    “弟兄们也忙了这大半夜,不如先回寨里吃顿热乎饭,兄弟既是要进京,老哥先送你两匹良驹,权做脚力使唤。”

    他话音才落,远方山林中忽地传来一声虎啸,还夹杂着人的惊呼与弩箭破空的声响。

    徐东江出现在山涧顶端,禀报道:“大人,有一头赤虎在不远处窥伺,被咱们的弟兄撞上,被它伤了两个人。”

    他说着又扭头望了一眼,补充道:“任营尉已经赶过去了。”

    刘屠狗眸子一亮:“拉赤虎辇的那种赤虎?”

    徐东江出身江南士族,有些见识,当下肯定地点头道:“我虽未见过,但形貌与书上所载极为相符,应当无误。”

    “传令下去,俺要活的!”

    “遵命!”徐东江应了声,转身匆匆离去。

    萧玄旗愕然,忙拦住跃跃欲试的刘屠狗,问道:“刘兄弟,你这是?”

    刘屠狗不解道:“自然是先找头坐骑代步哇,这赤虎不必凡马强?”

    白马寨主吓了一跳:“你既然知道赤虎辇,当知那是王爵才可享有的车架,拿赤虎当坐骑,你不要命了?”

    刘屠狗有些纳罕:“我又不用它拉车,骑骑而已,这也有违朝廷礼制?”

    萧玄旗恨铁不成钢地摇摇头:“这不是礼制不礼制的事,你可知赤虎在这山中原本有一窝,前些年被宫中御马监掌监大太监亲自带人杀了大的,捉走了四只小的凑成一副赤虎辇,后来被陛下赏赐给了兰陵殿下,不知让多少皇子公主眼红嫉恨!剩下的这一头,连王上都不便插手安排,就任由它在此自生自灭。你若是骑它进京,嘿嘿……”

    刘屠狗听了,眼睛越发亮晶晶的,朝着白马寨主咧嘴一笑:“兰陵王的赤虎辇我见过,驾车的老燕我熟哇,威风得紧。那四头红毛畜~生更是嚣张,当初还敢朝我呲牙,今天既然撞上了它们的兄弟,小弟岂能失之交臂!”

    二爷再也按捺不住,飞身跃出山涧,很快找准了方位,发足狂奔而去。

    萧玄旗跟着跃出,就见漫山遍野的黑鸦都在朝着那头孤苦伶仃的赤虎包围而去,直如天罗地网一般。

    他停下脚步,已记不得今日是第几次苦笑了。

    这位白马寨主愣怔半晌,轻轻叹了口气。

    无人听见他低声的呢喃:“自从入了王爷麾下,有多少年不像这位小老弟一般快意纵横了?”

    任西畴亲自下场擒虎,四周山林中的黑鸦围了一层又一层,钢刀劲弩被天边朝霞镀上了一层金黄色的光芒。

    另一位宗师营尉白函谷提枪立在一旁,为任西畴压阵,杨雄戟与几位黑鸦中的高手也是各自占住方位,防备着这头赤虎脱逃。

    刘屠狗自半空跃下,稳稳站在白函谷身旁,仔细一看,失望道:“怎么断了一颗獠牙?哪个败家玩意儿干的?”

    白函谷微微一怔:“见到它时便是如此,想来是早就断了。”

    二爷面露惋惜之色:“这骑上去可就少了几分风采,你说拿来当坐骑会不会被京师的人狗眼看人低?”

