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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灰熊猫     虎狼txt下载     虎狼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十节 杭州

    对史可法来说,之前黄石是他最大的指望,不过现在这个指望基本破灭掉。镇东侯明确说明他不会来南京,弘光皇帝登基时镇东侯也是上了一封不痛不痒的贺表而已,此外从福建来的消息说,镇东侯已经把闽粤税款截留。这两省税款的流失对南明政权来说无异于雪上加霜,史可法几番去信苦劝镇东侯以大局为重,不要在这个节骨眼上对朝廷玩釜底抽薪,可是镇东侯不为所动连信都懒得回一封。

    两省流失的税款给朝廷带来了上百万两银子的损失,此外江西和浙江有报告说镇东侯的手下也在活动,鼓动地方截留税款花在地方军队上。除去镇东侯以外,湖光的左良玉也在进行着类似的努力。

    史可法感到自己完全无力左右政局的展,他不知道该如何控制地方,不知道怎么样才能保住国家的税源,不过史可法只是简单的认为:在敌军兵临城下的时候进行内讧不是什么好主意。为了不让言官继续为福建的拖欠嚷嚷,史可法已经把自己的家产都捐献了出去,虽然相比税金那点家产无疑是杯水车薪,但言官看到大学士不去催税款反倒捐献私财,也知道他确实是一点办法也没有,对史可法的苦处也能够体谅到一些,于是弹劾镇东侯和左良玉的声音渐渐也就淡了。

    “等击退闯贼之后,我亲自去一趟福建。”史可法打算和镇东侯推心置腹地谈一番话,然后再折向湖光去亲自说服左良玉,史可法猜测单纯靠通信可能无法让别人充分理解自己的苦心。南方不过数省,如果继福建、广东后,浙江、江西、湖广的税源也完全流失,那南明朝廷很快就会崩溃。

    几天前朝议时,很多臣子都对镇东侯开武臣截留税款的前例很不满,不过大家谁也不敢明言,不要说提议出兵讨伐,甚至没有人愿意在这个时候严辞责备。

    在朝议后,弘光皇帝召见了马士英和史可法,对二人下令道:“好好去和黄侯讲,若是他有什么委屈要尽快搞清楚,唉,不能在这个时节耍脾气啊。”

    两个人唯唯诺诺地答应下来,但陛辞后无论是史可法还是马士英都是束手无策,江北军抵抗顺军尤嫌不足,朝廷还盼望着左良玉能为大明保住湖光,镇东侯能尽快前来南京镇守并停止武力抗税。马士英和史可法愁容满面地对望良久,最后马元辅无奈地说了一句:“死而后已。”,而史可法则上了自请督师江北的表章。

    “若是战局不利,”史可法不能不想万一没能击退顺军又该怎么办:“大明养士三百年,而殉国者寥寥,大学士、各部尚书争先投贼……”史可法知道北京城破,殉国的不过二十人,其中高官一个没有;而南京这边,史可法磨破唇舌要起兵勤王,而应者无几,北京城破后南京仍是一副花天酒地的太平气象,好多人都说什么要是顺军真打到南京,大不了投降便是——这话甚至已经不需要避人而可以在公开场合畅言无忌:“至少得有一个大学士、尚书,会以死报国吧。”

    ……

    顺军的行军度并不是很快,大军通过山东的时候许平还有余暇见一些曾经的故人,比如对他有救命之恩的三位大侠。现在这几位大侠已经是山东防御使钟龟年的得力臂膀,积极帮助山东大顺政权打探消息,侦查地方民心动静,并协助山东大顺政权恢复商业交通。钟龟年甚至考虑过给他们一些官职,不过这些绿林好汉都说他们绿林有绿林的规矩,不适合进入官场,钟龟年慎重考虑后觉得为了政权稳定确实也需要一些人帮助控制黑道,所以也没有坚持。

    山东的地方顺官,也纷纷给许平送来厚礼,对这些礼物许平仍按照之前的办法处理,一概照单全收,然后一半赐给军中将士,一半充作军资。

    “大人如此行事,难免又会有小人说大人什么金银无所受,美色无所取。”

    卫士们充满担忧的警告让许平只是微微一笑:“流言安能间无隙之君臣?大王和我推心置腹,患难与共,这种话就是再多又有何用?”

    之前许平就认为这些官员送礼是送给大顺的大将军、自己手下的几万将士而不是他本人,所以许平觉得若是拒绝的话,在这大顺肇造、人心未附的时候会让别人起疑,觉得大顺政权会对他不利,许平对卫士们道:“我在京师有大王赐给的宅邸,军中更是衣食无缺,要钱财何用?”

    以前就是在这山东,许平第一次收受过别人的贿赂,后来他回想此事的时候,意识到此举对军力是有损害的,新军更是一个很好的教训,许平不愿意重蹈覆辙:“再说等到天下一统,太师说过就要重振朝纲,现在只是非常之时。就像你们说过的,只能没了有,不能有了没,这要是拿顺手了,将来大王、太师严令一下,自己还不是受罪?”

    离开山东之前,许平对前来送行的钟龟年说道:“上次我来山东时滥杀无辜,钟兄帮我找一下被我杀害的那些百姓的遗族吧,等南方大事一毕,我想一一登门道歉。”

    钟龟年脸上露出难色,当年许平屠的那个村子已经被夷为平地,又过去这么多年,他真不知道去哪里寻找。

    “钟兄还记得那个收留我养病的秀才么?”对山东的地理许平并不是很熟悉,那次兵败逃亡时又是慌不择路还昏过去,所以许平不知道自己养病的具体位置,但钟龟年肯定记得:“我记得就是那个村里,还有一些遗族,钟兄帮我打探一下吧。”

    经许平一提,钟龟年也想起来,那时还有几个妇女把许平骂的狗血喷头:“大将军放心,此事包在下官身上。”

    “若是也找不到,那次新军过境想必还有很多其他的百姓遭难,我也会向他们负荆请罪。”

    陈哲也知道新军的所做所为,不过他立刻叫道:“那些营干大将军何事?”

    “总是新军所为,而我当时是新军将领,理所应当。”许平同样记得那个秀才对张承业的评价,而他打算以同样的行为来了却自己的这桩心事:“若想求人宽恕,总是要自己开口去求的。”

    “现在大人已经是朝廷重臣,”陈哲觉得这样行事似乎有损大顺体统,尤其是听许平说想效法张承业去向百姓磕头谢罪:“过犹不及。”

    “我们是大顺不是大明,我们造反不就是想建立一个不同前朝的太平时代吗?”

    ……

    在杭州,七、八个新军营官跪在黄乃明面前痛哭流涕:

    “少帅,我们为侯爷他老人家效力几十年,一时被猪油蒙了心,信了贺宝刀那厮的鬼话,真以为他是把侯爷说动了。”

    “末将在京师也略有薄产,确实是打心里不想走的,贺宝刀来说侯爷同意出兵,末将打心眼里高兴,结果也没有细想,后来虽然觉得可疑,但是这个念头一起就被末将自己骗自己含糊过去了,真是罪该万死。”

    大家早就统一口径,把京师之变的责任尽数推到贺宝刀头上,反正动手打山岚营杀魏兰度的人不是投降了大顺就是战死在了山西:“贺宝刀那厮跟着侯爷的时候,一直装着忠心耿耿,他把侯爷都瞒过去了,我们也一样,从来就没想到贺宝刀会这么丧心病狂啊。”

    黄乃明一言不地站在这些将领面前。

    又有人赶快表白:“少帅,若说末将一点也没猜到,那也是不尽不实,不过当时大敌当前,末将觉得光是靠疑心就不停将令总归不好,侯爷他老人家不也总是说:大敌当前不能内讧么?”

    在黄乃明身边的赵慢熊也是脸色阴沉,这群人听说黄乃明到杭州后就一起赶来求见,跪在门外放嚎啕,已经引人侧目。赵慢熊赶快让卫兵把他们放进来,现在外人还以为他们是为兵败山西而哭,若是总不见他们恐怕这些人会在哭喊中喊出更多的内情,对黄石的名声不利。

    “求少帅让末将戴罪立功,此番末将一定奋勇杀敌,痛击闯贼,等见到侯爷他老人家,就是要打要杀,末将也绝不会有一句怨言。”

    黄乃明挥挥手,不让他们继续说下去,沉吟片刻后,黄乃明开口道:“父帅常常对我讲辽东的事,屡次说起南关之战时,贺叔叔携莽古尔泰的金盔大旗而归,父帅大喜之下问贺叔叔要什么赏赐,而贺叔叔只说了一句:‘愿为大人效死。’,儿时贺叔叔对我也是悉心教诲,亲授武功。”

    扫了面前的这群人一眼,其中也多在黄乃明幼年时哄他玩,给他讲征战的故事。在黄乃明出海前,这些人大多也没有兵权,没有贪赃枉法的机会,一个个都是父亲忠实的朋友,看着这些叔叔伯伯们熟悉的面容,黄乃明很难相信他们竟然会参与北京之变。

    “你们说,像贺叔叔这样跟随我父帅多年的人,可能作乱么?”黄乃明加重语气说道:“从今天直到我死,都不想听到任何人再说贺叔叔的坏话,北京一事,就是魏兰度伙同许平,意图行刺我父帅。”

    “遵命,遵命。”

    下面的将领们都忙不迭的答应道,听到黄乃明连贺宝刀都不追究了,大家人人都是心头一松,主谋都无罪,他们这些胁从自然更是安全。

    “此番我奉父帅之命来浙江,还有要事要办,诸君帮我一臂之力吧。”浙江虽然经营的时间很长,但是这里是朝廷赋税重地,而且士人辈出,所以理事会对官府的渗透非常有限。黄石若是想替理事会在福建、广东乃至江西买官都比较容易,但是浙江的名额非常紧俏,就是黄石付给周延儒、钱谦益再说的好处也拿不到。这次黄乃明带福宁军来浙江,打的旗号是准备勤王南京,实际目的是帮助浙江的理事会势力做好抗税截留准备,用这些钱筹备组建军队。

    这群人退下去后,赵慢熊冷冷地说道:“现在是用人之际,暂时先不和他们计较了,若是他们不用心的话再新旧账一块算。”

    福宁军的战斗力让人很不放心,湖广大败给李定国不说,就是在江西作战时,在地理熟悉的战场作战,还有大批本乡本土的江西民兵助战,人数相当的时候面对哪怕是季退思的部队都很吃力。虽然击退了闯军的进攻,但是并没有值得一提的胜利,对方后方不稳不愿意啃硬骨头而且己方也损失很大。

    “福宁军精锐都丧失在北方了,”说起军队的现况黄乃明也有忧虑之处,紧急扩充的军队中,不少士官不仅没有实战经验,就是训练时间也不足,大批的军官、士官没有经过教导队的培训,晚上拿着黄石写就的练兵手册看一章自己先学个大概,第二天就在军营里把昨夜学到的东西再教给士兵:“他们手下的几千人,都是能征惯战的老兵,不可多得啊。”

    金求德逃到扬州后,又马不停蹄地赶去福建,让宋建军带着教导队赶到杭州和黄乃明会合,现在这几百教官正给福宁军的士官做紧急培训,不过宋建军估计至少要再有三个月才能完成打基础的工作。这些营官带来南方的都是他们的心腹精锐,黄乃明觉得正好用来弥补经验上的不足,毕竟福宁军还是很强大,好几万的装备精良的士兵,而且还有水师。

    “我们可没有以战代训的机会,虽然我们的军力远远不是许平能比,不过还是多练几个月兵吧。”黄乃明周围都是友军,他没法像许平在河南那样一边打仗一边训练手下,而且就是许平也花了好久的时间培养手下,让他们打了十几仗训练了半年后才迎战新军,要是一上来就用福宁军去硬碰许平的军队,黄乃明觉得有些冒险:“江北军固然虚弱,不过有江淮天险,几十万重兵,给我们争取几个月总是没问题的吧。”

第十一节 奸党

    远远看到两个将领策马而来,大顺襄京司马抱拳叫道:“末将参见左将军,前将军。”

    大顺立国后,废除了明都督、都督同知、都督佥事的称号,改称司马,最高级的将领称号本来牛金星想用权、制、毅将军,因为许平觉得不够威风,所以干脆仿造汉制用大、前、左、右、后将军。襄阳是大顺规划中五京之中都,襄京司马知道孙可望和李定国的关系,所以在称呼的时候特意将左将军提到前将军之前。

    前将军李定国和左将军孙可望一起翻身下马,早有襄京留守跑过来为两人牵马,城上、城下顺军一个个站得笔直,上千将士鸦雀无声地向两位将军行注目礼。

    两人走进城中的军营后,襄京司马就立刻报告道:“启禀两位大人,左贼已经离开武昌,顺江而下往南京去了。”

    “哦。”在这一路上,李定国和孙可望策划了好几种攻打楚军的方案,沿途他们二人还在扩编军队,将三西营扩充到两万四千多人。同时他们还征召地方的顺军、民夫随行,现在这一路的顺军总计已经过五万。尽管可能行很小,但如果遭遇到左良玉坚决抵抗的话,李定国还需要征召更多的民夫运粮,若是围城的话,这支顺军每天可能就要消耗十万斤米豆粮草:“左贼是去增援南京,准备抵抗大将军么?”

    “不是,”襄京司马捧着刚刚收到的左良玉檄文,送到孙可望面前:“左贼尽起楚军直捣南京,号称要诛杀马士英,清君侧。”

    “清君侧?”孙可望大笑道:“左贼怎么也反了?”

    快看了一遍左良玉的檄文,孙可望脸上笑意更浓:“这上面明明骂福王比骂马士英还要厉害嘛。”

    ……

    楚军离开武昌前先在城中大掠,年轻女子和百姓的细软被明军系数抢走装上江船,然后明军又在城中纵火,没来及逃出城或是隐匿在暗处躲避明军抢掠的百姓几乎无人逃过此劫。

    左良玉水陆并进,一时间,长江江面上和南岸旌旗蔽野,沿途所遇的府县皆被明军攻破,女子和财物赏赐给攻城有功之士,而男子则裹挟入军,在下面遇到新的城池时,这些新被强征入伍的明军就会被派去打头阵,若是有功则可以率先在城中抢劫,若是不忍心攻打百姓则会被斩示众。沿途不断有水手和他们的船只被明军抓住,他们也被编入楚军水师,装上满满的士兵向下游扑去。富庶的长江中下游水道,转眼之间就变成一片废墟,明军所过之处鸡犬不留、片瓦无存。

    “长江乃是天下腹心,是中国的精华所在。”明廷大帅左良玉坐在自己的战舰里,望着行走在南岸一眼望不到边的大军,还有身后密密麻麻将长江江面都遮住的庞大舰队,志得意满地对周围的心腹们说道:“遍征长江之舟以充水师,以长江之财赏豪杰之士,何愁大事不成?”

    左良玉坐镇武昌的时候,每天都能接到从南京、浙江送来的书信,南明朝野的东林士人日夜催促左良玉和黄石这对和东林关系密切的将领起兵反阙,讨伐弘光皇帝和马士英辅这对昏君奸臣,镇压南明朝中的奸党凶焰,以拯救大明于危难。

    “黄侯那边,还没有消息传来。”一个幕僚有些担忧黄石不与左良玉同气连声,或是行动迟缓导致清君侧大军不能及时消灭奸党。

    “不要怕,黄侯乃是王化贞简拔、孙承宗重用、张鹤鸣信任的,比本帅与东林群贤的关系还要好。尤其是黄侯拒受昏君的赐爵,更是令天下正人君子为之扬眉吐气,击节赞叹,本帅也是多有不如,心向往之啊。”弘光朝廷初立时,为了振奋军心拉拢军方,弘光皇帝大量赏赐爵位给各地武官,江北诸将多有封伯者,可是弘光朝廷想晋黄石为国公时,却被黄石婉言谢绝,说朝廷重器不可轻与,拒之不受。朝野的正人君子纷纷喝彩,认为这证明黄侯是和弘光、马士英昏君奸臣誓不两立的。

    左良玉倒是接受了弘光皇帝的爵位,听到大帅话中有自贬之意,幕僚们连忙开解道:“大帅乃是与昏君、奸臣虚与委蛇罢了,兵法所谓:出其不意、攻其无备。大帅此举深合兵法之道,要不是大帅的智计,那奸党又怎么会把兵马都派去淮扬呢?”

    左良玉哈哈大笑,得意之情溢于言表,弘光皇帝和马士英把江北军主力二十余万都派去淮河防线,南京城内的军队大多都是由心向东林的将领统帅,最近一支还算可靠的军队只有黄得功所部,黄部只有一万多人,此时还驻扎在长江北岸准备随时前往扬州增援史可法:“黄得功乃是黄侯同乡同族同宗,此时说不定也已经接到黄侯书信,准备与我们一起共襄义举,讨伐奸党了。”

    ……

    南京,

    登基以来,早朝弘光皇帝从来没有迟到过,今天看到马士英一脸阴沉地站在面前后,弘光皇帝大吃一惊,身上的仅有的一点点睡意立刻消失不见,急忙问道:“闯贼攻打淮扬防线了?”

    “启禀UU小说,还没有。”马士英答道。

    “哦,那还好。”弘光皇帝心头一松,不过马士英这幅面孔显然不是没来由的,他追问道:“今日有何要是上奏?”

    马士英手心里都是冷汗,他也是起床后才接到报告,来上朝的一路上始终再想如何陈词,不过现在还没有想好,他一边扔在心里琢磨对策,一边先挑另外的事说:“启奏陛下,现在京师中有谣言流传。”

    “又有什么谣言?”弘光皇帝的神经立刻绷紧了,几天前又有一群御史以痛心疾地语气责备他灭绝人伦,居然不认旧妻,连一口饭、一个住处都舍不得给予,弘光皇帝被气得不轻:是不是夫妻总得两个人都承认才算数吧,总不能有人自称是王妃就得安排住处,那这皇宫再打也迟早有住不下的时候,何况真要是如此的话肯定又要骂皇帝荒淫无度。

    “说陛下排斥忠良,亲小人——就是微臣,远贤臣——就是史可法,因为不信任史阁老所以把他赶出京师。”

    “哦,朕登基以来来税赋、捐献,国库储存,总共有银子三百六十万两,”这些钱里还包括弘光皇帝变卖原来福王王产和南方皇庄所得,为了凑军饷弘光皇帝继位后先做的事就是清点皇庄,设法卖掉好拿到现钱,这些钱弘光皇帝不愿意在早朝上提以免有失天家体统,不过理论上以皇帝的尊严他连牢骚都不应该:“三百万给了史阁部做军资,朕手下二十万大军尽数交给史阁部统辖,原来是因为朕不信任他!”

    “陛下,大局为重。”马士英身后的其他阁老听到皇帝居然在大庭广众之下牢骚,纷纷出言提醒道:“此乃多事之秋。”

    “不错,大局为重。”弘光皇帝深吸一口气,心说一句:“我当上皇帝没有几个月,这缩头乌龟的功夫已经练得是炉火纯青了。”

    恢复了皇帝威严的弘光皇帝挺直后背在御座上坐正,再次问马士英道:“爱卿还有何事?”

    “京师有谣言,”马士英觉得自己实在有点无法把左良玉的檄文交出去,他觉得一旦皇帝看到奏章那后果无法预料,心中胡思乱想的时候被皇帝一问,脱口说道:“说陛下捕虾蛤是为了制造**,御史台和六部都有上奏,想请陛下以国事为重,不要再做**了。”

    “逢年过节捕虾蛤不是宫中旧例么?”弘光皇帝诧异地说道,这个惯例并不是他特意提出的,也没有刻意去禁止,甚至他从来都没有过问过这种小事,这和挂灯笼一样是为了图个喜庆,身为天子弘光皇帝当然也不会去管怎么挂灯捕蛤的小事。

    “是的,但是历代先帝是为了图喜庆,陛下是为了做**。”马士英没敢告诉弘光皇帝,外面已经给他起了个外号叫“蛤蟆天子”。

    “这和朕有什么关系?”弘光皇帝终归还是登基的时候不够长,这修身养气的功夫还很不到家,马士英一说他又要开始激动了。

    “陛下,以大局为重啊。”

    见皇帝又开始失态,朝臣们再次一起谏言。

    “爱卿们所言极是。”弘光皇帝不再争辩,做大明天子就是挨骂的,想想自己的祖父、祖母,眼下自己就算不错了。

    再说这些事都是小事,没有顺军攻破淮扬防线的消息就是最大的好消息,弘光皇帝想到此处顿时心里又开朗了:“民间所谓破财免灾,身为天子能挨骂是好事,要是祖业有失,那想让别人骂还没有人来骂了哩。”

    调整好心情的弘光皇帝看着马士英:“元辅还有什么事吗?”

    马士英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他已经没有其他的事好说来拖延时间了。

    “元辅?”弘光皇帝又问了一声。

    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到马士英身上,他只好硬着头皮说道:“楚帅左良玉有表。”

    “哦?何不早说?”弘光皇帝同样担忧湖广的战事,他立刻让马士英把左良玉的檄文——他还以为是奏章取过来,急急忙忙地铺在御案上看起来,想知道李定国所部到了何处。

    按理说早朝的时候,就算皇帝自己看奏章,辅也应该对其他臣僚做简报,让大家都知道到底生了什么事情。

    不过今天马士英一直古怪地沉默着,弘光皇帝看奏章的时候,他不顾众人诧异的眼神,一言不地站在那里就像是块石头。

    良久,之后,臣子们听到弘光皇帝出一声长长的叹息。

    明皇抬起头,眼中满是复杂之情,好像既有忧伤又有愤怒:“元辅,众臣不为朕所用,奈何?奈何?”

    弘光皇帝无力地挥挥手,身后的太监把左良玉的檄文从御案上取走,走下御前递给其他臣子,让他们轮流过目。

    檄文上怒斥弘光南渡后的三大罪:软禁崇祯太子,意图谋朝篡位;抛弃妻,喜新厌旧;最令人指的是私通母后,禽兽不如,并提出一个大胆的猜想,那就是弘光天子根本就是冒牌货,真的福王世子已经在洛阳和老福王一起殉难了,现在是福王妃的姘头,冒充皇亲**后宫,窃据至尊。

    “群臣不为朕所用,”坐在御座上的弘光天子,突然连腰都弯下来,毫无帝王体统地以双手扶桌,出悲声长叹:“奈何?”

    “陛下,以大局为重啊。”

    看过檄文的朝臣们,第三次齐声高呼。

    “砰!”

    弘光皇帝突然一拍御案,人已经站了起来,脸上显出狂怒之色:“从来没有人能这样羞辱朕!”

    “圣上息怒!”

