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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下节度全文阅读

作者:丹东大米汤     天下节度txt下载     天下节度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53赶回

    安仁义这伎俩颇为毒辣,他本为淮南军中宿将,杨行密击破孙儒等人,得淮南之地,他与田覠二人居功至伟,本人又骁勇善战,善养士卒,所以在淮南军中深孚众望,那些逃散而回的士卒无不将润州军的兵势夸大十倍,使得城中军心越摇动,若不是王启年和钱传褄带来的援兵军心还十分稳固的话,只怕已经有人起兵作乱,绑了李遇献城投降了。

    天色已晚,广陵的夏天十分闷热,几乎没有一丝风声,吴王府的门口戒备森严,数十名精兵盔甲齐全正严阵以待。大门两边的六七只气死风灯的光亮照在士卒手中兵器的锋刃上,显得格外渗人。借着光亮,依稀可以看到大门后临时建起的重楼上的人影,那些是隐蔽在其中的弩手。这吴王府乃是广陵城中一等一热闹的所在,平日里便有挑着担子的小贩在府门前穿行叫卖,守门的军士也不来驱赶,可今天,这条街上竟然连个人影也没有,便好似鬼蜮一般。

    这时,远处传来一阵马蹄声。那守门的校尉听得清楚,竟然好似十几骑直冲而来一般,他反手拔出腰间横刀,左手虚按,只听到身后传来一阵刀剑出鞘和甲叶碰击声,见手下已经准备停当,那校尉才高声喝道:“何方狂徒竟敢在王府门前纵马狂奔,还不滚下马来,不然格杀勿论。”随着高亢的喊声,接着后边的重楼上也传来一阵让人牙酸的弩机上弦声,在宁静的夜空中显得格外恐怖。

    “休得无礼,某家乃是王茂章,受吴王敕令星夜赶回广陵。”粗豪的声音划破夜空。军士们听的明白,饶是他们都是百战余生的精锐,也不由得耸动起来。原来年余来,青州王师范起兵偷袭关东州郡,朱温遣大军镇压,王茂章受杨行密之命,领步骑七千支援王师范,与宣武大军交战多次,胜多败少,连朱温爱子朱友宁都为其所杀,逼得朱温亲自领兵二十万由关中撤兵,直扑青州,大破王师范,而王茂章虽然兵势寡弱,却先示之以弱,待其稍有懈怠,时战时守,逼得十倍于己的宣武大军无可奈何,连不可一世,骄横无比的朱温都感叹:“若得此人为将,天下未足定也。”而后王茂章自度众寡不敌,便领兵撤退,朱温遣大将杨师厚追击,王茂章自领精兵断后,徐徐而退,杨师厚虽然骁勇,但为其威名所摄,竟然不敢逼近,由此一战,王茂章于是名满天下,虽然人还在淮上,可广陵城中早已无人不知吴王手下有一个长驱千里,全师而还的王茂章,在许多百姓口中,他隐然间已经是项藉再世,霸王重生,也怪不得那些军士们如此表现。

    那守门校尉倒是见过王茂章,可听声音却有几分不像,此时也不顾得这么多了,大声喝道:“便是王统领,也不能在吴王府前咆哮,还不下马,否则某家便不客气了。”言语间,已经高举横刀,作势要向下虚劈,命令府内重楼上的弩手射击。

    此时那为的骑士相距府门已经不过七八丈了,只见其暴喝一声,双臂较劲,竟然硬生生的将胯下战马勒住了,那战马一下子被马嘴的嚼子勒的生疼,已然人立起来,前蹄乱蹬,便要将背上的骑士颠下去。可那骑士好似被生铁焊在马背上一般,任那马匹如何跳跃摇摆,四只铁蹄在青石板铺成的路面上溅起一阵火星,他还是牢牢的坐在上面,待过了片刻,那马儿的狂性过去了,他突然双腿猛地用力夹*紧马匹两肋,逼得那坐骑静了下来。那骑士这才跳下马来,将缰绳丢给身后的亲卫,大步往府门这边走了过来,只见其身上披了见寻常军士穿的褐袍,从头到脚都满是灰土,便与寻常的大头兵并无半点不同,那校尉正疑惑间,正好一阵微风吹过,带的大门两边的气死风灯一阵晃动,灯光正好照在那汉子脸上,校尉看得真切,只见其脸色黝黑,容貌粗陋,正是王茂章,赶紧敛衽行礼道:“在下恭迎王统领。”

    王茂章随手摆了摆拿着马鞭的右手,道:“罢了罢了,某家这三日足足赶了五百余里路,都累垮了二十多匹马,半点热食都没有进肚子,你快些给我弄点吃的喝的过来,还有这些马,先汗,再用些精料好生喂喂,千万要照料好了。”说道这些战马的时候,王茂章语气郑重,显然看重的很。

    那校尉摆了摆手,身后自然有人去牵那些战马,他却上前低声道:“王统领,那些马匹末将自然会照料好,只是吴王吩咐过了,说无论您何时赶到,都直接带到他房里去,便是三更半夜也不可耽搁了。”

    王茂章闻言一愣,转而笑道:“好个杨王,关键时候倒是不含糊,某家还以为他官爵高了,行事也有了变化,想不到还是如同往昔打江山时一般。好,你便带我去吴王哪里,再弄些吃食到吴王房中便是。”

    那校尉躬身领命,引王茂章进的府门,自有等候在门房的小吏引其去了杨行密住处,待到王茂章穿过几处院落到了杨行密的住处,隔着窗户已经可以看见杨行密的身影映在纸窗上,王茂章想起了昔日一同征战的艰辛时光,不由得心中一热,快步推开房门,敛衽拜倒道:“茂章拜见大王。”

    “罢了,你我都是旧识,这俗礼便免了吧。”杨行密斜倚在榻上,眼前的几案上放着一副地图,在烛光下,满是标志敌我双方的要点镇戍,现在他方才正在查看军情。

    王茂章却坚持着施完全礼,肃容道:“如今田、安二贼起兵作乱,正是明上下之分,君臣礼义的时候,又如何能马虎了。”他站起身来一看,不由得吃了一惊,只见烛光下杨行密自己出兵之事更为苍老,身形枯瘦,形容枯槁,便是以他的眼力,也能够看出其寿命也不过一两年了。

    杨行密已经从王茂章的脸色中看出了他的想法,笑道:“茂章,杨某出身寒门,能至今日,已属非分,只是定要将田、安二贼料理了再去,为天下乱臣贼子戒。”杨行密语气一开始轻松得很,可是到了最后一句,话语中还是露出一丝杀气,一旁的王茂章饶是在修罗场里滚打出来的,也不由得感到一阵寒意,赶紧往几案上的地图看去。

    王茂章细细查看地图,一旁的杨行密也不吭声,只是耐心等待。过了片刻,王茂章抬头问道:“田、安二贼与吕方交情甚笃,此番起事,为何吕方未举兵相应?”

    杨行密从一旁取出一封帛书来,递给王茂章,王茂章就着烛光看了片刻,惊道:“那李彦徽倒是好本事,用一个守不住的苏州换来吕方置身事外,还加强了常州的守兵,这可是妙计呀,钱公子与吕方有不共戴天之仇,也不知他怎生说服了钱公子不战而将苏州让给了吕方。”

    杨行密冷笑了一声,摇头道:“这计策虽妙,却是那李彦徽的唯一生路,吕方一旦起事,以他昔日得罪吕方和田覠的诸般旧事,只怕立刻便要被千刀万剐,只有让吕方站在我们一边,才能保住自己的性命,此人本事是有的,可惜器量极小,平日里被贪欲和傲气遮掩住了眼光,老是做些蠢事,还好到了危急关头,还知道改弦更张,倒不枉我让他去做这个杭州刺史。”

    王茂章听完杨行密的话,心中不由得升起一个连他自己都不敢相信的念头:难道杨行密早在当年就算出这李彦徽今日的举动,故意让他去吕方身边那个死地,以为今日之用,如果是这样,那杨行密的眼光也太恐怖了吧,如今他这般模样,难道没有在死后准备一两个后招吗,那自己在他的计划里扮演一个什么样的角色呢?想到这里,王茂章看着杨行密枯瘦的脸庞,只觉得这屋中仿佛弥漫着一股鬼气,让人心悸。

    “安仁义突袭东塘之后,某便遣使者赶往武昌通知李神福、朱瑾二人,算来今日已经赶到,其若顺流而下,快则八日,慢至多不过十日,便可直逼升州。”杨行密枯瘦的手指从地图上的武昌沿着长江一路划了下来,最后在升州处停住了。“茂章,你的军士还有几日能到广陵?”他转过头询问王茂章道。

    “最多还有四天,他们都是轻装疾进,歇息上半日也就够了。”

    杨行密点了点头,问道:“二贼虽然事突然,先破我水师,取升州,幸喜他们没有连兵一气,却各自为战,否则一旦拖延时日,引来外敌便不妙了。茂章,你当年下江南时与他们相交甚深,你以为当先取何人?”

    “那自然是安仁义。”王茂章不假思索道:“安仁义所辖兵众甚少,最多不过万余人,虽其勇悍,亦无勇武之地;而田覠苦心经营宣州多年,积蓄颇多,收拾亡命,所辖不下四万,自然是应先取弱敌,若安贼授,田覠自然胆寒。田覠士卒虽多,却陈兵江岸,踯躅不决,望历阳而不取,乃自守虏,纵有十万之众,又有何可畏;润州与广陵隔江相望,轻舟呼吸可至,为腹心之患,安仁义骁勇善战,能得士心,正举兵进攻常州,常州乃江南大州,户口数万,百姓殷富,若让其开府库以济贫乏,简壮者为兵,安贼便如猛虎生翅,不可复制矣。”

54回师

    “茂章所言甚是,你一路赶回来也累了,先下去歇息吧,待神福领舟师返回,打通江路,再领兵渡江。”杨行密见王茂章满身尘土,脸上满是疲惫之色,方略也已经大定,正要起身,却看到门外进来了两名婢仆,手中端着一些吃食,不由得一愣,却看到王茂章站起身来,大大咧咧的将托盘结果,拿了一块胡饼便往嘴里塞进去,一边吃还一边嘟嘟囔囔的说:“大王莫怪,某家这一路上都没吃过一顿安顿饭,实在是饿的紧了。”

    杨行密见王茂章这番举动,不由得笑了起来,这王茂章与田覠、安仁义等人不同,乃是杨行密帐前持戟卫士出身,积功而至今日之位,于是两人私下的关系要更为亲密一些。

    “茂章,如今你也是军中大将了,言行举止也要小心注意些了,小心惹来旁人耻笑。”杨行密笑道。

    “大王说的是,某家自会小心的。”王茂章狼吞虎咽的将食物一扫而空,又喝了两口热汤,拍拍肚皮,道:“对了,上次北上攻打徐州之时,徐温督运粮船,十分稳妥,这次便让他来做某家的副将吧!”

    “也好,徐温这几年来倒是长进了不少,说来他也是当年一同起事的老弟兄了,这次便让他同你走一遭吧。”

    李神福站在船之上,身后便是大队的战船,猛烈地江风迎面吹来,将他身后的旗幡刮得猎猎作响。身后的士卒水手们正在忙碌着,准备开航前的诸般事宜,疑惑的目光不住的往主帅的背影上投过来。

    自从李神福与刘存二人领大军东征,兵临武昌城下之后,杜洪便一面死守不出,一面派出信使向朱温求援,朱温当时主力正与河东激战,便修书与遣使语荆南节度使成汭、武安节度使马殷、武贞节度使雷彦威,令其出兵救援杜洪。马殷、雷彦威二人皆不过虚与委蛇,唯有成汭既畏朱温兵强,又欲侵江淮之地自广,尽起舟师,由江陵沿江东下,救援杜洪,其舟师中有可以装载千人的巨舰,然而马、雷二人却大舟师,趁成汭大军出击,江陵空虚,突袭破城,将城中财物吏民尽数掠去,成汭军中得知消息后,士气一落千丈,军心动摇。李神福趁机猛攻,大破成汭水师,成汭本人也投水而死,李神福俘获战船两百余艘,回师包围鄂州,樯帆遮掩大江,一时间军势之盛无两。

    正当此时,李神福得到了广陵赶来的急使,得知田、安二人叛乱,尽焚东塘的淮南水师,于是他留下刘存继续围攻杜洪,自己领轻舟顺江而下,由于鄂州之地深处敌境,四周的马殷、雷彦威等人也都是当世枭雄,若让其得知淮南内部生乱的消息,便会生出机变来。李神福隐瞒消息,只与刘存二人看罢书信后便将书信烧毁,封锁消息,就连水师军士也只得到命令,说上游有敌军水师来袭,并不知道是要返回淮南。

    淮南水师训练有素,很快一艘艘战船便起锚驶向江中,由于有足够经验架势楼船的水手不足,李神福将许多俘获的江陵水师战船都留在了鄂州,自己只带了那些熟习的淮南快船出航。待所有战船到了江心,李神福突然下令道:“全军转舵向东。”

    “向东?”一旁的传令校尉还以为自己听错了,明明先前是说上游来了敌军战船,应该是向西呀!正疑惑间,李神福低声喝道:“转舵向东,违令者斩!”

    这次那校尉听的清清楚楚,在都统的声音里,他明显感到了一丝不耐烦,他立刻快步跑到舵手旁,大声重复着李神福的命令。

    江岸上,刘存看着江面上的战船一艘艘调转船头,向下游驶去,脸上满是忧虑。这时一旁的亲兵惊讶道:“咦?水师的弟兄们怎么往下游驶去了,莫非是回淮南了?”

    “卑微小卒,妄论军机,来人,给我拖下去打上二十皮鞭。”刘存猛然喝道,那亲兵还没搞清楚是什么回事,便被拖到一旁,剥去衣甲,绑在树上,吃了二十鞭子,饶是他身强体壮,这生牛皮的鞭子抽在身上,也早就痛昏过去了。

    刘存转过身来,盯着手下亲兵沉声道:“你们也是跟我多年的老弟兄了,应该知道我刘存不是个待下苛刻的人,将来你们就知道为何今日这厮要吃苦头了,兵凶战祸,胜负无常,一个多月前那成汭还是一方节度,拥十万之众,如今却只是江中的一个水鬼罢了,为将者不得不小心从事呀。”

    众将兵听到刘存的话,纷纷拱手应喏,刘存点了点头,便转身往营盘走去,走了两步便停住了,指着那个倒霉蛋道:“这几日的勤哨便免了他的吧,晚上给他弄点好金疮药,莫要留下什么病根。”

    江面上,大队的淮南战船正顺江而下,天上已经满是乌云,不过是刚刚到了晚饭时分,天色便昏暗的很,如同深夜一般。几乎每艘船只都上了满帆,猛烈的江风将一张张船帆都吹得鼓囊囊的,顺风顺水,船队的度十分惊人。

    李神福站在船,双目直视前方,仿佛在看着地平线后面的什么东西一般,自从开船以来他便是这个模样,站在船已经一个多时辰了,几乎都没有改变过姿势,一旁的将吏们有的人上前劝他到舱中歇息片刻,可他却好似根本没有听见一般,几次以后其他人也就不再说话了。

    “都统,看这天气,便要下雨了,这风势又大,不如让船队找个避风的港湾靠岸避避雨吧,不然若有什么损伤,便麻烦了。”一旁的船长仰头看了看天色,他本是这一带人氏,对本地天气颇为了解,看这时节如此天色,定然是大暴雨,伴着大风,这大江之上一旦起了大浪,可不是闹着玩的,便硬着头皮出言劝谏。

    李神福却好似聋了一般,站在那边仿佛蜡像一般,那船长还以为风声太大,对方没有听见,正准备放大嗓门再说一次,却只见李神福转过身来,脸色如铁:“不可,军情火急,耽搁不起,让各船保持间距,免得互相碰撞便是。”

    那船长被军情紧急堵住了嘴,只得作罢,正在此时,天上突然闪过一道闪电,怕不有七八里长,划破长空,在漫天的乌云衬托下,显得格外明亮,接着便是一阵滚滚的雷声传了过来,吓得那船长不由得缩了缩脖子,正想说话,黄豆大小的雨粒便下来了,打在人的皮肤上还有几分疼,船面上士卒水手正准备吃饭,顿时大乱,纷纷四处找个遮掩的地方,李神福却站在雨中夷然不动,仿佛没有知觉一般。

    那船长抬头看了看船帆,不由得脸色大变,嘶声喊道:“都统,快让各船把船帆降下来,这么大的风雨,若是满帆,只怕有翻船的危险。”

    李神福抬起头,现若然如此,只得没奈何的点了点头,那船长得到他的肯,赶紧回头去指挥手下降帆。

    李神福走近舱中,一旁的亲兵送上毛巾干衣,他擦干净脸上的雨水,换上干燥的新衣服,外间水手干活的吆喝声透过舱壁透了进来,夹杂着雨滴与木板的撞击声显得格外不真切。“都统,喝点热姜茶吧,莫要着了凉。”一旁的亲兵送上热茶,李神福接过喝了一口,一股辛辣的感觉一下子通过他的舌尖直透脑门,他不由得叹了口气。坐在一旁的秦斐见他这般模样,试探着问道:“都统,自你得到广陵来的急信之后,便是这般心事重重的模样,可是淮南出了什么大事不成?”