    白函谷跟二爷熟不到这个份儿上,听罢一时无语。

    场中那头赤虎尚不知自己还未被擒拿就已被人嫌弃了,微微俯着身,嘴角有些血迹未干,眼中凶光毕露,却又透着些无法掩饰的忌惮恐惧,想来今日这个场面它肯定似曾相识。

    任西畴入黑鸦卫以来,真正出手的次数极少,即便老黑鸦中不乏他的旧部,也都已知晓他的出身,却仍不知这位魔门北宗独苗在灵感之后,究竟本领如何,此刻都是瞪大眼睛瞧着。

    新任血棠尉腰间悬着人皮鼓,两手空空,被明亮的霞光照在脸上,双眼微眯着,半边脸被镀上光辉,半边脸上的漆黑火焰纹饰则犹如暗影,反差对比鲜明。

    他没给赤虎抢先发难突围的机会,双手在身前姿势怪异地横向一扯,不知在弄什么玄虚。

    然而随着这一扯,那赤虎脸上的警惕戒备之色立刻浓了几分,极为不安地后退两步,一张大嘴裂得更大了些,鼻息粗重,前爪在地上狠狠刨出深坑。

    任西畴恍若未见,双手虚握拳,如握鼓槌,抬手便往身前砸下,宛如擂鼓。

    他并未敲击在腰间鼓上,人皮鼓却发出咚咚两声大响。

    不止赤虎,连同许多黑鸦都被吓了一跳,彷佛这鼓声是在自家耳际心头擂响,随即便都有些神思恍惚。

    凡闻鼓声者,心头莫不升起一抹没来由的悲凉郁结。

    在场仅有刘屠狗与白函谷觉察到,随着鼓响,一道无形的波纹扩散而出,似不只是音波,还蕴藏了淡淡的神意。

    刘屠狗细细品味一番,那神意不甚强绝却清晰可辨,教他想起当日任西畴那首《乱世歌行》,虽不着文字,内里韵味却是如出一辙。

    灵感初境便能做到这一步,魔门的功法确实不可小觑。

    咚咚!任西畴再次挥动无形鼓槌,鼓声依旧,听在耳中却恍如震天。

    他随之向前迈出一步,迫近赤虎。

    随着这一步轻轻落地,赤虎怒吼一声,几名距离较近的黑鸦身躯跟着狠狠一抖,面色涨红,有的甚至眼中浮现泪光。

    刘屠狗发令道:“扛不住的自行后退!”

    淡淡刀意向四周扩散开来,却没有触及任西畴与赤虎半分。

    最靠里的包围圈一阵骚动,很快向后退去,有些修为较低心志不够坚韧的黑鸦,竟是步履踉跄,宛如醉汉。

    任西畴毫不停顿,一敲鼓,一迈步,转眼便到赤虎身前。

    他手臂微抬,一对无形鼓槌下一刻就要敲击在赤虎头颅之上。

    赤虎凶焰尽敛,呜咽一声,眼中满是哀伤乞怜之色。

    它极为乖顺地低下了硕大的头颅,竟是再无反抗之意,甘心受死。

    任西畴引而不发,回过头,脸上竟有些病态的苍白。

    他惋惜道:“大人,这畜~生心志太过软弱,不堪大用,可惜了。”

    刘屠狗笑着应道:“也不指望它冲锋陷阵,能唬人就行。音攻之术直指人心、防不胜防,难怪为人所忌,视为魔门。”

    任西畴心境似也受到影响,黯然摇头道:“我师曾言,在道不在术。属下境界不够,悲凉有余,雄壮不足,也只能干这等迷人心窍的勾当了。”

    刘屠狗哈哈一笑,不置可否。

    白函谷却是神色郑重:“任兄何必太谦,金城关下那首悲天悯人的英雄曲,今日再闻,仍是心神激荡难以自抑。如此境界胸怀,他日未必不能重建宗派、光大门楣!”

    家族遭逢大变,白函谷此言虽是劝慰任西畴,又何尝不是在激励自身?

    刘屠狗才懒得理会两位得力属下的伤春悲秋,投身军伍,哪个没几分苦衷或是志向?

