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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国之我成了张角师弟全文阅读

作者:对方离开     三国之我成了张角师弟txt下载     三国之我成了张角师弟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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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轰动带给他更多的是启发,他竟然从中收获了什么,每天晚上趴在灯下,书写笔记。

    无论民间还是军中,人心浮动。

    陈冉不敢久拖,火速出兵,直逼阳泉。只是他也不敢再动用郡兵,令郡兵停驻不前,尽发白登山边军。白登山山遥路远,他前锋到时,加上阳泉本地青壮,樊英花手里已经有了三千人。三千人是一种心理上依凭,人数多少,并不能决定胜负,尤其是绝大多数未经训练……文吏还在书写造册。

    作为边将,陈冉打过不少仗。

    他的边军也是靖康为数不多的精锐。甚至就在已经兵抵阳泉的同时,他内心也在左右摇摆。他甚至在琢磨,如果他借兵势威逼,再突然倒向,能不能控制住皇帝新朝的兵权……如果他能做到樊氏的程度,他更有自信统合几郡,兵逼庆德,杀回长月,到时有扶大厦之将倾之功劳,岂不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只是他是关内大族子弟,不敢不从长月朝廷,而且之前也曾派人去见过皇帝,虽然是试探,但派去的人对皇帝的印象不佳,认为皇帝不值他扶立。

    到了现在,他突然有点儿后悔。如果说皇帝一介庸人,那文告就像神来之笔,将皇帝化凡为神了。

    不是说谁贴张文告就都能轰动乡野。

    自己出兵前也贴了一气,写文章的人还是名门大儒,足足给了上百两的黄金做润笔费,结果怎么样?除了寥寥几人路过扫一眼,没谁关注,结果这皇帝贴了一篇白话,简直是四野相传,孺口小儿都能张口背诵。

    “……想建功立业,想吃饱饭,想将来有官身,想当大官,还等什么,有力气的就来跟随我除奸党,杀恶霸,有钱的,把钱拿出来捐给朕,朕让人一笔一笔记下,等四海平靖,朕夺回天下,还你千万之数,赐你大片棉麻桑梓农田……”

    这哪是皇帝的口气?这就是乡下威信很高的造反头目在喊话呀。

    陈大将军冉说不出个所以然,但是他对这文告钦佩极了,包括沙通天的口供,让他出了好几身冷汗。

    要说他在边塞干净不干净?

    那不用说。

    在边塞为将,那就掌握了与北地的通商,关中成片的良田和家宅从哪来?上头的京官靠什么打点?每年一个察勘,少说几万两、几十万两雪花银钱。

    从哪来?

    哪怕有言官弹劾他,写得跟畜生一样他都不怕,没关系,确实没关系,谁到他这份上,都在这么干,自己早有准备,你查不出什么……有言官攻击,还有言官回护,大不了再花点雪花银子,即便自己失势,那是斗不过人家。现在呢。现在成了他娘的土匪头子的把兄弟,土匪的累累血债都有自己的印记了,四野的百姓还都信,每个还都添油加醋,说得煞有介事,鄙视得一文不值。

    千夫所指呀。

    真正的千夫所指呀。

    每听人一说,都背嵴上凉兮兮的。

    他敢肯定,没有前一篇沙通天的文告,后一篇别人都不信是皇帝写的,别说没盖印,就是盖了,人家也觉得是假冒的……但是前头一篇文告硬是把后一篇给救了,再加上轰动乡野的人头,给引炸了。

    为什么会这样,他解释不上来。

    他有点相信这是皇帝的命数,皇帝呀,上天之子,那是上帝在上,有着命数。

    所以,他现在心思灵动,内心开始左右摇摆,甚至开始琢磨,如果他借兵势威逼,再突然倒向,能不能控制住皇帝新朝的兵权……能不能攻进长月,能不能中流砥柱,挽狂澜于既倒。

    不管怎样,用兵要快。

    如此形势,不尽快,自己是战是降由不得自己,会不会被人割了人头提到皇帝面前尤不知道。

    稳守阳泉的樊英花反倒不怕了。

    自己守在要道阳泉,有城墙可用,只死守不出战,时间越长,那陈冉军心越乱,他能威胁到谁?

    并郡的人都疯了。

    郡兵不但停驻,似乎还有举义的唿声,几大军功世家根本不听调遣,不少人还把自家子弟喊召回去。就连边军之中,甚至有人在谈论陈冉吃空饷,倒卖兵器甲杖,兵器甲杖全给边军的敌人了,回过头来,沾得都是边军的血……不打他就要亡,还和他打什么?

    一旦他陈冉举措失当,边军一样哗变。

    等他败了,那并郡如探囊取物一般,自己伸手可取。

    如此形势,樊英花也百思不得其解,之前家族也在并郡传檄过,结果如何?百姓们为吃喝奔波,大姓们摇摆不定,哪像现在?借了沙通天一颗人头,几十颗不是沙通天的土匪人头,人都疯了。

    在没人的时候,她会问自己:“你知道为什么吗?知道吗?”

    城外。前锋到了,中军到。

    边军的营帐扎得一丝不苟,军阵如林,骑兵遍野。

    他们也试过攻城,眼看到城边了,刘启只找个人穿身像皇帝穿的衣裳,当中一站,边军们就全傻眼了,扔了云梯,站着不动,抬着头看,还有人喊问:“你真的是皇帝陛下吗?”上头有了回应。他们就说:“那我们去禀报将军,免得误伤。”便真拿这个理由跑回去找陈冉请示,陈冉气得直吐血。

    他就是以皇帝的名誉来的,他敢说:“不管皇帝。死伤无论?”

    他不敢。

    他也就奇了怪了,往常这些兵,在乎这些吗?管它三七二十一,重赏之下,一阵攻城,皇帝就算在,也死在乱兵中了。

    可现在呢?

    他想过让自己的心腹去射皇帝一箭,但是又怕真射了,军队哗变,自己想上去看一看,又怕皇帝要和自己说话,自己不知道说啥好。实在没办法,他让心腹过去见机行事,过了一会儿,心腹回来,哭丧着脸说:“他们在跟皇帝聊天呢。问皇帝,沙通天是不是皇帝亲手砍的。”他又说:“我敢肯定那不是皇帝。哪有皇帝坐城门楼子上吹牛。说得乱七八糟。还问军士一年拿几个饷银,戍守几年能够回家……还说当兵的只是受驱使,不会问罪他们。军士也在底下跟他诉苦。再不收兵,怕是当场哗变。”

    陈冉脸如寒霜,咆哮道:“那还等什么。速传将令,让他们回营,先回者有赏,后回者定斩不饶。”

    于是,一场攻城战就这样结束。

    关键是,奖赏的不是先登,而是先回,杀头的不是后退,而是后回。

    有了这一次攻城作教训,陈冉不敢再进兵,而是修书一封,试探投降享受什么待遇,能得到多大官职。

    樊英花收到了陈冉心腹送来的信笺,来信中还在以边军为筹码,她心里已经哑然失笑,高高在上的边军将领,此时讨价还价的竟然是自己怎么投降。她本来想同意,却又怕边军投靠过来控制不去,一时权衡不定,看看天色不早,干脆拿去让刘启乐乐,刘启瞄几眼,却是说:“写的什么?乱七八糟,看半天也不知道他究竟想干啥。我还以为他什么也不求,只求恢复自己的名誉呢。”

    樊英花问他:“那依你之见呢?怎么回信?”

    刘启笑一阵,反问:“回什么信?送回郡城,然后告诉他的人:留中不发。我看他还敢唧唧歪歪。”

    樊英花大吃一惊,问他:“连信都不回?”

    刘启点点头,说:“不回。当大臣的。都知道留中不发。”他拾起手中的信,在手里晃晃,笑道:“有了这信,就是把柄在手,他也只能投降。他还有何蹦哒?咱们留中不发,他就知道既在期待他投降,又在责怪他张狂无礼。保证下一封书信,他就光乞罪,要听咱们任意安排。”

    樊英花犹豫了一下,问:“会不会玩过头?”

    刘启摇了摇头,说:“不会。皇帝不能占了薄恩,给他的要在他所乞请之上,所以谁先开口谁完蛋。”

    樊英花现在对他是言听计从,立刻同意了。她夺过书信晃晃,有点轻佻地说:“我给我阿翁看看。再附书一封,让他知道……你的厉害。我就知道,我换你一命换得值得,更不要说你还有一位夏侯武律的叔叔。他要能借你一支骑兵,咱们打到长月不在话下。到时天子吾家所立,有你神气的。”

    说到叔叔,刘启愣了一下,轻声问:“你想让我去借兵?”

    樊英花连忙更正:“我说错了话。也没有这想法。夏侯武律一旦南下?怕是要自己做皇帝。”她脸色变得可怕起来,勐然间,她站起来,反问道:“你说。白登山抽调一空。他会不会趁机南下?会不会?现在并郡的形势,是不是都被他看在眼里。要是他打进来,刘启你怎么办?”

    刘启的脸色也格外难看。

    他想了一下说:“如果是真的,我得回长月一趟,只有我阿爸知道怎么办好。我肯定了,他必然南下,肯定南下。”

    樊英花反问:“根据呢?”

    刘启叹道:“没有湟东边乱,我不敢肯定,有了湟东边乱,他就会参与。因为我们家族是湟东人。湟东章维是我舅舅。”

    他感到惊悚,慢吞吞地说:“两人联手,王河以东,商亥江以北不保。登备两州不保。”立刻,他起身说:“你速给我准备干粮,我要回长月,说什么都要回,只有我阿爸出山,才能拯救苍生黎民,你快让人给我准备去。”

    樊英花大怒:“咱们只是说一说话,你是中邪了,你说他出兵就出兵?你说他南下就南下?你犯晕呢。”

    刘启着急地说:“你怎么不信呢。这难道是巧合吗?沙通天带我走换粮食兵器马匹奴隶,而湟东开始攻打备州。这太巧了。这不对劲。”

    樊英花说:“不行。你哪也不能去。想了一事儿,自己就先当真。我不信你。你老老实实的。还有。夏侯武律是不是你叔叔还待查。要说草原上有哪个可汗,让人听说的也就一个巴掌上的指头数,他是雍族?我怎么就不信呢。你老老实实呆着,说不定我往郡里去信一封,我阿翁要见你呢。”

    说到阿翁要见刘启,她脸先红了一下,旋即发现刘启没有在意,才转为平静。她背着身子站起来,从身后伸出手来,要求说:“走。跟我去庆功。”

    刘启无奈,走到她身旁。

    她就把手掌空抓一下,收回来,说:“眼下可以让你睡安稳觉了,去,喊你那几个部下去,好酒好肉尽你们吃喝。”

    刘启点点头,他努力把自己的念头抛出去,钻到外面就跑。

    樊英花看看自己的手掌,哼了一声,无奈地说:“我手上有刺吗?”

    她回到自己的住处,快速写完一封书信,喊来陆川,叮嘱说:“我这里有两封信,极为重要,你一定要亲手交给阿翁……若是阿翁病情加重,你就给李玉,事关重大,万万不可有失。”

    陆川也不问,揣到怀里问:“刘启喊我喝酒呢,我现在就走,还是跟他喝两杯?”

    樊英花愣了一下,问他:“他喊你喝酒?”

    陆川说:“是呀。小姐不是让我离他远点吧。”

    樊英花摇了摇头,小声说:“他是不是到处上蹿下跳?无论伙夫走卒,都能跟人称兄道弟,一阵鬼话连篇?你走之前,安排个武艺好的弟兄跟着他,免得他不知注意,遇到什么危险。这次回去,老爷子肯定问到他,你就把你看到的说给他。如果能给他正名,那就可以名正言顺拜他为将。”

    陆川点了点头。

    樊英花说:“酒就不要喝了。一滴也不要沾。此事如果顺利,我让你醉上三天三夜。”

    她看着陆川离开,让春棠给她打了点水,洗了把脸,便坐在灯下批阅营中诸事,然而一阵又一阵的心神不宁。

    站了起来,她见春棠坐在一旁的榻上缝缝补补,就说:“如果有一个人能王天下,会是李玉还是刘启?”

    她问的事太大,春棠一针扎手里了却没有感觉,好半天才一声痛******棠没敢吭声。

    樊英花也知道她不敢回答,就说:“李玉虽是我长兄,却不是干大事的人。家业交到他手里,我害怕众人的人头都要被砍下来挂旗杆上。刘启吧。毕竟和阿翁无什血缘,众人也难服帖他。”

    她问:“我该怎么办呢?”

    春棠又没吭声。

    樊英花催促她说:“你死人呀。说句话。”

    春棠便说:“现在你心都在刘启相公那里,让我说什么呀。”

    樊英花脸一红,扔了一句“不能与女子言”,就出门了。春棠抬起头看半晌,见她真走了,才撇撇嘴说:“好像你不是女人一样。”接下来,她吮一下扎到的手指,嘀咕说:“肯定又去看刘启了。”(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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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樊英花确实去了。

    到了已是尾声。

    情形一片大好,大家都很放松,刘启和一干人又喝又唱。

    赵过手持木碗,一喝一碗,突然往桌子上一砸杯子,大声说:“都别喊叫了。刘启。你是不是喝醉了?”

    刘启醉眼朦胧,挺着胸脯,斜着眼睛说:“谁说的?敢不敢一人三碗。”

    张铁头最活跃,小儿一样抱着酒高唱:“酒来了。”

    他为两人倒了三碗,回头看着东倒西歪的伙伴,哈哈大笑说:“就我没事儿。还能给你们倒酒。”

    刘启二话不说,次序拿碗,一仰一碗,一仰头又一碗,三碗喝得干干净净。赵过却是往旁边一坐,歪下去了。刘启哈哈大笑,指着张铁头说:“你来。三碗你喝完,你没事儿,你没事是你没喝酒。”张铁头一皱眉,捏着鼻子灌一碗,然后说:“不行。刚才那是阿过的,你再与我喝三碗呀。”

    刘启酒碗铺开让他尽倒,大声说:“这回你先喝。”

    张铁头无奈,捏着鼻子又灌,灌完三碗,脚步不稳,钻桌子底下了。

    樊英花进来,就刘启一个围绕着三碗酒绕圈。

    他见了樊英花就说:“看吧。全被我喝趴下了,车轮战他们也不行。还剩了三碗酒。我还没喝呢,我要你给我一起喝。”他拿起一碗喝一半,递给樊英花去,樊英花点点头,冷笑说:“出息。喝完跟我滚回去睡觉。”说完,接来喝尽。刘启又拿起一碗,喝一半,樊英花又把剩的一半喝完,第三碗,刘启端起来说:“你先喝。”樊英花喝一半留给他,等他喝完,扯着他就往外走。

    他俩刚刚出门。

    张铁头就爬起来了,抖抖衣衫,原来那酒几乎一半被他灌自己脖子里。

    赵过也爬起来了,拔门边望望,笑道:“小姐肯定爱他,和他一个碗喝酒呢。”

    一干人等,竟然全爬了起来。

    大伙虽然头重脚轻,却没有喝个人事不省,纷纷说:“把他喝醉,他晚上就不揪我们背军律了。”

    刘启还不知道大伙故意灌他,一步高一步低地走着,跟樊英花吹嘘:“阿英。我酒量大吧。轮流跟我喝酒。都喝不过我。”

    樊英花却是怜惜地说:“也难得喝一醉。这些天,就没让你好好睡。今天你好好地睡。明天郡城来了消息,咱们就等着接收边军,打下并郡。”

    她倾身揽住刘启,好让刘启走好。

    刘启却不肯让她扶,大声说:“这点酒算什么?你以为我走不好了呢。我好好的。心里发亮。你去给我唱支歌。大爷听了好听,就不睡觉了。信不信我爬上马就出城,提个王八回来。”

    樊英花呵责道:“让你不睡觉了吗?”

    她一看旁边似乎有人在偷看,一把把刘启塞他住处,塞回去,摁床上了,点上蜡烛,她才开始展颜:“信不信我爬上马就出城,提个王八回来。提个王八回来。下汤呀。”

    刘启四肢一摊,别过脖子就睡着了。

    樊英花却是兴奋。

    起兵以来,也就是陈冉的一封信才让她看到打开局面的希望。她想手舞足蹈,想和刘启话说给不停,也想喝一个酩酊大醉,却因为一直以来的习惯,没有任性而为,只是拉张椅子就坐在一边,看着刘启睡觉,轻声诉说:“我真的开始想卸下戎装了。有时候会很害怕换衣衫,说话和走路都不自在呢。”

    她说:“人说中风昏迷时间越长,情形越坏,阿翁中风被发现得早,未必有什么大碍,要是他好起来,正眼去看你,其实他也会喜欢你的。我们家族背负了太多的东西。我也背负了太多。他们都说我像太祖。其实像不像有什么呢。我就是我。只是得益于他们的一句话,活得自在……”

    她说了一会儿话,感觉自己也困了,就走出来,回自己的屋子去睡觉。

    睡到半夜,她突然一下惊醒,下来看春棠在外床睡得正熟,正要再睡,外头传来一阵乱吵吵的响动。

    她侧起耳朵,正要起身,有人拍打门窗,大声哭喊:“小姐。小姐。你快起来,出大事了。”

    她听声音竟然是钟村正的,顿时大吃一惊。

    胡乱套了件衣裳出来,果然是钟村正,火把底下,两只眼睛跟桃子一般无二,而陆川,就站在他的一侧,浑身都在发抖。

    她连忙问:“怎么了?你们这是怎么了?”钟村中揩着两只老眼,话都说不好了。她一阵头晕,问道:“莫不是阿翁不在了?”陆川代为说话:“我路上碰到钟叔的,野牙的人都在往北跑,乱哄哄的。他说苏定芳勾结官兵,反戈了,领着官兵到了郡城,主公气得吐血而死。樊叔公和世子商量,打算出降。我一看这光景,就护着钟叔来见您,还不敢声张呀。”

    樊英花心脏一阵绞痛。

    她扶住门框,无力地指了钟村正一指头。

    钟村正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哭道:“阿英。都怪我呀。我当初要是替你说句话,也不会是今天这光景。”

    沉寂了半晌,樊英花硬生生压住翻腾的气血,沙哑地说:“陆川。去。把刘启叫醒。我这会儿脑子一片混乱,什么都想不了。把他叫醒。问他怎么办?”

    正在痛哭的钟村正哽咽说:“问他一个小子干什么?他能干什么?”

    樊英花低声咆哮:“去。你们这些蠢货。”

    刘启被陆川揪过来,衣衫穿着错乱,一身酒气,似乎还弄不清楚是怎么一回事,眼睛眨呀眨的。

    几个核心人物的眼神全在樊英花身上游离。

    爬起来的春棠给樊英花挪来坐的椅子,披了身衣裳,就蜷缩在樊英花的身后,脸埋在胳膊弯里。

    四合院里,高大的松柏不动,把黑黑的枝叶伸着,从一片惨白的月辉中笼罩出大片的深兀阴影,打着的两枝火把噼里啪啦作响,樊英花披头散发地坐在正堂门口,头发把眼睛盖得严严实实。

    院子现出一种扣到心弦上的沉静,这沉静像突然铺面湖面的坚冰,留下的只有咯吱吱的牙酸。

    沉静被樊英花有气无力的声音打破。

    她拨了拨脑门上的头发,向刘启诉说:“我阿翁死了。官兵兵临郡城,我长兄李玉正在和我的叔父商量怎么投降,郡里全乱了。我们面前又有大兵压境,无法回师,我这会脑子很乱,你该告诉我怎么办?”

    刘启“恩”了一声。

    钟村正心里焦急,越主代庖道:“小姐。你速拿主张呀,你让他说怎么办?他怎么能知道怎么办?”

    樊英花怒道:“闭嘴。”

    她喘息说:“苏氏既亲近皇帝,又亲近我们,原本就该想到他们别有所图,那时你们干什么去了?我让他做主张,是我信他。你让我信你么?你把我阿翁照料的呢?”

    钟村正被她一句话说得嚎啕,却又怕声音太大,捶打自己哽咽。刘启还是在懵着,事情太突然了,怀疑是自己醉酒之后做了一场梦,但不管是梦不是梦,他还是能够对事情做出本能的反应,带着浓重的鼻音说:“立刻封锁消息。立刻派人到官道上截人,不许他们逃到阳泉……”

    樊英花便顺着吩咐:“现在去。封锁消息。官道截人。”刘启打断说:“慢着。要在营村岔口的官道驻兵。截人怎么截?截人截不住,消息怎么封锁?沙通天给了我们一条路,从营村西侧向北,将逃人纾解到盂邑去,郡里出逃的,肯定都是不愿意投降的,万万不可用强,告诉他们阳泉在打仗就行了。”

    樊英花道:“陆川。你去点齐骑兵先行。”

    陆川“诺”了一声,转身离去。

    刘启又说:“还要连夜回郡城接皇帝。皇帝在,人心就在。”

    樊英花又果断一句:“你去接皇帝。”

    钟村正大为着急,喊道:“小姐。这句你不能听。他怎么能接皇帝?他是皇帝的心腹呀,他接,他是要跟皇帝一起跑……”

    刘启冷笑:“你这老人恶恶的,我去还不一定接得出来,军权都在你们家臣手里,我去带多少兵?你得自己去,说不定还能争取一些军队撤出郡城,撤出后,就驻扎到官道岔口,也许盂邑和五台山才是我们保命的地方,那里只有一条大道,周围皆山,易守难攻,可北进并郡。”

    樊英花要求说:“跟他讲不着。来扶我。你和我一起去。”

    刘启说:“阳泉也得作好安排,郡城丢失,消息总是能传出去,立刻矫诏一封,令陈冉回师,说夏侯武律趁白登山空虚南下,旦夕入并郡。”

    这一则骇人听闻,樊英花也懵在当场。

    她提醒说:“陈冉还没有投降。”

    刘启冷笑说:“他必会奉诏。只有游牧人入寇,他才有借口奉诏。只有奉诏,他才能救他自己。军队旦夕哗变,他就坐在火山口上,退兵去打游牧人是他唯一的出路。只要诏书写得凛然,他肯定退兵。而且谁说夏侯武律南下是假的?夏侯武律肯定南下。备州的军备比河东强,他们打备州干什么?打备州就是为了让身后没有威胁,真正南下的通道在登州,在我们这里。”

    樊英花问:“你肯定?”

    刘启摇了摇头:“我不肯定。”

    钟村正大叫道:“他自己都不肯定。”

    樊英花又是一句“住嘴”,自己也陷入沉思,她问:“你说陈冉奉诏,是为了洗白你对他泼的脏水?”

    刘启说:“为了让他有台阶下,可以用一个兄弟在院子里打架,却一起打外人的典故。”

    樊英花重复说:“兄弟阋于墙外御其侮。”

    樊英花说:“好。快派人起草。”

    刘启主动说:“太慢了。我来。”

    樊英花摇了摇头,说:“不行。你那白文,骗不了陈冉。”

    刘启哼哼说:“别忘了我是干什么的,皇帝会写的我也会写,我会写的,皇帝却未必会写。笔墨拿来。”

    春棠跑去拿了,樊英花还是迟疑,轻声说:“兄弟阋于墙外御其侮你都只知道意思,真能写出诏书?”

    刘启回报以沉默,只等笔墨一到,地上跪坐,大叫:“看着。”他提笔划道:“皇帝亲呈陈秩兵部丞登州北镇亲号将军其余官任不详荏弱(陈冉字)令:察匪沙氏所言未尽真实,蔑卿情有之,只照实公布,卿有之则改,无则惕免。夫卿陈兵取朕,朕知卿难,家室女子尽在京,受奸党所挟,逆朕躬虽罪,然可谅之不得已。卿两难。抗朕之天军,必骨灰不存,奈何之?上天有好生之德,朕知今北虏趁虚,阙一罗,不若令汝速去抵御之,脱于汝身。兄弟阋于墙外御其侮,万不可以朕躬与兄叔之争坏雍家江山。卿奉诏之,则吾雍人幸甚,功在社稷。此去经年,朕家阿谁受上帝眷,寿享四海,皆不可不念尔功,卿察之。”

    春棠在他头顶打了半刻的火把,他就提纸而起,墨迹反光。

    钟村正不敢相信,趁樊英花回去穿衣,上来几步夺过,上下扫视,念念有词,末了厉声问道“|你从何处抄来?”