    李神福将手中的茶杯放到一旁,用被茶杯烫*热了的手掌在额头上抚按了一会儿,仿佛这样让他觉得舒服些,过了一会儿,他突然说道:“也好,如今已经开船许久了,也不用担心走漏消息了。不错,淮南的确生了大事,田覠、安仁义二人起兵作乱,突袭东塘,尽焚淮南舟师,吴王要我们立刻回师平叛。”

    “什么!”秦斐霍的一声站了起来,双目园瞪,满脸都是不敢相信的神色。“田覠他们疯了吗?如今淮南民心安定,就算大军东征,可吴王在广陵至少还有三万大军,更不要说其他州郡了,他们这不是找死吗?”

    “那也未必,安仁义乃是沙陀异种,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而田覠一向自视极高,不愿屈居人下,上次武勇都之乱,他围攻杭州,大王却派遣使者逼他回师,他便怀恨在心了,还有他击破冯弘铎,却未得升州之事。”说道这里,李神福的声音突然低沉下来,因为被杨行密委任为升州刺史的人正是他。

    秦斐却没注意到李神福脸上神色的变化,被突然听到的惊人消息给惊呆了,他现在明白为何李神福这几日来表现如此奇怪了。“正在千里之外围攻敌军的大军,后方却生了叛乱,得知消息以后,士卒皆有思归之心,敌军得知以后,动猛攻。”秦斐几乎不敢往下想了。

    “都统,你做得对,多亏你封锁了消息,不然大伙儿只怕都要葬身在那鄂州城之下。”秦斐急道:“那我们现在先要做的是什么?”

55大富贵

    “东塘被袭,淮南水师尽丧,升州乃江南雄镇,乃叛军必取之处,如今之计,当回升州,以为根据,再做打算。”李神福沉声道。由于安仁义攻取东塘之后,杨行密立即派出要求他回师的使者,他并不知道此时的升州已经被田覠所夺取,更不用说自己的妻子都已经落入田覠手中。可是以他多年行伍的经验来看,升州自古以来便是江南要镇,宛如一根钢钉一般,紧紧的钉在田覠的后背,若田覠起兵作乱,第一件事情便是拔去这处钢钉,不过自己镇守升州之后,对于城墙工事多有修缮,加上先前冯弘铎的多年经营,应该能够坚持到自己回来吧!李神福这般想着,可是不知为何,他心中空落落的,半点把握也无。

    “都统不用担心,升州城池坚固,嫂子和贤侄都不会有问题的。”秦斐看出了李神福的担忧,低声劝慰道。

    衢州、常山。一队军士正在山路上跋涉,队伍中押着十七八头驴子,还有二十多个民夫,都挑着或者驮着粮食布帛,为的一人皮肤黝黑,满脸虬髯,容貌倒是威武的很,只是脸上满是郁闷之色,好像刚刚倒了大霉一般。原来此人正是石城山一战中的浙东联军水师统领陈渊,那一战中,周安国大神威,自领龟船为前锋,大破敌军,陈渊丢弃旗舰,乘小船逃走,在水面上求生的浙东军将士抓住他的船舷求救,可是他不但不救人,还挥刀乱砍己方将士的手掌,惹来一身恶名。他上岸后,由于赵引弓丢弃己军逃走,联军大败,他也成了俘虏,被分到湖州水师中当苦役。无论是看守的军士还是一同被俘的手下,听说他的事迹后无不鄙夷的很,那些日子他可是着实吃了不少苦头。水师回军之后,他便被选到吕方的军中,被派到衢州陈五麾下,当一个小小的伙长。从堂堂一军之主变为手下不过十几人的小小伙长,也怪不得他这般模样。

    陈五攻下浙东睦、歙、衢、婺四州之后,除了许再思控制的越州、赵引弓控制的明州,台州、温州、括州剩下的三州也向吕方输款投诚,吕方也投桃报李,在杨行密上表朝廷,以其为检校司徒,镇海军留后之后,吕方也分别委任了他们在各所在州郡的官职,同时从中获取了一定量的赋税,这样,在吕方的实际控制区域和这些州郡之间,恢复了和平的局面。可是与此同时,在田、安二人起兵叛乱,杨行密无力南顾的时候,吕方开始加紧整合内部势力的行动,他将原先留任睦、歙、衢、婺四州的刺史调回杭州,分别给予节度副使的虚衔,然后分别以自己信任的文吏代替他们,控制实际的州政,为了镇压可以预料到的反抗,吕方以陈五为莫邪都步兵都指挥使,节度睦、歙、衢、婺四州军事,驻节衢州。结果果然如同吕方所预料的,随着度田等工作的开展,不断有当地豪强拒绝缴纳粮税,甚至掳掠百姓,逃入山中作乱。睦、歙、衢、婺这四州与杭、湖二州不懂,大半都是山脉丘陵地形,连绵千里,陈五只得将熟悉当地情况的降兵中勇健之徒编入己军中,四处进袭。陈渊这次便是去一个山村中收取夏税的,那山村位于一个小山谷中,仗着地势险峻,已经两三年没有交粮了,陈渊这次打了他们个冷不防,倒是一口气弄得个底朝天,收获颇丰。

    “伙长,都响午时辰了,弟兄们都累得慌,一起歇息歇息吧。”一个老兵来到陈渊身旁,指着天上的太阳说道,这一伙兵大半都是在杭州一役中被吕方俘获的两浙援兵,并不知晓陈渊在石城山中的“精彩”表现,倒对这个头领印象不错,觉得他虽然话语不多,倒是颇有几分本事。

    陈渊抬了抬头,只见日头是正毒的时候,虽然山间有林荫遮掩,可还是只觉得全身上下都是汗津津的,说不出的难受,他跳上一旁的大石,往远处看了看,便指着远处大声道:“这里连个水源都没有,如何歇息,大伙儿加把劲,我记得来时前面不远处有条山涧,大伙儿在哪里洗把脸,也爽快些。”

    同伙的兵卒听了,轰然称是,便是那些被虏来搬运物资的村民,脚步也快了几分。陈渊的记性果然不错,一队人再走了里余路,便听到传来一阵阵水响声,众人的脚步更是快了几分,眼见得山路拐了一个弯,便看到一条清澈的山涧留了下来,在前面不远低洼处汇成一个小水潭,前面几个年轻的兵丁欢呼了一声,便快步向那水潭冲去。

    那几人刚跑了几步,忽然站住了,原来水潭边趴着两个人,正用双手捧着水喝,赶紧拔出刀来,围逼了上去。

    那两个正在喝水的人听到钢刀出鞘的声响,抬起头一看,只见几条满脸杀气,手持钢刀的军汉逼了上来,赶紧转身便往一旁的树丛逃去,那些军士也懒得追赶,喊了两声便回过头来准备饮水。待到陈渊来到水塘边,那两人早就消失在树丛中了。

    陈渊解下头盔,双手取了清水在脸上擦洗了两下,只觉得好不畅快,结果手下递过来的葫芦瓢,正准备喝个痛快,却看到一旁的树丛一阵窸窣,赶紧将葫芦瓢扔到一旁,右手已经按在了刀柄上,厉声喝道:“什么人,快给我出来,不然就放箭了。”

    那树丛晃了两下,从里面走出一个人来,双手高举,操着有几分怪异的口音喊道:“莫放箭,莫放箭,我并非歹人。”

    这时方才的那几个军士已经从衣衫认出了是方才在水潭边喝水的人,在陈渊耳边低声解释了两句,陈渊点了点头,手慢慢从刀柄上松开了,低喝道:“你那同伴呢,你说你们不是歹人,为何一见了我们便逃。”

    “他不敢回来,还在不远处。我等方才在潭边喝水,看到有人拿着明晃晃的刀子逼过来,以为是。”说到这里,那汉子赶紧闭住了嘴,差点将“强盗”两个字给溜出来了。这时那人离得近了,众兵丁看得清楚,不由得啧啧称奇,原来这人虽然衣衫破烂,满脸污迹,可高鼻深目,头曲卷,竟然是一个三十多岁的胡人,虽说唐代十分开放,便是在南方胡人也不稀奇,可是多半都在杭州、广陵、泉州等沿海通商口岸,在这深山之中,突然看到一个胡人,也怪不得兵丁们稀奇的紧。

    陈渊见来人不像是强盗,便吩咐手下取了块饼子,给那胡人。那胡人拜谢后接过饼子,却不吃,先转过身对着西方拜了一拜,口中喃喃有词,方才将那饼子撕成两半,将一块塞入怀中,才吃起来。

    一旁的兵丁看得奇怪,出言询问,原来这胡人去经商,却遇到盗匪,只有他和方才那人逃了出来,那跪拜祈祷乃是向真主感谢,留下一半饼子却是等会留给那同伴吃。

    那兵丁听了,不由得笑道:“你这汉子倒是笨的很,你且去将同伴唤来,我再给你块饼子不就行了,你看看这驴子上都是粮食,还缺一块饼子不成。”

    那胡人听了,又起身拜谢了,起身一边大声呼喊,一边往林子里走了进去,不一会儿便带着一个同样衣衫褴褛的青年汉子走了进来,陈渊吩咐取了点吃食给他们,后来这人吃相更是不堪,显然是饿的紧了,待到吃完了,那胡人问道:“军爷,我等逃跑时十分匆忙,在山中迷了路,却不知这是何方地界呀?”

    “却是在浙东衢州常山中,沿着山路下去,出了山便是须江了,再沿着江边走上百余里,便到了衢州州城了。”那军汉一边漫不经心的喂着驴子,一边随口答道。

    那胡人听了却是目光一亮,小心试探道:“我在山中呆了好些日子,却不知道如今这衢州是哪家官爷所有?”

    那兵士转过身来,笑道:“自然是杭州的湖、杭观察使吕节帅啦!错了,如今已经是镇海节度使了,怎的,你连这个都不知道呀。”

    那胡人听了,便低头思忖了起来,那军士见他这般模样,也懒得理他,自去喂驴,眼见得众人已经准备听到,准备起身赶路了。那胡人咬了咬牙,快步来到陈渊身前,低声道:“这位军爷,在下有一番大富贵送给您,却不知道你敢不敢取。”

    陈渊听了一愣,看了看那胡人衣衫褴褛的模样,心头不由得滑过一丝不屑,微微拱了拱手,道:“某不过是个芝麻绿豆大的人物,如何当得起您那番大富贵,您还是去找别人吧。”说罢便转过身往前走去。

    那胡人看出陈渊并不信任自己,不由得急了,抢前一步,抓住了陈渊的胳膊道:“某是受了吕节帅的托付,去海外买马的胡商,运马回来的路上被人劫了,你若是取的回来,岂不是天大的富贵。”

56赌斗

    听了这胡人的话,陈渊倒有点半信半疑,他在吕方手下不过是区区一个伙长,什么从海外买马的事情自然是闻所未闻,不过以他和湖州水师交战的经历,还有吕方的诸多传闻,从海外购买战马的事情是绝对做得出来的,再说自己在石城山的举动知者甚多,想来名声也不会好到哪里去了,若不想当一辈子的伙长,那就得立下奇功才有希望,想到这里,陈渊已经暗自下了决心,无论是真是假,都要搏一把了。

    那胡人看到陈渊听了自己的话,却低头不语,不由得越焦急起来。原来这胡人名叫阿里,便是先前那王道成托付购买种马的胡商,他本欠了不少赌债,得了王道成的预付款,害怕债主得了消息,前来要债,便连夜上了船,出海去了,却忘了与王道成通知一声,弄得对方以为他私吞了货款逃走了。等到他买好了二十匹种马,回到福州,到王道成家的商栈去交易,索取剩下货款,却现那商栈早就不在了,却是王道成到了吕方麾下为将,于是便将本家的商栈迁徙到了杭州去了。阿里不由的叫苦不迭,他买马,运费花费甚多,身上只剩下了十几贯钱,正指望着王道成剩下的货款了,可现在手中只有二十匹种马,虽说这些南方缺马,可这等好马买得起的大半都是一方军府,这些武人只怕更习惯直接抢,好在先前他和王道成家也是熟客了,便一咬牙,准备带了这二十匹马到汀州的王道成老家去,索要货款,可没想到一路上到了建州浦城,一处关卡的守捉使看他的马好,便干脆诬赖他是偷马贼,径直来抢他的马匹,若不是他跑得快,只怕连性命都丢在那里了,于是他和同行的一个商人一路上爬山涉水,历经艰辛,竟然逃到相邻的衢州来了,听说这下碰到的是买马的吕节度,赶紧通报上来。阿里心中暗想,说什么也要把丢失的钱财给夺回来。

    “也罢,你且随我们一同到县城去,待通报了上司,再做定夺。”陈渊说道,心里却在想着如何才能在这桩事里取得最大的利益。

    衢州城,此时已经变成了一座巨大的兵营,陈五所领的莫邪都两坊精兵,加上收编的降兵加起来有一万两千人,便驻扎在这里。吕方夺取浙东诸州之后,将攻陷杭州俘获的钱缪军队打散开来,一部分编入亲兵队组成内牙军,而剩下的便编入莫邪都的六坊兵,尤其是在陈五麾下东征的两坊,更是优先补充,现在每坊都有三千余人,加上从睦、歙、衢、婺四州调来的州兵精锐,日夜操练,杀声震天,让台、括、温这几州的地方豪强睡觉都睡不安稳,生怕哪天自己有个什么不是,让陈五找个由头,把自己给灭了。

    镇海军大营帅帐之中,陈五端坐在帐中,神情肃穆,四周将吏个个脸色尴尬,闭口不言。眼下他以步兵都指挥使之职,节度四州军事,麾下有万余精兵,权力之大,肩上责任之重,可以说是吕方麾下众将之一。吕方给他的任务也很简单,那就是在尽量短的时间内,平定睦、歙、衢、婺四州境内的叛乱,并且支持各州刺史完成对本州田地人口的统计工作,为将来进一步整合浙东其余各州做好准备。可是这些天来,虽然睦、歙、婺三州的叛乱已经逐渐平息,只有衢州,由于与建州交境,山高路远,许多叛乱豪强大兵至则逃入山中,兵退则下山四处劫掠,甚至攻杀官府属吏,弄得陈五手下将吏颇有些焦头烂额,他们虽然都是久经战阵,可先前从未见过像这等在群山之间,和小股敌兵四处攻杀,纷纷叫苦不迭,幸喜台、温、括三州的守将害怕引来祸水,与之划清了界限,才少了不少麻烦。

    其中一人也许是腹中苦水甚多,第一个大声道“这衢州南边尽是大山,这半个月来那些贼寇往山中越来越深,有的都到建州那一边去了,可我们又害怕追过去了,惹来了麻烦,如何行事,请将军示下。”其余人见有人开了头,纷纷跟着抱怨起来,他们许多都是各州州兵,此时远离故乡在山中苦战,却没有半点头绪,一个个早就满是怨气,这次借着机会倾吐出来了。

    陈五坐在上,心中却是雪亮,这与衢州相邻的建州此时却是在绰号“白马三郎”的威武军留后王审知的控制之下,此人本为黄巢余部,与其兄随王绪攻进福建,其后由于军粮不济,王绪生性猜忌,残杀部众,军中人人自危。王潮便于光启元年动兵变,囚禁王绪,自立为帅,与第二年攻下泉州后,接受朝廷招安,福建观察使陈岩上书朝廷,表荐王潮为泉州刺史。景福二年,陈岩病重,福州大乱,王潮趁机兵攻取福州,与第二年攻陷福州,其兵势大振,建州徐归范、汀州钟全慕等闽中地区的小股割据势力纷纷投降,经过几年的经营,王潮兄弟已经完全控制了全闽的地盘,其势力的稳固程度远非现在的吕方能够比拟,眼下吕方正是趁杨行密无力南顾,整合内部势力的时候,绝不可以擅开边患,惹来麻烦。

    正在此时,一名亲信校尉来到陈五身边,低声将那胡商阿里的的事情说了一番。陈五倒也有听闻过先前王道成买马被骗的事情,可毕竟建州之事干系重大,索性便吩咐将此事一同报与杭州,请示吕方当如何处理。

    安仁义站在一座土丘上,在他的前方,润州大军如同一只巨大的飞禽,展开双翼,平铺在常州城外的原野上,各色的旗帜在风中飘荡,空气中不时传来穿行于军阵间的使番们的呼喊吆喝声,他们都是从特别选拔出来的善于骑术的年轻人,作战时便往来于军阵中,将主帅的号令传递过去。看着自己的军队迅捷的行动,安仁义的脸上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在润州军的对面,约有两里的距离,常州军也在排成阵势,他们的右翼与一个湖泊相连,那里便是常州城的水源,这使得他们的右翼是无法被迂回的。而他们的左翼的顶端则是王启年所据守的那个壁垒,这对他们非常有利,如果战况不利,他们便可以在那个壁垒的掩护下撤退。

    “击鼓!”看到自己各军的阵势已经排好,安仁义出命令,召集各部将领道中军议事,准备做战前的最后部署。

    随着隆隆的鼓声,十几个顶盔披甲的将领赶到中军,可能是为高涨的杀气所刺激,安仁义身旁的坐骑受了惊,打着响鼻,后蹄不住的刨着地面,弄得烟尘四起。安仁义上前在马颈上轻轻抚摸,还在马耳边柔声说些什么,过了好一会儿功夫方才将坐骑安抚好。

    一旁的苏掌书看了,脸上露出一丝忧色,小声道:“使君,战前马匹受惊,可不是好兆头,常州兵右有湖水,左有壁垒,已经占了地利,我方只有中央突破一条路可走,还是小心些为上呀。”

    安仁义心头大怒,两军交战之前,最忌讳这等泄气的话,若是旁人这般说,只怕便以扰乱军心之罪拖下去斩祭旗了,倒是这苏掌书这些年来一直是自己的臂助,并非寻常将吏。他好不容易压下怒气道:“两军交战,数万壮士对峙,这是何等的煞气,这马匹受惊是常有的。眼下时间紧迫,今日好不容易等到那懦夫出了城,便是占了地利又如何,苏掌书你且站在一旁,看我如何破敌。”

    苏掌书听的安仁义语气中颇有不耐烦之意,也不敢多言,只得拱手拜了一拜,退到一旁,安仁义站起身来,高声道:“李遇那厮以为占了地利,便能与安某相较量,列位且在这里稍侯,某家便要让那些鼠辈知道,绵羊在哪里也不是狼的对手。”说罢,便转身跳上战马,用力一夹马腹,沿着小丘冲了下去。

    安仁义马跑的快,不过片刻功夫便到了常州军阵前,待到了一箭之地,他高声喝道:“某家便是润州安仁义,常州李遇李刺史何在,可敢出来说话。”

    安仁义喊了几遍,对边阵中却是无人应答,他索性将头盔解下,露出满头披散的长来,又走进了几步,大声道:“常州军的将士看清楚了,这里的正是安仁义,莫非李刺史连与某家说句话的胆子也没有了吗?”