    朝臣们一起跪倒在地,没有任何办法只能一个劲地劝明皇克制。

    辅缓缓转过身,背对着弘光皇帝面朝群臣。

    “传令,让史阁部统帅大军,继续坚守淮扬,抵挡闯贼。”

    淮扬防线的二十万大军仍然不可以移动,这个时节如果让史可法退兵那就是把江淮拱手相让:“让黄得功立刻回师。”

    “元辅,黄将军要是回师了,那万一淮扬告急,谁还能前去驰援史阁部呢?”黄得功对弘光朝廷忠心耿耿,手下虽然同样不是惯战之师,但有这样的统帅军队还是比较可靠的,所以被史可法留在后方当作总预备队,就算是前方不利也可以指望黄得功及时增援,而不至于一看局面危机就望风而逃。而且有这样一支军队在后方,也可以起到督战的作用,让更前方不太可靠的军队不至于临阵脱逃。

    “元辅,以大局为重啊。”

    不少人见弘光皇帝已经气得说不出话,就开始劝马士英:“此乃多事之秋,还是派一能臣去劝说左帅回心转意吧。”

    “大局为重啊,元辅。”

    “我君臣宁死闯逆,不死左贼,”马士英实在按捺不住:“令黄得功,火讨平左逆。”

第十一节 养士

    得知左良玉起兵清君侧后,已经抵达宿迁的顺军便在淮河北岸停下休息,不久之后许平便得到消息,明军已经向扬州收缩。又等了几天后顺军再次开始南进,兵不血刃地渡过已经无人把手的淮河防线,淮安府南明官吏开城投降,不多时宝应也送来降表,并派人做向导带领顺军进入扬州府地界。

    这次顺军一直进抵高邮才又一次停下里整顿,许平和猬集在扬州附近的江北军已经没有缓冲空间,明顺两军已经营垒相望。这个时候许平并没有急于进攻,而是悠闲地开始在军营中弹寝,此番出兵之后,他又一次把这个爱好拾起来,无事的时候便在营中自娱自乐。

    “大人,江北军那边来人了。”

    “我想也是时候了。”许平继续弹着他的琴,淡然地评价道:“来者何人?”

    根据南方的情报,左良玉带领着号称八十万的清君侧大军,与忠于南京的部队在庐州府、太平府一带激烈交战,在过去的三十多天里,有二十个日夜生激战,黄得攻所部因为兵少将寡无力阻止左部前进后,南京又不得不继续从江北抽调部队前去增援黄得功。现在江北军中已经是一片悲观,根据线报许平知晓:大部分江北军将领都觉得前途茫然,他们不认为自己有两线作战并且取胜的能力。

    如果左部取胜的话,他们肯定会在攻入南京后扶立潞王登基,而江北军是拥立福王登基的功臣,新皇登基他们会从功臣一下子变成罪人,就算能够在顺军面前守住扬州,他们又是在图什么呢?就算能保住南明政权也保不住弘光皇帝,保不住自己的功臣地位,而且还很可能会被反攻倒算追究当初不支持潞王的罪过。

    如果全师南退去与左良玉交战,那么顺军就会长驱直入,现在许平悠闲自得地慢慢前进,不攻打江北军只是跟在他们身后接受地盘就很明白地显示出了他的用意——图渔翁之利。江北军众将同样不认为这是一条有前途的路,就算和左良玉拼个鱼死网破,但把兵都拼光了,顺军也进了南京、夺取了江北军原来的地盘,他们一下子都变成了丧家之犬。

    “来者是江北提督郁董,大人和他不是还有故吗?”卫士们笑道:“此番江北提督亲自前来,足见诚意了。”

    “带他进来吧。”

    身材魁梧的江北提督手里提着一个木匣,走进许平的大营后就大礼拜倒:“罪将郁董,胆敢抗拒王师,死罪,死罪。”

    许平头也不抬地“嗯”了一声,手指还拨弄着琴弦。

    “罪人力斩恶徒高杰,敢献给大将军。”郁董脸冲着地面,双手把带来的木匣高高举过头顶。

    “哦。”听到高杰的名字后,许平一下子停住手中的动作,抬起头看着面前的壮汉,早有卫士跳上前去,把郁董手中的木匣接过来交给许平。

    高杰是李自成的大仇人,他的妻子邢夫人是李自成打的前妻,当年高杰私通邢夫人,把李自成和闯营出卖给官兵。此番南下时刘宗敏还特别对许平和李定国交代,一定要不能放过高杰这个家伙,生擒回京师千刀万剐自是最好,若是能杀了他也不错。

    在南京军中,高杰是死硬的主战派,他就是肯投降左良玉都不会同意投降顺军,郁董等人决心投降后,就打算绑了高杰当见面礼,前天郁董以江北提督的名义召集扬州北方的野战军将领举行军事会议,计划演一场鸿门宴。可高杰心存疑虑,坚决不肯赴会,说若是召开军事会议不可以瞒着督师史阁部,要开也要去扬州开,反正现在距离也不是很远。

    见高杰不肯就范,郁董、李成栋和刘泽请等人也不和他废话,当即就点齐兵马围攻高杰的大营,事关项上人头与未来的荣华富贵,江北军人人奋勇,一日夜就攻破高杰军。他们也不理会史可法几次三番派来使者询问变从何起,杀了高杰后,就押着他的妻儿来投降许平,因为是李成栋杀的高杰,郁董就自告奋勇亲任使者去见许平,为江北军的十几万儿郎请命。

    许平打开木匣看了看里头面目狰狞的人头,它已经被用石灰包好,一时半刻绝对不担心腐烂:“这便是高杰?”

    “正是这厮。”郁董忙不迭地在下面应道。

    把木匣轻轻合上,许平吩咐左右:“快马送去北京,呈送大王。”

    “本将和郁将军也算是老相识了,”许平向着郁董展颜一笑:“今日总算有缘一见,不胜快哉,郁将军起来说话吧。”

    “谢大将军。”郁董起身后,像个小学生般地拘束地站着,许平让他坐下后,郁董还是一副低眉顺眼的摸样,好像连双手东都不知道放哪里好。

    “高杰的妻子儿女如何了?”许平开口问道,如何处置邢夫人和她与高杰的儿女,这就不是许平能够决定的事情了,只能交给顺王亲断。

    “罪将已经把他们关押起来。”郁董也明白这个道理,谁都不知道顺王到底是怎么想的,江北军不敢对邢夫人太过无礼,万一李自成还念旧情那就麻烦了。

    “很好,”许平让人去把邢夫人从江北军那里接过来,同时准备车辆把他们也送去北京:“郁帅日后有何打算?”

    “惟大将军马是瞻。”郁董立刻表示,他们江北军愿意立刻出动去攻打扬州,据郁董所说,江北军能战的部队已经尽数打算向顺军投降,就是和史可法交情不错的刘泽清也都和南明恩断义绝,现在扬州城中只剩下史可法的标营。

    许平点点头:“还请郁帅明天把众将都带来我的辕门,本将有些话要同你们交代。”

    “遵命,大将军。”

    ……

    第二天一早,江北军的将领们就陆陆续续地抵达许平的营外,为的郁董跪在门外最前,后面密密麻麻地跪着江北军的上百大小将官。

    看许平抚了一曲又是一曲,一直等到日上三杆还没有出营去见众降将的意思,终于有卫士忍不住开口劝道:“大人,外面的人都跪得膝盖麻了,属下看见有人都快趴到地上了。”

    “礼贤下士那是主上要做的,不是我份内之事,”许平仍沉浸在自己的娱乐中,缓缓解释道:“小人,亲之则不逊,远之则怨,我就是桀骜一些,让他们心存恐惧,这样打仗的时候才会卖力。至于将来,那也是恩出于上,让主上去安抚示恩吧,人心不该由我来拉拢。”

    一直等到尽兴之后,许平才起身从桌边拿起两条横幅,撩开帐门走到等在门外的众人之前。和面前这些顶盔贯甲的江北军将领不同,许平今天没有身着戎装,而是一袭长袍,头戴方巾,在腰间的束带上系着一柄长剑,看上去就好像是个佩剑游学的秀才,或是进京赶考的年轻举子。

    大步走到黑压压的人头之前,许平把手中的横幅高高举起,尽可能地伸直手臂让这些江北军将领们都能看到。

    “杀一人如杀我父,淫一人如淫我母。”许平用力地大声叫道:“这是我主顺王的谕令,还请诸君牢记,勿伤百姓一人,否则莫怪本将军法无情。”

    说完之后,许平就弯腰把横幅递给最前面的郁董:“郁帅务必让众人牢记此令,否则本将唯你是问。”

    “敢不从命!”

    郁董连忙答应下来,他身后的众将们也齐声大呼:“谨尊吾主钧令。”

    “好,去把扬州为本将取来。”

    ……

    近卫三营刚刚向着扬州拔营出,下午许平就接到急报说先锋李成栋大败史可法在扬州城外的部队,已经将扬州包围得如铁通一般,正准备攻城。

    第二天中午时分,就又有捷报传来,扬州守军一触即溃,李成栋一个猛攻就打破了扬州,已经将督师史可法抓住,等候许平处置。

    得知这个捷报后,许平就带着亲卫快马加鞭赶往扬州。等他抵达城门时,看到其他各部都围城扎营,城内现在只有李成栋所部在维持秩序。李成栋本人则等在门外,见到许平抵达后,他立刻迎上来,口中连称死罪。

    “李将军何罪之有?”许平惊奇地问道。

    “罪将束军不利,以致有人私取民财。”投降顺军后,李成栋也连夜抄好了两幅和许平赐给郁董那副对联一模一样的横幅,悬挂在自己的军旗旁。进城后李成栋手下有一校私闯民宅,吃了那户百姓的午饭。听闻此事后李成栋立刻把该犯抽了二十鞭,游街示众后就在那对联旁把犯人砍头,然后把级悬挂在扬州衙门前。

    见到许平后,李成栋急忙又赶来请罪,现在扬州一城皆安,大多士兵们连城墙都不敢下,城内仍由本地衙役负责治安。

    “既然李将军已经处罚了犯兵,本将就不追究了。”

    “谢大将军。”

    “把史可法带来吧。”

    出乎许平意料的是,史可法作为一个阁老高官,竟然拒绝投降,见李成栋把史可法绑得严严实实的,许平就想让人给他松绑。

    “大将军不可,”李成栋连忙劝道:“他屡次想自尽,绝对不能放开。”

    攻破扬州城门后,守军顿时作鸟兽散,史可法不但不突围,反倒带着为数无几的标营卫士冲出来巷战抵抗,且战且退到衙门前时,标营卫士死伤殆尽,他本人还舞剑抵抗,最后力尽被执。

    “本官唯求一死。”见到许平后,史可法闭着眼翻来覆去就是这么一句话。

    “先生。”听到史可法的事迹后,许平也不禁对这个罕见的阁老有些心存敬意:“大明气数已尽,先生何必如此。”

    “听说先帝殉国时,许将军就在边上。”史可法突然张开眼,直视着许平的双目:“本官所愿便是追随先帝于地下,难道许将军防得了一时,能防得了一世么?”

    许平长叹一声,喝令左右:“给先生松绑。”

    被松绑后,史可法甩甩已经麻的手臂,看着许平说道:“本官还要向许将军借一物。”

    “先生所求何物?”许平知道对方心意已定,和崇祯皇帝一样死志已定:“剑或白绫?”

    史可法想了一想,答道:“本官乃是堂堂大明兵部尚书,当然要剑。”

    “谨遵先生所命。”许平把自己的佩剑拔出,双手捧着交到史可法手中:“大明养士三百年,有先生便是不枉了。”

    许平的称赞并没有让史可法感到什么荣耀,反而惨笑一声:“平素袖手谈心性,临危一死报君王。史某上不能安社稷、总同僚;下不能督师御贼。事到临头只能一死而已,真乃至无用之人,国朝养士三百年,何来不枉?”

    史可法伏剑而死,许平下令把他的尸体收敛入棺,以大学士之礼厚葬在扬州城旁。

    此时许平又得到情报,黄得功得到增援后又重振旗鼓,带领部队在庐州府同左良玉的清君侧军连番大战,为了支援黄得功,弘光朝廷已经把最后一些依然忠于南京的部队派去黄得功那边助战,现在他们还不知道扬州已经陷落,南京的北面已经洞开。

    见机不可失,许平就命令军队稍加整顿立刻出,郁董、李成栋、刘泽清等人急着立功,连一刻都等不得立刻离开扬州出,准备搜索船只渡江。据他们说福宁军的水师已经驶入长江,不过这许多渡口他们不可能尽数照顾过来,何况江北军也有自己的水师。并且黄得功和左良玉激烈交战,现在江防已乱、后方敌我难辨,福宁水师也受到很大影响。

    离开扬州之前,许平到刚刚建好的史可法墓前致辞,按说奠文应该骈四俪六、宫沉羽振,不过许平不会也不算按照这个模式:

    “众皆南遁而先生独议勤王,群臣安乐而先生自请督师,野战不利则守城,守城不利则巷战,巷战不利则殉国,呜呼壮哉。”

第十二节 渡江

    “马士英这个奸佞!”

    自从得知马士英把部分兵马调去抵抗左良玉后,反对派就群情激愤,程度不在他们当初听说左良玉终于骑兵清君侧时的欢欣鼓舞之下。刚刚得知被寄托厚望的左良玉在庐州府被黄得功打得大败后更是如此,传闻顺军已经攻破扬州,史阁部生死不知,马士英这个奸佞居然还在抵抗左良玉的正义之师,是可忍、孰不可忍?

    “马贼自顾个人荣辱,全然不管大明社稷,”最让反对派的气愤的莫过于马士英不顾大局:“左帅是清君侧,不是要推翻大明江山,就算是潞王登基这天下还是他们朱家的啊,又不会便宜了外人;而要是被闯贼得手,那大明不就完了吗?马士英这奸贼难道连这点道理都想不明白么?”

    “还有昏君,操干戈与同室,难道潞王就不是太祖子孙么?他为了自己的皇位,竟然从江淮防线抽调军队回来内讧!他这岂不是把太祖皇帝的江山白白送给外人?”

    既然皇上如此昏庸,密谋的臣子们彻底失去了对弘光皇帝不多的忠诚,庐州府战况对马士英奸党越来越有利,左良玉五天败了三阵,看起来不日就要被马士英的走狗黄得功彻底击溃。这样反对派不得不考虑这样一个问题:在黄得功得胜回朝后,因为消灭了左良玉而变得底气更足的马士英会不会秋后算账,把反对派尽数赶出朝廷,像魏忠贤当年一年一手遮天。

    就算马士英没有丧心病狂到利用这个机会驱逐反对派,弘光皇帝以后恐怕也不会给这些声援左良玉的臣子什么好脸色看。

    “黄侯那边怎么样?”

    “黄侯仍然没有动静。”

    “黄侯的世子不是带兵去了杭州了么?”杭州是潞王行在,很多人都希望福宁军起兵响应楚军清君侧,或者干脆就直接在杭州拥戴潞王登基、或是监国。

    “黄侯不肯起兵清君侧,只答应不让奸佞的爪牙到浙江横征暴敛,”无论反对派给黄石去多少信件痛陈利害,他始终态度暧昧,不肯拥戴贤惠的潞王。很多人觉得年初若是黄侯从福建出兵,哪怕是出言声援贤王潞藩,也不至于被郑贵妃这个狐狸精的后代占了便宜。现在福建的表现让这些人感到更加失望,左良玉率先难已久,镇东侯仍然不紧不慢地在福建、广东巩固地盘,就是让他出兵帮助浙江抵抗税监都要讨价还价,要走了相当南京税金一半的报酬才出兵相助:“黄侯还说什么君臣之份已定,天下之口难防。唉,真是太迂腐了。”

    “黄侯本来就是这么的愚忠,我敢说就是奸佞把刀架在脖子上黄侯都不会反抗,顶多喊两声天日昭昭。”

    既然镇东侯已经指望不上,南京的反对派只好自己动手。

    “昏君无道,灭绝人伦,抛弃妻,囚禁太子,信用奸佞,贪图尊荣而置祖先社稷于不顾,海内志士,无不扼腕悲叹……”

    若是等黄得功彻底击败左良玉返回南京,那时再作乱就晚了,现在忠于昏君奸臣的军队基本已经被抽调离京前去抵抗左良玉,南京现存的军队大多在正人君子的控制之下。反对派当机立断,立刻动兵变,计划拥戴那个冒充太子的人先就任监国,然后再去杭州请潞藩即位。

    ……

    得知南京大乱的消息时,李成栋还在长江边上搜索渡船,迄今为止他只找到可供几百人马渡江的渔船,而分头找船的郁董等人和他的收获也相差不大。南京方面已经把船只控制起来,而为了同左良玉交战黄得功更是把长江上的民船搜刮一空,作为第三遍来找船的江北军当然收获甚微,而他们自己的水师多还在淮河,短期内很难大量驶入长江。

    “南京大乱,福王孤身逃出京城投奔黄得功去了,马士英据说也化妆潜逃,反正没有听说马士英被抓或被处死的消息,现在全城拥戴那个太子,就是自称化名叫明之王的家伙……”一个卫士向李成栋汇报刚刚打探来的关于南京的消息。

    “是王之明。”旁边有精通内情的人更正道。

    “真没品,直接化名朱太子岂不是更好骗吃骗喝。”李成栋不屑地骂了一声,指着那个手下道:“继续说。”

    “现在南京人心惶惶,听说城内百官已经让那位太子登基称帝,准备据城抵抗了。”卫士们叫道:“大人,南京雄关似铁,要赶快通知大将军全进军,趁着城内大乱的时候一举破城,否则就麻烦了。”

    南京只要不主动投降就很难轻易拿下,比如唐后主就依仗这座孤城仍然抵抗绝对优势的宋军近一年之久,经过明太祖朱元璋的苦心加固后,南京变得更加雄伟,高墙坚垒、兵洞密布,曾经到过南京的江北军将领估计这座城市的城墙无法靠火炮轰破,而城墙内的藏兵洞能保护数万士兵之多,他们可以利用这些藏兵洞躲避顺军的攻城火炮,然后及时出现在城上打退顺军步兵的进攻。

    如果南京不投降的话,许平打算效仿宋军的故伎,对南京围而不攻,尽力控制南京城周围的地区把它变成一座孤城,他甚至草拟了长达一年的围攻预案,考虑到周围虎视眈眈的明军,这个计划在实行的时候并不是全无风险的。

    “来不及了,万一他们拥戴那个假太子登基安定了人心,再攻打南京就是一场硬仗了。”李成栋当机立断,下令马上动用才征集到这些船只渡江:“本将亲自带二百人渡江,再带上四百匹马,直取南京。”

    由于还没有先头部队渡江,此时南岸的烽火台、渡口都还在明军手中,顺军对明军水师的部署毫无了解,一旦贸然渡江对方烽火台就会示警,通知明军水师前来围剿。万一后续部队被隔绝在江北,二百人渡河根本不够南岸的明军填牙缝的。

    可是李成栋起军事冒险后,对岸的烽火台却一直没有点燃报警的信号,守卫在正对面烽火台中的明军静静地看着顺军在对岸匆忙地将马匹和物资装上船,然后解开缆绳向南岸驶来却丝毫没有示警的意思,更没有做任何抵抗的准备。

    看着顺军的船只开到岸边,一群敌兵跳到水中,奋力把船固定在岸边,然后搭起木板开始把马牵下船只,他们正前方的烽火台急忙派出人去帮忙顺军靠岸,而左右更远处的两座烽火台同样看到了这里的情况,他们同样没有做出任何反应。一个守兵眯着眼望着在远处登陆的小股顺军骑兵,对旁边的同僚说道:“鬼才知道福宁水师和黄大帅的水师现在在什么地方?我们可不能惹祸上身。”

    所有的江防哨探和烽火台都担忧信报警会让自己成为顺军的攻击目标,而就算水师看到警报真的及时赶来,那也不过是成全了别人的功劳,而招惹到杀身之祸的自己则全无好处。

    就这样,李成栋的军队就在江防军的眼皮子底下成功渡过长江天险,渡过长江后李成栋立刻带领最先一批跟他登陆的亲信直扑南京而去,而后续的顺军部队在渡江后开始沿着长江南岸联系各个烽火台、兵站还有渡口中的江防军,让这些江防军改换门庭,为顺军监视长江江面,若是现明军水师的踪迹要立刻点燃烽火报警,同时还要保证他们不能从渡口、兵站得到补给或是休息之地。

    ……

    南京的金銮殿上,群臣向着刚刚被推上宝座的“崇祯太子”王之明山呼万岁,恳请他立刻就任监国,北御闯贼,西讨黄逆。

    “陛下宜亲贤臣,远小人。如此大明中兴可待……”

    贺词尚未说完,突然听到外面一阵喧哗,这喧哗声是如此之大,竟然在这金銮殿上也是清晰可闻;而且还是如此之近,好像就是禁中的太监也跟着在一起呐喊:

    “大顺兵进城啦!”

    李成栋带着二百亲卫连夜赶到南京城下后,早晨化妆成明军混入已经乱成一团的南京,进城后李成栋和手下的二百亲兵把明军战袍一脱,换上顺军的黑衣,大摇大摆地在城中纵马来回驱驰,鼓足了气力在街道上大声呼喊:

    “大顺兵到!”

    这二百人闹出的响动立刻震惊了南京各门守卫,得知顺军已经入城后,本来就人心惶惶的南京守军立刻纷纷扯下明军的红旗,换上黑色的旗帜以求自保,一个没有事先准备黑旗的守将情急之下,把身边的墨石尽数溶在水中,赶制了一面黑旗悬挂起来。

    确认顺军已经进城无疑后,本来还跪在殿下的大学士和南京六部的官员们,突然一起暴跳而起,争先恐后地向坐在御座上的那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涌去。上百的官员在大殿上挤成一团,那些竭力挤到御座前的人伸出无数双手,七手八脚地把王之明从御上扯下来,像老鹰捉小鸡一般地架起他向宫外窜去。

    李成栋一直喊到南京九门统统换了大旗,才向南京皇城赶去,当他赶到皇城城门前时,南京百官已经聚集在门口迎接大顺官兵。这些官员向李成栋投降的时候,还抬着一个衣裳已经被扯得稀烂的年轻人,皆口称有献伪明太子之功。

    ……

    “陛下在京师坐镇,臣犹有可为,如今京师有失,臣智力孤危,如之奈何?”见到弘光皇帝逃来自己军中,黄得功也是大吃一惊,手下数万儿郎皆仰仗南京的物资粮草,军中并无多少积蓄,而且这些天来同左良玉激战无论士兵还是军资都损耗极大,黄得功现在急需人员和物资补充,而不是更多的军事任务。

    “一城皆叛,闯贼临江,”弘光皇帝仓皇逃出京师的时候,身边连禁卫军都没有,只剩下几个小太监:“这如何是好啊?”

