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UU小说同人小说天下节度TXT下载天下节度章节列表全文阅读

天下节度全文阅读

作者:丹东大米汤     天下节度txt下载     天下节度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75合议1

    

    吕方听了先是一愣,细细思索了半响,恍然大悟道:“先生说的要用高欢那厮的伎俩?”

    数日之后,吕方所辖的湖州两县的豪强名士家中都收到了一封来自刺史府的书信,信中意思大同小异,大概是湖州乱离已久,许多土地所有权发生了争执,

    久闻阁下处事公允,德行深厚,久欲与先生同游。本府久闻长城县顾山风景秀丽,紫笋茶更是天下名茶,本月朔望日将前往品尝新茶,还请先生拔冗前往,如此云云。

    收到来信的众人心中所想各自不同,可做出的决定却大概相同,见识过吕方厉害手段的原先安吉豪强,早就被一年来的混战打得家财荡尽,虽说已经被放回家中,可数千莫邪都的精兵可就压在头顶上,若是不给吕方面子,说不定人家就直接杀到家里来了;而安吉县的大半对吕方则又是不屑又是提防,信里说的很明白,请他们来就是为了解决田宅的诉讼问题,毕竟若是一家两家,吕方还可以用武力强制抢夺,可若是将两县豪强尽数得罪光了,他这个刺史也决计呆不下去,待到众人联络后,打定了主意,一同前往顾山,定要让吕方吐出一大块肥肉出来。

    数日之后,正是五月的朔望日,顾山下一块平地上,临时搭起了一大片竹棚,地面铺了一层芦席,竹棚坐满了人,正是安吉长城两县的豪强,众人都在用一种忐忑不安的目光看着竹棚外守卫的军士,吕方此次来只带了五十余人,虽说披甲持槊,戒备森严,但作为战时的一州刺史,已经算的是轻车简从了。

    棚中人虽然明白按常理来说,吕方不至于会用强,可这等乱世谁又说得明白,一个个心中满是不安,正在此时,只听到外面传来一阵脚步声,只见吕方身着儒袍,满脸笑容的走了进来,刚进得棚来,便拱手做了一个四方揖,笑道:“各位应邀前来,足见盛情,本官在这里先行谢过了。”

    众人虽然心中对吕方颇有不满,可一个朝廷四品大员在屈身相谢,也无人敢坐在地上,赶紧乱哄哄的起身还礼。紧跟在吕方身后的牛知节细细打量了一下棚中的人,发现没来的人不过只有一二成,便低声在吕方耳边说了两句,吕方脸上不禁露出一阵满意的笑容,一边挥手示意众人坐下,一面大声笑道:“吕某既然身为一方牧守,自然要外御强敌,内理民政,俗话说:文武之道,一张一弛,某家手下皆是拉惯了强弓,舞惯了长矛的汉子,这治理州政,可不在行,各位都是湖州贤才,等会儿,还有事要多多请教呀。”

    吕方这一席话出口,棚中人顿时脸上多了几分笑容,心中纷纷暗想传言果然也只是传言,此人倒也不傻,知道这料民之道,还是离不开我们这些人的支持,先前还有些矜持僵硬的脸庞也松懈了下来,一些阿谀奉承的话也说了出来,一时间竹棚内气氛倒是融洽了起来,吕方也是满脸笑容,看起来开心的很。

    众人正聊得开心,一直侍立在吕方身旁的王佛儿突然猛击两下双掌,众人顿时静了下来,视线一下子集中在吕方的脸上,只见他从怀中取出厚厚一叠纸张,放在膝前,指着那些纸张笑吟吟的说:“自从本官从广陵回来,衙门内便堆满了争夺田地的诉讼,某家领兵打仗倒是不怵,像这些文牍之事,倒是头疼的很,各位都是乡里高贤,还请不吝赐教。”

    说到这里,吕方随手将那叠纸递给身边的牛知节,牛知节便将那些文牍分发到众人手中,让他们细细查看,一时间,竹棚内满是翻动纸张的声音,吕方也不着急,好整以暇的坐在芦席上,看着下面的人翻看那些诉状,小口的啜饮着送来的紫笋茶,倒是惬意得很。

    足足过了大半个时辰,众人才看完了那些文牍,互相使着眼色,好一会儿功夫,一个为首的男子站了起来,长揖为礼道:“这些诉状大半都是争夺田宅的事情,平日里这些事情大半都是乡间士绅便处理好了,并不会麻烦到县里官吏,只是很多牵涉到了军府中人,方才变得如此复杂。”原来中国自古以来,有政权不下县的传统,朝廷最低一级的政权就是县一级,而县以下的司法权和行政权很多并非由朝廷任命的官员,而是由族长、退休士绅或者豪强来行使的,像这等土地官司,一般都是由地方上威望比较高的官绅豪强来调理的,除非是一些很重大的人命官司才会由朝廷任命的官员来审判,县官甚至会对那些争夺家产的亲属采取“各打五十大板”的审判结果,惩罚他们“兄弟不睦”等道德方面的错误。

    看到吕方并未对自己所说的话有什么发怒的表示,那男人继续说道:“圣人有云:百姓足,君孰与不足;百姓不足,君孰与足,又云宁有盗臣,勿有聚敛之臣,使君身为一州牧守,代替朝廷治理一方百姓,应当约束手下军士。岂能强夺良民田宅?窃以为,应当按照契书上所注明的判决即可。”

    此人一席话说完,棚中已是静默一片,其他人的眼光都聚焦在吕方的脸上,方才那人引用的便是《论语》和《大学》中的名句,依照儒家的传统“藏富于民”的思想,官府应该减轻税收,以德为本,以财为末,切不可将政权交给那些将财富聚敛到官府中的聚敛之臣,与其这样,不如用贪污犯(盗臣)来当官。话中的意思无非是要吕方按照契书判决,将土地交还给原主。

    吕方脸上还带着三分笑意,好似没有听出那人话语中的钉子,却不直接回答那人,笑道:“这位便是胡遵胡先生吗?久闻先生是当世大儒,尤精五经,今日所见,果然名不虚传,也罢。”吕方指着不远处的牛车:“车上有一份文书,且请先生为我取来,那时再做裁决可好。”

    那胡遵听了吕方的话,脸色微变,他本以为如此直言相向,吕方要么暴怒,要么为“大义”所折服,却没想到此人倒若无其事,自己方才那一番话好似没听见一般,不知道对方打的什么主意,心下倒有些不安,只得拱手行了一礼,便昂然走出竹棚外。

    众人坐在竹棚中,不过片刻功夫,只听到外面一阵激烈的脚步声,只见那胡遵跌跌撞撞的跑了进来,满脸都是冷汗,方才还梳理整齐的发髻此时却已乱作一团,连身上的袍服都沾满了泥土,好似方才在外面受了什么大的惊吓一般,对吕方嘶声道:“使君何苦如此相戏。”

    吕方却好整以暇的坐在那里,嘴角微微上*翘,露出讽刺的笑容:“不过请胡先生做件小事罢了,本官何曾相戏。”

    胡遵脸上露出又是害怕又是愤怒的表情:“你手下兵士在道旁张弓持槊,让我如何去车上取文书,莫说那不是你下的命令。”

    “那些皆是我手下儿郎,所作所为自然由某家负责,先生不必担心本官不认。”吕方说道这里,站起身来,大声道:“只是方才我家军士张弓未射,持槊未击,不过作势罢了,你便这般模样,可曾想过麾下儿郎整日里白刃相对,披甲而斗,为汝等击贼,又是何等幸苦?你却不知晓了,为些无主田地苦苦相缠,岂有是理?”

    那胡遵听了吕方的话,待要开口强辩,可一想起方才身旁的长槊箭矢,顿时便觉得喉咙被一只无形的打手给扼住了,不由得后退几步坐下了。吕方看也不再看他一眼,自顾对竹棚中众人继续道:“莫邪都将士,不过如同你们的田客一般,每月得汝等一斗黍米,一匹绢布,为尔等击贼,列位方能在家中高卧安居,你们又何必如此对他们痛恨,以北虏相称?你们要归还那些田宅,且不说那些田宅大半原先便不是你们所有。如今那些田宅几乎都在与镇海军交界之处,便是还给你们,对面的武勇都只怕会日夜袭扰,还能安心耕种不成?”

    吕方说到这里,棚中人面面相觑,虽然心中还是不服,但口中已是无言。吕方察言观色,心中若是逼得太狠,口气放缓和了些道:“我虽是北人,但既然身为湖州刺史,心中便南人北人之分,你们看莫邪都中高奉天高掌书,陈允都是三吴人氏,牛校尉便是安吉豪杰,他们在我眼里,与我那些淮上兄弟并无分别。今年待到秋收后,便要在湖州料民计田,各位若要在某家军府中找个出路,便请如实上报人口田亩,到时某自然也会诚心相对,定然不会让列位吃亏的。”说到最后,吕方加重了“吃亏”两个字的语气,于此同时,竹棚外的范尼僧走了进来,手中郑重其事的捧着一叠帛书。

    

76卖官

    www.uu234.com

    棚中众人听罢吕方的话,都用一种奇怪的目光看着范尼僧手中的帛书,眼前这人的名声他们是听说过的,当年丹阳县作乱的豪强,陆、朱都是江南垂名数百年的名门,一夜之间便被满门诛灭,其手段之狠辣让人现在想起来也不禁骨寒。

    范尼僧面无表情,自顾将展开帛书,放在吕方面前,门外又有亲兵送进来几案笔墨砚台,放在一旁。众人不禁倒吸了口冷气,原来那叠帛书中竟包裹着一叠五色绫纸,竟是一叠官职告身,这告身又称告词,是诰的别名。南北朝后,朝廷委任官吏,便给予告身,以为凭证,靠的最近的几人,已经依稀看到告身上书写姓名的地方竟是空白,这叠告身竟都是尚未填写姓名的空白的告身。

    看到下面众人的表情,吕方的满意的点了点头,指着这叠告身笑道:“吕某自从前年统兵出蛇颈关以来,历经苦战,上托杨王鸿福,下得将士死力,方能割取这两县之地,古人云,设官以任事,立爵以酬功,当时形势紧急,只能设立差遣,至于散官本阶,那是朝廷大权,却来不及授予,今日且补上了。”

    吕方话刚说完,下手顿时一阵骚动,原来这唐时官制极为复杂,大体来说分为差遣职事官和散官两部分,差遣代表让你具体做什么工作,而散阶则代表你的级别,待遇等等,职事官随才录用,迁徙出入,参差不定;散位则皆以门荫结品,然后劳考进叙。职事官与散官品级不定一致。莫邪左都当时被镇海兵包围在安吉城中,内外通讯断绝,自然只能任命职事差遣,而散阶则要等到向上级请示方能决定。

    “牛知节,李明,二人且上来受官。”吕方突然颜色一整,高声道。

    话音刚落,两人便行到吕方面前,敛衽跪下,口中称诺。吕方从那叠告身中取出两张,提笔在填写姓名的空白处写下两人的姓氏名讳,写完后待墨汁干后,高声道:“牛知节领安吉县兵,屡却镇海贼兵,今授莫邪都中军虞侯,从六品下昭武副尉;安吉围城之时,李明破家为国,分婢仆以实军中,以为正七品上奉议郎,莫邪都推官,安吉县主薄。”说到这里,吕方将那两份告身递给两人,下面旁观的众人不禁发出一阵艳羡的嗡嗡声,与其相熟的更是又是嫉妒又是羡慕。

    吕方待到两人下去,指着眼前的这叠告身道:“各位也看到了,在我吕方眼中,并无南人北人,有功必赏,有过必罚。这两位在我夺取安吉长城二县时,立有殊勋,我也不吝重赏。如今正是某家大业草创的时候,这里还有六份空白告身,却不知各位有无心思呀。”

    吕方这一席话刚说完,下首顿时一片寂静,可几乎每个人都在用眼角余光打探着旁边人的表情,吕方也不再多言,对一旁的范尼僧点了点头,范尼僧便走上前来,从怀中取出一卷帛书,大声念道,下首的众人知道这定然与那官职授予关系甚密,纷纷屏住呼吸,细细倾听。

    原来范尼僧所说的便是吕方在安吉、长城两县的大体方略,他将自己手下的军队分为六个叫做“坊”的单位,每坊设一昭武校尉,一昭武副尉,战时领兵出战,平时检查户口,检查农作,教习武事。战时或入城中宿卫,或领兵出战,这六坊除了第一坊基本分布在安吉城旁以外,其余五坊依次分布在安吉长城二县与镇海军接触的边界上,起到防御敌兵入侵的作用。依照吕方的计划,每坊定额有壮丁六百人,按照古代三年耕有一年余的标准,一旦有事,便能有两百兵的动员,鉴于现在镇海和淮南双方并没有大规模开战,边界上的战事可能应该是小规模的袭扰或者秋夏两季收获季节的劫掠,这种程度的战事应该是足够应付了。

    可是现在的问题是,经过去年激烈的战事,就算吕方从丹阳带回来五百精锐骨干,算起来手下军士满打满算也不过三千不到,除掉留在吕方身边的骑兵都、旗下精兵,每个坊算起来至少还有两百人左右的缺口。更不要说田宅,安置军士的耕牛、农具,种子还有修筑城防工事的费用,算起来更是一笔天文数字。本来作为一个残唐五代时期的军阀,吕方一般来说有两个办法来解决这个问题:一个是绝大部分军阀一样“抓壮丁”,这个办法相信所有的中国人都是耳熟能详的,也是绝大部分其他军阀常用的手段,无论是河东李克用,河北刘仁恭,还有朱瑾兄弟等等,算起来倒是宣武朱温用的比较少,起码他在自己地盘上比较少用这种粗暴的办法。可这办法吕方却用不了,倒不是因为来自二十一世纪的他身上剩下的人道主义洁癖,而是他所有的两县地盘上从董昌之乱算起来,断断续续已经打了快四五年仗了,人口本来就不多,纳粮纳税的主力自耕农就更少了,他要是去抓壮丁,也只能打那些自耕农的主意,只怕没抓到多少兵丁,那些如同惊弓之鸟的百姓便跑的一干二净了,那时他从哪里来征发钱粮来养活他带来的工匠兵士?

    而第二个办法便是如同在丹阳一般,出钱募兵,可他现在手头紧得很,哪里来的钱募兵。所以吕方便想出了一个“卖官鬻爵”的主意来,他拿出六张官职告身来,让那些本地豪族用荫户、钱财,土地来购买,一来可以补充自己手下军队的实力,而且不会减少作为税收主力自耕农的数量;二来可以吸取当地人的人才进入自己的队伍中,加强湖州本地豪强对于莫邪都这个军事集团的认同感;三来可以分化本地豪强这个整体势力,为自己下一步对所辖地盘的清理土地人口,准备度田计税做好准备。

    范尼僧读完那文书后,竹棚众人不禁面面相觑,不禁被吕方这么大胆的计划给惊呆了。突然,一个怒气勃勃的声音喊道:“岂有此理,这官职乃是朝廷所授,应选有贤德任之,岂能买卖,使君这般胡来,老夫不敢与闻。”

    说话的正是方才那被吕方手下兵卒吓得半死的胡遵,只见其满脸气得通红,双目园瞪,显然对吕方的方案是反对之极。

    吕方却不着恼,淡然道:“胡先生这般说,是不愿意出舍人口财物,求取官职呢?”

    下面众人心中不禁一颤,他们久闻吕方的凶名,一双双眼睛紧盯着那胡遵的嘴巴,只怕此人再多说一句,便要命丧当场了。

    那胡遵想必是铁了心了,昂然大声道:“正是,胡某幼承庭训,像这等污行,绝不能为。”

    “既然如此,胡先生且回家去吧,莫要妨碍吕某做事。”吕方随手一指门口,做了个请出去的手势,那胡遵的脸色已经气得发青了,僵在场中片刻终于一顿足,走出竹棚外。

    竹棚中人也有几人一咬牙,跟随那胡遵一同走出门外,吕方也不阻拦,只是淡淡的看着他们,他坚信这世上无论是什么时候,贪图名利的人总是占了绝大多数,更何况拒绝名利还要冒着失去家族和生命的危险,而且已经有了李明这个出钱出人得到官职的例子。

    果然竹棚中只有六七个人随胡遵走了出去,其余绝大多数人还是留了下来,看到这般情景,吕方笑道:“去留由己,某家也不强求,来人呀,取白纸来。”随着吕方一声令下,两名亲兵走了进来,在每个人面前放下一张白纸,还有一块木炭,众人不明所以的看着眼前的白纸和木炭,不明白吕方到底弄什么玄虚,正疑惑间,只听到上首吕方的声音说:“列位请在这白纸上写下自己能拿出的土地,人口,财物。然后将这白纸交上来即可。”

    众人听了一愣,他们从没有听过这等奇怪的办法,有人正欲与左右朋友商量,却听到吕方继续说:“各位还是自作打算的好,否则若是让旁边的人看到了,只怕对你们自己也没有好处。”

    人群中灵醒的立刻想到了,若是让别人看到自己的出价,岂不是略略多出一点便胜过了自己,纷纷小心遮掩住白纸,小心书写起来,可同样的,看不到别人的出价,又如何决定自己的出价呢,若是给的少了,只怕未必能得到那官职告身,若是出的多了,又岂不是折了老本。许多人下笔的动作禁不住慢了起来,手中炭笔仿佛有千钧之重一般,过了好一会儿,方才将书写完纸张,亲兵们也将那些纸张收了上来,吕方将那些白纸看了看,过了一会儿便将那六份告身一一填上中选者的姓名,唤了那六人的姓名,笑道:“六位如今已经是朝廷命官,至于差遣职事,明日请到安吉城本官府上再做商量,今日已经晚了,本官便告辞了。”

    吕方说到这里,便起身走出门外,棚内众人赶紧起身相送,待到吕方离去,棚内其余人等纷纷起身祝贺那六人,那六人也满脸笑容的邀请大家一同到家中饮宴,棚中顿时满是热闹的气氛。

    在返回安吉城的路上,吕方斜倚在牛车中,闭目养神,同坐在车中的陈允满脸欲言又止的样子,眼看已经快要到安吉城了,低声询问道:“今日之事,属下有一事不明,还请使君赐教。”

    吕方笑道:“陈先生可是觉得在下今日所为不妥吗?”