    安仁义话音刚落,便看到对面阵中如同雁翎一般分开,当中出来数骑,为一人喝道:“逆贼安仁义,吴王待你何等恩重,你却起兵作乱,如此狼心狗肺之徒还有脸来见我。”

    安仁义定睛一看,只见说话那人身穿绯色官袍,颇有威仪,依稀便是常州刺史李遇。他哈哈大笑道:“某本以为你不过是个无胆书生,想不到听错了你,吴王的确待我不薄,可我替他东征西讨,也立下了不少功劳,早就还了恩情,如今起兵却是他诱杀朱延寿,让我等心寒,难道这也是我的错吗?”

    李遇闻言大怒,喝道:“君臣之纲,岂是恩仇相报这么简单的吗?你这沙陀儿果然是犬羊之性,畏威而不怀德,我与你说这些当真是白费力气。”说到这里,李遇一口唾沫吐在地上,显然已是愤怒之极。

    安仁义却不着恼,笑道:“我要攻取这常州,可两军将士又有何辜,何必白白丢了性命,不如你们那边派来三人与我赌斗,若是我赢了,你们便降伏与我,若是你们杀了我,也请善待润州将士。如此岂不为美。”

57战舞

    李遇听了对方的提议,不禁有些犹豫起来,这安仁义为一军之主,单身当阵挑战,若是当场斩杀或者俘获,这场叛乱便可兵不血刃而平定、可是当年淮南军中勇将如林,其中米志诚善射,王茂章善使长槊,皆为军中翘楚,而安仁义却扬言:“志诚之弓十,不当茂章之槊一;景仁茂章十,不当仁义之弓一。”王、米二人都是千中选一的勇士,却无有异议,安仁义的本事可见一斑。若是赌斗失败,难道就真的降了对方不成?可若是拒绝,且不说己方本就军心不稳,这样一来更是士气被夺,两军狭路相逢,勇者胜,这般岂不是更没有胜算了。

    李遇正犹豫间,安仁义已经有些不耐烦了,轻轻踢了踢胯下战马的肚子,在敌方阵前纵马驰骋起来,双手挥舞马槊,大声呼喝,马是好马,人是枭雄,后边的润州大军看到己方主帅如此武勇,纷纷大声呼喊助威,万余人齐声呼喊,其势直冲云霄,便是天上的行云也被震散了。

    安仁义往返慢跑了两三次,感觉到战马已经松开了筋骨,便放慢了马,将长槊在头顶上挥舞了两下,身后的润州军助威的声音低了下来,他大声喝道:“安某以一军之帅,亲身上前挑战,都无人敢出阵,莫非常州没有好男儿了吗?”

    此时对面的润州军已经不再呼喊,诺大的战场之上,好似空无一人一般,安仁义的呼喝声战场上回荡,对面前排的常州军士个个羞愤欲死,可是中军的李遇好似聋了一般,只是不做声。安仁义呼喝了两声,见无人相应,也只得调转马头准备回本阵去了。可他刚刚转过身去,常州阵中便冲出一骑,为的一人,离得还有十余丈远,便弯弓瞄准安仁义后心一箭射去。

    此人本是都是常州军中一名小校,在常州军中素来以善于骑射而闻名,李遇又故意待安仁义在阵前耀武扬威,消耗马力,再趁其返回防备松懈时打他个措手不及,虽说手法阴暗了点,不过战阵之上,唯利是图,倒也说得过去。眼见得却只见安仁义腰间好似没有骨头一般,突然向侧面一倒,那箭便射了个空,那小校将手中弯弓丢掉,双手持枪,双腿猛踢马肚子,将马提到了最快,手起一枪便向安仁义胸口刺去。

    古时马战之法,要诀便是人借马势,一匹战马少说也有三四百斤的体重,冲击起来,刺出的一枪,带着一人一马的冲量,单凭人力难以与之相抗衡,所以古时希腊人评价法兰克的骑士有一句谚语:“法兰克人跳上了战马,就是一堵城墙也能刺个窟窿。”那小校的战马已经提起了度,安仁义猝然遭偷袭,战马才刚刚转过身来,形势要不利的多,一般遇到这种情况,骑士都会逃走或者避开对方,在选择有利的机会交锋,可安仁义却并未如此,只是双手持槊,锋刃对准高冲击过来的对手,毫无避让之意。

    那小校见状大喜,大喝一声,奋起全身力气,一矛便向安仁义胸口刺去,他心中颇有自信,眼前便是一块铁,他这一矛也能刺个对穿,更不要说血肉之躯了。

    安仁义却不避让,手中长槊也反刺过去,竟然好似要同归于尽一般,双方矛杆相交,安仁义双手一较劲,便已经将对方长矛压了下去,那小校奋力相抗,可只觉得对方的长槊好似泰山一般,压在自己矛杆上,径直刺了过来,待要变招,却已经来不及了。他只觉得胸口一阵剧痛,却已经被安仁义挑落马下。

    那小校跌落在尘土里,伸手往伤口处一摸,却只觉得伤口鲜血如同喷泉一般涌出来,便是堵也堵不住,眼见得一张黝黑健康的面容已经变得苍白。原来唐时长槊锋刃处往往都开有两刃,三刃甚至四刃,一旦刺入人体后,伤口往往会被锋刃撕裂,难以愈合,加上方才双方对冲,度极快,方才安仁义那一击几乎将他的胸口给撕碎了。

    “好汉子,你倒有几分本事,竟然能杀了我的坐骑,今日倒也不枉了。”安仁义走到那小校身旁,沉声赞道,原来方才他虽然力压下对方长矛,拨开了对自己的致命一击,可还是没有能护住坐骑,那小校的长矛在那匹倒霉的战马胸口开了个大窟窿,自然也是不能活了。

    那小校好似听到了什么,双手在地上不住的刨着,好似想要抓住什么似地,突然却头一歪,断气了。

    安仁义摇了摇头,突然听到身后传来一阵马蹄声,原来常州军那边见安仁义死了坐骑,第二骑便快马加鞭冲了过来,想要打对方一个措手不及。安仁义待要找方才那小校的坐骑,可早就跑远了,只得站稳脚步,双手持长槊,对准来骑。

    那骑来的飞快,呼吸间便已经到了安仁义面前,一矛便向对方胸口扎去,安仁义跳开一步,避开对方的攻击,反手便将那长槊当做长棍使,贴着地面便向对方战马马蹄扫去,只听到咔嚓一响,那长槊已经断为两截,同时战马也失了前蹄,将那骑士也摔了个鼻青脸肿,安仁义赶到那人身前,手起一刀,便结果了那人的性命。

    这时,润州军阵中突然爆出一阵怒骂声,原来李遇见安仁义连手中兵器都折断了,立刻派出了第三名决斗者,向安仁义那边杀了过来。那安仁义却不回头,高举双臂,对己方阵营高声喊道:“你们想要看我跳舞吗?”

    润州军的怒骂声立刻变成了震天的欢呼:“跳吧,将军,跳起来吧。”

    安仁义就在战场上轮动肢体,面对着润州军阵跳起舞来,最后那名决斗者催马赶至,狠狠的一枪扎向安仁义后心,就在这一瞬间,安仁义猛地旋转身体,躲过了对方的刺杀,反而将决斗者扯下马来,用他铁一般的臂膀扼住了对方的喉咙,活活的扼死了。

    安仁义扼死最后一名对手后,将尸体丢弃在地上,高举双臂对着常州军大吼起来。他此时除了身上一柄佩刀以外,再无寸铁,可是数千名常州军却无一人再敢上前。这时数十骑赶到安仁义身旁,将其围在当中,却是他的本族亲兵护卫。随着一声号令,众人跳下马来,跺脚踏地,拔出腰间横刀,有节奏挥舞军刀,跳起舞来。

    原来这安仁义本是沙陀异种,这沙陀人本是西突厥余部,是草原上勇武之人杂合而成,便是舞蹈也往往寓武事与其中,唐王朝胡风甚盛,开国时的《秦王破阵乐》便是其中余绪流传。

    见安仁义如此勇武,常州军阵中的李遇已经面如土色,身边将校也是相顾无言,虽然润州军还没有开始进攻,可是己方阵营已经开始松动,低级军官不得不依靠鞭打和叱骂来控制自己的手下,这只能用一个原因来解释,士卒们的士气和战意已经低到了最低点。

    安仁义和手下跳了一通战舞,在两军之间的战场中央耀武扬威了一番,便回道己方阵营去了,接着便是一阵阵的战鼓声,随着鼓声,润州军开始慢慢的向前移动,决战的序幕拉开了。

    此时已是正午时分,一上午的阳光早就将空地上晒得干干的了,无数只脚践踏在地面上,激起的尘土笼罩在军阵的上空,久久不能落下来,如果从正上方看下去,便能看到一个个棋盘大小方块在慢慢移动,在它们的上空满是树林一般的矛林,突然,随着一声号角声,常州军的军阵出了一阵急促的空气振动声,雨点般的箭矢落到了那些方块头顶上,一些人被急飞过的箭矢射中了,倒在地上痛苦的翻滚着,可是后面的人立刻补充了他们的空位,那些方块的只是稍微停滞了一下,便继续向前方压过去,仿佛没有什么能够挡的住一般。

    安仁义将自己的内牙军放在了右翼,正好对着常州军的左翼——也就是王启年领兵据守的壁垒。他做出了正确的判断,如果从水塘便进攻的话,一旦遭到对方预备队的反击,则很容易被赶到水里去;而只要能够夺取这个壁垒,他便可以席卷常州兵的阵线,狠狠的打击在敌军的背后上,取得全胜。右翼的第一波的几个方阵便是由莫邪都军士组成的,由于在吕方治理丹阳的时候,通过对本县豪强的镇压,获得了大量的空闲土地,作为这些军士的免役田。莫邪都留在丹阳的士卒都有足够的田产,使得他们有条件为自己准备更好的盔甲和武器,在最前面的几个方阵中的莫邪都士卒不但都有头盔,绝大多数人还有一身皮甲,甚至一部分有铁甲,加上他们使用的大圆盾,那些箭矢对他们的伤害比其他润州军要小得多。他们镇静的行进在箭雨中,肩并肩保持着密集的队形,紧握这手中的投矛,等待着号令,给对方致命的报复。

58伏兵

    转眼之间,润州军最前面的几个方阵与常州军的战线只有十余丈了,仿佛他们同时接到了一个无声的号令,士卒们的步伐突然快起来了,位于润州军右翼的莫邪都方阵出一阵吼声,向对面冲去,面对的常州军士卒绷紧了肌肉,握紧手中的盾牌,准备迎接对方的冲击。

    突然,在战场的上空出一阵凄厉的哨响,随着哨音,莫邪都士卒投出了手中的第一支投矛,接着排成密集的队形向对方的阵线扑过去。对面的常州兵只用盾牌护住了正面,可是雨点般的投矛却呈抛物线从斜上方倾泻下来,成队的士卒被一下子打倒在地上,在沉重的标枪下,绝大部分皮甲都失去了意义,也许一个披甲士兵挨了四五箭还能坚持在行列中,可是只要被一支投矛击中,被击中者立刻便会失去战斗力。即使是少数用盾牌挡住了投矛的幸运者,也现被投矛钉穿了的盾牌很难运用自如,面对着扑上来的敌人又来不及将投矛和盾牌分开,只得丢下盾牌毫无掩护的和敌兵厮杀。

    在遭到莫邪都这一轮投矛突袭之后,密集如墙的阵线便如同被狗啃了一般,到处都是缺口,莫邪都方阵内的都长几乎都是经验丰富的老卒,在校场上像这种情况的应对早就练得滚瓜烂熟了,几乎是不约而同,通过哨音指挥第二列的士卒补进了第一列,组成了一个个密集的楔形阵,深深的突入常州军的阵线中,就好像一只巨大的鳄鱼,咬住猎物的脖子不放。

    王启年站在壁垒上,不远处的一个个莫邪都的方阵,正一点点的向这边挤压过来,他出身将门,自小就练习射术,眼力很好,隔着十七八丈外便能由盾牌缝隙看清对手的脸庞,那些楔形阵中的士卒的脸色仿佛和他们身上的铁甲一般,也是一种铁灰色,没有恐惧,没有喜悦,没有愤怒,毫无表情,他们只是小心的保持着队形,用大盾保护住自己和战友的要害,同时不断的从盾牌的缝隙中出准确的刺杀,将一个又一个敌人击倒在地,就好像农夫割麦子,铁匠打铁一般,并无半点感情波动。与之对抗的常州军士卒也不乏勇悍之徒,可是最多能够杀死一个敌人,便被对方整体的力量所压倒。恍惚间,他仿佛回到了那次在淮上护送商队,初次与吕方相遇时的情景。敌军也是像这般排成密集队形,先用投矛削弱并在对方阵型中打开缺口,也是立刻用密集的队形撕开缺口,进而席卷全线。如果说有什么不同的话,眼前的这只敌军比起当年吕方手中那三百兵人数更多,阵型变化更为熟练,准备更好,人数也要更多;而与之相对的常州军相较于自己当年统领的黑云都精锐也相差甚远,其结果也是可想而知了。

    “该死,难道这些是吕任之在丹阳留下的余泽。”王启年在心中突然跳出一个念头,他年龄虽然还不到三十,可是出身将门,几乎记事起便在军营中摸爬滚打,街坊邻居都是吃兵粮的汉子,不过十五六岁大小披甲持戈在行伍中奋战,其打过的仗之多,在淮南军中的年轻一辈中都是屈指可数的。可吕方那种扎营、列阵、突击,尤其是士卒皆持大盾,先投矛,然后以大盾利兵的楔形阵求得突破的战术,却是重来没有见过。他本是个极为好学之人,当年在吕方手下吃过亏之后,在七家庄养伤之时,便有细心向吕方讨教。可是随着时间的推移,他却越来越吃惊,吕方这用兵之法对手下兵士尤其是都长一级的基层军官要求极高,士兵们要顶盔戴甲,还要手持大盾、两根投矛,短剑或者横刀,反复冲杀,负担之重可见一斑。这倒也罢了,而且都长还要能够通过哨音指挥手下变换队形,根据具体情况来决定是应该留在阵线中保持密集队形,还是应该突入敌军的侧翼,面对对方的骑兵冲击,是应该变为横队抵抗,还是变成纵队迎头反冲击,等等云云。当时各家军阀,大部分步兵都不过是消耗品罢了,无论是战斗意志和技能都无法执行这么复杂的战术,便是有少量这样的精锐,肯定也是用来做主帅的牙兵或者骑兵,绝不会用来当做步兵直接投入在战阵之中。(其实吕方现有的六坊兵中也只有少部分老兵可以做到这种要求,在战斗中一般是放在第三列用来当预备队的)更不要说其都长一级的军官了,能够督促手下不临阵溃逃便是合格的了,如果能够带头猛攻,激励士气,那更是一等一的好军官了,可是若要他们根据上级的命令,在战场复杂的环境下变换队形,那根本是不可能的,由此可见,要使用这样的战术,平日里就要花血本培养能够执行这种战术的士兵和基层军官,否则还不如直接用密集队形,起码阵中的士兵也绝了逃跑的念头,他身后的同伴自然会堵死他逃跑的路线。在眼前的战场上出现今天的情况只有两种可能性:要么吕方参与了田、安之乱,要么这些就是吕方留在丹阳的精锐。

    此时常州军的左翼,在莫邪都的猛攻下,节节败退,他们士卒本就军心摇动,后来屡次反扑又被敌军粉碎,几番下来,行伍中的悍勇之士和基层军官也都已经损失得七七八八了。终于,就如同被洪水冲开的堤坝一般,开始是一小股,接着是越来越大,成群结队的士卒丢下兵器,推到拦在自己去路上的袍泽,践踏着伤兵的身体,向后面逃去,便是有少数坚持死战的,也被溃逃的人流席卷而去,无法坚持。

    “好,好个莫邪都,不过三千人便是这般厉害,若是有十万这等强兵,就是横行天下又有何难?”站在土丘上的安仁义看到这般情景,不由兴奋得摩拳擦掌,若不是身为一军之帅,已经恨不得上马披甲亲自上阵杀个痛快了。