    昨天黄得功刚刚又大败左良玉所部,楚军被打得丢盔卸甲、溃不成军,他仔细问了一些南京的情况后,沉吟着对弘光皇帝说道:“当今之计,唯有夺还京师,抵御闯贼。”

    不顾左右抛过来的眼色,黄得功对弘光皇帝说道:“陛下万乘之尊,不宜自处险地,臣请陛下往杭州,待臣夺还京师后再请陛下还阙。”

    弘光却是不肯:“大明生死存亡,如今全系于将军之手,大明若亡、朕岂能独存?朕不通兵事,但愿为将军擂鼓。”

    见弘光皇帝无论如何也不肯去杭州,黄得功便让亲信安排皇帝和那几个太监去后舱休息,同时下令全军出兵返南京。

    弘光皇帝离开后,左右再也按捺不住,一起向黄得功叫道:“大帅,此时返回南京不是自取灭亡吗?”

    虽然楚军被击退,但仍然在西面徘徊,南面浙江是潞王的地盘,如果弘光皇帝不能立刻赶到杭州很难说会闹出什么事来,至少兵员补充和粮饷供应是不用指望了。北面是顺军的兵锋,东面南京又沦陷敌手,黄得功现在毫无疑问已经是没有根据地的孤军悬师。此时强行去攻打依托南京的顺军,从军事上说和自杀也没有太大区别,就算侥天之幸击败了南京城外的顺军,想凭这支既没有后方、也没有援军和粮草储备的孤军攻下明太祖苦心经营的雄城南京,也是和做梦没有什么区别。

    “黄侯的信,大帅不是看过了么?”左右提醒黄得功,镇东侯多次来信劝他,说若是明知事情已经不可为的话,应带军队前往福建:“黄侯还在福州等着大帅去共商大计呢!大帅,黄侯是您的同宗,打虎还靠亲兄弟,这个时候大帅不和黄侯一条心,还去找谁呢?”

    黄得功看看后舱,轻轻摇头道:“我不是不知道黄侯是东林的人,和皇上难免有些隔阂,可皇上待我不薄,国家待我也不薄,皇上赐给我伯爵,推心置腹、委以重任,今天……”

    黄得功又是一阵摇头:“今天危难之际,皇上不往他处,孤身投入我军中,对黄某的这份信任……我又不是铁石心肠,怎么能不感动?黄侯的心意我领了,但是我不能负了皇上。”

    说完后黄得功就大声命令道:“出兵!夺还京师!”

第十三节 遗诏

    “真是天险。”

    从渡船上跳到地面上后,许平回望着那辽阔的江面,还在对岸的近卫营士兵看上去就像是一个个小蚂蚁,连他们高举着的鹰旗也难以辨认。

    江北军的主力已经先于许平渡过长江,自从批江北军队渡江成功后,南岸各个渡口、要塞的明军就开始投诚易帜,南明事先收缴的船舟都被安置在这些渡口、要塞中,顺军不费吹灰之力地得到它们后,军队得以迅开始渡江。

    唯一的麻烦是福宁军的水师还试图骚扰顺军渡江,但是顺军登陆点附近的明军江防部队也已经倒戈,一看到福宁军的水师就点燃烽火报警。得到警报后顺军就会暂停渡江,等待解除警报后再继续行动。

    许平作为最大的目标,福宁水师在他部队附近的江面上盘旋很久一直不肯离开,其他各部都完成渡江后还没有走,许平不得不让装甲营行军去其他安全的渡口过江。

    过江的顺军不断扩大着他们的影响,跟随装甲营渡江的周洞天和司马李来亨分派人手控制沿江的各个明军据点,不让福宁水师能够得到补给和停泊的地方。若是现福宁军有登陆的企图,江防军就会点燃更多的烽火报警,让附近的顺军野战部队能够及时赶到将他们驱逐。

    昨天福宁军水师撤离后,许平才得以带着近卫营渡过长江,现在他望着江面仍忍不住大感慨:“怪不得自古平定江南,都得先据上游之势,兴修水师方能出兵,这长江天险,若是南明稍有斗志,便是拿着木棍抵抗我们也渡不过来啊。”

    周洞天和许平回合后,向长官报告,虽然顺军控制各个江防要塞都奋勇向福宁水师射击,不过效果很不好:“无论是江防军的炮,还是我们的炮,对福宁军的船都没有什么用,我们的炮弹一打到这些船的墙板上就会弹到水里。”

    “纵火船呢?”

    “火船哪里有那么快,”周洞天倒是去准备纵火船,还向熟悉水文地理的江防军询问过暗礁浅滩的位置,福宁水师的船都是大海船,在江里行驶调头不易,周洞天本打算集中一批纵火船埋伏,然后在某个暗礁群附近起突袭,可是烽火台报告福宁水师沿江向东直奔出海口而去:“江防军集体倒戈,福宁水师对岸上的动静一无所知,大概他们也察觉到危险,所以干脆退去了。”

    “福宁水师的这些大船上火力如何?”许平记得郑芝龙和自己吹嘘过,说福宁水师的主力舰上一艘船就有三十门炮,和那时顺军六个营的炮兵火力相当,所以福宁水师在许平身边打转时,他让近卫营躲得远远的绝对不靠近岸边。

    “非常凶悍!”周洞天询问过几处被攻击的江防要塞,守军报告福宁军船队开火时称得上是弹如雨下,守军根本没有还击的可能只能藏身地下躲避对方的弹雨:“如果让我们的炮兵和他们对打,那差不多是自杀,我们的大炮根本打不动他们还比他们的炮少,不过福宁军对我们也没有办法,最开始他们试图登陆摧毁我们的炮台,李司马赶到后按兵不动,等福宁军的士兵大批登陆,开始攻击炮台后才起逆袭,消灭了他们三百多人。”

    那场战斗登陆的福宁海兵只有一半得以逃回岸边摆脱被俘的命运,见对方火炮猛烈李来亨不敢追击到对方大船的视野内,只能躲在掩体后看着敌方的残军登上小船逃回大船上。

    后来福宁军又尝试登陆过几次,摧毁了几个江防炮台,但又中过第六步兵翼的一次伏击,损失了数百人,之后就不再登陆只是朝着江防炮台乱轰。周洞天觉得这种战斗模式对方其实也占不了什么便宜:“只要躲好,我们损失不了多少人,想靠炮把一座要塞彻底轰没?那他们就是把全船的火药打光也不够啊。”没有登陆手段,福宁军也只能满足于压制江防炮台不让他们伤害自己,可这样福宁军也无法获得火药和炮弹补充,顺军等福宁军水师离开后,就从掩体里出去把炮重新摆放,盖上伪装物隐藏起来,等福宁水师再次驶过时就再起偷袭。江面上一览无遗,而岸上的地形要复杂得多,每次偷袭后炮手都有时间赶在福宁水师还击前逃回壕沟掩体里。

    “说道纵火,”周洞天让手下取出一物给许平过目,那是一大一小连在一起钢桶,前面还装着一个类似火枪的长枪管,但是没有刺刀槽,倒是有两个东西看上去和扳机有点像,不过要大上好几倍,得用整个手掌去握而且还是一双;钢瓶表面打磨得锃光瓦亮,上面的零件一看就是非常用心制造出来的,极其细致精巧:“大将军猜猜这是什么?”

    许平翻来覆去地看了半天,猜了几次周洞天都摇头说不对:“大将军不要乱猜,这不是什么富豪家的瓷瓶之类,末将不是说了么,这和纵火有关,而且是福宁军的军器。”

    尽管周洞天再三提醒,许平仍然毫无头绪,周洞天得意洋洋地叫过一个士兵让他操作这个武器,自己则拉着许平站得远远的看着。

    那个士兵先是给枪口边上的插槽装上一块木炭,把木炭点燃后又是一通折腾后用力按下左边的大扳手,顿时就听见那枪口里刮出一阵啸声,接着又用力扳下右边的,顿时有一团火焰从枪口中射出。

    让许平仔细看了一阵后,周洞天喊话示意可以了,那个顺军士兵小心翼翼地先收起右边的扳手,枪口的火焰消失了又只剩下啸声,等了片刻后,顺军士兵又下另外一个扳手,风声也消失掉,士兵轻轻地把钢瓶放在地上,向周洞天和许平抱拳行礼。

    “这是什么东西?”许平疑惑地问道。

    “一开始我们也不知道,仔细询问俘虏后,才知道这是福宁军研究的新式武器,听说是黄侯年初到福建后亲自下令制造的,还给这玩意起了个名字叫什么‘火焰喷射器’,是上个月才刚刚做好,这次交给福宁水师到战场测试一下的,结果就被我军缴获了。”周洞天笑着告诉许平,经过他们紧急问询,俘虏还供认这东西是福宁军为了对抗顺军专门设计的武器:“我们一贯用战壕和棱堡对抗新军攻势,黄侯设计这玩意就是想用来对付我们的壕沟和棱堡的。”

    “火焰喷射器,”许平喃喃自语道,在新军的时候从未听说过这种武器:“这东西好用吗?”

    “一点儿也不好用,而且很危险,本来我们缴获了三具这东西,都是完好无损缴获的,拿着它们的福宁军士兵还没靠近就被我们的火枪打倒了,但……”据俘虏供称,这武器是黄侯亲自督造,工匠都不明白黄侯到底想造什么,设计图是黄侯亲自画的,而且还得亲自给负责的工匠讲解他到底想造什么,几个携带火焰喷射器重伤被俘的福宁军士兵还都见过黄侯本人,这种武器使用起来极其麻烦,一点也不能出错,开火的时候必须要先开风,后开油;熄火的时候要先关油、后关风,一个不小心就会倒灌着火,周洞天让人测试武器的时候还生了爆炸,死伤了好几个顺军士兵:“大将军您也看到了,这东西虽然能喷火,但不过喷个一丈多不到两丈的样子,谁会让他们靠近啊?就是晚上偷袭,还要先点燃木炭才能用,这不是靶子吗?”

    “那侯爷亲自督造这个干什么?”许平让士兵把那对钢瓶拿过来仔细观察:“知道这东西是怎么喷火的么?”

    “大人看过街边卖艺喷火的吧?”在不少城镇都有这样的卖艺人,嘴里含着点酒,深吸一口气然后往火把上喷,喷出一大团火来:“末将觉得黄侯就是看这帮卖艺的看出来的念头,这两个钢瓶中有一个就是装满了气,好像我们深吸了一口气似的,这个小瓶里装的全是油,一开把手就顺着管子流到枪口,然后被风吹出来。”

    周洞天说俘虏称这种钢瓶用完了还能充气,不过具体怎么充就没人知道了,在福建实验的时候空瓶都是回收重新使用的,但更多的技术细节这些小兵都不知道。

    “怎么充的?”许平好奇心大起,他扳开左边的扳手,那枪口里喷出来风十分强劲,能把人脸吹得隐隐作疼:“就是一头牛,也没法往这里面吹进去这么硬的气啊。”

    周洞天一开始猜测黄侯的办法是看到小孩在水中玩浮桶得来的灵感,把呼出来的气压进一个浮起来的水桶里,然后再压到这个钢瓶里去,不过看到这风力后他立刻知道肯定不是这回事:“大人难倒我了,我不知道,军中的能工巧匠,没一个人能想明白黄侯是怎么做到的。不过这东西确实没用,黄侯是白费力气。”

    许平也不觉得只能喷几米的火能有什么大用,以后小心提防便是,他又一指那小瓶:“这里面是什么油?”

    “这油十分歹毒,一开始末将还以为是松脂之类的,”喷火器的油味没有一个人说得上来,就连几个喷火兵都不知道来历,万幸周洞天抓到的一个福宁军俘虏以前正好在港口工作,他招供说这是从南洋进口的一种油,十分危险每次福宁镇都会派专人来取货,装卸的时候也是如临大敌,他记住了这种油的味道:“好像叫石油,石油是黑的,从中可以炼出这种火油,一点就着,而且很黏会粘在人身上烧,要是真被喷中了多半是活不了了。”

    既然所有的部下都认为这种武器没有啥威力,许平就不打算耗费心力地去研究和尝试仿造了,现在燧枪的生产都有问题,这种连原理都搞不清的火焰喷射器更加不可能造得出来:“南京那边如何?”

    “刘泽清、刘良佐派人来报告过,黄得功从太平府来攻南京,他孤旅归师,利在战,两位刘将军现在坚壁不出,等他锐气耗尽了再说,李成栋也已经赶去太平府增援刘泽清他们了。”周洞天请示许平,是先去南京还是赶往太平府督战。

    “当然是先去太平府,南京又不会飞了。”

    ……

    已经是顺军的江北众将在太平府把黄得功拖了几天后,黄部全军乏食、人心浮动,从前天开始出现逃兵,昨夜更是有大批士兵逃散。

    今天江北军大摇大摆地开出来摆出野战的架势,还给黄得功送来战书邀他决一死战,虽然明知这未必是决战的好时候,不过黄得功知道再等下去估计不等人家打自己的军队就垮了。

    虽然有弘光皇帝亲自擂鼓助威,但黄得功苦战一个上午也没能击败刘泽清和刘良佐,反倒渐渐被对手压制,见到战局不利黄得功更是心浮气躁,对方的统帅许平还没有赶到战场,现在自己连这些人都无法击败,那怎么能夺还京师?

    中午时分,见黄部已经是精疲力竭,一直隐藏在阵后养精蓄锐的李成栋部也加入战团,李成栋亲率本部骑兵突击黄得功的侧翼,看到上千骑兵踏得地动山摇,突然从侧后杀出后,人心惶惶又苦战半天黄部立刻生崩溃……

    “皇上,快走吧。”黄得功已经是披头散,他手持染血的宝剑冲到弘光皇帝身边:“大事去矣!”

    虽然不懂军事,但看到己方部队四散逃亡,后面是漫山遍野的敌人追击而来,不用懂军事弘光皇帝也能明白这仗是打输了。

    “皇上快走,”黄得功催促道,把手中的宝剑用力一挥:“微臣为皇上断后。”

    之前弘光皇帝已经让人把皇后和才几岁的太子送去福建,因为崇祯皇帝让老福王认黄石的妻子为义女,所以理论上黄石是当朝驸马,是弘光皇帝的妹夫。同时弘光皇帝还下旨再次封自己这个干妹夫为国公——齐国公,同时送去的还有一份遗诏,上面说若是自己有所不幸,让他以齐国公兼驸马的身份摄政,辅佐太子登基。

    “一起走,”弘光皇帝扔下手中的鼓锤,对黄得功叫道:“爱卿跟着朕去福建吧。”

第十四节 忠良

    未等黄得功答应,顺军就杀到明军帅旗前,四周到处都已经是枪炮声和呐喊声,黄得功返身准备指挥迎战,一颗流弹袭来正中他的头盔。黄得功被这颗子弹打得一个后仰,重重地向后跌倒在尘土中,从头上喷出的血浆漫洒到空中,溅得弘光皇帝一身都是。西讨左逆、东征叛军,一个月来黄得功总是不得闲,终于在这里长眠不起,同时灰飞烟灭的还有他那支疲惫不堪的军队。

    “大帅。”几个亲兵涌到黄得功的尸体边,徒劳地想把他扶起来,但马上大家就看明白黄得功已经没救了。正面的顺军已杀到近前,而侧翼李成栋的骑兵从过溃败明军的阵中横穿而过,肆意砍杀着丢盔卸甲的败兵。

    这些处在漩涡之中的黄得功亲兵对望了几眼,突然站起身奔向弘光皇帝,把明皇抓住要把他献给顺军:“皇爷,对不住了,那许将军听说从不杀俘,当年也没对先帝爷失礼过,皇爷您就忍忍吧。”

    ……

    许平赶到战场之前,李成栋一伙儿就亲自赶来向他报捷,最后一支忠于南京的明军黄得功所部覆灭在太平府,弘光皇帝被俘,南京投降,看起来南明已经要土崩瓦解。江北军正准备进攻左部,这支明军之前被黄得功杀得大败,现在夹在东西两路顺军之间成了游军,摧毁它看来也只是时间问题罢了。

    对弘光皇帝许平倒是很客气,若不是阴差阳错,许平本该叫他一声王叔,就好象自己的父亲称呼弘光皇帝的父亲那般。

    “小国之君,大国之卿。”许平客客气气地向弘光皇帝问安,攻破北京后顺廷已经不再承认南明为正统而是视之为偏安小朝廷,对于南明大顺也以上国自许:现在的战争性质已经从起义造反变成明朝遗产继承战争,是最强的诸侯进行的统一战争:“陛下勿惊,吾主定会妥善安置陛下。”

    许平下令给弘光皇帝准备好车驾,送他前去北京面见顺王,对于这种生在中国诸侯间的统一内战,惯例是降者免死赐爵。

    太平、庐州两府的地方官在清君侧军打来的时候投降了左良玉,表告示号召各府各县缙绅百姓支持左伯讨伐奸佞,黄得功杀败左良玉后,这两府官员又反正重归弘光朝廷旗下,现在黄得功尸骨未寒,这些官员有赶来投降许平,希望能够在大顺治下继续当官。

    “城头变幻大王旗。”许平了声感慨,他没有亲自去见那些已经赶来的太平府地方官,他也不可能见得过来,既然江北军投降的将领这么多,许平就让他们替自己去安抚地方,让南京文武尽快投效到大顺体制内。

    “大人在想什么?”周洞天听到许平那声感慨后,等旁人离去后提醒道:“招降纳叛,可以尽快一统,还不必大行杀戮,大人可不要意气用事啊。”

    “我明白。”许平并无不接受投降的意思,他对周洞天说道:“我只是觉得很怪,按说明廷昏暴,民不聊生,我们起义兵,除暴安良,感觉上应该是善善恶恶,把昏君奸臣一扫而空才是。可是现在明皇殉国后,而他手下的那些贪官俱在,只是改换门庭罢了。大明、大顺,换的不过是一个皇帝和一些朝臣,下面的,尤其是各县的官吏,还真没换几个,也没法换。若是大王像换的话,我还得竭力劝他不要莽撞行事。”

    “自古改朝换代,也就是这样罢了,要是拒绝收降,逢人就杀,那不成黄巢之流了么?”周洞天安慰道:“再说也是换了不少的,再说既然在我们大顺治下,这些官员就得按我们大顺哦规矩来。”

    “是不能像黄巢一般,所以我总是帮着丞相劝说大王,不过起兵三年来,我仔细回想一下,虽然杀的人里有些是罪有应得,如孙传庭之流,但更多就像是李司马刚才说的都是忠臣孝子,贾将军、蒲将军、杨大人……”许平掰着指头一个个往下数,一直数到这次南征:“史阁部、黄将军,天下不是这些人搅乱的,但是他们都为明廷殉葬了,而那些搅乱天下的人则摇身一变投降了我们大顺,本来昏明末世就不剩几个忠臣孝子了,还统统被我们杀光了。”

    “自古改朝换代就是这样,治天下只能靠读书人,否则就会天下大乱,而且读书人还这么少、这么宝贵。是个人递他把刀枪就能上战场,但念书可不是十年、八年就能念出来的。”即使是周洞天这样的高级军官,他面对哪怕是一个秀才的时候仍然会有敬畏感,这种敬畏来自国人对知识根深蒂固的尊敬:“大人要多劝说主上,让他既要尊敬读书人,又不能太惯着他们,昏明正是前车之鉴,他们设立廷杖,既不尊重读书人,但私下里又过于纵容士人,对他们的恶行置之不理,以致天下大乱。”

    “是啊,”南京还有一帮士人等着许平去接见,离开北京的时候李自成和牛金星都嘱咐过许平,说东南是士子云集的地方,许平征服南方后既要让这些士人感到大顺之威,也要注意不可太过倨傲,折辱士人。将来大顺要提拔自己的官员来取代降官,东南士林肯定会占据大顺科举中相当多的名额,李自成希望提拔上来的士人骨头能够够硬、气节可嘉,所以特别提醒许平要对他们以礼相待,以蓄养士子们的志气。

    去南京安抚等候在那里的士人固然是件大事,此外还有一件事就是继续攻击浙江,浙江不但是税赋重地,而且根据从北京缴获的明朝六部文件看,还能提供大量的武器、火药、船只,攻取浙江能够大大缓解大顺对这些物质的饥渴。

    “侯爷的世子……”许平沉吟着说道:“已经带着福宁军抵达杭州了,而且好像已经很久了,他为何呆在杭州不来南京?”

    “末将觉得黄侯还是想拥立潞王,潞王不是在杭州吗,现在我军生擒弘光帝,估计很快浙江、福建就会群起拥戴,”周洞天认为浙江重要性对方不会不清楚,福宁军不来南京绝不是因为兵力不足而是另有打算,南京的火药、船只产量就已经很可观,虽然还不知道湖广那路的战果如何,但仅仅南京加上浙江的产出,顺廷不但能满足现有军队的消耗,而且还能进一步扩充火器和水师部队:“潞王贤惠有德,是有名的贤王,所以年初东南士林不顾礼法都要拥戴他登基。要不是实在太说不过去,他就是南明的皇帝了。”

    “既然是贤王,那便不能让他登基收拢人心,”许平心中已经有了打算:“我带一队亲兵去南京走一趟,近卫三营要做好准备,等我回来就进攻杭州。”

    “大人大概几天回来。”

    “用不了几天,我不在南京多待,一旦事毕立刻回来,嗯,”许平想了想,吩咐周洞天道:“修整七天吧,若是到时候我还没回来你和李司马、余兄弟他们就带队出,我会在你们抵达杭州前追上你们的。”

    “就是还不知道福宁军虚实如何,不知道黄侯世子到底带着多少军队。”周洞天也同意立刻进攻杭州,夺取整个浙江,不过他本以为许平会修整更久一些,等到有了明确的情报后再出兵浙江。

    “管他有多少人,我只知道福宁军在杭州,而且福宁军是我要消灭的敌人,那还等什么?”许平下令卫兵去备马好立刻去南京,对周洞天笑道:“福宁军到底有多少人,等我们攻下杭州一问俘虏就知道了。”

    ……

    弘光皇帝被送上江船后,顺军的卫兵就退到外舱,留在明帝身边的都是他原来的太监,这些一直贴身服侍弘光皇帝的人许平也一并送还给他,同时送还的还有弘光皇帝的个人物品、他逃出南京时带走的行礼。许平更告诉弘光皇帝,若是他还有什么需要的话、或是想带什么东西一起去北京,许平也可以派兵给他去南京取来。

    看到弘光皇帝还穿着满是血污的龙袍呆,他的贴身近侍马上围拢上来:“万岁爷,换身衣服吧。”

    一边说,一边就有人从行礼箱里掏出崭新的干净衣服,打算帮助弘光皇帝换上。

    听到这些太监们的话后,自黄得功身死、自己被俘后就一直显得魂不守舍的弘光皇帝突然垂泪哭泣起来,同时还用力地摇头道:“不换!这衣服一点儿也不脏,这都是忠臣的血。”

    ……

    李成栋虽然带着二百人进了南京,但南京实际上还是有原有的部队驻守,之后顺军一拨拨地从南京旁通过,但是没有一支进城都直奔太平府去与黄得功交战,李成栋也急急忙忙地带兵离开,把南京重新交给了城中的文武百官。

    一直到昨天黄得功兵败身亡,弘光皇帝被俘押解北上的消息传来后,南京文武才被通知大顺司马郁董会带兵前来接管南京城防。

    这支离南京最近的顺军今天中午赶到南京城外,检验了许平签署的关防文书后,南京守军老老实实地开出城外,准备整编为顺军。而郁董则带领军队进入城中,他立刻召集全城文武、缙绅议事,说大将军不日就要到南京来视察,因此目前的要工作就是研究如何搞好治安工作,保证大将军的人身安全,以备那些贼心不死的前朝余孽万一生出什么妄想。

    尽管父亲逃回家乡去了,但侯方域仍然留在南京,虽然父亲和大将军好像有过节,但是侯方域并不担心对方报复自己:新朝新气象,顺王连刨他祖坟的崇祯皇帝都不计较了,大将军难道好意思找曾和他拌嘴的人的儿子的麻烦吗?