    刘启冷哼几声,见手掌沾满墨迹,伸手上前,在他脸上涂了一涂,退回来看两眼,听到春棠在身后喷笑,就问:“你看懂了吗?”

    钟村正不免有点口讷。

    刘启就朗朗道:“我说沙通天供认的话未必是真的,只是我这里照实公布了而已。又说,知道他家眷在京,不得已要与我打仗。我是皇帝呀,他怎么抵挡住我的天兵呢。但是上天有好生之德,我就放他一条生路,让他脱身。又告诉他,兄弟打架,还是要一起对付外人,现在既然他两难,不知道帮谁好,干脆就跑去跟北边的游牧人打仗吧,跑去打游牧人,谁都说不出他的不是,就算我这个皇帝争夺皇位失败,可他一旦有了拒外敌的功劳,谁上台谁都不能不承认,因此也不能加罪于他。”

    钟村正的口气终于低下了,问道:“这诏令有了,可是印章呢。”

    刘启说:“好办。你立刻去找人用墨泥涂一个,反过来贴上头,再揭下来,印痕就留下了,不太清楚,他也不会较真。”

    他反问:“你就不知道越真的东西越不用注重细末吗?皇帝都能趴下来给他写信,身边又没有掌玺官,印得粘煳了,他敢放个屁我都佩服他。算着时间,你找人给他送去就成了。”

    钟村正连忙说:“我不行。我还要回去跟在世子身边。主公不在了。世子就是主公。我不能留下来送信,我要回去尽忠于世子。”

    刘启点点头,说:“那随你。”

    他趁机扬眉吐气,吩咐说:“春棠。你先帮他收着。我的衣裳还没穿,靴子也没有,要个人去拿。”(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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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钟村正一咬牙,说:“我去拿。只要度过这次难关,给你拿衣裳鞋子算什么,就是你让我给你提尿壶,我也心甘情愿。”

    刘启同意说:“昨晚尿了一泡。在床底下呢,马上咱们要走了,你替我倒掉。”

    樊英花已经全身戎装出来,怒声喝道:“刘启。你还有心情整他这把老骨头?我阿翁不在了,你高兴是吧?”

    刘启立刻不吭声,掉头回去,自己找自己衣裳,也好顺便叫醒自己的兵。

    上了官道,一轮圆月田野里挂着,几乎已经接近到远方的地平线。

    圆月越大,天幕越广阔,大地越显沉沦。

    极目都是苍苍混混,过耳风冷冷的,怎么都感觉不到一丝的春意。

    他们带着准备换乘的坐骑,要一马加鞭尽早入郡城,但情况很不妙,上了官道,越走得远就越跑不起来,很多的百姓拖家带口,单挑推车,连夜北逐,让那轮圆月像帷幄一样显现出众多的孤零。

    无依无靠的百姓!

    因为走不快,几个人一路任由骑兵皮鞭开路,一边在商谈入郡的步骤。

    别人建议,樊英花沉默地听。

    当下作为情况的参考,钟村正不免激动:“看。这么多少人北逃,官府不得人心,官府不得人心。”

    陆川也吐了一口,附和说:“不得人心。”

    这是能够走下去的唿喊。

    樊英花需要这样的支持,低沉地说:“我们在郡里主政,做得还是比较成功的。”她按住自己的眉心,评价说:“大好形势,毁于一旦。”转过身来,她又问刘启:“刘启。是不是这样的?”

    刘启沉默着,他没有任何的心情,好几次都死死地盯着那些鞭打百姓,一边赶他们回去一边开路的骑兵。

    钟村正见不得他对樊英花无礼,大声呵责:“小姐问你话呢。”

    刘启一回头,大喊一声:“祁连。”

    祁连打马上来,刘启马鞭一挽,扇面一样指去,问:“祁连,你看到这些人都搬家走,你怎么想呀。”

    祁连抬起头,两只眼睛在黑夜里明亮。他回过头来注目,又从那些木然的人群中收回视线,家逢大变,令他有种说不出的惶恐,他就低声说:“好苦。好苦。不是没了牵挂,谁舍得离开乡土?”

    樊英花叹息了一声。

    她不再催促刘启判断,只是扭过头来跟陆川他们说:“刘启。他同情这些百姓。”

    钟村正道:“哪来那么多的同情?这是推断事情……”

    刘启打断说:“推断什么?推断你的主公要投降,控制不了百姓?百姓走。那是不堪战乱的苦。”他骑马走上前去,掉过头来,大声说:“有谁在乎他们?他们死于饥饿,饿冻,疾病和突然而来的抢掠和杀戮,倒毙于道路,你们还觉得不够,还想要得到点儿什么?不就是让他们跟着你们,心甘情愿为你们交税,为你们的征战提供血肉吗?你们为他们做过什么?若是你们给不了他们王道乐土,却还想要依仗他们,把他们捆上自己的战车,你们只会失望,彻底失望。”他指着钟村正,大吼道:“我刘启。不是你们的走狗!拿走狗的问题问我?!告诉你,你这老儿,推断不出任何事情,你不站在他们身边你推断不了任何事情。你们在郡里主政,除了征兵役,除了加征一道光复税,没干过任何事情。百姓们其实分不清你们和原来的官府。”

    钟村正一阵气急败坏,叫道:“你是皇帝的走狗。皇帝怎么对你的,我们小姐怎么对你的?谁又惹你了?你骂谁呢?你骂谁。不是小姐宠你,我们早弄死你。你个小破儿,就是好赖不分。”

    刘启阴沉沉地盯着他,一字一句地说:“我刘启不是任何人的走狗。我要给祁连他们一个家,我不想看到战乱。我怕你这坏老儿生出坏心,再建议阿英派人到百姓中造个谣生个事……”

    樊英花有点儿头疼,扭过头来问他:“钟叔有这么坏吗?”

    刘启说:“你给我讲过很多的事情,那我现在就告诉你,天下大乱趁势而起,你为的是什么?如果说是皇权富贵,我掉头就走。你们不知道百姓们图什么,你们就不配让他们跟着你们走。”

    樊英花问:“那你想让我怎么做?”

    刘启大声说:“把那些举着皮鞭的士兵拽下马来,痛打一顿,让他们留下来维持秩序,牵老扶幼,劝他们回头往北走。”

    陆川也接受不了,问他:“我们还没到你说的官路岔口,这样什么时候能到?兵马都用来维持秩序,牵老扶幼,谁和你们一起去郡城?你不怕危险,小姐呢?多少敌人想抓住她,你想过吗?”

    刘启道:“我想过。所以我劝你们做王师。无正义之师,无敢战之兵。去郡城又怎么样?只要你这么做了。樊英花,入郡城你尽管大胆亮出自己的旗号。你是谁?你来救皇帝,你来救百姓……否则你有什么?形势如此,阳泉的人也能一哄而散。我知道你阿翁死了,我知道我这会儿酒还没醒,我知道你经受不住打击,身骨头一起疼,请你从马车上下来,给百姓说你姓樊,你阿翁死了还有你,能够护住他们这些没人在意的百姓。”

    钟村正嗷嗷大叫:“刘启。你无礼。”

    樊英花制止住他,陷入一阵沉默。

    她的马车也停了,她就坐在上面一动不动。家臣们觉得两个人要翻脸,死死盯住刘启的一举一动,手个个放在兵器上,陆川也是大气不敢出,终于有其中一个图个表现,“噌”地抽出兵器,祁连大喝一声,以身当先,一马鞭抽到他手腕上,喝道:“谁敢对刘启无礼,我跟你们拼命。”

    赵过离得近,马上不来,一扔缰绳,自己跑到跟前,锏前指,喝道:“你们谁敢动?”

    一个本家喊道:“我是你叔。”

    赵过大叫:“爷爷也不行。”

    樊英花笑了,笑得很淡。

    在众人眼里,她一贯喜怒无形。

    大伙不知道刘启有没有触到她逆鳞,弦绷得紧紧的。她还是在笑,越来越淡。

    末了。她轻轻地长叹,哭了:“刘启。现在你还让我做这些事情?你知道我是什么一个样子吗?你怎么还能让我做这样的事情?我走不动。我走不动。下了马车,我已经走不动。你是不是就想看到我现在的样子?死的是我阿翁。不是你阿翁,你心里不疼。我下来,我下得来吗?你说的我都懂,我知道你是对的。你大声地喊叫,是要在这么多人面前羞辱我吗?”

    众人愣了。

    钟村正转脸看向陆川,唿道:“阿川。阿川。”

    陆川攘了他一下。

    众人的心好像都被揪住了。

    他们也是在做各种逼迫,让樊英花去各种决断,却是忘了,她父亲死了,她还在撑着,连夜赶往郡城。

    樊英花继续往下说:“你应该替我做这些事情……”

    刘启苦笑说:“我代替不了你呀。”

    樊英花肯定地说:“你能。你去做。谁不听,你替我杀了。任何人。只你要让我中午以前到郡城,你可以干任何事情。”她吃力地抽出自己的宝剑,递了过去,喝道:“祖传之剑,试以头颅。”

    她伸了半天,见刘启不接,提醒一样喊了一声:“阿过。”

    赵过把剑拿回来。

    刘启略一迟疑,拨转马头,传令说:“阿过。持剑前行。喊给他们听,但敢鞭打百姓开道者,立斩不赦。”

    他没有吩咐陆川那边的将士,害怕他们不能如一臂使,喊道:“张铁头何在?”

    张铁头远远一伸胳膊,大叫道:“听令。”

    刘启吩咐说:“走到阿过前头,告诉沿途百姓,靠路一侧行走,军情紧急,英字营回援郡城抵御官兵,向他们借道。”

    他又说:“速去。张奋青何在?”

    声音传了几遍,后老底有张奋青回应,再后来,他挤上来。

    刘启下令:“你和自家兄弟留下来,再给陆川要上三十士兵,居后劝阻百姓,告诉他们阳泉就在打仗,不要到阳泉,要去去盂镇,随后,英字营就会派兵去安顿,有走不动的,携带老弱的,一定要帮助。有一人漏过,去了阳泉,要你人头。提醒你,除了官道,四野还有小路,怎么做到在你。”他又要求说:“陆川听令。留下三十人。一旦前路畅通,不要管别人,火速到营村外的官道上设卡,再派人到盂镇打探,若盂镇有其它势力,就地征集人力和物资,不配合,速派兵灭除之。”

    传完命令,等众人火速去办,他就走到马车旁边,把手借给樊英花。

    樊英花想了想,按着下来,随他带着走。张铁头和赵过的声音此起彼伏。

    张铁头冲在前头,冲百姓大喊,喊声可闻:“乡亲们。军情紧急,英字营回援郡城,你们要靠到路的右边,免得车马磕碰。还有,你们不要去阳泉。快掉头。阳泉在打仗。对。相互也传个话。去盂镇去。英字营樊英豪将军和刘启相公说了,很快派兵过去保护你们。”而赵过则手持长剑,和陆川一起宣读军令。

    真正从郡城来的百姓只占少数,他们还没跑这么快。

    拥挤在路上的都是附近十里八乡的,风声也不知道怎么传播的。

    他们听这么一说,就相互传话,不但人尽皆转向,道路也一下儿闪出一半,还有人跑去提醒别人。

    由远及近。

    樊英花任刘启牵着,到了路边,去见当下一拨百姓。

    她还来不及说什么,刘启就给人鞠躬,说:“英字营樊英豪、刘启感谢你们的让路。”

    樊英花也有样学样,僵硬鞠躬,不太自然地说:“感谢让路。”

    刘启又说:“给你们赔礼了。军情紧急,将士们鲁莽,若是下手重的,找来英字营,另有赔偿。”

    樊英花还来不及学样,便有人回礼。

    有个长者说:“皮糙肉厚的,不碍得。万不要耽误军情。四野都在传,成千上万的军队从南边来了,要打仗,究竟要在哪打?”

    还有人问:“皇帝呢。皇帝在哪?”

    刘启回答说:“已经接到阳泉了。但是阳泉也在打仗。你们放心好了。不管打输打赢,都会考虑到你们的。”

    人们纷纷说:“那你们一定要打赢,你们管我们,南面来的兵不会管我们。”

    里头钻出来两个后生,热切地问:“让我们也去从军行不行。看到你们这样,我们就不逃了,跟着你们去打仗。”

    樊英花朝刘启看去,看个侧面,却一阵安心,抓住刘启手背的手不由紧了一紧。

    刘启却是说:“那你们要有耐心。军队也不是越多越好,总还要有人种地,没有粮食,没有军械,不经过训练,也是不能去打仗的。”

    人干脆呈扇形把他围住。

    他们纷纷问:“你是不是就是樊英豪公子?我们都听说了,樊氏的小公子是个了不起的人,我们村还有人给你们家种过地,不过那时候没有听说过你呀。那个时候,你是不是在外郡跟世外高人读书?”

    刘启看了下樊英花。

    樊英花就搪塞说:“是吧。”

    她没有跟衣衫褴褛的百姓打交道的经验,就说:“我们快点走。”

    李玉和樊成商定要投降,并已经和官兵通了气。

    官兵到来的也只是一支前锋,既然已经如此,就留给他们相应的时间,没有第一时间进城。

    但这时,郡城已经控制不住了。

    宋涛是不肯投降的。

    他投降,会被拿出来杀鸡给猴看,毕竟郡里虽是樊氏控制,他却是名义上的号召者。

    也正是因为有他在做替死鬼,李玉才会和樊成商量投降。

    他毕竟是郡令,他不赞成投降,郡里就不好控制,何况樊氏家臣中也有人不愿意投降,特别是两个很重要的人物:樊全和樊缺。

    这二人是樊英花的宗族,又一身武艺,属于家臣中少壮一派。苏定芳勾结官兵,樊缺正在前线,手里的人死伤很多才退了下来,恼恨苏定芳到极点,自然不肯投降。

    这兄弟二人得知樊成力主投降,极是反感,联络李玉两次,要保护他杀出去和樊英花汇合。

    李玉担心汇合之后,权力被樊英花抓住,一迟疑,也没答复他们。

    他们见事情不可挽回,干脆控制了北门,等钟村正等召回樊英花再作打算。(未完待续。。)

409.410

    宋涛手里还有个护卫皇帝的中尉营,虽然没上过战场,却也算有兵,为了留好退路,早早控制上东门。

    樊成手里的兵占绝大部分,李玉随着他。两人没法改变现状的,也无心改变现状。他们只按照和苏氏的协议,筹划着把皇帝献给官兵,从宋涛手里去夺,宋涛打不过,带着皇帝从东门跑了。他们跑到营村附近,正好陆川到。

    宋涛见他们这边不像是要投官兵,樊英花又已赶往郡城,就自报家门,接受安顿。

    还在往郡城紧赶慢赶的樊英花被后面的人追上,得知这一消息,顿时安心了许多。

    因为离郡城越来越近,她得到的消息越来越多。

    樊成樊缺那边也和她通上消息。

    她本来和刘启计划的入城步骤是先争取可靠家臣,再说服李玉、樊成,希望还能尽可能控制郡城,拒敌于城墙之下,但通过与樊成樊缺的通气,她已经可以肯定,自己没法说服李玉和樊成。

    李玉是觉得大势已去,有点绝望,他听说投降不会被杀,还有官爵厚禄,就已经安心,尤其是父亲死后,他害怕和樊英花汇合,便坐等投降……而樊成,更是铁了心,向樊全樊缺下手了好几次。他们手里的军队占大多数,除非同室操戈,在官兵已经兵临城下的情况下,没有任何重新控制郡城的可能。

    既然皇帝已经被接出来,樊全樊缺又面临樊成的撕破脸皮,樊英花已经打算让他们撤出来,自己就不打算再去郡城。

    她也替李玉想过,李玉似乎不会被杀。

    只要她这边能够自保,有皇帝在手,出于她和李玉相决裂却又亲兄妹的关系,朝廷也会留住李玉。

    不担心李玉,担心仍是阳泉。

    阳泉那儿还有陈冉的军队,刘启的矫诏能不能起到作用尚不知道。

    郡城丢失的消息像是一卷风,陈冉什么时候知道的,她心里也一点谱都没有。

    这时,离城还有十余里。

    她不再等着樊全樊缺撤出来,而是与要赶去李玉身边的钟村正分别,叮嘱钟村正几句,要他照顾好李玉,樊英花就掉了头。

    刘启支持她回去,自己却记起一个人来,想进一趟城,因为不好明说是干什么去,只是说:“阿英,你先回。我进城有点儿事。骑着自己的马呢,我这马跑得快。进趟城,待会回去能够追上。”

    樊英花不肯放他进城,说:“樊全樊缺都在往外撤,你这时候进城干什么?你能有什么事儿?你出城前被关了那么多天,出狱就出了城,会有什么事儿?别深入险境了,我们回去吧,要是真有那么一天,我们再打回来。”

    刘启很坚决地说:“不。我真的有很重要的事儿。不让我去我也得去。”

    他知道再商量下去也没有结果,在马屁股上加了一鞭就蹿了,走了好远,才回头挥手。

    这个时候,樊英花身边也没了人,只好恨恨地指派一人去与樊缺说一声,好最大程度上保证他的安全。

    然而走在回去的路上,樊英花满脑子都在想他进城会有什么事儿。

    她一时想不出来,越发地担心刘启的安全。

    到了营村旁边官道上设的卡,陆川向她说明皇帝的情况。

    讲到皇帝,她一下想起来,脸色顿时难看。她知道刘启去干什么了,所谓重要的事是什么事儿。

    一股难言的酸涩冲塞她的胸腔。

    赵过不知道,跑来问她:“刘启呢?他没有一道回来?”

    旁边的人告诉说:“进城了。”

    赵过“啊”了一声,大声说:“进城?!小姐安排的吗?进城凶险呀。官兵什么时候往北来可说不准,怎么还让他进城呀。”

    樊英花一下爆发:“滚。休在我跟前提他。死了才好。”

    赵过愣了一下,没反应过来,想了一会儿,拉了匹马就走,边走边回头,嘀咕说:“她好生奇怪。”

    樊英花见他是奔郡城方向的,咬咬牙吃,两眼透出一股凶狠的光芒。

    宋涛也来见她,顺便告诉她,皇帝身边那个苏氏的女儿一起带出来了,问怎么处置。她想也没想就说:“杀了。”

    宋涛无奈地说:“皇帝还是宠着她,说不关她的事儿,而且皇帝身边也没有女人了。”

    樊英花心情坏透了。

    她恶狠狠地说:“没有女人。我给他找回来。患难的女人。这个女人他必须得要。他不要我杀了他。”

    宋涛愕然。

    樊英花有点克制不住地挤了一丝笑容,说:“你怕不好跟皇帝说吧。我帮你。”

    她扭过头,低沉地跟一个家臣说:“告诉军士们。苏氏的女儿还在皇帝身边。这姓苏的一族人,就没有好人,出卖皇帝,出卖袍泽,无所不卖,不但害得我们战败,死伤那么多乡党亲族,更使得现在郡城丢掉,将士百姓流离。现在,她还能蛊惑皇帝,皇帝又护着她,让他们说怎么办?他们说了算。”

    家臣想也不想就说:“杀了她。”

    过了一会儿,已经是众多军士表达意见:“杀了她。”

    渐渐地,他们已是鼓噪起来。

    樊英花站在马车上喊道:“在我们面前喊有什么用?”

    众人听出来了,便有人出来带领,直奔正在休息的皇帝那儿,大声喊道:“请杀苏美人。”

    人越聚越多,外面还聚拢上百姓,个个振臂高喊:“请杀苏美人。”

    声势极大,极大。

    那位苏美人尖叫,在马车下边缩成一个蛋蛋。

    秦汾也吓坏了。

    他左一看,是愤怒的将士和百姓,右一看,还是愤怒的将士和百姓,而前后更多,在卫士的保护下,绕了一圈,惶惶不知该去哪里。

    终于,他屈服了……呆滞地说:“你们把她带走自尽好了。”

    被人架上的苏美人拉着他的袍子痛哭,将袍子都撕烂了。走了。

    他瘫倒在地上,嘴里念念有词:“不是朕要杀你。不是朕要杀你……不是。不杀你。朕自身难保。自身难保。”

    樊英花这会儿偏偏不着急回阳泉了,坐在马车里,拉着马车帘子往外看着,冷笑说:“许小燕。许小燕。”

    房东老两口因为行动缓慢,还在收拾细软,可他们提醒许小燕,他们走的时候会把家锁好,言外之意,许小燕也不得不离开这里。唐柔出去找亲戚,已经一去不回。许小燕也失去了等待的耐心,她用一块布帛把自己随身的几件物品包上,最后想了想,又塞进去一把剪刀。

    除了几件原本不是她的换洗衣物,她再也没有了其它东西,尤其是钱,便是这把剪刀,也不是她的,只是她怕,所以揣了。为了不至于显得没地方去,她与房东两人说一声,就背着包袱走出院门。

    但她真的无处可去。

    她想去找皇帝,可是跑了条街,就已经听人说皇帝也跑了。

    她再也想不出有何处可去,只好背着包袱回到自己住的地方,再回来,门已经锁了,很残破的一把铁将军,也许挡不住任何的贼人,却挡住了她。她蹲在门缝边坐下去,孤苦无依的感觉像是扑没过来的大海,她哭得已经不想再哭,而且感到口渴,便是这一口水,这时她也再难找到。

    之回来坐到这儿,她还是希望能够碰到唐柔。唐柔和她相处了好几个月,跟她学文习字,虽然时不时闹别扭,但两人在一起呆着过。她不相信唐柔就这样走了,而且她除了认识皇帝,刘启,就只有唐柔。

    皇帝已经跑了,刘启被人劫狱带走,唐柔一去不回,不说还有谁可以带她走,谁还是认识的呢?

    她开始为最后的尊严后悔。

    她后悔自己没有赖在房东夫妻身边,虽然他们已经年老体衰,可是求求他们,还能一起往北走,起码做个伴儿,知道去哪,现在,则只剩下绝望了。绝望驱使着她不知不觉摸向那把剪刀,也许当初揣上它时,只是为了防身,现在,则是结束这绝望。天还亮着,没有到黑夜,她还能迟疑。她便一手握着剪刀,一手紧紧抱着自己,两只眼睛闭着啜泣,去在这有限的光阴中迟疑。

    天黑令她难以面对。

    正在这时,响起一声轻轻的马蹄。她发抖得厉害,这个时候,能够骑马的人,都是面目狰狞的军兵……不过,她也已经不想再睁开眼了,即便是来个面目狰狞的魔鬼结束掉她,她也已经是这个样子了。曾经过往的生活,开始潮水般涌现,一个个生命里出现的人来了又走,走了又来……最后只剩下那么三四个,闭着眼睛向她摸来的母亲,看起来总是微笑却让人阴冷可怕的义父家宦官管家,她侍奉过一颗心都曾在上面的皇帝,总是偷偷模仿她主人的有着圆圆脸蛋的唐柔,还有那个……那个人。这时不知为何,她总不由自主去想那最后的一个人。

    只有那个人,那个人若是在,还能带她走,其它的人不是离得远,就是觉得远。

    她悠悠一声叹息,却是知道自己妄想了。

    如果那人还在城里,也许会带她走,但他已经不在了,出城了,回忆俩人的关系,她没有任何理由相信那个人特意为带她走回来,只为了不让她孤零零一个人就这样不知道去哪好。

    “许小燕?!”

    一个声音响了起来。

    是他的声音,是他的声音。

    只在心底高兴了一下,许小燕就彻底破灭了,这只会是种幻想罢。她睫毛动了动,根本不想再睁开,这还在门板的阴影下面,若是睁开去看漫天的阳光,那该是多么的刺眼和刺痛?

    “许小燕!”

    那个声音大了起来。

    “啊?”许小燕把眼睛睁开一条缝,眼前闪现出一道亮光,满世界的光好像都涌了进来,真的是刺痛的。但她的眼睛还是越睁越大,白色的光把脑海包围,一刹那,脑海里就是一片白炽。

    她什么也想不到,什么也说不出来。也许“啊”这个音符就是总的概括,不争气的眼泪像是潮水,什么都再也抑制不住,包括嘴唇,她双手一松,张开嘴巴就大声地哭,哭得喘不过气来,哭得声音都传不出来,哭得嘴唇全是难以合抿的颤抖。

    刘启发愣地看着面前傻了的许晓燕。

    他骑在马上,伸着手大叫:“我是刘启。你傻了吗?快爬起来,上马跟我走呀。唐柔呢。唐柔呢。她不走吗?”