    眼看润州军的右翼已经深深的楔入了敌军的右翼,只要再包围那个壁垒,便可投入预备队,席卷常州军的阵线,取得整个战役的胜利了。安仁义已经跺着脚催促信使前往预备队所在,让他们投入战斗,准备一举将敌军赶到那个大塘里去喂鱼。常州军的本阵突然传来一阵阵鼓声,随着鼓声的响起,在乱军的遮掩下一直模糊不清的车队中忽然升起了一面面“顾”字大旗,溃兵也不再四处乱撞,他们开始向后队的缝隙退去,通过乱兵和旗帜的遮掩,依稀可以辨认出如墙一般严整的军阵,显然常州军投入了预先准备好的后手。

    “糟糕,难道是顾全武那老匹夫,不是传闻说他老的都不能动了,在苏州苟延残喘,怎的在这里?”安仁义不禁有些慌乱,顾全武的本事他在董昌之乱时便见识过,虽然当时镇海军的主力都在东线进攻董昌,他和顾全武还是有交过几次锋,可并没有讨到什么便宜,他深知顾全武用兵一向先计后战,此时出现在这里,也不知道留了什么后招,可自己这次攻打常州,已经是孤注一掷,全州兵马便在这里了,若是不胜,拖延时日,便是已经败了。想到这里,安仁义不由得将大拇指伸入嘴中,啮咬起指甲来,他每逢紧张的时候,便会如此。

    “主公,可要派兵支援右翼,他们刚刚苦战过,只怕应付不了顾老匹夫的苏州兵。”一旁的将佐跃跃欲试。

    “且慢。”安仁义此时已经冷静下来,透过烟尘,可以看到那十几个如同棋盘一般的小方阵已经停止前进的脚步,开始收缩队形,逐渐向后撤退,在他们的后方,随着隆隆的战鼓声,莫邪都的第二线军队开始前进,看样子是准备上前增援的。“不必了,我军队形秩序未乱,若是再派兵进去,只怕反而冲乱了他们的队形,反不为美。”

    在苏州军的阵中,钱传褄双目通红,身上披了一身黑甲,右臂上的白布条显得格外刺眼,在常州诸人的战意,只怕要数他第一,顾全武临终前的开解,虽然让他明白要向吕方复仇,离不开杨行密的支持,那么扑灭眼前的田、安之乱便是第一步。而且钱缪之死的起因也是武勇都之乱,连带着他也对起兵叛乱的田、安二人恨之入骨,就算是杨行密、李神福、王茂章等人,和田覠和安仁义有多年并肩苦战而来的同袍之谊,虽然此时已经与田、安二人兵戈相对,只怕内心深处还是有一些复杂难言的袍泽之情。而他却是有**裸的痛恨,方才他依照安排,领兵隐藏在后面的辎重队中,看到莫邪都如此凶猛,脑中却满是求战之意。此时他突然打出“顾”字大旗,看到方才还耀武扬威的敌人正在仓惶后退,胸中不由得回荡着一种难言的快意。

69逆转

    风向的陡然逆转,立刻让追击的宣州战船队形大乱,先前在追击之时,众船几乎都上了满帆,唯恐船满了,这下风向突然逆转,由从背后吹过来变为迎面吹来,船上的水手赶紧降帆,可是在疾驰的快船,冒着迎面刮来的大风,降帆可不是件轻而易举的勾当,一不小心便会将绳索缠绕到一起,将船帆挂在半空中怎么也扯不动。加上先前宣州军突破淮南军战线时,将船队排成纺锤形,前后尾之间相距也不过一两个船身位,这下各船度不同,有许多便自相碰撞,顿时船只的沉闷撞击声,水手士卒落水的惨叫惊呼声交织成一片,乱作一团。

    “快、快把那该死的绳子给我解开,妈的,你给我小心点,撞上了大伙全都玩完了。”此时的许渡正声嘶力竭的指挥着手下降帆。脸上全是油汗,方才脸上那股志满得意的神气早就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还好他方才收了点船,没有和其他船只一股脑儿挤作一团,否则只怕不远处那些在水面挣扎呼救的人们便是他的榜样,饶是如此,在迎面吹来的逆风下,座船的可操纵性也变的十分糟糕,必须立刻下帆,改用桨来驱动才会灵动。

    许渡正忙乱间,突然听到对面传来一阵鼓声,接着便是一片喊杀声,觅声望过去,微弱的月光下,黑压压的都是淮南军的船影,一时间也分辨不出有多少敌船只见雨点般的火箭油弹射了过来,那些火箭油弹弹借了风势,势道更是大了三分,落在宣州军战船上,顿时冲起一片火光,火光下,无数人影往江面上跳去逃生,情况凄惨之极。

    看到这般情景,那爬到桅杆上解开缠绕在一起的绳索的水手更是忙乱,眼见得都跟那绳子绕到一起去了,把下面的许渡气的半死,偏生那桅杆上又容不得许多人,否则他就亲自上去了,正忙乱间,淮南军的一艘艨艟猛然从不远处滑过,射来一阵火箭,那桅杆上的水手正好是个现成的靶子,立刻被射的跟一头豪猪一般死在半空中,船帆上也被烧着了七八处,眼看便要顺着那绳索烧下来了。

    陡然遭此大变,船上的兵丁水手顿时乱作一团,在甲板上到处乱跑,只想找个安全的容身之处,随着风势的加大,船上的摇晃也越剧烈,有些水性不好的兵丁干脆趴在甲板上大声呕吐起来。

    许渡也被船板颠了个筋斗,摔得个头昏眼花,忙乱间伸手乱摸,抓住了一根木柄,伸手一摸,却是一把长柯斧,却是接舷战时用的。他急中生智,跳了起来,操起板斧冲到桅杆旁,大喝一声,猛力劈起桅杆来,一边劈砍一边喊道:“快些把这桅杆砍断,否则待会这火势蔓延下来,大伙儿一个也别想回去。”

    众人正惶然无主间,猛然听到有人下令,赶紧纷纷取来刀斧一同劈砍,不一会儿便将那桅杆砍却了三分之二左右,许渡赶紧让众人让开,免得被倒下的桅杆压到,自己才又猛力砍了几斧,那桅杆终于吃不住劲,咔嚓一声慢慢倒下,将船舷的的围栏砸出了一个大缺口,方才落入水中。

    看到那着火桅杆落入水中,众人不由的齐声欢呼起来,投向许渡的目光也是大不相同,满是信赖。虽说此时形势已经对宣州水师颇为不妙,可船上士卒们的士气反倒高了几分。

    许渡丢下斧子,赶到船处观察了一会儿此时的形势,只见宣州军前部的中小型战船已经乱作一团,许多船只已经被烧成了一片,水面上人头攒动,都是跳水求生的宣州士卒,反观淮南舟师,借着风向突变,来了个回马枪,打了对方一个措手不及,正是乘胜追击的时候。许渡又看了看后面,宣州军主力的大型战船正慢慢压了上来,他立刻当机立断,大声喝道:“赶紧转舵,我们绕到侧面去,后面的楼船已经上来了,我们夹在中间也没什么用,让他们去对付淮南军。”

    经过方才的事,船上的士卒和水手已经对许渡信任之极,听了他的命令立刻掉头向侧面开去,一路上水面上满是抱着漂浮物求生的兵卒水手,看到这般情景,船上的士卒水手们不由得暗自一面暗自庆幸,手上划桨的度也快了两三分。

    待到船只划到外侧,双方厮杀的战船已经稀少了许多,听着不远处传来的喊杀声,在看着自己船只上的累累伤痕,众人都一下子瘫软在地上,觉得恍如隔世一般。许渡此时才觉得自己右肩膀上疼的要命,拉开衣服一看,却已经是乌青的一块,想来应该是方才被重物擦了一下,已经受了伤,只是过于紧张连自己没有觉,赶紧请旁人检查了两下,幸好只是擦伤了皮肉,未曾伤到筋骨。

    这时宣州舟师的中军已经压了上来,尤其是那六七艘楼船,更是厉害,他们船处本就装有冲角,两侧的拍杆便如同树林一般,猛地放了下来,百余斤的大石带着粗壮的木杆落了下来,顿时将所接触到的一切击的粉碎,许多慌乱间来不及离开战场的宣州战船也被误击,纷纷沉没。

    看到那些楼船如此厉害,后继的淮南战船也不得不向两翼让开,想要避开对方的锋芒,再伺机围攻,只是江面上已经有许多船只残骸,行驶避让不便,也有部分船只移动不便,被宣州军击沉。

    许渡看到这种情况,赶紧唤船上部下起身,调转船头,保护己方的侧翼,准备做最后的决战,正当此时,他忽然觉得眼前一黑,抬头一看,却是一片乌云飘来,将明月给掩盖住了,顿时大江之上,视线所及不过五六丈开外,两军顿时大乱。

    秦斐站在船,不住擦着额头的冷汗,方才宣州水师楼船的威力他也看的一清二楚,虽然己方趁老天相助,风向突变,打了对方一个搓手不及,可是毕竟双方的绝对实力差距太大,也无法挽回,眼下最好的选择还是趁着乌云掩月,双方都看不清楚,还是赶紧拉开距离撤退的好,正要下令手下鸣金,让全军退师,却只见远处江面上升起一团火光,接着火光隐约可以看到高大的船影,正是宣州水师旗舰。

    秦斐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又揉了揉眼睛方才确认清楚,待到看清楚才不由得狂喜道:“王坛真乃庸人,居然夜里举火,岂不是自寻死路!”赶紧招来亲兵下令道:“传令诸船,火光处即为敌军旗舰,群起而攻之,或王坛之者,赏金百两,缎千匹。”

    原来那王坛击退淮南水师后,见天色昏暗,深恐自己的船只大,吃水深,触礁沉没,便下令手下点起火炬,也好让己方将士看到大旗,免得那些斗志不坚的军士在夜战中因为不见己方帅旗,而四散逃走,却没想到这般却曝露了己方的目标,不一会儿,便只见雨点般的箭矢石弹从夜空中飞来,顿时士卒倒了一地,待要反击,黑暗中却看不清楚目标,恰好王坛肩上挨了一下,倒在地上,一旁的亲兵赶紧扶入舱内,见主帅受创,船上顿时大乱,六七条淮南小船趁机靠了上来,蚁附而上,旗舰上顿时杀声四起,四周的宣州战船远远望去,只见火光下,大队的敌兵已经攻上了己方战船,黑暗间也不知道还有多少敌军,军心顿时大乱,宣州兵中本就有大批淮南旧部,为田覠所挟持,才不得不起兵作乱,此时一旦形势不利,顿时有人弃甲归降,还有得则掉头往芜湖方向逃去,兵败如山倒,很快庞大的宣州水师便土崩瓦解了。

    王坛躺在舱室中正在包裹伤口,听到外间杀声越来越大,正催促着大夫动作快些,却只见“嘣”的一声,舱门已经被撞开,一阵阵喊杀声猛地灌了进来,只见汪建披盔戴甲,脸色铁青,浑身血迹,手中提了横刀,身后跟着四五名心腹,喝道:“淮南贼越杀越多,弟兄们顶不住了,将军快与我一同上小船走吧。”

    “什么?”王坛吃了一惊,他也没想到不一会儿功夫局势居然逆转如此,他赶紧冲出舱门外向外间看去,只见座船两旁已经有六七条淮南战船接舷,大队的敌兵正蜂拥而上,虽然己方的将士还在拼死抵抗,可是众寡不敌,失败只是时间的问题了。这时遮掩明月的乌云终于飘过了,借着月光,可以看到许多宣州战船已经掉头逃走,剩下的也或者弃甲归降,或者正在被敌军围攻,显然局势已经不可挽回了。

    “该死,方才我若不下令举火!当真是悔之莫及呀!”王坛跌足叹道,一旁的汪建赶紧劝解道:“将军,田帅在芜湖还有大兵屯守,胜败乃兵家常事,只要我们逃回去,还有再来的机会,快走吧。”

    “罢了。”王坛又扫视了一会船上的战船,突然向亲兵夺了一把佩刀,掉头向一旁的舱室跑去,倒把汪建弄得一头雾水,赶紧上前拦住他道:“将军你这是去干什么,时间不等人呀!”

    王坛指着不远处的舱室门恨声道:“今日之败,乃是李神福那厮所赐,他那个小畜生就在那里,老子要看了他的脑袋替死去的兄弟们解恨。”

71火炮上

    李、秦二人都是跟随杨行密多年的老将,在淮南诸将之中,并非只懂得弯弓舞刀的寻常武夫,见识颇为甚远。因此在大胜之后,两人都并无寻常将士一般的狂喜,却不约而同的为远在杭州的吕方而忧心。两人对坐苦思了半响之后,秦斐摇头叹道:“田、安二人与其交情甚笃,起兵前定然与其联络过,如今他却坐壁上观,定然是有腹心之忧,无暇对外罢了,听说此人年纪不到四十,行事便如此老道,现在他羽翼未满,吴王在世,还有人能压他一头,若是他日待其羽翼丰满,我辈老成凋零,却不知何人可以制之。”说到这里,秦斐语气中颇有不豫之意,显然对杨行密之子杨渥的能力并不乐观

    “秦将军休得胡言。”李神福的语气突然变得极为严厉起来:“王上有子早已长成,国有储君,你我都受恩深重,岂能有这等想法,若是让旁人听到只怕会惹来祸事。”

    秦斐赶紧躬身谢罪,话说到这里,两人也不好再说下去了,便各自歇息去了。

    杭州、镇海节度使府,吕方在坐在案前,几案上堆积的公文如同小山一般,眼下他的事业还是草创阶段,而且作为一个穿越者,进行的事业很多都是“前人”未曾开辟过的道路,所以他只有效法前世的“先贤”,那杭州郭下的余杭县作为“特区”,什么东西都先开个试验田,美名其曰“摸着石头过河”,有了成效再推广开来。如此一来,这些毫无先例的事情如何处理,那些县吏便不得不向高奉天和骆知祥二人请示,这两人虽然也是能吏,可对于吕方那些异想天开的想法也颇为头疼,也得诸事请示,于是虽然战事平息了下来,吕方肩膀上的担子反而又重了好几分,这些日子来几乎天天吃睡在府中,连二位夫人的院子都未曾去过一次,倒不是吕方勤勉到了极点,只是每当想起前世看过有关五代十国的书籍,里面描述寿终正寝的军阀可是屈指可数,他便觉得背上生出一股寒意,先前的困乏厌倦之意早就抛到爪哇国去了。

    待到处理完毕手上的一份文书,吕方只觉得浑身一阵酸痛,不由得伸了个懒腰,站起身来,看了看一旁的水漏,竟然不知不觉间已经快到初更时分。便随手取了佩刀,想要到院中松松筋骨,也好出身汗,好睡个踏实觉。

    吕方刚出得院来,舞了一路刀下来,便觉得有些气喘,较之旧日里几乎日日阵前厮杀时候的自己那是退步不少了,正暗自感叹间,却看到院门走进来两人,为一人身作绯色官袍,面容清朗,双目有神,乃是少见的美男子,正是吕方节度府中判官高奉天,另外一人矮了少许,身上披了件玄色葛袍,头上戴了一顶纀头,坠后了高奉天两步,正小碎步跟在后面。

    “主公,铸炮的事情有进展了。”高奉天走到吕方身旁,低声禀告道。

    “此事当真?”吕方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攻取杭州之后,手头宽裕了不少,便让高奉天暗中搜集两浙的有名铜铁工匠,尤其是为各家寺庙铸造大钟、铜铁佛像的工匠,集中起来为铸造火炮做准备,他也知道这项事情要很长时间的工艺积累,却没想到这么快便有了结果,说话间已经竟然颤音。

    “在下岂敢欺瞒主公。”高奉天已经侧过身子,伸手指向身后那汉子,道:“铸成这第一尊火炮的便是此人,诸般事宜,主公问他便可。”说到这里,高奉天对站在丈许开外的那汉子高声道:“陶舍儿,这位便是吕使君,还不过来拜见。”

    那汉子正躬身站在一旁。听到有人唤自己,赶紧碎步疾趋过来,扑倒在地高声道:“小的陶大拜见吕相公。”言罢便紧紧伏在地上一声不吭,连头都不敢抬起头看一下。

    吕方见他这般模样,不由得笑道:“快些起来,你这般趴在地上,让我如何问你的话。”

    那陶大听到吕方的声音,才小心翼翼的慢慢站起来,可是还是弓腰低头,也看不清他的容貌,只是看他裸露出的皮肤黝黑粗糙,满是烟尘之色,也不知是天生皮肤黑还是太脏了。

    吕方看到他这般模样,倒想起年少时在父亲钢厂中玩耍时,所遇到的炉前工,也是这般模样,心中不由得多了几分暖意,语气也不自觉柔和了不少:“陶师傅,且站直了身子说话,这番差事你若是做得好,不要说赏赐财帛,便是封妻荫子也不是不可以的。”

    “哪里哪里,给官爷们干活就是我辈的本分,能得财帛就是逾越了,那里还敢贪图官爵。”那陶大依吕方要求站直了身子,吕方这才看清了他身形颇为魁梧,就是比高奉天还高上半个头,只是方才他蜷缩着身子,看起来才比高奉天矮了,一张黑脸上也满是愁苦之色,好似有五十开外似的。

    吕方此时心情舒畅,竟然伸手抓住那陶大的胳膊,笑道:“我身为一道节度,一方牧守,我说使得便使得,来,你且带我前去看看那铜炮。”