    他几步走到赤虎跟前,抬腿跨上虎背,雄浑刀气裹挟,逼得赤虎不由自主站起身来。

    “走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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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感谢~二在奔三的路上~道友的打赏和催更,俺现在的状态是喝沉了,发个三千字以博诸君一笑,有不满意的去贴吧骂俺好了,吼吼。)

第三十七章 箓筋符骨

    日上三竿,白马寨里一片喧沸忙碌。

    几个年轻力壮的铁匠学徒**着上身,各自忙着手中的活计,黝黑的皮肤上被炉火炙烤出一层油汗。

    其中一个拉风箱的小子忽地打了个大大的哈欠,手上不免慢了慢,立刻被师傅揪着耳朵好一顿臭骂。

    师傅一走,另外几人立刻幸灾乐祸地哄笑起来,朝他挤眉弄眼道:“你小子晚上不睡,又去偷看谁家小媳妇儿洗澡了?”

    拉风箱的小子年纪不大,身子远未长开,浑身瘦得没有二两肉,筋骨却壮,尤其两排粗大肋骨竟是极为紧密地挤在一处,几无缝隙,瞧着颇为怪异,再加上皮肤焦黄,很有些铜皮铁骨的意思。

    他偷偷瞥了师傅一眼,见没往这边儿看,才撇撇嘴小声道:“昨夜里一阵儿鸡飞狗跳,我就不信你们没被吵醒。”

    这下子另外几个都来了精神,一个道:“昨儿睡得太香甜,就没出去看,当时我迷迷糊糊,还纳闷你不过是出去撒尿,竟撒得那样长久,怎么着,寨里的爷们儿又跟黑鸦干起来了?”

    拉风箱的小子摇摇头:“就见着黑鸦了,乌泱泱的一大片,我估摸着是全卫一千人都进了后山了,哦,寨主倒是跟着去了。”

    “后山?后山除了山就是山,黑鸦那帮爷进去干啥,总不能是闲不住要去挖矿吧?”

    拉风箱的小子也有些不敢确定:“我听得不太真切,好像是黑鸦校尉的马走丢了,这才要进山去找。”

    另外几个对视一眼,都有些不信,最早进寨的那些黑鸦大都一人双马,甚至一人三马的也有,不过是走丢一匹马,犯得着这样兴师动众?

    “甭管是去干啥,刘校尉是何等样的人物,就算真的大半夜不睡,偏要去搜山找马,那帮黑鸦大爷敢不去?”

    说这话时,拉风箱的小子眼睛亮晶晶的。

    说起来,自打那位姓刘的黑鸦校尉进了白马寨,全寨上下一日三惊,总少不了热闹可看。

    萧寨主手底下的白马健儿本就桀骜不驯,那可向来都是在北定府地面儿上横着走的主儿,如今可算是遇到了对手。

    黑鸦卫里净是些凶神恶煞的虎狼之徒,吃着寨里的喝着寨里的,可愣是谁都不惯着,放下碗就骂娘的事儿没少干,但凡见哪个白马健儿不顺眼,两方互瞪几眼,往往就演变成一场极精彩的群架殴斗。

    幸而殴斗的双方都自认是输人不输阵的好汉,每次下场的人数必定相同,绝不以多欺少,亦绝不使阴险绝户的招式手段,几场架下来互有胜负,却竟没闹出什么伤残人命来。

    萧寨主与黑鸦校尉似有默契,明面儿上自始至终都是不闻不问,当然私下里也有些小道消息流传,据说不论是白马健儿还是黑鸦卫,内里都是打赢了有赏、打输了有罚。

    这些对于几个铁匠学徒来说,虽是近在眼前的难得谈资,却就像炉中的烈火,远远看着自是热烈,却永远无法真正触及。

    几个学徒不敢偷懒太久,很快散去,皮肤焦黄的少年卖力扯动风箱,细长的胳膊上爬满粗大的青筋,衬得一双手臂犹如铁色。

    他的耳朵忽地动了动,接着脸上就露出痛苦之色,肚子里咕噜咕噜响如蛙鸣,连忙捂着肚子大喊一声:“师傅,肚子疼,怕是要拉稀!”