    陈允脸色一整,低声道:“不错,主公今日所为,实在是不妥之极,虽说现在府库空乏,可总不能出卖官职,这般所为,定然选来一群贪夫,岂不是苦了百姓?”

    “不怕,某家还正烦心找不到借口呢?多行不义必自毙,那时便烦请陈先生重重治罪尔等,正好尽取其家财以实军中。”

    陈允听到吕方这番话,饶是他武艺高强,也不禁打了个冷颤,不由得低下头去,躬身领命。

    

77幕府

    www.uu234.com

    陈允听到吕方这番话,饶是他武艺高强,也不禁打了个冷颤,不由得低下头去,躬身领命。

    次日,那六人便到了安吉刺史府内,吕方也不推诿,立刻便分配了差遣,由于湖州与镇海军接壤,这次吕方去广陵后,便依律加了湖州防御使,屯田使的官职,有权开幕征辟官吏,于是便将两人征辟为幕府中的推官,其余四人则分别为安吉、长城两县的县丞,主薄。这县丞乃是县令的副手,而主薄则是文书薄计,都是极为要紧的职位。吕方此时手中只有两县地盘,竟然如此大方,倒是让这六人大吃了一惊,他们原先还以为吕方不过拿些空闲官职来安置,心中颇有几分感动。

    待到范尼僧宣布完六人的任命后,坐在上首的吕方严肃的对委任为县丞主薄的四人道:“吕某出身低微,历经艰辛,如今天下骚动,大半皆是因为择吏不得其人,百姓苦不堪言。你们上任之后,定当宣扬德化、劝课农桑,务知百姓之疾苦。如今这两县中县令之位空缺,你们可要好自为之。”

    那四人听到吕方这般说,赶紧上前躬身拜倒齐声道:“使君如此厚爱,吾自当尽心竭力,小心办事,方能报得大恩于万一。”

    吕方点了点头,继续说:“如今安吉、长城二县,百姓流离,户口赋税皆无所据,眼看就要到夏税,便要计民度田,最晚也不能拖过今年,你们都出身强宗,若有徇私之事,莫怪国法无情!”

    那四人听了一愣,连连口称不敢。吕方又勉励了几句,便让那四人退下了,至于剩下那两名担任幕府推官的,由于这几年来莫邪都历经苦战,诸事尚未成型,便先让他们跟随着高奉天做事,过段时间再划分具体职事。

    待那六人全部退下后,屋中剩下的就都是吕方的心腹将吏,便开始公布他们的具体职司:陈五为行军司马,高奉天为判官,陈允为掌书记,徐十五、徐二、罗仁琼、吕雄、牛知节、王许这六人分别为莫邪都下六坊的坊主,王佛儿为衙内指挥使,指挥吕方的衙内两厢精兵,刘满福为骑兵都指挥使,周安国为知水军指挥使,而范尼僧则为湖州长史。

    经过这次改编,吕方将手下划分为两个大的子系统,一个是州治,范尼僧以湖州长史的身份,负责指挥所辖两县的民政官吏,管辖除了军屯,军队以外的所有民政事务,而吕方以湖州刺史的身份担任这个系统的首脑。

    而另外一个系统则是吕方以湖州指挥使身份私自征辟的幕府,屋中剩下的其他所有人全部都隶属其中。陈五负责在和平时期负责军队的训练组织,战时则具体指挥军队的行军布阵,器械准备,粮食征集,军籍的编写,勋书功绩的记录分与,都是他的职责所在,而且一旦主帅有事,他便接替主帅的位置,简单的说,他便是现代军队的总参谋长。

    高奉天则通过下辖的诸曹管理吕方从丹阳迁来的所有工匠生产,还有储藏军屯上缴的粮食,武器,编制账目,并且还可以用莫邪都中有的劳动力修筑工事,煮盐收茶,补贴军用,是吕方幕府中的后勤大总管。

    陈允则替吕方起草文书,书写信件,掌管机密,还有管理间谍,监视手下将领,发展对敌的情报工作的任务。其余诸人则分别指挥莫邪都中的军队,不同的是王佛儿和刘满福所辖的军队是随时可以出动的常备军,而那六坊的坊主军队平时只有部分动员,而周安国的舟师还有打渔和做生意的经济建设任务。

    简单来说,吕方所搞的幕府已经成为了一个影子政府,而不再只是一群幕僚而已,通过这个机构,吕方不但能指挥军队,而且可以轻而易举的绕过朝廷划分的州县民政机关来和平和持续的获取人力,财富,将来随着实力的增长,地盘的扩大,吕方也不再需要通过上级来确认,他可以一脚踢开州县的限制,无限的扩大自己的实力,毕竟他那时可以将大片的土地和人口划入军府之中,然后再通过幕府的法度加以管理。“到了那个时候,自己的权力可就不再需要通过朝廷任命的官职来保持合法性了。”想到这里,吕方的嘴角不禁微微上*翘,不由得笑了起来。

    转眼已经是九月时分,也许是已经苦战多年的原因,在淮南和两浙漫长的边境上,出现了少有的平静,流民们纷纷回到故乡,修补房屋,收割田里的庄稼,往日里行走数十里也看不到一点人烟的荒凉景象终于有了些许改观。

    牛头村位于顾山南边山麓下,由于地势偏僻,灌溉又不方便,所以村子里也就四五十户人家,在富饶的三吴之地应该算穷地方了,可这几年兵灾,也沾了这地势偏僻,人口稀少的光,除了被征发了些许粮帛,连男丁都没有被掳走一人,并没有受太大的影响,也算得上是因祸得福了。

    牛五倚靠在村头的老桑树下,一面让自己家的老牛吃些草料,一面也好生歇息一下,躲开这正午的太阳。这几日收粮的日子,无论是自己还是这头老牛,可都是累惨了,可庄稼人给自己扛活,身子再累,心里也是开心的。看着不远处的一小片小麦,牛五寻思着等到过两天,这麦子熟了,便收割下来,过年也能让老母也能吃上一顿白面,可怜母亲一生穷苦,只怕已经有十几年未曾尝过这白面是什么滋味了。这牛头村地势高,灌溉不利,大片地都只能种些谷子,高粱等抗旱的作物,这一小片水浇地也是因为他前些日子挖出了一孔暗泉,旁边修了个蓄水池,才能种的上这等精粮。

    牛五站起身来伸了一个懒腰,才觉得舒服点,他抬头看了看天色,只见天上云块较小,轮廓分明,仿佛一大片鲤鱼的肚皮一般,满是鱼鳞片状云条。看到这里,他满意的点了点头,民间有“天上鲤鱼斑,晒谷不用翻”的说法。看这天气,只怕三五日内,都不会下雨,正好将收割的谷物晒好入仓,也能少些损失。

    他摸了摸老牛的脊梁,顺手挥舞了两下手里的斗笠,驱赶正在叮咬的蚊蝇,却看到不远处的山路上走过来一行人来。

    牛五立刻便警惕了起来,三下两下便爬上了那棵老桑树,先躲藏起来再说,虽然听说淮南和镇海兵已经停了战,可乱兵盗匪可不少,若是被绑了去,那可是没奈何。

    那牛五刚刚爬上树去,却想起来自己的老牛还在树下,若无这头老牛,来年又如何耕种那几十亩薄田,可那一行人已经来的近了,若要下树去赶牛已经来不及了,只得小心躲在树上,向老天祈祷来人莫要是歹人。

    不过半盏茶功夫,那一行人便到了树下,为首的是个身着黑衣,带着黑纱幞头的汉子,三十许人,腰上挎了柄短刀,背着弓箭。身后跟着六七个精壮汉子,都带着弓箭枪棒,有人还提着几只野鸡山兔,倒好像是大户人家子弟出来打猎。那群人到了树下,虽然早已被毒辣的正午太阳晒得汗流浃背,衣服都湿透了,可除了为首的那人坐在地上,微微即开胸前衣襟透风,其余人等却是站在一旁侍立,连一个坐下的都没有。

    为首的那汉子坐下后歇了口气,对众人道:“罢了,今日出得府来,就不必在守得那些许规矩了,天气这么热,你们也解开衣衫坐下歇息吧。”

    其余人等听了,纷纷低头称喏,可也只是在四周找块石头坐下,那衣衫微微扇着风,不敢失了礼数,隐隐间还是保护着为首那人。

    为首那汉子看了看一旁正在吃草的老头,对旁边一个提着长棍的精悍后生吩咐道:“这里有牛,人一定就在附近,自生你且去四周寻找一下,问一下这里是哪里,再弄些水来,天气太热,水都快喝完了,在这般下去,只怕有人便要中暑了。”

    那后生点头正要领命而去,树上的牛五看这群人举止言行也不像歹人,再说自己的牛就在树下,自己定然是走不脱的,若是让人家把自己给找出来,反而说不清楚了,于是跳下树来,大声道:“莫要找了,某便在这里。”

    树下人顿时大惊,没想到这树上居然躲着一人,那后生立刻舞了个棍花,将为首那人护在身后,其余众人或者拔刀或者张弓,立刻对准了牛五。

    为首那人却是镇定的很,上下仔细打量了一会儿牛五,只见这人中等身材,皮肤黝黑,下身穿了一条犊鼻裤,只到膝盖处,上身披了件粗麻短衫,袒露着胸口,打着赤脚,虽然被人白刃相逼,脸上倒是坦然得很,一双眼睛却在看着那头老牛,显然关心的紧。

    “你可是这牛的主人?”

    “正是,你若是不信,这牛鼻子上的栓的只是根草绳,打了两个结,那牛左角上还缺了一个口,是它前年发情时与胡家那头相斗时,碰坏的。”牛五强自镇定的答道。

    立刻有人走过去查看了耕牛,又走到为首那汉子耳边低语了几句。那汉子点了点头,挥了挥手,众人纷纷收回兵器,除了两人还站在牛五身后,其余人等纷纷回到原处坐下歇息。

    牛五这才觉得两腿一阵发软,觉得一阵后怕。为首那汉子神情和蔼的问道:“兀那汉子,这里是什么地方,附近可有水源,你方才为何躲到树上去了。”

    牛五看这汉子这般言谈举止,只怕非富即贵,躬身行了一礼,才低头答道:“这里是牛头村,那边庄稼地边上便有一处泉眼,方才小人远远看到来人,害怕是劫道的强人,才躲到树上避祸,实在并无歹心,还请老爷恕罪。”

    为首的汉子点了点头,一旁的后生奇道:“那边哪里有泉眼,我眼光锐利的很,却如何看不见/”

    牛五笑道:“小哥莫急,那泉眼水量甚小,我要仰仗着它种这片麦子,于是便用石头砌了个水池,还在上面铺了木板,免得被太阳晒干了这边自然是看不出来。”说罢便带了后生和为首那汉子走过去,果然在那片水浇地旁靠近地面的岩壁上果然有一处小泉眼,汩汩的流出泉水来,流入一个四五尺见方的小水池来,水池出口处放了一块木板,只要一拿开木板,泉水边流入一旁的小麦地里,设计的倒是精巧的很。

    牛五变魔术一般的从一旁拿出半个葫芦来,先用清水洗净了,才舀了一勺水来,先给为首那人,这水清凉甘甜,在这酷热的天气里,喝上一勺实在是爽快的很,众人纷纷饮足了,又将身边的皮囊装满了一同回到树下。为首那汉子指着不远处尚未收割的那片小麦地,笑问道:“你这麦子长势倒是不错,今年想必收成不错。”

    牛五持礼甚恭,先躬身行了一礼,方才答道:“自从黄巢之乱后,这三吴之地兵火就断断续续的没有停过,今年也许是老天爷也看腻了杀人,总算让给了几天好天气,有了个好收成,可那又有甚麽用,丰收便是谷贱,眼看便是秋税完税的日子,只怕要将这老牛买了,才能缴上税钱。我在这山地里好不容易种上点麦子,只怕我母亲过年也未必能吃上一顿白面。”说到这里,不禁神情哀伤的叹气起来。

    原来自从唐代中晚期杨炎的“两税制”改革后,每年百姓的完税时候便是在夏秋两季收成之后,尤其是秋税更是大头,官府不再像唐初的租庸制一般收粮食和布帛,而是要征收制钱,或者是按照当时的粮价收同等税款价值的粮食布帛,于是便出现了“谷贱伤农”的现象,当丰收时,农民因为谷价暴跌而反而不得不出卖更多的粮食来缴纳税款,解放前叶圣陶先生的小说《多收了三五斗》里面生动的描述了那景象。

    为首那汉子神情微变,微微一沉吟才笑道:“某家听说新来的刺史已经请示淮南节度使杨使君,湖州久经战乱,民生凋零,赐复三年,只用缴纳平日税赋的一半,这位小哥未曾听过这个消息吗?”

    牛五半信半疑的点了点头答道:“小人这里倒是蔽塞的很,为曾听说这等消息,不过这等好事,未必会落到我们这些种田人的身上吧。”

    为首那人神情倒是颇有自信,笑道:“我一路上经过长城县城时已经看到布告了,白麻纸上贴在县衙门口,小哥你就等着这好消息吧。”说到这里,那人笑了起来,原来为首这人正是吕方,他前些日子便上书淮南,要求减免逐项税收三年,理由是现在湖州大半人口都流失在外,若是要按照往常那般收税,只怕钱没收到,人全都赶到对面的镇海军去了,连将来的税源也没有了,岂不是枉做小人,淮南一方也很快有了答复,答应了吕方的请求,毕竟在向东南用兵之际,杨行密也希望吕方能够在湖州能够站稳脚跟,作为防卫钱缪入侵的前哨,反正现在湖州能交上来的税也没几个钱,若是吕方败回来,那损失的可不是几个钱可以算的清的了。

    吕方一收到广陵的答复,立刻便发出文告,丁口税全免,田赋只交一半。丁口税全免是为了即将开始的计口做准备,毕竟你要是征人头税,只怕会有很多没有田地无力交税的人躲避普查,要么投到大户下去当荫户,要么逃到敌方去。田赋只交一半则是因为唐代税赋自中叶以后,分为三部分,一份留州县,一份上缴节度使,一份上贡朝廷,现在缴纳朝廷那一份自然是大头让杨行密拿去了,所谓的减免税赋便是减免了这一份,毕竟州县的官吏俸禄和公共建设经费是减不下来的,于是吕方便多争了百分之二十,以为供应军队之用,他这次只留下陈允留守安吉城中,分遣高奉天,范尼僧,和自己各自带了一小队人,四处考察地方,准备先了解第一手资料,为将来的度田清口做好准备,准备放开手脚,在自己的第一块地盘上大干一番。

    不好意思,昨天单位搞法制小组活动,赶着要交东西上去,于是便没有更新,今天也忙了一天,回来打起精神多码了一点,希望大伙体谅一下我。

78调查

    

    吕方一行人坐在树下纳凉歇息,牛五也看出这伙人非富即贵,站在一旁小心伺候,生怕哪里做的不好,平白惹来祸患。

    吕方随手接过随行的自生送来用清水洗过的布巾,擦拭了汗津津的头颈,只觉得说不出的凉快,看到散落在一旁的农具,随手提起一柄耒耜来,却觉得手中重量不对,仔细一打量,原来那耒耜竟然只是在刃口处薄薄包了一层铁,许多地方已经露出里面的木头来。吕方又捡起其他的几件农具,结果除了一柄镰刀以外,大半皆是如此,唯一全部都是铁制的镰刀也已经被磨去了大半,吕方随手用左手手指试了一下锋刃,刃口也是钝的很。吕方随手将镰刀放回地上,脸色阴晴不定,过了半盏茶功夫,方对牛五笑道:“这位兄弟,为何不将这镰刀打磨一下,这么钝的口,干起活来多费力呀。”

    牛五苦着脸答道:“这位客官哪里知道小人的苦处,这两年湖州战事频繁,各家族主都在训练庄丁,准备打仗,庄中的铁器大半都被搜罗去了,便是有铁匠替你打制农具,那价钱也是吓人,村中人用的大半都是包铁的耒耜,这镰刀刃口虽钝,但总强过包铁的,若是磨坏了,就没法子了。”

    吕方听到这里,脸上掠过一丝阴影,眉头微皱,旁边的自生看了看主公的脸色,结过口问道:“现在战事早就结束了,那铁价总该跌下来了吧?”