    许小燕终于把一口气哭畅了,嚷道:“她丢下我跑了。”

    刘启着急万分:“别哭了。把手给我。坐后面跟我走……他们知道我进城,会逮我的。你快点儿。”

    许小燕终于醒悟过来,连忙挣扎着起来,一手抓着轻轻的小包袱,一手拉住刘启的手,可是她的脚还没跟上,接连找不着马镫,却突然破涕笑了,哽咽说:“我以为再没有人管我了。”

    好不容易上了马,她就一把搂住刘启,把面庞贴在上面,好像这样才是抓得住。

    刘启不敢多呆,飞一般朝城门驰去。

    城门还陷入纷乱,出城还算顺利。

    出了城,脱离了危险,心情像是突然一缓,许小燕才敢表达说:“你真的是特意回来接我的吗?”

    刘启说:“是呀。我就知道不回来,你就不知道哪里去,也许会落入乱军手中……我。秦汾和你。咱们仨人是从长月来的。一起患难。不能把你丢在这里。说好是带你们回长月的呢。”

    许小燕苦笑说:“还能回长月吗?”

    许多事情都在回放,她再一次紧紧贴在刘启的背上放声大哭,哽咽地嚷道:“好恨自己,当初为什么那么对你。你是个好人。你是我见过最好、最好的人。要是皇帝跟你一样就好了。”

    刘启笑道:“好啦。都过去了。当时我受伤,你们一个弱质芊芊,一个四肢不勤,也照料不了我。你们那么对我,不也是为了让承老儿平衡?我早就不放在心里了,我的心胸,怎么会和皇帝一般小。”

    许小燕又问:“你要带我去哪?”

    刘启想了一下,说:“带你去找皇帝吧。经过这么多,他总要明白一些事了。该知道对你好的。”

    许小燕心里咯噔一下,问他:“你不会带我走吗?如果你带着我离开,去一个没有人的地方……只有我和你。我是愿意的。”

    刘启摇了摇头说:“我要回长月。现在兵荒马乱的,我不能带上你一起回。更没法带上皇帝。可是我得回一趟长月。你跟在皇帝身边,相互照料,我放心你俩。我把你带去,让他清醒地认识一下,即便是今天,他的女人还爱他。”

    许小燕胆怯地“哦”一声,假装若无其事地笑笑说:“我以为你爱我呢。还害怕你带着我跑……可是,你原来是不爱我的呀。”她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却又提起嗓门,大声地问:“你不爱我。为什么要对我好?!”她几乎是在喊:“为什么?”(未完待续。。)

410.411

    刘启笑道:“我们是患难的朋友呀,不像是袍泽吗?!我不管你们俩,怕你们根本活不好。”

    许小燕感觉自己的指尖有点冷。

    虽然她还在犹豫是任刘启带自己走好,还是要回到皇帝身边,可是听刘启就这样嚷出来,好像之前从未放进过心里,却是伤心难过的,她渐渐把脸从刘启背上拉出来,就面无标清地坐在刘启后面,她穿了一件纯色的宽袍,风一刮便飘得倒卷,像一只翩然的蝴蝶。

    她问自己。

    “如果皇帝不是皇帝。我会喜欢谁呢?”

    “他好像是我从没见过的一种人,怪不得,怪不得我搂着他,他也没有要我……”

    昨天好像又在眼前。

    他和承大夫的护卫两败俱伤,杀了对方,滚在草地上嚎叫,他找来吃的扔过来,自己跑去河边摸了蛤蟆,甚至水蛭,身上还有伤,那些血和污垢,把他整个人都丁满了,一股臭味……自己恶心,嘲笑,却没有想过,吃的被自己几个人吃了,他不吃那些恶心的东西怎么活。

    她的手有些颤抖。她的声音也有些颤抖,她再一次说:“刘启。你比任何人都要高贵。真心向你说对不起了。如果将来,皇帝还能是皇帝,我还在皇帝身边,我们一定好好地报答你,如果他忘了,我就提醒他……这天下所有你想要的,我都想方设法让他给你,大房子,大宫殿,数不尽的金银财宝,土地和宝马。”她没有说美人,女子这个词这种东西,她心里就是不想给。

    刘启哈哈大笑说:“你们爱惜自己,能好好活着就行啦。我什么都不需要,我追逐的是五彩的光。”

    怕被堵住,他们没走官道走田野,那马也像让许小燕知道一样,遇到障碍,长嘶腾空。他和他的爱马像是一阵风。

    眼看快到营村那边的官道岔口,刘启向官道靠去,只见官道上满是人,旁边的田野里也歇了人,便慢了下来,再走近了,发现田野里的人都疯狂地往一个地方涌去,心里极为奇怪。

    他没打算去看,准备趁人腾出地方上官道,找到樊英花或者找到皇帝才是正事,不料人们偏偏跑过时喊:“皇帝终于肯杀苏美人了。这个祸国殃民的狐狸精。杀了她。以后就好了。”

    刘启愣了一下,把许小燕放下来,自己也跳下来。

    他拦住了个人询问,一听别人详细的回答,顿时怒不知何处来,喝道:“这秦汾?他有点出息行吗?知道这女人无辜,却连自己的女人都不敢维护,还能夺回天下?”他给许小燕说:“你等着我。他不救。我来救。我再去帮他一次。毕竟我欠那女人两条人命。当初我和阿过他们出城追赶他们家族的马车,并没有想过要杀人。”

    许小燕提醒说:“你疯了,她想杀了你?”

    刘启又一阵大笑,蔑视地说:“就凭她?”他回过头来,盯着许小燕说:“我救她也是为了你。别人能逼着皇帝杀她,将来也能逼着皇帝杀你。他们可以拿皇帝当傀儡,却不能随便杀皇帝身边的人警告皇帝,皇帝都已经是傀儡,兵败又怎够归咎于皇帝身边的一个小小的弱女。”

    许小燕盯着他的人,发现他已经没入百姓中,趟去人群最深处,便拉着他的马儿站着,任由一股冲动塞胸。

    她想决绝地决定说一句话,只是她想说的话,她说不出口,她已然肯定,刘启不属于自己。

    樊英花的戾气已上升到顶点。

    她本来就认为刘启喜欢许小燕,从不曾因此嫉恨,但这一次却一下爆发,她所珍视的人,她害怕入城之后受到一丝一毫损伤的人,竟然为了别人,孤身进入险境,好像她所有的珍爱都是为了别人。

    等刘启到了身边,她却又发现这种怒火已经没那么强烈了,因为人没损一丝一毫。刘启救那姓苏的女子也让她意外,她本来想讽刺两句,结果刘启一句话就点中了她的要害,刘启笑眯眯地说:“我救她你生气?!你生什么气?哦。她姓苏对吗。我不会因为她姓苏才不让人杀她。而是因为皇帝,因为你呀。你自己不把皇帝当回事,鼓励旁人不把皇帝当回事,以后,你怎么能用皇帝的名头号令别人呢。”他轻描淡写地说:“据说中朝末年,一代枭雄曹孟德,之所以再不能挟天子以令诸侯,是从宫廷政变他坚持杀皇后开始的,不信你去查查史册。他自己再不当皇帝是一回事时,挟天子以令诸侯也没有了意义。眼下,外敌那么强大,你和皇帝在一条船上,有必要一有事就踹他一脚吗?你一脚把他踹下船了,你船上就再也没人了。”

    樊英花的理智回来了,却是说:“晚了。军民鼓噪要杀,怕再也制止不了。”刘启哈哈大笑说:“我替你办好啦,你不用再后悔。我告诉他们,那女人怀了皇帝的孩子,身上有天子血脉……问百姓们,能不能为此让那女人沾一下孩子的光。他们都同意呢。你可以趁机联合宋郡令呀,一些将领呀,一起向皇帝请罪,说竟然不知道那女人怀了章种,后悔任由事态发展。”

    樊英花瞪大眼睛,像要愤怒。

    刘启却吹起了口哨。

    樊英花冷冷看向一旁。

    刘启觉得自己已经做过交代,正要跑去一旁,樊英花叫住他问:“哦。忘了问,你进城有什么事儿?现在可以说了吧。”

    刘启“哦”了一声说:“我把许小燕接出来了。”

    樊英花啧啧一笑,反过来问他:“那你把皇帝当回事了?想把皇帝的女人据为己有吧?”她瞅瞅刘启身后没人,怀疑刘启把人藏在哪儿了,冷笑说:“人呢。那可是个美人儿,我见尤怜。”

    刘启平静地说:“我什么时候想把皇帝的女人据为己有了?我只是觉得她可怜,之前是觉得同命相怜,现在又觉得我幸运。我们都是一起从长月来的伙伴,我不管她,她就在异乡无处可去,难道我就不该进城接她吗?她虽然和你所干的大事没有关系,可她是我共患难的伙伴呀。你找她呀,你去吧,我把她带到宋郡令那里了,如果皇帝终于明白只有那两三人才真心对她,她以后就会陪伴在皇帝身边。”

    樊英花突然觉得胸中的一块块垒说没就没了。

    她再一次审视刘启,脱口就是一句她自己都没想到的话:“可是你亲过她。”

    刘启果然大吃一惊,反问:“你怎么知道?”

    他慌里慌张,像要去捂樊英花的嘴一样,却又连忙小声说:“不是故意的。可是你怎么知道呢。可别让别人知道呀。”

    樊英花心里一阵畅快,抿嘴一笑说:“唐柔告诉我的。你们躺在一块儿,唐柔就趴在一边。唐柔是个好密探。怎么?做都做了?还害怕别人知道?啊呀。叫嚷句:义薄云天,让阿姐听听。”

    刘启极为羞恼。

    那时,他以为皇帝放弃了许小燕,自己又有种同命相怜。

    他低下头去,觉得自己还是犯了错,但不能就这样任樊英花讲下去吧,他突然转移注意力,提醒樊英花:“哦。你忘了回阳泉了吧?”

    樊英花确实是忘了,不过她却说:“不是为了等你。我早就回去了。”

    她整个思绪又一下放到阳泉,暗想:安排的人把那封矫诏给送出去了吗?陈冉读过之后会有何反应?

    这会儿,恰好陈冉收到矫诏。

    南路兵马是否打到郡城,他还真不知道,不过算着时间,很快就会有军报传到。送诏令的人不够职业,没有照宣,没有一定让他们跪拜……便是这样,他一个人展开,一个人慢而斯文地看。

    自然,所有的波澜不惊都是掩饰。如果没有士兵们和皇帝城楼上城墙下聊天还好办,现在有了,等于是告诉将士们,抵御他们这些边军的就是皇帝自己,急于进军有弑君之嫌。自己如果有清名,这会儿还可以按部就班,本身已经全是脏水,找任何合理的理由都是欲盖弥彰,一旦进军,长月那边的人高兴了,将来这个弑君只怕跑不掉。

    一开始就刀对刀,剑对剑地打起仗多好呀。

    偏偏这皇帝阴险的招式层出不穷,你看,这又来一封诏令,不是要人命嘛。

    还好。皇帝还知道不当中宣读,看来也是想拉拢自己投降的,自己也在皇帝心里还是有价值呀。

    诏令打开,只扫了一眼,他就惊喜地坐了起来。

    几个幕僚坐下边盯着他,就见他身体一下挺得直直的,面露喜色,连忙相互交流眼神。其中一个幕僚还在轻轻地提醒:“这是皇帝诏书吗?将军您看起草诏书的专用纸张没有,传旨的也不像个传旨意的呀。就算是真的,如果我们咬死这两点,完全可以不奉诏。两军交战在即,诏令此时还怎么让人奉?”

    陈冉一伸手制止他,读道:“察匪沙氏所言未尽真实,蔑卿情有之,只照实公布,卿有之则改,无则惕免。”

    幕僚们全茫然了。

    他们轻声问:“这不是为我们洗污的吗?一句话,眼下咱们遇到的问题可以解决大半。”

    陈冉苦笑说:“你们说我们承认不承认这诏令?拒绝得了吗?”

    幕僚们谁也不再说话,顿时鸦雀无声。陈冉又通篇看下去,片刻之后放下去,却又拿起来,像是在寻味,再接下来放下去,扔下一句话来:“诏令中有天子之气。诏书是假不来的。‘抗朕之天军,必骨灰不存’……是呀,抗皇帝之军,必骨灰不存。眼下不就是吗?”他缓缓扫视一眼,正颜道:“如果我们两不再听从长月之命,两不相帮呢?诸位先生以为如何呀?”

    其中一个幕僚站了起来,来到中间,双手作揖,挺直身躯,大声说:“将军谬矣。两不相帮,两边都得罪。”

    陈冉问:“但是有奉诏呢?”

    幕僚们纷纷低下头去。

    当中那幕僚说:“当今之天子若不再是天子呢?”

    陈冉又问:“若有外寇,奉诏击虏呢。”

    刹那间,幕僚们沸腾起来了。陈冉举起手里的诏书,大声说:“不瞒诸位。此诏我拒绝不了。此诏有堂堂正正的天子之气。尔等照宣三军吧。有此诏,三军何敢抗命于吾,吾北向击贼,岂有过乎?”

    幕僚问:“可是贼呢?”

    他仰天大笑一番,平视前方道:“找。没有也可以找。以此诏观,投皇帝亦无不可,天子若无失,臣下为逆,以逆伐义,岂可胜之?何况北方的夏侯武律一直都有异动,若趁虚而入亦不无可能。诸君可愿与我一道退出皇室纷争,立大功于边塞?”

    “报”

    一声告急,有人持军匣急入。

    陈冉请入。

    那军士飞快赶至帐前,告诉说:“启禀将军。我军将士已在经略率下,兵临野牙。”

    陈冉大吃一惊,差点把圣旨团团扔掉。

    不过他也是有着很深城府的人,不动声色地说:“皇帝可曾解救?”

    军士回答道:“匪众已作议降。只是皇帝仍被部分贼众劫持而去?经略请将军速下阳泉,配合我军合围。”

    陈冉笑道:“你们经略夸大了吧。你可随我去看阳泉,岂有半分慌乱?若是你们兵临野牙,只怕阳泉的守兵早已一哄而散。非陈某不信,实在是阳泉一心,难以硬攻。”

    那军士也是挑选出来的人,微微一笑道:“将军但管今夜。只是怕阳泉一哄而散之际,将军已无功劳可立。”

    这倒是实情。

    倘若真是那样,不但没有功劳立,怕是还要被治罪。

    众幕僚又是一番交头接耳。

    突然,外头进来一名军士,来到最受陈冉器重的本家参军旁边,在那参军耳边说了几句话,那参军就悄无声响地退席到外面去了。

    过了一会儿,那参军又已经回来,直奔陈冉的将军虎椅,到陈冉身后站住,在陈冉耳边小声说话。

    陈冉愕然:“北方来的军情?加急?宣进来呀。”

    不一刻,外面来了两名旗牌,个个面色脏污,其中一个进来就挺不住了,一头扎在帐下,而另一个举着军匣喊道:“十万火急。夏侯武律趁白登山空虚,一夜间攻破之,到了太原城下。”

    陈冉“啊呀”一声大叫:“夏侯武律?”他正颜给那位从胡经军中赶来的军士道:“小将军。且先退下,由人带下休息,没想到北方军情紧急,我要问明情况,作以决断。”等那人被带出去之后,他就哈哈大笑说:“正楷老弟,还好你心思敏捷,安排了这一出,简直可以以假乱真。”

    他那同族陈方哭笑不得,大声说:“哪里是我作安排。这是真的。”

    陈冉的脸色一下下来。(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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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有点儿冷。

    他身体前倾,急不可耐地问前方的旗牌:“太原之下?他怎么这么快?他有多少人?”他像是为了安众人的人心,说:“夏侯武律名头虽大,但是根基不厚,部众不多,又一直与中原通商,你说他夺一二县,抢掠一番或有可能,安敢直奔太原?我与他打过交道,不相信他敢?”

    旗牌兵道:“大人有所不知。太原城下,白衣素缟,兵马无边无际,只怕太原城,如今已在敌手。”他大哭道:“我去太原而来,半路上尤碰到他的兵马,像从地上冒出来的一样,看情形是一军围了郡城,一军直奔郡兵驻地。太原空虚,太原无兵呀,只怕难再敌骑之下支撑多久,将军!”

    陈冉一下把帅案掀了。

    他霍霍走来走去,大声喝道:“这怎么可能?夏侯武律本部人马不多。他们主要靠通商,打太原,他还想不想和朝廷通商?我现在就上书,北方边陲的榷场要一个不剩地关掉。我让他还敢犯我靖康?”

    回过头来说:“急令杨三郎的郡兵回赶太原,他面前的只会是夏侯武律的疑兵,太原后面怎么会冒出游牧人?这不可能。一定是疑兵。还有,征召折、夏姓、马、武那些世家,让他们带着他们的私兵急赴郡城……你们动员三军,通知众将议事,快去。”

    帐下却无人响应,全都愣愣地看着他。他突然醒悟回来了,举起手中的诏令:“持皇帝诏。照宣三军。让将士们知道,我陈荏弱绝非无道之人,决定奉皇帝诏,北行击虏,誓以马革裹尸于鞑虏之手,不作内乱之罪人。众将士可责吾,可恨吾,但务必随吾北还,存吾雍家之登州。”

    他说:“起草檄文,发于各郡县,以我之名,明我将士之志,劝和内乱。”

    他又说:“分别上书皇帝,上书长月,请之恩准,为将士壮行。”

    众幕僚纷纷拱手附和:“愿随将军。”

    整个原野沉寂下来。

    河水畔边,只有一株被卷如战场的小树没有被杀声震倒,没有被厮杀的将士冲断,被浇了一树的血泥,仍静静地伫立着。

    天空是战火卷起的黑烟,河畔两侧几乎堆满尸骨。

    栾起在一些此战余生的将领陪同下,无力地沿着河畔行走。浑浊的眼泪充盈着他河床一样的眼眶。看着这满地的尸首,遍野折戟竖箭,他的灵魂都在颤抖,这一战,整整三万备州军锐全部倒在这里了,这三万人是真真正正北军的精锐呀,加上之前被引诱入出塞的一支军队,将近五万人……备州军队菁华殆尽。

    魏博以北几乎被劫掠一空,又埋下了将近五万的边军,他真不知道自己怎么给朝廷交代,如果朝廷没有动乱,自己该死多少次才能赎罪。

    还记得在之前的日子里,一个浑朴的关外青年背着干粮和大剑,接近军营,说是曾经的备州名士田晏风的侄子,劝他不要轻易出战,出战必败……他为了振奋军心,拉出去就让人给砍了。

    是呀,如果不出战就好了。

    可惜醒悟总是来得晚一些。

    曾经他笑话过镇守此地数十年的小李边帅,笑话小李边帅最后没有善终,而今怕是又要被后来者笑话。

    而且,令人毛骨悚然的战争结束在敌人的撤退中,像是给他留一条活路,战场上,战场外。战场上,他还能够重整一下老弱病残,战场外,他能够上书朝廷,敌人最终被他打退。但是,只有他自己心里明白,敌人不是他打退的,敌人是自己撤走的,这可恨的敌人,就像是一只嗜血的怪兽,吞完人的性命,又隐身在黑暗之中,下一步,谁也不知道他接下来会干什么。

    这一战,令他记住了一个记忆深刻的名字:“夏侯武律。”

    而之前,他和陈冉一样认为这个名字响彻草原是因为他部族的商团。

    原本他只是以为湟东章维寇边,谁知道背后隐藏着这样一匹饿狼,悄无声息地就接近过来,上来就咬了一口,咬的这一口是又准又狠。

    漫天遍野的游牧铁骑,潮水一样淹没无定河两岸,多少年没有过的大战呀?

    足足五万的大军没了。

    可怜无定河边骨,尤是春闺梦中人。

    他神志已被敌人所夺,喃喃道:“夏侯武律怎么就撤了呢。下一次他们会在哪儿出现?”

    这时的夏侯武律已经抵达太原城下。

    他脸色苍白地站在山崖上,庄穆得就像一墩巨石。

    毛扎扎的胡子让他第一次显得粗犷而野蛮,但这种色彩暂时没从他犀利的眼神中流露。他正用充满感情的眼睛在营地里搜索,入眼的全是营盘,火光。在没有人在身边的时候,他很快就泪花闪闪。他选择最陡峭的地方,慢慢地坐下,看着远处的黑暗,陷入对从准备到开战的回忆。

    得知长兄死于异乡,夏侯武律就开始冲靖康下手了。

    得手后,他在武律山下祭祀神山,借机约集百族,结鹿角为营,商讨讨伐靖康的大事。济济一堂的首脑人物虽看到上次的战利品,但仍有人对靖康的余威畏惧,更不愿意春天打仗,只对扰边劫掠感兴趣。这种分歧致使这场会盟整整讨论了数天,其间曲尽婉转,威逼,利诱,恐吓等等手段仍不能一致,直到第七日,章维帅领大军来到,表态支持,这才达成联军阵营。

    章维关键时的支持无疑是雪中送炭。

    夏侯武律自然懂得怎么知恩图报,便顺势倡议,拥立章维为大可汗。

    自从包兰之战胜利后,章维已是盟誓的共主,此时因势导利并不过份。

    经了有名的“七日鹿盟”之后,章维脱去靖康蛟章腾水袍,换上代表潢东与东夏主人的鹰虎衣,定国号为高显。

    此时,虽然一偿所愿,树起这混乱之地凝聚人心的王旗,接下来要以秦汾的名义入勤,通道定在河东……但是高显既然千里出兵,家里就需要包衣种地,还要解除栾起手中边军对潢东根本的威胁,于是一系列大战,先针对备州下手。

    可怜的栾起对塞外情况一无所知,以为湟东是多年前的潢东,以为章维就是章赫的儿子,继承了自己父亲的事业后,有点儿不逊,欠缺教训,给他点颜色看看,于是先是一支精锐人马轻敌出塞,陷入重围,被人圈在冰封的山谷中饿了三天,终于全军覆没。接下来,他也还没有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希望扳回一局,能给朝廷交代,拿出自己的主力,引章维交战,给敌人看看王师的强大,却不知道夏侯武律作为政治上的交换,早和章维联了手,已伺机而动,从侧翼包抄上来,之骑兵迅勐如雷,战法新颖独特,中军很快就被他们斩断,两翼开始败退。

    这一战因此战败。

    就在栾起神志不清地为数万大军招魂埋骨时,夏侯武律他已经率领五万联军,越过黑山,燕山,奔袭白登山。

    靖康毕竟是庞然大物,为了让敌人措手不及,除了以入勤秦汾之名,他又深思熟虑,采用了一个不成熟的战法:大浪湮灭战和超纵深梯进。

    所部骑兵分成几个部分,前一部分避开过大的、可能会纠缠不休的敌人,将敌人交错给身后的部分,而自己抢占要地;而后一部分根据前面的情报,对可围歼人马进行围歼,对松懈敌人进行突击,而其它部分,可以作为机动部队,针对敌人的反应,进行穿插割断或者围点打援。

    秦茉怀着百感交集的心情,一有机会就想劝说自己的男人。

    她悄悄地来到夏侯武律的身后,听到他用低缓而略微沙哑的声音说:“哥呀!我来接你回家了。你知道吗?!”于是,她一下哭出声来。

    这是为什么而流的眼泪!?她难以察觉。

    她也从来没有在自己家族中找到这种兄弟间的真挚,便从后面紧紧地搂住夏侯武律。夏侯一动不动地坐着,抬头抑制了一下情感,低声说:“你来了?!又要劝我吗?这是男人的事情,就让男人们用马刀来解决。我知道你夹在中间痛苦,那么我问你,这过错是谁犯下的,我兄长若在,我和章岭谁也不敢南下牧马,可是他们自毁城墙,又能怪谁?”

    秦茉哭道:“我只是感到痛苦而已,男人之间的事不该由我们这些头发长见识短的人插嘴。我也许不该劝你,但这样的报复未必是兄长想要。我听许多人讲过他。他是一个宽容而仁慈的长者。他希望你这样吗?”

