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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屠龙氏     屠狗txt下载     屠狗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五十六章 迷狐谷中(上)

    百骑长张鸢见到刘屠狗的令牌,冷笑一声:“鬼蜮伎俩,不可见天日!”

    他并没看到刘屠狗从两位宗师联手之下近乎全身而退的一幕,也就并没太将二爷放在眼里。

    也怪刘屠狗自己,全身灵气都用在雕琢心刀和以病虎三式锻体上,需要时仰头吞天即可,是以在外人看来,不过筑基巅峰的修为,即便隐藏了气息,撑死练气境而已。

    结果就是,练气境界的沈大公子和南天竹各自平白挨了一爪,高子玉与抹额青年两位藏拙的宗师功亏一篑。

    “围起来!”

    张鸢突然一声令下,原本就已将现场包围的一百云骑卫铁骑立刻挺刀举枪,对准了场中诸人。

    被围众人均是一惊,方才从容出言的陈洪玉也忍不住色变,心道:“要糟!”

    刘屠狗既然表明了“身份”,自然要站出来,他皱眉道:“张旗总,这是何意?”

    张鸢目光凶狠,沉声道:“本人可不认得什么诏狱令牌,尔等所言太过离奇,又无旁证,急切间难辨真伪。现将尔等全部收押,交由云骑校尉定夺!”

    这局面当真一波三折,刘屠狗有伤在身,又要护着陈洪玉,当下默不作声,准备先看看风头再说。

    张鸢见这位“副使”不吭声,讽刺道:“诏狱人物,果然识时务。”

    他长枪一挥,下令道:“全军下马,留下一什看马,余下随我入谷缉拿逃贼,待云骑卫全营开到,一并交予校尉大人!”

    这个并不合常理的命令被不折不扣地执行,诏狱军卒连同幸存的罪囚在刀枪的威逼下,缓缓往迷狐谷中行进。

    陈洪玉偷偷传递给刘屠狗一个复杂的眼色,低声道:“军部竟然也来插上一脚。”

    二爷当下恍然,局面可真是越来越乱了,而吸引各方纷至沓来的真相,恐怕就在这迷狐谷中。

    谷中植被生长极盛,草木氤氲,视线难以及远。初时还有路径可寻,进得深了就需要披荆斩棘。

    被允许保留佩刀的诏狱军卒倒了霉,在云骑卫军卒的驱赶下走在队伍最前方,负责开辟道路。

    只是这样一来速度太过迟缓,除非这山谷没有旁的出路,再以大军搜山,否则定然找不到先一步窜入谷中的五人。

    百骑长张鸢却丝毫不见着急,除了往山林中撒下十名斥候,就任由大队人马一步步向前挪动。

    这种态度越发证实了陈洪玉的猜测。

    刘屠狗已经可以确定,他陷进了一个牵扯几方势力利益的巨大漩涡之中,稍不留神就要粉身碎骨。

    到底还是被魏大狠狠算计了一把,只是恐怕连诏狱也没有想到,局面会混乱到这种程度。

    好在对刘屠狗来说,不需要费神去分辨都有哪些势力插手,也无须理会谁是谁的人。

    要想活下去,举目皆敌,人人可杀!

    时间缓缓流逝,这一走就是三个多时辰,直到夜幕如期降临。

    一支支火把被点燃,队伍却并未停下脚步。

    十名斥候一个都没回来,百骑长张鸢的脸色也越来越难看。

    队伍最前方突然有名军卒停了下来,他的手臂高高举起。就着火把的光焰,人们能清楚地看到他手上举着的东西,那分明是一副完好无损的手铐。手铐上面还残留着暗红色的血迹。

    沈大公子果然也并非表面上那么简单。

    总算发现了蛛丝马迹,在山林里跋涉了一下午的众人不免精神一振。

    百骑长张鸢当即下令停下修整,同时向四周撒出数十名军卒搜索贼人踪迹。

    不到一刻钟的工夫就陆续有人回报,在不同地点分别发现了三具斥候的尸体,或被利器斩断,或是被人徒手硬生生撕裂肢体,死状凄惨,很明显行凶者是两名训练有素的高手。

    刘屠狗见状心中暗暗思量,如此凶残高效的杀戮,明显是高子玉与抹额青年的手笔。至于那只手铐,是被沈大公子随意扔下的,还是有意设下的圈套尚不得而知。如果是后者,那么沈大公子显然也是如二爷一般混在罪囚中的黄雀了。那么他跟高子玉又是什么关系?

    不提二爷在一旁胡思乱想,百骑长张鸢的神情变得凝重起来,他自身只有练气初期的修为,放到地方军或可领一卫千人,在高手如云的精锐禁军中就只能是个小旗,即便依仗马力,也不过能匹敌练气中期,如今却一下子蹦出两个凶残狠辣的高手,实在是棘手。

    他略一沉吟,下令收拢军卒,由罪囚负责背上阵亡斥候的尸体,全队不许休息,继续前进。

    此时包括陈洪玉在内,侥幸从乱战中活下来的罪囚只余九人。

    为了方便背尸,八名年轻力壮的罪囚被取下了手上镣铐,然而背尸的命令不出意外地遭到了他们无声的抵制。

    九个人站在原地,彼此间眼神交汇,最后都看向其中一名有些威信的壮汉。

    壮汉则看向刘屠狗,问道:“大人,您怎么说?”

    刘屠狗冷漠的眼神中透着一丝悲悯,他看着大汉,如同在屠宰场里看着那些待宰的牲口。

    张鸢一个纵跃落到壮汉身后,毫不犹豫地挥刀直刺,一刀将猝不及防的壮汉捅了个对穿。

    他一脚踹在壮汉后腰,将这个已经没力气惨叫的将死之人踢翻在地,就势回手挥刀,劈飞了一颗面容惊恐的头颅。

    “渣滓就是渣滓,卫护英烈血躯何等荣耀,尔等尚敢犹豫,简直死不足惜!”

    他嗜血的目光扫向其余几个罪囚,杀意溢于言表。

    被张鸢眼神一逼,剩下的罪囚再也不敢违逆,连滚带爬奔到尸体旁边,小心翼翼地捡起,或背或抱,如奉至宝。

    队伍再次缓缓前移,刘屠狗很敏锐地感觉到,几名罪囚看向他的目光中,多了几分敌意和怨恨,就好像是那些屈辱与死亡是眼前这个软蛋“副使”带给他们的。

    跟他走在一起的陈洪玉低声道:“人心如此,不必放在心上。”

    刘屠狗咧嘴一笑,唇齿间仍残留有淡淡的血腥气,他同样低声道:“形势比人强,怨不得他们。陈老头,若是二爷此刻撂下一句狠话说日后定要如何如何,恐怕你即便嘴上不说,心里也肯定要笑话二爷,是也不是?”

    陈洪玉闻言不由地看了一眼刘屠狗,回应道:“色厉内荏之辈不都是如此么?空有大言,既不能欺世,更不能欺心。”

    刘屠狗嘴角的弧度越发的大了,这个陈老头,都什么时候了,还在讲什么欺心不欺心的,是在含沙射影讽刺二爷明明是副使,还要混迹在罪囚里耍他陈老头玩儿么……

    “那个劳什子副使,给本将站下!”

    刘屠狗停步回头,就见张鸢一脚踢开身旁一名罪囚,大步走了过来,边走边道:“听说你身手不错,就不要躲在一旁和个老头子窃窃私语了,头前探路!”

    刘屠狗耸耸肩,摊开手道:“还请旗总大人赐一柄刀,巧妇还难为无米之炊不是?”

    张鸢哼了一声,劈手从一名诏狱军卒手里夺过长刀,手腕一翻,抛了过来。

第五十七章 迷狐谷中(下)

    刘屠狗一把接过长刀,掂了掂分量,笑道:“张旗总可听说过这迷狐谷的传说?”

    “你知道?”张鸢反问道。

    “不知。”

    不等张鸢发怒,刘屠狗扭头就走,他挥舞长刀,用刀背赶开两名在前开路的诏狱军卒,大大咧咧地走在了队伍最前端。

    天已经彻底黑了下来,除了火把光线所及,黑暗中已经分辨不出单株古树的枝干形体,只能看到如泼墨般勾连在一起的诡异轮廓。

    刘屠狗挥刀斩断一根横拦在胸前的长藤,回头望了望,火光在每个人的脸上跳动,而队伍的四周,同样是浓郁的黑暗和让人压抑的寂静。

    他走出几步,突然心潮起伏。

    这感觉似曾相识,不知怎的,他脑海中突然浮现当初躲在灌木丛后听老狐狸和山贼对话时的情景。

    刘屠狗心中一动,突然把左手食指按在长刀的刀刃上,轻轻用力,指尖血就渗了出来。

    刘屠狗将蘸血的手指点在额头上,沿着眉心竖痕向下一抹,在这一刹那,他的眸子中绽放出异常璀璨的神采。也只因这一个简单的动作,他的脸骤然变得苍白起来,如同生了一场大病。

    他使劲儿眨了眨眼睛,然后看向眼前的黑暗,突然禁不住惊咦出声。

    一直紧盯刘屠狗的张鸢见状,走到一名抱了条死人大腿的罪囚身后,挥刀照着其肌肉紧绷的左臂就是一划,皮肉立时崩开,鲜血喷涌而出。

    倒霉罪囚骤然挨刀,手臂一软,差点将手中的残躯扔到地上,赶忙使劲儿抱住。他的脸色刷得一下惨白一片,豆大的汗珠从额头上滚下来,也不知是疼的还是怕的。

    不理会罪囚痛苦的闷哼,张鸢伸手在那道伤口上抓了一把,往自己额头上一抹,睁眼定睛一看……

    晚风习习,黑暗依旧,与之前并无二致。

    停顿了几个呼吸,这位百骑长突然间血气上涌,一张脸瞬间涨得通红。

    刘屠狗轻笑了一声,看着怒发冲冠的百骑长道:“张旗总,你慧眼无差,这里确实是个幻境。”

    张鸢勉强压住怒气,咬牙切齿道:“如何破解?”

    刘屠狗叹了口气,向众人亮了亮自己刚刚止血的食指,讲解道:“这是我大半辈子以来第二次遇到幻境,头一个破解起来倒是极简单的。”

    他迎着众人期待的目光,十分笃定地道:“只要入阵之人自杀,幻阵就会不攻自破。”

    “竖子安敢欺我!”

    张鸢再也无法忍耐,怒啸一声,一个箭步前冲,挺刀直刺。

    刘屠狗把才到手不久的长刀往地上一插,脚尖在刀柄上一点,身体向后飞掠,整个人凌空贴在了他身后的一株古木上。

    这株古木极其粗壮高耸,树冠绵延,黑暗中竟看不出到底有多高。

    刘屠狗不等落地,左脚脚跟在粗壮的树身上一磕,整个人借力向上一窜。

    呲的一声闷响,一柄夺命长刀一头扎进了树干之中。

    张鸢紧随其后,弃刀伸手,想抓住刘屠狗的小腿。

    刘屠狗右腿一缩,躲过张鸢一爪的同时又是一脚蹬在树干上,整个人再次向上腾起。

    他的行动实在是古怪,张鸢见抓不到这个滑溜的副使,而对方并不像是要逃跑,索性把刀从树身上拔出来,拄刀抬头,想看看刘屠狗到底要做什么。

    其余众人早已停下脚步,此时也是仰头观望,看着那个在火光中越升越高的身影。

    刘屠狗胸中一口灵气不散,连续几个蹬踏,转眼间就腾起数丈。眼看树干越来越细,枝干越来越多,他一个轻盈灵巧之极的翻身,双手牢牢吊住了一条粗枝,如猿猴般攀爬而上。

    他很快就爬进了茂盛的树冠之中,若非枝叶的摇动,树下众人已经很难找出刘屠狗的身影。

    普通人的血对于幻境当然毫无效应,可二爷是谁,那可是敢将一身屠灭刀煞都尽数锁在体内的疯子,自然不可同日而语。

    尤其这刀煞中还糅杂进了万古刀的破灭之意,哪怕只是二爷自己领悟的皮毛,也自有其威能。

    宗师的真正可怕之处正在于此,提升了多少战力尚在其次,重要的是多出了许多常人无法想象的玄妙手段。

    是以灵感境界被看做是修行者真正入门的标志,下一步就要发掘自身宝藏,窥探乃至触摸大神通者的无上威能。

    现在就修成天眼通一类的神通那是妄想,所以刘屠狗用了一个取巧的办法。他以蕴含刀煞之血刺激眉心,去引动那只闻其名、未知其妙的识海,使得心湖灵感在一瞬间得到增强,扑捉到了这幻境的一点蛛丝马迹。

    刘屠狗进入树冠后就不再向上,按照记忆横移了几次位置后终于停下。

    他没有用以血破妄的老办法,因为那样做实在消耗巨大,他苍白的脸色就是明证,短时间内再来一次肯定要元气大伤。

    寻常时节还好,眼前这么做无疑是在找死,毕竟他还要保留足够的战力来应付情理之中的血腥厮杀。

    袍袖一抖,屠灭刀滑落到手中,隐隐散发着寒气。

    刘屠狗的脸上仿佛有了一丝血色,握住了这把刀,不等于就握住了整个世界,而是抓牢了自己的心。

    一刀挥出,金铁交鸣!

    整座山林都仿佛随着这一刀震颤了一下,树下不少人下意识地后退一步,重新站稳。

    铿!又是一刀劈出。

    众人眼中突然一黑,所有的火把在一瞬间尽数熄灭。

    数息过去,众人终于适应了光线的转换。

    张鸢刀横身前、举目四望,惊讶地发现众人正立身在一条林中甬道上,道旁的树林虽然茂密,两树之间却间隔颇大,远不像之前那样还需要自己开出一条路来。

    山林间弥漫着淡淡的雾气,清亮如水的月光铺展下来,被雾气晕染,呈现出朦胧的暗黄色,但依旧能将树木和甬道照得清清楚楚。

    甬道尽头,隐隐有着建筑的轮廓。

    队伍中响起一阵此起彼伏的惊呼,众人骇然地发现,之前用来照明的火把,竟全都是未曾点燃的枯枝。

    对了,那个年轻地不像话的“副使”呢?