    牛五对自生唱了一个肥喏:“小哥有所不知,虽然战乱已平,可那挖矿炼铁,并非寻常人能做得的,自古以来这天目山麓便有铁矿,不远处的长广还有煤矿,可听说新来的刺史卖官鬻爵,将本县县丞和主薄都卖给了余,尤二家,现在能够在那边挖矿炼铁的都是他们两家的人,听说价格贵的很,小人待到秋收后,缴完秋税后,也不知有没有余钱打上两件农具。”说到这里,牛五禁不住低下头叹了口气,浑然没有看到四周的从人听到他对新来的刺史出言不逊,一个个脸色大变,有人已经按到腰间刀柄上了。

    对面的吕方却脸色如常,伸出右手微微下压,示意手下稍安勿躁,从怀中取出二十余枚制钱来,递给牛五笑道:“今日在这里叨扰了许久,又喝了这么好的井水,这点钱便算是给牛兄弟的茶水钱了。听了兄弟这番话,那刺史也是个糊涂蛋,竟然累的治下百姓连件铁制农具都没有,像这等人居然还能官居四品,倒真是稀奇事。”

    牛五正要伸手推辞,可吕方的神情虽然和蔼,可言语中自有一种让人不得不服从的力量,加之牛五也的确穷困的很,最后还是满脸愧色的接过制钱,笑道:“些许清水,又值得甚麽,哪里当得这般重礼,倒是生受了。”说到这里,牛五突然拍了一下脑袋,笑着对吕方道:“客官且在这里等会儿,小人去去就回。”说罢转身取了那半个葫芦便向不远处的灌木丛跑去,片刻后便跑了回来,双手捧着的葫芦瓢里装着些野果,红艳艳的看上去颇能引人食欲,牛五又取来清水洗净了,笑道:“这些山里的果子也还爽口,客官且先尝尝,也能解解暑气。”

    吕方取了一枚,那果子倒有点像覆盆子,塞入嘴中一尝,酸酸的颇能提神,便又取了一枚吃了,对众人笑道:“味道还不错,你们也来尝尝牛五兄弟的心意。”

    众人走过来纷纷取了野果吃,当时正是秋老虎的天气,众人又走了许久的山路,此时尝了这野果,便觉得精神一振,对这牛五的观感也好了几分,正在众人吃野果的时候,吕方好似无意的问了牛五一句:“牛五兄弟,若有人能打制许多铁器,便宜的卖出,你觉得如何。”

    那牛五却没当真,笑着答道:“那如何可能,这铁可不是寻常物件,一般人哪里能够打制买卖的,客官莫不是开玩笑吧。”原来中国自从汉武帝以后,铁便是属于专卖的产品,在铁产地设有铁官,铁矿的开采,冶炼,锻造都由政府控制,价格也由政府统一控制,如果私人私自开采冶炼,一律处以重刑,这么做一来是政府可以从中获取巨额利润,二来政府可以控制这个重要资源,三来开采矿产往往会集中许多流民,容易成为造反的根源。汉代以后虽然有所变化,但制铁也绝非寻常商人所能涉足的领域,所以牛五以为吕方是在开玩笑。

    吕方却是坐在那边微笑,并不说话,牛五在一旁看他不似开玩笑的样子,笑道:“那敢情好,想不到客官做得这么大的生意,只不过也不知道那是什么时候的事情了。”说道这里叹了口气。

    自生上前接过话茬:“我家主公既然开了口,自然是快得很,你且在家中等候,最多到年底,定然让你用上铁制农具。”

    牛五半信半疑的点了点头,吕方看出他的心思,也不再多话,又问了些村中的户数人口,田亩多少肥瘦,牲口多少,种植的主要作物以及附近的特产,身后还站着一名书吏,在细细记载。看到牛五奇怪,吕方只是推脱自己生意大,要查清情况,方能决定如何做买卖,一直问了半个多时辰方问的清楚,吕方看书吏记录清楚后,方才起身离去。牛五看着这群奇怪的人远去的背影消失在远处山路上,又摸了摸胸口硬硬的制钱,方才能确认这些并不是做梦,口中嘟囔了两句,才又走向田地,将收割好的庄稼捆绑结实,放到老牛背上,好运回家去。

    半个月之后,安吉城中刺史府中,吕方满意的看着几案上堆着整整齐齐的一叠书册,随手从中抽出一本,翻看一看,里面一行行密密麻麻的写满了安吉、长城两县三百余个村庄的户口数、田亩数、主要种植的庄稼,发现过的矿产等等粗略情况,这些便是他和幕府中的僚属这几个月来辛苦的结果,或者自己亲自出马,或者派遣范尼僧、高奉天二人带队对安吉、长城两县具体情况所作的调查得来的第一手资料。吕方穿越以来,越来越深的体会到了前世毛太祖的一句名言:“农民问题是中国革命的基本问题。”在古代中国农民问题更是所有其他一切问题的总问题,他在淮上时,便分配土地,首先说服七家族长将自己家中土地分给部曲佃农,然后以这些自耕农为基础组成军队,如此才能在四面受敌的淮上生存下来。如今到了湖州之后,他知道要在湖州站稳脚跟,必然要得到当地豪族的支持,但是又不能依靠单纯的给予他们利益,让他们得到权力,人口等其他权益来收买他们,还必须能有制衡他们的手段。在吕方心中,制衡当地豪族的手段有两件,一个自然是手中的莫邪都军力,而另外一个便是自己这个刺史的权力。依照唐时官制,一州刺史的权力大的惊人,几乎就是当地的土皇帝,可是作为流官,他们又对当地的情况知之甚浅,无论下什么样的指令,也都离不开豪强来执行,所以他们下的所有命令的结果总是对普通百姓不利,而对豪强有利,所以中国古代王朝到了中晚期往往无论做什么改革,倒霉的总是老百姓,就是因为这个原因。所以吕方为了更好的制衡住当地豪族,便决定从自己亲兵队中抽去精细军士,加上幕府中信得过的三四名书吏,四处调查,得到了眼前这些第一手资料,无论是将来度田,解放奴婢部曲,都要以这些资料作为依据。

    屋中还有陈允,范尼僧,高奉天三人,除了陈允以外,其余两人都和吕方一般,又黑又瘦显然是这些日子四处考察的结果,可这两人脸上满是自豪和钦佩,他们一开始听吕方下了这样的命令,不约而同的表示反对,这对于平日里对高奉天恨之入骨的范尼僧来说,倒是稀奇事。原因有两个,一个他们都是外乡人,两县数百个村子,很难瞒过作为地头蛇的当地豪强;其二工作量太大,说来好笑,吕方军中有数千人,可是懂得书写,能够计算的人加起来也不过五十余人,其中吕方同意参与其中的不过四五个人,就这么几个人,在使用毛笔,依靠步行的时代,在一个月的时间内,要完成两个县数百个村庄的各种详情的调查,并且登记成册,可是一项十分惊人的工程。

    “这件事情,在秋计之前,绝对不许泄露出去,陈先生,这些文册便保管在你那里,你派亲信人手,抄录一份,送到淑娴那里去,免得万一水火无情。”吕方对陈允低声吩咐道,所谓秋计便是秋税征收完毕后,各州县总计结果的时候,一般在秋收完毕后两旬时候。

    “使君请放心,属下亲自动手,连夜抄录,两日后便送到夫人那里去。”陈允神色郑重,显然也已经明白了眼前这份资料的重要。

    吕方满意的点了点头,对屋内三人道:“这次同行的书吏,都学会了如何行事,他们是我们莫邪都是否能在湖州站住脚跟的关键,过两日,让他们到我府上来,我要好生跟他们讲讲我们为何要这般行事。”

    范尼僧和高奉天躬身领命,陈允却有几分不以为然,笑道:“算来沈小娘子产期也快要到了,主公已经过了而立之年,却无后裔,莫邪都上下数千将士可都盼着小公子诞生,像这等小事,让范兄或高兄弟代劳即可。”

    

79合议

    www.uu234.com

    范高二人也连声称是,吕方一直无子,是身边近臣的一块心病,虽说他现在正是年富力强的时候,可在古代医疗条件差,又是战乱时节,生死间事说不准的。

    吕方脸上也露出笑容:“多谢陈先生吉言了,只是这事要紧的很,还是我本人亲自主持的好。”

    数日后,安吉的湖州刺史府中,五步一岗,十步一哨,戒备森严,节堂上坐着四五名二三十岁的书吏,神色又是兴奋又是不安,又要强自做出一副镇静自若的模样。正在此时,堂后传来一阵脚步声,接着便看到湖州防御使吕方快步走了出来,后面跟着的便是他们的顶头上司范尼僧,高奉天,陈允。

    那些书吏赶紧站起身来,躬身行礼相迎。吕方挥了挥手笑道:“罢了罢了,大伙儿坐下吧,如今事务繁多,这些繁文缛节就先收起来吧。”众书吏正要坐下,吕方却打量了一下节堂上,皱眉道:“大伙坐的这么散,等会讨论起事情来如何方便,来来来,把坐席都搬得近些,说话也省些力气。”原来这节堂之上,吕方的位置便是在上首当中,其余人等便是依照职位高低,在两厢坐下,离吕方最远的怕不有三四丈远了,为的就是确认上下之别,威风是威风了,说起话来可费力的很,更不要说商议事情了。

    众书吏犹豫的挪动坐席,在吕方的催促下才把坐席搬到吕方的座位面前,远远看去倒有点像是私塾里正在上课的蒙童一般。

    待到众人坐定了,婢女在每个人面前都放下一杯热水,便退下了,诺大的节堂上只留下这几个人坐在首座旁狭小的一块区域,除了吕方以外的其他人都觉得有点局促不安,吕方却宛若不觉,从怀中取出一份文牍来,低声道:“自从吕某淮上起兵以来,已经数年了,今天总算有了块自己的地盘,不用再寄人篱下,仰他人鼻息度日,可若想要在这湖州站稳脚跟,并且进一步发展,你们以为当如何行事呀?”

    那几个书吏平日里和吕方接触的较少,又被吕方话语中“站稳脚跟”,“发展”等奇怪的词汇弄得半懂不懂的,便无一人说话,只是看着自己的上司,却不说话。

    高奉天在一旁倒是猜出了几分吕方的意图,见那些书吏坐在下面呆若木鸡,场面上已经冷了,便笑道:“使君便是来考校尔等的,尔等尽管放心说,今日堂上言者无罪,若是说的有理的,使君还重重有赏。”说道这里,高奉天回头看了吕方一眼,只见对方点了点头,显然对自己的话语颇为满意。

    下面的书吏们对视了几眼,那个前些日子与吕方一同出行的壮起胆子,答道:“在下以为若要在这湖州站稳脚跟,便要内修文事,外修武备,以待有利时机再举。”

    “嗯,不错。”吕方点了点头,继续问道:“汝为我府中书吏,那这文武之事又当如何行事呢。”

    那书吏被吕方一追问,额头上已经渗出汗珠来,低头答道:“自然是进贤能,明赏罚,与百姓则薄赋税,省劳役,与民休息,湖州土地肥沃,物产丰富,只要将息数年,以使君之大德,自然大治。”

    吕方笑了笑,摆了摆手让那书吏坐下,看到节堂其余人脸上神情,显然以为这书吏回答的十分正确,虽然事先已经有了心理准备,但是心头还是一阵失望,不禁喟叹道:“任重而道远呀。”

    看到众人奇怪的神情,吕方摆了摆手,对众人问道:“诸位都是饱学之人,为政之道,首在兴利去弊,可我又久闻为官者若是爱民,那便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无论是好事坏事都莫要做得好,你们以为这是为何呢?”

    下面的书吏也都是久经宦行的人物,对于吕方方才所说的话也有听闻,只是没有细想而已,过了片刻,方才那位书吏起身答道:“使君方才所言之事,小人以为上官虽有美意,可执行的衙役土豪却借机压榨小民,中饱私囊,细民反受其害,所以还不如什么都不做,结果上官虽有兴利去弊之法,却不得行。”

    “说的不错。”吕方点了点头,赞道:“朱异你能想到这些,倒是不枉与我同行月余。”

    那名叫朱异的书吏得到吕方的赞赏,兴奋的满脸通红,躬身拜了一拜方才坐下。吕方继续说道:“前朝隋炀帝开凿运河,东征高丽,其出发点也是好的,运河沟通南北,造福百代;高丽盘踞辽东,不服王化,若不讨灭,只怕贻祸子孙。本朝太宗、高宗也出兵征讨,总算扫平蛮夷,复我辽东旧土。可隋朝二代而亡,其原因也正是因为如此,所以为政之道,首在得人,我们莫邪都在这湖州乃是客军,大半都是北人,言语不通,人情不熟,不得不倚靠当地豪强,可又不能全然信任依靠他们,最终还是要靠自己人,否则我们就算有善政也无法惠及百姓,又如何谈得上在湖州发展壮大呢?”

    下面的书吏们听到这里,纷纷点头,也逐渐明白了为何吕方要绕过本来的政府机构,亲自动手收集第一手的资料原因,更聪明一点的已经想到了吕方所说的自己人自然是这些参与其中的人了,想到自己前途一片光明,也不由得兴奋起来了。

    那朱异得到吕方的赞赏,又随吕方一路上见闻颇多,忍不住开口询问:“使君如此远虑,为何惹来卖官鬻爵这等污名,让余、尤两个贪夫为一县父母,苦了百姓。”

    吕方皱了皱眉,答道:“我这般做,一来是为了换些人口财物,二来则是若肯出钱卖官之人,自然品行不甚高洁,做出这等污行,也会遭本地豪强集团的排斥,一旦有事,他们便不会抱成一团和我们对抗。”吕方说到这里便停住了,他还有一个理由没有说出来,那就是卖官者固然名声不好,买官者名声也好不到那里去,将来若是民怨沸腾,便可以把这些人当做替罪羔羊扔出去。只是这种权术手腕,倒是不能宣之于众。

    看到众人点头,吕方继续说道:“我们这次到各个村庄探访,总结起来主要有以下几个问题:一、铁器缺乏,百姓器具匮乏。二久经战乱,水利年久失修。三豪强聚众开矿,既获得巨利,又是形势不稳的隐患。四百姓贫苦不堪,缺乏青壮劳力和牲畜,家无月余之储。在以上这种情况下,谈论武备都是不现实的,你们以为应当如何解决这些问题呢?”

    众书吏听了,纷纷出言,吕方便让那朱异取来纸笔,在一旁将所有的发言记录下来,待到会议后再加以整理,这个会一直开到太阳西下方才结束,待到众书吏退下后,范尼僧拍了拍那会议记录叹了口气道:“这些法子可还真不错,将铁矿收归官营,将奴婢的人头税改为所有者的财产税,都是不错的法子。可惜我们军中像这等人才太少,否则明年干脆将我手下那些本地官吏全部换掉,也省得这么麻烦。”

    陈允在一旁笑道:“全部换掉那也不必,大约有个三分之一也就足够了,再一两年轮换一下,吏治也就清廉不少了。”

    吕方叹了口气:“莫说三分之一,便是十分之一也没有呀,就连这几个只怕也抽不出去,在莫邪都中要找识字又会计算的人,只怕比找披得重甲,开得两石强弓的猛士还要难上三分。”

    听到吕方的话,堂上剩下数人纷纷点头,在科举制还不发达的唐末,识字率的确是个悲剧,这也是为什么地方官不得不依靠当地豪强的原因,识字的人就那么多,你不用他们还能用谁。想到这个问题,吕方想起太祖的一句名言:“路线问题解决以后,干部问题是一切问题的关键。”莫非自己当上了一州刺史,还要开扫盲夜校,想到这里头便疼了起来。

    正在此时,高奉天笑道:“使君莫及,其实在下还知道有个地方有许多会识字计算之人,也并非本地豪强所属。”

    “当真,是哪里,高先生莫要卖关子了,快些说来。”吕方又惊又喜,上前问道。

    高奉天笑了笑,道:“使君知道,某家在投入莫邪都之前,是做和尚的。”

    高奉天刚说到这里,吕方便一拍大腿,笑道:“我怎么连这个都没想到,和尚要念经诵佛,还要管理寺产,一座寺庙里总有一两个会识字计算的人,一县之人细心挑选甄别一下,总能得到不少。”说道这里,吕方心怀大畅,对高奉天笑道:“这事便交给你去办了,你出家多年,在这三吴之地又熟悉的很,只怕这军中这事上无一人比得过你了。”

    高奉天肃容躬身领命:“卑职领使君钧命。”

    

80产子

    www.uu234.com

    转眼便是十月时分,秋粮早已入库,湖州虽然在江南,北风吹来也有了些许凉意,若是在过去的太平时日,吴中士子们到了这个秋风乍起,凉意渐长的日子,定然便有了鲈鱼菰菜之思,禁不住大快朵颐了,只是如今战乱刚刚平息,新来的刺史也不是好相与的,湖州的那些大户人家也没有往日的那些雅兴,纷纷都躲在家中休养。

    安吉城中的刺史府中却是一片宁静,门口除了两名披甲持兵的士卒在站岗外,空荡荡并无一人,几可罗雀,并无其他州府里那边车马川流,人头攒动的模样。附近消息灵通的住户传说刺史小妾有喜在身,生产便在这几日间,那新任吕刺史已经三十有余,可膝下却无子,自然是在意的很,这几日竟谢绝了一切访客,所有的庶务竟然全部都交给了长史处理,那范长史也是奇怪,竟然将办公地点搬到了城外的莫邪都第一坊所在的武威里去,结果这刺史府如不是门口有两名亲兵把守,便如同废宅一般。

    吕家内宅内,一处偏院门前,吕方脸上满是焦虑的神色,在门前不住来回走动,每不过走十余步,便抬头向院内看去,可除了院子里森森的树影什么也看不到。自从昨夜四更时分,沈丽娘突然剧烈腹痛以来,他便披衣而起在院外守候,算到现在为止已经有三四个时辰了,可到现在除了从院内依稀听到里面传来的痛呼声,什么也听不到。

    早在半个月之前,为沈丽娘接生的准备早就做好了,湖州最好的稳婆大夫早就在丽娘屋后候着,同僚下属,本地豪强听闻说刺史即将有子,送来的其他的补药,小孩衣服等妇女生孩子所需的物品,便是要开一家药铺也是足足有余了,如果扣除和现代的科技差距,像这样的接生条件,吕方在前世便是再奋斗个三五十年也是得不到的。可他现在却无比怀念前世医院的简陋条件,毕竟和产妇只有一墙之隔,可以亲耳听到爱人的声音,可如今由于怕自己沾上晦气,吕淑娴将自己赶到了沈丽娘所住的宅院之外,只见相隔的至少有两三重院墙,莫说是亲耳听到丽娘的哭声,连想要找个产婆来打听一下情况也做不到。

    吕方又等了半盏茶功夫,便觉得过了半年一般,再也忍耐不住,转身便向院内冲去,刚进得门来,便看到两名婢女站在面前,伸手拦住自己:“使君且请在门外宽心,这院子里沈姨娘正在生产,是污秽之地,若遭了晦气可不是小事。”

    吕方强压住心里怒气,低喝道:“你们让开便是,我就远远的听听,离得怕不有五六丈远,哪来的什么晦气。”

    那两名婢女对视了一眼,跪倒在地上齐声道:“夫人已经下令沈姨娘生产时不可让使君进得院来,否则我等定遭重罚,若使君定要入内,便请先斩了我等再入内吧。”说到这里,那两名婢女扑到在地上,虽然身上已经吓得瑟瑟发抖,却也不肯让开半分。

    吕方顿时一口气从胸中直冲头顶,右手立刻按在腰间佩刀上,可又顾忌孩儿出生之日便见血兆头不好,又想到自己正妻吕淑娴为人刚毅果敢,治家中上下便如同军中一般,沈丽娘今日若是生下男孩,自己又这般做,只怕让吕淑娴不好看,想到这里猛地一甩衣袖,哼了一声转身走出院门,一屁股坐在院外的胡床上。