    一旁的高奉天看出吕方兴致颇高,赶紧先吩咐一旁的侍从先快马到工坊去先做好准备,自己便随吕方准备马车一同出城往江边的工坊去了,待到一行人到了江边工坊,那边早已准备停当,坊门大开,大队的工匠军士跪伏在道路两旁迎候。吕方也顾不得那么多了,一路进得坊来,到了那铜炮所在,却是一个大竹棚,灯火通明,一具金黄色铜炮(青铜刚刚铸造出来未氧化前并非是青黑色,而是金黄色的)盛放在一具木架上,口径约有一尺左右,而长却不过四尺左右,口细尾端粗,体型颇为短粗,看上去倒有些像农家为谷子去皮所用的石臼。

    看到自己铸造出的第一门火炮,吕方不由得激动地绕着那火炮走了四五遭,不时伸手去膛中抚摸,看看内膛是否光滑,又敲击炮身,看看中间又无气孔。不由得手舞足蹈,眼看便要跳起舞来了,一旁的高奉天跟随吕方多年,可也从未见过他这般得意忘形了,赶紧先摆手吩咐屋中其余人等出得屋外,才上前低声问道:“主公你攻下杭州时,也未曾这般模样,这铜炮再怎么厉害也不过是一桩死物罢了,也得靠人使的,您这般也有些过了吧。”

    吕方听了,不由得哈哈一笑,指着那铜炮道:“一个杭州又怎么喝这个比,若我攻杭州时有十余门铜炮,何须花时间去堆什么土山,三日,最多五日便可破城,今后,在我镇海军的面前,无论何等坚城也不过是等闲事儿,你叫我如何不喜。”吕方说完后,看到高奉天虽然没有开口反驳,脸上分明是不信的神色,伸手拍了拍那铜炮道:“我也知道你不信,待到明日我到校场上演示一番,你便明白我为何这般欢喜了。”

    说完后,吕方也不多言,将陶大极其所属的工匠尽数招了进来,温言抚慰了一番,又每人赏了三匹绢布,赐复三年。众工匠往日里不过如同奴仆一般,官府吩咐下事来,只是催逼时日,五日一比,追索的是何等之酷,做的不好,自然是皮鞭棍棒侍候,便是做得好了,也没有什么赏钱,工料、人工所费,层层盘剥下来,到手的不过寥寥几文。岂能想到今日这活计工料、人工皆是官给,做成了还立刻赏下绢布来,众人捧在手里,柔滑的感觉几欲以为是在梦里,纷纷磕头谢恩。

    吕方待众人谢恩声息了,笑道:“这铸炮的活计日后还多得是,你们要想办法剩下工料,工时,使其质量更好,做得好的,本节度还有重赏。某方才与陶头儿说过来,便是赏一个官身也是有可能的,大的没有,八品九品的告身,某家还是拿的出来的。”

    听到吕方后面这番话,这棚中不由得嗡的一声,工匠中便是平日里一言不的老石头也不自觉询问一旁的同伴自己方才是不是听错了,年轻一点的脸上更是欣喜若狂,众人满怀希望的和同伴说些什么。一旁的高奉天见状,脸上现出了一丝怒色,正要上前训斥他们失礼,却被吕方拦住了。

    吕方待到这些工匠的声音渐渐平息了下来,笑道:“今日这铜炮铸成,陶头儿就有大功,明日若是试射成功,陶头儿便是从八品的登仕郎了。”

    吕方话音刚落,棚中却是一下子静了下来,那陶大跪在地上目瞪口呆,已然被惊喜冲昏了头脑,旁边的工匠看他的目光却又是艳羡又是敬畏,更多的却是熊熊的希望,他们这些升斗小民,平日里见到一个县里没品级的差役都是个天大的人物了,更不要说吕方这执掌两浙之地的一方节度,朝廷使相,简直是天上人一般的人物了,像这等人开口所说的话,几乎就和天宪一般,一句话间便将这陶大由普通农家还不如的工匠升为从八品的官吏,简直就是升仙了。

72铜炮中

    那陶大呆了半响,才醒过神来,却不知该说些什么,只是扑到在地连连叩,额头碰在夯制的十分结实的红土地上咚咚作响,他竟然感觉不到一丝疼痛,只觉得两脚踩在云朵堆里一般。

    “莫要拜了。”吕方走到陶大面前,将其扶了起来,笑道:“待到明日成了,你再拜谢不迟。”

    那陶大额头上已经破了皮,流出血来,可还是傻傻的站在那里,不知该说什么好,吕方把住他的右臂,指着他对众工匠道:“我吕任之一向赏罚分明,你们若是能做出如他一般功绩来,某家能让他做这登仕郎,自然也能让你们做,该如何做,你们明白了吧?”

    众工匠听到这里,轰然应道:“相公如此相待,小的敢不尽力。”

    吕方笑道:“这般就好,这般就好。”待到众人平息了少许,他颜色转冷,沉声道:“不过有一桩事某家先要说明白了,这制炮之术甚为紧要,你们须得小心,若有泄露出去,便要效那连坐之法,除却出告之人外,今日在工棚中人一律弃市,妻子没入官府为奴。”

    吕方这番话音刚刚落地,工棚内立刻便是一片死寂,刚刚还沉浸在有望成为官身的狂喜中的工匠们仿佛被一盆冰水当头淋下,工匠们惊恐的睁大眼睛,死死的盯着眼前这个锦袍男子,这个外表看上去与寻常人一般的男子现在终于露出了权力者的狰狞面目,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一句话就能让他们升入天堂,也能一句话就能将他们全部打入无间地狱,永世不得生。

    过了半响,那为的陶大跪伏在地上,沉声应道:“小人谨遵相公钧命。”

    吕方看到众工匠跪伏在地上,噤若寒蝉的模样,满意的点了点头,才转身的向门外走去。待到吕方走远了,那陶大站起身来,看着众工匠盯着他惶恐的眼睛,沉默了半响,才瓮声瓮气的说道:“你们方才可都听清楚了,从明日开始,谁出这道坊墙都经过某的同意,不然,可别快我陶大不讲义气。”

    工匠们听了,年老的和稳当些的纷纷点头赞同,而那些年青人纷纷出不满的抱怨声,说孩子们还小,也总不能把婆娘丢到一旁的,未婚的更是高声抱怨,见有人颇为不服,那陶大双眉一轩,喝道:“乱嚷嚷什么,不愿意听某家话的,大可站出来,待会便跟外面的老爷说,说不用在这制炮工坊做了,让你们去和老婆孩子呆个够,也省得在这里担这个风险。”

    工匠们见陶大了火,反倒没人敢出声了,虽说这些工匠也相信出去凭自己的手艺不难混口饭吃,可方才那吕相公还说过若有泄露制炮工艺出去的,一律杀头,妻子还没入官府为奴,自己这下说要回家,岂不是自己去触霉头呀。

    此时那些年老的工匠们也开始呵斥后辈,说他们不明白陶头的苦心,在这年头,人命不如草,还想着乱七八糟的,放在过去,按照行里的规矩也立刻乱棍打死了。那几个不安分的见状也只得低眉顺眼的挨骂,待到骂了半响,陶大叹口气道:“某家也知道你们想媳妇,明日去和管事的说道说道,让他们在坊东边撘几个棚子,我们整理干净点,朔望日便让你们妻子到坊里来探望探望,我好言相求,想必也是能应允的。大伙儿好生想想,那吕相公是何等人物,竟然到工棚来和我们这些下三滥的人物说话,我们所制的炮定然是十分要紧的物件,换了他家藩镇,只怕早就把我们妻子扣为人质,若是泄露出去,只怕便是族诛的罪过。好歹这里赏赐还厚的很,大伙儿也有个盼头,我们还是多吃饭,多干活,少说话,这才是保命之道。”

    陶大这一席话说完,工匠们纷纷点头称是,他又从工匠中选出两个处事公允,办事稳当的汉子,将众人所得恩赏一齐捎到家中,也免得家中人担心,待到诸般事情了了,抬头一看,却已经是三更时分,想起天明后就要试射火炮,赶紧回到住处歇息不提。

    吕方离开工棚后,也懒得再回城内了,正准备就在这坊里随便找个地方歇息一会,明日早起便准备试射火炮。到了住处,不由得觉得腹中饥了,找了块胡饼正准备塞塞肚子,却只见高奉天脸色郑重,走到他面前敛衽行礼道:“属下以为方才主公有一事处理不妥。”

    吕方听了一愣,他此时忙碌了一天,方才得知火炮铸成之后的那股兴奋劲头又过了,只觉得上下眼皮正在打架,随手摆了摆道:“奉天,若不是什么要紧事,不如明日再说吧,某现在实在是困得很。”

    那高奉天却是顽固的很,上前一步抓住吕方的衣袖道:“此事关乎主公的大业,属下食俸禄,处高位,岂能不说。”

    见高奉天如此郑重,吕方也只得强打精神道:“好吧,奉天快说吧,某明日还要早起试射大炮呢。”

    “属下说的正是关于这火炮之事,那陶大不过是个筑炮工匠,大字也不识一个,岂能与其官职,也太失体统了吧。”

    吕方听了一愣,笑道:“我倒以为是何事,原来是这桩事,现在我实在是困的慌,明日再说吧。”说罢吕方便要转身回屋去睡了。

    高奉天却是不依不饶,一把抓住吕方的胳膊不放,高声道:“主公,那陶大制成火炮纵然有功,多与之钱帛土地亦可,这官职乃是国器,却万万不可与之。”

    听到高奉天这番话,吕方不由得又好气又好笑,转头道:“那陶大制成军器,也是为了军国之用,又不是私用,与之官职又有何不可。再说当年长安官家连伶人、踢球小儿、下棋供奉之类的都可以与之官爵,为何陶大明明与军国有功,却不能与之官职呢?”

    听到吕方这番话,高奉天气得脸色紫,反驳道:“就是因为天子昏庸,将国之名*器,随意授予,才使得国家板荡,贤才在野,致有黄巢、秦宗权之祸。国之为国者,使贤者居上,愚者居下,方能运行如常。为人君者,岂能随一己之好,随意将名*器与之。这陶大既无匡扶圣君,佐治阴阳,又无披坚持锐,攻城野战,若与之官爵,只怕军府之中会议论汹汹,无人心服呀。”

    说到这里,吕方才弄明白了高奉天的意思,原来他是嫌陶大是个工匠之流,又没有军功,根本没有资格有个官身,于是才说了这么一大堆反对意见。虽然依吕方看来,这陶大如果能够真正制成大炮,起到的作用可以说是不可估量,莫说一个区区的从八品,就是六品官也不是不可以的,只是这高奉天的想法只怕在自己手下很有代表性,若是不打通了,只怕将来会生出许多祸端来。于是吕方强打起精神来,沉声道:“奉天,话可不能这么说,谁说工匠就不能做官了,我朝可是设有将作大匠之职的,总不能说修桥铺路,建筑宫室的可以做官,铜匠铁匠就不可以做官了,再说你不也是沙门出身,也未曾科举,不也在我这里做到了正五品的官职。”

    高奉天听到吕方说他是沙门出身,并非科举出身,脸色陡然大变,高声道:“高某不过是少时家贫,并非无学之人,若是主公不信,大可出题考便是,某家若是不第,也无颜在主公府中做这判官。”原来有唐一代,任用官吏,以“身、言、书、判”四事为标准,所为“判”指的便是唐代官府公文案卷之中的判词,这个判词指的是对一个事件判决、裁决的辞语,由于唐时判词几乎都是用对仗工整的骈体文所写,不但要求官吏对国家法规有深刻的了解,处理问题能力,更需要有良好的文学功底,官吏写出的出色判文也往往传颂一时,也无怪高奉天听到吕方说他并非科举出身后便如此模样,说要让吕方出题考核。

    看到高奉天这般模样,吕方也暗自后悔自己方才话语孟浪了,敛容道:“某家方才失言了,并无相戏之意,如今时候也太晚了,这陶大为官之事,容某家在考虑一下吧。”

    高奉天见吕方已经让步,也借势退坡,躬身谢罪离去了。

    次日清晨,浙江岸边的一块平地上,百余名军士已经将四周看守密不透风,当中正停着一辆小车,车上放着的便是昨夜坊中那门铜炮,在木车旁边,放着一个小木桶,散出硫磺的味道,正是事先准备好的火药,在木桶旁边则是十几枚事先做好的铁球。铜炮一旁站着的正是陶大和一名帮手,两人正局促不安的站在四周士卒的好奇目光下,不时扭到一下身体,仿佛身上有虫子叮咬一般。

    作者的话:同事休假再过两天就结束了,应该未来更新就会稳定下来了,不容易呀!

73铜炮下

    吕方走到那铜炮旁,抚摸着自己穿越以后制造的第一件火器,从内壁到外边,由炮口炮耳,刚刚从模具中取出的铜炮尚未来得及打磨干净,炮身上还有许多*毛刺,不时咯得手掌刺痛,吕方却毫不在意,脸上满是温柔的笑意,倒仿佛手下抚摸的不是一具金属铸造的死物,而是爱子一般。过了半响功夫,吕方方才大声下令道:“来人,开始试炮。”

    随着吕方的一声令下,四周的军吏们纷纷退下,只留下陶大与那名帮手二人,虽然这是这两人也是第一次射,可是作为一名来自后世的穿越者,吕方早就制定了一套详细的试射流程。一门新铸造出来的火炮,试射有两个目的:先检验这门火炮炮身是否有气泡,在最大装多少火药量的情况下射炮弹才能保证安全;其次便是通过多次试射,测量火炮在不同仰角下的射程,用于建立射表,以供炮手在作战时计算使用,由于吕方现在手中既没有各种用于测量高低远近的专用工具和受过培训的人才,第二项工作也只能是先大略计算一下了。先应该做的就是先由少到多,通过添加火药的数量才确定这门火炮的的承受能力,为大规模铸炮来提供初始数据。

    待到众人退远了,陶大打开火药桶,小心翼翼的用竹筒量了一桶火药倒入炮膛中,那竹筒乃是专门为这铜炮制作的,一筒正好便是半升火药,倒入后便小心的用一根粗头木棍捣实了,再与那助手用铁钩一同吊起一枚炮弹,小心的调入炮膛中,再从炮身后处插入事先准备好的引信。陶大便让那助手退到不远处的沙包后,自己细心检查过几次后才从一旁的火炉处去了一根点着的松明子,点着了引信,便快步跑到那沙包后面躲藏。

    远处的吕方屏住了呼吸,一双眼睛死死的盯着远处铜炮上的那一点火光,终于那火光没入了炮身,接着便是一声巨响,炮口处红光一闪,装在小车上重达千余斤的铜炮仿佛被一个无形的巨人猛地踢了一脚,猛地向后面退了几步,接着整门火炮便笼罩在炮口喷出的浓烟之中。

    吕方两旁的将吏们都被突然的巨响吓了一跳,几名文吏干脆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吕方却是满脸兴奋,不待浓烟散去,便三步并作两步,赶到那铜炮旁,细心查看炮身上是否有裂纹,倒把负责随身护卫的王佛儿吓的面如土色,赶紧跟上脚步。

    陶大也赶紧来到炮旁,早已是目瞪口呆,他也未曾想到自己这些日子做出的竟然是如此器具,也怪不得那吕相公威胁说若有人泄露制作方法,便要全部斩杀,妻子没入官府为奴。吕方待查看完毕炮身无恙之后,便开始让军士在前面空地处寻找弹着点,那河边空地上只有些稀疏的灌木丛,一览无余,于是很快便找到了。众人赶到后,只见一旁的一处灌木已经被当腰截断,断口处满是焦黑,冒出一阵阵青烟,一旁的砂土地上有一个碗口大小的孔洞,孔洞的深度约有半尺,洞中正是那铁制炮弹。吕方拔出腰刀,将那炮弹挑了出来,只见弹孔底部是两块已经被击碎鹅卵石。

    众将吏看到这铜炮的威力,不由得纷纷咋舌,口快的吕雄第一个说道:“好厉害的家伙,便是披了十层铁甲,挨了这一下,只怕也得粉身碎骨,这下和我们做对的家伙可要惨了。”

    吕方矜持的捋须笑了笑,自己手下此时的惊诧让他很有满足感,作为一个经历过现代战争影片洗礼的穿越众,这门铜炮的威力在他看来,用前世的网络用语来说,还真是“未够班”呀!