    张鸢再次抬头,才发现前方道边不远处立着一根极高的青铜旗杆。

    旗杆顶端蹲着一个人,手中一面被砍断系绳的旗子在迎风飞舞。

    人是刘屠狗,旗子上则写着四个字——“灵应侯封”。

第五十八章 灵应侯封

    刘屠狗收起阵旗,三两下就从雕刻有古怪花纹的青铜旗杆上跃下。

    他看了一眼沉默不语的百骑长张鸢,就听见陈老头在絮絮叨叨地自言自语。

    “灵应侯封?这迷狐谷竟是一位封号武侯的封地?”

    “只是怎么从未听闻过这位侯爷?”

    “若是正经的爵位封土,又为何要用幻境来掩人耳目?”

    没有理会这个爱较真儿的老头儿,刘屠狗看向张鸢道:“张旗总,我们这么多人大模大样地进去,不大合适吧?”

    百骑长面对二爷时的神色明显郑重了许多,语气却仍是不容置疑:“我此来是奉了云骑校尉军令,半途回转,绝无可能!”

    他看向一众部属,斜插入鬓的长眉翩然欲飞,大声道:“什么灵应侯,本将从未听闻,竟然还装神弄鬼、以妖术惑人,定然不是天子亲封。且随本将进去,若真是矫诏自立的逆贼,待剿灭之后,人人都能加官进爵、封妻荫子!哪怕是你们这些罪囚,也定能蒙恩赦免,也免得再去边关送死,化作孤魂野鬼,不能还乡!”

    张鸢寥寥几句话说完,无论军卒还是罪囚,每个人的神情都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陈洪玉年老而书生意气不减,闻言更是点头赞叹道:“巍巍大周,英杰何其多也!”

    刘屠狗看在眼里,心道这位百骑长当真是个人物。只可惜,眼前这些用来探路的可怜人多半等不到建功立业、衣锦还乡的那一天了。

    他手握已经暴露在人前的屠灭刀,转身前行,安静地走在最前方。

    只过了片刻,就有十名云骑卫军卒在一位什长的带领下越过了刘屠狗,他们神色兴奋,显然对于能捞到先锋的差事十分激动。

    刘屠狗没有阻止,他可没忘记已经先一步进来的那五名高手,虽然不知他们用了什么方法,但既然是早有预谋,这座幻阵肯定挡不住他们。

    幻境一破,道路就总有走到头的时刻。

    行不多时,一座宏伟庄园出现在众人眼前。

    只见一对价值连城的墨玉麒麟镇守阶前两侧,两扇黑漆兽首大门赫然洞开,门前静静地悬挂着两只大红灯笼,内中却无烛火点亮。

    浓重的黑、静默的红,着实令人印象深刻。

    门上出人意料地没有牌匾,门内情理之中地立着一座巨大影壁,只是上头并无用以装饰的壁画,已经泛黄的白墙上沾满经年的尘土,遮掩住几行颜色暗淡的草书,朦朦胧胧地教人看不真切。

    暗黄色的月光下,大门被淡淡雾气萦绕,深沉静谧,形同鬼蜮。

    先头探路的军卒立在石阶上,看着门口的景象裹足不前,后续赶到的众人也是面面相觑。

    张鸢目视刘屠狗:“诏狱的逃犯就在里面,此时不进,更待何时?”

    二爷闻言洒然一笑,抬腿迈过门槛,进入到门厅中月光不能触及的阴影里。

    他抬头看去,连蒙带猜地依稀辨认出影壁上的字迹:

    天道如何,吞恨者多。

    你意已决,我复何言?

    看到这两行仿佛是两人在对话,又好似一个人在呓语的潦草行书,刘屠狗心中陡然升起一股莫名的落寞。

    他使劲儿摇了摇头,迈步绕过了这座奇特的影壁。

    入眼处,飞檐斗拱、楼阁连绵。宽阔的院落当中是一间正厅,雕栏画栋,富丽堂皇,确实是侯门高第的气象。

    院中以青石铺地,石缝间已经野草横生,正厅前台阶下有两座花池,里面种满了月季,左侧池中的花瓣是罕见的绿色,右侧则为粉红。

    因为长久无人修剪,花池中的月季已经长成了茂盛的花树,足有两人高,枝叶伸展,如绿壁、粉墙,绚烂热烈又泾渭分明,连接成一道很不规则的拱形花门。

    花门下站着一个人,一身囚衣不掩贵气,赫然是那个深藏不露的沈大公子。

    二爷咧嘴笑道:“呦,这不是沈大公子么?还真是巧遇。”

    沈大公子却没有笑,拱手一礼,取出一块跟刘屠狗那枚大同小异的令牌,认真道:“诏狱客卿沈约,在此恭候诸位多时了。”

    刘屠狗一愣:“诏狱客卿?”

    说话间,张鸢、陈洪玉等人已经陆续走进了院子中。

    最看不得这类阴谋算计的边军百骑长冷笑道:“想必你比这个狗屁副使知道的要多,此地是什么地方,诏狱又有什么图谋?要是还想耍花样,本将不介意多宰两条狗!”

    沈约自嘲地一笑,道:“我出身一个没落世家,自幼熟读野史,懂些偏门方术,可惜家道中落,被诏狱找上门来,不得已做了这个客卿。”

    他转身背对众人,看向身后的正厅,继续道:“灵应侯乃是二百年前封爵的人物,因为某些不足为外人道的缘由,并未被记录在朝廷金册之中。这迷狐谷便是他的封地,被他以无上神通隔绝内外,隐世至今。其人早已故去,但据说他在死前曾有遗言,说留下了一件至宝于此,当于二百年后出世。”

    沈约住口不言,但话中的意思已经讲得很明白,他就是个给诏狱跑腿的。

    刘屠狗在脑中过了一遍,沈约所言虽不知真假,倒也能自圆其说,于是他问道:“你故意引我们来此又是为了什么?”

    “迷狐谷灵应侯封现世,其实并无太大凶险,本来诏狱的打算是以押送犯人的名义掩人耳目,途径此地时秘密进来,神不知鬼不觉地取走至宝。可不知为何先是南天竹异动在前,又有高子玉反叛在后,整个谋划都被打乱。”

    他看着刘屠狗和张鸢,苦涩道:“许逊去追杀南天竹,高子玉却突然反叛,且有一名强援相助,靠我自己已经很难完成使命,只能把你们引来,先把水搅浑再说,一边寻找机会,一边等待援兵。我逃跑后其实并未走远,意外发现了你这个许、高二人连同我在内都不知道的副使,至于军部怎么也插手进来,着实出乎我的意料,但事已至此,也没什么好抱怨的。”

    刘屠狗看了一眼张鸢,笑道:“有那个什么云骑校尉在,诏狱的援兵恐怕是来不了了。”

    张鸢没接二爷的话茬儿,诏狱的援兵来不了,就等于他的援兵也来不了,至少不能很快来。

    他看着沈约道:“南天竹原本也该是你们的人罢?”

    “他祖上数代都是诏狱的捉刀奴,不知为何总不肯拔擢为鬼卒,至于是不是我们的人,我此刻是真不敢断言了。”

    他又看向刘屠狗:“就像这位二爷说自己是副使,我同样无法分辨真假。”

    诏狱与军方掰手腕,南天竹、高子玉与抹额青年立场不明,再加上真真假假难辨虚实的沈约沈大公子,莫名其妙被卷入其中的刘二爷头一回觉着自己的脑子有些不够用了。

    这可当真是一团乱麻!

    刘屠狗指着一旁的陈洪玉,很不厚道地笑道:“别说你我,即便是这个没有丝毫修为在身的老头子,谁又敢保证不是某个势力的棋子?”

    陈洪玉冷笑道:“说起来还是二爷藏得深,忍到最后一个才蹦出来!”

    刘屠狗冲陈老头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细密的白牙:“二爷又不是来杀你的,用得着这么苦大仇深么?”

    陈洪玉冷哼一声,不说话了,想来是懒地再跟二爷浪费唇舌。

    张鸢不耐烦道:“既然如此,暂且合作如何?宁可错杀,不要错放,先料理了那几个不知根底的搅局人,之后各凭本事,说到底,今日只不过是诏狱和军方之间的小小龌龊罢了。”

    沈约闻言笑道:“痛快,二爷怎么说?”

    刘屠狗正色道:“我只是副使,一切还要许逊做主,不过高子玉必定是叛徒无疑,你们要杀这位‘竹杖撑天’,我可以助一臂之力。”

    二爷一番话说得很是得体,沈、张相视一眼、各自点头。

    先是留下人手看马,又有三名斥候死在了路上,再刨去注定凶多吉少的另外七名斥候,张鸢手下尚有七十余精锐军卒可用。

    诏狱这边儿先是有四名军卒被抹额青年与高子玉袭杀,又在随后的短暂混战里死了六个倒霉蛋儿,如今只剩下一名什长和十一名军卒。

    除去高子玉与抹额青年手段凶残之外,不得不说这些罪囚个个都不是善茬,下手之狠辣,竟连个重伤的活口都没留下。

    只是他们也没讨到便宜,先被高子玉腰斩了一个,因为双手活动不便在混战中当场死了七个,又被张鸢杀了两个来立威,只剩下陈洪玉与七个背尸的得以幸存。

    这样的渣滓,用来探路都难放心,只好被重新上铐,尽数留在这个院子里。

    刘屠狗难得善心大发,下令残存的诏狱军卒尽数留下,名义上自然是看管罪囚,私心里也是不想这些人去送死,还能保护一下陈老头。

    诏狱幸存的什长正是之前被刘屠狗一脚踹飞的那个,二爷那一脚可以说是救了他。也因如此,这些军卒都愿意听从‘刘副使’的命令,而丝毫没有理会沈约这个客卿。

    如此安排落在百骑长眼中,不可避免地让这个看似脾气暴躁实则心细如发的家伙生出了某种疑虑。于是张鸢特意提出要留下一什人马协助看管,也算是断后的接应人马。

    大家相视一眼,俱是心照不宣。

第五十九章 铁笛吹云、竹杖撑天

    灵应侯府邸深处,一道幽深的长廊内,高子玉与抹额青年手举火把,正并肩而行。

    长廊以青石砌成,湿气很重,头顶天花板上时常有水滴坠下,溅落在两人脚边的小水洼里,叮咚作响。

    高子玉用袖子擦拭了一下手中潮湿的竹杖,开口道:“大师兄,这个鬼地方的阴寒之气怎么如此浓重,快赶上咱们阴山北边儿那座万人窟了。”

    他的身材本已十分高大,与抹额青年相比却仍旧矮了半头,凸显一副巨大骨架的偏瘦身形更是远不及后者壮硕。

    一身黑衣的白狼尾抹额青年,脖子上戴着一根以白色兽牙制成的项链,身形高大雄健,呈现完美的线条,尤其一双臂膀充满了爆炸性的力量,宛如一头行走在黑夜里的猎豹,周身散发着危险的气息。

    他闻言微微点头,嗓音低沉而嘶哑:“从这座侯府的种种布置来看,这位灵应侯修行的该是鬼神之道,只不过与我族中的巫师走的并不是一个路子。”

    高子玉笑着奉承道:“黒狄巫师的手段可是非同小可,不然师父也不会与伯颜大巫结为好友,还破例允许师兄带艺投师。”

    抹额青年扭头看了高子玉一眼,道:“我贺兰长春本是黒狄中的一位小王,在你们这些人心里,恐怕时刻都记着‘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这八个字。”

    高子玉被这一眼看得眼皮直跳,忙低头道:“师父闭关前早有吩咐,阴山玄宗一应事务,俱由大师兄处置。”

    贺兰长春冷笑道:“要不是师父他老人家把自个儿的师兄弟杀了个干净,哪里轮得到我?”

    高子玉心中暗骂自己哪壶不开提哪壶,脸上却露出不以为然的神情,应道:“不识时务的蠢物在阴山是活不长的,师弟们总是要以大师兄马首是瞻的……”

    贺兰长春突然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又指了指自己的耳朵。

    高子玉忙停住话头,凝神细听,这才注意到不知何时起,长廊里开始回荡着微不可察的笛声,虚幻飘渺,不知其所从何来。

    他面色一变,低声道:“是许逊的搜魂笛音,应该是在寻找南天竹的踪迹,此刻怕是已经发现了我们。”

    贺兰长春眉毛跳动,嘴角大幅度地翘起,脸上肌肉随之牵动,露出一个野性十足的笑容,轻声道:“有意思。”

    他突然仰头,发出了狼嚎一般的吼叫,悠长凄怆,透着自亘古延续至今的对血腥与杀戮的永恒渴望。

    那笛声受到挑衅,亦随之陡然洪亮了起来,中正平和、意境雄浑,闻者如见明月高悬飞腾碧海,潮声冲霄而流云四散。

    其曲意之阔达,大有不与狼嚎相争而自然压过一头的气魄。

    铁笛吹云,名不虚传。

    高子玉被这笛声一激,竟禁不住心潮起伏,脑海中多少计较筹谋、谨小慎微在这一刻被尽数压下。

    他低喝一声,全身气息暴涨,掌中竹杖泛出碧油油的光芒,璀璨晶莹,如水波般流转。

    他的灵感大道,宛如竹节,中空无物而节节攀高,不争时厚土深埋,不让时倾尽泰山之泥、四海之水亦不能饱腹。

    贺兰长春笑道:“原来这就是师父所说的‘大器’,二师弟,我倒要看看你究竟有多大的器量,能撑天否?”

    高子玉的气质突然就发生了匪夷所思的巨大转变,或者这才是他的真面目、真颜色。

    他闻言不卑不亢地笑道:“惭愧,且看师弟撑天!”

    高子玉说罢举起手中竹杖,向着头顶狠狠刺出,一道碧绿剑气喷薄而出,无锋无刃、枝叶蜿蜒,宛如撑天之竹初破土!