    顺军完成交接工作后已经快天黑了,侯方域用过茶点后,就穿戴整齐打算出门:“去银杏楼。”

    仆人一脸惊奇地看着少爷,太平时节也就罢了、弘光皇帝还在南京的时候也就罢了、甚至前两天都罢了,至少那个时候南京还没有正式投降。可是今天顺军才进城,今天是南京正式投降的第一天,城门上大顺的正规军的军旗才挂上没有几个时辰,这个时候去欢场似乎有点太说不过去了。

    “少爷,”陪着留在南京的老家仆忍不住劝道:“今天少爷还是留在家里为好吧?”

    老仆人的意思是,就算侯方域打算投顺,不过国家都覆灭了,皇上都被抓去北京了,今天就是装悲伤也好歹得装一天吧。

    “为啥不去?”侯方域用更加惊奇地目光看回去:“今天大家肯定都闭门不出,没人会和我争头牌了啊!”

    到了银杏楼外,只听里面欢声笑语,庭院里灯火辉煌。见状侯方域顿足道:“这国破家亡之日,怎么全都来了?唉,我又来晚了啊!”

    刚踏进酒楼,侯方域就听到一阵熟悉的爽朗笑声,他循声过去退开门,里面满屋的同门,为的人正笑得欢畅,看到侯方域后还向他打招呼:“朝宗,你又迟到了,当罚三杯。”

    “钱翁,您也来啦?”看到钱谦益后侯方域大吃一惊,这几天来钱谦益一直嚷嚷着顺军进城之日就是他毙命之时,扬言要带着他新收的小妾一起去投湖自尽。钱谦益说得慷慨激昂的时候,侯方域还跟着愁眉苦脸地留了几滴泪,不过心中却是窃喜,不少人都相信钱谦益此举必能让顺王感动,他们作为钱谦益的徒子徒孙或是亲朋也能因此获得被顺王高看一眼的资本——这钱谦益他怎么就没死呢?

    可能是因为今天问类似问题的人太多了,钱谦益好像猜到了侯方域到底想问什么,随口答道:“水太冷。”

    简略地回答之后,钱谦益又冲着满屋的同门们大笑道:“天下文章出东林!顺王除非不想治理天下了,否则还能离得开我们?你们看,大将军这不也是来南京见我们了吗?”

    “钱翁高见!”满屋人纷纷举杯贺道。

第十五节 自保

    这几天郁董一直闷闷不乐,从投降以来最出风头的一直是李成栋,扬州他就抢在大家赶到之前就攻破城市,随后孤身涉险渡江,二百骑下南京。而郁董没能找到大量的船只没敢冒险渡江,最后还是等到对面的顺军迫降江防军后才给他送来的船只,而且他还因为动作迟缓没能赶上进攻黄得功的最后一仗,正急急忙忙往太平府赶的时候,许平就来消息让他调头去南京负责占领任务。

    到了南京之后,郁董才现自己是被抛在最后的一支江北军,李成栋这小子是功就要抢,南京这花花世界他一点儿也不留恋直奔太平府抢攻,而且又被他抢到了。

    “渡江前后,我是寸功未立,这可如何是好?”满腹心事的郁董在师爷吴维面前毫不掩饰自己的失落:“我堂堂江北提督的风头,全被手下这帮家伙抢光了!”

    “以我之见,东江不妨在这南京城外立块碑吧。”吴维不急不忙地说道:“碑文我都替东家想好了,就叫顺郁董灭明于此。”

    愁眉不展地郁董听见这个提议后,一蹦三尺高。

    “这个碑文是有来历的……”吴维慢悠悠地就要给郁董讲张弘范的典故。

    “不就是张弘范那贼的么?他在崖山写的‘张弘范灭宋于此’,后来被人在前面加上了一个宋字,国朝……不,前明不齿张贼所为,把这块碑砸了扔到南海里去了。”郁董大叫起来,他虽然是个武人,但并不是什么典故都不懂。

    “是啊,所以东家要在名字前加一个顺字,免得后人给东家加上个明就不好看了。”

    “可是,这碑还是会让天下人说我无耻之极,再者,那宋确实是张贼灭的,而前明,如果说是崇祯爷完了就完了的话,那是顺王自己灭的。要是弘光爷也算数的话,那是太平府;现在还不知道潞王什么的还是不是要跳一跳,如果他们都算的话,那离灭明还早着呢,再说就是这南京,都不是我打下来的。”郁董把头一通乱摇:“这如何使得?”

    “东家是想要今生的富贵呢?还是想要后世的名声呢?”吴维一针见血地问道。

    郁董右手用力地在空中虚抓成拳,想也不想地答道:“当然是今生的富贵!”

    “那还,东家是想顺王和大将军一想到您就哈哈大笑呢?还是一想到您就皱着眉摇几下头?”

    “当然是希望陛下和大将军他老人家笑口常开。”

    “那东家就按我说的办,趁着大将军还没到马上把这碑立了,东家是第一个带兵驻守南京的顺将,立碑也不是完全说不过去。”吴维一晃手中的折扇,笑道:“要真是东家立下张弘范那样的功劳,这碑反倒不能立了,当然也不用立了。但现在东家明明什么功劳也没有,别人一见就知道是东施效颦,顺王和大将军也只会觉得好笑罢了,他们一想到东家就忍不住笑、放声大笑,那以后当然也不会来找东家的麻烦了,狠不下这份心的。至于说到无耻,这城里的无耻之徒还少么?东家又不是独一份。”

    ……

    确实如郁董所料,现在江北军中众将中许平最看好的就是李成栋,在赶去南京的路上,许平还让李成栋随行,问起他渡江以来的征战经历,最后还问道了对黄得功的安葬问题。

    “大将军放心,吾等已经将起厚葬在太平府,”李成栋觉得自己已经差不多摸清了许平的脾胃,立刻答道:“战场是虽是各为其主,但下了战场之后,末将总感到很惭愧,虽然黄将军不识天命,可他是忠臣孝子,末将不是,不是他那样了不起的人。”

    “李将军不必如此,”突然收降了这许多明军,许平也不知道该怎么安置他们,不过战争已经告一段落还让他们挂着明朝的军衔有些不像话,许平就把他们一概委任为司马。这段时间表现最抢眼的莫过于李成栋,而且看起来还有些忠义之心,如果不是南明昏聩至此说不定还不会投降。许平心里暗自思量,可以向顺王保举此人为南京节度使,或是继续南征的时候把此人带在身边协助。

    抵达南京城外后,郁董急忙赶出来迎接,对于郁董许平一直印象不佳,从一开始这厮就私通顺军,把友军、上司在许平这里卖了个好价钱,以前许平当然希望敌人军中像郁董这样的人越多越好,但同样他也希望自己手下这种人越少越好。

    从投降开始,郁董的表现就泯然众人,许平觉得把几万兵马交给这种人简直就是浪费,来南京的路上许平就在考虑对郁董的处置问题,打算仔细检查一番南京的治安情况,如果郁董又出了什么失误的话,许平就打算剥夺他的军权打他回家养老——这大顺军中不能收留大明遗留的全部酒囊饭袋,适当的裁减无能之辈许平觉得可能还有利于提醒其他降将,让他们兢兢业业地工作。

    到城门口前的时候,许平已经准备好了几个问题,打算考量一下郁董的城防部署,看看他对万一出现的或内或外的敌人突袭有何预备。可吸引住许平目光的,不是南京宏伟的城楼,而是一块刚刚竖立起来的高大石碑。

    这块石碑是郁董连夜抢修起来的,碑四周的花纹当然来不及雕刻,郁董就让人画了上去。

    石碑上整整十个镏金大字:顺上将军郁董灭明于此!

    碑顶上挂着红绸垂幅,两侧画着云纹,碑旁还有一个草台架子,郁董解释说他打算在此处修一个凉亭,供参观碑游人仕女休息用。

    背后的卫士纷纷出嗤笑声,许平也不禁莞尔,郁董躬身问道:“要是大将军觉得末将立的这块碑僭越的话,那末将立刻就去拆了。”

    “不僭越,不僭越,”许平哈哈大笑起来,他身后的随从也是一片欢声,就连李成栋和他的亲兵们也都跟着哄笑,许平伸手亲热地拍拍郁董的肩膀:“这碑很好,郁司马要好好地修,将来必是游客如云啊。”

    身旁哄笑声如潮,许平也乐不可支地进城去了,在城墙上视察军务的时候,心情大好的许平还很热心地指点了郁董诸多考虑不周的地方。

    晚上给顺王去信时,许平一边写还在一边笑,他向顺王推荐郁董这个弄臣,说顺王若是有空不妨见见此人,必定能心情大好一扫不快。

    至于郁董的领兵能力,许平仍然很不看好,他现在考虑的是稍去郁董的一部分权利,让他不承担什么重任也没有机会吃什么空饷,不过现在许平的心思已经有所转变,他觉得完全剥夺郁董的兵权、前程也未必就是好注意:毕竟对方曾经是江北提督这样的高官,给郁董留一个高级武将的身份大概对劝降剩下的明军将领也有好处,而且也会让天下人觉得大顺政权厚道。

    ……

    近卫三营本来都扩充到六千六百人满编,现在除去患病还有一万五千多人,尽数往杭州。

    “这是什么东西?”

    李成栋、刘泽清、刘良佐三人带着他们手下共计一万七千兵马随许平继续南征,在许平的军营中见到他巨大的沙盘后都出这样的疑问。

    “这是侯爷明的一种棋,名叫战棋。”许平把以前用来参谋推演的军棋进一步改造,他觉得六边形的网格式棋盘虽然比正方形或三角形网格强很多,但仍然远远不能和真实战争相比,诸如棋子只有六个行动方向,而且地形需要生硬地容纳在格子中;所以许平取消了网格,现在棋子可以向任意方向移动,改用标刻尺来量移动距离,通过不同地形时有不同的机动力换算公式。

    对于棋子的战斗力,许平更进一步细分,比如山西之战中新军一个营损失十分之一的人后就会基本失去作战**,而交战距离的远近也会造成给敌人的杀伤不同等等,许平用这些取代了原本战棋中简单的攻防数字。

    “这个能够预知胜败么?”江北军将领听许平介绍过战棋的设计思路和玩法后,纷纷饶有兴致地提出问题。

    “这个……”许平本来想直接回答问题,但念头一转话说出口时已经变成:“本将是打算利用这战棋推测胜败的,这也是侯爷设计此棋的初衷,不过行不行还未可知,几位将军帮我多端详、端详吧。”

    ……

    在顺军向杭州行进的路上,许平又一次和几位随行的司马叫商议军务时,再次提到战棋问题:“诸君以为用战棋推测胜败可行吗?”

    “不可行。”李成栋和刘泽清异口同声地答道。

    “大将军莫气,末将知道尊师黄侯和大将军在这东西上投入很多心血,不过兵凶战危,”刘良佐用词委婉一些:“当末将等以为,黄侯和大将军有些异想天开了。”

    闻言许平微微一笑,近卫营司马余深河替他问道:“为何?”

    “因为战场瞬息万变,事先并不知道这支军队到底是损失一成就退却,还是损失两成才会退却;也不知道他们到底是精于射击,还是士气高涨。”比如福宁军,在江西和他们见过面的装甲营对福宁军的印象就是士气还可以,但是射击水平和反应度比山西新军要差很多,这在许平的战棋模拟中有所体现,刘良佐说道:“这东西只可以用来事后反思,无法用来事先预测,大将军便是做得再细致,也无法事先猜到对方的所有底细,若真能如此,便是没有这东西也能预测胜败了。”

    “更不用说,在战场之上,各营主官都会根据自己看到的情况作出反应,他们看到的东西没有全军统帅多,但是清晰仔细,所以反应各个不同,”许平哈哈笑起来,多年征战的经历告诉他在战场上上下沟通是一件不容易的事,人数越多越是需要花费精力去清除误解、解读报告,这些能够决定胜败的东西在战棋中也是模拟不出来的:“本将做这个东西,为的就是让同僚事先沟通,胜败当然还是要靠临阵指挥。”

    虽然许平把战棋修改得非常细致,但从始至终在闯军中它只有两项作用:第一,让从未上过战场、或是没有上过几次战场的新晋参谋和军官对过往战例有所了解;第二,就是让一起玩棋的军官们对同僚性格有所了解,知道在不同的情况下他们会作出什么样的反应以提高未来在真实战场上的默契程度。

    至于临阵指挥的时候,许平承认这东西能让指挥官对战局一目了然,不过拿着望远镜去亲自观察比摆战棋还要直观,除非是出肉眼范围的战局才可能需要这个东西。不过还是许平之前说过的,除非会飞剑传书,否则出望远镜范围也就是没有指挥可能了,所以战棋这东西对临阵指挥目前还是无用。

    ……

    杭州

    “这东西叫战棋,”听说顺军向行杭州开来后,教导队和新军将领们就开始辅佐黄乃明指挥大军:“是侯爷创造的,巧夺天工啊,可以预测胜败。”

    之前黄乃明从未指挥过大军作战,就是几百人都没有指挥过,现在头次上阵就要指挥五万军队去与敌方两、三万军队交战,他对即将生的战争相当紧张。

    “少帅无需多虑,只要用这个多做几次推演,临阵变化便可以了然于胸,”新军的将领们把宋建军找来让他亲自负责指导黄乃明如何用战棋做推演,而他们则在边上帮忙介绍:“少帅您看,这是侯爷亲自设计的棋盘,上面都是六角形——若是围棋盘那样的方块阵的话,走一边和走斜线通过的格子一样多,显然不符合战场形势,侯爷设计的这个六角形就不同了,真是巧夺天工啊,和真实战场一模一样,末将每每想起侯爷的设计,就感佩得五体投地。”

    看到棋子上标明的战斗力,黄乃明问道“这个数是如何得出来的?”

    “是侯爷亲自设计的,每个兵都要有机动力、攻击力、防御力、突击和反突击力,侯爷这棋真是夺天地造化啊!”

    “闯贼现在经验比较丰富,所以他们每个步队棋子的攻击力末将们设为十二,而我们的只有八,三分之二,末将们都觉得这是一个相当恰当的数字。”

    黄乃明听得十分兴奋,不过他还有些疑问:“不过这要是真能预测胜败,那以前我们是怎么输的?就比如山西吧,难道你们没做推演么?”

    “做了,当然做推演了。”马上有几个新军将领七嘴八舌地介绍道:“少帅啊,只是实话实说,又怕您说末将们在说贺大人的坏话啊。”

    “军中无儿戏,当然要实话实说!说吧。”黄乃明鼓励道。

    “是这样的,推演的时候,我们认定我们一个营和闯贼一个营战力相当,两个营对一就足以致胜,可这是在各营都拥有自己炮队的情况下,贺大人刚愎自用,非要把各营的炮队都抽调走,以致各营战力大减,而且炮兵集中后,还被许平抓住机会一锅端了。这和推演不符,不是推演的错,是贺大人在瞎指挥。”

    另外一人道:“虽然吉星辉那贼最后没骨气地投降了,可是一开始他说要从牛尾庄侧面迂回,也是经过推演的,推演证明如果迂回攻击许平的后方一定能够大获全胜,他根本坚持不到李定国来增援他,可贺大人不相信推演,说什么这样他指挥起来不方便,顽固地不肯派出迂回部队,这也不是推演的错,而是贺大人犯了和当年许平一样的错,以为一点旧的战场经验真能和侯爷这夺天地造化的战棋比。”

    黄乃明看着一边沉默不语的宋建军,问道:“宋伯伯有什么话要说吗?”

    “卑职奉侯爷之命在教导队教这棋,如果遇上许平,论下棋十个他也不是卑职的对手,但真上了战场,指挥几万兵马对阵,恐怕十个卑职也不是许平的对手。”

    “少帅不要怕,末将也是久经沙场之人,末将们会帮您拾遗补缺的,”这些新军将领之前都作为几千人的指挥官上过战场,少的有两、三次,多的也有五、六次了:“当年许平不信这战棋,结果大败亏输,贺大人也犯了一样的错。”

    两个长青营的老资格参谋被叫来问话,一个人推说不知,而另一个则向黄乃明证实了新军将领们的陈述:“卑职当年就是参与推演的一员,吴将军和苻千总早就预料到季贼会把探马游骑集中起来使用来切断我们的退路,许平他就是不信,结果千真万确,我营损失惨重……侯爷的这战棋真是神物啊。”

    两个参谋告辞退下,走出营帐后推说不知的那个问道:“你怎么好颠倒黑白?”

    “你不也没有纠正么?”说话的那个参谋反驳道:“许大人的前车之鉴还不够么?说真话败了就要背黑锅、当替罪羊,傻子才说真话呢。”

第十六节 主人

    此次出兵黄石让赵慢熊随行,出之前还对他说过:这支军队无论名义上还是实际上赵慢熊才是统帅,这许多年来黄石从未让赵慢熊带兵出征过,这第一是让赵慢熊得以如愿,第二也是因为赵慢熊在黄石身边忙叨几十年,每次黄石领兵出征赵慢熊就在家里负责大营,他虽然没有领兵进攻过敌人,但是军务杂事还是相当熟悉的。黄石还交代过,这次黄乃明作为赵慢熊的副手,让他多干干杂事,体会一下带兵的辛苦和麻烦,就好比当年把黄希文派去杨致远手下熟悉军务一般。

    不过赵慢熊嘴上答应得虽好,心里却暗自定位为:“这次出兵名义上统帅是我,实际统帅却是少主,这这个大人虽然没有明说,但我却万万不能搞错了。”

    至于军中乱七八糟的杂事,如何驻扎、如何安排探马、如何修缮厕所、如何排遣纠纷,赵慢熊那里肯让黄乃明受累,统统大包大揽一概操持在手。如果黄乃明对某事有兴趣,赵慢熊就会扔下手中一切要事亲自讲解,如果对方没兴趣,赵慢熊一句废话也不多说,每天晚上还写信给福建,把自己的工作挑选一番算在黄乃明头上向镇东侯报喜。到了杭州后宋建军带着教导队、新军营官们带着几千骑兵先后来投,赵慢熊整顿建制、训练士兵、选拔军官,每天忙得昏天黑地、眼前金星直冒,而无事一身轻的黄乃明还能有闲暇在杭州游玩、与名士结交泛舟西湖。

    听说黄乃明打算在杭州迎战顺军,赵慢熊清点完库存的火药后急急忙忙地赶来询问:“少侯爷打算与许平一战?”

    “是啊,我军装备精良、这么多日子以来一直在杭州这里养精蓄锐,而他手下有不少新降的兵马,忠诚可疑,而且还千里迢迢地赶来进攻我们,没有充分休息过,我们的军力得是他的几倍吧,赵叔叔觉得我说的对吗?”