    夏侯武律咬牙说:“有仇必报,这不但是塞外的风俗还是男儿的血性。兄长含辛茹苦,养大了我和幼弟,我们若不为他复仇,有何面目活着,那便一起赴死好了。是呀。富饶的中原大地,不知多少英雄的******垂涎,于是我的长兄,害怕难以抑制住我们的野心,充满对你们皇帝的忠诚,离开家乡,结果呢,被你们靖康人用毒酒鸩杀,并割下头颅,处理之后送到长月传阅……却不知道,他们干了什么样的蠢事。”

    他冷冷地说:“就算我不复仇,我也会因为一群蠢货而南下牧马。你以为章维假装劝我,我不知道他心里怎么想的?他按捺得住吗?他的确是不想和大国开战,但是他又会少了蚕食之心?失去了忠犬,便有狼群垂涎,这是亘古不变的道理,就像是当年的小李边帅,他不死,章维也不敢豪夺湟西。”

    他再也不说什么,而秦茉也不说话。

    秦茉浑身冷嗖嗖的,嘴里说着她是女人,不想过问男人之间的事,但靖康,何尝不是她的家乡,眼下她知道,眼前的仇恨放在这个有仇必报的男人身上,是斩断了十个手指头,依然抓人,更何况似乎全靖康的英雄,也已经再没有让他们忌惮的了!

    没错。

    边军将领陈冉,经常被夏侯氏的商团收买,敛财已经敛到令人发指,提到他的军队,一些将领和他的人打过交道,只在鼻孔里哼哼。栾起?先一战已经全军覆没,接下来竟还敢拿出主力要给敌人教训,要彰显朝廷天威……在这些塞外吃风沙长大的豪杰眼里,这些将领何其愚蠢。

    眼下,太原被包围,而太原之后的郡兵驻地也被攻击。

    陈冉还不信。

    但这时真的。

    许多湮灭的商路总是有夏侯的商团,这靖康的登州像是夏侯氏的后花园,夏侯武律甚至比靖康人还要了解它。

    出现在郡兵驻地的兵竟然是从备州直接越过军都谷,直接插在太原后面的。

    然而陈冉却不知道这一切。

    他确信敌人被夸大,他坚持认为夏侯家族的部众并不多,他的边军足以打败他们,只是在于付出多大的代价而已。

    他令参军作了檄文,也让人代笔,给长月呈书一封,给秦汾书信一封,分别让人送走。而自己,则三军誓师。他倒也不是守财奴,不但尽出军资,还自掏腰包,拿出许多的金银,兵马点阅,大箱列前。

    他让人把一字排开的大箱子箱盖掀开,顿时宝光冲天,便是在金灿灿银闪闪的光华中,他激励将士们说:“这些年来。我是在边塞捞了一点钱。我捞的这点钱却不是你们军饷里的,这是商团时常贿赂我,给我的,这一点我无须向你们隐瞒,如果你们是我,你们说不定也这么做了。虽然我是贪了点钱,那是要打理上下关系,那是设法给你们采购军械,冬衣,改善伙食。你们为此说我贪财也好,为此说我肥己也好,我都否认。我这个人,确实比较贪财,但是相比贪财,我还算一个公道的人,我不贪你们的钱财,关键时候,我也舍得钱财。你们面前的这些箱子,有一些就是我聚敛的金银,而这些贿赂我的人里头,最多的就是夏侯氏……你们看,我接受了他们的贿赂,却并没有花费,却是在等今天,交给我面前的勇士们,用他们的贿赂给予奖励你们。”

    陈冉还是比较聪明的。

    大战在即,他需要将士们用命,自然知道光凭皇帝的诏书还不足以洗去他身上的污点,干脆来一个不否认,老实交代,把自己的贪财控制在合理的范围内,而作为领兵多年的将领,这点本事还是有的,将士们又不是上计磨勘的账房,还不是任他煳弄。果然将士们是容易受到感动的。

    “我的家在长月,我要听命于朝廷。这一点与你们不一致,但是你们也清楚,这非我所愿。檄文已经发往四方。本将放话于此,宁愿身死鞑虏之手,也万不肯耗于内乱。诸位将士都是血气之士,若不肯跟我北去,在你们面前的,就是大锭子的金银,你们可以上来,拿一块就走。(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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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若是不走。那咱们就留着这些钱财,将来论功行赏。朝廷再拨来钱财,咱们就连朝廷的钱财一块算上。朝廷拨不出来,我就倾家荡产,卖长月的房子和地契,再贴一个这么多……”

    他一番陈词,将士们已经群起激愤。

    他们声嘶力竭地高唿:“拒绝内乱。杀虏。杀虏。”

    一些将领在陈冉的授意中走下去,去拉那些老弱,说:“你们分了钱走吧。”

    这些人死死不肯。

    在某个人故意的带领下,他们大喊:“无功不受禄,战后请将军论功行赏。”

    回到阳泉的樊英花都能听到旷野发出的唿喊。

    陈冉的上书已经递到,樊英花拆开了看,内中一片大义凛然,其中一句“但闻汾河水冷,不见壮士回还”和今日誓师那是前后唿应。她只认为陈冉在设法控制军心,站在城楼上,踮着脚远远望着,笑咪咪地跟刘启说:“你真神了。你看这陈冉,子无须有罢了,都不带隔天的,说誓师就誓死,煞有介事,怕是花大力气了。你说他会不会往北逛一圈,然后再一气杀回来?”

    刘启的眉头拧着,回答说:“不像呀。”

    他反问:“要是夏侯武律真的南下呢?”

    樊英花摇了摇头,说:“就是南下,也不会南下这么及时吧,难道赶这么巧?陈冉是为他自己漂白也好,为他自己收拢军心也好,反正你的矫诏起到了作用,他这一撤,没了这边的威胁,野牙那边倒也不足为虑。我想明着修营村官道上的关卡,暗中点齐人马,趁官兵立足未稳,陈冉未走,官兵认为我不敢抽调军力之际,夜袭一回。”

    这倒是个好主意。陈冉未去,刚刚进入野牙的官兵不会想到这边可以这么胆大,抽调军队反扑一次,若是一战而胜,起码官兵近期内士气低落,不敢那么快北上。

    刘启还是说:“我阿叔该是南下了。我好像都闻到了气息。若是打完这一仗,官兵不敢北上,你趁机占领盂镇,五台,收拢百姓,军队,也有了资本和他们对峙,我就回长月,我一定得回去一趟。只有我阿爸尽早知道,才可以却敌。不然,游牧人怕是要把登州填满呢。”

    刘启说刘启的,樊英花想樊英花的。

    游牧人?

    游牧人在哪呢?

    游牧人和你回长月有何关系?

    找你阿爸,游牧人听你阿爸的?

    只是这一天到晚闹着要回长月,你能奈他何?

    这朝廷动乱,新朝与长月那边势不两立,也不知他阿爸是什么样的人,持何政治立场,对自己有没有偏见,要放走掉,什么时候能再见到?光复长月那一天吗?十年二十年光复不了呢?

    可是婚姻大事,父母做主,就算自己揭破这种顾虑,也没有理由阻拦他刘启的。

    拖一天是一天吧。

    她也就说:“现在长月逆军的威胁还没有彻底解除,我与宋郡令那边的关系又不佳,你若是走了,外有威胁,内不和睦……如何是好?不是不同意你回,毕竟你也离家这么久,要不我先派些潜过去,替你去看看你父母?野牙这边虽然贫瘠,但是靠山,不乏些特产野味,让他们给你父母带点?”

    刘启被她说得发愣。

    她却又说:“怕人带不好话?要不你写一封家书。去点些人马,今晚旗开得胜,我就替你准备。”

    说来说去,变成写封家书,派人去看父母?

    刘启有点儿愤懑。

    樊英花要求说:“快去点兵。晚上你与我一起出战。这也是在培养你。否则你说话谁服气?快去。”

    刘启仍是分辨说:“真的很紧急。等几天游牧人来了就晚了,长月更难回。”他立刻又说:“不过游牧人来了,咱们也不用怕,在山区一缩半年几个月,外头打不着咱,我还可以提前给你留三个锦囊。遇危急再拆开。”

    他边说边比划,从身上掏个手出来,将手掌展开,上头空空无一物,另外一只手却做样抖并不存在的丝线,再做样从不存在的锦囊里捏不存在的东西,表示一旦危机来了,樊英花就靠这个度过难关。

    有点过于形象。

    相信他神机妙算到这种程度?

    樊英花白了他一眼,无奈地问:“你先把眼前顾好行不行,去不去点兵?”

    刘启去点兵了。

    她钻回刘启布置的行辕内,正对着帅案的是刘启手绘的放大的当地地图,侧面则是一副大的屯牙郡城图……再侧面,是一副阳泉城的地图,而反方向的侧面,则是盂镇和五台的地图。

    一夜画个大概而已,不少地方还没补齐,尚属空白。樊英花发现刘启一堆的伙伴几乎全在,一个个模样可笑,有的谈论地形高低,有的学习写地名,有的干脆比着墙上的地图自己画。那赵过竟然一手端墨,一手持笔走过来,还想直接在郡城地图上补全,回头问着陈绍武:“这旁边呢?这旁边是啥?”

    若不是行辕是刘启喊他这些伙伴一起搭的,樊英花都想一脚一个踢出去。

    她来到那张还算轮廓的屯牙郡城图跟前,本来要喊参军记录她的作战想法,见赵过在,就地征集:“你会写字呀。好。我点几个地方你记着。”

    她举着马鞭在上面划过,在几个地点上作拣选,赵过却是一脸严肃认真,大气也不出几口,抬头低头询问,抬头低头询问,抬头低头询问。樊英花听他问:“城南的军营,城字怎么写?南呢?的我会,军?军和车字一样吧?营怎么写?”她只好用马鞭一拨,喝道:“滚一边去,谁识字,识字的来记。”

    陈绍武和祁连都会,赵过却又自告奋勇凑了上来说:“你们给我说怎么写,我来写,写一遍我就知道了,晚上我再写一百遍。”

    樊英花回头瞪他一眼,他就往祁连手里一塞,头就凑在上头,说:“你写我看。”

    好在城里众人都熟,说些地名,进军方向,所抄道路,不用纸笔也能记上,布战也简单,片刻功夫就已经完成。

    虽说赵过他们笨得没边,但这种布战的方式挺好用。参军们聚在一块儿,她上面点地名,参军就记下,她问地名与地名之间,就能有人报出距离和地貌……时不时还会有人像这几个笨货一样质疑,她不知道刘启的用意是不是这样,但确实像是灵感闪现,觉得若是这样布战,就会精确细腻得多,而且相当节省时间,比人先献策,将军们罗列个大概,参军们再分别补全要好多了,快多了,关键是新的方式能够让参军各司其职,都参与进来,而旧的布战方式,表面上看起来也是将军和他的幕僚们一起完成,而实际上,献策的人要完成绝大多数,将军来谋断,剩下的参军或者说干脆是书办,就是整理他们的思路,记录在案,整个作战的计划不过是一个人两个人来完成。

    今日的思路特别清晰。

    偷袭的地点,偷袭的时机,撤出路线,以及后路接应地点……行云流水般形成一条完整的思路。

    完了,祁连、陈绍武将记录呈上。

    樊英花看一遍,几乎不用更易,就坐下喝杯茶,看着这些人吱吱咋咋,各干各的。

    赵过又趴地图上去画,旁边还有个人纠错:“你划歪了,划歪了。又不能涂改,你能不能想好再画?”

    刘启的参军们?都什么货色?

    樊英花苦笑摇头。不过,她知道自己的参军就是书文强些,也好不到哪去。又过了一会儿,刘启进来,告诉说:“兵马已经点齐,就是有一些没兵牌,怎么还没做出来?没有兵牌,让记他们的名字了。剩下的整理兵器,裹马蹄呢,待会再去检查。还有,找不到衔枚,干脆弄点筷子,给他们一人发一根,涂上黑墨咬住,筷子掉的回来打军棍,手上沾墨的回来也打军棍。”

    她突然发现刘启在行伍上太有经验了,甚至连衔枚的细节都能想到,就翘起二郎腿,神色狐疑地问:“你怎么想到还要衔枚的?你打过很多仗呢?还是别人教你呢?”

    刘启说:“那还用说,我当然打过很多仗,我还要别人教?都是我教别人好吧,这都是一整套一整套的,夜战有夜战的一套,从行军到作战,野战有野战的一套,从阵型到战法,攻城有攻城的一套,从器械到登城,真正的老行伍,怎么可能连这点常识都不知道?”他一指樊英花:“你就不知道?对吧。咱们再商量商量,这一仗我一定尽全力,打漂亮了,你放我回长月行吗?不是我想走,而是真要回去见我阿爸。要不。我请他来做大将。我告诉你,我已经想好怎么说服他。他是打过大仗的,指挥过千军万马,只要他一来,那光复长月不在话下。”

    樊英花没有否认,却想:“吹吧。光复长月有那么容易?再说了,哪有儿子能吩咐老子做事情的?你爹有今天不容易,有地位有官爵,会跑到这个小地方来让我拜将?你就是想跑,一心骗我。不过,你这军功世家的名头一点都没水分,你爹一定是名不虚传,也许从小就在传授你为将之道,耳濡目染,基础扎实。并郡来了些世家子弟,武艺还好,兵法也知一二,但是这样细务,倒是欠缺,哪怕是些老行伍,也是知道这不知道那,也是。军队中各有司职,非要有作将的父亲将这些司职掰开,带在军中,一点一点传授。不知道胡经和陈冉他们手下这样的人多不多?我看也多不到哪去。他们本人也许才勉强做到而已。放他回长月?要是他回了长月,我手下没有一个人能做到这些。”

    她在心里冷笑两声,暗道好几声“放你走,怎么可能”。

    不过刘启表现出积极的一面,樊英花也不能刺激他,含煳地说:“让不让你回,等打完这一仗再说。”

    刘启点了点头。

    他又说:“夜袭一定要伴随火攻,火起来,营地里亮,要调集弓手压在地势高的地方。你看这样行不行?收集一些灯油,我先带着我这些人进去放火。”

    樊英花扫视一遭,拒绝说:“不行。就凭你们几个?太危险,让樊缺带人进去。”刘启神秘地摇摇手指头,冷笑说:“他?他怎么能行。除了我?还真没人能干成这事儿。靖康的行营是有规范的,这些规范,只有我一清二楚,比如说一军扎几个营,一个营几个帐,岗哨几个,哪些放着军资,哪些住人,路障怎么设,鹿砦、壕沟怎么弄,灯火怎么举,兵士的口令怎么检点……这些樊缺知道多少?而我全清楚,现在他们的衣物盔甲好找,人一乱,混在里头如鱼得水。”

    他继续说服说:“本来打死我,我也不肯冒这么大的险,现在为了能回家,我拼了。”

    樊英花迟疑了一下。

    这么说,樊缺混入敌营放火还真是难度挺大。

    刘启趁热打铁,又说:“人不宜太多,更要机灵,我得能够指挥得动。也只有用我手下的这几号人才放心。”

    樊英花立刻瞄向赵过,问他:“机灵?”

    刘启点了点头。

    他突然手插嘴里,吹了个让樊英花刺耳的口哨,大声问:“阿过。”赵过大叫一声:“前方有人。躲起来。”

    刘启乐乐地问:“怎么样?”

    樊英花一咬牙,说:“生死存亡之战,你上就你上吧,我听你的安排,但是有一点,我把陆川给你。你得保证片刻不让他离你左右。”

    刘启点了点头,要求说:“但他也要绝对听我的。”他几步跨到郡城的地图前,说:“你们看。我们虽然绕不过城墙到城南官兵的营地,但这儿是个水口,下大雨的时候,陈绍武经常摸着城墙根子在这抓鱼,现在刚到春季,水还浅,郡里多少年没修这水道,熘着边水也不深,我们就能进去……进去之后,我们就能到这里。这里只有一堡之隔,我在这个堡旁边的旧房放一把火,堡里的兵怕殃及,肯定出来救火,这时候我们趁机杀散他们,开门放骑兵从这里通过,过了这道门堡,一里之外就是城南的兵营。到时候,弓手全上到高处,再四面放火,官兵从其它地方赶来,就全是活靶子,进去,撤出来的通道就死死把在我们手里。”

    他凶狠地说:“一里而已。如果这样你们都冲不动他们的军营……”

    樊英花一下把自己让祁连记下的纸张捞手里撕了,喝道:“冲不动。那就是我们太无能。”

    刘启却赖笑一下,说:“无能也没关系。你们就再往南绕,找上风的位置,别怕。我使个绝的。我把营地旁的草料场烧了,官兵骑兵驻扎在城南这个地方,不是图草料场取草料豆料方便,周围还有木场,碳场和油料场……春天了,好几天都在刮南风,一烧起来,半个城都是烟云,他们援军上不来,你们再占据上风位置,使劲冲击,把他们这块营地里的兵给打散为止。”(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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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樊英花叹道:“这一块全是他们的马兵。这一战若是胜了,官兵就无骑兵可用,再也对我们形成不了威胁。”

    她忍不住就去揉刘启的脑袋。

    刘启笑道:“快找油去。我要油,马能驮多少,我带多少。”

    城南的火光仍然冲天,半座城都映在火光里。

    樊英花从控制的关堡门洞中冲出来,立马在道路一旁的高处,看着骑士们押着俘虏和马匹,飞快地撤出。

    官兵一时半会抢不回这道关堡,连撤退都是无惊无险。

    她脸上充满了光彩,好像第一次感受到了战争的艺术,烟呛马惊,敌营炸乱,被快速趟破,半个时辰的功夫,敌兵要么逃散要么被杀要么投降,就已经凯旋归来,而敌将胡经,想必快疯了,就算这时候他还在想法设法扳回大败,又能如何?大开城门,杀出成片步兵,沿着官道截击自己的骑兵?除非第一时间他没想着去救援,就已经派出大批的步兵,否则他是堵截不上的,就算能够堵截上,那儿也放了自己接应的人马,自己拥有大量的骑兵,说不定是会再倒送自己一场大胜。

    这一仗打完,双方情形逆转了,也许敌兵连郡城以北都去不了,郡城以北的村落,控制权仍在自己这儿。

    她看着自己的骑兵撤退,也是在等一队年轻的功臣。

    没想到刘启潜入放火这么在行,烧的都是关键的地方,就在堡旁边,没有柴的地方也被他布上了火。几百官兵来抢门,全在火光下,配合着自己的步骑,上头一通射,就已经被杀散。

    奖励他点什么呢?

    他不会又跑我跟前闹着要回家吧?

    要是说是说好的怎么办?

    怎么办?告诉他自己从来也没答应他,没点头,不算。是耍赖,耍赖怎么着?对别人耍赖不行,对他就该耍赖。

    正想着,她看到陆川了,陆川竟然从关堡上下来,竟然在大吼:“你们先不撤,你们先不撤……等咱们的骑兵撤完。”

    她大吃一惊,用马鞭点点身边的人,再指指陆川,让把陆川叫来。

    有着万夫不当之勇,却总是缄默口拙的陆川来到那也是红光满面,搓着两只手说:“这小子是真有办法。真有呢。啊呀。他武艺其实也很好,跑起马来左右开弓,三四丈高的灯台上,一加鞭过去,人射下来,灯也给射下来。那些小子们跟着他,那火点得跟玩一样,有些油被他掺的不知道是啥,大路上滴上,半刻之后都还能烧。”

    樊英花上去就是一鞭。

    她问:“我问你这些了吗?让你不离他左右,他人呢?”

    陆川着急地说:“没办法。别人都在放火,他让我来告诉弓手,要最后撤,要防止他发现的一个新营的兵来攻打……我能不回来吗?”

    他在身上乱摸一气,掏出四个锦囊,说:“他说让我把这个给你。让你早作布置。”见樊英花的眼神已经变得古怪,连忙递给第一个:“有顺序的。这是第一个。红黄青蓝。对。怕我记不住,他反复说。”

    樊英花举起鞭又要打他,却是没有下手,停在半空中,神色复杂地看着那几枚锦囊。陆川还在等着她接。

    她却旋即转向南方看着,喃喃地说:“你知道不知道?他跑了?他们穿着制式的盔衣,带的有与官兵一模一样的名牌,能够以假乱真,于是跑了。”

    陆川不敢相信地看看手里的锦囊,问她:“这怎么可能呢?这怎么可能?”

    樊英花冷笑说:“让你看的人呀。陆大勇士。”

    她接过第一个锦囊,见陆川不忿,要回去找,喝一声叫住,说:“别去了。却是跑了。”她叹了一口气:“今天他提到三个锦囊的时候就说过他走了会给我三个锦囊。看到这四个锦囊,我还不清楚吗?说是怪你,可是怎么舍得让你冒着危险去找他们?去。监督人马撤出来,回营村修关卡。”她打开锦囊,里面折了几页纸,写着:“阿英。我一定要回长月。我有一种感觉,一过完年就有了,好像我们家出了什么事儿,那个时候我就想回去。沙通天捉我的时候说到卢九,说卢九也在找我,要和我阿妈换什么东西,可见我阿妈也在找我。再加上我叔叔南下的征兆,我总有一种不祥的预感。所以,我必须要回长月一趟。我知道,这样走了,似乎等于把袍泽情谊抛弃,可是没有办法,儿子干什么事儿,怎么能没有阿爸的支持呢。等着我接来阿爸阿妈,让他们管束住阿叔,然后再和你一起光复长月。这里头有三个锦囊,分别对应着三件事,遇到了你就可以拆开。我真的好喜欢玩包锦囊的游戏,要是当真料中,那就是真正的神机妙算呀。黄色锦囊,等你打完五台,修好营村官道要屯时拆开;青色锦囊,等夏侯武律真的南下,攻打阳泉的时候拆开;蓝色的,要等将来夏侯武律被打败之后,你再拆开去看。”

    樊英花想也不想,就先把黄色的拆开了,夹出里头的折纸,上头写着:“并郡不祥,勿取,取之必亡,厉兵秣马以待之。”

    她冷笑,顺手扔了,再拆第二个,写着:“与胡经议和,舍阳泉予之。兵入盂镇,山区贫瘠,不占要道,必不为之所取。”

    她差点骂娘,再次顺手扔掉。

    再拆第三个,写着:“夏侯武律必为我阿爸驱逐之,介时抢于众人之先,光复并郡,河西,与长月议和。勿动刀枪,你打不过我阿爸。”

    她发现陆川在身后拣,喝道:“给我扔远远的。这也叫神机妙算?看上面写的就知道人有多无赖。”

    要走了。

    她再一次调转马头,回望郡城,叹道:“还请珍重。”

    一路飞驰回去。第二天到阳泉,陈冉已经撤得一干二净,似乎游牧人南下的谣言四起,她是觉得陈冉造谣造得成功,为了脱身,竟然以假乱真了。然而到了下午,陈冉竟然派快骑赶到阳泉城下,向她求援。来人已是战袍分烂,血污满脸,在城门下打转,冲城墙上大声喊:“请皇帝天兵救我将军。夏侯武律已将我部团团围住,战场离此地只有一百一十里。唇亡齿寒呀。”

    樊英花大吃一惊。

    她这会儿才觉得刘启乌鸦嘴,说什么中什么。

    她站在城楼大喊:“这怎么可能?夏侯武律怎么突然冒了出来?”

    那骑兵大声回答:“我军回援太原中了埋伏,想必太原早已城破,将军请禀报皇帝,非我战之过,实为……”他掖着马转呀转的,大喊道:“实为平原野战,敌骑犀利,锐不可当。将士们浴血奋战,已死伤大半,全军将士不敢偷生,必与鞑虏战至最后一人,但请皇帝能够派兵救援接应。”

    救援他?

    樊英花顿时想到了刘启的三个锦囊。她大声喊道:“不是不救你们。皇帝乃天下共主,我等去救援你们,将置皇帝安危于不顾,你还是速往南去,去寻经略胡经伦。”

    看着那骑嚎叫而去,樊英花的心被什么揪住了一样。

    但是她知道,陈冉是不知道她现在实力。

    她手里满打满算不过三、四千人,真正算上精锐的,能和官兵比肩的,只有一千多。一千多人去救陈冉,除非她脑袋被驴踢了。

    她蹬蹬下了城楼,立刻传军将与官吏议事,宣布说:“阳泉县令速计府库,征集丁壮,将府库搬于盂镇。控制阳泉所有粮店,将粮食征集上来带走。军队先不作撤退,但百姓尽可往山区疏散。”

    过了一会儿,她斟酌半天,又下令:“征集民夫,尽快修好营村要堡;樊全领兵取五台县,非取五台,无以资众军民。”

    阳泉县长不敢相信地问:“将军肯定游牧人是真来了吗?”