    天花板上的青石板应声碎裂,随即石块被剑气顶飞,形成一个数丈方圆的大洞。

    洞外光线昏暗,只能看到一小块地方,但明显是一间富丽厅堂。

    青竹剑气犹有余韵,再度穿破厅堂的屋顶,甚至一破而再破,最后硬生生掀起一层琉璃瓦,直入长空,与天上月轮交相辉映。

    被高子玉一剑洞穿的,赫然是一座七层楼阁!

    楼顶本有一人对月吹笛,被这道剑气一逼,不得已横飞数丈,自高空一跃而下。

    笛音袅袅,渐渐湮没无闻。

    月光照进石廊,贺兰长春抬头看着那道包裹在月辉中的人影,笑容灿烂:“虚怀若谷的竹节大器果然不凡,借天地之气充盈己身后竟能由剑气而成气象,虽只片刻,亦是弥足珍贵。二师弟这样年轻,就已经大成有望,当真不怕师兄毁了你么?”

    所谓气象,是宗师方可见的奇特景象,但并不等同于灵感,而只是灵感大道的一种外化。两者或许一致,或许看上去毫不相干,比如二爷的灵感是屠刀斩天柱,气象却是一头下山猛虎。

    一言以蔽之,凡是宗师皆可见他人气象,而灵感唯有自知。

    气象并无实体,最大的作用也不在于杀伤,而是能凝聚己道、压制敌手的气势。灵感境界最重心境,若是在气象的比斗中落在下风,胜负就基本没有了悬念。而没有凝聚气象的宗师遇上大成灵感,甚至可能被压制地无法出手,任人宰割。

    知道的越多,畏惧之心越重。道不如人,轻则遭创落败,重则跌境身死。

    高子玉刺出这气象雄浑的撑天一剑,此时已然力竭,浑身软绵绵地瘫坐在地上,苦笑道:“果然是有借有还,天地之气不偏私人,是师弟孟浪了。”

    他又摇了摇头,看着贺兰长春道:“我知师兄志不在江湖,又怎会毁了我?正因有了这样的心思,师弟才敢弄险。现在看来,思虑不纯至此,于我的修行不但无益,反而有害。师父曾说,若是悟不透器量二字,我此生无望神通。”

    “擅离职守、攻击同僚、心怀诡诈、勾结外贼!高子玉,你该死!”

    半空中,许逊手握铁笛,踏月而下,声色俱厉,威势惊人。

    贺兰长春叹了口气,道:“何人能心如赤子?二师弟,且坐看师兄折笛!”

    黒狄小王、阴山玄宗大弟子贺兰长春黑袍挥展、拔地而起!

    一头啸月贪狼的虚影浮现,裹挟着一个黑色身影撞破楼阁一层的大门,悍然向上腾跃而起。

    那贪狼通体乌黑、眼珠血红,一只巨爪如长枪大戟,狠狠拍向许逊。

    宗师气象,灵感大成!

第六十章 图穷匕见

    数百丈外,相隔数重院落,有数十人分散开搜索前行。

    一连串的轰然巨响隔空传来,仿佛大树折断、房屋倒塌,跟着就有人怒喝出声,震耳欲聋。

    众人抬头望去,远方某个院落内烟尘大起,一座楼阁顶端赫然出现了一个大洞,翠绿色的阔大剑气破顶而出,随后剑气迅速湮灭,隐约可见有两道人影在半空中纠缠。

    刘屠狗扭头看向百骑长与沈约,在诏狱与军方的队伍里,只有他是灵感境界,也只有他才真切地看到了那根撑天竹杖和随后暴起的黑色贪狼,但这并不妨碍众人对局势的判断,毕竟即便看不见竹杖,也看得见破顶的剑气。

    沈大公子面沉如水:“恐怕许逊有麻烦了,高子玉身边那个狄人竟然也是位宗师!”

    张鸢向着那处院落一挥手,低声吩咐道:“弩上弦,用破甲箭!”

    他身后的几十名军卒纷纷打开腰间布囊,从中取出一把小巧的青铜猎弩,又摸出一根箭簇上泛着森冷蓝光的弩箭,三两下上好后端在手中。

    这种青铜猎弩虽比不上威力更盛的连弩,但胜在简便易携、出其不意,用来伏击猎杀无往而不利,是大周轻骑兵的标准配备,倒也算不上稀罕。

    真正难得的是破甲弩箭,近距离攒射之下,即便是宗师在猝不及防之下也极可能饮恨,历来是只配属给禁军精锐的军/国利器,也是张鸢敢挑战宗师的底气所在。

    之前剿杀逃犯时一来怕误伤二来没有必要,所以并没有拿出来使用,如今既然对手是宗师,自然就不能再藏着掖着了。

    沈约面色微变,刘屠狗也自凛然,心中暗想道:“若非答应了魏大,哪用得着在这儿与虎谋皮?如今陈洪玉被押在前院,二爷我也要及早脱身才是。那不知究竟的劳什子至宝再好,也得有命拿才行呦。”

    刘二爷心中计议已定,大义凛然道:“待会儿我先去助许逊一臂之力,你们集中全力将高子玉格杀,如何?”

    他看向张鸢道:“你云骑卫的破甲箭不会招呼到诏狱的头上吧?”

    张鸢冷笑一声,反问道:“那个南天竹呢?要是混战中不小心死了,诏狱也别怪罪到云骑卫的头上。”

    沈约忙打个哈哈道:“好了好了,大家都是听命行事,犯不着结私仇。南天竹祖上与灵应侯有旧,知道部分秘辛,所以这次才会派他来,咱们能不杀就不杀。”

    张鸢闻言瞟了一眼刘屠狗,轻描淡写道:“你这个客卿知道的可真是不少。”

    他不等沈约回答,反手提刀前冲,动作极快的同时却没有发出太大的声响,几十名云骑卫军卒立刻跟上。

    刘屠狗拍了拍沈大公子的肩膀,边跑边道:“甭理他,都什么时候了还不忘挑拨,咱们走!”

    沈约苦笑一声,也忙迈步跟上,压低声音道:“其实他说的也不无道理,但如果副使愿意相信我,那么请小心许逊,此人跟诏狱未必是一条心。南天竹的异动和许逊不管不顾的追杀,必定都是有原因的。”

    刘屠狗心中暗骂:“但凡二爷的身手或者脑子差劲些,立刻要被你们这些混蛋玩死!”

    几十号人的行动不可能瞒过宗师的灵觉,好在众人都是身手矫健之辈,跑不多时就已经来到了那座楼阁所在的院墙外。

    张鸢目视刘屠狗,二爷咧嘴一笑,也不废话,飞身跃入院中。

    院墙不高,张鸢随即一声令下,云骑卫的几十名军卒干脆利落地翻上了墙头,将索命的弩箭对准了院落中央,他自己与沈约则紧跟二爷,一起跃入了院中。

    此时院中只有一人,身量不高,方脸浓眉,中年面容却两鬓白如霜雪,手中握着一支铁笛,正是诏狱此次的押解正使许逊。

    方才与他交手的狄人宗师已经不见踪影,显然已经被众人惊走。

    沈约喜悦道:“许大人,这位乃是本次隐于暗中的押解副使,亦是位灵感境界的宗师,这位是边军云骑卫的张旗总,午间助我们平息了罪囚的暴乱,都是自己人。”

    南天竹和高子玉的反叛显然让许逊很是警惕,此时听到沈约的一面之词,脸上连个表情都欠奉。

    他突然举起笛子放在唇边,吹出了一连串不成曲调音符,彷佛磨刀砸铁,异常地刺耳。

    众人只觉耳中一疼,就见十几弯弦月般的灵气飞刃激射而来,布成一个玄奇的阵势,尽数切割向刘屠狗,而许逊本人更是飞身扑来!

    身后百骑长张鸢怒喝一声:“放!”

    数十支破甲弩箭应声离弦,目标却不是许逊,竟同样是刘屠狗刘二爷!

    形势变化之奇诡、刘屠狗处境之险恶,当真前所未有!

    好在因为沈约之前的提醒,刘屠狗始终不曾放松警惕,几乎就在许逊举笛欲吹的同时,他与沈约就一先一后飞身而起。

    极为耐人寻味的是,两人都没有向两旁闪躲,刘屠狗奋力退向身后的院墙,沈约则是不合常理地径直前冲。

    大部分弦月飞刃瞬间击打在刘屠狗之前所站立的地方,将那里用来铺地的青石板打成了粉碎!

    碎石迸溅、尘土飞扬之中,仅有三枚月刃及时凌空转向,不依不饶地追着二爷而去。

    云骑卫的几十具青铜弩原本已经封锁了刘屠狗前方和左右两侧的空间,却因二爷这突兀的一退而尽数落空。

    夺!夺!夺!夺!

    几十支破甲弩箭狠狠地扎进了石板下的泥土里,更多的青石板被弩箭上巨大的力道炸裂,院中一片狼藉。

    没有被特别针对的沈约幸运地躲过了差点殃及他这条池鱼的炫目月刃,却没有躲开全部的破甲弩箭。

    一支偏离原本目标格外远的流矢击中了他,练气境界的体魄保住了他的性命,却没有保住他的右腿。

    “蓬”地一声,鲜血混合着骨骼碎片向四下里飞溅,沈约的一条右腿瞬间面目全非,已是彻底废了。

    沈约惨叫一声,扑倒在地。他口鼻溢血,显然是被弩箭巨大的力道震伤了内腑。

    许逊看都没看倒地的沈大公子一眼,径直越过了他,冲向前方的麻衣少年。

    沈约的神智仍旧清醒,他咬紧牙关,连滚带爬地扑向那座不但没了大门还被开了天窗的破烂楼阁。

    大周的建筑均为坐北朝南,这座多灾多难的七层楼阁也不例外。

    这一刻,沈约北逃,刘屠狗南奔。

    轰!

    二爷撞破了南墙!

第六十一章 猛虎衔刀杀灵感

    刘屠狗在向后跃出的一瞬间里突然想通了许多事。

    其一,许逊当真如沈约所言是个叛徒,而且他竟然是军方的人。想想也是,军方既然要插手进来,自然不可能只派来能打能杀却不擅长阴谋诡计的军汉,有内应是必然的。张鸢并不是先锋,而是援兵。

    其二,捉刀奴南天竹或许就是因为发现了第一点,才铤而走险想先一步将至宝拿到手,而沈约沈大公子自始至终要帮助的人都不是许逊,而是南天竹。沈约通过假装未识破许逊的真面目,或者许逊认为沈大公子还有利用价值,暂时逃过了一劫。虽然废了一条腿,但毕竟成功由明转暗,凭借他和南天竹掌握的秘辛,未必没有成功的机会。至于这两人是不是诏狱的人,乃至高子玉和狄人宗师又是哪路神仙,二爷不知道,也不关心。

    其三,刘二爷已经怒火中烧,必须要用酣畅的杀戮和淋漓的鲜血才能平息!

    刘屠狗一退再退,终于撞破了南墙。

    墙上两名云骑卫军卒猝不及防从墙上坠落,等落地时,已经变成了两具温热的尸体。

    一抹璀璨刀轮凭空绽放,连院墙倒塌后腾起的烟尘都不能掩盖。

    附近墙上的军卒纷纷跳下墙头,稍有犹豫者立刻就被刀轮绞成了碎肉。稍远一些的军卒仍能沉得住气,以最快的速度再次给猎弩上弦。

    转过身来的张鸢这回没有出声,而是抬起长臂向下狠狠一挥。

    嗖嗖嗖!破甲弩箭向着烟尘中那道模糊的身影疯狂攒射而去。

    天地间有大风起。

    刘屠狗自烟尘中腾跃而出,全身都包裹在一件铁青色的罡衣之中。

    罡衣的样式与他身上所穿的麻衣如出一撤,不同之处在于罡衣的颜色,同时其表面布满暗红色的纹络,隐隐有光华沿着纹络流转,通体散发着霸道狰狞的奇异美感。

    云骑卫精锐轻骑射出的箭阵层次分明,半空中自然也布下了兜头而下的夺命罗网。

    刘屠狗没有用罡衣硬抗,极力躲避的同时举刀护在额前,气海中那柄心刀光华大盛,刀柄上烙印的暗红色下山猛虎忽然奋力一跃,纵身跳入了刀刃之中。

    在场众人仿佛听到半空中传来一声愤怒的咆哮,以刘屠狗手中的屠灭刀为中心,一只几丈大小的暗红色虎爪自虚空中探了出来。

    不是气象,而是实打实的灵气所成,是以人人可见。

    这一刻,刘屠狗扎扎实实跻身灵感中境,刀气化形,映照当空!

    由刀气织就的巨大虎爪似拙实巧,当空横向一拨,轻松撞偏了大多数破甲弩箭的轨迹,不少弩箭擦着刘屠狗激射而下,将他的护身罡衣削得七零八落。

    偶有漏网之鱼,虎爪猛然探出的爪尖轻轻一弹,弩箭便在四溅的火星中倏然崩飞,不知飞到什么地方去了。

    铁青色的罡衣表面灵气喧沸如水,随破随补,使罡衣始终维持着基本的形体,不用说,这是二爷当日硬挡谷神灵气时练就的技巧。

    箭雨过,天晴、月白、风清。

    刘屠狗手中屠灭挥斩,爪疾如风、血涌如浪!

    只一刀,院墙尽毁,斩尽云骑卫劲卒三十余人,张鸢手中长刀崩碎、呕血跌飞。

    仰面躺在地上的百骑长面色灰败,之前诸般狐假虎威、合纵连横,面对宗师的含怒一刀,是那么的滑稽可笑!

    撞墙、刀轮绽放、跃起布罡、虎爪连弹、挥刀一斩,以两次箭雨之迅猛无俦,以上诸般变化不过是发生在几个呼吸之间的事。

    许逊身为宗师,飞速掠过区区数十丈的距离简直不费吹灰之力,用时亦是极短,竟然还是错过了刘屠狗杀戮盛宴的开场。

    他禁不住须发皆张、怒吼出声:“妖人受死!”

    随着这一声怒吼,虚空中蓦地涛声震天。

    一道巨大剑气如碧海潮生、银河倒灌,一个刹那间就奔涌而至!