    “少侯爷聪明,说的对极啦。”自从离开福建到了浙江,黄乃明越来越像一军之主,而赵慢熊则彻底退化成副手状态,他本人对此极为适应习惯,而其他将领也把黄乃明视为理所应当的军中第一人:“不过我记得侯爷说过,此番我们到浙江,如果顺军来的急我们最好不要与他交战,而是撤到沿海去。”

    黄石给赵慢熊和黄乃明的交代是,他们固然要在杭州震慑顺军,争取吓阻对方赢取时间,但如果顺军轻易攻破南京后士气高涨立刻南下不给福宁军拖延到冬天的机会,那福宁军最好退到沿海地区,说服浙江理事会把工厂、人员搬迁到福建去。黄石认为这中间也会有不少锻炼的机会,军务、杂事会很多——赵慢熊确实是这么感觉的,他感到自己累得是上气不接下气,但打定主意绝不强行分派任务给黄乃明。

    “是啊,不过我想,家严说这话是在好几个月前了,他大概也没想到教导队和新军回来与我们回师吧。”黄乃明和赵慢熊已经向福建报告过这些情况,而黄石的给黄乃明的回信上只是让他相机处理,而给赵慢熊的信上要这个在一线的主帅自己权衡,如果黄乃明的人事、军事决定没有大害可以让他锻炼一番:“何况杭州缙绅百姓,皆全力周济我军,我军若是一仗不打就放弃杭州,怎么对浙江的父老交代,岂不是让浙江的王公缙绅失望。”

    “少侯爷真是宅心仁厚,和侯爷年轻的时候真是一模一样啊。”赵慢熊恭维道。

    “赵叔叔过奖了,”每次听别人说自己像父亲,黄乃明就会情不自禁地高兴:“我常听人说,家严就是义之所在、虽死不避,平生待人以诚,故仁者无敌。”这些天杭州从潞王府到文武百官到缙绅士人,没少给黄乃明灌**汤,此外这些英雄形象本来就是黄乃明引为榜样的。

    “少侯爷说的不错。”

    赵慢熊嘴上应承,在心里暗暗自言自语道:“从在林子里打鸟的时候我就认识你爹了,他那叫一个狡计百出,在广宁的时候,一个小兵就敢在巡抚、参将乃至建酋之间周旋,还把他们玩的团团转。还没有到长生岛就开始在毛大帅和王经略之间耍两面派捞好处,最后两边好处都拿到了还没得罪人;王经略还在风头上的时候就投了孙阁老,然后在魏公公和孙阁老之间骑墙骑得那才真叫高……唯一要说虽死不避的就是跃马辽阳,不过虽然这事大人守口如瓶,自称诚实无欺,但我一直觉得其中有诈。”

    当然,在儿子面前骂人家爹不好的事赵慢熊是绝对不会做的:“不过以我之见,这帮缙绅嘴上说得好听,那是因为我们的大军在这儿,万一战事不利,这帮人肯定立刻翻脸。”

    “这不至于吧,”黄乃明不以为然地笑道:“赵叔叔多虑了,小侄觉得他们不至于如此。”

    虽然心里有很多话,但赵慢熊没有继续反驳,在黄石面前的时候赵慢熊很敢说话提建议,那是因为两人是几十年的兄弟,互相极其了解,赵慢熊有绝对的把握相信对方不会因为自己说话尖刻就记恨在心、打击报复。不过面对黄乃明就不同了,这个年轻人赵慢熊称不上很熟,他小时候见面次数还多一些,但十四岁之后常年不在京师,已经生疏很多了。

    可是无论如何,如果黄石事成,赵慢熊知道面前这个年轻人都会是他未来的主人——掌握着对自己还有自己子孙家族生杀予夺的大权。

    “嗯,既然如此,那我来指挥这仗吧,少侯爷就呆在杭州静候佳音。”赵慢熊打算亲自领兵迎战,虽然他同样一仗没有打过,不过在长生岛和福建当留守那么多年,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赵慢熊觉得万一局面不利自己溜走绝对没有问题,而且如果战败那会是少主一生的耻辱,自己抢先把这个责任扛下来可以提前给将来那个会高踞在宝座上、动一动念头就能给自己和家族带来祸福的人留下好印象。

    “赵叔叔不要这样,”黄乃明也知道赵慢熊从来都是留守,论上战场的次数还不如自己,而且一个年轻人哪能让半百的长辈去冒险:“还是赵叔叔留在杭州吧,这辎重粮草之事我也不是很懂,要是我留后肯定会拖赵叔叔后腿……再说,要是赵叔叔有个闪失差错,我怎么和家严交代啊。”

    见黄乃明无论如何都不同意由自己带兵,赵慢熊也是无可奈何,对方说的也不完全没有道理,这后勤大营的事情出兵以来就一直是自己亲历亲为,对方确实是什么也不清楚,但黄乃明最后一句话让赵慢熊哭笑不得,他在心里说道:“要是少主你有个闪失,我才是没法交代,只有提着脑袋回去见侯爷了。”

    又争辩了几句,黄乃明显出统帅的威风:“就这么定了,小侄帅前锋去迎战顺军,赵叔叔坐镇杭州,若是前战不利,赵叔叔就是小侄的后劲嘛。好了,赵叔叔不要再说了,就这样定下了。”

    赵慢熊确实没再继续争下去,他把赤灼营的营官找来,这个接替魏武的家伙曾在赵慢熊的手下做过事,要不是黄石解散长生岛的家丁此人还差点就姓了赵。

    “属下真是被猪油蒙了心……”这段日子以来,每次见到赵慢熊这家伙都是以这句话开头,本来初在新军中任职他也是忠心耿耿想为镇东侯建功立业的,可是慢慢地看到周围的同僚都富起来了,他也心思越来越活络,不过作为营副官再怎么折腾也没法和各位正营官比……只能跟在主官后面拣些残渣剩饭,看着正营官金山银山地往自家里搬白白眼红心热——当年一个桶里伸马勺的,谁也不比谁强,这凭什么啊?

    好不容易因为魏武殉职,自己扶正当上了营官,事业刚开始蒸蒸日上:地方豪侠也结交了、保护费也谈妥了、还花了一大笔家产甚至借贷投资了商队,家族子弟都摩拳擦掌要大干一场之时,一夜之间黄侯突然就说要走人了……因此在贺宝刀的煽动和北京之变中,赤灼营一直装聋作哑,甚至很希望贺宝刀能成功地兵谏成功把黄侯留下,山西一战赤灼营也抱有相当的热望,希望把这群来抢生意的贼打跑,可惜贼人的强悍乎想像,看上去不拼光老命加亲朋子侄没有取胜的希望……结果赤灼营就又来了南方,今天得知赵慢熊召见,他急急忙忙跑来,一见到老长官就又要趴在地上痛哭。

    “不要多说了,重新做人就是。”赵慢熊大马金刀地坐在椅子上,把手一挥让赤营营官起身:“不过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们怎么劝少主出兵了?”

    “副大人啊,这可不是属下的错,少主他自己心气就高,大家谁敢拂了少主的意思啊?属下这身上的罪还没洗清呢,少主要是不喜欢属下,皱皱眉头就能有人落井下石害属下。”赤营的营官连忙解释道:“不过属下并非不尽心尽力,战棋啊、兵马啊、犄角之势啊什么的,只要是属下知道的,统统都讲给少主听了。”

    “好多东西都不牢靠,战棋那东西有是侯爷心血来潮做的,并没有完善,而且不经实战怎么能理解其中的含义?”

    “这个属下也明白,可是谁敢说侯爷的坏话啊,属下这身上的罪还没洗清呢,”赤营营官试探地说道:“副大人您这三十年一直是侯爷的左膀右臂,属下觉得要是副大人您出马,少主一定会信……”

    “算了,”赵慢熊不想惹霉头,但是更不想打败仗,最不想的是黄乃明出事:“现在少主心气这么高,我看是打消不掉他这个念头,不过事情有二,第一,若是赢了自然是少主乾纲独断,若是输了……”

    “侯爷一定不会知道是少主的主意,副大人放心,属下不是白痴,这绝不是少主和副大人的意思,全是我们惹的祸。”

    “嗯,第二!”

    “此次出兵胜败事小,少主的安危要紧,”不等赵慢熊提醒,赤营营官就连忙率先讲起来:“出兵之后属下绝不贪功,带着亲锐不离少主左右,要是有事一定保得少主平安。副大人放心,属下这一身的罪还没洗干净呢,绝对不会让少主有任何闪失。”

    赵慢熊点点头,赤营营官又道:“副大人,所谓一将成名万骨枯,除非像是侯爷那样的天纵之才,否则哪有不把自己的兵死个成千上万就能成为名将的呢?以属下之见,万一打败也未必就是坏事,这兵是要多少有多少,死了就死了,只要少主平安无事,必能眼界大开,对行兵打仗有所体悟。”

    赤营营官离去后,赵慢熊急忙召集亲信参谋,除了研究后勤问题外,还有一件重要的事情就是万一打败了如何保证黄乃明脱险。

    赤营营官也立刻去找长青营的新营官,后者听到赵慢熊接见后,有些酸溜溜地说道:“副大人还是信任你啊。”

    “少主打定主意亲征,副大人正在担惊受怕,这次我们俩不要管我们的兵了,所有的骑兵都聚拢在身边,万一少主遇险我们马上就去救驾。这救驾的功劳,是可遇不可求啊,要是这次咱哥俩露了脸,侯爷就算有不快也抹去了,将来少主对咱俩也得另眼相看。”这些营官现在都有一些兵权,不过相比主人的喜怒,手下的士兵的命显然不值一提:“还有你那俩参谋手下,昨天话也说得太过了吧,要是少主真一板一眼地按着战棋来,结果还输了,怎么好下台?”

    “又不是我教的,”长青营营官说道:“新军几次大败,都是许平、贾明河不按推演办的错,这规矩本是金大人定的,大家早就说习惯了。”贺宝刀这次新军内部也统一口径还是按照前例来,把责任推给不能开口自辩的人:“再说,将来若是败了,那就是宋建军的错,没看他那天心怀狐疑么?准是他心怀怨恨结果没有好好教少主,到时候就收拾他。”

第十七节 官司

    “真是不堪一击。”

    面前的福宁军已然大溃,数以万计的强大敌兵四散逃窜,许平拿着望远镜四下转了一圈,最后落在镇东侯世子的旗帜上,现在这面旗子周围挤满了明军的骑兵,刚才败象显露后几乎所有明军将领都在同一时刻向这面旗子涌起,试图保卫旗下的将领,结果把这面旗子附近方圆挤得是水泄不通,而大批高级军官集体擅离岗位让福宁军以更快的度崩溃了。

    许平的视野里这面旗帜突然一晃就倒下不见了,他知道这是对面担心它太醒目成为目标,不过有这么一大群忠心耿耿的骑兵护卫着,就算是没有那面旗帜还是一样的醒目。

    “大将军,让末将去追击么?”李成栋、刘良佐一个个都摩拳擦掌跃跃欲试,今天福宁军称得上是一败涂地,对方官兵素养本来就远远不能和顺军相比,临战之时指挥更是笨拙呆板,一开战就被许平干脆利落地分割开来,还不到半个时辰明军就全线崩溃了。可是明军总崩溃后,许平却出人意料地迟迟没有下令追击,李成栋和刘良佐等得心焦,忍不住出声询问,他们二人手下还有上千骑兵,若是趁着敌人成惊弓之鸟的时候勇猛追击,有把握把敌人的败兵哄散生擒明军主帅。

    “不妥,不妥。”许平又过了片刻才放下望远镜,沉吟着说道:“本将记得这福宁军的主帅应该是赵勤勇将军,他现在身在何处?”

    左右自然没人能够回答得出这个问题。

    “或许还有埋伏,敌明我暗,要谨慎从事,不给他们翻盘的机会。”许平命令李成栋和刘良佐各派出一个偏将,每人领着二、三百骑兵尾随逃跑的黄乃明,观察他的后续行动同时侦查附近的情况。

    顺军的炮兵不停地向着那团拥挤的骑兵射击着,他们冒着弹雨挣扎前进,抢在顺军步兵将包围圈合拢前杀出一条血路冲了出去。

    虽然心有不甘,不过李成栋和刘良佐都不敢违抗许平的命令,再说今日确实已经是大胜,大将军谨慎一些也没有什么说不过去的。

    目送着落荒而逃的明军骑兵渐渐淡出自己的视野,许平把望远镜放下准备让部下开始打扫战场。

    “兄长,这次我放你一马,”在心里,许平轻声说道:“下不为例。”

    ……

    逃回杭州城前的时候,身后只剩下一群高级将官和他们的精骑,大部分福宁军的步兵都不知道被抛到哪里去了。

    赵慢熊领着杭州留守在郊外接应黄乃明,虽然之前他没有必胜的把握,但总觉得兼有地主之利和兵力优势,胜负在应该在五五之数,而且看上去福宁军的装备比新军一点都不差,败得这么惨是赵慢熊说什么也预料不到的。

    “死守杭州!”

    刚喘了一口气,黄乃明就恨恨地说道,战前他制订计划的时候虚心询问了所有的将官,人人都称好,战时他也认真地按照计划来行事,但对方的反应和事先推演的情况完全没有相似之处;虽然黄乃明认认真真地用战棋推演了几十、上百次,自认为就算不是所有的变化、至少大部分也了然于胸,包括赵慢熊在内的人也都称赞他谨慎勤勉、颇有乃父的昔日风采,但才一接战形势的展就急地滑出了事先预计的轨道,而且战场上瞬息万变,还不等黄乃明把眼前的战况在这几天推演中出现过的各种变化中找到相似之处,就有战线已经承受不住敌方的压力开始后退,然后败退,直致崩溃。

    将门出身,自幼有名师指点,还周游列国见识过大世面,结果一照面就被个半个中国都不曾去过的贫寒土包子打得一败涂地。黄乃明第一是咽不下这口气,第二父亲交代他搬运的工厂和物质还没有运多少,在部队都被打散的今天,要是不死守杭州的话,这浙江的工厂、船坞也就保不住了;黄石还计划分兵坚守沿海城市,在海军的掩护下抵抗顺军,锻炼部队的实战能力,可现在几万军队就剩身边的这点人了,如果不站住脚跟聚拢部队的话,黄乃明都不知道用什么兵去执行他父亲的计划。

    “少帅,这胜败乃兵家常事啊。”

    有人忙劝说起来,身边七嘴八舌全是继续撤退的提议,黄乃明心里气恨交加,只是摇头。

    跟着大家一起嚷嚷着,赤灼营的营官心里也是焦急万分:“事先谁能想到这仗会败成这样?一个个全都琢磨着救驾的功劳,才一遇挫就全带着亲军挤到少主身边去了,没有人还指挥军队。”虽然这些将领没一个打仗次数比得上许平,不过或多或少都上过几次战场,黄乃明推演时显示出不少对指挥大军常识性的错误,但没有一个人肯在少主兴头上泼冷水,一个个都盼着其他人去趟浑水,满嘴“英明神武”的奉承一刻没停过:“谁想到会败成这样?这下真要麻烦了,等少主安定下来,必然大兴雷霆之怒,怪罪我们。”

    心中惶恐万分的时候,赤营营官一回头看到不远处的教导队总教官宋建军,他今天带着教导队留守城中,现在也一脸丧气地站在边上。

    “宋建军!你做的这是什么东西啊?”赤营营官指着宋建军的鼻子,破口大骂道:“上面的攻防数字,你用心做了吗?!”

    “包大人,”被突然袭击的宋建军吓了一跳,不过问话的人可比他资格老多了,新军这些营官无一例外都是宋建军的长生前辈,他刚入伍的时候这些人就是黄石的军官了:“您这是从何说起啊,卑职……”

    “休要狡辩,”长青营的营官也跟着喊起来,他愤恨不已地朝宋建军大喊道:“你当初就不同意用战棋推演,好哇,一定是你玩忽职守没有用心做所以在心虚吧?这些天少帅夜以继日地用心推演,你这厮心里难道就没有一点愧疚吗?”

    继原赤营、长营的两位营官之后,其他将官也纷纷加入战团,站在黄乃明身边朝着宋建军大喊大叫:

    “对,我说怎么回事呢,这推演会差上这许多,都是你这厮没有实心做事。”

    “还有你练的叫什么兵,简直就是一触即溃,你练出来的这种破兵,居然也好意思往棋子上写攻防数字!”

    “宋贼!这几万弟兄都是被你害的,他们的血都是你放的!”

    这些人都比宋建军的官职要高,他单枪匹马更无法与这么一大群人争辩,这时宋建军看到就连黄乃明也投过来奇特的目光,这是一种他从未在黄石那里见到过的怀疑之色。

    “少……少帅……”时光仿佛一下子倒流了三十年,宋建军在复州校场上从黄石的信任中得到的力量在一瞬间被抽空,他不再是那个教导队出众的教官,而是退化成了之前那个内向木呐的士兵,他看着黄乃明的脸,喃喃地说道:“卑职……卑职……”

    一群人围着宋建军大骂的时候,赵慢熊连忙出来打圆场:“这杭州没法守了,人心已经散了,少帅我们还是快走吧,然后从长计议。”

    经过杭州城的时候,黄乃明看到城门洞开,无论是城楼上还是城墙上都空无一人,没有任何守卫者的影子。透过洞开的城门,黄乃明还瞥到城中的大道上也空无一人,就好象是一座死城般。

    “得知少侯爷受挫后,大家就都逃回家去了。”赵慢熊护着黄乃明从杭州城旁绕城而过,急匆匆地解释道:“家家紧闭大门从里面反锁上,所以说这城没法守了。”

    尾随在黄乃明身后的顺军几百骑兵没有跟着他们绕城,见到福宁军向东南逃去后,这些顺军就大摇大摆地从北门直驰而入。

    就像是变魔法一般,刚才还是一片死寂的城市突然活了起来,大批的人群涌上街头,欢呼着迎接顺军的前锋。一队抬着酒食冲在最前的人满脸堆笑,向顺军骑兵点头哈腰地自我介绍道:“这是潞王殿下早早备下的,王师远来辛苦,潞王殿下生怕会怠慢了……“

    ……

    萧山,

    宋建军跌跌撞撞地跑进自己的临时帐篷,战后总结上他已经成为了众矢之的,而他虽然有一肚子的委屈,但面对扑面而来的唾沫时,就连一句反驳的话都结结巴巴地说不完。

    今天,甚至有人这样嘲讽道:“一个结巴居然也能做总教官,侯爷真是把这厮惯坏了。”

    “大人,小人曾经誓,哪怕就是有一座山挡在您的面前,小人也要用手中的长矛为您把它推开,”复州校场上曾经展示给黄石看的那柄长矛,矛杆腐朽后宋建军就把矛尖收起来藏好,每天都擦拭一番不让它生锈,这次逃来扬州时,宋建军没有把它像以往那样留在身边,而是交给儿子让他跟着金求德大人先去福建,把它小心收好以免遗失。今天宋建军突然很想抚摸一下那把铁矛尖时,却现它不在身边。几天来的谩骂、嘲讽声,总在耳边挥之不去,宋建军现自己的手又一次剧烈的颤抖,就像是复州之战后那般无可抑制,现在再没有黄石信任的勉励和目光了:“侯爷,卑职无能为力了。”

    ……

    宋建军吞枪自尽的消息传到赵慢熊这里时,他正忙着善后工作,这噩耗让赵慢熊楞了片刻,摇头道:“有什么大不了的?怎么这么想不开呢?”

    原先赤营的营官此时正在赵慢熊身边帮忙研究如何收拢散兵,赵慢熊狠狠地瞪了他一眼:“都是你们欺人太甚。”

    这时已经有赵慢熊的卫兵把宋建军的遗书取来。

    “唉,宋兄弟有什么未了之事吗?我会替你办的。”赵慢熊叹口气打开看起来,里面提到之前众人都报喜不报忧,没人愿意触逆鳞说不好听的话,只有宋建军自己说了句心里话,还立刻被群起攻之不让他说完,现在更是把所有的罪过都往他一个人身上推。

    “胡说!我什么时候也赞同出兵了?”赵慢熊看到遗书末尾时勃然大怒,上面宋建军对赵慢熊也有责备之意,说他溜肩膀不肯承担责任:“我也是反对的!是少侯爷坚持要出兵,我苦劝无用!”赵慢熊重重把宋建军的遗:“这不是疯狗吗?逮谁咬谁!”

    “就是,就是,副大人英明。”包将军连忙大声附和道。

    “通篇胡说八道,可是不明内情的人说不定还真会信了。”赵慢熊把宋建军的遗书点在火上烧了,立刻招呼一个亲信卫士过来,让他模仿宋建军的笔迹另写一封:“里面就说他自知无论练兵还是设置战棋都玩忽职守,对少侯爷的事敷衍对付,此番大败后自知罪孽深重难逃,畏罪自杀。”

    ……

    看到宋建军的遗书后,黄乃明气得全身抖,三下五除二把这封信撕了个粉碎:“本来我还将信将疑,枉家严还那么信任他!”

    “少帅不必自责,侯爷也是偶然看走眼了。”

    几个营官把黄乃明劝平静以后,包将军又嘀嘀咕咕地来见赵慢熊:“副大人,这说法侯爷能信么?”

    “你就不用管了,我自有主张。”赵慢熊已经写好了给黄石的报告书,里面就说宋建军死谏黄乃明持重用兵,不过因为涉及到少主的颜面所以赵慢熊擅自修改了一下,宋建军的遗愿赵慢熊也替他达成了,黄乃明以后会谨慎用兵的。以赵慢熊对黄石的了解,如果说宋建军玩忽职守然后畏罪自杀,那他多半是绝不会相信的,当然这些事情他也不会对下面的人说——反正黄石也没有千里眼、顺风耳,赵慢熊多年相处对黄石可能信什么说法、不可能信什么说法也基本摸清楚了。

    ……

    一晃无数年过去了。

    京师,陈记讼师行。

    “李讼师是老夫手下最好的讼师,包让宋老板满意。”

    陈老板很客气把客人指名道姓要找的人带来,介绍双方认识后就飘然而去。

    宾主坐定后,来着单刀直入地问道:“李先生,我听说您一贯和齐王府作对。”

    年轻的讼师脸上露出一丝异色:“宋老板,我不知道京师之外有什么关于我的传闻,不过我好端端的和齐王府作对做什么?”

    “你不是李家的后人吗?”

    “那是上一代的事了,与我毫无干系,”李讼师哈哈大笑道:“我只是一贯和不义之人作对罢了,恰好齐王府有不少不义之人。宋老板找我到底所为何事?”

    来者沉吟了一下,直截了当地说道:“李先生,我没有多少钱,先父去世时我才十五岁,先父为官清廉,去世得又早,家里很贫寒。我的积蓄只有这么多而已。”来者把一张写着数字的纸条递给李讼师:“我知道不够,但我想告的人确实是不义之徒,而且是一大群,希望李先生助我。”

    ……

    萧山监察司,

    萧山监察官皱着眉头看着面前的人:“这种荒谬的官司我真是做梦都想不到。难道李讼师不知道?自杀是不能起诉的,而军中的职责、问责更轮不到提刑司来管,更不用说这还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李讼师掏出一个布包,将其打开,露出里面的一个铁矛头:“敢请大人听我讲个故事……”

    听完故事后,萧山监察官沉默很久,摇头道:“太荒谬的官司了,李讼师到底想以什么题目开这个官司?如果是想要为一个人自杀找责任人的话,那还是趁早收起这份心思吧,我实在无能为力,提刑官大人也绝不会受理此案。”

    ……

    “反贼余孽,构陷诬蔑,国家忠良,含冤九泉。”

    今天萧山提刑司外面聚集了了一大群百姓,朝着那整整齐齐的军队方阵指指点点,刚来上班的提刑官听到洪亮的口号声后,皱了皱眉没有立刻进提刑司而是向着远处的军队走去。

    “你是什么人?”萧山提刑官走到一个明显是头目的中年军官面前。

    “大人或许不知道我是谁,但大人一定知道家严。”那个军官一脸愤怒地叫道,与他一同前来的还有他的一些世交,站在他身边的就是长青营最末一任营官的儿子,这位世交的父亲死得早,但此案一起名声也大受损害:“家严曾任先王的赤灼营营官一职,一生各尽职守、为国效力数十年,接到大人的传票后,家严当场就气昏过去了……”

    “原来是包公子,”提刑官打断了这个校官的自述,指着他身后的步兵方阵冷冷问道:“包公子怎么胆敢把军队带来本官的衙门前?这是齐王府的授意吗?”

    “大人休要血口喷人,这不但与齐王府无关,甚至也不是我带来的。”包少校反驳道:“他们都是休假的士兵,听说有人在大人这里颠倒黑白,来抗议示威的,和军队全无关系。”

    “哦。”萧山提刑官冷笑一声:“既然是抗议示威,那本官限令你们不得在衙门一百米之内,一小时内最多喊五次口号。”

    “大人这是凭什么?”

    “凭本官是这萧山的提刑官,你不满意的话可以去找杭州府提刑司驳回,再不行还可以去浙江省提刑司告。”说完提刑官就掉头走向自己的衙门。

    “不许翻案,翻案就是图谋颠覆国家!就是犯上作乱。”

    背后的口号声变得更加嘹亮。

    坐在自己的办公室处理了一会儿司法公务,突然有门房来报告:“大人,有一位自称是赵勤勇的人求见。”

    “快请,”见到名帖后,提刑官吃了一惊,连忙让把来人请进来。

    “国公阁下。”在开国元勋赵慢熊面前,提刑官显得彬彬有礼:“下官有什么可以为阁下效劳的吗?”