    正闷头打铁的铁匠顾不得教训他,骂了一声懒驴上磨,就吩咐一个学徒过来暂替。

    少年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显见得身量不高,就如一只大个儿猴子一般,三蹿两蹦地出了门,很快不见了踪影。

    他在匠户扎堆居住的街巷里七拐八拐,中间钻了几条狭窄巷子,极灵巧地翻过几堵院墙,终于在一处僻静院落停下脚步。

    院子里站着一位老人,身穿绿袍,腰间悬了一柄不起眼的铁尺。

    “师父!”

    周铁尺没有应,反而拎起腰间铁尺,隔空朝着瘦弱少年狠狠一甩。

    砰!

    明明没有打在身上,少年却如遭重击,整个人打着横儿摔了出去,狠狠撞在了院墙上。

    墙粉簌簌而落,少年却如没事儿人一样,极利索地爬起来,讪讪一笑,只是这回却是不敢张口了。

    “谁是你师父?若不是可惜你天赋异禀,早就该打杀了你,也免得日后招灾惹祸。”

    说话间,周铁尺衣袖轻摆动,在院落中布下一层稀薄而奇特的灵气,排布错落有致,隔绝了内外。

    他恨铁不成钢道:“萧玄旗和那刘屠狗哪个是省油的灯,若不是昨夜着急去寻坐骑,真当他们没发现你在一旁窥伺?萧玄旗大约早就猜出你是诏狱的探子,有所顾忌也还罢了,刘屠狗是胆大妄为惯了的,但凡心肠歹毒些,反手就料理了你。”

    瘦弱少年委屈道:“我有些马马虎虎的横练功夫在身,那又有什么稀奇了,懂修行的哪个看不出来,他们那样的宗师人物怎会杀我,平白跌了身份不是?还有,您总说宁可暴露了诏狱探子的身份,也轻易不许漏了师承。可除了听您说过我还有一位师叔,其余连我自己都不知道,又怎么泄露?”

    周铁尺摇摇头:“别的不说,刘屠狗就见过你师叔,这还罢了,最紧要的是他的屠灭刀似乎是符铁铸造,或者干脆就是上古法剑回炉锻成,想必对符箓练气一道并不陌生,只需稍加留意,不难感应出你一身天生的箓筋符骨。”

    他顿了一顿,继续道:“咱们这一门销声匿迹已久,怕是连昔日的仇敌都已把咱们忘了,毕竟上古练气士遗泽甚多,没人会太过在意,可纯正的练气士就太过稀罕了,要是被人发现竟还有这样一个世代传承的宗门,纵然有君侯庇护,仍是福祸难料。你走的路子虽然荒僻罕见,很难让人联想到练气士上头去,但有时候,杀人不需要什么确凿的证据,只是怀疑和忌惮就足够。”

    “早知道这么危险,就不学这劳什子了,走筑基练气灵感那条路多好。”

    瘦弱少年唉声叹气,忽地抬头语出惊人道:“师父,打铁太无趣,我想进黑鸦卫。”

    周铁尺一怔,继而冷笑道:“果是养不熟的狼崽子,谭恕,真当我不会杀你?”

    名为谭恕的少年嘿嘿一笑,眸中透着智慧的辉光,不复在铁匠铺中的朴拙模样:“您大白天的特意叫我过来,不会就是为了吓唬我吧?”

    他偷眼打量了一下周铁尺的脸色,见老人不吭声,才接着道:“您老挑拨黑鸦校尉和姓哥舒的马匪头子火并一场,无非是为了讨好窦少主和君侯,偏偏还故意做的这般直白拙劣,愚忠之心溢于言表,即便君侯心里一百个不信,明面上也要好生安抚奖掖您这个忠心部属。只可惜啊……”

    周铁尺听了竟是微微一笑,慢悠悠开口问道:“哦?只可惜什么?”

    “只可惜那刘校尉修为太霸道,几乎是抬手就压平了所有服气不服气的对手,怕是要一家独大。您枉做了恶人却收效甚微,平白恶了一位少年豪杰不说,窦少主也未必会领情,近乎亏本的买卖,您这心里后悔不?”