    而在刘屠狗眼中,有一轮明月猛地自那重重剑气大浪中跳跃而出,砸向自家头顶!

    如同之前所见的那道撑天竹杖,眼前海上升明月的奇景也是由剑气与气象虚实叠加而成的灵感巅峰一剑。

    挡无可挡、避无可避,擎天虎爪悍然捞月,欲将那轮明月抓在掌心。

    在残存的云骑卫军卒和张鸢眼中,半空中那只暗红色虎爪对滔天剑浪视而不见,反而抓向了空无一物的虚空。

    刘屠狗在下意识地做出反应后也很快醒悟,气象无形无质,只作用于灵感心湖,用刀气虎爪怎么可能拦得住?

    他将手中屠灭刀一横,虎爪倏然转向,一个翻掌,狠狠地拍击在剑浪之上,水花四溅!

    而那轮气象明月,几乎同时狠狠砸在刘屠狗的头顶,撞入了他的灵感心湖!

    灵感交锋,涉及宗师根本,其中凶险不问可知,交战之地又是供奉灵感之心湖、成就神通之密地,稍有不慎,就要变成痴呆、身死道消。

    许逊本意只是想以气象压人,却没料到刘屠狗竟敢不闪不避,要与他这个巅峰宗师比拼灵感道悟。如此一来,双方均是骑虎难下,成了一个不死不休之局。

    刘屠狗的灵感乃是屠刀斩天柱、血海吞众生的灭世景象,其可怖可畏,让老实人裴洞庭都动了杀心。

    许逊的大明月轮甫一落入刘屠狗的心湖,立即被无边血水淹没,天柱山镇压而下,屠灭刀拦腰便斩,两大灵感珠联璧合!

    同样是两重灵感,裴洞庭选择了明彻己心破而后立,刘屠狗则选择了兼收并蓄海纳百川。

    许逊并没有意识到自己竟然是在以一敌二,心中没有畏惧,灵感便不减威能。

    大明月轮猛然膨胀万倍,照彻刘屠狗心湖的每一个角落,无论屠刀血海、天柱众生,纷纷退散,俱在月轮光辉普照之下,纤毫毕现、无所遁形。

    在这生死存亡的关头,刘屠狗气海中的屠灭心刀微微一晃,竟是分出一道猛虎虚影,虎口中衔着一柄血痕斑驳的屠刀,轻轻一个纵跃,亦是径直撞入了灵感心湖。

    猛虎虚影跃入心湖,仰天咆哮一声,朝着灵感屠刀飞身一扑,二者瞬间融为一体。

    屠灭刀身立刻暴涨,不见其头,不知其尾,刀身光辉灿烂,杀气浓烈犹如实质。

    刀月争辉!两者的威能几乎不分伯仲。

    横刀再斩!

    咔嚓!大明月轮立时发出碎裂的巨响,紧接着猛然崩散成无数碎片,纷纷坠落进血海之中。

    屠刀刀刃上亦同时出现一个巨大的半圆形缺口,明显是受了重创。

    刘屠狗眉心竖痕崩裂,鲜血顺着额头淌下来,看上去凄惨无比。

    他勉强挥动手中屠灭,向前斜斜一斩。

    伴随着这轻飘飘的一斩,军方密谍、诏狱青衣鬼卒、灵感巅峰宗师许逊……头颅滚落,已然身首异处!

第六十二章 合纵连横

    许逊的大好头颅滚落在地,双眼圆睁,无神地望着天空,名副其实的死不瞑目。

    他两鬓的白发沾满了血水与烂泥,污浊不堪,再不复灵感宗师的风采。

    刘屠狗一屁股坐在许逊的无头尸身上,低头看着脚边的人头,只感觉自己头痛欲裂,真想也给一刀割下来才痛快些。

    四周数丈开外,仍有三十余云骑卫劲卒幸存,张鸢已被部下扶起,靠着一柄长刀支撑住身体。

    众人望着坐在墙体废墟中的那个身影,铁青色罡衣已在分出生死的一瞬间崩解,重新显露出来的月白麻衣纤尘不染,与遍地的瓦砾格格不入。

    麻衣少年眉心淌血,在脸上画出一道鲜艳的血痕。他双目闭合,眉头微微皱起,似乎是遇到了什么难决之事。

    场中静默了了片刻,刘屠狗突然咧嘴笑道:“张旗总好手段,不动神色就将我和沈大公子带进了这个必死的杀局。”

    他将屠灭冰凉的刀身贴在面颊上,轻轻几次摩擦之后,脸上血痕就神奇地消失无踪,只是双眼依旧没有睁开。

    “你年纪轻轻就能杀得了许逊,确实是个难得的人才,只不过还是有些嫩了。要你死的不是我,是沈约!”

    张鸢边回答边悄悄做了一个隐蔽的手势,云骑卫残存军卒见了,纷纷将手探入腰间布囊。

    “哦?怎么说?”刘屠狗闭目问道。

    “沈约从一开始就已经讲明,引我们来此就是为了把水搅浑,而南天竹与许逊的行动到底是意料之外的横生枝节,还是根本就在原本的计划之内,全都是沈约的一面之词。原本我也没多想……”

    张鸢看了看部下手中已经再次上好弦的猎弩,笑道:“可如今看来,恐怕沈约跟我们所有人都不是一条心,所以他要挑动各方相斗好坐收渔翁之利。咱们不死完,以他的身手根本就带不走至宝。不论他是否已经猜到许逊军部职方司大谍子的身份,你的出现都足以让他临时起意,用出挑拨离间、驱虎吞狼之类的毒计,只可惜……”

    “可惜什么?可惜他没猜到许逊动起手来这么果断,让他也措手不及?”

    刘屠狗也笑了起来,他记起了沈约要他提防许逊的事,果然如张鸢所说,沈约看似是在以客卿的身份提醒刘屠狗这个副使,其实分明是要挑起诏狱的内斗,乃至挑起诏狱与军方的争斗。

    至于从半路上加入进来的刘屠狗到底是不是诏狱的暗子,其实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一个灵感境的宗师已经足以左右至宝的最后归属。

    张鸢再次掌控了局面,又恢复了之前的凶狠沉着,回答道:“可惜你这个年纪轻轻的宗师要死在此时此地!”

    刘屠狗猛地一个翻身,将许逊的尸体挡在身前,虽然肯定挡不住破甲箭,总归是聊胜于无。

    然而意料之中的箭阵却并没有降临。

    二爷沉默片刻,突然抛开手中的尸体,笑道:“用陈老头的话说,巍巍大周,英杰何其多也!”

    张鸢双目中满是戾气,声调却仍然平稳,应道:“许逊死了,沈约一个残废玩不出太多花样,南天竹至今没有现身且不论,无论你我哪个单独对上高子玉和那个狄人,只怕都要下场凄凉。为今之计,我愿意暂且放下两方的仇恨,大家携手合作,不知阁下意下如何?”

    刘屠狗嘿嘿一笑,道:“如今我的小命都在张旗总手上,哪敢说个不字?只是你说的是暂且放下,这价码未免太低。”

    张鸢冷笑道:“同袍血仇不可不报,只是张鸢军令在身,绝不敢片刻稍忘。”

    刘屠狗站起身来,笑道:“好!”

    他倏然睁眼,看向张鸢身后,张鸢亦跟着回头。

    那里空无一人,沈约早已不见影踪,断腿拖出了一条长长的血痕,直指数十丈外的那座楼阁。

    月光下,七层楼阁的顶层已被掀飞,大门也是破碎,内里如同一个幽深难测的洞口,静谧得让人心底里发寒。

    *************

    仍是那条位于地底的青石长廊,高子玉已能行走无碍,但脸上仍带着虚弱的苍白。

    他身形微滞,突然叹息了一声,道:“师兄,许逊死了?”

    贺兰长春脚步不停,闻言点点头,嗓音低沉嘶哑道:“如果我灵觉无差,许逊当真是死了,灵感才出、眨眼幻灭,实在可怖!我与他短暂交手,自问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根本拿不下他。除了他的灵感气象和另一道陌生剑气,我并没感觉到其他高手的气息。”

    “竟连气象也动用了?果然我的根基不稳,现下又贼去楼空灵气全无,竟没有感应到。”

    高子玉脸上露出一个惊讶的表情,随即又释然道:“之前以为来的是许逊的援兵,恐怕他自己也是这么认为的,军阵威力不可小觑,又有宗师居中主持,突然暴起发难的话,倒也并非不可能。”

    贺兰长春显然深有同感,点头道:“所以师兄劝你不要把眼光只局限在江湖上,师父那样以一敌万的神通大宗师又如何了,还不是顾忌重重,要看大周朝廷和草原王帐的脸色?否则他也不会想方设法送你进诏狱了。”

    高子玉可没胆子在背后议论自家恩师,尴尬道:“今天之后,诏狱我是回不去了,倒也正合我意,那虚无缥缈的天人境界才是我心之所向。”

    贺兰长春嗤笑道:“原来你也知道是虚无缥缈。”

    他突然停下脚步,转身道:“你偷听了这么久,自己也该现身说两句了吧?十丈开外都能闻见你那一身血腥味儿。”

    沈约步履蹒跚地出现在二人身后不远处的拐角,手里拄着一根深红色涂漆的木棍,分明是从某个立式花架上拆下来的。

    他的右腿齐膝而断,断口处用布作了简单包扎,已经被鲜血浸透。

    高子玉讶然道:“沈客卿这般狼狈倒是不稀奇,稀奇的是你竟然能活下来。”

    沈约苦笑道:“事到如今也不用再打机锋,许逊是军部的人,多半是职方司里出来的厉害人物,外面还有数十云骑卫劲卒,那个半道加入的麻衣少年自称诏狱副使,如今只怕已经死了。”

    他说的全是实情,却唯独没有提及破甲弩箭半句。

    高子玉闻言笑道:“当真有趣,正使、副使全是细作,怪不得要在囚犯里再藏个副使,这诏狱何时已经被人渗透成筛子了?”

    贺兰长春则盯着沈约:“你想求我们庇护你?”

    沈约摇了摇头,答道:“不是庇护,而是合作!”

    “凭什么?”

    “就凭我和南天竹知晓此地虚实,就凭我们是敖相的人!”

第六十三章 半朵血花儿

    刘屠狗仍沉浸在刀斩宗师的余韵之中。

    至今他还清晰地记得,在天水郡的大雪原上,公西小白拳拳到肉,用蛮力硬生生将一名拦路宗师捶死的情景。

    那名宗师躺在被两人踩踏出的深坑里,浑身血管崩裂,鲜血涂满肌肤,当真凄惨无比。

    那时的二爷不过是个刚刚迈步练气境的小虾米,心中虽然震撼于两名灵感高手挖坑的效率,却并没觉得杀死一位宗师是什么了不得的事情。

    直到今夜亲手格杀许逊,才知道其中的凶险艰难。

    宗师交锋,已经渐渐脱离好勇斗狠的层次,却更加的残酷和令人绝望,悟了就是悟了,哪怕只差一丝,就足以分出高下生死。

    若非二爷的灵感不能以常理揣度,又或者许逊能再谨慎些,如今变成尸体的只怕就是兰陵狗屠了。

    使劲儿摇了摇头,不再胡思乱想,刘屠狗知道自己是因为心神受损,才会如此神思不属。换做平时,他绝不会如此悲观多愁。

    许逊躺下了,二爷还站着,愿赌服输,仅此而已。

    他纵身跳进楼阁一层正厅的破洞里,张鸢紧跟其后。

    石廊的两头同样的幽深黑暗,百骑长咬咬牙,正要下令分兵,却见二爷拿鼻子嗅了嗅,然后指着一个方向道:“这边儿走,我能闻到沈约身上的血腥味儿。”

    张鸢有些讶异地看了刘屠狗一眼,然后毫不迟疑地一挥手,立刻就有几名军卒举着火把先行探路,众人随后跟进。

    这条地下长廊不知是做什么用的,一路上竟没见到一条岔路,也不见机关陷阱,着实有些奇怪。

    刘屠狗禁不住问道:“沈约就在前头,南天竹至今不见踪影,高子玉和那个狄人对许逊出手前应该已经在这条通道之中了,怎么好像你和许逊却都并不知情?那个什么职方司就这点儿道行?”

    张鸢看了一眼刘屠狗,没有要回答他的意思,而是扬了扬翩然欲飞的眉毛,突然加快了步伐,几步就冲到了队伍最前方,边跑还边高声下令:“这条长廊并无凶险,众位兄弟随我冲!”

    于此荒郊鬼园,又经受了如此惨重的伤亡,即便是边军精锐,也已经血气尽丧。

    张鸢的身先士卒,鼓动起这些幸存军卒们最后一丝余勇,纷纷跟在自家百骑长身后奔跑起来,麻木地冲向未知的命运。

    刘屠狗也跟着奔跑起来,他是不得不跑,身后十余支寒光闪闪的破弩箭正时刻锁定着他的后背。

    在如此狭窄的长廊内,闪转腾挪的余地太小,很容易被射成刺猬。

    他心里暗骂一声,脚下生风,也冲到了队伍前头,这些惟命是从的军汉总不能连他们的百骑长也一起射死。

    也在此刻,刘屠狗才注意到张鸢握刀的手掌,不知何时已被自己的指甲扎破,鲜血正顺着长刀流淌下来……

    又奔跑了一柱香的功夫,眼前突然一阔,众人进入了一个椭圆形的小厅。

    小厅正中立着一座高大的黑色无字石碑,底座并非常见的老龟,而是一座色彩绚丽的石台。

    刘屠狗走到近前,才发现那石台竟是中空的,被雕刻成了一座神殿的模样,阶梯廊柱,尽皆具备,门窗栋梁,无不精妙。

    神殿石阶前甚至种了两棵青铜柳,枝条纤细柔顺,巧夺天工。

    殿前廊柱上的楹联再熟悉不过,正是灵应侯府门内影壁上的那两句话:

    天道如何,吞恨者多。你意已决,我复何言?