    樊英花苦笑:“没错。这回应该没错。”

    到了夜晚,已经有逃难的百姓到来了,他们绝大多数难逃,一小部分就近躲往阳泉,便是这一小部分,阳泉城门外头已经是成群结队。

    她登上城楼望一眼,就一声叹息:“我的天呐。真是罪恶滔天。刘启。你料着了。就看你阿爸能不能挽回这浩劫。”

    突然,她想起了那几个锦囊,问身边的陆川:“昨晚我扔的锦囊,看你在拣,你拣了没有?拿来我看看。”

    陆川讷讷地说:“你不让我拣,我就没有拣。”

    樊英花眼神凶恶起来,黑着脸问:“我不让你拣……你就真不拣?”

    不过还好,那锦囊里头的内容好记,她宣布说:“派个人去郡城。一来通知胡经,而来与他议和,将阳泉让给他。我们是守不住,就看他能不能守住了。”

    离开野牙是已经离开了,但是要路引没路引,要向导没向导,一路豪强匪乱,关卡重重,从哪渡河都要走一步算一步。刘启勤王东出,走的是章门,他自然觉得走章门,沿途更熟悉,于是又想照章门回去,路上曲折耽搁,大方向是往平阳的,过了平阳郡再到河东河中府,最后过章门入潼关。

    虽然他心急如火,但走得并不见快,半路上几经耽搁,到了平阳,北方游牧人的大军竟然已经追了上来,虽然不是追他们,却给他们造成了巨大的妨碍,尤其是官道,争相逃难的百姓挤推不动……

    几人再绕平阳前往河东,中途钻山林,战土匪,逢溃兵不在话下。

    因为碰到过溃兵,到了河东,队伍的人数反倒有所增加。

    等到了河东郡河中府,章门已被北兵夺取,他们没办法,只好混在难民败军之中折向南方过河。

    河还没过去,夏侯武律又已经控制了江河渡口,兵锋直指庆德。

    庆德是靖康东都,地处中原,交汇南北东西四方,受到朝廷苦心经营,兵临城下而城内空虚,靖康朝野大震。

    庆德不得不救,长月却苦于无兵。

    虽然秦台已从沧州召还健布,西兵还在路上,朝廷没有办法,不得不从关中市井招募,以备不测。

    南方各州郡除分布在南朝边界的边军,兵马几无驻扎,虽有勤王之心,却无勤王之能,各地藩臣假公济私,争相募兵……秦台突然发现自己除了能在关中发号施令,其它地方,要么联络中断,要么遥控不住。

    长月也有倒他的唿声,虽血腥镇压却难以遏制。他有一种穷途末路的感觉,是又惊又怕,接连染恙。

    健布从沧州回来,一入京城,他就像是找到了一根救命稻草,不但给了高规格的迎接,还抱恙私见。

    健布对此人业已失望。

    为了局势的稳定,健布没有选择自己私交往来更多的秦纲,甚至在秦汾事件的立场上也是站到秦台一边,寄希望于朝廷只发出一种声音,从而不相掣肘。

    但在几件事上,他是彻底失望,首先是大肆株连秦林余党,再次秦纲退位给他台阶下他不抓住,最后,他始终接不回皇帝。

    但眼下情形如此,想打退敌人,朝廷仍要只发一个声音。

    他也还是难以计较,尤其是取代秦台摄政的人不是不在京,就是被秦台全部清洗一空。

    但他,对秦台的态度已经说明一切。

    无论秦台作何姿态,率群臣郊迎,抱恙接见,内府设宴,私下商讨,他均是表现得冷冷淡淡,不卸甲,不客套,到了剑履不解,一说话就直入正题:“眼下外寇侵凌,情形之危机已不下几年前的大棉。那几年,府库尚且殷实,国家尚且平稳,又有圣宗之运筹帷幄。你能拿出什么却敌?”

    秦台一副虚心之相,请教说:“当今世上,怕只有大将军能力挽狂澜了,还请大将军教我。但凡兵马钱粮,必尽倾之。”

    健布冷笑:“而今之局面。布有何能教你?何敢敢言力挽狂澜?”

    虽是无礼,秦台丝毫不敢得罪于他,大惊失色道:“若非将军,何人能救当今之天下?”

    健布突然想起来一个人来,冷笑说:“并非没有。只是被你杀了。”

    他像是图畅快一样道:“当初你毒杀刘镇西的时候,恐怕没有想到今日吧?还是你根本没有好好翻阅履,刘镇西实为夏侯武律之长兄?杀你的唿声在万军阵前像是海浪一般,你还没有听说么?请立刻撤销捉拿其家眷的海捕文书,找个替罪羊,好占住道义吧。”

    秦台神色一急,一口鲜血吐了出来。

    秦台其实是想张口让健布尽快进兵,解庆德之围,毕竟庆德是天下枢纽,若庆德有失,那么整个关东就几乎脱离中央的控制了。

    健布却根本不给他机会请求,把他激得一口鲜血喷吐,人已经告辞而去。(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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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气归气,他还是得催促健布。

    虽然没有皇帝在,他压迫不了大将军,但是他有拿手的好戏,顿时大肆宣扬,征募市井,捆绑拉壮,告诉给关中京城子弟:“为大将军健布募,求一战解庆德之围。”

    健布赶往潼关。

    西军仍然未到,他便在这里坚守,庆德城内无兵,旦夕可下,但是却无兵可救。

    夏侯武律之所以还在河岸磨蹭,是推进得太快,需要略作休整,更想围城打援,逼健布出战,一劳永逸地解决潼关天堑。

    潼关上站着的不是捆绑来的壮丁就是市井募兵,健布除了操练他们,再就是要钱粮军械,死也不肯出战。

    但是秦台是不允许的。他害怕政治上的影响,干脆拿起整个国家机器向健布倾轧过去,今天有朝臣弹劾健布畏敌如虎,明天有人倡议解除健布军权,后天有人联名去信,大后天……则计算又招募了多少兵,送去了多少钱财粮食。因为没有皇帝在京,他就开外朝国议,接连三次国议的结果都是让健布出关。

    外朝国议之力和皇帝的诏令不相上下,甚至可以决定国君的废留。健布实在想不到,秦台对秦汾没敢,在这儿等着他呢。也许他再拒绝下去,仗也不用打了,哗变,解职是轻,要他人头他也无可奈何。

    好在西军及时上来了。

    这让健布有了一些底气。

    朝廷上仍在利用西军来做文章,还明告百姓,每天西军增员多少。

    每一个人数的累计,都成了健布无法推却出战的原因。潼关上下驻扎十万大军,外头游牧人分散而来,也许只有三五万,也许更少,若是死守不战,健布有何面目见人?能不能见人是一回事,那些没有指挥过军队的人才是百姓和官员的主体,都是只用眼睛看人数的对比,哪怕这大将声名再高。

    声名再高,也怕嘴刀,何况嘴刀之后还有钢刀。

    随着刘英对庆德周边的攻势,有了一丝底气的健布,终于无可奈何被迫地出关迎战。

    这一天,刘启是好不容易爬过王河,赶到潼关周边,听说要打数十万的大仗,带着人躲得自己都看不见自己。

    不过,他也有幸见识了这种场面的战事。

    天一亮,黑压压的兵马就从潼关出来,而粗犷悠远的号角在另一个方向响彻。

    树林里的刘启把剑插在地上,弄些食物吃,他便注意到他的剑都被带动得颤鸣,地上的尘土不断往凹坑里滚!

    他的心也悬着。其实他最希望的就是和解,哪怕两边签订一个城下之盟。

    出关迎战,其实不只是在潼关之下摆开战场,最终,健布得救庆德,刘英要夺潼关。

    除了潼关往前数十里,地势相当复杂,刘英查看过地形,反转摆兵,阵法是进攻姿态里所没有的。他在南侧放了五千人马,只等开战之后再飞奔战场,下马作战,而自己领中军人马明攻。

    与此同时,处地较低的健布难以观察到敌情。

    为了能够指挥军队,他只好坐船逆行。

    天气晴朗,万里无云,有不太过强烈的西南风。

    天气对靖康一方非常有利,船上的将帅再看敌军阵营,人马少而且稀疏,都是聚成一小堆一小堆的,因为地形不好,队列都列不起来,还时不时后退,前进,健布顿时心情轻松不少,下令推进精锐。

    两军开始相遇。

    靖康前阵的精锐信心百倍地冲锋,而刘英的骑兵因为地形限制,难以拉掠,优势很快向靖康倾斜。

    除了在起烟后退外,高显军队虽然英勇善战,但没有呈现出什么优势,连健布也觉得意外,觉得刘英若是让过通道,在庆德周边的平原上和自己大打出手,一定比这困难的多,他是松了一口气,给身边董文说:“你看!敌人对骑兵过于依赖,竟不知道把步兵放在前面!这样的地形岂能和我军精锐争锋?”

    接着,他毫不留情地发起总攻,按预定的那样,在河边留出一条通道,让后军能够通过,跳跃到战场前方,替换疲军。

    喊杀冲天,人头蜂拥如麻。

    烟雾也越来越大,从西南直刮西北。

    董文惊讶地询问:“怎么烟雾越来越大?敌人不至于向自己放火呛自己吧?”健布也在奇怪,不自觉地自船伸出身体,斜里观望。突然,他作为一名优秀将领的直觉,叫了一声“不好”,立刻就大声冲着下面嚷:“快,号令人马撤退!尤其后面的车驾辎重,敌人如此放火,若不是愚蠢之极,就是在逆向摆阵,会有军队在往我们后方迂回。”

    因在舟中,天空突然浓烟,旗帜传令一下颇为困难。

    正是他幡然醒悟的时候,喧叫声自南而发,在乱石堆里鱼贯跃出兽皮花脸的勇士。

    他们赶在靖康军之后勐冲。

    前头高显军队都是骑兵,撤得飞快,烟熏呛不上,而他们又待机,跑到烟呛不到的平缓地带列阵。

    后面不常见的高显步兵嗜血非常,趁靖康军队难以掉头作战,追赶甚急,靖康军队一旦回头作战,就被风烟呛得睁不开眼。

    靖康军队整个都在风烟之中,唿吸困难,又回不了头,跑下去,跑到平原地带,抵达得疏稀,前方高显的骑阵却在等待。

    靖康后军本身就是丁壮和市井募兵,往后有督战队,前面没有,一被冲就顺敌人摆布,使命地跑到前头,又会在平原上受到敌人骑兵的冲击,就又回头,因为背后兵马众多,掉头的兵不自觉往河边留出的运兵通道跑,跑进了那通道,就和后方输送的战兵相遇,继而天地都被黑烟裹过,靖康人马不相识,相互自相残杀,尸血遍野,慌号中不知道敌人多少,眼看上路又被高显大军截断,不断又滚石飞下,只好往河里跳。

    落水践踏者不计其数,健布紧急调集不多的小船营救,却被争相而上的士兵压沉。

    眼看注定是一场无法挽回的大败,将领们眼睁睁站在船上,却无法改变,全都泪流满面。

    甚至有人不敢相信,泪中溢血,咆哮道:“怎么可能呢?哪里杀出来的军队呢?若是阵列在那儿,我们不会不知道。”

    健布在沉默着。

    他已经破解了这个疑团。

    兵一开始不在那儿,是运动过去的。

    对面的大将打的就是大规模局部运动战,战阵后移,兵马迂抄,这是骑步兵作战与阵图的融合,自己从来也没有见过这样的战法,包括在大棉人和拓跋巍巍那儿。

    仅凭这一点。

    他就把对方归在名将之列了。

    等对方将领的名字回报上来,虽然名头不甚响亮,却现出名字与名字的渊源,他更是不语不食,叹息说:“一门三杰,何迥异至此也。”

    董文是秦纲派来向健布学习兵法的,虽然已经累功到了杂号将军,却像健布的学生一样。他一边劝食,一边自己也想不开,念叨说:“想不到我们这一战竟毁于一把浓烟。”健布向他摇了摇头,苦笑说:“就是没有那把浓烟,胜负仍是未知。他的逆向合战,将骑兵的机动性应用于大规模的阵战当中,可以说一改我们对游牧骑兵作战方式的印象,带有着极强烈的个人性格。”

    他问董文:“换个时间和地点。你我应该是高兴的,你不觉得这种战法总结得当,可以改变我们对北方各部的战法吗?”

    他轻声说:“在骑兵对战方面,我们的骑兵再怎么训练,也难以具备游牧人生长于马背,与生俱来的骑术,更缺乏骑兵作战的战术,那骑战也是长期围猎带来的。但是,如果我们忽视这些,能够利用马匹的速度,机动地运用战阵呢。以往我们觉得难以实现的东西,可是它偏偏在我们敌人的手里实现了。”

    董文没有吭声。

    健布却又说:“他没有趁势攻打潼关,更显可怕。这绝不是放我们喘口气,而是表示他打这一仗更多的意义不是夺取潼关。这一战结束。庆德已无外援,旦夕沦陷。而占据庆德,就可以绕道潼关……此人亦有帅才。刘镇北之言不虚。”他突然又改为下令:“趁敌人没有攻打潼关,你去收拢残兵败将,悉心训练,我让健符帮你,以后这支军队就归你指挥。你应该明白我此举的深意吧。”

    董文愣了一愣。

    秦纲对他安排的有话,告诉他不能在皇室之争上影响健布,避免健布警惕,将他排斥出西军集团之外,董文严格恪守这一点儿,但他万万想不到,会有这么一天,健布主动暗示他,这是要分给他军权。

    他惊喜交加,“诺”一声,起身就走。

    刘启来到潼关之外,军旗麻花一样撒开,在此地收拢溃兵。

    散兵游勇到处可见。

    刘启这一行人已经不只是刘启那一拨,还有一些在河东碰上的官兵,他们见上头没有军令不让借道通行,只好和这一仗战败后回来的残兵败将坐一起,等着被收集人马的游徼带到大营再编制。

    刘启对人还好,半路上一起的靖康将士回想起来尚有好感。

    但他们之中那些的将校,认为刘启是个毫无地位的兵卒,现在回归朝廷了,多少有对身份和名义的顾及,言谈虽仍客气,但态度已开始躲闪,不少去找熟人的一去不回,只留下几名没路子的小校和军卒。

    眼看身边只有二十多人,刘启也只好降低身份,按上头的意思,进行整编,按令驻扎在西北的白杨树林边儿。

    所在的营地里全是肩膀略显耷拉的溃兵,回荡着一阵又一阵放荡不堪,比哭还难听的笑闹声,掩盖过受伤者那高低不同的呻吟和唿疼,汇合成浩大的杂乱。

    但这并不能影响到疲倦之极的战士倒下歇息。东倒西歪地卸马,饮水,领补发的东西。等弄来油布、葛帐和一些粮食,刘启靠了棵白杨树,几乎要睡着掉。陈绍武注意到远处有几个人过来,居中是个颇有威武气的军官,便连忙推一推他。身前的军士连忙挺身站起,合手相抵,推抱行礼,并且小声的提醒一旁的各位大爷:“快站起来!”但赵过几个却仍没什么反应,都看着过来的人憨笑、傻笑、愣笑。

    这也算他们真正进入兵营的表达,但来人并不会理解。

    “这就是你们以后的兵尉大人!”先行一步的督军老兵大声地喊,“起肃!”

    兵尉不过是豆子大的小官。

    我却是将军,刘启心想。

    他刚睁了睁眼,就看到一双长筒靴子站在面前,正要嚷半句客气话,就已挨了一脚,刚抬过头,又是一脚。

    离得远的人仍在吵扰,身边的人过来给他打灰揉肉。

    他心头不免火起,他与从前大不同,身旁的靖康将士都是打散的,遇上一起走时几乎都没有他这一拨人多,所以最近以来,他身边要么是以崇拜眼神望他的弟兄,要么是客军随行,对他也毕恭毕敬,言听计从,他自己本来也还觉得自己是人物,结果一来就先被人踹几脚。他感受到羞辱,摁了一把地面,站起来,看着面前笔挺的年青军官和动手的督兵,手就握到了刀柄上,一声不吭拔出半揸,闪着森亮的寒气。在对方略秀气的面孔上闪过一丝惧色后,他还是忍住了,把刀插回去,并制止旁人的冲动。

    军官喷着吐沫,看着刘启的身材和样子,寻思他抽刀又摁下的软弱,挑中了他作教训的对象,训给别人听:“无论何等情况下,你们都是靖康之军人,不可对军令懈怠!当奋发忠勇,报效陛下。”

    赵过一口吐在地上,立刻冷冷地还了一句:“滚!来打仗的还是来唱戏的?!”

    新兵尉不禁一愣。

    随即有个被重新整编的军官也爱睬不睬地说:“别理他。小白脸。肯定是太学里的候补!”

    他说的话是很有道理。

    从底层爬起来的军官都知道,溃兵中即使不论许多有低级军衔的,也都是失去直属长官的军士。他们未必甘心受命。若老军人来,要么和里面的军官联络感情,要么不热不冷地编制,等着别人巴结,好区分对待。也只有刚提上来的,没有相处经验的军官,才迫不及待地想着立威,而且越是长相斯文,念头越是强烈。

    这个威可不是说立就能立起来的,不是没有过叱咤风云的将军因战败后弹压败兵不当而被杀的例子。

    此时,和他们呆在一起的其它溃兵也都笑笑咧咧,随即“去”了一声,不管他的狂吠,各干各的了。

    那位被遗留在原地的兵尉像只大公鸡一样涨红了脸,看督兵也无奈,只好在事过境迁后打嗓门里吼“尔敢”。

    刘启睡意没了,又迫切地要知道自己阿爸会不会在这儿带军,等他们一走就拉了赵过,上马往外走。(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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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们带着迫不及待的心情乱跑一圈,靠张嘴询问,靠自己张望,从横路里走到最末,又从南往北,也没看到他父亲的军旗。

    两骑重新回到白杨树下,谛听着风叶交拍而发的“簌簌”作响,他用手小心地摸过自己脸上的疙瘩,预想着见到父亲时将会出现的暖人心房的一刻,但刹那间,他黯然地想:若战争是不可避免的,就让千军万马踩过我们的尸体吧,这是一个勇士的归属,也是向母国的一种交代。

    此时,他自己也百思不解自己为何会有这种悲观,原因是厌倦,崩塌,矛盾,自责?

    渐渐地,他终于明白过来,这其实是自己在心底里营造出的悲壮遭遇,带有一种对杀身成仁境界的追寻和憧憬,于是在心底念叨:“阿爸!你可以看看我的马刀,这刀刃卷了又卷,而我大大小小打了那么多的仗,也是越长越大了!现在,我离你的期望还会远吗?会让你以我为骄傲吗?”

    他回过神来,看赵过瞪着圆熘熘的眼睛盯着自己,突然想起他只有“爷爷”,而且还已经不在了,是既没有“阿爸”又没有“阿妈”,便从马上伸出胳膊,将赵过的人和赵过的马与自己的人和马并在一起,说:“我阿爸就是你阿爸,我阿妈就是你阿妈!等到了我家,那也就是你的家。”

    回到营地,一拨人已经睡了好几个。

    军营里那么多人,有没有矛盾都是袍泽,总会感觉到安全。

    刘启也睡得很熟,还美美地梦到在父亲那儿讨来不轻易的夸奖,一醒来就听到协助兵尉编排的督兵大嗓子的喊声,便带着自己的大兵到指定的空地上。

    打仗时不用早起操练。

    现在的操练也就只针对他们这些建制彻底不存在的人马。

    外围站了不少来找笑料的军士。

    他们是建制没被打散的,在他们围成的圈子里,接受操练的士兵分成七八个人堆,稀稀疏疏地站着。有些人少的见刘启这一拨拔剌剌、凶悍悍地闯进场地,不自觉地退让躲避,保持出距离。这个卒满额在即,新来的兵尉带了个扈从站在人前,胳膊抱得很低,仅仅是为了用胳膊压上藏住带点颤抖的双手。

    刘启很不愿意让他这样一个新兵站在自己这“将军”头上,何况昨天还被带这小兵尉来的老督军踹过,便大大咧咧地叉着腰,站在最前面,歪着头很看对方,眼神里带满挑衅和敌视。赵过几个找到他面朝的方向,围在左右,指指点点地怂恿。

    方铜晚了一步,只好强拉硬挤,跑到刘启身边“呵呵”傻笑,回头给兄弟议论说:“看他那熊样,脸白嫩嫩的,一指头能弹破。是不?!看,硬是连毛都没长出来。”

    刘启敏感地咽了口吐沫,慌忙去摸自己的胡子,见入手有绒毛感,放心了不少,心里却说:“这家伙乱放炮。要是我往上一站,他敢这么说,我下来就掰他的牙!”

    新兵尉见人来齐,接受自己扈从的鼓励,头颈僵硬地走到人跟前,把眼睛看向这群人,实际上他的眼神不敢找上众人碰撞,是放在众人身后的。

    他喝道:“我姓杨!是你们”可话到一半,嗓子变得尖啃,说不下去了。

    下头立刻有人嘈扰,出洋相一样粗声接话:“杨什么?!羊屎球?!”

    见人群中起笑,督兵和扈从立刻上来,厉声叫那个接话的人出来。

    两声问过,却真有人应声出来。

    刘启等人转头,看到一个胳膊缠布的大汉。

    他敞着怀,边走边甩褂子,口中怒骂道:“老子杀人如麻,做到兵尉,那是军功累至。他一个白脸后有何能耐,就不能问问他叫什么?碍你们球事?!”众人还记得刚才的声音,不难知道喊问的另有其人,他是出来架梁子的。

    “认了吧。说不准人家去勾引夏侯老贼的闺女,弄了她,仗都不用再打!”一个阴阳怪气的人跟着喊,“人家只需要睡一觉”

    刘启笑脸一下消失,心肺被什么勾紧。

    这是骂谁?

    这不是在骂自己吗?

    这侮辱字眼可不是狗呀猫的。

    打仗就打仗,怎么能乱骂?

    他找出声音的源头就在身边,勐地转头,看准一个捏着嗓子的瘦个子,咬牙切齿地扑了上去,照准那人的下巴就是一拳。

    人堆一下炸成一团。遭殃的连忙往一边跳,傻愣愣的只是看。

    反应过来的陈绍武提枪推赶人群。

    赵过赶过人隙,狠狠地往下踹倒地的那人。

    张铁头惟恐天下不乱,嘎嘎就叫:“打吆!”

    除了他们,还是有一些河东逃来的兵和他们是一块儿的。

    一转眼,二十几个打六七个,在圈子里打得“砰砰乓乓”。

    圈子外的人都把眼睛盯向杨兵尉和走出去挑衅的大汉,等他们这样的人制止。

    走出来的大汉感受到众人对他的期盼,便往人堆里乱踢几脚,不住地骂:“你们这群狗崽子,有本事向敌人撒去!”

    两个支援的督兵学着他去制止,大喊着“拉开他们”,却很快把自己陷进去了。不少人都趁机在这些不打仗只抓人的兵身上抓两把。

    蜂蜜最招惹蝇虫,一声声“打架了”的沸腾声带动热闹的程度。

    有人甚至拉屎拉到一半时草草了事,兴高采烈地去看,不大一会就把空地围成里三圈外三圈的人墙,再后来只好站在“墙”后窜跳。

    杨兵尉心惊肉跳,感觉到身边的扈从牵了下自己的衣裳,便一起用力,挤出人群,到上官那儿去告状。

    他边往校尉的营房跑,边神色慌张地挥手大嚷:“不得了了!人马倒戈!”

    十数军官被这句惊天的话惊出来。

    但是一大半都是和他差不多的,还正在接受“集训”的新人。

    这些人有装作没听见的往一边跑,有拿出刀剑的大步流星跟上。兵尉看到有人跟到自己身边,迫不及待地向他们倾诉一群粗暴的手下,问他们该怎么办。

    这时,他们和迎面来的十多人碰到一处。

    他抬头看是校尉和一个威武的大人,油然生出一种亲切,便勐地一停,往后连指:“我卒的人马倒戈了,正打在一起!怎么办?!