    吕方在外面又坐了约莫半个时辰,便听到院内一阵脚步声,站起身来一看,只见自己正妻吕淑娴走了出来,脸上满是疲倦之色,赶紧抢上前去,正要开口询问是男是女,可话到了嘴边又变成了一句:“淑娴一夜未眠,好生辛苦,为夫的在这里谢过了。”

    吕淑娴听到吕方这般话,脸上神情一阵变幻,最后还是叹了口气道:“恭喜夫君,丽娘妹子这次剩下了一个男孩,吕家终于有后了。”

    吕方听到这里,仿佛顶上打下一个霹雳来,竟喜昏了,呆立了片刻,突然大喊一声,一把抱住吕淑娴,狠狠的亲了一口,便冲进院去。吕淑娴被吕方一抱一亲,她生性端庄自持,虽然深爱吕方,可在众人面前却少有这般亲昵的表现,脸上早已羞得通红,待到吕方已经走得远了,才赶上去高声喊道:“夫君且等上一会儿,丽娘刚刚生完孩子,还累得很,让她睡上一觉,再去看她为好。”

    吕方冲到丽娘屋前,却只见四五名婢女搬着几个水桶正往后面去了,后面跟着产婆大夫,看到本州刺史冲进来,众人赶紧放下手中物件正要行礼,吕方早挥挥手示意免礼。看到吕方要往屋里冲进去,为首的一个产婆大着胆子低声禀告道:“刺史老爷,如夫人刚刚生产完毕,正在休息,她产后体弱,若是遭了凉风,可是一辈子的事情,若是小公子遭了风寒,那可就更麻烦了。”

    吕方听到这产婆的话,脚步立刻收了回来,想了想指着那窗户道:“那我就在从窗户看看可好。”看到产婆点了点头,吕方才踮起脚跟,在窗户纸上捅了一个洞,借着屋内昏暗的光线看到沈丽娘满脸疲倦和满足的躺在床上,一旁用红色绸缎包着的想来便是自己的孩子,一旁还有两名婢女站在一旁伺候着。

    吕方看了好一会儿,方才转身过来,吩咐产婆和大夫明日都到府上领赏,其余的婢女也有赏赐,再就是对于产妇屋内要注意通风,注意事先用艾草熏过,做好消毒措施云云,众人奇怪的看着刺史老爷,竟然说出这些内行的话来,直到这时,吕淑娴才赶到院中来,看到吕方正在细心嘱咐,便站在一旁,待到众人都领命离去,院中只有他们夫妻二人,吕淑娴方才抱怨道:“怪不得有人说,只见新人笑,不见旧人哭,我当年生产之时,何曾见你这般在意着急。”

    吕方见妻子吃了醋,赶紧上前去赔笑道:“这是哪里的话,当年你生产之时,我不也是在屋外等候整夜,次日你醒来便喝到我炖的鸡汤,便何尝比今日差了。”

    吕淑娴看到丈夫在眼前赔小心,又想起往日的好处,心头顿生柔情,那怨气便散了七八分,可是嘴上还是不愿意软了:“过去我不过喝完鸡汤,可你看今日,光产后滋补的药材都可以堆满一间屋子了,这如何能比。”

    吕方苦笑道:“怎么能这么比,你那时候我不过是庄中一个队正,能有鸡汤喝还是沾你父亲的光,今日已是一州刺史,你若是今日生产,送礼的人只怕比这还要多得多。”

    吕淑娴又抱怨了几句,吕方将其搂在怀中哄了一会儿,便听到外面有人通报,说陈掌书在外求见,吕淑娴从吕方怀中钻出身来,笑道:“你若是有要紧事便先去忙吧,沈家妹子的事便包在我身上便是。”

    吕方心中也猜出陈允来所为何事,见家内事情已经安排停当,便对吕淑娴深深施了一礼道:“家中之事便托付淑娴了。”说罢便转身向院外走去。

    陈允在刺史府外等候,见吕方出来,虽然脸色疲倦,好似一夜没睡一般,可脸上却精神抖擞,满是喜色。抢上一步,拱手笑道:“属下恭喜使君有弄璋之喜。”

    吕方拱了拱手笑道:“好说好说,陈先生这次来,可是广陵的回复来了。”

    陈允点了点头,笑道:“使君果然神算,上次上书杨王,所求的几桩事都允了,这般便可以在州内大展手脚作为一番了。”说到这里,陈允已经掩饰不住脸上的兴奋神情,大笑起来。

    两人一同上了牛车,一路往城外武威里行去。原来自从吕方与范尼僧、高奉天三人分别私访安吉、长城两县后,便发现当务之急便是要在铁器锻造、百姓耕牛不足,还有基层的控制能力不足三桩事情上下功夫。于是他们一面在莫邪都中抽调亲信文佐,一面按照高奉天建议的从寺庙走抽取熟识文字的僧侣,集中在莫邪都第一坊所在的武威里里加以筛选培训;同时向广陵上书,在心中陈述了湖州现在缺乏铁器耕牛的情况,要求在相邻诸县购入耕牛,或者将本地百姓结为小组,鼓励无牛者向有牛者借用耕牛。并且在湖州将开掘铁矿,冶炼锻制改为官营,并免除湖州当地三年茶税。唐代本来对于中大型的制铁企业都是官营,对那些中小型的便以收税的方式管理,吕方身为一州防御使,湖州又是新得,对面便是镇海敌兵,像这样的小事杨行密自然便允了,便是茶税,反正那主要的茶叶产地顾山经历兵灾,茶叶产量没有个三五年也恢复不了,现在要收也收不了多少,乐得个大方了,于是一应全部允了。

    牛车出了城门,陈允突然道:“在下有一事想说,却不知该不该说。”

    吕方看了陈允一眼,只见其脸色凝重,笑道:“这车内只有你我两人,便是有什么越矩的话,也不过出得你口,入得我耳,我又不是那小气量的人,又有什么不能说的。”

    陈允见吕方这般说,站起身来,跪倒在地道:“属下要说的事情,却是关于那小公子的事情。”

    吕方见陈允如此郑重,脸色微变,一边搀扶陈允起来,一面强笑道:“陈先生先起来,有事好说嘛。”

    那陈允却自顾跪在木板上,身形凝重如山,吕方几次发力都拉他不起,只听到他低声道:“属下有一事想问使君,小公子出世后,却不知奉何人为母。”

    

81嫡庶

    

    吕方听了一愣,转而强笑道:“陈先生为何这么问,犬子是丽娘所生,自然是以丽娘为母啦。”

    陈允脸色却越发郑重起来,双目紧盯着吕方低声道:“《春秋》大义有云:立嫡以长不以贤,立子以贵不以长。子以何为贵?其母贵则子贵。如今使君正妻处事公允,端方多智,兼且在军中大有吕氏族亲,乃是使君一大臂助,可多年来却为主公产下子嗣,如今妾室却产下唯一的男孩,将来若是主公大业有成,便是承继之人。可若是以沈小娘子为母,自古云:母以子贵,岂有长君之母为一妾室的道理,那时只怕主公后宫不宁,与大业不利呀。”

    听陈允说到这里,吕方的脸色顿时变得阴沉起来,这个问题他在先前里也有想到过,可每次都下意识里将这个尴尬的问题跳过去了,吕淑娴是他的结发正妻,相识于微贱之时,这片基业可以说两人并肩打下来的,吕方对其是又敬又爱,每次出征都将家事托付于他,她也在丹阳的多次变乱中表现出了处变不惊的巾帼英雄气概,军中将吏对其也是敬佩万分,更不要说莫邪都中那么多吕家的部曲作为骨干。可要让吕方对刚产下孩子的沈丽娘说将孩子交给正妻,吕方又怎能说得出口,想到这里,吕方双手张*合如是七八次,掌中的衣袖已经被汗水湿透而不自知。

    过了好长一段时间,牛车突然一阵震动,吕方抬头一看,却是牛车已经到了龙威里的便道,眼看就快到目的地了,看到陈允还跪在自己面前,吕方心乱如麻的挥了挥手:“起来吧,某家今日心思烦乱,此事实在不知与丽娘开口,还是过段时间再说吧。”

    那陈允却还是伏在车里不起来,强声道:“在下也见过沈小娘子,知其国色无双,又对主公如此相待,可主公欲成大业,又岂能效小儿女态。此事若不早决,将吏们岂无遐想。军中将士舍妻小,弃陵墓,跟随主公所为何者,若使君这般行事,只怕他日将士尽去,那时便悔之莫及呀。”

    陈允话音刚落,吕方一屁股坐倒在车座上,残唐五代时,各种君臣伦理已经荡然无存,不但君择臣,臣亦择君,吕方出身赘婿,之所以现在莫邪都上下数千人愿意跟随他,一个是因为他身后有一个吕氏亲族以及随之而来的诸家淮上豪强,其二就是在历次战斗中表现出来的用兵治军之能,让那些追随者觉得跟着他上能致卿相,下也能保家小。可一旦出现陈允所说的那种情况,吕氏亲族自然会与吕方离心,吕方在其他追随者心目中的地位自然也会大大降低,这种例子在历史上是屡见不鲜的。

    牛车咯吱了一声,停了下来,陈允和吕方二人却全然没有下车的意思。吕方叹了口气,低声道:“此事是陈先生你一个人的意思还是众将佐的例子。”

    “此事全然是在下一人所为。”陈允不假思索的答道。

    吕方点了点头,自言自语道:“只怕众人心中的想法也和你差不多吧。”陈允听到吕方的话语,全身一颤,可还是死死的盯着地面,一声也不吭。

    过了良久,吕方叹了口气,站起身来,拍了拍陈允的肩膀:“待到孩子满月再说啊,我必然会做出决定的。”说罢便自顾下车去了。

    陈五、王佛儿、范尼僧、高奉天等人站在车下等候,他们已经听闻沈丽娘今日生产,看到吕方下得车来,纷纷上前庆贺,看到吕方脸色阴沉,还以为生的又是女孩,声音顿时小了起来。王佛儿与吕方相识最久,又是常年担任亲兵队长之职,最是亲近,低声劝解道:“莫非这次是女的不成,其实也没什么,再多纳己方姬妾便是,主公正是春秋鼎盛,定能有子嗣相传。”

    吕方摇了摇头,苦笑道:“佛儿你猜错了,这次却是一个男婴。”

    王佛儿一愣,却不知道吕方为何这般神情,旁边的几人都听清了吕方的话,神情立刻兴奋起来,纷纷上前庆贺,吕方也不得不强笑着应付了几句,便进入坊主的宅院中。

    进得院来,只见两边的过廊中坐着数十名沙门打扮的年轻人正坐在条凳上听几名书吏说着什么。吕方指着那些年轻人对高奉天问道:“他们可就是你找来的人手?”

    “正是。”高奉天笑道:“有十余人是附近寺院的,无望升为主持的,便招了进来,剩下的大半都是我昔日在三吴游历时认识的有能僧人,这次便遣使者前往,许多人便来了,已经集中培训了十余日,估计再过个把月,便可以上手了。”

    吕方点了点头,转身对高奉天和范尼僧笑道:“你们两人可都要抓紧,我一旦向那些豪强发难,自然有人要卸挑子,玩那套以退为进的把戏,那时候你们这些人手顶不上去,可要出大漏子的。还有那些铁匠也要准备好,一旦接收尤、余两家的铁矿,州中铁器缺乏的状况不改观,不但百姓怨尤,整军练兵的事情也要停下来,那可就糟了。”

    高奉天和范尼僧对视了一眼,两人发现对方的脸上都满是苦笑,范尼僧突然觉得对面那人也不是那么的可恶,一齐对吕方拱手道:“在下自当尽心竭力,克尽全功。”

    吕方满意的点了点头,转过头对陈五道:“莫邪都改为六坊已经好几个月了,你是行军司马,军中庶务皆是你主持的,现在军中人数可补齐了?士卒精炼与否?

    陈五摇了摇头,脸上满是苦涩:“六坊每坊六百丁之数倒是补齐了,可士卒离精炼还差得远,从淮上招募来的还好些,虽然不习阵战,可总算对舞刀弄槊毫不陌生,可这次湖州豪强交出来的荫户可差的远,不但身体疲弱,许多人更是从没有见过阵仗,要从头练起可不是几个月就能成的。”

    吕方点了点头,一旁的罗仁琼也接着补充道:“甲杖兵器还缺的很,十个军士也没有三个有披甲的,长刀,长槊,弓弩箭矢也缺得很,还有兵户的田地,算下来一户人家才二十亩,不过没耕牛,也种不了那么多。”

    其他坊主也纷纷上来抱怨,一时间把吕方弄得焦头烂额,好一会儿功夫方才说完了,吕方却看到牛知节站在一旁,也不说话,脸上却带着一丝讽刺的笑容,便问道:“知节,莫非你那一坊兵器甲胄土地都充足的很。”

    “某家大半都是草合,还不如诸位同僚,只是使君这里怕也是空乏得很,多言又有何益。”

    听到那牛知节这般说,吕方笑道:“知节倒是晓机的很,知道某家也是个穷措大,不过看你这般模样定然是成竹在胸了,不如说来听听。”

    牛知节也不推辞,笑道:“牛某也不装了,这湖州强宗不过胡、余、尤、顾四姓,剩下的虽然有些也有钱有势,可也不如这四家在这里已有数百年,子弟繁盛,都是唯他们马首是瞻的,那两家买官的,拿出来的荫户也不过是些老弱,精壮劳力,是不会到莫邪都六坊中来的。”

    吕方听到这里,笑道:“知节这般说,莫非要吕某拿出几个坊主出来给他们做不成?”

    牛知节摇了摇头,道:“那自然是不成的,那岂不是太阿倒持,授柄于人。其实一家人再怎么有钱有势,又能如何,那四家之所以能这般强盛,是因为他们数百年来一直都没有怎么变姓,才这般厉害。”

    看到吕方如同落在五里雾中,陈允在一旁解释,原来按照古代中国的宗法制度,一家人嫡长子自然是大宗,继承父亲的姓名,并且传给自己的嫡子,永远传承下去,而其余兄弟便为小宗,也可以继承父亲的姓名,但随着年代久远,五代之后,则不再为这一宗族了,另立一宗族,所以一姓氏不会随着时间的增长而无限扩张。当然普通百姓没有人力财力,无法修缮宗谱,也无法达到这种地步,这几家便是这般,其应分立出去的小宗却许多没有分立,他们才是这几家巨大势力的真正根源。

    吕方听到这里,才弄明白牛知节的意思,正要开口询问该如何行事,却听到陈允笑道:“牛兄的意思应该是用推恩令的办法,将他们的土地房产分与诸房,让他们自己斗,自然便无形之间消弭了这一隐患。”

    牛知节点了点头,笑道:“掌书记说的是,只有这般,才可以将各家中丁男募集到军中来,不为其害。”

    “嗯,一个月后正好是犬子满月,我便以为庆祝犬子满月为机,将他们请过来,再依计行事,至于那些新兵,便招到第一坊来,从基础开始训练起,就这样吧。”吕方思量了一会儿,对众将说道。

    “喏。”众人站起身来,肃容答道。

    新来的刺史爱妾产下子嗣的消息很快传遍了安吉长城两县,不管各家豪强内心对吕方和其带领的势力是接受还是排斥,可这面子上的功夫总是要做到的,一时间刺史府门前拜访的车马排的满满的,可留在府中的陈允收下礼物后一律挡了驾,说刺史这段日子都在城外的军营中,无暇见客,还说孩子满月之时将组织田猎,到时还请诸位拔冗参加,来访的诸人纷纷说了一番诸如:“刺史果然不失武人本色,小人到时自然会赶到。”云云的话。一时间,湖州上下都在期盼着一个月后的田猎。

    

82惩治

    www.uu234.com

    转眼已是十月了,虽说湖州位处江南,山野间也已是草木凋零的景象。此时的湖州原野虽然不像北方一般已经光秃秃的一片,可视野间也空旷了许多,加之战乱之后,许多田野荒芜并未开辟,远远看去,了无人迹,仿佛天地初开一般。

    远处突然传来一声号角,紧接着便传来一阵马蹄声,如同闷雷一般。几乎是同时,看似了无一物的灌木丛立刻惊起了一群野物,都是些麋鹿,麂子之类的,那些野物本来都在静静的觅食,这些被马蹄声惊扰,慌乱的往前跑去。不过转眼间功夫,数十骑已经横冲了过来,只见他们排成了一个稀疏的“v”字形,开口的方向便正对着那些正在逃窜的猎物,马背上的猎手也不全力奔驰,保持着六七十步的距离,只是不住的大声唿哨,吹着号角,有的还挥舞着手中的火把,防止猎物从两侧逃走,那些猎物慌不择路,只是一个劲的往前冲,却看到前面露出一条长长的木栅栏,只得转向沿着木栅栏,想要绕过去。

    眼看便到了木栅栏的尽头,却是一条水渠,前进不得,那群猎物顿时乱作一团,这时木栅栏边涌出一群人来,纷纷弯弓搭箭,雨点般射去,麋鹿和麂子纷纷中箭倒地,有几头转头跑去,立刻被在一旁游弋的骑手弯弓射倒,好一副秋猎胜景图。

    吕方站在水渠后的土丘上,身后便是手下将吏和同来的一众湖州豪强,看到这般景象,吕方暗想怪不得古时皇帝一个个都喜欢打猎,经常玩的忘记了处理政事了,在这旷野之上,指挥着手下的勇士奔驰射猎,的确比在宫中对这一叠叠的文牍要有吸引力多了。他自己本就很喜欢,否则也不会在前世还玩弓箭这种东西,想到这里不禁技痒起来。

    正在此时,突然对岸传来一阵惊呼,原来那鹿群中的一头公鹿想来是急混了眼,竟然一跃而过丈许宽的水渠,一头向小丘上冲来。吕方却不慌张,从身后的侍卫手中接过弓箭,弯弓张矢,对准那头公鹿,一旁的亲兵侍卫也聪明的很,一个个都放下弓箭,不敢抢吕方的风头。

    说时迟那时快,吕方松开弓弦,箭矢嗖的一声没入公鹿的肋下,正中心脏,那公鹿冲出了三五丈后扑通倒地死去。吕方将手中长弓扔还给手下,哈哈大笑起来。亲兵赶紧上前,将那公鹿抬了过来,众人看到吕方一箭便射中了那鹿的心脏,纷纷大声恭维了起来。

    吕方摇了摇头,笑道:“某家这步射之术还过得去,可这骑射那就差得远了,不过今日弓燥手柔,草浅鹿肥,倒还真是打猎的好时候。”

    正说话间,水渠对面的猎物已经尽数打干净了,众人便收拾了猎物,一同往营寨去了,待到了营寨,吕方便将同来的士卒按各坊分开,布勒讲武。原来古代中国春秋战国之时兵民合一,秋收之后,国君田猎便是军事演习,那时候的国人便携带兵器弓矢,按照部伍行军宿营,听从号令驱赶野兽,包围猎杀,和真正的战斗无异,田猎完成后,便是开始依照军律奖惩军士,所以秦汉之际,韩信可以驱市人为兵,后来汉武帝可以发罪犯、赘婿当兵去攻打大宛,却并不需要集中训练,这都是拜古代中国良好的兵民合一体制所赐。一直到东汉时废除了郡县兵,西晋又再次废除了郡县长官的统兵权力,古代中国的兵农合一的体制才逐渐废除掉。

    只见百余名军士随着战旗和鼓声的指挥,忽而前进,忽而后退,忽而收拢成为一个密集的方阵,忽而展开成为稀疏的横列,连续多次这样的变换。队形却丝毫不乱,显然这队兵士乃是少有的精锐,而对面的与之相抗的一队就差得远了,不过几番进退后,便乱作一团,若是在战时,只怕早就被杀得落花流水了。

    坐在一旁十余名本地豪强看着眼前的情况,却不明白吕方葫芦里到底买的什么药,说是庆贺自己生了个儿子,却又是打猎,又是讲武,闹腾了一整天,却半个字也没有提到正事。

    正思量间,下面的演习已经结束了,两队军士收拢阵型后便退下了,自有行军司马陈五去奖惩一番。吕方转身对众人笑道:“方才那番演练,列位可曾看出了什么门道?”