    不同之处在于这几个字是朱红色,鲜艳浓烈,几乎要放出光芒来,不知是以何种颜料所写。

    侯府门前并无匾额,这座小小神殿门前倒是悬了一块,上面写着五个漆黑无比的古篆字——灵应神君祠。

    一旁的张鸢冷笑道:“装神弄鬼,我看这里不像什么藏宝密室,分明是座阴宅!”

    此语一出,不少军卒的脸色倏地惨白,显然被一语惊醒梦中人。

    周人素来崇信鬼神,不然谷神殿红衣神官出行也不会万人空巷。

    初时仗着人多气盛,又是连番血战,自然没人顾得上多想。

    此刻下到地底,又见到这么一座诡异的碑祠,不少人突然就觉得自个儿的脊背不那么舒爽了。

    阵阵阴气袭人,彷佛被一双粗糙的大手捏住了脖颈,整个人都紧绷了起来。

    刘屠狗蹲下身子,探头朝神祠殿内看去,神龛中所坐的并不是意料之中的神鬼造像,而是半朵开得红艳艳的花儿,那浓郁夺目的红,在这诡异的地下碑祠中热烈地绽放,就像喷溅而出的血液。

    刘屠狗忍不住“啊”了一声,瞬间记起了被石原击晕后的那个奇特梦境。那朵自己化身玉蝶停在花瓣上,被看不清容貌的白衣女子探手采摘的血花儿,分明与眼前这朵一模一样,只是不曾闻到梦境中那种浓烈的花香。

    只是,这花儿怎么只有半朵,而且明明枝叶根须一概没有,却仍然是盛开的,见不到半点枯萎的迹象。

    张鸢闻声也蹲下来朝神祠内看了看,冷笑道:“什么鬼东西?”

    说罢他举起刀来就想把那花儿捣烂,却被刘屠狗抬手将他拦住:“这半朵血花儿有些诡异,还是不要乱动为好。”

    “什么血花儿,不就是半朵红海棠花儿么,供养在这么个阴气深重的鬼地方,多半化作了妖精鬼物,留下它害人不成?”

    张鸢嘴上这样说,手中的刀却是放了下来。

    这位百骑长可不是徒有勇力的莽夫,心中自然明白,既然先前进来的几个高手都没有动这半朵妖花,多半是其中有着绝大的凶险。

    虽然平日里多有伪装,但张鸢并不是个脾气暴躁的人,方才却陡然从心中腾起一股怒火,让他恨不得把眼前的碑祠砸个稀巴烂。

    那怒火无比真实,全部源自于被他深埋在内心深处的情感,源自于那一路上失去袍泽手足的悲痛和被迫与敌人合作的耻辱。

    被刘屠狗一拦,张鸢于刹那间醒悟,立时怒火全消,惊出了一身冷汗。

    刘屠狗直起身子,看向张鸢,认真地问道:“死鬼喜欢把宝贝放在哪里?”

    张鸢长出了一口气,扭头看向石碑后的廊道,狞笑道:“当然是和自己的尸体作伴!”

第六十四章 渔翁是一匹白马

    月辉如水,照在院中每个人的脸上,抚慰着罪囚与留守军卒们那躁动不安的内心。

    陈老头靠坐在影壁下,望着远方那座面目全非的楼阁,回想起方才楼破墙塌的壮观场面和巨大声响,头一回正视起那些总喜欢以武犯禁的粗鄙武夫。

    原本在他看来,这些人个个都做着快意恩仇、笑傲王侯的痴梦,做头来难逃被人豢养起来的命运,干的都是些为正人君子所不齿的勾当。

    可方才那道阔大的剑气让他有一瞬间的沉浸其中,书生意气不减的他,没来由地想起当年时光,那个青衫磊落的书生,何尝没有过一剑尽平天下事的天真梦想?

    沙沙、沙沙……

    有极轻的脚步声自那座月季花拱门内响起,在这无人言语的静默里却如同重锤,狠狠地敲击在每个人的心上。

    留守的二十几名军卒纷纷抽刀,陈洪玉也情不自禁地站起。他眨了眨眼睛,脸上露出一个惊讶的表情。

    来人是一个皮肤黝黑的干瘦汉子,眼神如狼一般警惕凶狠,赫然是那自逃跑后就消失在众人眼前的南天竹!

    距离他最近的五名诏狱军卒立刻围了上去,却没敢立刻动手。

    比起那几位扎堆出现好像大白菜一般、实际上却遥不可及的宗师高手,这位出身蛮夷的汉子才更符合他们心中的高手形象。

    练气境界,意味着无匹大力、以一敌百,意味着罡气护体、刀剑难伤,意味着理论上百骑长乃至校尉的官位与富贵。

    南天竹扫视了这五人一眼,突然抬手一扬,当空撒出一团碧绿色的粉末。这些粉末被他的掌风一催,快速地向着四周蔓延。

    五名军卒离他最近,当即被沾了个满头满脸。

    这几人赶忙抬手去擦,在脸上狠狠抹了几把之后才发现手上已经鲜血淋漓,皮肉尽皆消融,已经能看见白色的指骨。

    有人恐惧之下张嘴要叫,却惊觉自个儿已经满嘴漏风,慌乱之中与身边人对视,都看见对方脸上只剩下了鲜红的牙床和空空的眼洞。

    这还不算,那硕果仅存的牙床也紧跟着化成血水,裹带着一颗颗脱落的牙齿从下颌骨的空洞中向下淌落,一股脑流到了地上。

    接着便是残缺不全的眼珠和混杂着污血的脑浆。

    如此诡异而血腥的一幕,让正在冲过来的其余军卒霍然止步,无论是云骑卫悍卒还是诏狱罪囚,全都疯狂地后退躲避,想极力远离那股催命的碧绿色毒烟。

    南天竹继续迈步,踏过泡在脓血里的白骨,径直向陈洪玉走去,对于那些连滚带爬绕过影壁跑出府门的可怜虫丝毫不加理会。

    当此危局,惊骇之下背靠在影壁上的陈洪玉突然自嘲地一笑,站直了身体道:“我啊,这来的一路上不止一次地期盼,希望自己能死于一次卑鄙的刺杀,如此不但能名留青史,还能给敖莽沉重一击。”

    他最后看了一眼南天竹,闭上眼睛道:“可自从你逃走之后,老头子才渐渐发现,一个已经不是相州别驾的陈洪玉,根本不会有人关心他的生死。既然如此,何处不是归处,何人不可送终?”

    南天竹走到闭目待死的陈洪玉面前,猛地挥出一掌,狠狠击打在老头儿身后的影壁上。

    砰!

    尘土飞扬,沾了陈洪玉满头满脸。他颤巍巍地抬手在脸上抹了一把,低头一看,没有淋漓的鲜血,却只看见满手的灰尘。

    陈洪玉惊愕抬头,就听南天竹用再纯正不过的中原官话说道:“敖相托我给原相州别驾陈某带句话。”

    陈老头闻言深吸了一口气,平复了死里逃生的激荡心情,语气中却仍旧夹杂着某种极微妙的忐忑,问道:“什么话?”

    南天竹犹豫了一下,才用一种敬畏的语气说道:“天命在我!”

    陈洪玉沉默半晌,有心骂一句果然狼子野心,然而此时此地,生死操于一个武夫之手,骂出来也只是苍白无力的对牛弹琴。

    他突然想起背后的影壁,叹道:“天道苍茫,亦是吞恨者多,又有何人真能自知天命?”

    南天竹露出一个带着讥讽意味的僵硬笑容,一把将陈洪玉推到一旁,狠声道:“所以我来了。”

    他再次狠狠击出一拳,拳头上裹着一团浓郁却不成形体的罡气,轰击在那座材质普通的影壁之上。

    轰隆!

    墙体瞬间动摇,被这一拳轻松穿透,破出一个不太规则的大洞。大片的墙皮脱落,露出内里的青砖。

    南天竹神情专注,眼神中闪动着凶狠的光芒,毫不犹豫继续挥拳。

    咚!咚!咚咚!一拳狠似一拳,一拳快过一拳。

    拳上罡气甚至来不及补充,一拳下去,飞扬的尘土中有鲜血迸溅!

    血珠儿向后飞起,雨点般打在南天竹的脸上,让他的眼睛下意识地眨了眨。

    恰在此时,影壁轰然倒塌!

    一片混乱中,有一页纸自那影壁的某个夹缝内飘然落下。

    月光下、尘霾中,那张如书页般大小的纸泛着洁白的柔光,材质奇异,如同绸缎,荡漾起弧线柔软的波纹。

    南天竹眼中露出喜色,纵身一跃,就要将那页纸抓在手中。

    一道玉色流光凭空出现,当空一晃,下一刻就出现在南天竹额头,在这个黑瘦汉子的眉心轻轻一弹,立刻折飞向空中,眨眼间就失去了踪影。

    南天竹先是突然定在半空,随后缓缓落地,距离那张就要落地的书页尚有一半的距离。

    他抬手摸了摸自己的额头,那里正有鲜血喷溅,如同绽开了一朵凄艳的莲花。

    “好快的飞剑。”

    南天竹软倒在地,仰面朝天,临死前的呢喃已无人能听清。那飞剑虽只在他眉心一点,剑气却已深入没有灵感守护的识海,可以说是必死无疑。

    哒哒、哒哒……

    有马蹄声自门外响起,是披星戴月的归人,还是踏月而来的佳客?

    陈洪玉将目光从南天竹的额头移开,纷至沓来的变故让他麻木,只怕不管再发生什么也无法让他动容。

    一匹白马出现在他的视线中,身躯雄健,鬃毛飞扬,头颅高高扬起,眼中闪动着智慧的辉光。

    马鞍上空无一人。

    白马迈着优雅的步子,迤迤然走到地上的那张书页前,低头嗅了嗅,突然毫不犹豫地伸出舌头一卷,将书页卷进了口中。

    随即它的脖子一个上扬,做了一个吞咽的动作。

    它……竟然吃了它!

第六十五章 刘二哥别来无恙

    “这算什么,灵应侯的书房?”

    张鸢望着眼前一排堆满了各种材质书籍的书架,只感觉才平息的怒火又要中烧。

    断了腿的沈约正在故纸堆中疯狂地翻找着什么,将一本本古籍扔的到处都是,丝毫没有理会涌进最后一间石室的云骑卫人马。

    高子玉坐在一堆散乱在地上的竹简中,背靠着一个书架,闭目调息。贺兰长春则站在他身侧,一脸事不关己的淡漠表情。

    至少在至宝被找到之前,双方其实并不需要立刻分个生死,毕竟至今为止,这两人并没跟军方发生过冲突。

    他们似乎也并不担心跟军方发生冲突,说到底,大家都没有必胜的把握,这种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蠢事,除非诱/惑太大,否则没人愿意做。

    张鸢与刘屠狗合作,所求的不过就是这种并不牢靠的平衡,若是大利当前,没准儿第一个就要跟二爷翻脸。所谓联手,实在不值一晒。

    贺兰长春朝刘屠狗点了点头,开口道:“你我未曾谋面,但我已记住你的气味儿,你的灵感,可也是一头凶兽?”

    刘屠狗兴趣大起,点头道:“你那头黑狼很厉害,比我曾遇到的那头厉害百倍。”

    “你杀了许逊,可见并不是军方的人,我不问你的来历,你也无需知道我的根底,南天竹不在这里,想必至宝也不在,大家各寻机缘如何?”

    刘屠狗很喜欢跟聪明人打交道,因为聪明人懂得审时度势,不会做出让二爷头疼的事。

    二爷的头疼了,有人的脖颈子就要跟着疼,这样不好。

    张鸢脸色微变,生怕这几个狠人谈着谈着就联起手来,赶紧插言道:“我人微言轻,并不知道此行究竟是为了什么,不知哪位可以为我解惑,也好让我那些战死兄弟的冤魂死个明白?”

    刘屠狗也点头道:“最无辜的就是俺了,当个罪囚都这么不省心,在我看来,这一路上也就神祠里那半朵血花儿有些灵异。”

    “什么神祠?什么半朵血花儿?你在哪里看到的?”

    沈约猛地转过头来,盯着二爷问道。

    刘屠狗一愣,下意识道:“你没看到?就在外面的石碑底下压着啊。”

    这下就连贺兰长春都露出了惊讶的神色,高子玉也睁开了眼睛,开口道:“那块黑色无字碑我们见到了,碑底下只有驮碑的老龟,并没什么神祠血花儿。”

    刘屠狗只觉一股凉气从脚底板冒上来,扭头就朝前一间石室走去。

    张鸢缓步退到石室门口就停下脚步,向手下一名什长使了个眼色,仅存的三十几名军卒并没全部进来,留下一半封锁了上一间石室。

    贺兰长春与高子玉对视一眼,眼中虽有些疑惑,却都没有妄动。

    那名什长紧跟在刘屠狗身后,在先一步跟门外军卒对过暗语之后悄悄松了一口气,知道至少不用担心刘二爷借机掀起又一阵腥风血雨。

    刘屠狗走到石碑下绕过去一看,神祠还在,内里的半朵血花儿也还在,他心中稍定,想了想,还是抽出屠灭刀向半朵血花儿捅去。

    “如果我是你,就绝不这这么做。”

    一个声音蓦地响起,这声音轻灵悦耳,犹如凤箫声动。

    蹲在地上的刘屠狗惊愕回头,看向一路进来时走过的石廊。

    映入眼帘的是一个淡紫色的倩影,十四五岁年纪,瓜子儿脸,琼鼻樱唇,一双狭长的丹凤眸子,眼波流转,眉间春烟轻染。齐腰长的黑发柔顺如丝绸,发髻上呈扇面插着三支碧玉簪子,淡紫色的衣裙在腰间收束出一个柔美的弧度。

    这……这不是腹黑难缠、四处招灾惹祸的慕容姑娘么?

    二爷张大了嘴,却见慕容春晓一声轻笑,看着他道:“刘二哥别来无恙?”

    刘屠狗胸中充满了重逢的喜悦,于是他噌地一下从地上蹦起来,气急败坏道:“原来又是你这个小娘儿在捣鬼!”

    他说的如此笃定,倒让慕容春晓有些微微的错愕,水一般的眼波在刘屠狗身上流转了一遍,突然豪爽地一抱拳,道:“二哥谬赞,小妹愧不敢当!”