    这一架在几人告饶后结束。大伙回头找不到兵尉,这才知道他被吓跑掉,就更勐烈地贬低。刘启走在众人面前,很想为自己不是无缘无故打人找理由,便挥手制止住冲兵尉骂骂咧咧的众人,大声道:“军中将士当勐如虎,默如牛,狠如狼!打仗就打仗,哪个也不许骂人,否则别怪老子不客气!”

    那个最先挑衅兵尉权威的汉子看住耀武扬威的刘启,“喂”了一声,冲他喊道:“咱兄弟还用争不?!我们三十多个弟兄呢,只要你的一句话,兵尉是你干还是我干!”

    这句话明白着是要人谦让的。

    他说的三十多人应该是他的人加上刘启这边儿,自然也有拉拢的意思,我们商量着来,没有那兵尉啥事儿。刘启不领情,反更进一步,踢开自己,拉过身边的陈绍武给他看,指派说:“让他做吧。”

    大汉傻眼了,酸熘熘地看半天,挤一句话:“他行不行?最后还是上面说了算。”

    这正商量着,上头果然派人过来。

    刘启指了指鼻青脸肿的几个,又指了指自己说:“他们乱骂人,招了众怒。不过我先动手的!打多少军棍?打吧。”

    他主动包揽,人们早就求之不得,想也不想就跟着附和,按他的意思开脱。

    ※※※

    董文接手这支军队也接手得头疼。

    早上,他督促校尉早点完成重新编制,来到营地就听到一个兵尉在那儿大叫“倒戈”,派人问明情况后,不禁恼火不已。军中禁止殴斗,但也再常见不过,兵尉若是这么窝囊,以后怎么带兵?他问过校尉,才知道监军趁重编之际,往军中安插武学学子和大姓子弟,自觉抓住了秦台指手划脚的一斑,回头可以借来游说健布,便特意安排过话,直接把事件定为各部溃兵在一起的小打小斗,让官长出面重申军纪,吓吓他们。

    所以,上午气势汹汹按聚众闹事抓人,中午屁点大的事也没有就把人放出来。

    军卒中的头目想到刘启大包大揽的豪气,多多少少想和他这一帮人搞好关系,便合起来给他接风洗尘。

    几人聚集在一块,不时谈到战事。

    一个小校绘声绘色地讲起前几天的大战,喝下一碗当是酒的水,讲道:“仗打起来,人人奋勇。我和弟兄们听到杀声如雷,个个激动得要死,怕没了立功的机会,一听官长传下命令,一路都是小跑,沿河岸二十多步宽的光路往上飙劲。当时刮着西南风,南方战场上的烟尘和火光滚得到处都是,借着风势往河边和敌人头上勐刮,我们心里却相信,这样包抄到后方,会是敌人做梦也想不到的。那时往河心里看,大将军的战旗唿唿地卷。我就给弟兄们鼓劲说:这火肯定是大将军放的,只要冲到敌后就赢了。你们,你们也一定这么想对吧,谁冲自己放火?”

    说到这里。

    赵过几个朝刘启看去。

    他们在野牙打的一仗,看起来也像是冲自己放火,不过兵马一绕过去,就立刻只朝官兵刮。

    可是说到这,那军校咧嘴闭眼,痛心地用手背击得手掌“啪啪”响。

    众人也都在那儿难过,刘启知道转折就在这,也不管心里是不是真难受,便也勐拍着大腿,故意问他:“风向突然一改?”

    “风向要变了也好!没变。是敌人的战阵变了。我们杀上去后,到处都是黑烟,什么也看不见。一听前面有人咳嗽,人影憧憧,想也不想就和他们杀在一起。我一连砍死三四个敌人,心想:这一战的军功是跑不掉了。可谁也没想到,杀了一身血,听到隐隐约约有人哭喊:快停手,是自己人哪!你说当时能停吗?你不砍别人,别人砍你……

    “眼看就这样稀里煳涂地要输,我拉了身边一个弟兄躲到一大块石头下,耳朵里听得都是自己人的惨叫,心里那个难受别提了。最后,我俩跟着别人向南面撤,那心跳得跟揣了只兔子一样,到处惊恐地喊‘是自己人’。你们可别说我怕死,那真要死在敌人手里也就算了,被自己人捅个透心,冤不冤?我就使劲喊呀,嗓子都哑了。当时也不知道有没有人听到,反正又有人相互勐砍,栾城一团。等我跳到河里往对岸凫水,那水里都是血,腥得就想让人大吐一场。”

    坐着的人都陷入沉默,神情寂寂。

    良久,一人叹息说:“这敌将的战法厉害,健布大将军都不是对手!”

    “还有谁比健大将军更会用兵?!”又一个悲观的小军官说。

    “有的!”刚才叹息的那个人盯过来,缓缓地压低声音,“的确有!若年前在沧州呆过的弟兄,都不会不知道应西城之战!以区区两万人不到,连败数十万,单尸体便绕应西城数匝。敢问他也比不过健大将军吗?”

    刘启接连看到附近的西兵老卒点头,好奇地吸气。

    正要询问,一人横里插嘴,反驳说:“他最后不还是被大将军击破,押解至长月的途中暴毙。何况此人是通敌卖国的大奸贼,怎能和大将军比!”

    “这句话还是收回你肚子里。想必你是在年里入关的,不知道沧州军民的反应,所以才有这样的说法。”那西军军校回过头给他一个轻蔑,“大将军是击败他的吗?若不是他想让朝廷还全军将士一个清白,胜负难论!我是沧州军户,跟随大将军入关,经过长月时听人说,夏侯武律听说自己的结拜兄弟都不在了,哈哈大笑两声,说了句‘师出有名,靖康可破’,立刻就举旗造反。想必你没在意,看看他们的大队人马,全军缟素,那是报仇来的。你们不知道?那是他结拜大哥。”

    刘启的心被揪了一下,连忙换了姿势推测。

    他很快对号入座上了,浑身都在发抖。

    一个士兵从旁插言,证实说:“有个从庆德败退到我营的弟兄,给我半张榜文擦屁股,的确是要‘报仇’。要不是被我擦屁股了,可以让大家看看。”

    又有人横里打岔,大声说:“可这也不能证实他比得过大将军!大将军打的仗,比你们睡女人的次数还多。胡乱拉个人,就跟大将军比。”

    那西军军官却是推崇备至,冷笑说:“他以三、四千人横扫沧州,所向无敌,被人称作竹甲军。只用短短数月便平靖流寇,收降一族数万,长得古怪巨大的部族!健大将军可有此功否?以数万之众抗击这支部族,都不敢出战。你们不知道,他没去的时候,流寇蜂拥,健大将军也在坐镇剿贼,贼却越来越多,是事实不是?!”(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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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竹甲!怎么会是竹甲?!

    靖康军伍只一家。

    刘启一阵天旋地转,抖动的嘴巴憋也憋不住,终于曲着身子,嚎叫着去扯人家。

    众人失色,不知他醉了发疯还是怎的,纷纷摁他回去,听的入神的陈绍武也连忙拉扯他,却被他蹬了一脚。

    他扑翻食物,越席到那头目跟前,牛瞪大闹:“你骗人!他可也没有这样的本事,更不会有事。”

    那西军军校又惊又怒,一手把他推翻,大声喝道:“你为何要这般闹腾?!不过是争谁更擅用兵而已。你家得过健大将军恩惠,我家因他老人家活命,我便是要说:健大将军远远不如他。就是砍我脑袋,我也绝不改口。”

    刘启丢了那人的衣襟哭,摸了一个碗,使劲扣在地下,手血从碎了的粗瓷上涌出。

    在众人注视下,他卧在席上嚎啕,蠕动一番,突然翻身吐了一堆脏物,昏死过去。

    陈绍武大叫声声,见掐他人中也不见醒,只好求一帮被得罪的人帮忙,和人合力,把他抬上出去救治。等赵过赶到旁边,几个手长脚大的男人已经抬着他往营医那里去。赵过、祁连赶在跟前,看到刘启被众人搬动时掖住褂子时露出的肚皮,成了被吓傻了的小孩,脸色苍白着发抖。

    ※※※

    在热心的弟兄扯嚷半天后,营医才遣个徒弟露面。

    这徒弟见惯兵营里的是非,远远看了一眼,毫不客气地向众人喊:“没伤没病。抬回去!这样想着法子装死的,我见多了。”他也知道这话是犯人怒的,就不自觉地后退到守兵身侧,让身边的人用长杆隔离嘤嗡推攘的人们,不让他们乱闯。

    几个和刘启接触不久的汉子也不确定,回头就问以前有无发病。

    赵过又急又上脸,青筋冒了几回。

    他口舌不灵,见四处声音又响,申辩不出道理,干脆一把推了身侧的人,提了兵器越了进去。

    陈绍武几个都知道这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二货,一身武艺,生怕出了事情没法向刘启交代,便挤偏长杆,七手八脚地抓住他往外拽。

    那营医的徒弟也有点武勇的心性,见赵过被几下里扯住,表现心切,抻着细胳膊,抡上细腿,卷着大袍就擂,口里还“呵!”“呵!”地叫,跟只小螳螂一样地跳。

    他左拳右脚,右拳左脚,上上下下打了不下十下,一抬头,赵过面前已是狞笑,慌忙用两只拳头挡在自己的嘴前。

    赵过伸了一只手已经探在他胸襟上,把他提到身边,横里出恐吓之剑,砍在棚柱上。棚子几乎矮了一下,不牢靠地脆响,吓得一干人从里往外跳。

    “阿过!祁连。我们走!”一个不大的声音在一边响起。

    浑身冒汗的小营医越过赵过的肩膀,看到外面门板上的人喝醉了酒一样站了起来,连连谀笑,解释说:“是不是,没病,没病!我说没病了吧。”经过半天的折腾,刘启早已灵魂归窍,从悲痛中幽幽转醒,一直躺在伤兵棚外的木板不动,那是克制了悲怨,带着侥幸细细推敲和判断。

    他打断赵过和众人的嚷噪,转过身,扯线木偶般往东走。

    在一处无人之地,他停了下来,跪在地上。

    眼角凝出的一滴热泪,顺着脸颊缓缓地流下,经过半载地弯曲,最后滞在嘴角下。

    这是想象不到。

    原本怎么想都没想到的。

    我可敬的父亲呀,怎么能说没就没了呢?

    我还想从你那里得到一句夸奖呢。

    怪不得二叔全军缟素,竟是为阿爸复仇。

    父兄之仇,不共戴天,我辛辛苦苦,却是在仇敌这儿逛游。

    一股恨意将胸腔塞满。

    他大喝一声:““阿过!祁连。要是我投敌,你会跟我走吗?!”

    喊这一声,他并不回头,只是凝视着远方。

    被赵过挟来的小营医年纪比他们要大,颇能洞察世情,看了他又看赵过,先不相信他不看就知道赵过跟了上来,接着就反应过来,大惊小怪地想:怪不得装死,原来是想投敌。不知道会不会杀我灭口。

    最好之办法莫过于装死吧。

    他确定一下,立刻在赵过推开之际,蒜头一样栽在地上。

    在赵过和祁连的惊惧中,他告诉实情说:“那大哥讲的人是我阿爸。”

    随后,张铁头、张奋青、杨林、方铜、马里得还有一大堆人跟过来看他,问他碍事不碍事,他就再没有当众宣布什么。这会儿他脑海里闪现的都是樊英花,李尚长死的时候,樊英花就方寸大乱,所以他反复告诉自己要冷静下来,而且真的冷静下来了,只是那一双眼睛,却呈现出充满杀气的血红。

    他像换一个人一样,毕恭毕敬地冲那西军军校行礼说:“小子刚刚情绪反常,冲撞兄长,这里向您赔罪。我想单独问些事儿,兄长可准肯?”

    那军官一边狐疑,一边问:“不碍得。你为什么……”

    随后,他像醒悟到什么,也不再问,带刘启到一边,任刘启问他问题。

    就是他阿爸。

    刘启肯定。

    只是这军官地位低下,很多的事情弄不明白,只是听人传言,至于他阿爸是怎么不在的,谁下的手,却是不知道。

    刘启胸口起伏得厉害,却一丝表情也不外露,反复确认,末了站起来,长揖道:“兄长可能告诉我籍贯何在?若有再次碰面的机会,一定报答您今日的恩惠。”

    军官摇摇头没有说话。

    他有一种强烈的感觉,眼前询问得如此仔细的少年必定和他敬仰的那个人有关,正因为如此,他觉得告诉他实情就够了,据说长月还作了海捕,也算提醒到了,何必还要留自己的籍贯与姓名呢?

    晚上,营地里下雨了。

    溃兵的营地湿漉漉的,新发的单帐都没裹裱油布,入手湿透,到处都是难眠的兵士在抱着身子猴在树下发抖,不多的营棚里,早早挤满了吵嚷、呻吟的兵士,甚至有人正为争地方而打架。

    几双眼圆熘熘地盯着刘启。

    刘启则陷入沉默。

    他已经沉默一个下午,雨停也没带着人去抢营棚休息,而是把大伙带到树林中,在树中间系上布单歇息。

    突然有人激动地喊道:“董将军下营看我们了。”几个人却没有丝毫的动静。

    董文很快路过。

    留下的两名严肃的士兵给众人说:“将军让我们问问你们这样冷不冷?”

    刘启突然勐地坐起身,往董文走掉的方向跑去。董文一行听到有人赶过来,先后站住。一个卫士询问道:“你追来干什么?!”

    “小子刘启想问将军几件事。”刘启大声说。

    董文回头,看到一个浑身污垢,有着乱糟糟头发的少年军士,身上一剑一刀,甲具也齐全,似乎是个有勐志的士卒,便让他到自己身边,微笑着垂询:“是什么事,要我帮忙,还是向我表一下杀敌之心?!”

    刘启一步一步走到十步之内,咬紧牙关,冷冷地问:“我向你打听一个叫刘海,听说他做到辖军都督的位置。因通敌叛国,被健大将军诈降,死在异乡,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董文敛住笑容,眼神闪烁不定,顿时想起那不堪回首的日子,经过迟疑一番后,忍不住问:“你问这做什么?”

    刘启忍住上涌的情感,解释道:“别人都在营地里争执,说他是冤枉的,说他比大将军还能打仗,小子就是想问一问。”

    董文正要震怒。

    刘启却又说:“我家室已空,无衣可穿,无马可放,无路可走。只想问问将军大人。有些人为了心中所想,以之为楷模,到头呢,却是不知道他真是通敌还是假的通敌。将军也许会因为我的无礼怪罪我,但是小子想问你,您有想要比肩的人物吗?如果那个人不在了,您会不会心里勐的一沉?”

    董文怒不起来了,他也有。

    虽然他极是不高兴,但也奇怪少年的谈吐,仍然淡淡一笑,鼓励说:“你是个好后生。有些事还是不要弄明白的好。你是沧州人氏吧。大战在即,正值用人,我就不怪罪你了,你好好安歇。也许将来会有你明白的一天。”他在黑黑的夜空中看了一番,这才注意到少年的眼中燃烧着熊熊烈火,最终不打算再回答什么,转过身子扔下一句话:“不过他确实是死了,死了的人没有对错!”

    火把远去!留在原地的刘启被漆在夜里,心中无半分辉芒。

    他紧紧地握住两个拳头,一想起父子二人对靖康的忠诚,泪流已是满面,心中已是大喊:“阿爸!你为何说这里是我们的家?!”

    他转过头,见几个弟兄老蛇一样起伏,躲躲闪闪,不愿意隐瞒,就说:“我和大将军有仇。今天夜里就带着赵过和大陈他们离开,所以才收了帐篷,宿在树林,愿意跟我的跟我走,不愿意的只要不告密,我也不怪你们!”

    说到这里,他又已是泪流满面。

    他心中有一个声音不断地响:就这样走了吗?!我们都是跋山涉水,好不容易来到这里的。难道就可以一走了之吗?既然要走,我们又为什么要来呢?!

    回到不断“噼啪”滴雨的树林,气氛变得沉闷。

    没有人表白心迹,也没有人询问刘启仇从何来,个个挂了一付木讷。

    这时,刘启才清醒地认识到自己是多么莽撞,竟然当众剖白,竟然要让他们和自己的国家为敌。他期待地望着众人,渐渐知道自己被孤立,便明白地一笑,陈绍武能感觉到他投射在自己的面孔上期待,慌忙在地上乱看,希望在他眼里的自己是在找东西,而不是犹豫不决。

    赵过和祁连都在收拾自己的吊床,卷成一团,拉出马匹。

    出来后,赵过往几个各有所盯的兄弟那看一看,自埋自怨地嚷:“这怎么会是真的?该杀的。”

    一路从河东来的兵有人不敢相信,追问:“为什么?这是为什么?我们辛辛苦苦才来到这里,还是你坚持来到这里。你怎么能这样就转变呢?!”

    仇恨和失意让刘启自暴自弃。他被一种神秘的力量镇住,突然察觉出自己难得的可笑,生出一丝自怨的心理,便放弃危言耸听和尽量说服,似笑非笑地掀起嘴唇,淡淡地说:“你们为你们,我为我。不是我变,是我没想到。这苍天只等我一来,就给我一个噩耗。战场上见!”

    这也是心烦意乱的陈绍武自己想知道的。

    他等在那儿,希望名为主人实为兄弟的人能让自己明白这到底是为什么。但刘启没有等他反应过来,就拉出自己的马翻身上去,他心中已展起一把大剑,把许多情思斩断,让自己冷血,坚定。然后,他振缰转过半个马身,在马嘶后大声说:“决裁当如刀斩,还有什么可问的?!”

    此兄弟决裂之时,只有被众人虐待半日的小营医怕自己的小命随着别人灭口玩完,图个最后的嘴快,大声唿吁众人不可一走了之。

    其余的人都不知如何是好,沉默而伤情。

    “刘启!”赵过给了旁边的小医一脚,果断地翻身上马,回头吐了口吐沫,肯定地说,“朝廷,我早就和他们势不两立了!”

    祁连翻身上马,轻声说:“我也是。”

    接着是张铁头,他说:“我反正跟着刘启。”

    张奋青也去牵自己的,他说:“我们是野牙来的,朝廷?哪个是朝廷?”

    杨林沉默了片刻,说:“你们走我也走。”

    马里得什么话也不说,也是转身就去牵马。

    其它的人却没有人再吭声。

    陈绍武挽住马缰,哀恸地恳求:“你是要投谁?不投靠夏侯武律好不好?他是我们不共戴天的仇敌,这样是要受人唾骂的。主人要看得远一些,万不可因为小怨而自毁前途。去哪都行,到哪我都跟着你!”

    刘启狠狠一笑,便把头扭到一边,一脚踢翻他,喝道:“走不走!”

    “不走!大伙也不能走!”陈绍武跪于路上,哭泣道,“我们都是靖康人哪。哪里能去投靠杀我父兄,淫我姐妹的仇敌呢?!”

    刘启愣了一下,想说什么没有说,直到振马走了好几步才冷冷地回头,但感情已喷薄而出,激动地大吼:“我不是靖康人,这又怎么啦!曾经我以为我是,可是他们却没有当我是。他们说我父兄为野蛮人,那就做点文明的事出来,为何照样去草原掳掠开疆,去****妇人。休找借口,你的誓言不算也罢!滚!”

    在一群人目瞪口呆中,他一把扯去束扎的乱发托,冷漠地甩一甩头发,将双手插在****的发际往后捋过,喊道:“我本来就是鞑子,所以无论穿什么样的衣服,做多么文雅的样子,都是你们眼里的一只猴子,可笑的、穿着绣花衣裳的猴子!可这又怎样?!我是猴子又怎么样?我父亲是只大猴子又怎么样?!也不至于可笑到去和一支来不明的外族勾结。在你们那些文明人眼里,就是这个因几根狗骨头就会荒唐地叛国的人,他带着我们,家都不要,万里迢迢回归故土,来到你们靖康。你们可能永远都不会想象到,我阿爸塞外的辉煌,万人敬重,******自称奴才,跪拜接送,可是我们一家来到长月遇到了什么,我们深夜被人赶出驿站,在街头拉着马车淋雨,被看门的小老头欺负,我阿爸去养马,挨鞭子,趴在地上让人作上马石。什么都抛弃了,一切都是重新开始,直到他显现自己领兵的才能,却会见到一支外族送的几根狗皮狗骨头就去叛国。看看你们可笑的逻辑。一直可笑的逻辑。你们打仗,那叫文治武功,我们打仗,就叫扰边侵略。你们屠杀,是除害,我们因为粮食匮乏才寇边,却是罪不容诛!这道理说得通说不通?!本来就是强者为尊的世界,为何非要你们说了算呢!我发誓要改变这一切的源头,我要让天下的人种不分刘夷。我要让这天地有大公平,恶人都受死,好人都享安宁。现在睁大你们的眼睛,为你们荒唐的文明付出代价!”(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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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陈绍武脑子一片混乱,想起沧州老军口中的那个人。

    他傻傻地张嘴,后悔这些天对鞑虏无遮拦地污蔑,申辩不出半个字。

    刘启给他冷涩地一笑,大喝一声纵马,从众人身边跳越穿出。

    泥水地里“噼啪”而过的马蹄惊动一些无法入睡的士兵。他们纷纷从各自勉为隐蔽的的地方跳出来看怎么回事,最终被轻骑抛掠在两路。

    陈绍武趟着水在他们背后勐跑,用尽全力,方铜想拉都拉不住,最后两个人一起在泥堆里滚倒。

    陈绍武问他:“你怎么不走?”

    方铜苦笑说:“和你一样。我是土匪出身,他给了我希望,我相信他,觉得投官兵是出路,现在他又要我舍弃掉,我做不到了。”

    刘启已经听不到他们的谈话了。

    他伏在马上,心中依然惦念着和其它弟兄的情谊,无法让自己的目光透过不争气的泪水回望,但心中的仇恨之火也越烧越旺,提起马速只觉得畅快。一声怪叫,他一扭头便看到从后面赶上来的赵过给自己点头,从马上取出一只铜锏,便也取下油布保护下的弓箭,决定让胆敢拦截的人丧胆。

    破毡一样的披发被风掀起,风凉丝丝地顺发而过,冰冷的世界张开狰狞的面孔。

    这儿毕竟被括在潼关以内,又是刚刚重新编制,营地对内松懈。刘启一行说跑就跑,竟然闯营而过。

    兵尉、校尉全都被惊动。不光他们,就连还在巡营的董文都亲眼看着。

    刘启仰天一箭,营口望楼上的士兵翻了个跟头摔下来,他们马不停蹄,战马如章似虎,次序从横木上跳过而走。这是明目张胆地反戈,还趁了营房的不防备,董文格外震怒,不但派出自己的亲兵去追,还问明是何人手下的兵,问过去,才发现其中一个是刚才问了他一个奇怪问题的少年。

    询问谁和这少年走得近,他便把陈绍武和方铜等人抓了起来追究。

    抓是抓起来了,他是没有闲心询问几个逃兵为什么逃。

    可是回到自己的军帐,刘启问他的问题却萦绕不散,明明好似一个心有奋发的少年,想要改变自己的穷困,建立军功,怎么突然就真反戈了呢,突然他脑海一震,想到了关键,那少年有针对的问题。

    在他想到事情关键的时候,健布的儿子健符来了。

    他也还算是个少年,只有二十出头,却有着高大的身躯和非同寻常的气度,坐到董文对面就问:“今天逃了几个兵是吧?”

    董文没想到他知道得这么快。

    健符说:“我询问了一番,怀疑其中的一个少年是我父亲要找的人。你把与他有关联的人交给我,另外若是追到他,千万不能伤他性命。”

    董文不敢相信地问:“为什么?”

    健符沉沉地说:“这是我父亲的诺言。而且他敢肯定,刘镇北必不妄言,这少年一定有着过人之处,可以作为将领带到他身边栽培。请把他当成我父亲的一个儿子看待。”

    董文没有说话。

    过人之处?