    众人面面相觑,过了好一会儿,那个出钱买了长城县丞的余姓族长起身笑道:“在下不晓兵事,只是方才演练之时,好似左边的胜过右边许多。”

    吕方点了点头,道:“不错,那左边的是跟随某家多年的老兵,右边的却大半是湖州新募的士卒。”

    那余县丞赶紧不轻不重的拍了吕方一个马屁:“如此倒怪不得那些士卒了,这南兵如何能与使君带来的淮泗之众相比?”

    “那也未必,这些新兵来时一个个面黄肌瘦,身材消瘦,一问原来在主家时常年粥菜度日,连混个半饱也难,结果也无法操练的太狠,否则也不会差这么多。”

    吕方说这话时,脸上满是意味深长的笑容。

    众人立刻一阵耸动,他们中有许多人向吕方购买官职时,出卖的荫户都是病弱,如今吕方当面提出来,顿时觉得一阵紧张,仿佛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在等着一般。

    吕方却不再说那些荫户的事情,对那余县丞道:“你是长城一县的父母官,可知今年年成如何?百姓过的如何?”

    那人见吕方不抓着那荫户的事情不放,暗中松了口气,上前一步笑道:“今年承蒙杨王恩惠,湖州百姓免了五成的税负,加上天气帮忙,五谷丰登,长城一县户口增长,并无盗贼,已是大治。”

    吕方点了点头,笑道:“好,你我身为朝廷命官,牧守一方,自当实心办事,若是真的如你所说的,本府定当上奏杨王,奖赏与你。”

    余县丞听到这里,心头大喜,听吕方话中的意思,便是要兑现先前的承诺,升迁自己为县令,赶紧上前躬身下拜道:“皆是使君贤德,在下不过听命而行,何功之有。”那县丞口中说的谦虚,可脸上却满是得意之色,让一旁的其他豪族又是羡慕又是不屑。

    吕方摆了摆手,笑道:“军中最重赏罚分明,你为一县主官,若是县中大治,便一定要赏,你也莫要谦虚了。”说道这里,吕方顿了一下,突然问道:“不过我又有听说长城百姓交的还是十成的税赋,还缺乏铁器,耕牛,许多人用的还是包铁农具,使得农田开垦不力。还有人私自聚众开矿炼铁,牟取暴利,余县丞可有风闻呐?”

    那余县丞正是得意洋洋,吕方后面的话却好似当头泼下一盆水来,把他浇得全身冰凉,赶紧答道:“那些滥收税赋的定然是下面的胥吏盘剥百姓,某家回去查实后定当严办,百姓缺乏铁器耕牛是因为战后缺乏所致,属下回去后定当尽快解决。至于有人私自聚众开矿,属下却未有耳闻,却不知使君是从哪里听来的。”他打定主意,一回去便将那些多征税赋的胥吏重责至死,来个死无对证,再让主持开矿炼铁的弟弟暂停一切生意,离开湖州,避避风头再说。

    吕方笑道:“余县丞不知道吗?那倒是奇怪了,来人呀,将私自开矿,欺行霸市,牟取暴利的那些恶徒给我带上来。”

    外面顿时一阵应和声,紧接着边推进来四五个人,余县丞定睛一看,为首的一个被捆的如同粽子一般的正是自己的亲弟,剩下的几人便是县中的诸曹官吏,他只觉得喉头一紧,不知道该说什么时候,竟然站在那里呆住了

    吕方也不多话,从一旁取出一份文牍来,掷在地上,冷声道:“你看看吧,若有冤枉你的地方,说出来便是。”

    余县丞翻开那文牍,只见上面一行行竟然全是控告着自己十成征税,私自开矿,炼铁的人,姓名住处一一分明,还有的便是自己家丁口,所有的荫户多少,田地多少,房屋,还有开矿的地点时间,所用人数,写的十分清楚。那余县丞只看了七八页便只觉得额头上的汗水一股股的涌了出来,一滴滴的滴在文牍上,一双手好似有灌了铅一般,连再翻一页纸也翻不动。一旁数名同他合谋开矿人看到他这般模样,赶紧也扑到在地上,连连磕头,连一句求饶的话也不敢说。

    吕方此时脸色铁青说道:“我朝设官,一县虽高不过六品,但导风化,风化,察冤滞,听狱讼,收赋税,可以说治乱之源,皆因汝辈所为。吕某新来湖州,又不习民事,便将手中两县百姓悉数付与尔等,汝曹竟如此作为,莫非以为我吕方杀不得你们吗?”说道最后,吕方声音陡然拔高,伏在地上的众人想起此人的狠辣名声,外面的数百精兵,全身上下不禁顿时颤抖起来了,也不敢开口分辨恳求,只是更加用力的磕头起来。

    正当此时,一旁突然有人笑道:“依在下看来,他们固然该受惩处,使君也未必无过。”

    吕方抬头看过去,站在一旁说话的却是胡遵,右手轻拂及腹的长须,只见其脸上满是讥诮的笑容。

    “大胆,你这老儿,莫非以为某家腰间长刀不利吗?”在吕方身后侍立的刘满福大声喝道,他右手已经将腰间长刀拔出半截,上前一步想要给这老儿一点颜色看看。

    吕方却从一旁伸手拦住,笑道:“莫非胡先生要说在下有督导不严之过?”

    胡遵摇了摇头:“你是一州防御使,守土之责为重,其他自有下僚执行,现在发现也说不得晚。自古以来只听说任贤用能方能大治,你先前卖官鬻爵,得来自然是一群贪夫,如今你却责怪他们虐民以逞,岂不是好笑得很。”

    

83筑基

    www.uu234.com

    吕方抬头看过去,站在一旁说话的却是胡遵,右手轻拂及腹的长须,只见其脸上满是讥诮的笑容。

    “大胆,你这老儿,莫非以为某家腰间长刀不利吗?”在吕方身后侍立的刘满福大声喝道,他右手已经将腰间长刀拔出半截,上前一步想要给这老儿一点颜色看看。

    吕方却从一旁伸手拦住,笑道:“莫非胡先生要说在下有督导不严之过?”

    胡遵摇了摇头:“你是一州防御使,守土之责为重,其他自有下僚执行,现在发现也说不得晚。自古以来只听说任贤用能方能大治,你先前卖官鬻爵,得来自然是一群贪夫,如今你却责怪他们虐民以逞,岂不是好笑得很。”

    场中顿时一片静寂,刘满福紧盯着吕方,只等稍有暗示便将这不识相的老头子拖下去,一刀两断。吕方却脸色如常,笑道:“胡公说的倒也有几分道理,也罢,今日本州便宽余几分。”

    下面不住磕头的数人听到吕方这般说,赶紧连声感谢,那胡遵却冷笑道:“使君说宽恕便宽恕,说严惩便严惩,倒好似这几人是自家奴仆一般。”

    吕方听了一愣,全然不知道这倔强老头子到底是什么意思,正要开口询问,却听到胡遵大声道:“他们剥民脂以自肥,又私自开矿,而使君卖官鬻爵,任用贪夫,都触犯了朝廷法度,要受到惩处,岂能减免了他们的刑罚便作罢了。”

    在场众人这才弄明白胡遵的意思,原来这老头儿竟然不是替那几人求饶,二十要各打五十大板,趴在地上求饶的那几人望向他的眼光立刻由感激变为仇恨,只怕在他们心中,作为始作俑者的吕方还不及这个老头子可恶。吕方身后的刘满福听到这里,再也耐不住性子,拔出腰间佩刀,便要当场将这老头子斩杀。

    吕方伸手拦住刘满福,笑道:“胡公果然刚正严介,某家今日见识了,只是恰逢乱世,若是只凭直道而行的话,只怕不但不能建功立业,只怕连己身都保不住,罢了,今日你先退下吧。”说到这里,伸手指向大帐门口。

    胡遵倒是脸色如常,对吕方拜了一拜,昂然退下。待到他退下后,吕方转过头来,对跪在地上数人道:“你们这几人既然有心悔过,本州便给你们留一条改过自新之路。你们身为家主,可督导不严,要削去官爵,没收所得,你们可心服吗?”

    那几人听了一愣,赶紧连声喊着心服,吕方的处罚倒是出乎意外的轻,莫说抄家杀人,竟然只是削去官爵,再将吞进来多征的税款吐出来就可以了,听到这里,他们对方才说话的胡遵又多了几分恨意。

    这几人正暗叹侥幸,却听到吕方接着说道:“至于参与其中之人,竟敢触犯国家法度,定要重罚,以儆效尤。”

    余姓县丞听了一愣,赶紧低声问道:“使君,那些人大半都是我等家中僮仆,荫户,只怕。”

    他刚说到这里,吕方便打断道:“如果是你们僮仆,荫户的,自然由主人家代缴,莫非你们还异议不成。”

    那几人为吕方威势所摄,哪里还敢多言,纷纷低头道:“谨听使君钧命。”

    吕方点了点头,道:“每人罚做苦役半年,钱一百五十贯,对了,里面有多少人是你们僮仆,荫户?”吕方对那余姓县丞问道。

    余县丞已经被吕方口中吐出的庞大罚款给砸晕了,一时间目瞪口呆,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一旁的尤主薄却灵机一动,上前答道:“禀告使君,那里并没有几个是我家僮仆,绝大部分都是招募来的流民,和我家并无什么关系。”

    旁边几人立刻听出了他的意思,赶紧连声道:“我家也是的,那些人和我家并无什么关系。”他们打定主意一回家便把那些荫户僮仆的契约文书尽数毁掉,开玩笑,一人150贯,这年月在人市上都差不多可以买一个健壮的汉子了,更不要说谁家都有二三十人参与其中,算起来岂不是要四五千贯,谁能拿出这么多现钱来,这吕刺史摆明是要讹人啦。

    吕方满意的点了点头,吩咐让书吏上来,写下伏辩,让那几人细细看过后,签字并盖上手印,细心收好之后,对那几人笑道:“列位先坐下吧,这桩案子便到这里吧。”

    待到这几人坐好,吕方对众人道:“这几个月来,本州巡查安吉、长城两县,发现百姓缺乏耕牛,铁器,地不能尽其利,所以才上书杨王,请求减免税赋,将养民力。而且湖州与镇海军相邻,若无强兵无以自保,可州中贫乏,无以养兵,列位以为当如何是好?”

    那些人已经是惊弓之鸟,哪里还敢开口多言,吕方见既然这样,自顾说了下去,原来他的主意便是,让各村村民结为互助组,有牛户和无牛户结为小组,有牛之人借牛与无牛之人,无牛之人以工时相抵。各家强豪将自家中的家兵数目上报与县中,秋后一同参加操练,平时归各家管理,根据家兵的数量赐予家主官爵,并抵扣一定数量劳役,战时则以“义从”兵的名义,跟随出战。吕方准备用这样的办法将愿意加入自己集团的湖州本地豪强势力吸收进来,反正通过这次打击,已经将那几家最大的强宗僮仆荫户夺取了大半,他们虽然有田地,但无人耕种,那时只要再逼迫他们分家,便可将他们的实力尽数瓦解,剩下的也不再成什么气候了。

    听到吕方说完,帐中众人纷纷表示,此事关系重大,他们没有办法在这里就做决定,要回家与族中长老商议后方能决定。吕方笑道那是自然,于是这场田猎便在众人惴惴不安中结束了。

    吕方刚回到安吉城中,便跑到城外龙威里旁的善功里,那里便是安置吕方从丹阳迁来的工匠所在,因为先前镇海兵围攻时修筑的长围并未拆去,吕方便在镇海兵营寨旧址处建筑小城,分别安置自己从丹阳带来的旧属,那善功里靠近河边,交通便利,吕方便将那里准备作为自己的铁厂,焦炭厂,兵器厂,陶瓷厂。如今是从查抄铁矿的第一批矿石开炉冶炼的日子,所以吕方要来亲自看看。

    唐代炼铁工艺已经十分发达,吕方在前世也不是那个方面专业的,只是从高中化学还依稀记得钢铁里要尽量去除砷、硫、磷等有害元素,方法应该是用石灰石等,经过询问工匠头领,才知道当时已经有了类似的工艺手段。他只好在大的制度方面着手了,首先是矿石必须经过粉碎然后选矿,简单的说就是矿石会因为含铁量的多少比重不同,含铁量大的矿石自然更重,吕方派手下在河边挖掘一条支流,引出一条水流来,再在水流上倒入矿石,在水流的冲击下,更重的矿石自然移动的距离更短,用这种办法便能得到比开采出来的原矿含铁量要高得多的铁矿石。其次是要对煤炭炼焦,这样一来可以提高发热量,二来也可以将煤炭中含有的硫砷等有害元素去掉,剩下的无非是制作耐火程度更高的耐火砖,更好的鼓风设备,达到提高炉温的目的,鼓励工匠交流技术,给予官爵土地等奖励,组织更高效的流水线生产,建立工匠考级制度,并将其与物质待遇挂钩这些手段。相信在不久的将来,这些办法都能达到良好的效果。

    与此同时,吕方向富户借钱,集中起来向宣州田覠购买耕牛,然后赊购给莫邪都兵户,以五年为期,两成的年息,拿出一成半的年息还给富户,剩下的半成作为手续费用。待到兵户皆有牛后,还准备推广到州中,中国古代民间借贷利息极高,往往有百分之四十,甚至五十,至于驴打滚,利滚利那更是现代人耳熟能详的,吕方这么做一来减轻了百姓的负担,二来借出的钱保证了是用来提高生产水平的,保证了农户有能力偿还款项,由于农业有天然的不稳定性,小农一旦遇到天灾便有破产的可能,有政府在中间,便可以通过暂停还款的方式来让其有恢复的能力,吕方还准备等到手中款项再宽裕点,便向那些田多人少的部分大户收购土地,并组织少地或者无地的百姓开荒,再从兵户开始,向全州推广良种,争取在三年内做到安吉长城两县百分之八十的人口都是户均六十亩以上耕地的自耕农,家中自有耕牛,一年余粮积蓄,这样一来,便有了良好的兵员,和财税资源,做好发动未来扩张战争的准备。当然吕方这一系列手段,都必须建立在有足够有能力和可信任的行政官吏的基础上,如果执行者不得其人,结果往往是适得其反,所在在这一切的第一步,便是集中培训手中那批书吏,然后从自己手中的六坊军户为起点,推广到全州。吕方相信在执行过程中会有反复,但是在几年内,一定可以达到自己的目的。

    

84谣言

    

    天复元年(901年)八月,湖州安吉城刺史府节堂,吕方身着绯色官袍,正在细细查看着一份文牍,过了好一会儿,吕方抬起头来,问道:“你这些消息是否证实过?”

    堂下正谨候着的一名书吏赶紧禀告道:“属下从往来于杭州的商人得到这消息后,赶紧从多处查证,得来的是众说纷纭,有说钱缪那厮已经病亡,也有说为乱兵盗贼所杀,不过杭州那边必定发生了什么事,从那边进来的海产,盐和其他货物都有不同程度的涨价,已经派人从那边潜伏的探子那里求证消息,只是时间紧的很,还没有得到答复。”说到这里,那书吏又从怀中取出一叠纸呈了上来,上面详细书明了带来消息的诸名商人姓名和具体措辞,以及各种涨价货物的具体价格变化。

    吕方一边浏览那些材料,一边询问道:“那对面的许再思有什么动静,是否有准备迹象。”

    那书吏苦笑道:“再过不久便是防秋的日子,那边便是无事,也是防备紧得很。”

    吕方弹了一下手中纸张,哑然失笑道:“说的不错,某家倒是忘了这点,罢了,你先下去吧。”

    那书吏听到吕方的话,拜了一拜,小心退到了门口才转身离去。原来自从杨行密向钱缪交换俘虏后,钱缪除了留下秦斐,将其余淮南将领尽数放回,淮南和镇海两家停止了大规模的军事行动,只有半独立地位越发明显的田覠还在派遣将领四处侵掠两浙,而各自占领了半个湖州的吕方和许再思,除了在秋收季节互相在边境附近抢强割对方的谷物外,也停止了敌对的军事行动,虽然经过这几年的苦心经营,在安吉、长城两县内的豪强要么成为了莫邪都的“义从兵”,要么被迫分家,成为中小型的自耕农,军资储备也大大提高,自己的文武班底已经初步形成,但是由于地盘有限,实力还是弱小的很。可是到了天复元年的八月,吕方突然得到了一个惊人的消息:兼领浙东、浙西两道节度使的钱缪病死了。

    那书吏离开节堂后,诺大的节堂空荡荡只剩下吕方一人,只见他细心的将那叠纸张翻了个七八遍,口中自言自语道:“奇怪了,我记得历史书上说钱缪活了很多年才死的,好像还修了很多海塘,怎的现在就死了,莫非是我的到来改变了历史?可这些材料都是说的耳闻,听说,并无半点实据,如今马上就要秋收了,民力缺乏,并不适宜用兵。可这消息若是真的,那可是扩张实力的好机会,先动手就得了先手呀。”想到这里,吕方越发焦躁起来,这些年来,他在湖州潜心经营,可杨、钱两家和睦,便如同一潭清水,哪里有他浑水摸鱼的机会呢?难道他这个穿越者就要一辈子当这个“半州”刺史吗?