    “邢大人不会不知道我前来所为何事,”赵慢熊缓缓说道:“现在京师对邢大人手中的这桩官司也是议论纷纷,邢大人,这里没有第三个人。”赵慢熊身体向前微微一倾:“平心而论,邢大人难道不认为这官司太荒唐了么?”

    “下官已经受理此案了,是不是荒唐,公堂上自有结论,”提刑官拱手道。

    “这么荒唐的案子,邢大人为什么不断然驳回,邢大人是有这个权利的,”赵慢熊质问道:“本公一点儿也不认为邢大人是这么荒唐的人。”

    “若是下官荒唐,杭州府还有提刑司,向上还有省提刑司,便是全省都荒唐,那还有最高提刑司。”萧山提刑官不为所动:“国公阁下明鉴,此案既然生在萧山,下官怎能轻易驳回?”

    “本公久闻邢大人有能吏之名,绝不止一个区区的萧山提刑官……”

    赵慢熊还待多说,却被对方立刻打断了:“国公阁下,下官敢问,这是您随便说说的话,还是齐王府的意思?”

    “这当然是我随便说说而已。”

    “此次国公阁下前来下官这里,是国公大人自己的意思,还是齐王府的意思?”

    “好多人都是本公的旧部,一生勤勤恳恳为国效力,年老后却被宵小诬蔑,我不过是打抱不平罢了,与齐王府丝毫无关。”

    “原来如此,”萧山提刑官点点头,从桌面上翻出一张文件,提起笔就在上面签下了自己的名字,然后把它递给了对面的赵慢熊:“国公阁下,这是萧山监察司才送来的传票,下官本打算在今天下班前签字然后给京师去的,既然您亲自来了,那就当面给您吧。正如国公大人所说,此案涉及国公诸多旧部,而且国公阁下您也是参与人,所以得请您在公堂上澄清一下当时的情形,回答一些询问。”

    赵慢熊敛起笑容,把传票从萧山提刑官手中接过,接着就站起身要走。

    “国公阁下且慢。”赵慢熊回过头,看到萧山提刑官手中拿着另外一张文件:“这里还有一封萧山监察司来请下官批准的、给陛下的传票,刚才下官问国公是自己来还是为了齐王府而来,就是在想是不是可以由国公大人把它一起带回去。”

    “不过根据国法,陛下有豁免权可以无视这张传票,所以下官也在犹豫是不是有要把它去京师,担心徒劳无益。”萧山提刑官一脸诚恳地望着赵慢熊:“国公大人,下官知道您是很了解陛下为人的,以您之见,若是下官这张传票去,陛下会来萧山公堂接受问询么?”

第十八节 糊涂

    “升堂,肃静!”

    这声高呼过后,另外四个公堂工作人员齐声长吟:“威武!”

    年近四十的提刑官一脸严肃地走到自己的座位上坐下,最近几个月来每次升堂的时候这公堂上都是人满为患,今天旁听席上更是挤得水泄不通,连座椅的缝隙间都站满了人。除了萧山本地好奇的百姓外,大多都是来自全国的邸报记者,这桩案件在过去的几个月内轰动全国,今天这些记者都焦急等待着记录提刑官的宣判。

    坐下后提刑官并没有立刻去拾惊堂木,而是先望向坐在被告席最左侧的两位满头银的老人,这两个还存活于世的并参与杭州之战的前新军营官都低垂着头,他们胸前挂满了耀眼夺目的勋章。

    “包将军、史将军,你们卑鄙的行径令人不齿,”提刑官大声地斥责两位老将军道:“你们的所作所为令我们的国家、我们的军队还有执政王陛下蒙羞,让所有为我们国家努力效劳的人蒙羞!”

    说完提刑官重重一拍惊堂木,本来就鸦雀无声的公堂上更是静得连一根针落地都能清楚地听到。

    “萧山监察司起诉被告合谋杀害宋建军,本官认定被告无罪。”

    “萧山监察司起诉被告合谋伪造自杀现场,本官认定被告无罪。”

    “宋家遗族诉军队用人不当,萧山提刑司对此没有管辖权,驳回。”

    “宋家遗族要求军队修改战史有关杭州之战部分,萧山提刑司对此没有管辖权,驳回。”

    “宋家一组要求军校修改现有教材中有关杭州之战部分,萧山提刑司对此没有管辖权,驳回。”

    ……

    一口气说完所有不利于原告宋家的判决后,提刑官顿了一顿,加重语气说道:“宋建军是军人,无论军队对他做了什么都不在本官管辖范围内,但他的遗孀和孩子们不是。军队因为一些见不得人的理由,对死者的遗族隐瞒事实,对宋建军死因的大肆造谣也给他的遗族造成极大的伤害……”

    洋洋洒洒讲解了一番自己宣判的理由后,提刑官宣布:“军队对宋家遗族的损害,不是处于军队内部而是生在军队和平民间,这损害的原地是萧山,萧山提刑司对此有着当然的管辖权,本官判军队要赔偿一百万给宋家遗族。”

    公堂上此时只有密密麻麻地笔纸摩擦声,所有的记者都低着头飞快地记录着提刑官的言。

    “虽然宋家没有要求,但本官还额外命令军队……”提刑官看着被告席另外一侧,那里还有三个正襟危坐的军人,他们是军方的过堂代表,一个个腰杆挺得直直的,身上穿着笔挺的军装,目不转睛地望过来,提刑官一指坐在原告席后的方向:“向宋教官的儿子郑重道歉。”

    见三个军方代表没有立刻反应,提刑官盯着他们说道:“若军队对本官的判决不服,可以向杭州府提刑司上诉。”

    事先这三个军官已经同军队的讼师讨论过判决问题,提刑官的判决并没有太出乎他们的预料,这桩陈年旧案已经变成了军队不堪忍受的丑闻,军方的讼师强烈建议接受所有的可忍受裁决。向杭州府上诉最好的下场就是被驳回,万一杭州府的提刑官重新受理此案的话,那么军队就还得忍受几个月的丑闻折磨,在公堂上被质问得体无完肤。

    三个军官同时站起身,整齐的转身向着宋建军的儿子,摘下帽子抱在臂中,向他弯腰九十度深深鞠躬,保持这个姿势几分钟之久才缓缓抬起身,然后利落地转身重新面向萧山提刑官:“大人,军队接受判决,放弃上诉。”

    “被告可以走了。”提刑官又重重一拍惊堂木:“退堂!”

    提刑官的背影消失后,公堂上一下子就像是开了锅,大批的记者疯狂地向门外跑去,打算以最快地度把消息回自己的城市,而门外还有许多记者没能挤进来,他们见门开了之后就纷纷伸头询问:“怎么判的?”

    还有的人则向前涌来,想向原被告提问。

    这时宋建军的儿子已经是热泪盈眶,他望向李讼师:“李先生,我们赢了?”

    “是的,宋老板,我们赢了。”李讼师笑道,他让宋家把被含冤自杀改成谋杀诉讼,谋杀这么荒唐的控诉一开始他就知道肯定赢不了,但给了萧山提刑司一个受理的理由,被传唤的当事人不得不在大庭广众之下接受最凌厉的反复盘问:“我从来没打输过官司。”

    “原来我还担心付不出你们的讼金。”宋建军的儿子轻松地笑起来,他的积蓄付一个月的讼师费都勉强,虽然对方一直说结案再结账,不过这也是始终压在他心头哦一块巨石:“李先生明日我们就结账吧。”

    “我们现在就可以结,”李讼师微笑着说道:“陈老板已经说了,宋老板的讼金都免了,这个官司我们讼师行请客。”

    “什么?”宋建军的儿子叫道:“这怎么使得?”

    “怎么使不得?如果不是担忧被告挑唆事端,陈老板都想送一份仪金给宋老板的。”看宋建军的儿子还是一副不明所以的样子,李讼师笑着伸手指向不远处的东家——陈老板被一大群记者围拢在中间,正大声表着声明:

    “陈记讼师行,全国最好的讼师行。”

    ……

    回到自己的办公室,提刑官长吁一口气,这个案子折腾了他好几个月,总算是告一段落了,他打算请假放松些时日。

    “大人,浙江总督来访。”

    “快请。”

    自从这案子之后,萧山提刑司的这个小小的办公室,大人物是一个接着一个地来。

    “总督大人,有什么事下官可以效劳吗?”

    浙江总督已经年仅六十,不过仍然神采奕奕,坐定后他先恭贺道:“邢大人真是年轻有为,这案子真是审得细致入微、判得让人心服口服。”

    “总督大人过奖了。”这案件升温后,浙江总督也抽空前来萧山旁听过三次,不过这是他次来和萧山提刑官说话,两人称得上是初次见面。

    “邢大人应该知道,再过几个月,我省就又该选举了。”浙江总督倒是快人快语,一句话后立刻就直奔主题。

    “下官一向是投票给总督大人的,”提刑官笑起来:“总督大人不用拉票,下官也是您的忠实党羽。”

    “这个我知道,”就是因为打听到对方是自己政策的铁杆支持者,浙江总督才胸有成竹地前来谈话,而且相信这个话题能投提刑官所好:“我省有一个重大的问题,那就是司法。”

    “总督大人说的是。”提刑官果然立刻点头称是:“我省的司法已经被闽粤远远拉在后面了,确实需要急起直追。”

    这个问题也是浙江总督备受攻击的地方,政敌最近一直在猛烈攻击浙江的司法落后,问题提得都非常尖锐刻薄,让总督大人感到很头疼,而且现选票流失了很多。

    “所以我想邀请邢大人相助,和我联手参选下一届本省选举。”本来萧山提刑官不过是个不起眼的小官,但这个案件的审理让他名声大噪,浙江总督调查后现百姓对这个提刑官的印象都很不错,过九成五的人认为他刚正不阿,是个让人信得过的好官。

    “总督大人要下官去做您的副手?”提刑官很是吃了一惊。

    “不错,若是邢大人肯出任副总督一职,我省的司法必能急追闽粤。”浙江总督相信有这样一个竞选搭档,政敌再想在司法漏洞上攻击自己就没那么容易了。

    “总督大人海涵,下官不愿意从政,”提刑官微微摇头,一口回绝了浙江总督的提议:“刚刚总督大人说到我省司法落后,其实这就是一个问题,提刑官们总是想要从政,这难免会让我们有求于人,会影响到我们审案。闽省省卿院已经立法,提刑官辞职五年之内不得参加任何竞选,不得出任任何公职,下官觉得这真是好法。”

    “这样啊,”浙江总督眉头一皱,又问道:“虽然邢大人想继续做提刑官,应该不限于萧山一地吧?”

    “当然不限,”提刑官笑道:“谁不盼着事业有成?杭州府马上就有前辈要退休了,或许这次能轮到下官。”

    “杭州府算什么?”浙江总督在明朝时是个浙江小船厂的工人,其实并没有读过多少书但是颇有冒险精神,明廷垮台后是第一批投身新式政治的大胆人,等其他人好多年后才反应过来时,他已经在政治场上拥有了稳固的一席之地。浙江总督的性子比较直爽,他闻言一拍大腿:“现在就有一个省提刑官的空缺,我忙于竞选一直没定下来,这样吧,下个月我去省卿院提名邢大人顶这个缺,如何?”

    “这个,”虽然有些跃跃欲试,不过提刑官还是问道:“这个提名,惯例不是总督大人要面试一番的吗?”

    “当然要面试,邢大人现在有空吗?有空我们就开始吧。”

    得到肯定答复后,浙江总督皱眉想了想,开口问道:“若是有一个奸商,行贿官府招标得手,邢大人会怎么判罚此人?”

    这个问题让提刑官楞了一下,他知道前任宁波知府是浙江总督的好友,就是因为这样一起案件被闹下台——某个商人把浙江总督那个收受贿赂的好友给检举了,现在此案还在审理中:“总督大人是有所指吗?”

    “嗯,是的,那个奸商正向省提刑司上诉,说他是被逼行贿的,现在判他行贿罪是宁波府在打击报复检举人……”浙江总督气愤愤地说道,突然他收住口:“邢大人会怎么判这案子?”

    萧山提刑官轻轻敲打着桌面,这个问题的回答很可能会决定他能不能得到这个空缺的省提刑官职务提名:“去岁,广东省卿院通过一条法规:对公职人员不存在行贿罪。最近福建省卿院也在辩论这个话题,通过的可能性很大,这对检举人是一种保护,对检举不法赃官也是一种鼓励,而且官府对商人来说无论如何都是强势,所有的行贿其实都可以叫做被逼的。”

    “邢大人会怎么判这个案子?”浙江总督追问道。

    “如果总督大人提名下官为省提刑官,并且恰好总督大人好友的那个案子就落在下官手里的话,”提刑官说道:“下官不会追究那个商人的行贿罪。”

    浙江总督抿着嘴,歪头想了一会儿,站起身道:“邢大人,下个月我会省卿院上提名你为省提刑官,同时会宣布我参加竞选连任。”

    只要把司法方面搞好,不让政敌有可乘之机,浙江总督觉得自己再连任几届不成问题。

    ……

    京师,

    “大哥,又在看报纸啊?”

    “是啊。”黄乃明手边厚厚一摞的报纸,他一边饮茶一边看报,远处还搁着他打了一半的木匠活,京师这么多家报社对宋建军一案各有各的说法,黄乃明专门挑他们对案情的分析看。

    “别和自己过不去了,”这个弟弟比黄乃明小十几岁,明末的那场变乱他感触不是很深:“都是过去的事了,再说好多报纸上的东西也是信口开河。”

    “要是那个时候福宁的邸报也是这样的肆无忌惮、身边的人都敢这样信口开河,我当年怎么会糊涂至此啊。”黄乃明长长叹了口气。

    “这两个奸贼,做了这些恶事、丢了这么大的丑,”黄石的幼子忍不住怒道:“大哥就这样饶了他们两个么?”

    “这些年我一直不管事,”黄乃明抬头冲弟弟微笑道:“别人从我这什么也得不到所以不会来巴结我,也不担心我处罚谁所以也没人来奉承我,所以我现在能做个明白人。做个明白人不容易啊,为了这两个家伙破例?不值得。”

    “明白?可是大哥你光明白,什么都不管,这对国家有何益处?”

    “父亲后来不也是这样?我就是什么都不管才能做个明白人,要是我一伸手,把生杀予夺的大权拿回来,立刻就该糊涂了。”黄乃明扬扬手里的报纸:“小弟,现在我能安心地看报纸就是因为我不管事了,要是我一朝权在手,我敢说立刻就有人会挖空心思地造假报纸给我看!做个对国家无益的明白人对国家也无害,总比做一个大权在握的糊涂蛋强吧?”

    “大哥你既然知道,就可以防啊。”

    “防不胜防,小弟你说我比父亲怎么样?”

    “嗯……”

    “肯定不如对吧?父亲有权的时候也一样犯糊涂,周围人各有各的算盘,哄着、哄着人就被哄糊涂了,父亲权利最大的时候,就是他最糊涂的时候。光心里明白有什么用?眼睛是瞎的!你看见的、听见的都是别人存心要你听见、看见的,能不糊涂吗?”

    ……

    时光回到多年以前杭州一战刚刚结束的时候。

    “被俘的不仅仅有福宁军,还有不少是肇庆兵。”根据俘虏供认,福建、广东两省的正规军主力多被黄乃明带出来了,结果杭州一战丢了个七七八八。得知黄乃明和赵慢熊在收拢部队后,许平派出一支军队进攻把他们逼得继续向东南撤退,这样大部分敌方溃兵不是逃入山林就是被顺军俘虏。

    “浙东沿海恐怕不易打,”现在许平还没有太好的办法对付福宁水师,周洞天奉命在长江两岸选址,准备建立几个大型的炮台,为它们安装上重型的开山炮以威慑敌军不让他们轻易窜入长江:“我们的重炮没有多少,也没法带着他们到处跑,可水师不同,他们来去轻松。自古南人善舟,在水边和他们打绝不是什么明智之举。”

    “大将军打算怎么办?”

    “我打算留下一支偏师慢慢清剿浙东,把他们逼到海边的城塞里就好,不必急于攻克,大海如此辽阔,在我们的水师建立以前他们想来就来、想走就走,拔光不拔光沿海的敌兵城塞没什么区别。我会带主力直取福建,俘虏不是说福宁、肇庆的主力都被我们打散了么?正好趁虚进攻福建。”

    “大将军小心,他们水师强大,可能会从浙东回援。”

    “那浙东你们不就唾手可得了吗?何况或迟或早,我迟早要在战场上面对侯爷的,”许平看向边上的余深河:“余兄弟还记得我们当年说过的话吧,这一天终于要到了。”

    “是啊,”余深河也还记得那次的谈话,一想到面对镇东侯总是难免感到压力重重,毕竟顺军现有的一切都是源于这个人:“不过侯爷也许已经老了,雄风不在了。”

    “我不这么想,上次侯爷笑称我连他的十分之一都没学到……”

    “那是吓唬大人您。”

    “希望吧,不过我觉得侯爷不似做假,此次我们要小心提防,说不定侯爷藏着什么杀手锏等着我们呢。”

    “大将军未免过虑了。”李成栋听许平和余深河两人越说越丧气,忍不住插嘴道:“黄侯武功盖世是不错的,但是岂会有人留着杀手锏不用,坐看对方十分天下有其八呢?”

第二十节 储备

    攻陷杭州之后许平下令顺军暂时休整,扬州战役以来他的部下就几乎没得过一天闲,而新收降的明军降军也相当疲惫。以近卫营为例,全营满编是六千六百余名官兵,在离开北京的时候全营已经达到满编,杭州与福宁军一战给这个营带来了二百伤亡,可目前营内其实只有四千五百多士兵,过四分之一的人员因病掉队。

    一边停在杭州向北京报捷,许平一边仔细审问俘虏,预先了解福建一带的地理和这个省的军事情况。

    据俘虏称,福建目前沿海都是人口稠密的城镇,北方山区里很多原本在家种地的青壮都离开家乡前往沿海地区工作。

    “有不少人说,福州、泉州两地好多年前就有人在雇佣女工,”一开始顺军参谋集团对这种事都不敢相信,不过差不多每个福宁军俘虏都这么说,而且肇庆军的俘虏说他们广东也有类似问题,大批的劳动力仍然被拴在土地上,而且闽粤的捕渔、砍伐和采石同样因为兴旺而需要更多的劳动力,老一代人说沿海的城镇规模比二十年前已经扩大了三倍以上,但人力还是很缺乏,所以有些老板就开始招女工,她们的酬劳大约是男工的一半,有些在城镇安家的人反正也没有地种,就让他们妻子隔三岔五,平均三、四个月去打一个月的工补贴家用:“还说福宁军的募兵钱,相比做工也多不了太多,好多是在城镇里找不到合适的工做才当兵的。”

    “他们不是说福建、广东的城镇缺工么?”周洞天立刻问那个参谋道:“怎么会找不到工做?”

    “大部分福宁军士兵都是山民,肇庆兵也差不多没有沿海人,他们说城镇里的人多想抢拿钱多的好工,就是什么造船厂、工具厂、木材厂的工,连原本掏阴沟、扫大街的人都不够了,不少山民就是去做这些城里人不做的工。”俘虏们供称,很多工作就是缺人也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要的,不过他们说的一些道理顺军也不太明白:“这两年福宁镇招兵,很多人觉得招兵拿钱还多,就来当兵了。”

    “工匠是人才,再说工匠怎么能比得上山民善战,”许平对福宁镇以招募山民为主力军丝毫不感到奇怪,还有不少人说他们参军是为了混福宁镇的军户人份,那些已经混上的军户虽然也有一些人志愿从军,不过支撑他们作战的动机是保卫福建,上次去湖广的时候那些志愿兵就没有什么斗志。这次出兵的时候福宁镇派出的部队不少都是山民,许诺若是打赢了就立刻给这些士兵福宁镇军户身份。

    还有一大批福建兵和广东兵连福建话和广东话都不会说,这些以湖广为主的俘虏被审问了这么久,竟然还说不清他们到底是怎么就变成了福宁军和肇庆军,不过他们也提到了福宁镇和肇庆镇的军户优待政策,并且对它们很向往。

    “福建真是个有意思的地方,原来这么多人想要一个军户身份。”虽然俘虏们把军户身份说得天花乱坠,但顺军认为这多半是福宁镇骗人当兵的手段,周洞天对那些优待条件一条也不信:“论蛊惑人心的本事,黄侯可比朝廷强多了。”

    “好消息真不少。”

    这几天的情报收集让许平心情大好,在他看来福宁军的兵源正在枯竭,从来当兵就需要农民兵,胆小老实、吃苦耐劳、服从命令,而城里人多一身的商贩习气,吃不得什么苦,而且更擅长偷奸耍滑。但是农民兵的资源是很有限的,有土地的人九成九的还是会留在家里种地,福建政治听起来远比中原要清明的多,没有什么流民出现就意味着大部分人仍然拥有有土地不会出来拼命当兵。许平承认有少量的人比较有冒险精神,即使有地种也忍不住像凭一身本领闯出个地位来,但福建沿海城镇的展又把这部分人也大量吸收走。根据北方的经验,如果一地百姓安居乐业那兵源是相当有限的,福宁军在湖广和浙江两次大败损失了好几万人,工商业又是许平难以想象的达,他觉得黄石的口袋就是再深,也已经被掏得差不多空了。

    其次还有沿海密集的城镇,人口稠密意味着交通达、物资丰富,以往作战的时候许平必须考虑如果对方坚壁清野的后果,但如果福建、广东沿海真像这些俘虏说得有如此众多城镇的话,他面对的问题就小得多了。

    ……

    霞浦、福宁镇大营。

    金求德赶到福建后,已经忙得不可开交的黄石立刻把征兵、训练的工作交给了他,金求德一天都没来得及休息,立刻开始工作。

    “浙东打得不错,”浙江的战报让金求德心情舒畅了不少,福宁军节节抵抗,从杭州到萧山一路上,每一座城市都让顺军付出了沉重的代价,现在伤亡惨重的顺军已经不得不停止了继续向浙东的进犯:“给大人的报告上,总算是能写点开心的东西了。”

    “若是这样说上一句,大人一定会很高兴的。”金求德提笔就开始对战报进行润色,把浙东的顽强抵抗再描绘得花团锦簇一些。因为宋建军的问题他还不知道黄石会有什么反应,这个紧急关头,金求德认为自己的责任之一就是让大人能够保持一颗平常心,不要因小失大,金求德很奇怪赵慢熊为什么还要专门修书一封给自己叮嘱自己要多在宋建军问题上为前方将士说话:“难道他担心我会在这个时候进谗言,让前方将士离心么?这个时候谁会为了一个死人和活人计较?”