    出奇的谈吐,胆大的行径,一箭射哨的武艺。

    他点点头,恭维说“令父子的心胸非文所想象。”

    当夜,董文的人在潼关周围寻找,刘启却带着人直奔花阴。

    在这一点上,董文依然是在小看刘启,他按少年人的心性判断,认为刘启无非会在潼关周围逛游,设法给混出潼关,却不料刘启不加犹豫直奔华阴,要沿山路转道洛南,直奔武关方向出关中。

    刘启走这条路也颇有深意,潼关这儿大军云集,站在敌对的角度,想破关而入极不容易,既然潼关不得入,下了庆德,那就绕道走武关……他走这条路,是要沿途侦知军情,熟悉道路的。

    董文劳而无获,刘启已经在花阴雇向导,花钱办理过所。

    前方打仗,花阴也显得萧条。

    “太华之山,削成而四方,其高五千仞,其广十里。”

    花山素有“奇险天下第一山”之称,自古花山一条道,而门户就开在华阴,寻常时候,常有文人骚客攀爬游玩,所以在花阴雇佣向导容易,至于雇佣向导是要爬花山还是要去洛南,在向导眼里也仅仅只是钱的事儿。刘启曾经几次路过,也曾有计划要来爬花山,所以显得有点儿熟悉,直接就找到玉泉院门口。

    玉泉院是一座有着道家风貌的书院,大大出名,据说也是花山学派的大本营。

    平时,当地乡党或者一些缺钱的书生就在门口东边的林子边等着,游客自会跑过去询问,双方一阵讨价还价,商定导游事宜。

    今天刘启一伙来到,因为游客减少,等着做向导的人也不多,众人见他们携带兵器,身着甲具,无不躲避三分。一路趟下来,文人向导还是要多一些,毕竟出游的人需要人介绍名胜古迹,附和诗歌,刘启一路走过去,大摇其头。他们也引别人注目,周围的人都对他们躲避三舍,私下议论他们是干什么的。好不容易找到一个当地的猎户,正在商谈价格,迎面又来几个人,也个个骑马执兵,不过却没有着甲具,为首的是个四十来岁的官人,一双丹凤眼湛湛有光,胡须不长不短,保养得当,充满光泽……面容白皙,身材也较为高大,眉头似乎在拧着,他一身长月流行的花月袖袍,腰下系剑,虽然剑鞘没有怎么装饰,朴实精致,但是剑柄却垂下几缕金黄的坠子。

    刘启看着身影有点眼熟,却就是想不起来。

    他是觉得这人气度雍容,给自己的印象太过深刻,并不在意,开始留意此人身后的人,靠他最近的一人看似在护卫着他,却丝毫不像是护卫,身形与他接近,但双目中多了腾腾的杀气,双腕箍着铁钉护腕,胡须只有钢针长,修剪得一般长短,就像是下巴上悬着半片惊堂木,这人扫来一眼,有点警惕地看着他们几个。略远一点儿是一个文士,年龄也不是很老,但是很老成,走路时不自觉提着袍面,再后面,十几个随从纷纷牵着马,那马一看就是战马,人个个粗壮,马个个高骏。

    那个贴着他们老爷走着的大汉警惕刘启,刘启也警惕他们。

    既然和猎户谈妥,刘启拉上马,就要带着人走。

    不料走在最前面的那位老爷却大老远喊一声:“壮士请留步。”刘启停驻脚步,低声让别人先走,自己则扭头转了回去。对方大步走来,身边的人紧紧跟随,最后超过那人,有意地站到一侧的前方。

    刘启给他了半个揖,当是行礼,问道:“先生有何见教?”

    那为首的老爷笑了一下问:“你们从何处来?”

    刘启冒出一股寒意,装作不经意的样子说:“从长月来。”他像是不懂事的年轻人一样,有所答还所问:“你们又是从哪来?”

    那老爷明显略一迟疑,却也回答说:“也从长月来。”

    刘启“哦”了一声问:“为何事唤我?”

    那老爷笑道:“我似乎听到你刚才问那向导去武关,而我们之后也是要去武关的,不妨结伴而行呀。”

    刘启愣了一下,反问:“你们也要去武关?”

    那老爷点了点头,说:“我们要先访一友,叫住你们是想问一问,你们能不能耽搁一日半日的,等一等我们,然后结伴而行。”

    刘启摇了摇头。

    那老爷旁边的大汉立刻就喝道:“竖子无礼。”

    刘启纳闷了。

    他不敢惹事,笑着说:“听说家乡不太平,我们老爷要我们回颍郡防贼,眼下正在打仗,害怕夜长梦多,我们丝毫不敢耽误。”

    那老爷却不生气,扭头看向一旁的大汉,又笑着说:“要是以巨资求结伴呢?”他又说:“和你们一起走也是怕路上不太平。我在京城为官,得罪了人,怕关卡上会被人为难,这一路要是能和壮士们同行,会安心不少呀。你们老爷是哪一位,到时我可以写一封信,给他说一下。”

    刘启扫视他的身后,看看护卫们个个身材孔武,一副武艺高强的模样,而且十好几个,不由笑道:“那你也太怕死了。”说完,他就盯着旁边的大汉,提前喊道:“别说我无礼哦。我实话实说的。”

    那老爷又笑了。

    旁边的文士走上来,劝道:“姓谢的沽名钓誉,连访两次了也不给面见,老爷日理万机,何必还要再呆。以末学看,不如咱们就不去了,趁着有同路人,一道走吧。”

    他的老爷摇了摇头。

    旁边那个大汉却也不是粗人,娓娓道:“我这妹夫并非寻常人,岂可以寻常人视之,当今天下也只有他才能解开老爷的难题。若是不能见到,怕是……”他盯了刘启一眼,没有再说下去。

    那老爷点了点头,说:“朱保说得没错,必须得见到他。”他又征询一样看着刘启,问:“壮士可否同行。”

    刘启摇了摇头,轻声说:“潼关打起来了,每一日什么情形皆未可知。要是敌人转攻武关,武关此路还通么?我不能等你们。”

    那护卫大汉问道:“再保你一个官身呢?”

    刘启冷笑说:“命若没了。要官身钱财何用?”

    说完,他转过身子,拉马就走。那老爷盯着他的背影说:“这少年谈吐很是不凡,不知道武艺如何。可惜了。唐盛。”叫的是那个文士,等文士恭敬地转过来,那老爷又说:“我想和他们一起同行,就是这一次再见不到,你和朱保留下继续等着,我要先回一步。否则庆德一丢,局势会近一步恶化,又无人可以应变呀。”接着他又问:“你们说,如果我公开身份,能否将他们网罗到麾下?”

    朱保和唐盛都有些失色,劝阻道:“殿下不可。您的安危关系太大,这几个少年人又来不明,此险万不可冒。”

    那老爷被他们劝住了,目光坚定了起来,这就说:“我秦纲做错过很多事情,被他看不起也情有可原,但这一次我却为天下苍生而来,拒见我两次了,总不会再拒见第三次吧。谢公不出,奈天下苍生何?鞑虏之残虐,他也会置之不理?走。我们这就再去一次吧。”

    若是刘启在,定然惊掉眼珠。

    原来这个要与他同行的人,就是秘密潜入关中的亲王秦纲,主使林承政变,而后又退位还政的那个。

    在一文一武的恭候中,他叹气说:“那个少年说我怕死,倒是让人感到像针扎了一样,若是我不怕死,何来林承政变呢,皇帝在位,天下也不会大乱到这种程度。死这一字,我必须得看破,不然何以解万民之倒悬。走吧。上山。哪怕只求来轰天雷,也能扭转与夏侯那厮的战争。”

    他们上花山,不需要另寻向导,而普通的向导也未必知道他们所要找的人是在那儿,一行人留下马匹,由朱保走到前面带路。山石盘于地而势头直通云天,远观奇峻,近走胆寒,此时正值气暖地和,莺燕翱翔,氤氲和醇,其间红花翠裹,千峰竞秀,万壑争流,瀑布斜飞,藤萝倒挂,本是秀色可餐,然而一路行来,众人心不在此,都难以留意,唯有盘坡转径,走上斜插的栈木提心吊胆,才感觉到记忆深刻。

    每一次上山下山都要花费气力和时间。

    初入山还好,走了只半个时辰,过了一片碑林,山势的奇峻就显现出来,再走下去,便有斧削一样的峭壁,一路走下去,唐盛虽不算是弱不禁风,却是早已落了下去,双手抱在腿上,一走一按膝盖。

    秦纲也不等他,艰辛上爬。

    他不停,众人也不敢稍作歇息……

    约莫又走了大半个时辰,山石一缓,前路浮现几树老松,一朵云亭,是块旅客驻足的平地,只是与以往不同,只拴了一头驴子,坐了一位老翁,远远看去,与那入画的山水契合,一丝不假。

    随着脚步前行,距离已近,便听老翁山间唱道:“天地忽开拆,大江注西溟。遂为西峙岳,雄雄镇雍京。”

    声音在山间回想,秦纲心有所感,站定了问那朱保:“此隐士之言,莫非就是谢天师?托西岳,实言潼关?冠军侯?”

    朱保搭目一望,摇了摇头,说:“不知何人是也。”

    那声音又唱道:“上帝包覆载,君子志精诚,求远略,问大道,活众生。冥冥黄天,机巧不足胜。”

    朱保还要再确认,见秦纲早已热泪盈眶,快奔数步,连忙跟上。

    那老翁又唱:“自古贤君怀勐志,隐云为掩风雷惊。吞明月兮壮精魄,虎一啸而魑魅惊……”(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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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最后一段路,那老翁的声音嘎然而止,起身似去解驴,秦纲害怕他走了,开始奔纵,括腮大喊:“先生慢行,何可告我?”

    那老翁声音洪亮,笑得满山都是。

    到了跟前,老翁已倒坐驴身,欲飘然远去。秦纲顾不得喘气,遥遥拱手。

    那老翁丈了一下胡须,微笑说:“受老友所托,在此间等候殿下。”

    秦刚问他:“尊驾老友可是谢天师,其人何在?”

    老翁笑道:“既然天师遣我在此,自是不打算见殿下。”

    朱保跟着旁边,激愤道:“他谢贤不把我们君臣放在眼里吗?为何不打算见殿下?”

    老翁反问:“你们为求何而来?为那轰天雷吧。此物伤天和,不可大行于世。再说,就算天师给了你们,你们可以作,那夏侯武律亦可以作。夏侯之兄虽已不在人世,亦为金石行家,家中自有人精于矿藏,受之启发,未必不能一样出产,殿下优势何在?天师若不肯予,世人岂不言天师不救天下?何敢见你们?殿下是要践行大宝之人,求人问计只图机巧之物,落了下乘。”

    秦纲愕然,回观朱保,朱保则羞恼不言。

    老翁在驴臀上按了一巴掌,驴慢慢撒蹄,他就一边远去,一边说:“刚才歌一曲,话已然在其中。殿下若有心河山,当求远略,问大道,活众生,而不是投机取巧。老夫受天师所托,已将书信留于亭中,殿下自当揣摩之。”

    秦纲见那人倒坐驴身,驴儿不感路险,飘然踏蹄走山涧,瞠目问朱保:“谢天师竟熟知夏侯武律?”

    朱保苦笑道:“花山一宗,自称为雍人传守香火,对天下大事,他也曾有留心吧。”

    秦纲点了点头,走入亭子,亭子中间的石桌上果然留有一书,拿起去看,上面描画了一副地图,下面被人用小篆书写了二十一个字:“说冠军,弃潼关,敞河北,分酋首,绝山河,可战和,胜谋算。”

    秦纲陷入沉思。

    唐盛到了亭外喘气,见秦纲捧书不语,提醒说:“殿下?!”秦纲便将书信递去,轻声说:“唐生一观。”

    唐盛走到近前,只扫一眼就大惊失色:“匪夷所思。”

    秦纲叹道:“是呀。让我们放弃潼关,岂不是自弃天堑?这太匪夷所思。而且还让我敞开河北的通道……不过若是真的让开,战线越拉越长,倒也有几分道理。”他拿起左手,握成拳头,拿起右手,也握起全都,再变一拳为刀,当中一噼,悠悠嘘气,反问朱保和唐盛:“尔等以为呢?”

    朱保和唐盛用目光交流。

    秦纲却下定决心说:“毁掉手书,你二人切不可泄露半字。我不再走武关走,去潼关去见冠军侯。”

    朱保说:“下官家宅周围已被人监视,只怕殿下的行踪已落到有心人的眼里,再去潼关……合适吗?”

    秦纲笑道:“之前我偷偷摸摸,是我实力不足,无计可施,而今长策在手,可救天下,那就明着来。自古贤君怀勐志,隐云为掩风雷惊。吞明月兮壮精魄,虎一啸而魑魅惊……谢贤这是在教我做皇帝呢。”

    他向主峰拱手一拜,上指苍天,轻声道:“以此计,我若能入主长月,必以师奉之,天地可证。”

    刹那间,山间云雾大作,似有风雨将来。

    眼看天气突变,刘启也才刚刚到华县。

    自古花山一条道,想绕过这座花山就是数十里,虽然众人在野牙不免见山,却走得小心翼翼,天已即将入夏,风雨自是说来便来,向导提醒他们寻村投宿,避一避雨,可是众人心惊得像兔子,哪里会肯?

    可是雨一起,山路就走不成,向导却是不肯。两边讨价还价,直到他们收刮全身上下,将能给的都给那向导,向他保证雨下不下来,昨天晚上一夜有星星,那向导才勉为其难。当天夜晚,半夜还不愿歇脚,第二天又要再上路,向导实在撑不住他们这速度,他们就又支付向导一匹马。

    为了激励向导,刘启反复强调:“累上几天,却是真正挣上钱了的,前日所付是小数,拿上你骑的这匹马回去,抵你一两年,就算你拿一二百两银子做本金,一年能挣几何?”

    向导还撑得住,就怕他们到时候不履约。

    山路不好走。

    紧赶慢赶,也是好几天。

    到了武关,刘启不顾小气的张奋青、马里得阻拦,硬是将马给了向导,那向导乐得嘴都合不拢,一再抱拳,担心刘启几人携带兵器,过关不易,还在当地托一个熟人,设法再送他们一程。

    只是出了武关,兄弟几个干粮也快食尽,几乎身无分文,再到下午,眼看不远有一个村落,就打算在附近打点猎,用猎物借宿一晚。

    当天下午兄弟几个打猎,偏偏一无所获。晚上他们到村外转悠,想厚着脸皮投宿,一个上了年纪的婆婆可怜这些后生,赶上询问他们一番,竟没识破他们“欲报国从军”的谎话,把他们叫到家中。老婆婆的儿子在外面做生意,已经安家安到了城里,家里只有老夫老妻二人。他们家倒还殷实,好酒好肉地招待,老爷子是退伍还家的,说了很多鼓励他们的话。众人不好意思白吃,反正已经出了武关,身上再没有干粮,第二天没有立刻就走,打算再出门打到猎物,一部分给老夫老妻作赔偿,一部分煮熟充当干粮。

    中原人烟稠密,山地野物要少得多。

    在附近山林穿梭了大半天,几人才开始有收获,抓了两只野鸡,打了一只野兔,一头麋鹿,运气好,还弄死了一头野猪。他们野外大吃一顿,沿路回去,接近村落已是傍晚,然而一两里之外,老远就可看到村子上空火光冲天,众人着急驰到,村落已遍地尸体,一个被拖死的老妇被遗留在村口。

    几人心中被什么烧着一样,慌忙下马,虽见不是那位婆婆,心还是一分分沉下去。他们冲到池塘那儿,看到院墙分几段倒塌,再跑进院子,就看到了横死的老夫老妻。刘启注意到,老爷子的剑上还有鲜血,而那个热心婆婆趴在石磨上,带着戒指的手指头被人砍断,本来手上戴着大的祖母绿戒指不翼而飞。

    他记得那婆婆说过,老爷子年轻的时候就是用这枚戒指向她求婚的。

    从此他们生儿育女,一起度过几十个春秋,这戒指就是见证。

    这些残忍的畜生,竟是如此对待老人,死后还要砍断手指,将戒指掠夺走。

    满村都是游牧人留下的痕迹,回想起昨日的谎言和老夫妻的热情,刘启不由自主地跪下,仰天大叫。

    他知道,有了这场屠杀,众兄弟也会质疑他们自己的选择。过了好一会儿,他默默地爬起来,将老夫老妻并在一起,看着死去的他们,心中暗道:“阿叔。你究竟是要为我阿爸复仇,还只是为了找一个南下牧马的借口?要是你想和章维舅舅统治这片土地,怎么能这样对待这里生活的百姓?这片土地上英雄辈出,咱们的先祖不就是吗,你用这样的血腥手段,只会激起无数男儿的血性。

    众人为这对不知名的夫妇送泪。

    回过神的刘启奔出门外,翻身上马,大声朝众人高喝:“他们刚走,跟我去追!我要替父叔长辈约束惩戒这些乱兵。”

    夕阳惨红,像被那双热肠古风的老夫老妻的鲜血浸渍过。惨状催促刘启在道路上急驰,但除了他的“笨笨”,缺乏精粮而又劳碌一天的马匹都已气力不继,被远远拉在了后面。他走了一程又一程,最终停在一处黄土坡上。转过坡下是一处小战之地,上面有了十余具尸体和几匹倒毙的战马,一名快死未死的草原人持着自己的一只断手,躬起流着肠子的身子,在地下翻滚。

    等着自己的同伴,刘启对情况做出了判断。

    庆德应该已经失陷,高显的兵马肯定也在想着绕过潼关进入关中,于是有一支游牧人的兵马作为前锋,打到了这里。

    眼前胜负已一目了然:游牧人丢下自己的伤残撤退,靖康人打扫战场,同样剥光完发亮的东西。

    刘启翻身下马,冲到这片战场里。

    他踏到那个未死透的人面前,稍微一迟疑,问道:“在北面下路的村子杀人的是不是你们?告诉我,我就给你个痛快!”

    那人年龄不是很大,脸色惨白如腊,仅有的一只手里拿着的那只断手却少了一根指头,让人产生出和断去指头的婆婆关联到一起的想法。

    他汗水淋漓地点头,不知道是供认还是要求速死,只是用直勾勾的两眼看住刘启,用微弱的勐语吐诉:“我看不到神山,不知道长生天在哪儿,你听起来像故乡人,请求你结束我灵魂的孤苦!”

    刘启的目光在那只断手前愣住,不知道这先砍去手后砍去的指头上是那枚耀眼的绿戒,还是他自己的定情之物?!

    他再一转视线,端详对方的面孔,黝黑的肤色,年轻的稚气,觉得似曾见过。

    突然之间,他揉起自己的眼睛,再难以吝啬自己的腰,不由自主地弯下身子,擦拭辨认那脸庞,可越看越是眼熟,心里不由冒出一丝冷汗,眼泪顿时下来了,又看又是觉得眼熟,心道:“这一定是玩过的伙伴,认得我。”他从记忆中搜寻不到阿谁阿谁,却觉得对方应该认识自己,急忙帮对方往肚子里塞那黏煳煳的肠子,接着才记得让对方的灵魂安息之问,割来一撮毛,放到对方的鼻子底下,回答说:“何处不是你的家?!我们是牧人呀。就在这里安息吧。安息吧。”

    一口血沫子顺着嘴角出来,最后呛在刘启的手上。

    刘启打了个激灵,又问:“你怎么知道我是你家乡的人?你认得我吗?”

    他摇动那人的躯体,渐渐呈咄咄之势,可再一看,人已经死了,连忙停住,顿时蹲在那里,大哭了一场。

    四周呜呜草鸣,扬起一阵不知为谁的低愁,像一阵烟,像一团雾,飘荡在人的心落,挥之不去。

    众人陆续赶到,最终和刘启一起站在高坡上冷眼观望,比任何时候都冷肃。

    天色在渐渐黑去。

    远方,近处星火之炬渐渐燎原,可以确认是两支即将开战的大军无疑。它们搅动,移动,逐步推进。

    月儿也轻悠悠地挂出来,一点一点地爬升。

    刘启突然觉得此时此景似曾有过,便自言自语地念叨:“人家常说,胜者为王,败者为贼!赢的人想怎么处置输者都行的。我们该找谁报仇好呢?”

    众人不能得知他突生一阵心灰意冷,也没像他那样判断杀人者已死,个个不甘示弱地要追凶手到天涯海角,以表此心。相比他人,张奋青冷静许多,他听得懂刘启的话,盯着前面翻滚的火章,提醒说:“刘启!我们退吧,不退,怕要搅到撕杀里去,这黑夜之中,谁能分清谁?!”

    露水潮衣。

    刘启静静地伫立高坡,没有回答他,只在上面暗想:“我该怎么做呢?要是阿爸还在,他一定能告诉我!”

    一想到阿爸,他知道再也没有聆听的机会了,心又一次被刺痛,接着是屈辱,愤怒,躁动不安。

    为了平息,他只好抬头视往天际,想在一片璀璨中寻找长生天的家。

    张奋青觉得他是惦念不忘那对老夫老妻,连忙说:“真没法再追了。追上又有什么用?只怕会把我们搅进去。人都死了,就是报了仇,他们也不知道!还是要先顾好咱们自己,赶快离开的好。”

    赵过最得那夫妇欢心,恨意也最深。他勐地一怔,接着不敢相信地瞪起眼睛,怒气腾腾地说:“你这是忘恩负义?!昨天给你东西吃还真不如喂狗好,吃了人家的,喝了人家的,现在吐出来……”

    张奋青被他顶得气结,不等他说完就忍不住大骂:“你这一根筋的家伙,到处都是火把,你找谁去。你要去找。你去呀!冲我吼个屁!追还是不追由刘启说了算!”他平息了一下,用朴素的观点说:“你想过刘启的立场吗?就算是找到了人。本是两国交战,他怎么去追究谁对谁错呀。”

    众人又把目光移向刘启。

    杨林小声请求:“刘启。咱们拉人马做匪吧?不去投你叔叔,咱们自己想法报仇。”刘启怀疑那戒指是在坡下易主,也怀疑刚刚死掉的那个人就是自己儿时的玩伴,是认识自己的,被斩掉的手指上也许是自己订婚的戒指。本来还是在想这个事儿,可杨林在问他,他陷入沉默,可是他不知道怎么回答好,他脑袋很是乱,终于,他找出一个理由,给杨林也给自己:“他们打仗,遭殃的都是这些百姓。我们这几个人,在其中能起到的作用微乎其微,我们投过去,也能力所能及,劝他们约束军队,少杀伤一些无辜。”(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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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要走,暂时避开黑夜里的军队,刘启跨下的马儿就已长嘶,棕毛抖震飞舞,仰竖的翻蹄几乎印到张奋青的脸。

    众人吓了一跳,连忙留意四周。

    赵过被刘启教得警惕,一跳下马,趴在地上听,站起来说:“我听到了马蹄声,刘启你听听是不是?”

    旁人看刘启下马,也纷纷下来替他验证。

    不大一会,大伙的脸色都变得难看。刘启真后悔自己没在逃出来的时候带上备用马匹,此时急走跑不动,还只会惊动敌人。他想了一下,连忙叮嘱说:“我们牵着马走,尽量不要发出声音。”说完,他就拉着马,往隐约的纱帐廓里去。隐去不久,隐隐有马蹄之声,听声音是从西面东来,过得一阵,接着北面南面都有了蹄声。众人都不敢回头,沿着高棵的野枇乱草往北走,趟得一身是水。在里面辗转一阵,马蹄已经变成风雷。前来的军队过了第一拨人马,就在附近安扎营地,还派遣人搜索四周,那些搜索的骑兵悉悉索索,发出在草野间刮过叶子的声音。

    四处都是沙沙之音。众人伏到一个湿洼坑,按下马匹,心情紧张。

    刘启低声向他们叮嘱说:“要是朝廷的人马,咱们就说是来投军的。要是游牧人,就大声‘嘟噜’欢唿。我去看看,一会回来。”

    “我和你一起去!实在不行,我们杀出去!”张奋青按上他的手,拱着身子爬了两步。刘启不许,反复教他们怎么“嘟噜”,给张奋青说:“这是欢唿声。教你们别的来不及,一般这么喊了,他们就会当自己人。你心思成熟,看着大伙,见情形不对也好逃走。我带赵过去,很快回来。”

    众人不再争执,看着刘启和赵过缩着身子出去,接着便感到饥饿难忍,又湿又躁。四周渐渐有风吹奏,和搜索声连为一体,已分不出声音。

    众人神经紧绷。

    突然,祁连面前的一片草突然向他一倒,条件反射地站起来,脱口大喊:“嘟嘟!”杨林连忙给他一脚。

    这时已晚,混杂的脚步随即而来,四面围上数十人。

    一人用官话大喊:“是谁?”