    与此同时,广陵淮南节度使府,杨行密斜倚在几案上,正在听着谋士高宠说着钱缪被杀的消息。只见杨行密头发已经花白,昔日笔挺的腰杆也已经佝偻了起来,那双明亮的眼睛也变得浑浊不清了,高宠叙说情报短短的半盏茶功夫,杨行密一直在不住的敲击自己的腰肋,好似在强忍什么痛苦一般。

    “大王,要不让人送来锦垫,垫在您背后,那样会舒服点。”高宠看到杨行密这般模样,赶紧停止汇报,低声问道。

    杨行密摇了摇头,强挺起腰,可立刻腰肋间一阵刺痛,饶是他身经百战,也由不得轻呼了出来,高宠见状,赶紧赶到堂下,一会儿大夫便上得堂来,去了药囊敷在杨行密腰间,过了好一会儿,杨行密才缓过劲来,吩咐大夫退下来后,苦笑着对高宠说道:“高贤侄见笑了,老夫年轻时日行三百里,力举四百斤,可现在却这般模样,一身的老伤都过来讨债了,也不知还能再熬几年。”

    高宠见他这般模样,拱手道:“大王说笑了,年老不以筋骨为能,人人都是一样的,要不今日属下先退下了,这事待到明日大王精神好点再说。”

    杨行密却强打起精神道:“贤侄且说,这老骨头还挺得住,一日不取上游之地,某家死也闭不上眼睛。”说到这里,杨行密取了两个锦垫放在一旁,靠在上面。

    看到杨行密这般模样,高宠只得说了下去,待到他报告完毕,杨行密便静静坐在那边思考,间或那浑浊的双目闪过一线精光,仿佛闪电一般。

    原来虽然在清口之战中,淮南大破宣武军,解除了朱温南下的威胁,可朱温后来北破幽州刘仁恭,西破河东李克用,关中又无强藩,其他几个方面已经没有了压力,能够在淮北一线的蔡州、徐州皆有精兵强将把守,若不是朱温注意力已经到了关中的朝廷,说不定又会在此南下进攻淮南。加上割据升州(南京)的冯弘铎,位处广陵润州之间,地势紧要,又有一支强大的楼船舟师,虽然名义上位居杨行密之下,可桀骜不逊,仿佛杨行密腋下的一只刺猬,难受的紧,使得淮南无法大军西向,夺取上游之地。于是,这几年来,杨行密与朱瑾屡次领兵北上,进攻徐州,希望能够夺取徐州,和青州王师范联盟,互为犄角,与朱温相抗,结果他年纪本来老了,加上他出身卒伍间,老伤极多,去年北上时便积劳成疾,卧床已久。

    高宠正站在那里想着往事走神,却突然听到杨行密道:“你且去传步兵都指挥使李神福来。”

    高宠赶紧领命退下,留下杨行密一人在堂上苦思,他也知道自己身体积苛已重,只怕时日已经不多了,可自己长子杨渥虽然精于骑射,可行为轻佻,耽于享乐,不得众将尊重,其余诸子年龄尚幼,更不是适合人选。如今淮南已经有十余州之地,在南方已是最强,北方群雄争霸,虽然朱温实力最强,可他四面受敌,并不能倾力于一隅,只要自己在死前能够攻取上游之地,自己的继承者便进可直取中原,逐鹿天下,退也能自守江东,观畔与江南,至少也能保一家富贵无忧。只是如今钱缪若死,自己若不派兵夺取,那宣州田覠一定会出兵其中,此人和自己是少时同乡,能力野心都是极大,在众将中威望也是极高,自己活着的时候也就罢了,若是自己不在了,其定然不甘居人下之人。其余诸将也都并非善类,若是让他们夺取浙东,只怕功高难赏。本来还可以派朱瑾前往,他从北方来投,并无根基,便是立下大功也没什么可怕的,偏生此人不善于水战,于是只能派遣自己的心腹爱将李神福了,他虽然现在对自己忠心耿耿,可若是自己不在了,谁又能说的清楚呢?本来寿州朱延寿是自己妻舅,此人精明能干,刚健果决,可以留在广陵辅佐长子,可此人野心极大,不但在寿州收编豪强,招募新兵,还屡次向自己请求增兵,显然野心极大,有不轨的企图,若将其调回广陵,只怕是适得其反。

    想到这里,杨行密突然咳嗽起来,他用袖子猛地捂住自己的嘴,把剧烈的咳嗽声堵在自己胸腔中,过了好一会儿,他才精疲力竭的停止了咳嗽,坐了起来,只见衣袖上依然满是鲜红的血迹。“不能让任何人知道自己真正的病情发展,自己一定要坚持到将这淮南交到儿子手中。”他浑浊的双眼变得坚定起来。

    数日后,安吉城北门口的米铺伙计王三便目瞪口呆的看到数名身着黑衣的彪悍骑士,飞驰而入,道旁做小买卖的和行人纷纷向两旁躲闪,若是给撞到了可是白饶。

    “哎呦。”王三突然脑后挨了一记狠的,一面霍霍呼疼,一面转过脸来看是哪个不长眼的敢打安吉城内第二大的徐记米铺的首席伙计王三爷。可映入眼帘的却是徐五爷那张肥脸,王三的脊梁立刻弯了下来,一面摸着还在疼痛的脑后,一面低声抱怨道:“五爷,刚才那一下好疼,您干嘛打我呀?”

    徐五反手又是一记敲在手下的肩膀上,枣木的短棍敲得王三痛入骨髓,同时大声喝道:“我打的就是你没眼色的东西,还不快些将店铺关了,老子不做生意了。”

    王三也搞不清楚东家突然为何发火,手忙脚乱的赶紧指挥手下关闭店铺,徐五脸色凝重的看着往远处刺史府奔驰而去的骑影,低声叹道:“看这架势,又要懂刀兵了,唉,也不知道这乱世什么时候才是个头。”

    吕方在堂上来回踱步,手中拿着一封帛书,正是方才信使送来的书信,书信末尾盖着清晰的淮南节度使幕府大印,判官,掌书记,数人的签名也历历在目,书信上的内容吕方已经看了少说十余遍,倒也简单得很:“淮南步兵都指挥使李神福为两浙招讨使,节制诸军云云。”关于吕方的只有一句:“以湖州刺史吕方为诸军粮料使,供应诸军粮秣。”

    吕方颓然坐倒在座椅中,脸上满是愤懑不平之色。

    

85后勤

    

    正在此时,外面走进来一人,正是参与机密的莫邪都掌书记陈允,他进来便看到吕方这般颓丧模样,不禁吃了一惊,他自跟随吕方以来,已有数年,其间受到挫折无数,可从未见吕方这等模样,正要开口说什么,吕方却指了指几案上的帛书,让他自己去看。

    陈允取了帛书,细细观看,耳边却听到吕方苦涩的声音:“我苦心经营,好不容易才在这湖州打开一个局面,可一旦李神福大军南下,我身为粮料使,有供奉大军之责,这几万大军一旦开战,这几年积攒的一点家底自然是一点都不剩,若是两军胶着,那结局恐怕更是不堪呀。”

    陈允看到吕方这个模样,赶紧劝慰道:“诸个渠道传来的消息都说钱缪身死,彼群龙无首,淮南大军所向,自然势如破竹,最多月余的功夫,州中还是支撑的住的。”吕方这些年来推广玉米,土豆等适宜山地的高产作物,已经颇有成效,库中算起来也有万人一年的军粮,六坊兵按照每坊八百兵计算,披甲率也有了四成,以他两县的地盘算起来,也是惊人了,只是他怕引人注意,并没有全部发放出去,只有陈允等亲近人等方才知道。

    吕方却恨声道:“兵法乃生死存亡之道,岂能以侥幸行事,钱缪生死未明,岂能动用大军出征?若钱缪未死,两军必然胶着,战事延绵,一旦上游要害之地有变,那时便悔之莫及了;其次就算消息属实,可钱缪正当壮年,其诸子尚幼,并未确定正庶,若淮南大军东向,彼等强敌在外,自然团结一致,我等也未必能破,不如领兵在外观畔,待其力竭,再扶持败者讨伐胜者,岂不是省力许多。看这般广陵用兵,操切的很,浑然不似过去老辣模样,莫非杨王老昏了不成。”

    陈允在一旁听的仔细,他也赞同吕方的看法,这时范尼僧、陈五、高奉天等人也走了进来,他们看了文书后,也是满脸忧色。吕方对身为莫邪都判官的高奉天道:“你且让周安国将水军船队编组成队,抽出干练士卒,分为纲目,准备为大军押运粮械。”接着吕方又径直走到江南东道的舆图面前,指着地图上四五个点说道:“范长史,大军过境之时,歇息的这几个地点你要实现准备好凉茶,饭食等物,免得让他们四处抢掠,再过个把月便是秋收时节,要是出了事,那可就损失大了。”

    范尼僧赶紧点头称是,接着上前问道:“那运送的民夫怎么办呢,大军行止,耗用的民夫可不是小数,可如今正是农时,可抽调不出多少呀。”

    吕方皱了皱眉,古代搞基础建设可是个大学问,因为农业是个季节性极强的行业,不同的时候调用民力结果是有巨大分别的,如今却正是水稻抽穗灌浆的时候,耽误了农时,那可是一年的事情,想到这里,吕方的头又疼了起来,叹了口气答道:“那就由州府出钱雇佣游民,尽量不要影响农时。”

    由于湖州和广陵之间有水路相通,李神福统领的也基本是杨行密下辖的亲军,都是常备军,不过到七八日功夫,其前部便已经到了湖州境内,淮南军将吏惊讶的发现吕方下辖的湖州境内竟然在行军道路两旁每隔十余里外便搭设有竹棚,里面放置着大桶的祛暑凉茶,在早晚休息的地点,也准备好了扎营的空地,还有煮饭用的干柴,下饭的干菜,甚至还有大夫准备治疗病伤的士卒。在扎营地点的小吏甚至表示,如果军队多出一些粮食作为工钱,甚至可以做好现成的饭食菜蔬。淮南亲军中的士卒大半都是打了七八年甚至更长时间的老卒,昔日行军打仗在敌军的区域就算了,自然是能抢就抢,能捞就捞,军官偶尔约束一下部下的也是怕手下行囊太满,一来妨碍行军,二来也没有战斗的动力。便是在自己的领地内,治所的官员能供给的饭食衣赐也是以不激起兵变为底线,尽量让这伙过路的家伙早日离开自己的辖区,绝不会做这般文章,军队的反应则是能偷就偷,能抢就抢,不时还来一场兵变,在唐代的历史上大规模军队调动照成的兵变可以说是屡见不鲜,像湖州这般作为的,不要说没见过,就在脑袋里想都没有想过。

    俗话说:“谣言无腿,可是跑的飞快。”头几队军队经过后,后面的便学了乖,,出发前边拍信使通知下一处扎营处的小吏,到晚上扎营处便有现成的饭食送过来,只要事后从自身携带的军粮补上就行了,也没有那个傻瓜贪这个便宜不给,毕竟若是这般,后面的兄弟们享受不到这个福利,还不骂死他们。

    所以待到李神福随中军来到湖州安吉,惊奇的发现自己的军队几乎没有因为长途行军减员,询问各部将吏,结果是众口一词的对吕方的称赞,再想起来时路旁农人在田野里的忙碌身影,李神福皱着眉头陷入了深思。

    安吉城外淮南军大营,吕方走进中军大帐中,只见十余人按照官阶高地按两厢坐下,吕方正想在末尾找个地方坐好,他虽然身为一州刺史,可这十余人都是杨行密幕府内的大将,基本都是四五品的官职,资历更非半路出家的自己能够比的,还是低调些比较好。

    “吕刺史到这里来吧。”吕方听了一愣,却看到李神福微笑着指着自己身旁的一个位置道:“你身为粮料使,三军之命皆在掌握之中,又是地主,到这边坐下,也好说话。”

    吕方站起身来,见李神福语意甚和,也不谦让,便到了那位置坐下。李神福待吕方坐下,便开口询问诸将手下士卒的状况,待问完后,便转身对吕方问道:“任之,你和对面的许再思打了许久的交道,熟悉敌情,以为当如何进军呢?”

    “这几年来,淮南镇海间并无大的战事,钱缪倾力于收拾浙东诸州,许再思手中的武勇都老兵大半都被调回杭州,大军若发,乌程孤城必不可守,此人久经戎行,定然退守独松关,以待援兵,末将以为应马上进兵,将两浙兵挡在杜松关后,便可因粮于敌,为久持之计。”

    这独松关位于湖州东南部,自古便是杭州通往建康的要道,东西都是高山幽涧,南北有山谷相通,若镇海军扼守此处,便可背靠杭州,将淮南军阻挡在关前。帐中众人都是通晓兵事之人,吕方刚一说完,便了然于胸,实在是稳妥之极的建议,纵然不能大胜,也绝不会大败,兵法之道,先为不可败,再求可胜,纷纷点头表示赞同,

    李神福也满意的点了点头,便开始分配手下诸将任务,吕方打定了主意,千言万语,不如一默,自己位置尴尬,还是闭嘴为上。待到李神福分配完毕,对吕方笑道:“本以为任之娴于攻战,没想到治钱粮也是一把好手,这次两万大军南下,竟然百姓不扰,众将军也没有抱怨的,我还是第一次见到。”

    李神福话音刚落,手下众将也纷纷笑了起来,吕方赶紧谦让道:“哪里哪里,不过是在下出身武人,也知道这行军打仗的苦楚,预先做好了准备罢了,只是这次供应两万大军,我却只有两县之地,实在是为难的很。”

    众将听了,脸上也露出了同情之色,他们打了多年的仗,知道大军行止,消耗实在是惊人,若是战事持久,只怕吕方这个粮料使这个差事可不好当。李神福在旁安慰道:“任之也不用太过担心了,大军粮秣也不尽从你湖州一地出来,宣、润、广陵都是富庶之地,会有粮食转运而来。”

    帐内众人心中却是明白这不过是安慰的话,很多时候军队缺粮不是真的没有粮食,而是粮食运不上来,虽然说湖州和淮南有水路相通,可是最直接的通道江南运河却在镇海军手中,其他水道因为年久失修,许多都不能行走大船,而且船只也不可能直接开到军营旁,所以转运之责实在是重如泰山,想到这里,众人投向吕方的眼神多了几分同情。

    “李招讨,末将有两个要求,还请应允。”吕方好似考虑了很久,突然对李神福说道。

    待到李神福点了点头,吕方便细细说了起来,这是几日来吕方经过苦思想出来的,一个是约束诸军,在敌军领地内不许抢掠,由吕方派出的书吏统一征发力役,军需,这样不但会减少损失,而且不会出现大量流民,最后让谷物烂在地里,而且保持一个和平的后方局面,对于淮南军来说是有好处的。其次就是采用票拟的方式来运送粮秣,也就是说,在从淮南运到湖州的码头建立转运点,然后让百姓或者商人来担任运输的任务,运到接近前线的军站中,作为报酬,允许承运方从中抽取一定的粮食作为费用。而吕方的民夫和军士只担任从军站到前线之间的运输任务。

    吕方话刚说完,帐中立刻一阵静寂,众人都被他新奇的想法给惊呆了,过了半响,李神福笑道:“任之这第一条我觉得倒也可行,毕竟我军来时,你手下吏员就搞得井井有条,远胜过军中征发。只是第二桩,你不怕有奸猾之徒,拿了粮食却私吞了,或谎报成损耗了,或干脆隐瞒起来,误了军机,我看还不如直接征发百姓为夫役,不是一回事?”