    现在最让金求德头疼的是兵源问题,以前福建是个产兵大省,那个时候民很穷、官很贪,活不下的农民很多,一部分当了兵,其他的不少当了流寇,更进一步刺激了对士兵的需求。

    金求德已经二十多年没来福建了,现在的福建比他离开时还富,政治上的清明已经从福宁真扩散到了政府里,大部分官员都被福宁镇收买不去欺压百姓,而头上没有了政府这座大山,翻身把歌唱的福建百姓现在一点儿也不穷。

    福建百姓的幸福是建立在金求德的痛苦之上的,之前这份痛苦是施策的——没有穷鬼就会缺乏士兵。

    之前施策已经搜山检海了几次,传统的出兵重地比如福清什么的,现在没有什么人还想玩命打仗。金求德亲自到山区去转了一圈,现情况比他想像的还要糟,很多地方连种地都开始缺人手,大批的青壮年跑到沿海城镇挣钱去了,也就过年的时候回家一次——金求德在这里募兵告示贴得再多也是白费力气。

    原本遍布闽粤海域的海盗现在也基本销声匿迹,沿海地区每日消耗的鱼肉量据说已经快有二十年前的十倍了,渔税归福宁镇管后也比以前合理得多。大部分海盗们很久以前就离开荒芜的岛屿,改行捕鱼去贩卖给市民,从良后这些海盗也都把原来破破烂烂类似独木舟的袭击艇换成了神气漂亮的大渔船——这样金求德想招安海盗当兵都没有原材料。

    福宁镇军户中的大多数人总是挂一个牌子,他们一天的武器都没摸过直接去城镇的工厂干活,而剩下的那些人里,大多数人对保卫福建以外的地区毫无兴趣。一听说要出省作战就怨声载道,而且数量也严重不足。这次出兵浙东的时候赵慢熊不愿意带他们,施策就用紧俏的福宁镇户口做诱饵,收集了一批想入镇却不可得的山民——其中还有很多其实连福建人都不是,是从逃避左良玉而来湖广人,这些人进入江西的时候,被施策设的卡拦住,给每人一批口粮、军饷,然后鼓吹一通福宁镇和肇庆镇军户的优厚待遇,接着就把这些“福建兵”和“广东兵”打去跟着黄乃明和赵慢熊到浙江打仗——要说施策这种海盗世家出身的家伙的脑子就是灵活。

    金求德觉得这个办法不错,但是他觉得这是对福建军事资源的极大浪费,而且施策上次工作做得挺彻底,上个月金求德想故伎重施再来一次户口换士兵行动,却失望地现这种人差不多已经被施策在上次一网打尽了。同时在还在江西执行军务的肇庆总兵刘香也报告说,李定国和孙可望虽然才刚刚抵达,但是在他们的治理下生产急恢复,左良玉又已经被顺军消灭,江西边界上的湖广难民正在扶老携幼地返回家园——没外省的壮丁好拉了。

    而本省壮丁也被施策拉得差不多了,现在农村种地的人都不够,金求德就是想拉也得考虑万一出饥荒怎么办。

    施策报见进帐,后面还跟着一个将官,金求德认识这个人——姜敏,二十年多前从军的家伙,现在也是海防游击了。

    “大帅还为募兵伤脑筋吗?”施策进门后就问道,脸上还带着一种让金求德都觉得阴险的笑容。

    “当然,难道施兄弟有办法了吗?”

    施策连忙向身后一指:“大帅一问他便知。”

    ……

    “九爷。”

    正在忙着算账的朱九抬起头,看到这声招呼后抬头一看,一个来客笑吟吟的望着自己,他背后两个人朱九都认识,一个是施大帅,还一个是成天在海上缉私收税、外号姜扒皮的海防游击。就是眼前这个人……

    突然,一丝灵光从朱九脑海里掠过,他跳将起来,语不成调地喊道:“金,金大人啊,哎呀,哎呀,是金大人啊。”

    “九爷真是健忘,当年在茶馆的时候,你见过我的嘛,后来到长生岛去运货的时候,我们又见过面啊。”金求德面上带着人畜无害的微笑。

    “大人责怪的是,责怪的是,”一溜小跑到金求德身边,朱九爷笑咪咪地说道:“金大人也到福建了?什么时候来的?”

    “刚到,听说九爷就在霞浦,不禁想起了几十年前的交情了,就来看望九爷。”

    朱九请金求德上座,奉茶,每次见面从来没好事的姜扒皮紧紧坐在金神通身侧,不过朱九今天一点儿也不怕他,因为九爷记得金神通是个厚道的好人,当年在茶馆的时候还和自己喝过很多杯酒,是老交情了。

    两人寒暄了几句,金求德谈了几句福宁军在浙江的顽强抵抗,随口问道:“我记得九爷也懂得些兵法吧,还有些练兵的手段?以前在辽东的时候也算是见多识广了。”

    “大人过奖了,老夫哪里懂得兵法?”朱九笑起来,连连摆手:“老夫是一点儿都不懂哇。”

    说完朱九还向姜敏看了一眼,对金求德道:“要是老夫懂的话,又何必请镇里的人来帮忙练海防队呢?”

    上个月姜扒皮跑来通知大家,说根据福宁镇施大帅的情报,数万顺军可能会乘巨舰来攻,所以所有在沿海办厂的人都需要练自家的海防队,这军队当然不能瞎练,要交一笔钱请福宁镇的军官来指点。

    这钱已经被金求德充入军资了,不过他本没有真派人去帮助各位厂主练卫队的打算,因为金求德从来看不起城镇兵,觉得他们就是一群沿街叫卖的市井之徒,没有纪律、服从观念和协作精神。根据北方的经验,金求德一个兵也不想从城镇招,觉得就是训练一头牛听从号令都比训练城镇人容易。

    一通讨价还价后,朱九把价格砍掉了一半,但姜扒皮把钱拿走了一个多月也没派教官来,其他就算了但是朱九不肯。虽然朱九也不信什么“顺军会乘坐着前所未见的巨舰从海上攻来”的鬼话,但他觉得练些卫队起码可以防贼,经不住朱九死缠烂打,姜扒皮只好派了几个军官让他们到朱九的厂里进行些简单的军事训练。

    “哦,”金求德漫不经心地应道,又聊了几句后,金求德忽然出一声恍然大悟的感慨声:“我说我怎么会有这个念头嘛,”他回头问身后的姜敏道:“好像是你说的吧,九爷的厂卫队练得很好。”

    “是吗?”姜敏侧头看天皱眉想了想,忽然一拍脑袋:“对,是有这么回事,我手下的回来是说过:不愧是去过辽东的人,连厂里的工人都看着像兵一样。前天吃饭的时候,末将好像随口和您提过一句,金帅您真是好记性啊。”

    “过奖了,那是姜大人的手下抬举小老儿了。”朱九自己是全然不信,笑道:“小老儿哪里懂一点点练兵的手段。”

    “是吗?”

    金求德似乎没有了在这个话题上的谈性,垂端杯喝茶,但姜扒皮却不依不饶地说道:“九夜谦虚了,本将锻炼新兵的时候,让他们分清左右至少得十好几天甚至个把月,可九爷的手下这根本不用人教,也就是一个上午就能做好左右转了。”

    “什么?”

    朱九问明之后,大笑道:“这些虽然不是老夫的熟工,但是老夫的场是造船的,工人岂能不辨左右?”

    在姜敏的鼓励下,朱九吹嘘了一阵他是如何训练工人的,趁他唾沫横飞的时候,姜敏偷偷看了金求德一眼,看到对方虽然还在低头给茶水吹起似乎毫无兴趣,却不动声色地微微点了点头。

    “原来如此……”得到暗示的姜敏立刻终止了这个话题,又问起其他的事情。

    “排队?这有何难,老夫的工人天天上工要排队,下工要排队,就是中午吃饭,也要到食堂排队打饭啊……服从号令,这当然要服从号令了,老夫开工一条船,要几百个人同心协力,不服从号令会出事死人的……分组?合作?哦,原来是这个意思啊,当然了,造一条船会有很多组,老夫的工人里一样有组长,有分工合作……老夫的厂里也要点卯啊……吃苦,难道工人就不苦?农家还有农闲的时候,老夫的工人为了多挣些银子,可是一年到头不得歇……”

    见金求德都渐渐抬起头听得入神,朱九更是得意洋洋,大肆吹嘘着自己是如何的治厂得力。

    “九爷的熟工,就是比姜游击手下见过的那些还训练有素,有多少?”金求德突然插嘴问了一句:“三百,五百?”

    “大人啊,小老儿在福建造船已经二十七年了,福州、泉州还有好几家分厂,大人未免也太看不起我了吧?”朱九志得意满地伸出三根手指头,虽然这个数字一般是保密的,不过朱九觉得对方又不是竞争对手又有交情就一个没留神:“足足有三千熟工啊!”

    “九爷真是了得,这熟工的数量想来是闽省第一人了吧?”金求德恭维了一句。

    提到这个朱九突然神色一黯,虽然这个是各家的秘密,但是谁比谁强,大家还是心里有数的:“这个可不敢当,小老儿这点算不得什么,闽省几百上千的厂主,怎么也得熟工上万,才敢说自己能进个前十、前五吧?”

    “但工人最是需要好好训练。”

    “这个也不敢当,最训练有素的得是矿厂吧?或是工具厂,这俩比船厂还是危险,一刻不能走神,工人间得非常默契和……”朱九话才出口,连忙又纠正道:“不对,不对,应该是消防厂?”

    “这是什么厂?”金求德精神越来越是振奋,姜扒皮已经完全不需要代他问话。

    “就是防走水的,霞浦的消防厂是吕志强吕老板开的,我们办厂的谁还没遇到过个走水失火啊。每月交吕老板一点月钱,若是这些交钱的人里厂房失火了,吕老板就会派他的工人来救火,然后再收一些出马费,比我们自己养水龙队省钱,而且吕老板的那工人!啧啧!”朱九手舞足蹈地给金求德比划着:“各个都能飞檐走壁,扛着水龙在房顶上健步如飞,手里的绳圈一抛就能搭上十丈外的小木叉,那么高的围墙,嗖嗖地就上去了……小老儿看吕老板工人威的时候,甚至想过所谓披坚持锐、攻城陷阵,也就是这么回事吧?”

    “嗯。”金求德一边听一遍点头。

第二十一节 内忧

    离开朱九爷的房子后,姜敏立刻上来对金求德表功:“大帅,这下不愁没兵了吧?”

    “你想从这些商人手里征兵?征他们的熟工?”金求德的口气里没有丝毫的喜悦之意,反倒显得有点阴冷。看书请到==京尤要读=还能获QB请记住我们的网址.

    “是啊,大帅,”姜敏不解地说道:“不算江西、浙江,闽粤两省有数不清的厂商,就算一千个好了,就算每家我们征一百人,也一下子就有了十万大军了。”

    “何况还不止,”以往一直是杨致远在管各地政务,和理事会联系沟通;鲍博文管研工具、招标投产;施策负责看住福宁镇和肇庆镇,他们二人对理事会的势力不太了解,而杨致远死后黄石立刻亲自接管了这部分工作。施策刚才听朱九说他自己就有几千熟工后喜出望外,对金求德笑道:“前十的大厂商,我们征一家就能组建一、两营兵了,还有那个什么消防厂,征下来就连锐士都不愁了。”

    施策说着还想着泉州方向和天上分别一摆手:“侯爷高瞻远瞩,杨大人也是有通天彻地之才,藏兵于民,为侯爷伏下这样了得的一支大军,真是令人叹服啊。”

    施策和姜敏两个人越说越高兴,已经开始讨论征兵后的训练问题。

    而金求德一声不吭,闷头不语地回到霞浦大营,回到军营后金求德把左右都赶出去,沉着脸看着两个笑呵呵的部下,把刚才的问题又重复了一遍:“你们两个!想征这些商人的熟工当兵?”

    “是啊,”施策和姜敏虽然异常兴奋,但这个时候也看出来不对了,两个人连忙收起笑容躬身道:“还请大帅示下。”

    “你们当他们是村里的农民吗?任由你们随便拉?”金神通勃然大怒,声色俱厉地叫道:“你们好莽撞啊,唯恐侯爷的麻烦还不够多么?”

    两个人都被骂得楞住了。

    “刚才那个朱九已经说了,他手下的几千工人,平日分组,由头目带领,工人听组长的,组长听监督的,监督听总管的,总管听老板的,组织严密丝毫不在军队之下。一层层对上面都是惟命是从,这要是触怒了朱九这样的大厂主,他下令造反作乱哪还了得?我问你们两个,这些厂主手里有没有枪?”

    两个部下对视一眼,施策答道:“有,自从几年前有了燧火枪,闽粤的商人都改用这个防身了,猎人也用他们打猎。”

    “岂只是有?”金求德见施策还没明白自己的意思,提高嗓门喊道:“我们的枪炮也都是他们做的,他们的武器一点儿都不比我们少,说不定还要多。大人一开始不严禁火器流入民间我就有些担心,但是我当时以为归根结底是一群乌合之众,没什么可怕的。”

    金求德在屋子里转了两个圈,他很少有这样失态的时候:“大人太疏忽了,杨致远真是误事,怎么能让私兵盛行到这个地步?”

    “大帅是说私兵?”

    “这不是私兵还是什么?”金求德觉得姜敏说得不错,这种工人稍加训练就是合格的士兵,而且数量极其庞大:“亏你们两个还想征兵!要是征了一个厂主,其他人难免兔死狐悲。[]不错,征一个大厂主就有一两营兵了,我们现在手里还有几营兵?我敢说那许平都没有这么多的兵,要是他们都反了,我们就是打得过许平都未必能打得过这帮厂主!”

    “大帅,您这也太……”施策觉得金求德有些危言耸听了,自古以来从来就没听说过商人造反:“一群买卖人,哪里会造反啊。”

    “幸好是一群买卖人,几千年来胆里转了一个圈,现在他越想越是胆寒,据朱九说这样的大厂主居然还有很多:“以前商人没有造反的,那是他们除了钱财一无所有,顶多雇几个看家护院的镖师,还不如地主缙绅的庄丁呢。现在杨致远鼓捣出来的这帮可不同,他们手下的工人可不是缙绅家里的长工佃户能比的。”

    施策和姜敏一直呆在福建,是与这帮商会一起成长起来的,所以从来没有多想和二十年前的商人有什么本质不同,姜敏楞了楞,杨致远活着时还好,他死后接管政务的黄石远在天边,福宁镇没少向商人乱摊派、乱收费。姜扒皮是施策的最得力干将,这个称号也是去年骤然响亮起来的,他说道:“大帅,可是也从来没有谁敢不交钱给咱啊。”

    “他们现在还不明白自己的力量,不过若是放纵下去,迟早有一天,迟早会有人明白过来的。”金求德站稳脚跟,感到手心里全是冷汗:如果商人的力量不是已经遍布闽粤、而只是霞浦有几个这种厂主的话,现危险的金求德肯定会不等黄石号令就军队镇压。但现在金求德知道一不做、二不休,要动手就必须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把所有拥有作乱能力的厂主一网打尽,他对两个部下吩咐道:“你们二人万万不可透露出我们想琢磨这些商人家财的意思,我这便去泉州面见侯爷,吾恐侯爷之危,不在北顺,而在萧墙之内。”

    金求德说走就走,临行前还想起来又叮嘱施策和姜扒皮道:“我走后不许再加临时税给这些厂主。”

    ……

    在许平完成修整之前,李自成就派出使者通报大顺的全国文武,南京落入大顺手中后他在北京就任监国,改称陛下。

    监国就是代理皇帝,孙可望得知此事时正在湖广境内巡查,组织人手兴修水利、帮助流民安顿下来,同时出动军队帮助百姓尽快恢复生产。

    李定国一开始还能忍耐,见许平都打下了杭州孙可望还在忙着搞内政就问道:“三哥咱们是来南征,江西就在眼前了,我们怎么干起农活来了?”

    “现在我们大顺已经是十分天下有其八,”得知许平在渡江后,孙可望反倒更不急着出兵了:“浙江是我们和黄侯分而有之,广西也在高将军虎视之下自保都有问题,就凭闽粤赣三省,黄侯他就是三头六臂也翻不了身了,现在我们要防备的就是曹操的赤壁之败、苻坚的淝水之战,而为什么会有这样呢?就是因为他们心太心急。我们都是北人,南方百姓本来就对我们心怀恐惧,明廷长期蛊惑之下还多半视我们为匪,要是现在猛攻他们很可能会帮黄侯拼死抵抗。所以我们要善待百姓,让闽赣的百姓看看,我们是要给天下一个太平的,等百姓看明白了,黄侯就是孤家寡人了。”

    李定国仔细想想,觉得孙可望说得不错,又问道:“要不要提醒大将军一番?”

    “这倒也不必,大将军又不是三岁小孩,不用我们事事提醒。”孙可望希望许平能再消耗一些闽省的力量,让自己先完成攻心,然后再一股而下江西、广东:“我们让湖广的百姓都回乡就是在帮大将军,若是这些人逃难去闽赣的话,他们缺衣少食又没有生计,男丁多半都会去从军和大将军交战。”

    顺王的使者抵达后,孙可望和李定国一起出声恭贺顺王就任监国,大顺使者随后又掏出一份黄绸,原来是顺王给孙可望和李定国的封赏:

    顺王以监国的身份封孙可望为秦王、建藩陕北,封李定国为晋王,建藩山西。

    “两位大王。”宣读完监国的旨意后,使者笑着向二人讨喜钱:“千岁、千岁、千千岁。”

    听到是一字王,孙可望也有些吃惊,接着则是一阵感动,顺王给的是实授的藩地,而且旨意上明说可以自拓疆土——当然拓展之后要上交一部分给大顺,还保证说正式登基后会宰马为誓留下祖训:胆敢削藩的就不算是李自成的继承人,诸侯起兵抗拒有功无罪,而提议削藩的都是奸臣,杀无赦。

    孙可望飞地在心里琢磨了一番,虽然李定国的封地比自己的富裕点,不过自己边上全是胡虏,可以向西域拓展领地可以成一大国,而且路途遥远中原王朝多半也没这么好的胃口削到自己头上。

    李定国得知封地所在后心中生出一个念头:晋中还算富裕,不过北面是大漠苦寒之地,说不削藩,但万一要削的话山西肯定要收回去。不过这个念头只是一闪,能封王已经是人臣的极致,李定国把未来的展暂时抛到一边,有了封地和开拓的自由后,将来可以再仔细斟酌展方向。

    赏赐过使者后,孙可望问道:“陛下还封了什么王吗?”

    “还有大将军一人而已。”使者略一考虑,觉得没有必要在这个问题上隐瞒,他和另外一个使者同时出,估计也已经到了杭州了。

    “哦,理所应当。”孙可望接着又追问道:“大将军封在哪里?”

    “大将军封吴王,建藩浙东。”

    ……

    使者走后晋王、秦王商量起来:“陛下这到底是宠爱大将军,还是防着他?建藩浙东,这能往哪里去?”

    “去海外呗。”秦王琢磨了一会儿,他忽然觉得顺王封秦、晋两王,针对的就是回域和蒙古,所谓开拓疆土后要上缴一部分,说不定顺王打的主意就是让回域和蒙古成为汉人统治的封国,然后再把长城内的领土收回去:“陛下这不是封藩啊,这是借我们本钱让我们自己去想办法挣钱,然后他收利钱嘛。”

    晋王听得哈哈大笑,现在他们二人的心情真是好得难以形容:“浙东,从来都是防备倭寇,陛下大概是指望大将军和我们一样唯恐日后削藩,赶快打出去当倭王,这样周围的敌人就全变成大顺的封国了。”

    “我觉得陛下也有此意。”

    ……

    三王受封的消息传遍天下时,山东的路上一队顺军正在全行军,他们头上打着的军旗上,书写着一个大大的“吴”字。

    领军的大将正是前明宁远总兵吴三桂,之前李自成把山海关总兵高弟和居庸关总兵唐通调换了防区,让他们都离开自己的老巢到新的岗位上任职以便控制。而吴三桂奉命放弃宁远勤王,这城已经丢给林丹汗了,李自成也没有什么好地盘安置吴三桂。

    虽然刘宗敏一直给吴三桂白眼看,但是牛金星倒是常帮他说好话,李自成也还记得许平临走时的劝告,所以终于决定让吴三桂参与南征。

    听说三王受封的消息后,吴三桂也是兴奋不已,督促大军加快行军:“封晋必封辽,将来天下一统后,陛下是要去襄京的,秦藩若乱,晋藩可以制其后,可是不封辽藩的话,晋藩若乱又有何人能制?”

    听说许平在杭州又胜一仗后,吴三桂变得更加心急,在济南急急告别了山东防御使继续南行:“大将军已经封王不怕分功了,可是郁董、李成栋、刘泽清他们赶在我前面了,吴王殿下可千万不要在我赶到前就进攻福建啊。”

    一个部将愁眉苦脸地来报告,说军饷这次又只给了一半:“大帅,太师信上上以后恐怕都只能给一半了,让大帅省着点花。”

    “陛下宅心仁厚,与民休息不征税赋。”吴三桂似乎一点儿也没动怒,还替李自成辩解道:“三年之内,这国度恐怕宽松不了啊。”

    “可是大帅,这钱不够啊。”明朝时,关宁军极少欠饷,这次吴三桂根据牛金星的要求裁减了一半兵力,但还是要欠一半的军饷,让他的部下们都感到很不适应。

    “本将出来前已经和家里说过了,尔等不同担心,”吴三桂说服父亲把在明朝聚敛的钱掏出一些,毕竟行兵打仗不同坚守宁远,花销众多而且还要赏赐有功将士:“但无论如何不许抢劫!陛下和吴王殿下都极其痛恨这个。”

    “一定要约束好部众,”吴三桂再三强调军纪:“陛下可是实实在在地建藩,等本将的辽王到手了,你们都可以当公侯!”

第二十二节 包庇

    泉州港,一批港口的检查船在密密麻麻的海船中游弋,其中一条靠上了只大船.9│du.net

    “出海检查!”

    为的福宁军官跳上海船后立刻大声嚷嚷道。

    “军爷,这是小人的海引。”立刻有水手递上了文件,上面写着船里的货物是咸鱼和海参干。

    “厦门的船啊,要去下关。”军官皱眉翻动着文件。

    “是啊,日本人就好吃个海产,”船长亲自迎了上来。

    “有违禁物吗?”