    一旁的高奉天这些日子来都在负责镇海军各个作坊,也算长了不少见识,他看到一旁的工匠正在测量弹着点到铜炮的距离,不由得眉头一皱,上前一步问道:“主公,这兵器固然比弓弩犀利,却不似弓弩准确,野战之时,两军夹杂,只怕会误伤友军,便不好了。”

    “果然还是瞒不过聪明人。”吕方暗自点了点头,这高奉天果然是个明眼人,只看那铜炮打了一,便看出这玩意是没法用在野战中的,起码在相当长的时间内是用不上的。看到众将吏聚集在自己脸上的目光,吕方对高奉天的话不置与否,转身往那铜炮处走了回去,众人虽然腹中满是疑云,却也不敢出口询问,只得跟在吕方身后。

    待到吕方一行人回到那炮旁,陶大和他那助手正忙着用布刷蘸了醋水清理炮膛,将其中残留的余渣清理出去,同时降低炮膛的温度,以免重新放入的射药被高温的炮膛点燃,待到一切处理完毕之后,陶大又小心的从火药桶中取了一筒火药倒入炮膛,接着又是一筒,捣实火药,吊入炮弹,插入引信,众将吏见过方才那火炮射的威力,不待陶大去取松明子,便快步退到远处。陶大小心翼翼的点燃引信,赶紧退到掩护的沙包后面躲藏,由于装药量加倍,这第二炮的射程远了许多,不待那些兵丁找到弹着点,吕方手下许多将领便自顾赶了出去,查看这一炮的威力,他们已经被这新武器的惊人威力深深慑服了,一想到这么可怕的武器就掌握在自己一方手中,对于未来的胜利胸中便充满了绝对的信心。

    “主公,这铜炮可是装药越多,打得便越远。”高奉天却没有随着众人去看那弹着点,而是走到吕方身旁低声询问道。

    “不错。”吕方答道,双目却是看着那陶大正在清理铜炮,眼睛一瞬不瞬。

    “属下为沙门时,也算是博览群书,足迹所至,北至淮河,南至闽越,便是海外胡贾,也曾有过打过些交道,可像这等利器,却是从未耳闻,却不知主公是从何处学到的。”

    吕方回头看了高奉天一眼,笑道:“自然是自家想出来的。”

    高奉天却是继续穷追下去:“那这些火药呢?为制作这些火药,主公让各县积粪做硝,后来还从海上运海鸟粪回来,莫非主公那时候便是为了制作这火炮吗?”说到这里,高奉天脸上已经满是不可置信的神色。

    “这个。”吕方不由得语塞起来,虽说自己眼前的这门铜炮作为一件火器来说,还是十分原始的,可无论是炮耳、火门这几个火器的基本特征已经都具备了,更不要说事先为了准备火药而大量制硝,这只能说明吕方在此之前就已经确定了这武器的可行性。无论是炮用火药,前膛火炮的制造,火炮的射技术,都是累积了数百年才逐渐展成熟的,若说一个人就凭空想便能一夜之间尽数准备周全,那时决计不可能的。看着高奉天脸上的怀疑神色,吕方不由得焦躁起来,总不能说自己是千余年后穿越而来的吧。

    “这些都是佛祖托梦给我的。”吕方低声道,他也知道中国古代知识分子几乎都是些不可知论者,对于鬼神等宗教信仰的东西抱着敬而远之的态度,像菩萨、佛祖之类的东西,也就用来哄哄下面的老百姓,自己是决计不信的,只是被高奉天逼得没办法了,只得那这个来搪塞一下。

    “佛祖?”高奉天的脸上满是怀疑的神色:“这佛祖讲的是普度众生,岂有制作这等利器荼毒生灵的道理。”

    吕方腹中不由得连连叫苦,他方才随口搪塞,却忘了天下间岂有教授如何制造杀人利器的佛祖的道理,可此时也只能硬着头皮编下去了:“不错,正是佛祖,那天夜里我便是从佛祖那里得知如何制造这铜炮的,佛祖还说,如今乃是末法时代,须得以霹雳手段,方得显出菩萨心肠,只有早日扫平群雄,方能解百姓倒悬之苦。”

    “说得好。”当吕方说到“以霹雳手段,方得显出菩萨心肠。”时,高奉天不由得击掌赞叹道,他虽然此时早已还俗,可毕竟自小便为僧,耳中尽是佛号谒语,眼中满是佛经典籍,佛家普渡众生,轮回报应之说早已渗入骨子里去了,可造化弄人,阴差阳错之间,他却将屠刀指向了自家寺院,还将灵隐寺这样东南大刹拆了个干干净净,自己眼下所行,与佛经中的教诲更是背道而驰,岂不知百年之后,会不会被打入畜生道中,永不生,饶是他精明强干,夜深人静之时,也不禁暗自心惊。可眼下吕方这番话,其实破绽极多,之时高奉天此时便好似落水之人,碰到一根稻草,便也要死死抓住。吕方那“以霹雳手段,显菩萨心肠”这句话正好可以解救他眼前的窘态,连吕方这等杀人无数的藩镇头目,只因为可以解除百姓倒悬之苦,佛祖便会赐予他火炮这等利器,那像他高奉天这等为吕方效力之人,自然也不用担心死后被打入轮回地狱了。想到这里,高奉天只觉得身上一阵轻快,多日里积存在心中的隐忧已经被一扫而空,躬身对吕方深深施礼道:“主公当头棒喝,奉天如醍醐灌顶,日后自当竭尽全力,扫平群雄,解百姓倒悬之苦。”

    作者的话:我实在不是写种田的料,这几章写的感觉不好,还是扬长避短,多写些政治军事斗争为妙。

74生变

    “这个,奉天倒也不必如此。”看到自己的临时胡诌居然有这等效果,吕方不由得哭笑不得。正在此时,一旁的亲兵过来轻声提醒,原来那陶大已经将铜炮重新装药完毕,准备第三次射了。吕方赶紧借机退往远处,顺便摆脱这窘迫的境地,倒是高奉天跟在后面,脸上满是若有所思的神色,口中喃喃自语。

    待到众人退远了,陶大便点着了引信,快步跑到沙包后面躲藏,他此时已经逐渐熟悉了火炮的操作流程,心态相较于一开始的紧张要放松了不少,眼看到现在为止一切顺利,想起昨日吕方向他许诺的话,自己自曾祖父以来,都是这身份低贱的工匠,如今却能成为从八品的登仕郎,想到这里,陶大不由得狠狠的掐了一下自己的大腿,觉得疼了才确认自己不是在做梦。

    陶大正胡思乱想间,却听到一声闷响,接着身体所倚着的沙包一阵晃动,掉下许多沙土来,好似被什么重物撞击一般。他听出声音与先前两次射的炮声有些不对,赶紧站起身来,往火炮那边一看,只见那门臼炮早已歪倒在一旁,从炮口处散出一阵阵浓烟,走近一看,不由得目瞪口呆,只见那炮身上现出数条裂纹,炮口处更是缺了一块。

    陶大正惊讶间,只听到身后一阵脚步声,回头一看,却是吕方带着手下将吏走了过来,只觉得膝盖一软,已经跪倒在地,磕头如同捣蒜一般,脑海里满是自己被拖出去乱棍打死的图像。可过了好一会儿,耳边却一直没有传来吕方的下令声,陶大不由得停住了磕头,小心翼翼的抬起头,往铜炮那边偷看过去,只见吕方站在铜炮一旁,正仔细的观察那破损铜炮的模样,神态间若有所思。

    “陶大,你过来,看看这铜炮为何破损。”吕方沉声道,据他前世从恩格斯的《炮兵》中看到的,一般来说火炮的装药量为炮弹重量的三分之一,自己方才所用的炮弹大约重九公斤左右,装药量应该是三公斤,可方才陶大不过放了1.5升射药,离使火炮炸裂还差的远,只能说是这铜炮铸造出了问题。

    陶大听出吕方语气中并无怪罪的意思,赶紧爬起身来,上前仔细观察起那铜炮的裂纹处,不时还用铁棍轻轻敲击炮身,侧耳倾听声响,良久之后,陶大低声道:“只怕是这青铜之中锡掺的多了,炮身便脆了,而且看这裂纹模样,只怕炮身内部有气泡,定然是那泥模没有干透,铸造时里面的湿气出来了,让这炮身中多了气孔。”

    吕方点了点头,这倒也是在他意料之中的事情,铸造火器这等事情本就不是一蹴而就的,大量的失败来积累经验使他意料之中的。他拍了拍陶大的肩膀道:“你回去后,总结经验,下次做好便是了,无论是用钱用人,只管向高判官索要便是,只是。”说到这里,吕方顿了一下,脸上露出一丝笑意,道:“铸炮不成,你这从八品的散官且先寄在我这里吧。”

    陶大脸上已是涕泪横流,他没想到吕方不但没有责罚他,反而如此相待,,不由得跪伏在地,嘶声道:“相公厚恩,小人要如何才能相报。”过了许久,待到吕方一行人走的远了,陶大方才站起身来,却听到那助手惊道:“陶头儿,你快过来看。”

    陶大应声过去一看,只见那作为掩体的沙包之上,露出一小块金属来,看形状正是炮口缺失的那块,如今大半截却已经深深没入沙包之中。“若是自己方才没有这沙包遮掩。”陶大想到这里,不由得打了个寒战。

    吕方回到府中,身后几名看过方才火炮试射的将吏虽然强自镇定,可是脸上还满是兴奋的神色,他们虽然不能像吕方那样了解未来火器的可怕之处,可是只凭先前那石破天惊的威力,已经足以让他们对镇海军的未来充满了信心了。

    这时,吕方身后突然传来一个急切的声音:“主公,主公,在下有要事禀告。”

    吕方回头一看,只见陈允满脸急切,正快步赶了过来,手中拿着一封帛莫非田、安二人那边战局有变,脸上却现出笑意,道:“慌什么,便是天塌下来,也是我这个个高的顶着,我吕任之都不慌,你陈允又有什么好慌的。”

    听到吕方的调笑,一旁的将吏个个脸上露出奇怪的笑意,却又不敢出声,这陈允生的身材矮小,却又最是忌讳这点,偏生在镇海军中位高权重,除了吕方平日里又有何人敢拿这点调笑。

    “主公,你且看。”陈允脸色微微一青,旋即便恢复了常态,将手中帛书递了过去,吕方打开一看,口中轻声念叨道:“这李神福来得好快,不过十余日功夫便在吉阳矶大破宣州水师,这下田覠可就麻烦了。”可吕方翻到下一页时,脸色陡然大变,怒骂道:“这陈五简直是乱弹琴,某将浙东军务悉数交与与他,想不到他处事竟然如此孟浪。”说道这里,吕方将手中帛书猛地一下掷在地上,口中兀自骂声不绝。

    那几个将吏看到吕方这模样,赶紧纷纷退下。陈允弓下身子将那帛书拣起,轻轻拍去上面的尘土,低声道:“此事干系重大,还请主公至节堂细商。”

    吕方点了点头,与陈允二人到了节堂,遣人去召来骆知祥、王佛儿、高奉天等诸将吏,原来那为王道成购买种马的胡商被陈渊搭救之后,便将此事一路报了上去。那陈五知晓之后,他镇抚浙东四州,庶务何等繁杂,便给了陈渊一个府中虞侯的差事,领了三十人,带了五百贯钱并自己的一封亲笔书信,与那胡商前往建州浦城,让其将那些种马换回来。陈五料想那“白马三郎”王审知得福建八州之后,一直保境安民,并无扩张的意图,对镇海军的兵势也颇为忌惮,自己将事情原委说明清楚,又有五百贯钱来做个台阶,想必那建州徐归范便会将那些马匹送还归来。却没想到陈渊去了建州后,那徐归范却板起面孔,说那些马匹乃是军资紧要物质,决计不能放一匹出境,严词拒绝了陈五的要求。那陈渊来之前本就是下定了决心,一定要做出一番成绩来,也好咸鱼翻身,见事情不协,竟然横下一条心,暗中打探到了那些马匹的所在地,在离开前的最后一夜,暗中将那些马匹尽数偷了出来,临走之前还放了一把大火,几乎将半边浦城烧成了一片白地,而陈渊便将这些马匹尽数带了回去。这桩事后,那徐归范不由得勃然大怒,秣兵厉马,双方边境上的形势也立刻紧张起来了,已经渐渐平息的浙东土豪反叛又兴盛了起来。陈五写信过来的目的,就是请示吕方当如何定夺,是否可以出兵进攻建州,釜底抽薪,彻底扑灭浙东诸州的叛乱支持者。

    “出兵,出兵。他陈五就知道打,把我临走之前跟他说的话尽数都抛在脑后了,也不知道我在这边有多少事情没有尾,早知如此,定然要将他那条好腿也给打折了。”吕方在节堂中来回踱步,口中骂声不绝,堂上众将吏刚刚赶到,还不知道事情原委,不由得低声询问先来的同僚。

    “主公,陈五哥那边万万可不能打起来呀。”第一个说话的却是刘满福,作为骑将的他对这些种马早就望眼欲穿了,可还没昏了头脑。“武勇都还占着越州,赵引弓这兔崽子也躲在明州,这两家都不是什么好货色,一天不把他们收拾了,大伙儿睡觉都不安稳,哪里还能出兵。”

    众将吏听了刘满福的话,纷纷点头赞同,这些人从董昌之乱时算起,在两浙之地上已经厮杀了四五年了,对许再思和赵引弓是什么人物实在太明白了,若说他们能够死心塌地的给吕方卖命,只怕董昌、钱缪等死在他们手下的人物个个都要从坟里给笑醒了,越州离杭州不过隔了一条浙江,又有运河相通,明州相距也是不远,虽说这两人颇有仇隙,可是这等乱世间,朝为仇敌,夕为友邻的事情实在太多了,谁知道他们会不会在打败吕方的前提下,暂时联合起来行那不轨之事。

    可既然不能出兵,就必须派出使者到威武军留后王审知那里,解除眼下这种剑拔弩张的状态,吕方才能拿出全部心力,整合两浙内部诸州,说道出使,大伙的目光一下子齐刷刷都聚集到了高奉天身上了,吕方麾下众将吏,如论出使次数多少要数他最多了,更何况其容貌英伟,能言善辩,很容易得到别人的好感,是吕方麾下外交时节的不二人选。

    “奉天,说不得也只有让你辛苦一趟了。”吕方笑道。

    高奉天脸上神色却有些奇怪,仿佛神不守舍一般,吕方叫了他两次,他才走到堂中领命,让吕方颇为诧异。

    不好意思,昨天和大学老师吃饭,喝酒到三点多才到家。

75来客上

    待到议事完毕,众将佐退下,吕方才觉得骨缝里透出一股乏劲来,尤其是颈背,好似披上厚厚一层砂衣一般,说不出的难受,便随口唤服侍自己多年的老仆吕胡子来替捶捶挠挠,这吕胡子跟随吕家也有数代了,由于长了一连的络腮胡子,是以众人平日里便唤他叫做吕胡子,时间久了,反倒本名却没人叫了。吕淑娴、吕之行姐弟自小便是他看着长大的,吕淑娴嫁给吕方之后,这吕胡便随之一同过来了,为人最是忠厚朴实,吕方、吕淑娴夫妻二人也把并不以寻常奴仆相待,便是当做家中一份子一般。

    那吕胡子平日里便在堂后相侯,听到吕方的喊声,赶紧走了过来,吕方伏在几案上,感觉着吕胡子有节奏的敲击揉捏,只觉得一股子酸麻在身上散出来,说不出的畅快,不由得呻吟道:“胡子叔,再用点劲,说来也是奇怪往日里在淮上种田舞刀,风吹雨淋的,还活蹦乱跳的,倒是现在到了杭州,住进大房子,整日里和文牍打交道,反倒浑身不得劲来,看来我吕方天生也是个当山贼的命。”

    吕胡子在一旁听了扑哧一笑,虽说吕方随着威权日重,平日里在众将吏面前也自然而然多了些喜怒不形于颜色的上位者模样,可是与吕胡子这服饰妻子多年的老仆单独相对时,反倒恢复了几分当年为田客时的跳脱模样。所以吕胡子此时说话也没有那么拘泥于吕方的此时身份。他一边按照吕方的要求加了几分手劲,一边笑道:“姑爷说的什么话,你如今的身份便是与那郭汾阳比也不差了,岂能说什么贵贱的。你这是太过辛苦了,这文牍看起来没有庄稼活累人,可最是耗人精气,我胡子虽说不识字,年轻时送少爷、小姐读书时也在一旁伺候过,每次看那书本便觉得上面的字跟长了腿一般,四处爬动,不一会儿便头昏脑胀,比割一天的麦子还累,姑爷现在整日里和它们打交道,可要好生保重身体。”

    吕方听到吕胡子的絮叨,不由得哈哈大笑起来,这几日来的疲惫和烦躁也随之而去,胸中不由得一畅。那吕胡子看出吕方此时心情甚佳,小心劝解道:“姑爷也有十几天没有回家了,整日里不是处理文牍,便是到工坊中查看,饭食也就随便将就将就,身边连个知冷热的铺床丫头都没有,莫说是一方节度,便是乡下有个三五百亩地的田主都不如,反正事情也都处理完了,不如回府去小姐那里住吧。”

    吕方听到这里,不由得莞尔一笑,这吕胡子绕了一个大弯,目的就是想让吕方回吕淑娴那边歇息,为自家小姐固宠,其用心颇为良苦,转念一想,自己也颇有些时日未曾去吕淑娴那里了,想起这些,心里不由的有几分歉然。

    吕方在这里默然不语,倒让为他捶背的吕胡子心中惴惴,以为自己方才所说的话惹得吕方生气了,正想着如何将话圆回来,手上却觉得一轻,却是吕方披衣而起,往门外走去,不由得站在当地呆住了,却只见吕方到了门口转过身来笑道:“胡子叔,你且去里间拿零散铜钱来,待会我们回去路上卖点松子糕饼,淑娴最是爱吃的。”

    吕胡子这才知道吕方听了他的话,不由得喜出望外,忙不迭应了跑回里间去取钱了。”