    在看到慕容春晓的一瞬间,刘屠狗就蓦地想起大鹿庄中她还没开口就被自己拒绝的请求,突然间有了某种明悟。

    二爷简直悲愤莫名,瞥了一眼慕容春晓笑吟吟的俏脸,猛地回头蹲身,一刀就捅在了那半朵血花儿之上。

    慕容春晓见状,抬手一拍额头,翻了个大大的白眼。

    屠灭一穿而过,半朵血花儿如同幻影。刘屠狗奇怪地“咦”了一声,没等他细看,异变陡生!

    那血色的半朵海棠花突然飞起,飞速划过屠灭冰凉的刀身,瞬间就触到了刘屠狗的食指指尖。

    二爷还没来得及惊愕,那半朵血花儿就沿着他的指尖钻了进去,速度依旧飞快,由手指而手臂、肩膀、脖颈,直入眉心识海!

    而此刻刘屠狗的识海灵感之中,屠刀高悬,天柱浮沉于无边血水之上,血海中隐隐可以看到几块属于大明月轮的碎片。

    半朵血花儿甫一进入,屠刀上突然浮现一只山岳般的猛虎,低低的咆哮了一声,虎视眈眈。

    天柱山则毫无动静,日月众生自成世界,神通具足,不假外求。

    那血花儿稍稍迟疑,随即一头扎进了血海之中,扎根在一块最大的月轮碎片之上。

    一道血浪涌来,浪花四溅,而半朵儿血花儿连同那块月轮碎片俱都消失无踪。

    如今二爷识海灵感中乱七八糟的东西真是越来越多了,刘屠狗冷汗直冒,闭着眼睛使劲儿感应了半天,才无奈地放弃了徒劳的寻找。

    慕容姑娘秀眉轻扬,只说了一个字:“该!”

    话音未落,地动山摇!

    咔嚓!一道巨大的裂纹将黑色无字碑一分为二,随即无数细密的裂纹布满整个碑面。

    刘屠狗赶忙跃到一旁,避开了崩塌而下的沉重石块。

    一道肉眼可见的黑气自废墟中升腾而起,如烟似雾,弥漫当空。

    原本迷狐谷中料峭如早春、草木茂盛更似入夏,与谷外冬景截然不同。

    此刻黑气一现,石室中骤然寒冷,几乎与谷外一般无二,甚至更加阴寒。巨大的反差登时刺激地二爷打了一个大大的喷嚏。

    刘屠狗苦笑,连番厮杀屡屡受创,想不到内里已经虚弱至此。

    慕容春晓一把拽住二爷的胳膊,娇叱道:“愣什么神儿呢,想死么?”

    说话间,碑室顶上的青石已经开始向下砸落。

    刘屠狗最后回头看了一眼,不知为何,碑室内发生如此异变,内室中竟没人出来查看。

    他摇摇头,跟着慕容春晓往来时路上跑去。

第六十六章 多情总被无情恼(上)

    刘屠狗与慕容春晓跑过青石长廊,跃出七层楼阁的正厅,越过坍塌的院墙和身首异处的许逊,穿过月季花树搭成的拱门,见到了被轰击成一地碎砖的影壁残垣、额头绽莲花的南天竹、沉默地坐在墙角的陈洪玉。

    以及……一匹似乎吃撑了的白马。

    阿嵬见到刘屠狗,一双大眼睛里发出喜悦的光芒,本想张口嘶鸣一声,却被一个饱嗝给噎了回去。

    它有些懊恼,两个大鼻孔向外喷出两道炽热的白气,长达半丈,仿佛传说中吞吐云霞的神龙

    刘屠狗诧异道:“还有没有天理了,这好吃懒做的夯货竟然筑基大成了?”

    他习惯性地摸了摸阿嵬的脖颈,发现阿嵬竟是一脑脖子的汗,彷佛是刚刚才进行了剧烈的奔跑。

    “汗血?”慕容春晓盯着二爷的手掌,声音里有些惊奇。

    刘屠狗低头一看,见手掌上的汗珠儿竟然是血红色的,也吃了一惊。

    他赶忙将手掌凑到鼻尖闻了闻,确定不是血,惊讶道:“书上说滕州西河郡盛产军马,其中最优良者称作西河龙驹,汗液就是红色的,这夯货竟也是龙种?可从前分明不是啊,慕容家到底是拿啥草料喂的?。”

    慕容春晓冷哼一声,道:“惫懒成性且不提,见了母马就上去又踢又咬,除了能吃还真没什么用处了。”

    她瞪了阿嵬一眼,脸上泛起狐疑,洁白修长的手掌向上摊开,问道:“那页纸呢?藏哪儿了,总不会也让你给吃了吧?”

    阿嵬露出一个心虚的表情,慢慢后退几步,紧接着又打了个大大的饱嗝,

    “真吃了?怪不得……”慕容春晓瞪大了好看的丹凤眼眸。

    刘屠狗闻言拔刀,说道:“现在开膛还来得及不?”

    阿嵬撒开蹄子就跑,来不及也不敢转身,而是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从两人中间的空隙穿过,直冲向那座月季花树拱门。

    它在逃命途中仍旧死性不改,在路过那树罕见而名贵的绿色月季时,忍不住顺势张嘴咬下了一朵。

    花茎上有刺,扎得他呲牙咧嘴。

    刘屠狗咧嘴一笑,轻声道:“呦,果真是成妖了,胆子肥了许多。”

    说这话时,一股无形的煞气从二爷身上散发出来,铺天盖地,看上去比阿嵬更像妖魔。

    几乎同时,阿嵬四蹄一软,打了个趔趄,差点儿跪倒在地。

    它喘了口粗气,再不敢向前一步,老老实实站住。

    眼看无法逃出二爷的魔掌,白马小妖阿嵬嘴上却不肯闲着,仰头又肯下一朵枝头粉花。

    慕容春晓眉头微皱,下意识地屏住气息后退一步,抬手摘下了头顶发簪上的一支玉簪。

    刘屠狗斜睨了慕容女魔头一眼,心中滋味难明。

    “只顾着看阿嵬,还没恭喜慕容姑娘迈步中境,可以驭剑杀人了。看南天竹这凄惨模样,用的可是你掌中这支‘出水莲’么?”

    慕容春晓摩挲着掌中玉簪,这支玉簪玉色圆润、玲珑剔透,内里泛着浅浅的红晕。

    她神情坦然地看着刘屠狗,道:“这是我第一次出手布局,手中几乎没有可用的棋子,收官更是勉强,而恰好顺路的二哥你,本来只是我心血来潮的一招闲棋,现在看来,却成了谁都没有料到的杀手锏。”

    刘屠狗转过身来,盯着慕容春晓看了片刻,突然笑了起来,道:“你能指使得动诏狱勾录,能挡住云骑校尉的援兵,能黄雀在后一剑杀了瞒过了所有人的南天竹,还有什么料不到的?料不到这些人个个都以假面目示人、根本难分敌我,料不到我能杀得了许逊,还是料不到你百般谋算的那页纸到头来成全了一匹马?”

    慕容春晓转过头,不去看二爷冷冽刚强的脸,轻描淡写道:“慕容家要保下陈别驾,诏狱自然在打点之列,我也只是在魏大面前提起过你,并没指使他做什么。你的境界很怪,灵感之下没几个人能看透。最重要的是,从公西小白的事情可以看出,你重义守诺,只要答应保护陈别驾,就肯定不会分心去争什么至宝,也就不会遇上太大的凶险。”

    她说话的声音突然大了起来:“身负戍边重任的云骑卫也不是我拦下的,内情如何,还要问过阴山玄宗的贺兰师兄。灵山慕容春晓奉姚祖师之命拜谒阴山,不知晁山主可在家么?”

    刘屠狗霍然转身抬头,看向花树后那间堂屋的屋顶。

    贺兰长春与高子玉现出身形,灰头土脸,显得有些狼狈。

    阴山玄宗的掌门大弟子脸色难看,双眼绽放寒芒,透出一股慑人的杀意:“灵山?你叫我师兄,我却不认得你这个师妹!小姑娘当真好算计呀,分明什么都没做,可若不是这位兄弟杀掉了许逊,只怕眼下我师兄弟二人已经跟军方拼得两败俱伤了。”

    高子玉则苦笑一声,叹息道:“是我先要剪除了刘兄弟这个来历不明的‘练气境’高手,现在看来反而是弄巧成拙了。这倒还罢了,许逊勾搭军方也不算什么,万没想到那沈约和南天竹竟然是敖莽的人,身手虽不如何高明,心智却是超绝,竟将各方的谋划尽数打乱。”

    刘屠狗听得明白,心中邪火却越烧越旺,咧嘴笑道:“那名百骑长想来是死了,可他有一句话说的好,‘鬼蜮伎俩,不可见天日。’”

    他走到阿嵬身边,飞身跃上马背,举刀一一点指三人,掷地有声道:“刘屠狗命贱如草,却有一颗真心!你们高高在上,内里却早就烂了!”

    “慕容小娘儿,不论你是有心还是无意,鲁绝哀算一次,裴洞庭算一次,刘屠狗能入灵感,要承你的情。今天保下陈洪玉,算是偿还一次,日后若是有事,可去朔方传信给我,二爷绝不推辞。”

    说完,他又看向坐在墙角始终一言不发的陈洪玉,道:“老陈,我受人之托护你一路周全,不如还是跟我一起上路?”

    陈洪玉闻言起身,先是向着刘屠狗长揖到地,随后起身指了指南天竹的尸体,道:“他只是敖莽的一条狗,尚且不屑杀我,老朽此去,并无危险,就不耽误少侠行程了。”

    当真是敖莽的人?刘屠狗微微吃惊,却并不愿多想这些真假难辨的破事儿。

    他挥起刀背,在有些不安分的阿嵬的屁股上狠拍了一下,骑着它穿过花树拱门和堂屋,向里面的院落行去。

    贺兰长春目光闪动、暗自戒备,刘屠狗和慕容春晓在事实上形成了对他师兄弟二人的包夹之势,可不知为什么,他并没有更多的举动。

    “你去做什么?”慕容春晓幽幽地问道。

    “去给一条好汉收尸,他只是个百骑长,他不是好人,但他有心。”

第六十七章 多情总被无情恼(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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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刘屠狗确实心中愤懑,说出的话也确实是心中所想,但他的心却比他所表现出来的要平静得多。

    见惯了人心险恶,其实他并不愤懑于慕容春晓的利用,也不愤懑于各方博弈却将他牵连其中,他只是不想自己变得跟他们一样,这种变化是如此可怕,甚至比他由杀猪改为杀人更可怕。

    他拍了拍阿嵬的脖颈,叹口气道:“唉!啥时候才能无敌丫?”

    阿嵬打了个响鼻,有些垂头丧气,跟着二爷,就甭想天天吃香喝辣还有母马可以欺负了。

    刘屠狗呵呵一笑,突然有些理解裴洞庭的灵感了,为天下一切有情众生建立一片安宁乐土,胸怀何其博大!

    只是,这众生真的需要么?

    他摇了摇脑袋,既然没有答案,就不需要自寻烦恼。

    原本的地下石廊已经尽数坍塌,废墟中弥漫着黑色的雾霭,刘屠狗使劲嗅了嗅,却感觉到处都是血腥味儿,根本找不到张鸢等人的尸首。

    他只好估算着脚程,从地面沿着塌陷一路寻找。七拐八绕了约有一刻钟的功夫,刘屠狗轻提缰绳,示意阿嵬停下。

    他翻身下马,手掌上铁青色光芒闪动,已是戴上了两只罡气手套。

    脚边是一片基本完好的青石板,在四周的泥土瓦砾中格外显眼。

    刘屠狗一爪下去,青石板立刻碎裂成细细的粉末,竟似泥土一般松软,紧接着又是一爪,地面猛地一震,被他掏出一个幽深的洞口。

    咕嘟嘟……

    那种诡异邪祟的黑气突然从洞口喷涌而出,其浓郁紧密,好似一眼黑色的泉水。

    刘屠狗视若无睹,探爪往泉眼里一捞,空的。因着这些黑气,脚下的空间并没有坍塌,反倒被腐蚀成一个更为宽大的洞穴。

    他毫无迟疑地将罡甲附体,起身抬脚狠狠跺地,地面瞬间塌陷,整个人立时掉了下去。

    咚的一声,刘屠狗落到了某种坚硬的物体上。他低头挥手将黑气稍稍驱赶,发现自己正好落在那座色彩艳丽的灵应神君祠上。这神祠也不知是什么材质做成,竟没有如青石一般被黑气腐蚀。

    突然,一支手攫住了他的脚踝!

    刘屠狗不惊反喜,忙矮身探手一拉。

    黑暗中彷佛响起一声痛哼,只听咔嚓一声,刘屠狗手中一轻,竟然只拽起一只腐烂见骨的手掌!

    他不敢再莽撞,跳下去两手环抱着一捞,回身在神祠上狠狠蹬了一脚,整个人冲天而起,跃回了地面。

    刘屠狗将抱出的人放到地上,借着尚未被黑气尽数遮掩的月光一看,不由地吃了一惊,脱口而出道:“沈大公子?”

    沈约此时几乎已经不成人形,头皮连同头发都大半脱落,眼窝深陷,鼻尖已经烂掉,下嘴唇少了一大块,一道豁口直咧到下巴,脖颈以下衣衫破烂,浑身那腐烂的皮肉上有无数水泡破裂,流淌出黄绿色的脓水,断腿处干脆就只有白森森的骨头碴子。

    他瞪着一双没有了眼皮的大眼珠子看向二爷,下巴开合,惨笑着问道:“南天竹呢?”

    刘屠狗反问道:“张鸢呢?”

    沈大公子重伤之身都能撑到现在,更何况那位彪悍的边军百骑长?

    沈约不答,瞪着二爷一字一句道:“南天竹呢?”

    刘屠狗皱眉道:“死了……敖莽到底给了什么好处,竟能让你这样的人甘心效死?”