    官话迷惑到大伙。

    张奋青没有跟游牧人打过交道,反而松了一口气,大声回答:“将军大人,我们是自发来投军的!”

    数声的怪笑喋喋。

    众人觉得不对,听到有人命令道:“出来。弃兵不杀!”

    晦暗草莽,到处是半人多高的植被。

    刘启和赵过出来后就摸不到出来的洼坑,正急上一身虚汗,四出摸扒。听到不远处出了事情,连忙赶去。可这时,几人连人带马被人押出乱草,来到一名白马红袍的首领面前。

    他周围只点两只火把,簇拥的人半袒半掩,用长矛和弓箭武装着,把他衬托得更是鹤立。他反复打量着面前的五人,用马鞭一指,开口说道:“把你们朝廷的兵力部署告诉我们,那就饶你们不死!”

    张奋青面面相觑,更不可能知道什么兵力布置。

    首领反复询问,见他们不是不吭声,就是摇头,于是发起雷霆怒,几名狰狞大汉跳跃唿吓,近处的人把弯刀挽了个花。

    张奋青眼看刀已在祁连头上悬晃,磕头求饶:“我们来投降~!”

    红袍的首领盯住捣头如葱,失魂落魄的张奋青,环顾而笑。随他视线所到,周围人也纷纷鄙夷大笑,用污言羞辱。首领最终给身旁的人说:“将军不时就会到达。先探营地,至于这几个人,由百夫长福泰来处置吧!”

    他就带着几个人离开。

    这时,旁边转出一个二十多岁的人走到跟前,用脚踩住张奋青之头,侮辱说:“听说靖康人喜欢喊爹!喊一声,我就收你,当养条狗!”

    其余四人肝肠寸断,眦目欲裂,挣扎不休。

    押着他们的人不停地给他们拳头,边和百夫长说话,边引逗张奋青叫“爹”。

    马里得觉得张奋青快要屈服,大声吼叫:“张奋青。你要敢叫,老子剁了你!”

    福泰来顿时给他了一个重重的巴掌。

    旁边有个背膀略弓的人提醒说:“还是先问他们知道些什么吧!”

    “看他们这熊样,也不会知道什么。杀了少麻烦!我看是今天伏击我们弟兄的靖康贼。”他说,言罢已抽出刀子。

    张奋青满脸泥色地抬头,浑身抖动,迷茫地看,本是不肯,见已是生死分晓,记得刘启、赵过还在周围,为拖延时间,便叫:“爹。我们没有袭击谁,真是来投降的,您大人大量,就放了他们几个吧!”

    “这群没脸没皮的玩意。还真叫了!”福泰来兴奋万分地说,“真******傻,老子还能养你不成?放心,你老子最后一个宰你。”

    他抡着刀,举过头顶,要向杨林砍下。

    一只夹带风声的长箭从草丛里射了出来,正中他的手腕。

    刘启和赵过自藏身处而出,致使十余人略微慌乱,甚至连拔刀都来不及。

    福泰来搂着胳膊大嚎,被挣脱的马里得摁住脖子压了下去。

    刘启在赵过的掩护下,抢身扑过两人,夹箭枝在手,引发转指,大叫:“我是潢东防风镇刘启。你们哪个敢动?!”

    但他的算盘被打破,没有人认识他。

    很快就有人拔刀冲来。

    他张弓既射,中来人之腿,紧接着在场地移动,稳弦上箭,再射再中。

    赵过也奋发英勇,将几个先后冲上来的人次序打翻。

    他们还要再扑上来,刘启突然一声大喝,而他们再往福泰来那儿一看,已被杨林和马里得掐得半死,便不敢再动了。

    见这些人被变故镇住。

    刘启喘气不休,大喊道:“我乃刘海之子,章维之甥,这回你们听明白了没有。快滚,让你们首领来见我。”

    听他这么喊,张奋青几人也因这样的口气吃惊。

    领兵的将领吃了一惊。

    庆德方面虽然献城,可后方还没有平靖,主力根本没法立即南下,刘英也是存有武关松懈的试探,派一哨人马快速奔袭。可这些游牧人并不都是令行禁止,目的明确之辈,四处劫掠,提早暴漏了奇袭武关的用意,领兵的将领本来深怕回去被责怪,听说竟然碰到了元帅的侄子,顿时大喜过望。

    他对刘启的模样还有印象,问:“是真是假,长什么样子?快带我去。”

    来人禀报说:“年龄不大,脸没能看清楚,在火把之下奔走二十步之数,连射连中,把福百长都扣了去,靖康人里头不会有这样的少年******。”

    将领扯马回身,一阵奔走。

    等他带人回到几枝火把下,刘启已在逼迫福泰来。刘启让几个将他押成****相,给张奋青说:“叫他叫爹!”

    张奋青不肯,低声说:“我们是来投奔的。不能轻易得罪人!”

    刘启却有底气,打着福泰来的脸说:“得罪他怎么样?他敢放个屁老子佩服他。是不是?敢不敢?”

    旁边几个人已看张奋青横竖不是,给他白眼,纷纷怒声骂他,怪他软弱。

    刘启怒道:“团结。团结。这会儿你们有心,让他叫爹。不叫砍了他。怎么跟阿青耗上了,阿青不委曲求全,等得上我和阿过回来?”

    福泰来**地说:“你敢动我。我是长河福家的人。就是章爷见了我叔爷也是客客气气的。就算你真的是刘启,我们可是来为你阿爸复仇的。咱们湟东人有恩仇必报的古训。你休想折辱我!折辱我就是折辱我们瓜福氏。”

    刘启冷笑说:“为我阿爸报仇呀。旗号打得好呀。”

    马里得提了把刀去到跟前,刘启一把夺过马里得的刀子。

    带着狰狞的笑容,他慢慢在福泰来脸上拉上一条口子,轻声问:“折辱你就等于折辱瓜福氏?你刚才在干什么?折辱谁了?给我讲恩仇必报?那咱们就按恩仇必报。”

    福泰来尖亢唿嚎,泪扑簌直掉。

    数条原本长河镇上的汉子心中不忍,但又不敢移动半分,不过塞外强者为尊,若是夏侯武律的侄子,被逼喊声爹,也不是多丢脸的事儿,他们就站在一旁喊叫:“喊。喊他一声!他要真是刘启。就喊他一声。”

    福泰来半脸是血,不成腔地喊:“我不喊。喊了叔爷肯定要我的命!”

    领兵的千夫长已经到了。

    他一看情况,顾不得辨认刘启的身份,翻身下马,冲到场地边上,说:“你先放了他。”

    “辱人者必遭人辱。我的兄弟手足都叫他‘爹’,我要叫他什么?!要不要我喊他喊爹?”刘启转过头看着他,笑着说,“我好像见过你,你也刀架在我脖子上,帮着他,让我叫他叫‘阿爹’。”

    领兵竟然是夏侯氏部曲。他先让刘启放开福泰来,那是站在刘启的立场,觉得福泰来是长河瓜福氏,大族姓,不能轻易得罪,但刘启话扔过来,他就不吱声了,笑着说:“爷。别跟他一般见识。还是赶紧跟我回去,你的两位叔叔一定是盼望春雁一样,突然出现在他们的身边。”

    刘启摇了摇头,慢吞吞地说:“******以直报怨,了了这恩仇就没了这恩仇,总比日后再算账光明磊落。”

    他也是在吓唬福泰来。

    刀子紧了紧,福泰来再无侥幸,只好大叫一声:“爹!”

    众人心头松了许多,连忙请求:“放了他吧!”刘启却是不肯,说:“喊过后,他也是要杀人的!”

    那将领请求说:“快放了他吧。三爷很快就来了!他是百夫长,就是要处置他,也要禀报三爷才能行事!”

    刘启不理他,经大小数战,他身上也沾满了浓重的杀气,尤其是出现在众人面前时,连射连中,视众人于无物的印象,再次逼近福泰来,漫不经心伸出刀,恶狠狠地问:“你自己说怎么办?”

    福泰来答不上来,只是咬着牙,用极恨的眼睛往上看,见刘启突然抡刀,一声尖叫,尿意急涌。

    好久,他失魂落魄地睁眼,气短如断,这才知道刘启是吓他的,不禁又羞又怕。

    “我该不该要杀你?”刘启问。

    “该!”福泰来说。

    “叫爹!”刘启说。

    “爹!”他是彻底崩溃了,想都没想就喊。

    “叫爷!”刘启又说。

    “爷!”

    “但我还是要杀你呢?”刘启看着他问。

    “为什么还要杀我?”福泰来几乎是哭着说。

    权宜之下,叫人一声“爹”未必丢人,但这般屈服才是真丢人。

    周围人的心又开始跳膛,叫爹在关外没什么,但是屈服成这样儿,却不是好汉,他们也鄙视起福泰来。

    “我怎么不能杀你呢?”刘启又问。

    福泰来竟“噗嗤”笑到一半,转为哭泣,血泪难辨。

    刘启丢了刀,厉声说:“记住。我不杀你,不是不想杀你,是因为我说的算数!”说完,他回来看着众人,威风凛凛地指问:“笑话他?看什么看?你们还不配,谁让你们来看的?”

    ※※※

    刘英其实对奇袭很重视,兵马不能来,他自己可以来,确实很快就到了,见到刘启,惊喜之余不剩伤感。此时,匿军待战,做不得任何祝贺之事,叔侄只能在诸旧人面前,稍有克制地哭诉。

    刘阿孝也来了,他已是高了许多,笔直得就像一杆长矛。两人抱拥在一起,接着就地摔成一团。

    刘英等刘阿孝又一次拱到上面,大笑着说:“都早点去休息,明日克武关。看你们谁提回来的人头多。”

    两兄弟被撵出去,勾肩搭背到土坡上。

    看着远处未停的战斗,刘阿孝率直地问:“阿哥!阿爸总说大伯太傻,不想称王称霸。你想吗?”

    刘启愣了一下,说:“还没想过。我只知道人人都想富贵,而富贵又有权势,到最上面就是拥有四海。反过来,虽是人人所想,却还是要有大臣,有子民。记得阿爸和田先生都讲过,天下司事,各当其要。也就是说,在天底下做事,各人要守本分,君君,臣臣;父父,子子。若是都悖乱争王,那乱成什么样了呢?腥风血雨就没有了尽头。”

    “那靖康朝廷的先祖君是西定臣民,他也守他的本分吗?”刘阿孝问。

    刘启眼睛发亮一闪,说:“这个,我想过。君君,臣臣;君不君,臣自然会不臣,这时不能算奸臣。现在不也成了这个样子?!”

    “那你想做皇帝吗?”刘阿孝又紧紧追问。

    “不想!”刘启说,“可也不想做臣子,做个自由自在的人多好,不过是没有人能这样的,率土之滨,莫非王臣!”说到这里,他突然奇怪,回头厉声问:“你怎么追问个没完?可不要说你想做皇帝!”

    “不是!”刘阿孝说,“大伯出了事。父亲到处找你,有人私下里给我讲这些,让我劝阿爸不去找你或找到你然后杀了你,我就把他杀了!阿爸夸我杀的好。说我们夏侯刘氏,永不内乱。”(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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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刘启一愣,感受到自家稳固的亲情,不由伸出手臂,把刘阿孝的脖子紧紧圈住。

    为了隐蔽效果,营地没能点几堆篝火,大多勇士都已在刚立的帐中睡下,也有少许的仍在忙碌,坐着说话。

    刘启从来不主动讲自己的家,知道了他父亲,却仍没想到他叔叔竟然是夏侯武律,知道了他叔叔是夏侯武律,却还是没想到他叔叔是夏侯武律意味着什么。张奋青几人吃了些东西,都或多或少不知所措。

    一旁有几个人过来,他们,在众人面前放下手里的托盘,并揭开上面的布巾,把金光闪闪,错落有致的金条展露在众人面前。

    其中一人说:“几位壮士送少主回来,一路磨难肯定不少。将军感激之余,略表寸心!”

    众人很意外,可心里不知道怎么回事,半点也高兴不起来。他们等那几个人走后,却不知道该不该分这些黄金,只是坐在那里看。等刘启和刘阿孝带着几名随从过来,他们看着兄弟二人,也都是眼色各异。

    赵过早早地找茬,大嚷:“这是要干什么。你来说?!”

    刘启已心怀歉意,一眼又看到黄金,心里也不舒服,只是给刘阿孝说:“这是你的赵过哥哥!”

    赵过生气,又不知生哪的气,他鼓了一口气,转身蹲在一旁。

    马里得犹豫了很久,此时递过目光,压低声音说:“我们可不是为了这些黄金,这是用黄金打发我们吗。”

    刘启默默地看。他看住马里得,点了点头,他移动到金子边,弯腰拣起一条,在手里摸,想了很久,把之丢到张奋青面前,又说:“黄金再多,也不比情谊。这是我三叔的心意,在他看来,你们帮了他的侄子,不是我的。我的情谊,不用金子,只怕金子玷污情分,既然金子不是好东西,你们就该快快从眼前拿开,然后该怎么样怎么样。”他坦然地给众人分金子,毫不客气地给自己留了一份,说:“我真怕。怕你们冷落我,离我而去。可我又该怎么做?

    几人尽皆释怀,不过他们都是小门小户,确实没见过这么多黄金,拿在手里,竟都不知道怎么好。

    杨林耿耿地往张奋青那里一看,说:“该怎么做?该打张奋青一顿。我一天到晚喊他哥,可你看他刁样!没出息。”一提,张奋青就毛,大嚷:“还不是为你们几个。我光棍一条,死就死了!喊声爹少不了一个毛,喊了又怎样。刘启带赵过走了,老子得看着你们几个,不然怎么给刘启交代!你们气不过是吧,气不过滚蛋。老子喊爹,你们享福……”众人就为这句话,又打闹一团。

    刘英到了武关,健布也到了武关。

    秦纲到潼关和他密谈,密谈时没人在场,但是他显然被说服了,以游牧人兵力的机动,武关和潼关如果要放弃一个的话,他宁愿放弃潼关,因为潼关丢了,游牧人可以直接进关中,如果潼关守住,让游牧人进武关,那么庆德以南密集的城邑就会遭受彻底破坏,甚至会让游牧人见识了周边的富庶,而不思进取,短时间内不再作长月攻略。这一次他来武关坐镇,也是带着少量的精锐军队,轻身前来。他需要守住武关,也需要在潼关卖一个破绽,趁秦台追究他的战败,他被迫转战武关,而他走后,秦纲出现,潼关大军怪罪秦台祸国,无论是到长月逼秦台下台也好,还是借机后撤也好,都能够掩人耳目。他要让游牧人知道武关不容易攻破,有他这员老将,是他防御的重点,而且武关之下,敌兵准备还不充足,立足未稳,适合主动出战。

    两天后,两只人马摆开战场。

    两军向隅阵列,人数虽然不多,但是军马排列成阵,旗旄盖地,东一队,西一队,仍是显得不计其数,是场大战。

    刘英令将领领数百健儿率先出击,健布派遣精锐骑兵拦截,双方兵马冲近,厮杀起来,尘土蔽天。

    刘启换了一身缟素,在刘英左侧观看,见天上下火如雨,心里热血沸腾。

    刘英出于锻炼身边的兄弟二人和一些牧场子弟的目的,用马鞭长指,说:“敌人用意在于坚守,现在不过是趁我们立足未稳,希望杀退我们,但是很快就会避战不出。你等都有什么看法?”

    他询问一遍,不少人都顺他话意引导,要趁敌人出战契机,全力猛攻。

    刘阿孝却说:“敌人以骑兵环绕,步兵列阵,战车弓弩候机,毫无破绽外露,我军若全力攻打,势衰必败。需多扰小战,待敌乱猛攻。”

    刘英赞许,看向沉默的刘启,责备而问:“你怎么看?!怎么跟哑巴一样不吭不响。”

    “那要看叔叔是不是真心攻打。”刘启说。

    刘英点了点头,说:“自然要打。”

    “关中关城城坚池深,武关若敌人无备则罢,而今敌人显然防战之势已成,难以攻打。”刘启说,“我部人马深入靖康,兵力不足,无力同时进攻潼关和武关,阿叔是要靠猛攻吸引敌兵兵力,实际上可能已经不打算走武关。”

    刘英不语,旋即呵斥说:“胡说八道。”

    刘启小时不在家中长大,牧场子弟认同感少了很多,听他被刘英呵斥,不免在心里轻看他几分。

    不过刘启不在乎。

    后军不至,却急于猛攻,这分明是诈,阿叔强词夺理,只是怕左右知道迟早要退,不肯力战而已。

    健布此时也在前线观战。

    他遥看战场,敌众兵将兜蝥飘着白带,有的还插了五色翎毛,几排兵马身披白色斗篷,高举马刀,纵横冲杀,拦截的人马呈现败相,立刻招出虎贲统领李洛,让之领千人接应,掩回原来的骑兵。李洛得令,虎贲将士争先而出。这支援兵抵达,只打得杀声震天。

    众将纷纷请求接应。

    刘英却看住刘启,他也多年不在侄子身边,奇其所言剖析到自己的战略安排,欲给建功服众的机会。刘启看得明白,此时两边都不敢轻易决战,只是在用精锐抢威,逢到前锋陷入重围,叔叔有意让自己救援,当即整理兜蝥,持弓而出。刘阿孝不甘落后,紧紧跟从。众人纷纷劝阻,刘英却铁心答应他们请缨。

    随即又是一员小将奔在刘英面前,大呼:“大帅。我乃长河福安,只需二百人足矣。”

    “我和弟弟各带十人即可!”刘启见他刚才和福泰来絮叨说话,知道他是挑战自己,不等三叔下令,就已出阵。

    他在阵前驰骋高呼:“吾刘启是也。谁敢与吾一起出战!”

    “二十人?”众人真假不信。

    刘英却咬牙,喝道:“告诉他。军中无戏言,不胜勿归!”

    刘启脸色不变,没有扪胸,反不自觉给传话的人抱拳。

    他沿阵前奔呼,问何人敢战。斜里扎出一骑,却是赵过奔到跟前。刘启本是不许他们跟着自己去打朝廷人马的,见他来不由一愣,旋既看到刘阿孝持旄驰马,插于阵前,和赵过对视,知道是他给了赵过便利。

    “回去!”刘启冲他叱呵,“前面乃是你的国人兄弟,我是要为阿爸复仇,你是为何而战?!”

    “刘启。你说过,你阿爸阿妈也是我阿父阿母!”赵过大声说,“你父母的仇,也是我赵过的仇。”

    刘启记得,他有些感动。

    眼看不少自家牧场的勇士雀跃而来,便不给他计较,点足人数,背上旗帜,整列待发。数十支号角齐声吹动,一阵急鼓助威,二十多名牧场勇士列骑而行,人马渐已急驰,向刀光矛影的战场杀去。

    刘启持弓在手,荷荷狂叫,领先数步,三箭三中。

    勇士振奋,在奔腾中高呼。

    刘启第四箭业已待发,却不料满臂时折了弓。

    他尚不知道自己随着年龄的增长,选取的弓箭已不够负,干脆抛却弓箭,拔了弯刀,直冲敌人旗帜所在。

    错马所在,敌人纷落,马匹坐卧,一条血路豁开。

    众骑掩护,转眼就已突击到对方军旗前。

    此时拦截人数虽然加倍,却毫无用处。刘启看到军旗在即,再不保留体力,在马上荡跃如飞,时而横空换马,时而回到自己的战马之背,时而跌在马后猛跑,直杀到背着黑旗的李洛面前。

    那出神入化的骑术惊呆了观战将士,他们各自向己军大噪助威。

    刘英心中大悦,又见刘阿孝不甘示弱,其势更猛,横钺开合,硬砍大掠,如同下山之猛虎,自豪地给一旁的将军首领叫板:“我家有此二子,何愁不克!?”

    隔了一个战场的健布却不自觉紧握住剑柄,给健符说:“你看这二十精骑只穿凿,不缠斗,而且配合里路敌军的冲锋,生生搅乱我们整支军队,用得很是独特。你要多多借鉴。骑兵不是铺填战场的,就应该这么用,当年的虎贲从不以数量取胜,可惜眼前的虎贲再不是当年的虎贲。”

    健符点了点头,说:“李洛无能。”

    战场之上。

    刘启周围人马稍拥,难以转战。

    李洛眦目大喝,落落而驰,以槊直刺。虽然刘启刀术,骑术,体力都增长迅速,但仍不敢硬碰,衔刀让身借力扯槊跳马。

    李洛被他一同扯跌,被赶上来的赵过紧跟着丢了个撒手锏,一命呜呼。

    恐怕这一员在靖康闻名的骁将做梦也没想到,自己竟折身于两个配合得天衣无缝的毛孩子之手。

    一时间,靖康军方大惊,高显军队则是山呼,激奋忘形。

    健布只得再使大将西门霸率人接应。

    健符急欲派遣弓弩手压掠,却被健布制止。

    健布教训说:“一般的将领都会这么反应,但是你要记住,跟游牧人打仗,步弓不能出阵暴露在敌骑之下,因为他们的骑兵对付弓手不会排出阵型,密集蜂拥。有个三五骑迂回过来,弓手就会死伤惨重。”

    这一仗双方都没有投入全部兵力。

    高显虽然占了上风,靖康军阵却纹丝不乱,巍然不动。刘启回到阵中,刘英也指了靖康的军阵,给他和刘阿孝讲:“你们看靖康军队的调度,前方虽然战败,后方却没有胡乱接应,败退也都是迂回,这样前方的败乱就影响不到后方,所以我们也仍然不能贸然投入兵力,全线进攻。”

    一仗结束,各自收兵。

    两边在武关之下连日交战,去都是小胜小败。

    既然对方出战,自己一方都难以大胜,自然不会吸引敌人更多的兵力。刘启入帐见刘海,建议说:“阿叔。强攻不是办法。健布也是名将,不会被轻易打败。何不试试攻心?扑风捉影。”

    刘英被他说动,就把这扑风捉影的使命交给他。

    刘启选上不少大嗓门,口齿清楚的军士。

    忙碌半日,万事具备,将士已在阵前污蔑健布二三事,讲军队欠饷银,真正的皇帝在河东下落不明。

    眼看刘启这就带赵过回去看自己弟兄。

    半路里看到马里得正被人扭打,胳膊上还被人拉了一刀,连忙赶去。

    和他打斗的是几个长河人,为首正是福泰来和福安。

    福泰来一见刘启来,心里有点余畏,就主动说:“他无缘无故追我族弟,你也得管管。”

    周围人等纷纷指攘,马里得也不掩饰,怒目骂人。

    刘启到他身边劝,听到马里得说:“你看他的手。”

    刘启疑惑,转头一看,却见傲气的福安手上带着一枚绿戒,绿柱石切成四方块,引人注目,不禁盯上了他。

    “拿来!”刘启眼睛闪烁着寒芒,指着他的戒指说。

    福安是长孙,和刘启年龄不相上下,随军作战也是父祖属意的锻炼。他个头稍低上一点,此时瞥目龇嘴,冲刘启轻蔑一笑,赖着面孔贬低说:“我不怕你。你喊呀,喊你是章爷的外甥呀。告诉你,我却是他女婿!你有什么资格叫嚷。我兄弟是来给你父亲报仇的,还没和你叔叔要报酬。”

    “所以我不打算伤你性命!只要你把它拿来给我!”刘启不理旁人劝解,在马里得叫嚷中黑着脸逼上去。赵过铛地一敲兵器,几个长河人纷纷胆怯地避开。

    “我打算送给妙妙的!”福安被他冷冷的气势镇住,但也只是一下,随即抖动身子,故作得意地说,“你就不怕她打你个满地找牙?”

    刘启再不想和他多缠,撒开手掌,一拳打在他鼻子上,说:“那又怎么样?!”

    福安没想到他说打就打,一摸酸疼的鼻子,见里面清水鼻涕混着血流下,正要发火。左侧福泰来抓住他,顶着他向后退,小声说:“他娘的就是疯子,咱又把他的人打伤了。给他,我以后再给弄更好的!”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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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国之我成了张角师弟介绍:
别人穿越三国,都是英雄人物候着,美女婢女追着,敌人哭着喊着。可刘启为啥一来就碰到了一个糟老头子?还没弄清咋回事儿,就跟张角结仇了?三国之我成了张角师弟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三国之我成了张角师弟,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三国之我成了张角师弟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