    两人换了便装,也不乘车马,只带了四五个便装护卫,一路便往吕方府邸行去,吕方所住之处与节度使官邸相隔不过两个坊里,行走起来不过半顿饭的功夫。此时天色已经蒙蒙黑了,唐时制度,除非官府有特殊谕令,金吾不禁,否则天黑之后,城市之中便有宵禁,各坊百姓须得回到自家坊里离去,城中大道上有弓手巡逻,防止有人为非作歹,而吕方治下的杭州却与众不同,虽然没有如同宋代东京一般,将坊墙尽数推到,去掉这个物理隔绝,但是也延长了宵禁的时间,拓宽了道路,并且允许各家店铺经营的时间更晚。由于江南西道本就是天下一等一富庶的所在,杭州又是水路交通枢纽,商旅往来络绎不绝,加上田安之乱后,宣、润、常、苏等州的商户也有很多躲避战乱,迁徙到了相对安定的杭州,所以战乱之后很快就恢复了繁荣,吕方行走在道上,看着熙熙攘攘的行人,繁荣的行市,脸上不由得露出了得意的笑容。

    吕方买了松子糕饼,也不要吕胡子来提,拎在手里,他存心就是为了讨妻子欢心,又岂会让手下代劳。一行人进得府来,吕方存心要给吕淑娴一个惊喜,也不让亲兵侍卫唱名通报,便快步往吕淑娴所居住的院落行去。离得还有两重院落,便远远听到悠扬的乐曲声,吕方不由得一愣,他是知道自己这个妻子的,平日里以武家儿女自许,自己身上的衣服都不过时寻常的布帛,也无有纹绣,髻上也不过是一枚荆钗,结余下来的财物都分与族中孤寡老弱,平日里便是宴请军中将佐,上菜最好也不过寻常鱼肉,酒不过三巡,先前钱缪留下来的舞姬,也都分给有功将士为妻了,今日这般大张旗鼓,却是从未有过的事情,想到这里,吕方不由得加快了脚步。

    守卫吕淑娴宅院的都是吕家族人,还有五六丈外便认出了吕方的身影,正要转身往院内通报,却看到吕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赶紧站住了。待到吕方上得堂来,却只见堂上灯火通明,用的居然都是尚好的牛油大烛,放置在精美的银制灯台上,将宽敞的明堂照的须臾皆见。堂中坐着一名青衣男子,膝盖上放在一副古琴,看到自己无人通报便闯了进来,双手一按,琴声便停住了,脸上露出诧异的神色来。

    “夫君(吕郎),你回来了。”短暂的沉默后,两个声音从堂中主位传了过来,却是吕淑娴和沈丽娘两人一起站了起来,脸上满是诧异的神色,沈丽娘脸上还有三分受惊的模样,分外惹人怜爱。

    那青衣男子听到吕淑娴和沈丽娘二人对吕方如此称呼,依然明白了吕方的身份,赶紧将膝盖上的古琴放到一旁,敛衽拜倒道:“在下温州沈玉田,拜见吕相公。”

    吕方眉头一皱,没由来的生出一股厌恶之意来,但此时也不好作起来,将手中的包好的松子糕点递到吕淑娴那边,低声说:“你喜欢吃的松子糕。”才转过身来对那青衣男子冷然道:“罢了,在这内堂之中也不必多礼,你且起来吧。”

    这时,一旁突然传来一个男子粗豪声音:“任之,你这包中却是何物。”

    吕方听得声音耳熟,转过头一看,不由得喜出望外,大声笑道:“原来是淮上的故人,王兄弟何时来的,为何也不事先派人传个口信,让小弟好生接待一番。”

    原来说话的乃是当年在淮上七家庄的王俞,当年便是此人与吕方一同打劫商队,吕方现在这好大一片基业,说来全是由那桩事而起的。只见他身着一件灰色布袍,脸上胡子拉碴,面容消瘦,说不出的一股落拓潦倒模样。

    吕淑娴听到王俞的问话,不由得脸上一红,转头看了吕方一眼,才笑道:“王家兄弟莫笑,也不是什么稀罕物事,不过是些松子糕饼,也就是些妾身喜欢吃的零嘴罢了。”可语气中却满是说不出的欢喜。

    王俞听了吕淑娴所说不由得一愣,又看到吕淑娴从那荷叶包中取出一块糕饼来放入口中,又将剩下的小心包好,珍重其事的放入怀中。脸上不由得露出讶然之色,过了半响方才叹道:“你吕任之现在是一方节度,麾下数万之众,居然还亲自为妻子买爱吃的糕饼,吕家妹子当年果然是慧眼识人,也不枉她那般待你。”

    “我家相公做事情老是不知轻重,让王家兄弟见笑了。”吕淑娴赶紧谦谢道,可说话间,嘴角间却满是掩饰不住的笑容。

    “弟妹不用多言了。”王俞摆了摆手,道:“那年我与吕兄弟一同打劫商队,后来投到吴王麾下,使计夺了濠州城。那时你我二人还有那王校尉年龄相仿,官位也差不多,可不过数年功夫,王校尉成了阶下之囚,我在淮上也快呆不下去了,只有你,却成了可与吴王分庭抗礼的人物,回想起来,叫人怎生感慨呀。”

    吕方听到这里,不由得吃了一惊,王启年兵败被俘的消息,他倒是听说过,可王俞怎么在淮上落得这般光景,却是全然不知,毕竟自己妻族根本还是在淮上,军中将士也有许多出身淮上,不由得他不关心,赶紧急声催促。那王俞慨叹了许久方才慢慢道来,原来他本来在原任奉国节度使朱延寿的麾下混到倒也春风得意,可后来杨行密假装眼瞎,诱杀了朱延寿满门,并让徐温赶制寿州处理其余事宜,这徐温到了寿州,自然要将朱延寿的参与谋反的党羽尽数拿下。像王俞这等地方实力派,在多是合肥庐州人的淮南军中本就是少数派,又是朱延寿的心腹,结果自然脏水尽数往他身上泼了下去,不过六七日便被徐温定了个胁从之罪,派兵抓捕,幸喜他在本地经营多年,势力盘根错节,风声来得快,想来徐温也不至于为了抓他一人将本地势力连根拔起,便将自己家人打到亲信部属那边,自己便孤身往南边这边逃难来了。

76来客下

    吕方听到这里,也只得一边安慰王俞,一边吩咐旁人取来大杯,与之一连喝了两杯。那王俞此时心情本就愁闷的很,正好借酒浇愁,杯到酒干,一连喝了五六杯下肚,算上吕方未回来时下肚的,算起来足足有两斤了,他本就不以酒量见称,加之酒入愁肠更是作的快,不一会儿便已经仰天倒在地上,不省人事了。

    吕淑娴见状,也不由得摇了摇头,这王俞虽说在七家庄中与吕家也有冲突,但毕竟还没有撕破脸,吕方南下之后,在淮上族人也蒙他照应,算来交情也算不错,眼下见他如此颓唐,也不禁为之黯然,随口唤来心腹仆人,自己亲自带着仆人,将王俞送到一旁客房歇息,好生看待。

    见王俞被扶走了,吕方不由得松了口气,自己方才虽然喝得远比对方少,可晚饭半点没下肚便灌了三杯上好的黄酒下肚,只觉得一股酒劲直往脑门上冲,两脚都有些不稳当了。他赶紧到主座旁找了个锦垫坐下,大声吩咐道:“快那些吃食来,某家饿的紧了。”

    沈丽娘方才看到吕方、吕淑娴、王俞三人说话,却是半句也插不上,觉得身份尴尬,现在听到吕方出言,赶紧从自己几案前取了一份肉馒头送了过来,吕方也不客气,顺手接过便吃,刚吃了两口,却看到方才那自称沈玉田的青衣男子还垂手站在一旁,不由得越生厌,皱眉问道:“你这厮到底是何人,为何还不退下。”

    那沈玉田躬身拜了一拜,答道:“在下本是温州人氏,在杭州经商,与相公沈夫人算来还未出五服,今日吕夫人招待客人,在下会弹几曲子,便在这里献丑了。”

    听到这里,吕方才想起了前些日子丽娘与自己提过的那个远方亲戚,还有那些丽娘那里的贵重家什,看来便是眼前这人。俗话说“吃人家的嘴软,那人家的手软,”那日在丽娘那边看到的家什价值不菲,虽说自己现在不是拿不出来,但是好歹也是拿了别人的好处,说话间口气不自觉的变得温和了不少:“原来是你,丽娘家中曾遭遇大变,孤苦的很,眼下多了你一个家里人,若是有时间便来探望探望她。”

    那沈玉田赶紧躬身称是,吕方也不是糊涂蛋,这沈丽娘遭遇大变之后,那么久都没有什么亲戚跑到,现在却冒出一个亲戚来,其中必有隐情,更何况他送给丽娘的那么多珍贵礼品,所费何止千金,必然有所图。而且这沈玉田虽然看上去站在那边并无什么异常,可依稀可以看到垂落到一旁的衣袖不住颤动,想必其心情十分激动。

    “刺客?”吕方自忖道,站起身来,取了挂在墙上的长剑,拔出白刃凌空一劈,在空旷的大堂上带起一阵风声。看到吕方异常的举动,沈丽娘不由得诧异的看了吕方一眼。吕方随手将长剑递到沈丽娘手上,转身对那沈玉田道:“礼下于人,必有所求,我见过你送给丽娘的那些家什了,所费甚多,你到底有何事相求与我?”

    那沈玉田听了不由得一愣,强笑道:“亲戚之间,馈送些用具也是常有的事情,在下不过是送些夫人喜欢的家什过来罢了。”

    “喔!”吕方意味深长的应了一声,突然低喝道:“来人。”

    吕方话音刚落,外间已经冲进来六七名手持兵刃的精悍汉子,将那沈玉田已经围在当中,烛光照在众人手中的兵刃上,反射出一阵阵寒光,眼看只要吕方一声令下,那沈玉田只怕立刻便被斩杀当场。

    “吕郎。”见到这般情景,沈丽娘赶紧过来劝阻,却被吕方伸手拦住,低喝道:“沈家乃是江南大姓,想必你家中也有不少贫乏之人,为何你不扶助他们,却来这里,莫非你是来刺杀某家的不成。”

    吕方声音不大,可却好像屋中打下一个响雷一般,将那沈玉田吓得坐在地上,连连喊道:“相公误解了,误解了,在下不是刺客。”饶是他并非胆小之人,可看到一旁那六七个横刀怒目自己的军汉,赶紧竹筒倒豆子,将温州刺史郭淮派遣自己前来的事情原委一五一十道明了出来。

    沈玉田说完后,一旁的亲兵将其身上搜了一遍,果然并未搜出凶器,还找出一副温州刺史府的通行令牌。吕方看过了,心中的疑云也消了七八分,随手将那令牌放到一旁,沉声问道:“郭温州乃是我镇海军治下属吏,若要见我,大可直截了当的来,何须如此这般绕弯子呢?”

    那沈玉田此时早已破了胆,小心答道:“将军进驻杭州之后,轻徭薄赋,选贤用能,后又受朝廷册命,以为镇海军节度,鄙郡早已拜服,只是赵引弓、许再思二位将军麾下多半是武人,倚强凌弱,常常侵掠我州百姓,吾辈兵力弱小,本欲请将军约束一二,只是许、赵二人皆将军旧识,吾辈愚钝,不敢猝然直往,所以。”说到这类,沈玉田停住了。吕方也是个聪明人,已经明了了他的意思,浙东温、括、台三州,由于为赵引弓、许再思的明、越二州所隔,并没有被吕方控制,处于许多地方豪强势力联合的微妙状况下。他们控制了实际的州政,可是由于四分五裂,兵力弱小,害怕被实力强大的赵引弓和许再思所吞并,所以便派人来想要借助吕方之力来制衡赵、许二人自保,毕竟在他们看来,好歹吕方也是朝廷任命的一方节度,攻克杭州后也没有大肆劫掠,治理的还不错,最多把以前给钱缪那份送到他那里去就行了。而赵引弓和许再思两个人,一个将越州抢了个干净,还放火烧城;另外一个将好生生的杭州城打得破破烂烂,和这两个人一比,吕方简直就是尧舜再世了。但是这沈玉田并不了解许、赵二人和吕方的关系,毕竟这年头有刀有枪才是大头,谁知道吕方会不会为了拉拢这两人,把他们这三州用来做牺牲品了,反正也是慷他人之慨。所以这沈玉田送礼讨好沈丽娘,也是想用其探探口风,省得碰了个一鼻子灰。

    吕方既然明白了对方的意思,仔细斟酌了片刻,答道:“温、台、括三州百姓皆是朝廷赤子,吕某既然持节镇海,自然义不容辞,须得镇抚两浙,他们二人如今四周并无强敌,何须得如此多兵士,耗费民力,你且修书回去,告诉郭温州,多则一年,少则半年,本节度自当了结了这桩事,定要护得百姓安康。”

    沈玉田听到这里,不由得一愣,转而暗喜,吕方话中的意思分明是与许、赵二人不谐,赶紧伏在地上领命。

    此时吕淑娴已经安顿好了王俞回来了,看到屋中这般景象,方才那拂琴男子跪伏在地上,一旁站着六七个持刀亲卫,不由得心中微微一惊,不过她城府颇深,脸上却好似什么也没看到一般,自顾回到自家座位坐下。吕方又吩咐了那沈玉田几句,便让其退下了。待其退下后,吕方吩咐仆人上来将酒菜重新整治了一下,让吕、沈二人一起坐下吃酒,又将先前沈玉田的事情向吕淑娴叙说了一遍。听罢后,吕淑娴伸手抓住沈丽娘的右手,安慰道:“沈家妹子莫要懊恼,这世间人多是如此,少有无端端对你好的,见得多了也就正常了。”

    沈丽娘被那沈玉田诓骗了多日,方才正气恼间,却又该如何泄的好,这下被吕淑娴开了口子,恨声抱怨道:“这厮好生可恶,我问过他好几次了,却只是说无事,偏生今天在吕郎面前却倒了个干净,让我好生没脸皮。”

    吕方这些日子少有回府,对吕、沈二人都颇有歉意,此时又喝了几杯酒,起疯来,说了些平日少说的没脸没皮的笑话,不一会儿便将沈丽娘哄得开心起来,一旁的吕淑娴虽然也明白吕方这般做的原因,可她看到丈夫回来第一个便来到自己这里,还惦记着自己爱吃的糕点,这糕点虽轻,可情意却重,也就随他疯起,只是坐在一旁不时给吕方夹点菜,斟杯酒,一时间屋中三人情意融融。

    几巡酒喝下来,时光过得飞快,这时外面传来一阵更鼓声,沈丽娘凝神一听,竟已经是一更时分,她赶紧起身对一旁的吕淑娴道:“吕家姐姐,时候已晚,妹子便告辞了。”

    吕淑娴还未来得及答话,却被一旁的吕方伸手一把抓住,笑道:“走什么走,待会留下来一同住下便是。”此时的吕方已是满脸通红,显然已经醉的不成样子了。

    “这怎么可以!”沈丽娘不由得大窘,还好酒后脸上已是红色,看不出来,她一连甩了几下,却甩不脱吕方的禄山之爪,只得看着吕淑娴解释道:“夫君已经喝醉了,他这是说胡话呢!姐姐莫要见怪。”

    一旁的吕淑娴看到丈夫这等模样,饶是她胸怀宽阔,此时胸中也不由得生出一股醋意来,只得强笑道:“吕郎什么都好,就是喝了酒就跟孩子一般胡来。”

    此时沈丽娘好不容易才将吕方的手掌挣脱,这吕方居然就这样扑到在面前几案上呼呼大睡起来,留下吕淑娴和沈丽娘二人对面而视,气氛极为尴尬。

    作者的话:今天纵横也有打赏了,虽然韦伯更新度有限,可还是希望大伙能给上两个,钱多少是个意思,主要不愿意落在别人后面,这里先多谢了。

77夜谈

    “也好,来人,快送沈家妹子回去。”吕淑娴也站起身来,大声对门外的侍卫吩咐道。

    待到沈丽娘离开,吕淑娴吩咐婢女将已经是伶仃大醉的吕方扶到自己房中,刚刚放到床上便听到一阵如雷般的鼾声,吕淑娴没奈何,只得让婢女为其随便擦洗了便作罢了。

    也不知过了多少时候,吕方觉得头痛欲裂,悠悠醒转了过来,只觉得渴的要命,不由得伸出手来四处摸索,想要找水喝。便听到一旁有人问道:“郎君可是口渴了。”吕方不假思索的点了点头,一只素手端过来一只瓷碗,吕方赶紧接过一饮而尽,才觉得全身通泰无比。吕方将手中的碗递了回去,随口说了句“有劳了”,却又觉得不对,抬头一看,送水那人正含笑看着自己,却是自己的正妻吕淑娴。

    “现在是什么时辰,为何淑娴你还没睡。”吕方一闪念间已经想起昨夜的事情,酒宴结束时便已经不早,可吕淑娴身上衣衫整齐,笑容中带有几分倦色,显然是一直没有上床歇息。

    吕淑娴却不回答丈夫的问题,柔声问道:“吕郎口还渴否,仆婢们都睡了,若要醒酒汤可就难了,也只能喝点凉茶将就了。”

    “凉茶就很好了。”吕方接过茶碗,又喝了两口,才觉得口中的焦渴完全压下了,双目却在房中扫视,看到水漏的刻度已是三更时分。伸手牵住妻子的左手,拉着她在床沿坐下,叹道:“某昨夜喝多了,可辛苦淑娴了,下次可千万莫要这般,熬坏了身子可不是闹着玩的。”

    吕淑娴柔顺的在丈夫身边坐下,笑道:“我又不是纸糊的,那这么容易病的,倒是夫君,两浙诺大一个摊子都压在你一个人身上,可莫要太受累了。”

    听到妻子的安慰,吕方不由得想起诸般事情,不由得慨叹道:“内有隐忧,外有强敌,叫我如何能不受累,稍不留神,王兄弟便是我的榜样。”

    吕淑娴听到这里,想起昨夜王俞那副颓唐模样,又想起眼下两浙百姓未亲,吏士未附,许、赵有叵测之心,外有杨行密雄踞江淮之间,虽然想要安慰吕方几句,可一时间竟然不知如何开口。这是吕方觉得一阵头痛,不由得呻吟出声,吕淑娴赶紧伸出双手在丈夫的太阳穴上轻轻按摩起来,吕方不由得舒服的呻吟了起来,全身的肌肉也不由得松弛了下来。

    过了半响功夫,吕淑娴看到吕方闭上了双眼,呼吸也十分均匀,以为丈夫已经睡着了,缩回双手准备让吕方休息,却听到吕方低声道:“淑娴,如今李神福已破宣州水师,眼看杨行密之师已可济江,我军当如何动作呢?”