    沈约闻言突然“嗬嗬”一笑,略有些得意道:“这是我灵机一动编的谎话,没想到竟能骗过高子玉那样的宗师,我们可不是敖莽的人。”

    “可南天竹死前承认自己是敖莽的人了。”

    刘屠狗细想之前的情景,高子玉明明比自己和慕容春晓晚到一步,更是没提此事半句,也只能是南天竹亲口对陈洪玉所说,陈老头才会那么笃定。

    沈约闻言脸色大变,脸上血淋漓的肌肉剧烈抖动,狰狞如恶鬼。

    他发出不似人声的哀嚎,又哭又笑道:“好好好!好一个南天竹,竟被你这狗贼蒙骗了!”

    这声哀嚎似乎抽干了他所有的生气,目光呆滞地瞪着天空,喉咙中发出吭哧吭哧的怪异声响。

    刘屠狗反倒被勾起了好奇心,踢了沈大公子一脚,问道:“别装死,说说看你背后到底是谁,把心中的秘密一吐为快总好过带进幽冥,说完了二爷给你个痛快。”

    沈约闻言将大眼珠子转向二爷,给了他一个极恐怖的笑容,低声道:“不说带进棺材而说幽冥,可见你并不准备安葬我,连一个将死之人都不愿欺骗么,也是,痛快一死已是极好了,又何必再奢求其他?”

    刘屠狗没有说话,眼神看向黑气渐渐稀薄的洞口,心中已经有些不耐烦。

    “我身后没有什么权势滔天的大人物,真要说有个什么势力,也只是二百年前侥幸不死的一群孤魂野鬼……你可听说过湘戾王?”

    刘屠狗眸光闪动,回忆道:“前些日子吴二三在宁清河大开杀戒,据说由头就是什么湘戾王的宝藏?还传说被他灭门的湘西巨匪胡九豺就是湘戾王旧部的后人,孤魂野鬼么……难道你也是?”

    “嗬嗬,不错,我和南天竹都是,只是他骗我出山,说……”

    沈约突然一顿,生生将后半句咽了回去,改口道:“没想到却是为了向敖莽邀功献媚!我一路谋划,更不惜以身做饵,到头来却是为他人做了嫁衣裳……那页无心纸被谁得到了?”

    刘屠狗指了指阿嵬,无奈道:“被这夯货吃了。”

    沈约一愣,蓦地哈哈大笑起来,眼中却流出了浑浊的眼泪,眼泪很少,渐渐变成血色。

    沈大公子笑声不停,简直要喘不上气来,边笑边道:“也罢也罢,一页无心纸,百年有情~人,俱是死得其所!”

    笑声戛然而止,刘屠狗拔出插在沈约心脏的屠灭,挥刀斩下他一片衣角,盖在沈大公子永远无法瞑目的脸上。

    二爷叹息一声,突然觉得自家的日子其实过得不坏,他朝洞中大喊一声:“张旗总,再不出来就不用出来了!”

    洞穴中,某块黑色无字碑的碎块被人从下方一把推开,露出一个仅容一人的土坑,张鸢鲜血淋漓地从坑里爬了出来,除了右脸上一道腐烂的伤口,几乎再看不出大的伤势。

    他抬头看向洞口,一眼就看到了正朝洞里张望的刘屠狗,登时满脸怒容道:“害死我这么多兄弟,张鸢今日不死,必定杀你而后快!”

    看着双腿都几乎站立不稳还兀自嘴硬的百骑长,刘屠狗耸耸肩,无所谓道:“二爷此来本就是要去朔方从军的,还是那个专收魔头的炮灰营,你想报仇?下辈子吧!日后相见,咱们爷们就是同袍了,你说好不好?”

    张鸢一愣,原地站了半晌,终于坚持不住颓然坐倒,嚎啕大哭起来,原本双眉欲飞、英气逼人的脸上满是刻骨的伤痛。

    刘屠狗看着他涕泗横流的脸,听着那狼嚎一般的哭腔,却突然笑了起来。

    那笑容如雨后出现在天际的七彩虹霓,绚烂无比。

第六十八章 雄兵十万,为大王贺

    云州,兰陵城西门。

    城门外建筑起一座圆形高台,黄土垒成,其上供奉三牲。

    台下兵甲云集、旌旗舞动,更远的地方,数万兰陵百姓翘首而望。

    身穿紫蟒袍、冠冕堂皇的兰陵王姬天行首次出现在城中百姓面前。

    十六七岁年纪,身材修长却矫健,并无文弱之感,脸上棱角鲜明,剑眉斜飞,眼角与唇线有着刀削般深沉的轮廓,显得格外狭长。

    燕铁衣一身重甲,手持一柄大关刀,落后兰陵王三步。

    姬天行一步一步缓缓登上高台,面对祭台跪下,三跪九叩。

    一拜周天厚土、二拜大河山川、三拜天子黎民。

    礼罢并不起身,姬天行仍是跪着,开始大声诵读祭文。

    “大周天子第七子、封兰陵王、奉旨代行云州总兵、加剑阁节度使,臣姬天行诚心祝祷,封疆不靖、山蛮逞凶,臣为封主,惭愧无地。决意即日发兵平蛮,上以报天子,下以安黎庶,虽刀斧加身,而义所不避。”

    诵到此处,姬天行长身而起,自腰间抽出长剑,在自己左手心一划,鲜血立刻涌出。

    祭台上放了四只盛满酒的碗,他分别将鲜血滴入其中,端起一碗洒向祭台东方,大声喝道:“苍天鉴之!”

    “苍天鉴之!”最终没有登上高台、扶刀侍立在倒数第三级台阶上的燕铁衣吼声如狮虎,台下数万云州兵马齐声应和。

    姬天行再向南方撒出一碗血酒:“黄土鉴之!”

    台下应和如雷。

    “大河鉴之!”

    有些观祭的百姓也跟着小声念道。

    “万姓鉴之!”

    声浪陡高数倍,云州军民已成一体。

    “擂鼓!”燕铁衣大吼一声,雄浑有力的战鼓声随之响起。

    兰陵王举剑向天,身上紫蟒袍在风中舞动,伴着鼓声慷慨作歌。

    是何年,青天坠长星。

    是何年,虎辇入兰陵。

    是何年,铁骑平蛮征。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

    紫袍予汝,裂土而封!

    年少兰陵王一曲长歌,不知唱动了多少军中男儿的热血雄心。

    以长枪大戟立不世之功,着紫蟒袍封王封侯,可不正是大周武人的最高梦想?

    燕铁衣单膝跪地,大吼道:“神人降世,天佑我王!千岁千岁千千岁!”

    数万大军纷纷跪倒,同声呼应,千岁之声直入云霄。

    高台下,几乎尽数跪倒的军阵最前方赫然还立着七十二名全身裹金甲的甲士,一手擎金戈,一手揽着坐骑缰绳,甲光耀日,辉煌灿烂。

    这些金戈甲士的坐骑俱是产自腾州西河郡的龙驹,头角峥嵘、高大雄健。他们环绕在一辆双马青铜战车周围,组成一个古老的轻兵方阵。

    青铜战车上站着一名身着大红龙虎纹罗袍的神官,神官身侧立着一名披大红铠甲的武士,背上背着一张形如二龙抢珠的华丽银弓,两人都戴着形貌狰狞的黄金面具。

    山呼声渐止,台上兰陵王一声令下:“出兵!”

    以青铜战车为首,数万人的军阵在远处百姓的欢呼声中缓缓向西移动。

    狄季奴的声音从面具后传来:“端木大人,这位野心勃勃的兰陵王竟听信那个薛校尉的进言,不许你上台主祭,为何你却甘愿做他出征仪式的大军先导?”

    “我为的不是他,而是云州的百姓。神威始于人心,与站位高低并无关系。再者,如今大周内有权臣党争,外有九边敌患,眼见得要有一场大乱,你既然要出殿从军,姬天行未必不是一个选择。”

    端木赐温和的声音传来,在嘈杂的欢呼声中依然清晰,范围却只限于他与狄季奴两人之间。

    “大人的意思是叫我留在云州军中?姬天行实封不过一郡,往大了说也只是虚领一州之地,兵马还不到十万,真能成气候?”

    端木赐一声轻笑,道:“欲平非常之乱,必先得非常之人。今日云州半主,他日未必不能总理北地山川,气运到了,更进一步也未可知。更遑论那燕铁衣是狄大将军旧部,必会善待于你。”

    “好,我听赐少爷的,狄氏若能恢复往日荣光,全赖少爷谋划之功!”

    金戈方阵之后不远处,兰陵郡军的队伍中,新近成军的兰陵前卫才是大军真正的先锋。

    前卫校尉亦是云州军中的新面孔,生得鹰鼻豺目,一看就是狠辣无情之人。

    军中传闻薛渭臣能以区区初入练气的修为身居要职,还抢来大军先锋的差事,全因他拐弯抹角攀附上了王爷的舅舅——同样姓薛的薛侯长公子,至于是认作爹还是叫爷爷就不得而知。

    只有寥寥几位王爷的身边人才知道,这位薛渭臣着实是个角色,武功虽不如何出众,带兵治军、收拾人心的手腕却极高,还常常出入王府,为王爷出谋划策。

    就比如今天这个出征仪式,薛渭臣力主王爷单身上祭台,而将神殿的红衣神官拒之于台下,日后功成,百姓感念的当然会是兰陵王,而非谷神殿。

    这建议不可避免要得罪神殿,是以薛渭臣主动派人散布消息,四处宣扬此事是他在王爷面前一力主张。

    忠心如此,薛校尉自然得到了王爷的宠信,引为心腹,委任要职。

    同样骑着一匹西河龙驹的薛渭臣顾盼左右,心中豪气顿生,比起阳平郡那个毫不起眼还每每要干些脏活儿的百夫长,当真是时来运转了。

    他如今在王爷心中的地位,已经仅次于燕老将军,以及那位隐居在王府深处从未显露过真容的神秘谋士。

    一想到那个人,那个当着王爷的面质疑他的忠心的王府首席谋士,那个逼得他不得不通过得罪神殿来递交投名状的阴险小人,薛渭臣意气风发的脸上就不可避免地带上了一抹阴翳。

    他是个不折不扣的小人,所以他很记仇,如今,在他的仇人名单上又添上了一个,哪怕薛渭臣并不知道对方的姓名与相貌。而排在这个人前面的,是一个黑衣白马的少年刀客。

    他还是个果决狠辣的人,所以他不仅当了先锋,还请求王爷将战书交给他,他会亲自送入云州之西十万蛮山的深处,交到蛮王的手上。

    信的内容他已看过一遍,文字不多,是这样写的:“欣闻蛮王寿诞,孤特带来雄兵十万,为大王贺!”

    。

    (有兴趣的书友们去屠狗小说吧冒个泡呗,给俺提提意见,虽然俺不一定会听,哈哈!)

第六十九章 一剑南归,一剑北来

    江水之南有江州,江州之北有豫章郡,靖安县名列其中。

    县城北郊有一座不起眼的小庙,小庙里供奉着一尊石刻的卧佛,卧佛头顶东墙,脚踩西墙,卧得十分辛苦委屈。

    佛前除了原本的住持老和尚,不知哪天起又多了一个年轻和尚。自他来后,这座自来佛庙的香火竟陡然兴旺了许多。

    年轻和尚的眉眼分明都极普通,可任谁见了都觉其仪容脱俗有佛气,甚至有人说十二大师乃是佛经上有明文记载的明月莲花相。

    据说十二大师的佛理极为精深,吸引得周边数县的信众纷至沓来。不说本县于县尊与十二大师时常往来,就连郡城的老爷们也多有来访高僧的。为此,地方上的士绅已经在奔走联络,要筹款将这间小庙扩建为寺了。

    冬日的某一天,于获麟照例带着家中老仆赶往北郊自来佛庙。

    让他有些奇怪的是,十二和尚并没有如往日一般早早地在庙门外等他,毕竟对于一位佛门宗师来说,碧血戈的气息是那么特立出群,不可能隐瞒得住。

    庙门外只有那名称呼十二为师叔祖的通诚老和尚,面上带着几分凄惶之色,见到于获麟后忙双手合十道:“见过于施主。”

    于获麟问道:“怎么,十二大师竟不在庙中么?”

    通诚老和尚闻言竟有些犹豫,期期艾艾说不出话来。

    于获麟怒道:“到底出了什么事?”

    “师叔祖说要去江边见一个人,若是没有回来,自不必等他。他走得急,详情如何,小僧并不知晓。”

    于获麟面上一惊,毫不犹豫地回头向老仆说道:“你速速回去取我的官服官印,用官印将三班衙役捕快连同那三十马步弓手尽数调来。”

    不等老仆答应,于获麟抬脚就往江边赶去。他一个弱质文官,竟然行走如飞,丝毫不比江湖中的武夫稍慢。

    他急急地赶到江边,却没有看到十二和尚喋血横尸的情景,四下一望,就见江边一块青石上坐着一名身穿白色粗布衲衣的年轻和尚,头顶并未及时打理,已长出了一层青茬。虽是如此,却并没给人邋遢之感,反觉这年轻和尚率真可爱。

    十二和尚身边站着一个穿青衣背巨剑的魁梧汉子,一张国字脸上微微泛紫,方鼻大耳,虎鬓虬髯。

    于获麟心中暗赞一声:“果然是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十二和尚结交之人真真不是凡类。”

    他正心中踌躇,不知是否该上去见礼,就听十二和尚笑道:“于施主来得正巧,我恰与裴施主谈起你呢。”

    于获麟闻言,清癯的面容上也不由露出了一丝笑容,走上前道:“十二大师走得洒脱,倒让我与通诚老和尚一场虚惊。”

    他看向青衣汉子,拱手道:“在下于获麟,阁下容貌奇伟,令人心折,不知高姓大名?”

    于获麟是诚心相交,是以并未提及官位。

    青衣汉子郑重回礼,答道:“在下江湖剑士裴洞庭,出身寒门,虽得门中师长扶持,亦不敢妄称高姓大名。方才十二师傅正与裴某说起,言道于公乃是神器半主,他日必定谪仙帖上有名,裴某钦佩之至。”

    于获麟闻言面色剧变,失声道:“可是一剑摧破天门第二峰,立天台山、开二龙峡的剑王裴洞庭?青衣……那自然是了!”