    吕方站起身来,胸有成竹的答道:“若要承运粮食的,要先放财物在府中抵押,并且留有档案,其取粮时还须在转运站签字画押,到兵站后,再取画押取凭条,每五日,转运站与兵站一一对应,若五日内粮秣还未运到者,则以私吞论罪,没收抵押财物,根据档案通缉人犯,损耗则在报酬中扣除。至于征发民夫,吕某给人做过田客,雇人种田的庄稼肯定没有自家的庄稼长得好,这道理大伙都是懂的,若是征发民夫,他们不过是敷衍罢了,时日损耗都是惊人,而我这办法,那些运粮节约掉的损耗,时间都是他自己的,肯定比征发来的民夫要细心的多,何况若是有利可图,只怕周边州县的商贾不用征发,也会过来干的。”

    

86窘境

    www.uu234.com

    吕方刚刚说完,众将皆默然,过了半响,一人笑道:“吕兄这办法倒有些像汉时贾生以爵位换取商人往塞上运粮的法子,只不过把奖励由爵位换成了粮帛,我看这法子不错。”

    吕方向说话那人露出感激的目光,他知道自己这办法虽然可以节约自己州中百姓的民力,还能给他们增加一点收入,可也太新奇了些,只怕难以通过,此刻见此人表示赞同,众将也纷纷表示赞同,粮秣运输之事既定,李神福便分配诸将任务,待到午时,军议完毕,众将纷纷退下,吕方退下时多留了个心眼,在外面故意等了一会,待到方才第一个赞同那人出来后,吕方便走到身前,敛衽为礼道:“方才多谢将军出言相助,在下这里谢过了。”

    那人身材魁梧,脸色白皙,颔下三缕胡须,双目炯炯有神,依照唐时的审美观乃是个少见的美男子,见状赶紧扶住吕方笑道:“吕刺史怎么这么说,大军过境之时,那供应之事你搞得那么好,自然按你的办法搞好。”说到这里,便爽朗的笑了起来,吕方小心结纳,原来此人也是姓吕名师造,在李神福麾下任行营都尉一职。吕方细心询问,发现这吕师造祖上竟然和徐城吕家都是出自寿州吕氏一脉,吕师造见状也欢喜得很,便一同叙了族谱,发现发现是同辈中人,便以兄弟相称,吕方以年龄小了两岁,便以兄长称呼,立刻两人便觉得亲热了起来。

    李神福用兵极为迅捷,次日,便分兵两路,直扑乌程而去,驻守乌程的许再思这几年来手中精兵被抽调的七七八八,现在手中也只有两千余老兵,其余都是当地新募集的土兵,他久经兵事,淮南方大举调兵,已经有所耳闻,早就将辎重运的差不多了,还未等淮南兵到,便已经领兵退往独松关去了,当地豪强自然是望风而降,那独松关位于南独松岭上,山势陡峭,许再思又在上面砌了两道石墙,据山势而守,李神福一时攻破不得,只得留副将领别部与其对峙,自己领本部精兵由天目山西麓的千秋关,由小路急进,直扑临安县城,想要直薄杭州城下,却在那里一头撞到了领大军来源的镇海军顾全武,在一场激烈而不具有决定性意义的遭遇战后,淮南军的前锋被击败,顾全武也不追击,将全军分立八寨,与其对峙起来。

    唐时临安县位于杭州以西北方向,其地形西、南、北三面环山,唯有东面呈马蹄形的开口,一条道路从这个开口一直通往杭州,其西、南、北三面都是海拔在一千米以上的山脉,而东南则急剧变为海拔不过50米的河谷平原,由宣州通往杭州的官道便是和穿行在丛山中的河流平行,而顾全武的军营便堵在丛山通往河谷平原的入口处,背后便是临安城。李神福统领的淮南军则不得不依山势布营,大军的补给都要通过丛山的官道运过来,其困难可想而知。

    顾全武深知地理兵法,知道自己补给远远比对方容易,所以深沟高垒,并不接受会战,只是为了提高手下士气,偶尔派出选锋出营交战;而李神福虽然心急如焚,可也不敢大举进攻,因为山间扎营,诸营之间交通不便,很难互相支援,一旦抽出太多兵力攻敌,一旦被击退,敌兵反扑上来,很容易出现营内空虚,被敌所乘的情况,所以也只能不断派出少量兵力,想要找出对方的空隙来,就这样,两军就这样相持到了十月。

    淮南军大营修建在山谷间,四周的树木柴草早已被砍伐干净,一来为了建筑所用,二来也是防止敌军火攻或者隐蔽接近。四周高处各有小寨以为瞭望防御之用,一条河流在营寨旁流过,河旁修筑了一个简易的码头,吕方的后勤船队便在这里装卸物资,可惜由于水流在山间湍急的很,有好几段只能搬到陆地上用人力畜力搬运。

    李神福站在帅帐前的高地上,此时的他再无两个月前踌躇满志的模样,黝黑的脸上满是皱纹,一道道仿佛刀刻出来的一般。远处的码头上,三条两三百石的船只靠拢在岸边,士卒们正在往下卸着粮食,大群的淮南士卒围在四周,不时发出高兴的欢呼声,若走近看,那些士兵脸上都有饥色,这两个月来,虽然吕方全力转运,可要通过这糟糕的道路补给这么多军队,实在是力有未逮。

    “今天总算三条船都到了,不然这万多张口,真不知道该如何填满。”说话的是站在李神福身后的吕师造,他看着下面搬运粮食的军士,额头的皱纹几乎成了“川”字形。

    “哼!”李神福指了指远处从船上下来的书吏模样的人说道:“此人定然是吕方那厮派来叫苦的,说今日又伤了多少水手,损坏了几条船只,你这族弟别的也就罢了,可身为一个武人,怎的一副奸商脾气,连坏了几条船也要来跟我这一军主帅说,若不是我手上没人能够接替他这粮料使一职,本帅立刻便撤了他。”

    吕师造和李神福共事多年,心知他这只不过因为战事不顺,迁怒于吕方罢了,于是笑道:“我看吕方那厮倒不是心疼那几条船,只怕是旁敲侧击,让将军撤军罢了,先前我军出师,不过是以为钱缪已死,可依现在看来,大半是谣言。如今我军被堵在群山之中,分驻数处,连通的道路很容易被切断,一旦那顾全武一一军牵制主寨,以主力攻其余,以将军之勇,只怕也难以应付呀。”

    李神福默不作声,过了半响,方才叹道:“我何尝不想撤军,可杨王在病榻之上,以大军委任与我,如今耗费钱粮亿万,可寸土未得,我有何颜面去见杨王。再说这群山之间,道路狭窄,万余大军有强敌在后,一旦顾全武遣轻锐抄小路侧击,那时只怕便是全军覆灭的局面了,如今只有坚持下去,寻机大挫那厮,方能全师而退。”

    吕师造听了,也点了点头,表示同意。这兵法之道,进军固然困难,在强敌全师而退更是千难万难,多少名将屡战屡胜,结果退兵时丧了一世威名,尤其这群山之间,肯定有不知名的小路,同行大军自然不行,可走数十名轻兵却是可以,顾全武手下浙兵大半都是本地人,熟悉地理,一旦大军退兵之时,在那山间小路上遭到袭击,首尾不得呼应,那可是哭都没地方哭去。

    李、吕二人正伤神时,身后一名亲兵赶来禀告,原来昨日派出的一队游兵成功袭破镇海军一处哨所,斩首十余具,还夺得三四只羊,两头猪,还擒获两名浙兵。

    听到这个消息,两人相视苦笑,平日里像这等消息,最多告诉一名中军虞侯也就罢了,哪里会烦劳到统帅万人的大将这里来,看来也是现在战局实在不利,连小胜也要通报过来了。

    李神福想了想,便吩咐奖赏那队士卒每人钱五贯,绢两匹,勋书上还加一转功。这段时间淮南军被堵在山里,一旦出兵大半都是在镇海军意料之中的方向来,加上地理不熟,所以这样的小规模战斗十战九败,加上补给不足,军中士气低落的很。吕师造在一旁听得,也知道李神福这般格外厚赏,也是为了激励士气,突然灵机一动,补充到一句:“且将那些浙兵俘虏带过来,我有话要问。”

    何五屁股上挨了一脚,踉踉跄跄的跌进帐来,好不容易站稳了,膝盖内侧立刻挨了两记矛杆,不由自主的跪倒在地上,直跌的膝盖生疼。抬头一看,只见一名白脸将军,坐在上首,形容威严,看盔甲式样是淮南军中的高级将领,心中不禁打起鼓来,莫非明年的今日便是自己的忌日不成。

    他本是浙军中一名伙长,下面也管着十余名军士,到营外哨所驻扎,他那哨所在镇海军营寨的后面,位置也不甚紧要,不过是用来护卫运粮队的,这两个月来淮南兵和镇海军在前面交战,他这伙兵却连淮南兵的毛也没见到一根,于是便放松了警惕,谁知道昨日一队淮南兵不知从那条小路转了出来,发动突袭,一下子将自己那伙兵杀了个稀里哗啦,顺便还将附近几户人家杀了个干干净净,砍下首级以为记功之用,那伙淮南兵想必是饿昏了,竟然连人家里的几只羊和猪也不放过,尽数赶了回来,自己眼看抵挡不住,便丢下佩刀投降,那伙淮南兵虽然为了抓活口,饶了自己一命,可一路上拳脚相加,苦头可没有少吃。

    

87缺粮

    www.uu234.com

    何五正忐忑不安,却听到上面那白脸将军开口询问镇海军的情况,这何五*不过是小小一个伙长,知道的甚少,只回答了自己籍贯和所属部伍,其他诸如镇海军兵力多少,具体布置便一问三不知。那白脸将军见问不出自己想要的问题,便立刻发作起来,喝令亲兵拖下去抽三十军棍。话音刚落,立刻两名如狼似虎的亲兵扑了上来,将何五按到在地上,扒下下裳,噼里啪啦的打了起来。饶是何五铁打汉子,也禁不住沾了水的毛竹板子,刚打到二十鞭的时候变昏死过去。那亲兵是行刑的老手,立刻一盆冷水泼了上去,何五刚刚幽幽醒了过来,行刑的亲兵正要将剩下十板一并打完,那白脸将军挥手止住,大声对何五道:“贱奴,这十棍暂且寄下了,你且下去好生想想,明日若再想不出那些问题,自有你好受的,带下去,好生看管。”最后两句话却是对那两个亲兵说的。

    何五立刻便被拖到后营,扔到一处木笼里,屁股刚挨到地上,便只觉得一阵钻心的疼痛,伸手一摸,湿漉漉的一看竟然全是血迹,想来屁股和大腿都已经被打烂了。何五央求守兵给了点草木灰糊上才好了点,可一想起明日即将到来的军棍,他的脸立刻皱成一个苦瓜,倒不是他嘴巴有多硬,只是要从一个伙长嘴中逼出那些军情,并不是军棍能够解决的问题。

    何五正在木笼里苦苦思索如何才能编出些东西糊弄过今天那个白脸将军,好保住自己的屁股不被打成肉酱,突然听到笼外一阵脚步声,抬头一看,只见一名黑着脸的军士走了过来,手中拿着一张竹叶,包裹着什么东西,随手丢了进来,何五赶紧捡了起来,打开一看,却是两个黑乎乎的团子,应该给自己的牢饭,却听到那淮南军士骂道:“你若明日不招出事情,这便是你最后一顿饭了,不过这样也好,像你这样蠢材,早死早超生,也省下些食粮。”说道这里,那军士冷笑两声,转身离去。

    何五赶紧拣起那黑团子,看了看,好像是野菜掺了些其他粮食蒸成的,掰开一块,塞进嘴里,刚咀嚼了两口,只觉得一阵苦涩和霉烂的味道直冲上头顶,一口便吐了出来。他虽然不过是一个小小伙长,但这几年来两浙战事已经平息,南方本来就较北方富庶不少,像这等粗劣的食物,已经许久没有入口了。何五看着眼前这黑乎乎的团子,想起方才嘴里的味道,怎的也吃不下去,只好将那黑团子放到一边,准备等到晚点饿急了再吃。正在此时,何五背上突然吃了一棍,赶紧转头一看,却是看守牢笼的士卒看到他将那黑团子吐在地上,便一边用矛杆隔着缝隙捅刺,一面破口大骂:“你这杀才,竟然敢将吃的吐到地上,快将吐到地上的给我吃下去,满营将士都已经吃这玩意半个月了,若不是今日粮船按时到了,老子便连这菜团子也吃不饱,若不是主将有令,老子便把可大卸八块,分别煮了吃,也能解解馋。”骂到这里,那守兵将长矛抽了回去,用矛刃在何五身上比划,仿佛眼前不是一个活人,而是一头待宰的猪羊一般。

    何五被逼无奈,只得将吐到地上的东西还有剩下的黑团子尽数吃了下去,守卒这才止住咒骂,又用长矛在他身上抽打了几下,方才转过身去。何五也不敢再出声呻吟,只得躲在角落里面蜷成一团,免得惹得外面那凶神发火,白白被打,不远处的淮南军营垒也是人群攒动,不时有人搬动东西,好似大军将要行动一般。

    待到天色黑了,便有人来换这看守,两人好像熟识的很,不时的骂骂咧咧,说的全是军粮不足,久驻扎于外,心怀不满,想念广陵妻儿之类话语。那何五在笼中思来想去,可怎么也想不出明日如何渡过那难关,他本想胡乱编造些,可两军对峙已久,那白脸将军对镇海军情况也不是一无所知,加上一同被抓来的同伴又不在一起,若是胡编,两人话语肯定和不拢,那将军定然以为是故意诓骗与他,只怕那时,当真要被大卸八块,葬身他人之腹。一想到自己这躯体为人分割,块块被人吞食,何五便觉得浑身上下好似有千万只蝼蚁叮咬,说不出的难受。

    转眼已是二更时分,可怜这何五却怎么也合不上眼,突然听到咯吱一声,觅声一看,却是那看守靠着木笼打盹,已经一屁股坐倒地上了,接着月光看过去,腰间的佩刀便在笼旁,伸手可及。何五屏住呼吸,爬了过去,将那佩刀抽了出来,那木笼不过是临时打制而成,接榫处并不牢固,此时他心中惶急,臂力不自觉便大了好几分,竟然几下便砍开一个缺口,在用力猛地一撞,那接榫处竟然裂开一道来,何五赶紧奋起全身力气,猛地一阵摇晃,将牢笼挣出一条开口来,小心翼翼的挤出来,正要提刀将那守卫杀了,可何五转念一想,这守卫又未曾殴打过自己,不若赶紧逃走,免得多生事端,反而丢了性命。于是何五便割了一块衣襟,包扎好大腿上的伤口,小心潜行而去,幸喜一路上淮南军守卫都是防备外面,未曾发觉从内逃走的何五,加上他本是当地人氏,一路上竟然未曾被人发觉,待到天色灰白之时,何五已经逃出来淮南军的控制范围,被几名镇海军的“夜不收”

    哨卫抓住。

    那队“夜不收”发现何五,赶紧将其运了回去。镇海军虽然将对手堵在群山之中,同时也难以探听对方军营情况,这下有人从淮南营垒中逃了出来,自然是难能可贵的很,一名押衙听了何五所叙说淮南营垒情况,当听说到对方军粮匮乏,士卒懈怠思乡,甚至有撤军迹象时,觉得干系重大,赶紧报到全军主帅顾全武那里,顾全武竟然将那何五招至中军帐中,细细询问,方才让其下去将养。

    “恭喜父帅,那李神福军粮不足,不久便会自退,这次父亲行军神速,抢得要地,不费一矢便击退强敌,正是兵法所说的不战而屈人之兵,上之上呀。”顾君恩兴奋的满脸通红,对父亲的用兵之道佩服得五体投地。

    “罢了罢了。”顾全武随手捋了捋颔下胡须,脸上露出自得的笑容,他心中也颇为得意,此时帐中又只有儿子顾君恩和自己二人,也不那么矜持了,随口笑道:“其实也并非为父用兵如何神妙,只是本来淮南两浙势力相当,淮南虽然兵力稍优,且位居上游,可敌手甚多,无法倾全力于一域,若我无内乱,彼并无胜机,杨行密那厮只不过听闻钱缪被杀的流言,便动用大军入侵,兵事乃国家生死大事,岂可如此轻率?一开始便输了三分,那李神福身为杨行密手下有数大将,却不出言劝谏,置大军于险地,久持不下,转运消耗何止亿万,这般用兵,又岂是兵家所为,面对这等对手,我未开战便又赢了三分,这临安城乃钱王故里,百姓赋役皆轻,心向与我,便又赢了三分。剩下只要为父不犯大错,使出一分力气便可。”说到这里顾全武也禁不住得意的笑了起来。

    顾君恩看到父亲这般高兴,赶紧从一旁倒了一杯热茶,呈了上去,笑道:“父帅且饮尽了这杯茶,孩儿却有一事相求。”

    顾全武结果茶杯,喝了一口,看了看顾君恩道:“我知道你不过是想要在追击淮南兵时,担任先锋一职,此事我却不能应允你。”说到这里,顾全武伸手制止住儿子的争辩,肃容道:“李神福虽然将大军置于险境,可淮南士卒剽悍异常,非浙兵所能比的,加上这丛山之中,彼等没有回旋余地,必然死战求生,俗话说,一人求死,便是百人也难当其锋芒,何况淮南万余悍卒,自你长兄去世以后,为父只有你这一子了,又岂能将你再置身险地,钱王与我恩重,为父自当领兵当锋镝,报得那深恩便是。”

    顾全武平日里对这个儿子都是疾言厉色,在军中也从来没有特别关照过,今日却这般模样,顾君恩一时竟有些接受不了,正吞吞吐吐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顾全武却走了过来,轻轻的抚摸着顾君恩的头发,温颜道:“那次石城山一战,为父的让你领三千人吸引倍数与你的董昌军,却迟迟不发援兵,害得你身负重伤,几乎殒身,那时在后军看到你领百骑数次杀入敌阵,我心中实在是担心到了极点,后来在看到你身负重伤,不省人事,我心中实在是后悔的很。为父也知道这般做,实在是不近人情到了极点,只是身负大军,实在不敢以私念害公心,君恩你心中可莫要责怪为父呀!”说到最后,顾全武亲情流露,竟然哽咽起来。

    顾君恩从小到大,哪里见过终日严肃的父亲这般流露亲情来,抬头一看,只见对方双眼里满是舐犊之情,心头不禁涌出一股热流来,跪下连连叩首道:“父帅怎能这般说,孩儿骨肉皆父亲所赐,便是战死沙场也不过是报的大恩万一而已,更何况军中本就以军令为先,这般做本就是题中应有之意,孩儿又如何敢有怨尤之心。”

    

88追击1

    www.uu234.com

    一时间中军帐中顾家父子二人真情流露,过了许久,顾君恩却觉得不过一会儿似的,突然帐外有亲兵禀告军情,原来一直在山中静静相持的淮南军行动突然频繁了起来,好几处哨所都遭到了袭击,还有一队出来樵采的镇海军士,碰到了做同样工作的淮南兵,一般寻常两军对持,双方都会形成一个默契,只要是在自己范围内砍柴打水的,即使相遇,也只会自行其是,并不会互相攻击,毕竟当兵的也要吃饭喝水,你能这么干,对方也能这么干,除非你可以单方面的控制对方的水源,否则这么干只不过是无意义的制造死伤。可今天的淮南兵仿佛发疯了一般,看到出来樵采的地方军士,纷纷一面呼唤己方援兵,一面丢下木柴水桶发起猛攻,镇海兵不清楚对方底细,且战且退向大营收缩,淮南一方看到并无什么便宜可趁,便也退兵了。

    “哼,不过是虚张声势,欲盖弥彰罢了。”顾全武冷笑道:“来人,派出探子前往淮南兵营处探查,我不管要死伤多少人,晚饭前一定要把敌军的动向放到我的案前。”

    两名镇海军的探子隐藏在一个土坑里,他们探出脑袋,往下看去,只见斜下方的淮南军大营内,蚂蚁一般的士兵们正在将辎重搬到码头边上的船只和临时打造的木筏上,大营内一部分帐篷已经被拆卸下来,捆扎好,部分的军士已经踏上了退军的路途,远远的看过去黑乎乎的仿佛一条在草丛中行进的蝮蛇一般,很明显,敌军正在撤退。两人中年龄较大的一个小心翼翼的缩回土坑,压低声音对同伴道:“你腿脚便捷,快些回去,将淮南军撤退的消息报回去,少说也能拿到五匹绢的恩赏。”

    年轻的那个探子嗯了一声,正要起身,突然又停住了,低声道:“那你呢,不同我一起回去?”