    周铁尺不置可否,悠悠地道:“你是我安插在白马寨的探子,想调离可以,说说理由。”

    谭恕眼睛一亮:“这一呢,诏狱的规矩,背后有眼、隔墙有耳,您跟黑鸦校尉不对付,安插个钉子进去,君侯也会赞同的。”

    周铁尺摇摇头,嗤笑道:“自作聪明,你没见过君侯,不知道那是何等人物,非是那些玩弄权术的寻常将相大臣可比,连同你先前的愚忠之论,统统谬以千里,还有么?”

    谭恕也不气馁,点头继续道:“万里乘风去复来,只身东海挟春雷。”

    僻静院落之内原本错落有致的灵气忽地有些紊乱,周铁尺盯着谭恕问道:“你是说?”

    谭恕肯定地点点头:“若是我感应没错,屠灭刀铸造时一定用了咱们门中上古天人剑仙的佩剑春雷为料,那种感应,与一年前远远瞧见郑殊道时如出一辙,应该就是不知流落何处的那截剑尖。”

    周铁尺听罢仍是摇头道:“那又如何,西湖剑士视剑如命,郑殊道背靠西湖剑宫百里情和执政敖莽,那半柄咱们得不到,刘屠狗的屠灭刀同样是性命交修的随身配兵,你虽有些天赋,此刻比起他还差得远,更别提他背后似乎也有神通大能的影子。”

    谭恕笑笑,不见半分气馁之色:“正是因为如此,我才要入黑鸦卫,近水楼台揣摩春雷的残韵,日后渡雷劫才能有那么一分半分的念想,再说各得春雷之半,刘校尉可能不在意,郑殊道那样的大剑士却肯定要寻衅,他日刀剑交锋、气机纠缠,没准儿就能窥见昔日春雷的些许灵机,我更是绝不能错过。”

    周铁尺沉默片刻,目光柔和了几分:“箓筋符骨,自遭天妒。既是见到了一线生机,那便去吧。对了,你那位没见过面的师叔不日也要入京,你见了他也不必相认,他若是死了,便替他收尸吧。”

    谭恕来不及欣喜,闻言愕然道:“收尸?”

    “你那师叔不像我这般胸无大志,他此次入京要以剑会天下,一来看看能否引出师门的仇敌,若是有,无非舍命一搏,若是没有,日后咱们这一门就能到江湖上抛头露面;二来倒是与你有几分干系。”

    “我?”

    “既是剑会天下,自然绕不过西湖剑宫的几位大剑士,你师叔说了,若是郑殊道徒有虚名,便为你讨回那半柄春雷。”

    谭恕转过身,低声道:“就冲他老人家这句话,我一定给他置办一副上等棺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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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感谢~胡二哥456~、~飞向人间~、~旭飔~三位道友的打赏,昨儿周一工作太忙,没能更,~二在奔三的路上~道友的催更票又给浪费了,见谅见谅。)

第三十八章 牵虎奴

    山道上凉风习习,参天的古木遮蔽了正午骄阳。

    刘屠狗跨虎而行,在虎背上轻轻摇晃着,有些昏昏欲睡。

    只是这份慵懒丝毫不能掩盖少年勃发的英姿,这也难怪,任谁骑在一头庞大而狰狞的赤虎背上,都难免给人气焰熏天之感。

    赤虎的脊背极为宽阔,哪怕是行走在起伏不定的山道上,仍旧极为平稳,并不会让背上的人觉得如何颠簸,饶是如此,这头山中之王仍显得战战兢兢,行走得颇为小心翼翼。

    萧玄旗瞥了刘屠狗一眼,摇头道:“刘兄弟,你来白马寨休整也有数日了,想来王爷很快就会召见,到时你就骑着它去王府?”