    他蓦地想起一事,不待裴洞庭回答,继续问道:“裴兄超拔不群,听说是出自西湖剑宫这等名门,今日一看又与十二大师有旧,可也是尊奉敖执政么?”

    此刻于获麟心中已是闪过无数念头:“裴洞庭能从十二和尚口中得知碧血戈与谪仙帖的事,可见二人关系匪浅,敖莽何德何能,竟能收服如此人物?”

    裴洞庭闻言一愣,见于获麟眸光清正坚毅,竟是文官之中极罕见的刚烈性子,于是坦然答道:“在下恩师与敖公有旧,门人多有奉命助其成事者。”

    于获麟看向十二和尚,问道:“十二大师,敖执政位高权重,江湖中人供其驱策也算不得什么,只是在下一直不明白,以伽蓝寺之超然,为何也要卷入这世俗纷争?”

    十二和尚看了他一眼,摇头道:你看到的只是表象,伽蓝寺支持敖莽,只因他对我师做了一个承诺,换成其他权臣其实也是一样的。此事牵扯太大,我亦只知晓冰山一角,幕后的下棋人,是那些只见于《圣章》之类古籍中的上古圣人,乃是真正的仙佛人物。周天之大,不过是一子之地而已。”

    于获麟闻言,突然注意到了一个细微而有趣的差别,那就是裴洞庭称呼敖莽为敖公,十二和尚却是始终直呼其名,而自己,只是礼貌性地以官位称呼其为敖执政。

    三人立场如何,其实已经一目了然。

    他皱眉道:“由今日上溯数千年,遍翻史册亦不可见上古圣人现世的记载,人力有时而穷,当真能长生久视么?”

    十二和尚眼帘低垂、双手合十,良久方道:“是二是一,我佛无说。”

    *************

    中州,龙庭郡之南,雁丘山。

    最高峰罗浮顶上种着十二颗青松,终年青翠。每年开春,自南方归来的大雁至此山而止,待更北方真正解冻后才肯继续北上。

    天气尚寒,大雁不见踪影。

    罗浮顶上陈尸十九具,第七株青松下,吴二三血染衣冠。

    他旁若无人地靠在树下,手中铁剑的剑身上有两道血线在蜿蜒游走。

    这柄原本无名的凶兵,如它的主人一般沉默无言,却无人可以忽视,已被江湖中人起了一个狰狞形象的名字——赤螭剑。

    剑魔周遭数十丈外尚围着不下百人,单论服色,可分辨出六七家不同宗门。

    “莫师叔,这剑魔竟能一口气杀死十七名练气高手,难不成已经成就宗师?”

    一名年轻弟子面带惊恐地看向门中长辈。

    那位莫师叔面容苍老,手持一柄蛇形奇门剑,有着练气巅峰的修为,闻言摇头道:“以杀入道,哪里是这么容易灵感的?诸位,此子魔性已成,若是成就宗师,必将酿成江湖浩劫!一起上,杀了他!”

    说毕,他手腕一翻,已握住一柄寒光闪闪的飞刀。

    另外几名领头的年长人物相视一眼,又向门人使个眼色,不约而同掏出自家的独门暗器。

    大家伙儿互相瞅瞅,有飞刀、利锥、袖箭、七星镖、毒针,还有些奇形怪状叫不出名号的,各自心底都禁不住升起一阵寒意。

    莫师叔眼珠一转,低声道:“先把碍事儿的松树砍掉!”

    众人纷纷点头,一手持兵刃,一手扣暗器,以一个半环形缓缓逼近,几位练气巅峰高手更是不计消耗地为自己套上罡衣。

    待离得近了,半环顶端两人连挥数刀,将两头的两颗松树砍断。

    包围圈继续缩小,又是两颗老松遭了无妄之灾。

    吴二三身形向右轻轻一晃又立刻回到原地,身体残影存留的那个方向立刻暗器如雨下,将一颗老松撕咬得体无完肤。

    即将坐困而死的剑魔终于开口,一字一顿,斩钉截铁:“天不杀吴二三,必大兴杀戮以报天!”

    赤螭剑红芒大盛,两道仅有三尺长短的猩红细线离剑而出,如蛇一般当空蜿蜒扭动,以极快的速度绕过这百余人的脖颈,即便是几位练气巅峰高手的罡衣,也没能迟滞那两条猩红细线片刻。

    莫师叔睁大了眼,喉咙中嗬嗬有声,终于挤出几个断断续续的词句:“既有……剑气……何不早……早……用?”

    吴二三看了他一眼,冷然道:“剑气甚利,杀人太速,心中怨恨难平!”

    莫师叔发出了一声似哭似笑的短促鼻音,颓然倒地,颈血染红了胸膛。

    吴二三身背数创、剑气耗尽,也跟着颓然坐倒。

    恰在此时,天空中突然传来一声凶戾鸟鸣,一道黑影自云头直扑而下。

    已提不起剑的剑魔闭目待死。

    一个苍老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小子,区区灵感初境能一路杀到雁丘山,还算不枉费老夫一番顺水推舟的摆布安排。”

    吴二三霍然睁眼,寒光四射。

    天空中那道黑影已经清晰可辨,不是凶禽,竟是一个头发枯黄、脸上皱纹深深的老道士。

    “摆布安排?”

    吴二三轻声重复了一遍,赤螭剑剧烈振动起来。

    老道士落到一颗松树顶端,原本鼓荡的袍袖垂落,显出他瘦弱的身形。

    他居高临下盯着吴二三的眼睛,嗤笑一声,道:“莫会错了意,这些湘戾王余孽本就要杀你,老夫不过是在江湖中广布消息,引来利欲熏心之辈,给你这一路上添些可杀之人罢了。”

    吴二三挣扎着坐起,语气冰冷:“我这一生遭遇疑点重重,老前辈若是知晓,吴二三身无长物,唯手中一柄剑还算锋利。”

    老道士摇摇头,挥手掸了掸道袍上并不存在的灰尘,道:“我不能说,但有个人或许会告诉你,这也是你的机缘。”

    “谁?”

    老道士不再说话,突然飞身而起,探手向下一抓。

    吴二三眼神一凝,才要反抗,全身竟已动弹不得。

    年轻的剑魔被老道士如老鹰攫兔般一把抓住肩膀,整个身子不由自主离开地面。

    两人越飞越高,竟是直入青冥!

第七十章 曲水之殇(上)

    曲水河畔,炊烟袅袅。

    一朵朵白色毡帐连绵,奶茶与烤肉的香气弥漫在白戎人的营地里,叫醒了圈中牛羊与毡帐前卧着的猎犬。

    健壮结实的孩子们身上裹着厚厚的皮袍,在毡帐间互相追逐着奔跑。

    远方,突然响起一串凄厉而急促的口哨声,引起了营地中戎人的注意。

    一个年纪稍大的半大小子噌地翻上马背,双臂一撑,稳稳地站立在马鞍上,手搭凉棚向着远方张望。

    远方雪丘上,一个周身包裹在黑色斗篷里的年轻女子正骑马从丘顶往下跑,边跑边不断地把马鞭狠狠抽在坐骑身上。黑斗篷上的连体兜帽被风吹落,露出女子满头的乌发。

    地面微微震动起来,清脆的马蹄声回荡在冬日的草原上。

    “是奕朵儿姐姐!她一定带来了冬月草!”

    马背上的半大小子惊喜地喊了一声,两腿一分,屁股落在马鞍上,顺势弯腰三两下解开缰绳,就要迎上去。

    一只修长的手掌攥住了缰绳,本已蓄势前冲的马一甩脖颈,却没有撼动那只手分毫,身不由己地前腿一曲,只得硬生生停下。

    半大小子吃了一惊,慌忙抱住马颈防止自己掉下来。他扭头一看,怒道:“你干什么?”

    攥住缰绳的是一个白白净净的青年,额头很宽,眉毛很淡,修长的身躯在五大三粗的戎人之中显得极为高挑。他身上虽然是白戎人常穿的厚实皮袍,皮袍下却还裹着一件白色的麻布长衫,头上戴的亦不是毡帽,而是周人才用的束发木冠。

    青年没有回答半大小子的问话,而是眉头紧紧皱起,盯着远方那名纵马飞奔的女子。

    半大小子有些恼怒,这个寄住在部落里的周人平日里不干活到处游荡也就罢了,空有个大个子,腿细胳膊细的,性子也是软弱可欺,肯定做不来纵马杀敌的勇士,怎么今天竟然有胆子拦下他的马?

    只是他也不傻,从刚才青年露的一手就可以看出对方的力气着实不小。半大小子心里掂量比较了一下,明智地选择了先忍下这口气。

    他心头忽地升起一股莫名的慌乱,不由自主也抬头朝远方看去。

    似乎有什么不好的事情要发生了。

    几乎与此同时,地面的震颤忽然大了起来,这下营地里所有的戎人都知道不妙了。不少青壮不等摸清情况,已经先一步钻进毡帐里扯出弯刀,拼了命地冲向自己的战马。

    半大小子的脸色突然煞白,因为他已经清楚地看见了,就在那白色的雪丘上,突然蔓延上来一层黑压压的人影。

    一杆描绘有九条白狼尾的黑底大旗猛地树立起来,在雪丘上猎猎而舞。

    虽不是那杆震慑西北边地千余年的九尾白狼大纛,依然令所有见到大旗的白戎人脸色大变。

    “公西人!”

    营地中突然爆发出一声凄惶的喊叫,紧接着代表敌袭的号角被蓦地吹响,整个营地顿时就陷入了巨大的混乱之中。

    密密麻麻的骑兵群中,有一人微微前突,慢条斯理地自箭筒中拈出一支羽箭,搭在手中的巨大长弓上。

    弓弦一寸寸绷紧,发出令人牙酸的震颤声,崩的一声,羽箭离弦,飞射向那名骑马示警的女子。

    这是一支报信的鸣镝,此刻却用来攻击。

    它在空中发出刺耳的尖叫,不是射人,而是射马。

    年轻女子听到身后弓弦响,立即机警地一个伏身,藏在了坐骑右侧。不想那只怪叫着的羽箭根本就没有从头顶越过,而是径直击中了坐骑的右后腿。

    那马儿前腿与左边后腿仍然前跃,右后腿却使不上力,一脚踩空,登时失去平衡,向着右前方跌飞出去。

    年轻女子的马术着实精湛,临危不乱,顺势往马腹下一钻,轻巧地一个翻身,整个人就转到了坐骑的左侧,避免了被倒地的坐骑压断腿的危险。

    她伏在马肚上,匆忙间侧头看了一眼,只见坐骑的右边儿后腿上被一支羽箭射穿了骨头,又在倒地时被自身重量压断了一条前腿,鲜血流淌到马儿的肚皮下,伤势十分沉重。

    鸣镝即是冲锋的命令,手举黑底白狼尾大旗的旗手纵马前移,没有多余的杂音,黑压压的公西铁骑从丘顶俯冲下来。

    此时,不少白戎人的战士也已经反应过来,在一名头人的大声呼喝下乱糟糟地汇合在一起,向着年轻女子冲了过去。

    “小子,不想死就赶紧跑,你的族人挡不住公西氏多久。”

    青年松开了手中缰绳,双手向后伸进棉袍里一阵掏摸。

    在半大小子的注视下,青年竟然从背后掏出了两柄青绿色的手斧!

    斧柄约有青年的小臂长短,斧刃呈现优雅的半月形,极长极薄,闪着寒光。

    这倒还罢了,尤为引人注目的是用来砸击的斧身。

    那里并非是锻造齐整的坚实铁块,而是被雕刻成了一头墨绿色的麒麟,鳞爪飞扬、栩栩如生,立刻让这两把俗不可耐的凶器拥有了某种华贵神秘的韵味。

    半大小子张大了嘴,眼睁睁地看着他眼中手无缚鸡之力的周人小白脸轻飘飘地腾空而起,手中还举重若轻地拎着两把杀气腾腾的狰狞利斧。

    那青年一步越过半大小子的头顶,飞快地在营地中腾挪纵跃,每每足尖在栓马桩、旗杆等处轻轻一点,人就跃出数丈。

    他并不骑马,出了营地就发足狂奔,竟然快逾奔马,十几个呼吸间就后发先至,挡在了那名年轻女子的身前。

    以他二人为中心,公西铁骑与白戎骑士很快就狠狠地撞在了一起。

    持两柄墨绿麒麟斧的青年挺立潮头,迎面是纵身有十余骑的厚实阵型,从青年的角度看去,简直黑压压地看不到头。

    “不要乱跑。”青年温和道。

    他双足狠狠跺地,将冬日坚硬的泥土踩出了两个深坑,牢牢地扎下根来。

    年轻女子身量苗条,肤色在草原女子中称得上白皙,透着健康的红晕,与额头上红宝石做成的抹额交相辉映,包裹全身的黑袍斗篷下显出一小圈白色的裙摆,是典型的白戎贵族女子装扮。

    有胆量冒着被追杀的危险孤身报信,性子自然极为刚强。

    她一声不吭地站起身来,走到青年身后不远处,坦然看向公西氏铁骑砍来的刀锋。

    持斧青年微微侧头,心中简略估算了一下,知道白戎少女的站位极好,既不妨碍自己挥斧,也不会因为离得太远而被绕过自己的敌人攻击。

    他放下心来,大喝一声:“开!”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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传说上古有屠龙氏,嗜食煎饼卷大葱,以黄龙皮为饼,青龙筋为葱。 刘屠狗咂咂嘴,很是羡慕这副好牙口。 面对这个利益至上、弱肉强食的世界,不管是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庙堂枭雄,还是仙气盎然不食人间烟火的江湖剑仙,二爷只想好好地讲一讲道理。 他常说:“出来混,最重要的就是与人为善,该杀就杀!” 于是,布衣麻鞋,艳压锦绣,遍问同代,无人应声。 问天下头颅几许,看二爷手段如何!屠狗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屠狗,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屠狗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