    “不了,我留在这里晚点再从另外一条路走,这等军机大事,可不能有半点闪失,我们两人分成两条路,总有一人能够安全回去。”

    年轻的那人点了点头,小心的转身离去,他身手轻盈的很,不过半盏茶功夫,身影便消失在树丛中。另外一人看到同伴消失,正要从另外一条小路返回,却突然奇怪的咦了一声,又蹲了下来,只见远处的树丛一阵晃动,那探子小心翼翼的弓下身子,手脚并用的爬了过去,他行动的十分小心,不过三十几丈的路程,竟然花了好几刻钟。好不容易靠的近了,伸出脑袋一看,只见不远处树影遮拦下,蜿蜒着一条只容两人并行的小路,想来是山间走兽踏出的小路,若是不小心还看不出来,远处依稀看到十几名淮南兵士卒的背影,这探子蹑起脚步跟了上去,只见那小路越走越险,到了后来一边便是峭壁,另外一边便是万丈悬崖,待过了一盏茶功夫,便看到那小路直通往一个人迹罕至的大岩洞,远远看去,岩洞黑乎乎的,不知有多深,洞口处堆满了各种辎重,数十名淮南兵正在忙个不停,好似再搬用什么东西。那探子心中忽然闪现出一个可怕的念头,赶紧转身往本方大营跑去,刚走了两步,却不小心踩到路上一小块石头,险些跌下崖去,好不容易站住了,那石头却从悬崖上掉了下去,此时已经是接近晚饭,在这人迹罕至的山间本就寂静的很,这落石从悬崖上跌落,又带落了好几块更大的石块,声音显得尤为惊人,那探子立刻便听到了身后传来淮南口音的呼喊声,也是知道此时便是生死关头,竭尽全力沿着那山路向前跑去,他本是当地人氏,熟识地形,只要跑过这一段两边都无处可躲的小路,到时候往道旁的林中一躲,任你淮南兵有天大本事,在这茫茫大山中寻找一个人如同大海捞针一般。

    眼看路口处就在前面不远了,那探子只觉得心脏都要从嘴里跳出来了,突然小腿上一麻,几乎是同时,几只羽箭便射到道旁的石壁上,他一个踉跄,接着便觉得背心一阵剧痛,喉头一甜,一只弩矢已经从胸口穿了出来。那镇海军探子双手挥舞着,仿佛要抓住什么似地,接着便从那悬崖跌了下去。

    顾全武坐在马上,两天前自己脚下这块土地还是万余淮南兵的大营,可现在只剩下了一片废墟,只有满地还在冒出缕缕青烟的焦黑残余木桩才能让人看出这里淮南兵刚刚撤走。

    “顾帅,请看。”一名镇海军军官跑了过来,手里还捧着一撮黑灰,微风吹过,许多轻灰被吹走,里面还剩下许多还没被完全烧掉的焦谷。那军官看到顾全武微微皱起眉头,低声继续禀告道:“那边还有许多。”

    顾全武点了点头,策马沿着那军官所指的方向跑过去,只见在河旁的码头处,有好几个尚未完全焚烧完毕的灰堆,仔细观看,里面有尚未烧尽的粮食,布帛,两边还有许多未用尽的木料,显然是淮南军退得匆忙,将无法带走的物质全部烧掉,那些木料应该是临时制作木筏剩下的。

    “父帅,淮南军既然那么缺粮,又何必将粮食烧掉呢?莫非其中有诈?”问话的正是顾君恩。

    “那倒没什么奇怪的,李神福也是宿将了,就算军中再缺粮,也会留下些七八日的以为紧要时用,淮南军不是没有粮食,只不过是道路崎岖,运不上来,回师的兵站里肯定有先前运不上来的粮食留存,这里烧掉的便是多余的。”顾全武脸色淡淡的,他久经戎行,经验丰富之极,淡淡的两三句便把淮南军的情况猜的七七八八,若是李神福在这里,也不得不佩服,原来李神福决定退兵时,便有询问运粮的书吏,那书吏竟然一一将从临安县到宣州千秋关二十余处兵站留存的粮食一一道来,并且将可能的误差都说明白,李神福才将多余物质烧掉,领兵撤退。

    顾全武冷冷的看着那几个还冒着青烟的灰堆,胯下的战马仿佛也感到了这里肃杀的气氛,打着响鼻很不耐烦的样子,顾全武转过身来,目光扫过身后一名名随自己东征西讨的将佐,拔出腰刀,斜指向淮南军退兵的方向,喊道:“斩李神福首者,赏钱万贯,绢千匹。”

    众人轰然而应,大队的军士沿着道路往前涌去。

    激烈的前哨战立刻展开了,淮南兵的行军速度并不快,甚至可以说有点慢,他们的大部分辎重都已经放在船只和木筏上,轻装的军队本来可以走的更快,可是当断后的军队发现了追兵后,大约有六千名淮南兵立刻停了下来,按照地形列成了阵势,准备迎接敌军的挑战。

    战斗是在一个四面都是山的小盆地展开的,这种盆地在从杭州通往宣州的官道路上有无数个,道路一侧便是铺满了鹅卵石的河滩,另外一侧有几间茅房,旁边有几块薄田,再延伸过去便是崎岖而又贫瘠的山坡,长满了不知名的杂木,激烈的战斗便在官道两旁展开,至于想要通过山坡去绕过对方侧翼攻击后背,这几乎是不可能的,且不说如何保持队形通过那密集的杂木林,就算你可以通过树林,十月份的林间已经满是枯干的枝叶,只要几十个弓箭手一阵火箭,就能把你的偏师全部葬身于火海之中。

    鲜血很快便让河滩的鹅卵石变得又湿又滑,那几件茅房也很快被推倒,由于战场的狭窄,双方都采用了中央突破的战术,排成密集的队形往对方的将棋方向猛攻,想要突破对方的中央阵线,摧毁敌方的指挥系统,一举取得全胜。密集的长矛在穿刺,弓弩手在向对手头顶射完箭囊中最后一支羽箭后,也拔出腰刀,填补上战线的空隙。战斗最激烈的区域便是官道上,由于官道的地势平坦,而且为了排水方便,官道会比两边的河滩和土地要高上七八尺高,双方不约而同的将将棋放在官道上。在两侧战斗较为不那么激烈的地方,还可以听到不同口音的喊杀声,但是在战场中央的官道上,只听到金属的撞击声,兵器砍在裹着甲胄的**上的沉闷声,人临死前的短促惨叫,还有急促的呼吸声。人群的士兵仿佛都失去了害怕、疲惫等正常人所有的感觉,挥舞中手中的武器,竭力的将敌人向后面压过去,双方就如同两个正在摔角的巨人,抱住对方的身体,弯曲自己的膝盖,脚上拼命的勇力,竭力扭断对方的脖子,折断对方的肋骨,将对手摔倒在地上。每一次呼吸,都有十条以上的生命飘逝而去,但是战线一会儿前进,一会儿后退,一时还看不出谁取得了决定性的优势。

    

89追击2

    www.uu234.com

    “久闻淮南兵精,甲于南方,今日得见,果然名不虚传。”饶是顾全武身历百战,可像看到像这般惨烈的战局也不禁变色,他所在离厮杀最激烈的前线不过百余步的距离,不时有箭矢飞过,他虽然也预先猜想过李神福被追上后,困兽犹斗,战斗肯定会很激烈,可却没料到对方竟然会留下这么多军队断后,甚至发起那么凶猛的反扑,毕竟对方携带的军粮有限,只有攻取不下,便是全军覆灭的结果。顾全武正惊疑间,对面淮南军主帅将旗旁突然又升起一面大旗来,皆是以白色锦布制成,华丽异常,背面绣着“两浙招讨使”,正面绣着一个鲜红的“李”,竟然是此次淮南大军的主帅李神福,难道他身为一军主帅,竟然亲自领兵断后。随着大旗的升起,淮南军阵营响起一阵激烈的战鼓声,接着便是一阵阵“万胜“声,仿佛山呼海啸一般,接着战线最中央的区域冲出一队黑衣淮南士卒,个个身披重甲,彪悍异常,呼吸间便突破镇海军的阵线,将对方的防线深深的打凹进去,他们面对的镇海兵也是浙兵中的健者,可与之一放对起来,便相形见绌,眼看淮南兵便要杀到顾全武面前来了。

    “黑云都,李神福这厮根本就是假意退兵,引诱我军追击,然后孤注一掷,想要一战定胜负。”顾全武恨声道,虽然他这次带领的军队足足有一万两千,远远超过对面的淮南兵,可在这山间盆地,地势狭窄,根本施展不开,李神福就倚仗淮南兵精悍胜过对方,想要赌一把决胜。

    “君恩,你领千人逆击,定要将他们给打回去。”顾全武脸色铁青,大声下令道。

    随着援兵的赶到,胜利的天平又向镇海军一边倾斜了,黑云都士卒虽然精悍,但也不可能在侧后方受到威胁的情况下往前猛冲,随着体力和锐气的消耗,军队数量更多的镇海军总能够投入更多的生力军,替换已经疲惫的士卒,顾全武看了看太阳,离晚饭还有一个半时辰,大概不会耽误晚饭吧,他不自觉的笑了起来,这是今天胜利离镇海军最近的时候。

    在镇海兵的后阵,两边的山坡收缩到了相距只有二十余丈的距离,山坡上长满了马尾松,被替换下来的疲惫士卒和伤兵们突然惊恐的发现,两边的松林被点燃了,充满了松脂的树林烧得非常快,强劲的山风夹杂着浓烟吹来,让人挣不开眼睛,士兵发出惊恐的声音,乱哄哄的向后退去,军官们在尽力的弹压着,驱赶着士兵们去砍伐还没烧着的树林,清理出一道隔火带来,可是从山火后面传来的战鼓和喊杀声立刻就告诉了镇海兵们一个可怕的事实:他们被包围了。

    顾全武转过身,在他面前显现出一片可怕的场景,后阵山口两侧的松林已经烧着了一大片,透过浓烟和鲜红的火焰,传来阵阵的战鼓和喊杀声,即使没有这些,他也能分辨出到底发生了什么,毕竟这么快的火势,只有可能是有人有意纵火,一片不安的颤抖掠过了每一个镇海军士卒的心头,无论是在第一线厮杀的,还是站在主帅身旁的牙兵,顾全武立刻便明白,全军的崩溃就在眼前,自己能够做的就是尽可能挽回损失,保住临安县城,只要临安城还在镇海军手中,淮南军就无法以那里为据点围攻杭州。

    “君恩,本帅令你为先锋,领兵沿着后路突围,回到临安城后,坚守不出,以待钱王援兵。”顾全武突然大声对刚刚回到自己身旁的儿子。

    “喏。”顾君恩应声领兵而去,待到儿子走远,顾全武拔出佩刀,对麾下亲兵大声喝道:“我军如今身处绝境,如今之计,只有一心向前,不是我斩得李神福之首,便是我等全军覆没。”话到这里,顾全武跳下战马,来到战鼓旁,一把抢过鼓槌,奋力击起鼓来,手下将士受其激励,又知已无退路,士气反而涨了几分,全力向淮南军“李”字大旗杀去。

    天复元年十月,淮南两浙招讨使李神福佯装退兵,留行营都尉吕师造伏兵于青山之下。两浙将顾全武领兵追击,李神福自领兵断后,两军激战正酣,吕师造纵火焚林,两浙兵大惊,殊死突围,吕师造敛兵三面,独缺一隅,两浙兵遂争先奔逃,自相践踏死者无数,吕师造纵兵逐北,斩杀无数。后又领兵与李神福合围,俘两浙将顾全武以下四千人,获军资亿万,斩首级五千,大获全胜,回师围临安,两浙震恐。

    杭州,两浙节度使府,此时已是深夜,除了偶尔传来府中水塘中的蛙声外,一片寂静。钱缪正躺在床上睡的迷迷糊糊,突然依稀听到外面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立刻便坐了起来,他出身低微,当上这两浙节度使后,更是谨小慎微,每日取一硬木为枕,睡的稍微熟一点,便从枕头上坠落惊醒,便起来处理政事,其勤勉可见一斑,眼下其爱将顾全武又领兵在临安与淮南军相据,他干脆就在节堂后的书房睡觉,随时可以处理紧急问题。

    钱缪刚刚从榻上坐了起来,房门便被推开了,只看见手下苏州刺史冲了进来,脸色惶急,显然发生了什么不妙的事情,身后紧跟着的便是自己幕府中参掌机要的掌书记罗隐,身上披了一件锦袍,显然也是刚刚惊醒了。

    成及进得门来,也顾不得行礼,上前走到钱缪身旁附耳低声道:“淮南李神福大破我军,如今我军营寨尽失,敌军已经包围临安城,形势万分危急。”

    这消息宛如一个响雷打在钱缪头顶上,临安不但是杭州城外的重要镇戍,相距杭州不过一日的路程,而且还是钱缪的故乡,他祖上坟墓便在临安城外的衣锦军。他强自压制住心中的情绪,低声道:“成兄弟莫急,现坐下喝口水,那全武可好。”他心中还存了万一的希望,他知道顾全武足智多谋,又深得军心,如今虽然战败,杭州城中还有三四万精兵,还有挽回败局的机会。

    “顾帅生死不知,据回城的败兵说,好像是为李神福所俘,如今在临安城中坚守的是顾帅公子顾君恩。”成及脸色阴暗,低声答道。刚刚说到这里,只听到咯噔一声,钱缪竟然一头栽倒在地上,昏死过去,成及、罗隐二人赶紧抢扶起来,罗隐深谙医术,赶紧猛掐人中,好一会儿功夫,钱缪方才咳出一口浓痰来,幽幽醒转过来,失声道:“既失良将,痛杀我矣。”说到这里,竟失声痛哭起来。

    罗隐、成及二人见钱缪这般模样,不禁面面相觑,平日里钱缪深沉有大志,喜怒不形于颜色,哪里见过他这般模样,过了半响,钱缪止住哭声,抬头问道:“某方寸已乱,已经惶然无计,两位都是某家腹心之任,如今突丧大将,当如何相对,还请直言。”

    罗隐成及二人对视一眼,成及上前道:“淮南虽然侥幸获胜,但是重要关隘还都在我军手中,只要小心把守,敌必然不能久持,那时再做计量吧。”

    罗隐点了点头,补充道:“成将军说的不错,李神福劳师远征,又野无所掠,其军中定然积蓄无多,所以才施诡计破我军,如今之计钱王应领大军出杭州,彼若围城则袭其背,彼若不攻则为临安声援,稳定军心。临安城乃是大王故里,民壮皆有同仇敌忾之心,只要有援兵在后,淮南贼定难破城,如今已经是十月,彼求战不得,必然有退兵之意,顾虑我军袭其背,定然会求成,那时再想法将顾帅换回来。”

    钱缪听到这里,起身一边穿衣一边对成及道:“如此甚好,我出城时,府中军务便偏劳成兄弟了。”

    临安城外,数十骑站在城外的小丘上,却是李神福领着一众将佐,正在观察着守军的情况,只见不远处的临安城城墙约有三丈左右高,一队队民夫正在往城头运送材料,好像正在加高城头和修补女墙,城门早已紧闭,看搬上城头的礌石滚木形状,许多干脆就是城中百姓的房梁。城头守军看到城外土丘上的数十骑,发出一阵阵的惊呼声,显然已经是惊弓之鸟,再也经不起惊扰。

    “吕兄,既破顾全武,又当如何进兵?”李神福手中马鞭斜指着远处的临安城,几有“投鞭断流”的模样。

    “李帅考校末将了,敢不从命。”吕师造笑道,他在破顾全武之役中居功至伟,领偏师先是纵火,然后让开有死中求生之念的敌军,尾随追击,斩首数千,可手下只损失百余人,连李神福也称他精通兵法。他捋了捋颔下长须,肃容答道:“临安乃是钱缪故里,我军虽然大获全胜,可这临安城却毫无降意,攻之图伤士卒,两浙众将以顾全武为首,如今顾既亡,余子碌碌,为李帅计,不如休养士卒,若敌兵来,能胜则战,不能胜,以顾全武为质,亦能求和,亦能不败。”

    
本节结束
阅读提示:
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cc/r14420/ 第一时间欣赏天下节度最新章节! 作者:丹东大米汤所写的《天下节度》为转载作品,天下节度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①书友如发现天下节度内容有与法律抵触之处,请向本站举报,我们将马上处理。
②本小说天下节度仅代表作者个人的观点,与UU小说的立场无关。
③如果您对天下节度作品内容、版权等方面有质疑,或对本站有意见建议请发短信给管理员,感谢您的合作与支持!

天下节度介绍:
作品卖点:节度使:唐代外臣之,掌总军旅,颛诛杀。赐双旌双节。行则建节、树六纛。反复无常的枭雄,流民,乱世,便是父子兄弟,都用尽一切手段互相厮杀的时代。主角由弱者变为强者,由勇士变为魔王。
6翔满身鲜血,箕踞而坐,指着吕方大骂道:“汝可知千万人死于你手,白天颂声震动天地,难道你夜里没听见万人切齿咒骂。死后定堕入无间地狱,只恨今日不能与汝俱亡。”
衣锦城中,钱缪宅外,大军云集,吕方对城头喊道:“钱王昔日围攻越州,可想有今日。”
钱缪答道:“某扫平乱贼,不过为王前驱而已。”
吕方看着满脸血污的徐温,叹道:“公昔与某为同殿之臣,若戮力勤王,无有私意,乌有今日乎?”
徐温曰:“英雄不两立,天亡仆以资公也。”天下节度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天下节度,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天下节度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