    刘屠狗打了个哈欠,理所当然道:“那可不,总不能走着去啊?萧老哥你不提我倒险些忘了,进京之前是该去谢谢王爷。黑鸦卫在白马寨里住着,人吃马嚼的,也是笔不小的开销。”

    白马寨主闻言很是有些哭笑不得,这样一位混不吝的小爷一头撞进京师那等是非之地,也不知会掀起多大的风浪。

    刘屠狗见状嘿嘿一笑,人也精神了许多:“萧老哥,昨儿夜里咱们出发的时候,这白马寨内外可着实有些个在明里暗里窥视的,想来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你瞅着心烦不?”

    萧玄旗一愣,似是没想到刘屠狗会有此一问,失笑道:“这都是寻常事,谈不上心烦不心烦,你手底下也有千把号兄弟了,难不成个个忠心不二?”

    刘屠狗哈哈大笑:“这天底下,恐怕再找不出像黑鸦卫这般乱七八糟的营伍了,人心如鬼蜮,忠心不忠心的,我从不强求。”

    “哦?你看得倒透彻,只是这世上同样不乏忠义之士,不可一概而论。”

    白马寨主来了兴趣,问道:“我倒要替身后这些追随你的兄弟问一句,入京在即,前途未卜,你准备以何法治军?”

    萧玄旗问刘屠狗治军之法,其实就是在问他要如何对待纷乱人心。

    刘屠狗霍然回头:“白函谷,你是将门出身,最懂治军之法,你来说说?”

    白函谷一双森寒眸子看向二爷,言简意赅道:“治军之道,不外乎以恩遇之、以利诱之、以法束之、以死惧之,使军士舍生忘死而克成王侯之功业。一将功成万骨枯,此其谓也。”

    萧玄旗一愣,暗道这也是个不可以常理度之的人物,明明深谙此中奥妙,偏要在大庭广众之下宣之于口,教那些士卒听见,这不是自找不痛快么?都是七尺昂藏男儿,哪个甘愿做别人脚下一具铺路的白骨?

    刘屠狗却是深以为然:“我以一百苦狱罪囚起家,由五百血棠而成一千黑鸦,至今不过数月,陆陆续续却也殁了几百兄弟,尤以金城关下死伤最多,有些是我无力去救,有些却是坐视他们战死,萧老哥可知是为何?”

    他的声音不高,却飘飘荡荡,传出很远仍旧清晰可闻。

    山道上下,远近黑鸦俱是屏气凝神、沉默静听。

    萧玄旗正色道:“为何?”

    “人生天地间,从来是踽踽独行,也不知几人潦倒、死于无名,又有几人能闻达富贵、几人得自在超脱?又有哪条路上不是一人功成万古枯?”

    “有些话,我只对最早的那一百兄弟说过,也有些则是整个血棠营都曾听闻,现在添了大半新人,不妨再说几句。”

    “凡入我黑鸦,生死无论,祸福自招。我一身所学,只要你敢学,我就愿意教,你的恩仇,便也是我的恩仇。有了好处,是谁的就是谁的。这不是什么劳什子的以恩遇之、以利诱之,更不求谁感恩戴德以死相报。”

    “大伙儿过的是刀口舔血的日子,我也犯不着板起脸来讲什么不近人情的军法,不是一路的,早晚分道扬镳,福薄的,早晚死在路上。”

    “二爷我呢,或者拉扯一把,或者只管走我自己的路,换做你们亦然,这都是本份,谁也别指望着谁,谁也怨不着谁。我只盼着,他日回头一望,刘屠狗若还能见着几张熟悉面孔,那便心满意足。”

    语声渐渐消散在山林之间,一股沉郁苍凉之气却始终萦绕不去。

    萧玄旗默然良久,终是叹了一口气道:“真真是个无情之人!萧某少年游侠时也曾得遇真正的高人隐士,却始终修不来那太上忘情的天道,只甘愿在这红尘中打滚厮混,以致蹉跎岁月,此生不再奢望神通,想不到你小小年纪就能有如此道心。”

    任西畴目光炯炯,心中却是暗道:“这是道心,更是魔心!若非确定北宗只剩下我一个,大人也并非南宗传人,几乎要将他错认为同门了。也不知是何人教出这样的高徒?”