    吕淑娴手中微微一停,她见识深远,多思寡言,莫说是寻常妇人,就是吕方属下将吏对其也十分敬重,此时吕方开口询问,她斟酌了许久方才答道:“吾辈有腹心之忧,苏州也立足未稳,不宜出兵,不过若是田、安二人亡,则淮南兵则直逼我苏、湖二州,那时我军主力必须沿线戍守,则腹心空虚,那时不逞之徒便会跳出来,那时便麻烦了。”

    “淑娴说的不错。”吕方点了点头:“今日陈五信来,说衢州那边与福建王审知那边起了冲突,我已经下令高判官去那边议和,也是为的如此。如今这两浙,便好似那院中的池塘,表面上看起来平静的很,可水面下不知有多少恶鱼,只要你落入水中,便会扑上来将你撕成碎片。”说到这里,吕方不由得叹了口气。

    吕淑娴皱眉想了一会,道:“其实这局面看似混乱,可关节无非是许、赵二人,他们不但兵力强盛,而且位处两浙腹心,一旦作便不可收拾,两浙吏士也都在看着我们是否能制服这二獠,只需相公将这两人除去,两浙居心叵测之徒自然会被慑服,相公再征辟各州贤士,以为各州别驾,长史,节度府中推官,即可收浙士之心。这两项手段并施,定能收得奇效。”

    吕方脸上露出难色,道:“我也知道关键所在便是许、赵二人身上,只是许再思有大恩与我等,若无此人相邀,我如今还困守湖州一地。而且越、明二州都在两浙腹心之地,我军一动,许、赵二人必有举动,我好不容易在浙西粗安,建设才有了小小局面,战事一起,便难猝结。若许、赵二人逃入海中,四处劫掠,那时生灵涂炭,便悔之莫及了。

    听到这里,吕淑娴却无忧色,掩口笑道:“若是夫君担心这个,妾身倒是有个主意,眼下不是正好与王审知起了冲突吗?相公便可领兵直下温州,以为声援,道途便会路过越州。如今相公身为镇海军节度使,正是许再思、赵引弓二人的上官,途径他们治下,他们岂有不前来拜见的道理,那时四五个力士便可解决了,何须大费周章呢?”

    “说得好。”吕方闻言大喜,猛然击掌道:“我将许无忌带上,还可以说向许再思借千人,交给他侄儿统领,他必然不会提放。就算他们拒绝前来,我也师出有名,大军那时直逼城下,他们便是想要做些什么也来不及了。淑娴,你当真是我的女诸葛呀。”说道这里,吕方不由得一把将妻子抱在怀里,狠狠的亲吻两下她的脸颊。

    吕淑娴突然被吕方“袭击”,不由得脸色绯红,幸好房中没有灯光,看不清楚。过了一会儿功夫,吕方停了下来,道:“既然我要领兵过江,那杭州须得留上一员大将镇守,应付北方之事,淑娴你以为当用何人?”

    吕淑娴此时喘息未定,她也不喜欢干涉吕方手下的人事,低声道:“妾身乃是妇人,这等军国之事还是莫要多言为上。”

    吕方却笑道:“淑娴,你也是太过谨慎了些,我今日这番基业,可以说一半都是你们吕家的,你又何必如此呢?也罢,范尼僧在湖州,我再让徐二去苏州,让吕雄留在杭州吧,督领三州诸军。”

    “不可。”吕淑娴此时却反对道。

    “为何不可?”吕方不由得奇怪起来:“你方才还不愿言,为何现在就说不行了,他跟着我的日子也不短了,又是自家兄弟,最是信得过的,也早该让他自领一军了。”

    “夫君,我是看着小雄长大的,岂有信不过他的。可这次你领兵南下,腹心之事皆归于他,如何要紧的担子,小雄这么多年来都是跟着你,从未独领一军,你这般是害了他。而且现在军中吏士们大半都是这些年跟随你的,火里来,水里去,为的就是封妻荫子,博一番基业,现在咱们有了两浙十余州的地盘,空着那么多的刺史、团练使,大伙儿可都睁着眼睛看着,你这番让他当这个留守,将来肯定要给个刺史吧,将士们会以为你任用自家弟兄,会冷了豪杰的心的。相公现在正是收揽英雄,打天下的时候,决不能为了这点小事,坏了名声,至于小雄,他是我们自家人,官职随时都可以有的。”

    听了吕淑娴这一番话,吕方也只得暗自点头,自己这个妻子还好是个女子,若是个男子,只怕自己现在这个位子只怕就是他的了,想到这里,不由得伸手抓住妻子的手,叹道:“那就让王佛儿吧,我给他留下一坊兵,再征集同样数目的义从兵,算来镇抚杭州也就足够了。他军功资历也都足够了,算来也是最好的人选。”

    吕淑娴点了点头,道:“现在已是九月了,我们将库中的粮食送一些给安润州,他那边战事已经持续了许久,只怕田亩早已荒芜,这守城战,粮食最为重要,粮食多了,也能替我们多顶一段时间。”

    “不错,明日我便吩咐骆知祥去办。”

    常州城下,安仁义顶盔披甲,正站在望楼上,看着己方士卒正围攻常州牙城,此时的他脸上满是灰土,嘴唇上满是一道道的血口子,身上的甲胄也不再是都金流银的货色,不过是寻常货色。原来他领军击破常州军之后,钱传褄带着常州刺史李遇逃回城中,便纵火将城中的粮库和其他库房尽数点火焚毁,与城中留守的七百兵退入牙城坚守。待到安仁义领兵赶到时,虽然尽力扑救,可是粮库已经烧得七七八八了,倒是财库里的布帛和铜钱倒是还留下不少。安仁义便将这些财帛拿出来赏了有功将士,然后开始拆卸城中房屋,用来打制攻城器械攻打牙城。可俗话说“大城好攻,小城难取。”这牙城两边靠山,算来可以攻取的也只有百余丈,城中器械军粮也充足的很,这些留守的兵卒要么是李遇的亲兵,要么是王启年从广陵带过来的精兵,家属都在江北广陵,战斗意志极为坚决,所以,安仁义以一万多新胜之师,竟然猛攻了二十余日,也没有拿下来。

78守城

    牙城上,钱传褄身披铠甲,斜倚在一块女墙后面,正有一口没一口的往嘴里塞着干饼,那张白皙俊朗的脸庞此时已经变得又黑又瘦,眼睛里满是血丝,好似换了一个人一般,只有两颌肌腱用力抽*动时,现出那一对酒窝,还能依稀看出旧日俊俏模样。这些天来,润州军轮流猛攻,他就在城头几乎没下去,着实给累坏了,这时吃着吃着居然就口中含着干饼睡着了。

    随着一阵阵战鼓声响起,润州军的前锋开始慢慢向前移动,在他们与牙城城门之间大概有两箭远的距离。由于钱传褄在进入牙城前,已经将城门附近的所有民居一把火烧得干干静静。这招虽说烧死了无数常州百姓,可的确有效的很,攻城的润州军连半点掩护也没有,着实在这里流了不少血,远远的看过去,空荡荡的地面上除了攻城器械的碎片和横陈的尸体,什么也没有,就仿佛鬼蜮一般。

    钱传褄的手脚抽*动了两下,仿佛在梦中听到什么,他猛然爬起身来,从女墙的射孔往外边望了过去,只见牙城外的空地上黑压压的都是润州军的士卒,最前面的兵卒距离城墙已经不过十余丈远了,他赶紧跳起身来,在城墙上奔走,将已经苦战多日,在战斗间隙睡着的守兵踢打醒来。

    这时前面的润州兵已经进入弓弩的射程,这些天的猛攻下,城头的女墙已经被破坏了大半,在城头上奔走的钱传褄是毫无掩护的。士卒们看到有人在城头奔跑,纷纷张开弓弩往那边射击过去,后面的军士爆出一阵呼喊,举起长梯向城头冲去。

    钱传褄提醒了十几人,又拿起铜锣猛地敲打起来,看到士卒们各就各位了,才觉得肩膀上一阵阵的疼痛,转头一看才现不知何时肩上已经中了一箭,幸好他皮甲内还着了一层细鳞铠,箭矢入肉不深,才没受重伤。不过此时也顾不得这么多了,提了横刀圆盾便赶了过去。

    此时已经有十余具云梯搭上了城头,这些日子来润州兵夺取了常州城之后,拆毁了许多房屋,得到的材料用于打制攻城器械,这些云梯乃是攻城专用的,一段有铁质搭钩,一旦搭上城头,便会钩住,任你如何用力也是推不开,较之临时准备的竹木梯子,自然是判若云泥了。待到云梯搭上城头,身披重甲的选锋便手提刀斧,将大盾顶在头顶上沿梯而上,他们小心的将盾牌倾斜,让盾牌边缘和长梯形成了一个尖锐的角,尽力减小受弹的面积,这样一来,不要说是弓弩,如果运气好的话,连礌石和滚木也可以卸落到一旁。

    守军的弓弩对敌军的登城选锋效果不大,礌石滚木数量也不多了,眼看着敌兵离城头越来越近了,透过盾牌的空隙,已经可以看到如同饿狼一般的一双双眸子,城头的守军只得冒着被城下敌军弩手射中的危险,探出身子用长矛捅刺,不时有人被弓弩射中,惨叫着从城墙上跌落了下来。

    “快到马面去,从侧面射杀。”钱传褄一声大喝,头一个冲到附近的一个马面上,由于突出城墙上的马面上的女墙几乎已经损毁完毕了,几乎是毫无遮拦,所以守兵或有意或无意的避开了那地方。钱传褄刚跳上马面,只见丈许远外一名润州军选锋已经相距城头不过四尺远了,那军士顶着盾牌,口中喊着一柄足有四尺锋刃的横刀,一般来说单臂使用的短刃锋刃有很少有长过两尺半的,而他却能身披重甲,一手持大盾,一手挥舞这么长的横刀,其臂力雄浑可见一斑。城头的守兵连一连刺了数次,都被对方用盾牌隔开了,眼看对方再上一级,便是短兵的攻击范围,那时自己所用的长兵反而施展不开了,于是咬紧牙关,瞄准盾牌下晃动的地方身影,使尽全身力气一矛扎了下去,就算不能将对手刺穿,也要将对方捅下城头去,毕竟对方脚下只有一根木杆,比不得自己脚下踏实。

    那守兵一矛捅了下去,手上却没有刺到实物的感觉,不由得身体猛的向前一倾,若不是手中抓住了那云梯的铁钩,便险些跌落城下去,原来下面那个选锋厮杀经验十分丰富,已经猜到了对方的举动,手上使了个虚劲,对方一刺下来,便将盾牌一斜,便将那长矛推到一边去了,借势反手一刀斩了过去,正好砍个正着,只听得一声惨叫,便看到一条身影从一旁跌落下去。

    那选锋斩杀了对手,也险些从云梯上跌落下去,幸好他反应甚快,一把抱住云梯的扶手,才没有跌落下去,看着脚下如林一般的白刃,饶是他胆大如斗,背上也渗出一阵冷汗。正当此时,他突然觉得右肩一阵剧痛,已经中了一箭。

    “这边怎么会有箭矢射过来。”那选锋转过脸来,只见丈许远外,那突出的马面上,一名守军军官正弯弓搭矢,对准了自己,接着便觉得眉心一凉,便什么也不知道了。

    钱传褄射杀了那名选锋后,又左右开弓,将左右几架云梯上的敌军选锋射下城去。那些选锋虽然个个都是身经百战的精锐,可苦于在云梯之上,无处躲闪,盾牌又要防备头顶上的敌兵,面对侧面射来的箭矢,只有束手待毙的份,一时间润州军的攻势不由得一窒。

    周围守兵见状,不由得士气大振,纷纷拥到马面,用弓弩射击已经冲到城墙下射击死角的敌兵,民夫们也乘机将柴捆沙袋搬运到马面上来,用来代替被打坏的女墙。

    “可惜了,油脂都用完了,连烧水的铁锅也都被打破了,否则烧滚了倒下去,那帮润州贼乐子可就大了。”钱传褄用的可是两石的强弓,一连射了六七箭,手臂也不由得有些酸麻,退到一旁一边歇息一边感叹道。这些天来城中守卒能战的也只有四百余人,油脂滚石也用的差不多了,幸好粮食和箭矢还充沛的很,加上这常州土质一向坚实,对方无法用穴地攻城法,否则也坚持不了这么多天。只是以一万多人对七百人,破城也是时间的问题了,不知道广陵大军何时能够渡江。想到这里,钱传褄不由得出神了。

    “上城了,郭大个上城了,加把劲,灌进去呀。”城下突然爆出一阵鼓噪声,将钱传褄从遐想中惊醒了过来。只见不远处城头上已经杀成了一片,二十余名守兵将那边已经围的密不透风,只能通过人群中急挥舞的兵刃闪光判断出厮杀的激烈程度。

    “怎么搞的,不是刚把润州贼打退吗?”钱传褄快步赶了过去,原来这牙城为了便于防守,从上方看下去,并不是一条直线,而是一个突出的角,在角的顶端有一个望楼,是防御最坚固的地方。这样一来,攻击两侧城墙的敌军,便会遭到墙角望楼射过来的侧背火力的攻击。可是这样一来,搭上那个墙角上的云梯也不会遭到其他段城墙马面上的侧面公立攻击,为了保护这个弱点,平时这个城墙边角不但守兵最多,而且有望楼保护。可惜这些天的攻防战下来,那位于突角上的望楼几乎集中了润州军最大部分的火力,几乎被完全摧毁了,方才守兵的注意力又被其他段上的敌兵给吸引了,竟然让润州兵的选锋从这个致命点杀上来了。

    待到钱传褄赶到那个突角处,润州军已经上来了三人,正和四面包围上来的守兵杀做一团。可是与双方人数对比相反的是,被逼得步步后退的却是守兵。只见那为的一人体型魁伟,足有八尺,身披铁甲,裸露出的少许皮肤也是肌肉纠结,好似钢铁铸成的一般,那面大盾早就给丢到一旁了,将一柄双手斩马刀挥舞的如同风车一般,尽是进手的招式,刀锋所向,守兵无不望风披靡,被逼得步步后退,有几个机灵的,想要从避其锋芒,从侧面绕过来近身厮杀,却没想到他那两个同伴配合的甚好,一旦被抵住了,那大汉一刀劈过来,遮拦不住,顿时了解了性命。

    钱传褄看到手下乱作一团,怒喝道:“乱什么,快用长矛攒刺,将他逼到墙边,再用弓弩射杀。”守兵这才如梦初醒,稍微后退两步重组阵型,可这时敌军选锋又上来了两人,钱传褄探出女墙外,只见云梯上敌兵人头攒动,正鱼贯而上,他知道己方兵士无论是体力还是人数都无法和对方消耗,这般耗下去,便是打退了敌兵这一次,也挺不到下一次。正焦急间,突然看到一旁丢弃的箱屋,不由得灵机一动,赶紧大喝道:“快用这厢屋放下去,从侧面刺杀云梯上的敌兵。”说着便当先将那箱屋推到城边,又当先进了屋中,等待士卒将那箱屋缒下城去。

    原来那箱屋乃是古时守城器械,为的就是杀伤那些云梯上的登城士卒,外形上看过去是一个用坚木打制而成的木箱,大小约莫可以放下两人,两侧开有窗户。使用时让兵士居于其中,再从城墙上槌下墙来,躲藏在其中的士卒用长矛或者弓弩从侧面杀伤云梯上登城的敌兵,从而达到打乱敌兵部署,阻滞敌军援兵的目的。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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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下节度介绍:
作品卖点:节度使:唐代外臣之,掌总军旅,颛诛杀。赐双旌双节。行则建节、树六纛。反复无常的枭雄,流民,乱世,便是父子兄弟,都用尽一切手段互相厮杀的时代。主角由弱者变为强者,由勇士变为魔王。
6翔满身鲜血,箕踞而坐,指着吕方大骂道:“汝可知千万人死于你手,白天颂声震动天地,难道你夜里没听见万人切齿咒骂。死后定堕入无间地狱,只恨今日不能与汝俱亡。”
衣锦城中,钱缪宅外,大军云集,吕方对城头喊道:“钱王昔日围攻越州,可想有今日。”
钱缪答道:“某扫平乱贼,不过为王前驱而已。”
吕方看着满脸血污的徐温,叹道:“公昔与某为同殿之臣,若戮力勤王,无有私意,乌有今日乎?”
徐温曰:“英雄不两立,天亡仆以资公也。”天下节度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天下节度,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天下节度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