    杨雄戟嚷嚷道:“二哥说的在理,慈不掌兵,打仗哪里有不死人的,还能个个都救了不成?今日站在这里的,谁不知道自己个儿是个什么货色?不管是有大志向还是小算盘,合得来就搭个伙儿,合不来就一拍两散!”

    这厮说着将大戟一横,瞪着眼四下观瞧,大有谁敢散伙就立刻挥戟宰杀之势。

    刘屠狗咧嘴一笑:“说起来,比起诸位,反倒是我那匹白马陪我最久,不想终也有分别之日。”

    他抬起头,望向身侧古木浓密的树冠:“小兄弟,你我今日相逢,不知又是什么样的缘法?”

    茂盛的枝桠蓦地一阵颤动,露出一个少年人瘦小的身影,坦露着上身,皮肤焦黄,筋骨大异于常人,给人铜皮铁骨之感。

    “大人,我叫谭恕,黑鸦卫还要人不?”

    谭恕虽是问刘屠狗,眼睛却始终盯着屠灭刀,灼灼放光,仿佛燃着火焰。

    刘屠狗似有所感,讶然道:“你……”

    谭恕连连摆手道:“大人心里知道就好,我虽然实力低微,可做个刀仆总还是能胜任的。”

    他话音才落,就听到一声冷哼,循声望去,见是个与他差不多大的少年,气质沉默冷冽,背着一柄黝黑的沉铁长刀。

    刘屠狗昔日刀仆率五百骑来投奔的传奇故事早就在白马寨传开,谭恕自然认得刘去病,当下嘿嘿笑道:“做不了刀仆,当个执鞭坠镫的牵虎奴也好啊,您这坐骑一般的马夫可伺候不了,我皮糙肉厚、力气足够,能压得下它。”

    这话一出,许多黑鸦都面露不信之色,赤虎堪比练气巅峰高手甚至犹有过之,只在宗师之下,这少年虽将横练功夫练进了骨子里,周身却没有半分灵气波动,怕是连练气境界都没有,也不怕风大闪了舌头。

    刘屠狗没说话,在这个突兀出现的少年身上,他感应到了某种极玄妙的韵味儿,就好像当日重铸屠灭刀时,偶然从那半截古剑上悟出一知半解的春雷之意时的那种灵机,只是又有些不同,这少年与春雷之意似乎截然对立,在互相克制。

    他想了想,垂下眼帘又猛地睁眼瞪向谭恕,一双眸子里紫意昂然,尽是春雷奔涌之态,屠灭刀随之挣动起来,似要出鞘,无人得见的刀身上正浮现一抹紫芒。

    谭恕怪叫一声,浑身汗毛倒竖,整个人身躯一僵,直挺挺地从树冠上掉了下来。

    萧玄旗脸色古怪,这场面实在是似曾相识。

    蹲在他身后马背上的山魈怪笑连连,很是幸灾乐祸。

    谭恕狠狠砸在地上,跟着又没事儿人一般爬起来,脸上竟带着极畅快的笑容。

    他这回却是看也不看屠灭刀,而是紧紧盯着刘屠狗,极为认真地道:“大人,只要你能每日像这般瞪我几眼,我一定死心塌地为你执鞭坠镫,绝无二心!”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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屠狗介绍:
传说上古有屠龙氏,嗜食煎饼卷大葱,以黄龙皮为饼,青龙筋为葱。 刘屠狗咂咂嘴,很是羡慕这副好牙口。 面对这个利益至上、弱肉强食的世界,不管是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庙堂枭雄,还是仙气盎然不食人间烟火的江湖剑仙,二爷只想好好地讲一讲道理。 他常说:“出来混,最重要的就是与人为善,该杀就杀!” 于是,布衣麻鞋,艳压锦绣,遍问同代,无人应声。 问天下头颅几许,看二爷手段如何!屠狗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屠狗,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屠狗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