    “不敢,不敢。”船长说着就掏出了一个绸包。

    军官接过来掂量了掂量,又抛了回去:“对不住了,上峰刚刚下令,要严查违禁物。”

    说完军官就要招呼兵丁下舱检查。

    “哎呀,军爷真是辛苦了,要说这闯贼真是祸害啊。”船长一边叹息着,一边把那绸包解开了一角,里面闪动的是金光而是银光,接着他又把小包重新系好再次递给军官:“可马上就要来台风了,迟了这船就没法走了。”

    这次军官把绸包塞到了自己怀里,叹口气:“也是,不过上峰有令,我还是下去看看吧。”

    让部下留在甲板上,军官跟在船长的身后下到船舱里,里面密密麻麻的全是封得严严实实的木箱,只有细不可闻的一些硫磺气息散透。军官快步走到船舱最深处,毫不客气地掀起盖布,看了看下面的两门铜炮,回盯着船长:“先生这海参干,未免也太大了吧?”

    “日本人就好吃个大个海参。”船长又从怀里掏出了一条金子。

    “也是。”军官点点头,掏出一张出港许可在下面签上了自己的名字:郭武。

    把它交给船长后,军官快步走上甲板,带着部下离开这条船,当他们向另外一条驶去的时候,背后的海船已经升起了风帆。

    在远处另外一条船上,为的检查军官一见到船老大就热情地招呼道:“赵老大,又送广东的皮货啊。”

    “可不是嘛,”船长领着军官走下客舱,给他点上了水烟:“程军爷,最近风声听说很紧啊。”

    “是啊,上峰已经下令,所有的木箱都要开箱检查,不许抽查了。”程明惬意地吸了一口烟,翻看着船长的文件:“6老板的皮草买卖,这两年是越做越大了啊。”

    “赚一点辛苦钱而已,”船长笑着问道:“程军爷是要军票还是黄货?”

    “这年头世道,谁还要军票啊?”

    “是我糊涂了,程爷莫怪。”

    程明先签好了通行文件,然后才接下船长的红包,不过他没有立刻离开而是递给对方一张纸,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字,每一行的开头是船名,接着是出港时间和计划巡逻海域:“这是福宁水师的缉私行动表,赵老大这一路最好看着点。”

    “多谢,多谢。”赵船长忙不迭把纸张揣进怀里收好,啧啧称赞道:“程军爷真是神通广大,连这个东西都搞得到.net”

    军官神秘地一笑,得意地笑道:“赵老大这金子花得不冤吧?”

    福宁军的检查官离开后,赵船长马上把副手们喊来,拿着行动表仔细对照着海图研究了一番,安排妥当后下令升帆起航。

    水手在甲板上忙碌起来后,二副跳下船舱招呼里面的人:“再给货都上一遍油,万万不要锈了。”这批货大顺山东防御使要亲自过目检查,如果出了什么问题对方可是会罚钱的。

    “好咧。”

    舱里面的水手把崭新的枪支和刺刀擦得锃光瓦亮,小心翼翼地放进盛满稻草的箱子里,然后一下下把箱盖钉死。

    ……

    数日后,泉州海防司。

    “郭武!”

    指挥一声厉吼,把一张文书掷在这个军官的面前:“你还有何话说?”

    泉州缉私队昨日怒气冲冲地找来海防司,他们的缉私船在海上拦截一条船进行登船临检时,遭到对方武力抵抗,两名海兵被当场打死,三个重伤还生死未卜。从船上查获了大批火药和两门铜炮,还在被击毙的船长身上搜到了这封文件。

    郭武双膝一软,跪倒在地,片刻后突然抬头向周围的同僚和长官们大喊起来:“诸位兄弟救命啊,救命啊,兄弟有难你们不能见死不救啊!”

    指挥脸色铁青,指着郭武的鼻子骂道:“平日也就算了,李大人亲自下令要严查,你怎么敢在这个时候防水?你这狗头,不但自己性命难保,也害了我们这些兄弟!”

    屋内的都是海防司的军官,看着跪在地上苦苦哀求的郭武,他们也不禁有兔死狐悲之感,程明率先叫道:“大人,这事或许还有回旋余地。”

    “有什么回旋余地?要是没死人说不定还会有,现在人死了两个,还怎么盖得住?”指挥气恨交加,上前伸腿就去踢郭武。

    不料这一脚没能把郭武踢到,反倒被对方抱住了腿,郭武抱着长官的大腿哭得涕泪横流:“大人啊,这么多年,小人一直对大人忠心耿耿啊,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啊,大人您就饶了小人这一次吧。”

    还是程明开口:“大人,这事缉私队也不是没干过,平素和我们称兄道弟喝酒的时候都吐得清清楚楚了,他们难道就不怕李大人彻查,把他们那些脏事也都抖落出来?”

    “那这事怎么办?”指挥知道程明一向脑筋灵活,他急忙询问起对策来。

    程明扫了地上的郭武一眼,有环顾了屋内的同僚们一圈:“这世道,谁还没有个粗心大意的时候,我们自家兄弟得同舟共济啊!缉私队死的人,我出一份抚恤。”

    其他人也纷纷叫好,响应这个号召:

    “程哥说的是,我也出一份。”

    “我也出。”

    “还有我。”

    郭武在地上连连向着大家作揖:“兄弟们的救命之恩,我没齿不忘,将来就是做牛做马,我也会把钱还给兄弟们的。”

    ……

    泉州海防游击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的两个部下,眉头皱得紧紧的一言不。

    “大人,这些奸商实在是太狡猾了,确实是卑职的部下一时不察,让这个奸商混了过去,但是……”

    “住口!”游击喝住海防司的指挥:“李大人反复交代,什么角落都会查到,你们怎么还会漏过呢?分明是不把李大人的话当话,分明是把我的命令当耳边风!”

    “大人,这事其实倒也不能全怪他们,”缉私队的指挥开口替同僚解了围:“经卑职严刑审问,这个奸商把两门铜炮沉在海里用绳索拖带,出港之后才提升起来的,也是老天有眼,天不助逆贼,落在了我们的天罗地网里。”

    游击哼了一声,脸色稍微放松了一些,不过李云睿那边还是不知道该如何汇报:“除了两门铜炮,还查到了什么?”

    “没有其他的了,都是海参干和咸鱼。”

    海防司的指挥跪倒在地,双手伏在地面上连连磕头:“大人救命,大人救命,大人救命……”

    “你跟着我这么多年了,一向忠勤谨慎,怎么这紧急关头突然来这么一桩?”游击恨铁不成钢地骂道,不耐烦地挥手道:“回去好好反省,等候处分吧。”

    ……

    “启禀大人,缉私队现以往我们的海检有重大疏漏,一些宵小熟悉了我们的检查惯例,就挖苦心思来逃避检查,”在李云睿面前,泉州海防游击一脸严肃地汇报着最近的工作:“比如这次缉私队指挥在带队登船临检时,现船长言词闪烁,水手面露惊慌,敏锐地察觉到此船可疑。可是船舱内确实没有违禁之物,警惕的陈指挥就一面继续用言语询问,一面沿着船帮认真查看,当他走到船尾时,现几个水手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停留在后舱一个不起眼的盖板上,当陈指挥进一步上前细察时,有个水手已经是面无人色,而船长则突然暴起伤人……”

    “这个陈指挥做得很好,”李云睿仔细听过报告后,点头道:“应该记功,至于殉职的海兵,更要从优抚恤。”

    “遵命,大人。”

    “这个现要立刻通报海防司,让他们注意是不是有可疑的绳索沉入海中。”

    “是,大人,末将已经通报了海防司。”

    “好,我会立刻向大人报告,你可以退下了。”

    “是,大人,末将告退。”

    ……

    “最近广东和福建两省严查违禁,成效卓著。”李云睿向黄石报告道:“海防各司恪尽职守,布下天罗地网,一些宵小妄图用各种鬼蜮伎俩瞒天过海,但哪怕是沉在海里拖带的铜炮,都休想我火眼金睛的海防官兵的察觉。”

    李云睿报告完毕后退出,又有参谋进来汇报其他事宜。

    “左梦庚投降了顺军后,和其他降将一起向湖广南部起了猖狂进攻,刘总兵统帅得力,将士用命,给予闯贼极大杀伤。”

    黄石仔细看了一眼战报:“加上这次,刘香已经击毙了快有二十万顺军了吧?李定国和孙可望哪里有这么多人?”

    “刘总兵也有些奇怪,所以对各军将领仔细询问,看起来闯贼大量征用民壮,裹挟他们攻击我军。”

    “裹挟的民壮能有什么战斗力?”

    “侯爷明见,确实没有,所以我军几乎没有伤亡。”

    “但还是退出了湖广南部。”

    “因为后勤困难,不过江西边境上已经被我们修成了铜墙铁壁,闯贼绝对无法越雷池一步。侯爷请看,刘总兵的部下已经三次现孙可望和李定国亲自督战试图攻入江西,但每一次他们都在我们坚强的防守前撞得头破血流,刘总兵已经把这三次大捷通报全军,并重赏有功将士,官兵士气大振啊。”

    黄石犹豫了一下,终于还是批准了刘香为部下的请功、请赏的大笔银子,这个时候他不能因为自己不信就拒绝这种赏赐。

    但是更重要是浙东。

    “侯爷这是赵帅今天送到的报告,经过认真核算,公子已经毙伤许贼两万余人,进攻杭州已经耗尽了许贼最后的攻击能力,赵帅认为六个月内许贼无法进攻浙东……”

    “不可能,要是许克勤这么好打,顺军还能到今天这个地步?”黄石断然摇头,他之前不同意浙江部队和许平硬碰硬,看到赵慢熊坚决执行自己的主张逐城防守让他感到很欣慰,不过许平损失两万,这个,许平他统共能有几万人?

    “赵帅也认为不是许贼亲领,主要是那些立功心切的江北军,但是他认为这些人元气大伤后,许贼舍不得拿自己的主力嫡系来硬啃我们在浙东的坚强防御。”

    黄石逐字逐句地把赵慢熊的分析报告看了两遍,又摇头道:“没有这些人保护南京、杭州,许克勤确实不敢轻兵深入来攻福建,但是浙东仍然未必,回信要赵帅小心提放,不要骄傲轻敌。我们在浙东的大军是牵制顺军的关键,一定要慎之又慎,只有浙东无忧福建才能安全。”

    “遵命。”

    最后进来的是张再弟。

    “半年以来,我们得到的全部税赋是一千二百万两银子,半年来我们的各种开支总计两千万两,其中一千五百万两用在军队上。半年前藩库还有八百万两储蓄,现在只剩下二百万两。”

    “这半年我们只得到了二百万两的捐助?”

    “是的,”张再弟点头道,两年前黄石得到的捐助达到顶峰,然后就不断下降,随着战场形势的急剧恶化,这半年来的捐助已经下降到区区二百万两,其中包括实物捐献:“而且恐怕以后会继续减少,未来六个月,我担心大哥能够得到的捐助不会过五十万了。”

    “那我们会有八百万的亏损……”黄石看着手中的文件,苦笑道:“恐怕还不止。”

    “肯定不止,江淮丢失会让我们的商税大减,估计未来六个月的税赋会减少到……”张再弟顿了顿:“很难说。”

    “反正不可能过一千万了,能有八百万都是大幸。”

    “是的。”张再弟直言不讳地说道,长江失守后,直接面对顺军的福宁军需要训练更多的士兵、购买更多的武器、供养规模更大的水师、撒更多的钱维持士气和忠诚:“大哥,如果你在什么地方埋了一笔银子没告诉我的话,现在是把它们挖出来的时候了。”

第二十三节 召集

    在泉州听李云睿说起奸商诡计层出不穷,金求德表示他一点也不吃惊:“很多奸商都交通闯贼,商人从来都是惟利是图,现在觉得北顺的风头正劲,他们就琢磨着改换门庭了.net”

    今天见过黄石后,任凭金求德好说歹说,黄石也不肯同意限制工商。金求德就把李云睿和张再弟找来商议,希望这两个黄石的心腹帮忙一起劝说,张再弟赶到后,金求德没有立刻切入正题,而是抱怨道:“你这个内政是怎么帮大人做的?我要的银子每次都三成、四成的砍,现在不全力组建军队,留银子还有什么用?”

    “哪里还有银子?”杨致远死后,张再弟从副手升级为大管家:“到处都要用钱,南京、湖广一下子就垮了,一下子四面受敌,你知道有多少军队要建?有多少堡垒要修么?福宁镇就算好的了。上个月广西急报说急需五百万两银子和三百万石粮食,大人才批给他们一百万两的银子,粮食都要从这笔钱里购买,湖广南部丢失后,江西、广东整个北境都要组建民练,得马上买枪、炮弹药送过去,还有给民团的军饷和安置费,钱理事会倒是能先垫付,可枪都全是赊来的,付清前还要交利钱……”

    “为什么不征用?”金求德打断了张再弟的诉苦。

    “大人不同意。”张再弟无奈地说道。

    沉默了一会儿后,金求德终于提起了此行的正题:“其实眼下的问题,我们可以轻易解决,只要大人点头,钱、兵,都不是问题。”

    ……

    黄石公布了弘光皇帝的诏书,接受了齐国公的爵位拥护弘光皇帝三岁的太子在泉州监国。太子监国后立刻下诏,宣布眼下大明已经处在危机存亡的时刻,所以让齐国公开幕府,由齐国公府接管一切军政大权,不准备建立新的内阁,诏书里还给予齐国公一个意味深长的名义:执政。这个齐国公执政将持续到监国太子成年,或是北狩的皇帝返还京师。

    齐国公府随即通报治下,宣布明军在浙江和湖光南部都取得了大捷,成功地遏制了顺军的如潮攻势,邸报里乐观地估计顺军在短期内无法恢复元气起新一轮的攻势。趁着这个余暇,齐国公府函给闽省的理事会成员,要他们到泉州觐见齐国公。

    作为福建理事会的成员之一,朱九也接到了邀请函。

    “齐公这是什么意思?”有其他理事会成员的人拿着请柬跑来朱九这里商议,不少人都感到奇怪,从来没有过这样大举召集理事会成员的前例。

    “唉,齐公大概是想劝我们助饷吧。”朱九估计齐国公府无外又是劝捐,这三年来朱九就捐献过数以万计的银子,但一开始是乐于捐助,而这快两年来则是摊派居多。

    其他的理事会成员也有类似的想法,这个来拜访朱九的人就担心万一顺军取胜,会报复他们这些支持黄石的商人:“要是齐公保不住福建将来我们该如何是好?”

    但朱九还是决心去参加这个会:“齐公待我不错,钱终归是身外之物,要是齐公危难之时我就避而不见,将来会被人戳脊梁骨的。”

    ……

    抵达泉州后,朱九住了没有两天就有人来带他去见齐国公,他被领到一个新落成的宏伟建筑外,进去后是一个明亮的圆形大厅,地面成倾斜状,上百个座位成扇形分布,所有的椅子都指向大厅最低矮处的一个类似戏台的平台,这个平台后还有一个高高的桌子——这也是整个大厅中仅有的一张座子net

    “齐国公会按时在半个时辰后抵达,朱老板既然到得这么早,就先坐一会儿吧。”

    座椅前没有标注人名,引路的人只是把朱九带到这个大厅内就返身离去,朱九环顾四周,看到已经有几个人到了在这空荡荡的大厅里正坐在一起说话,这几个人朱九都认识,全是福建著名的商人,也都是知名的黄石拥护者,其中有一个就是福建理事会的会长,也是朱九的好友。

    “刘老板,”朱九在这群人身边坐下,寒暄道:“来得真早啊。”

    “我还以为齐公会逐一接见我们呢,”刘会长是今天第一个抵达的,作为会长和福建数一数二的大商人,他立刻出言相劝:“九爷,无论钱多钱少,终归是要捐一些的啊,侯爷……不,齐公这些年待我们不薄啊。”

    几年前刘会长鼓动理事会承担新军相当一部分的军器供应,也得到了积极的响应,但是战争旷日持久地拖延下来,人心渐渐涣散,去岁理事会中大部分表示不愿意在投钱给一场看不到结束的战争。而后新军主力覆灭在山西,顺军冰锋直指福建,大家就更担忧黄石失败后自家的结果。

    “这个不消刘老板说,”朱九慨然应是:“银子我已经带来了就存在客栈,一会儿刘老板打头,我立刻就起身响应。”

    几个人商议妥当就开始聊买卖和商机,期间不断有人到达,见刘老板这边有人就围过来打招呼,很快周围就坐了一大圈。

    “齐公打算怎么招待我们呢?”大家开始稀奇地四下打量这个大厅,本来认捐会的流程多半是请大家喝茶,然后再摆宴款待,可是这个大厅里椅子连着椅子,面前连个茶桌都没有。等了小半个时辰后,有人就不满地抱怨道:“渴了,茶水怎么也没有?”

    朱九同样好奇地观察着这个大厅:“是不是齐公要请我们看戏啊?”

    “那么小的台子,能演戏么?”朱九的话才一出口就有人反驳道,其他人也立刻附和说:“就是,这台子小得连器乐都放不下啊,而且幕布呢?”

    大厅里的人越来越多,渐渐大家的话题都集中在这个大厅是干什么用的问题上,朱九又冥思苦想了一会儿,忽然一拍脑袋恍然大悟:“齐公这是要请我们听书啊。”

    说完朱九就三步并作两步跑到最前,走到那个大桌子背后,得意样样的叫道:“可不是么?这还有块惊木呢。”

    在桌子后面的椅子上坐下来,朱九伸手拾起那块惊木在桌上重重一拍:“诸位客官听仔细了!”

    不拍还好,这一拍之下顿时整个大厅里有如雷鸣,朱九的话显得特别的清晰和响亮,连坐在最后排的人都能听得十分真切。

    这个大厅设计的时候就考虑过回声问题,椭圆型的会场能有效的聚焦声音,而四面的墙也做得非常厚实,隔音效果十分理想。

    虽然不知道齐公为什么专门修这么一个大房子用来听书,不过朱九的现让大家都来了兴趣,不少人凑到桌旁好奇地察看起来,还有人现其实站在桌前的那个平台上言声音效果还要好一些。

    “不过茶水该放哪里呢?”猜到了齐公要如何招待大家后,有人就开始在座椅旁打转:“还有瓜子、果子的,也不能都捧着手里吧?”

    来的人越来越多,渐渐大厅的座椅有一多半已经坐上了人。

    6煜帆和蔡云楠并肩走进大厅时,后者还显得有些神色紧张。

    “蔡老板不要自己吓自己,”6煜帆给同伴打气道:“齐公又不是千里眼什么都知道,再说他要是知道的话,也不会请咱们来了,直接就有兵上门了。”

    “也是啊。”蔡老板寻找了个偏僻角落,拉了一把6煜帆:“咱们坐那边吧。”

    “好。”

    两人坐下后,6煜帆又一次和蔡老板嘀嘀咕咕:“一会儿劝捐的时候,我们多少也得捐些啊。”

    “知道了,6老板真是啰唆。”

    两个福宁军的士兵抬着个高高的木制讲台走进大厅,把它放置在桌子前方的平台上,这个木制讲台黑漆漆的有半人多高,上面没有图案只有三个看不明白的文字:卿议院。

    “卿?”朱九琢磨不出字里面的含义,不过他知道这肯定不是说自己的,卿是对国家栋梁的尊称,只能用在士大夫身上。

    接着就是一声锣响,大厅入口处有人高声叫道:“齐国公到。”

    几乎所有的人都在一瞬间起身,面前前方打算下跪,可是他们都被面前的椅子挡住了,没有下跪的空间。

    “诸君请落座。”

    一个洪亮的声音从朱九背后传来,他急忙回身,看到黄石正大步从他进来的门口走下阶梯,直奔前排而来。

    “原来齐公是要与民同乐。”朱九刚蹦出这个念头,就看到已经有人朝着齐国公的方向挣扎着挤出一个位置跪下去,当即朱九也不管齐国公的命令,和周围人推搡着下跪参拜。

    看着黄石一直走到前排却没有停留,而是直奔那个小戏台而去,朱九猛然一惊:“原来那个座位是给齐公预备的,这可遭了,刚才我带头上去坐,岂不是僭越了。”

    但黄石也没有走到桌后,而是在那个木制讲台旁停住脚步,转过身面冲着眼前高高在上的人群,伸出双臂向下一压:“诸君请落座。”

    朱九起身坐下,居高临下地看着齐国公,顿时又觉得一阵不妥,可是站起身就会比齐国公高得更多,似乎更加不好。

    朱九如坐针毡地在座位上不安地扭动时,讲台后的黄石转头扫视着众人,大声问道:“刘会长?刘会长何在?”

    “小人在。”刘老板忙不迭地站起身,又要再次跪下:“小人……”

    “刘会长请前面来。”

    理事会会长弯腰走到齐国公身前,再次行礼道:“小人叩问国共金安。”

    “刘会长请上边坐,”黄石伸手扶住理事会会长的手臂,把他拖到了那张宽大的桌子后,按他坐在椅子上:“会长就坐这里吧。”

    “这是给刘会长用的惊木,”黄石指着那块响木,示意刘会长把它拿起来试试手感:“这个会场的规矩是:只许站在讲台后的人说话,或是一个!只有一个坐在上面的人得到许可后向讲台后的人问,如果有人喧哗、打断言、不经许可擅自起身提问的话,刘会长就用力一拍这个惊木,然后大喊一声:‘肃静!’,刘会长听明白了么?”

    “这个……”

    黄石又重复了一遍,微笑着问道:“刘会长听明白了么?”

    “小人明白了,可是……”

    “明白就好。”黄石又用微笑勉励了一下,回身走到讲台后要开始说话。

    “国公!”刘会长觉自己竟然坐在黄石侧后比他还高的位置上,而且对方连椅子都没有,立刻跳将起来:“小人死罪。”

    “刘会长请落座。”黄石回头笑道,等刘老板战战兢兢地坐下后,黄石回头看了一言鸦雀无声的现场: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总有人说商人最是唯利是图,最是没有气节的宵小,就连水浒里面无恶不作的土匪们,在拿人肉做包子贩卖、不知道害死多少无辜的时候也敢鄙视商人,说什么若是读书人经过山下不要坏他们性命,若是农民、渔夫,也不要与他们为难,但跋涉千山万水、不避风雨挣辛苦钱的商人,土匪们却一定要谋财害命,还大言不惭地说杀害商人就是替天行道,就是替人间除一奸恶之徒,真是无耻之尤!”

    “国公说得好啊。”

    “国公真是高见。”

    “国公要为小民们做主啊。”

    台下响起一些赞同声,甚至还有可能是装出来的感动呜咽声。

    黄石并没有示意大家噤声,而是回头看向刘老板:

    “刘会长。”黄石轻声叫道,同时向他做了一个手势。

    “国公有何吩咐?”刘老板从座位上弹起来,随即醒悟过来,一把将惊木抢在手中,恶狠狠地向桌面上死命拍了下去,同时出一声大吼:“肃静!”

    拍完后刘老板小声问道:“国公,小人做得对么?”

    “刘会长做得很好。”黄石微笑着点点头,回头正要开讲,突然再次回头向刘老板看来,温和地命令道:“刘会长请落座,这会场里除了说话的人和提问的人,不应该还有第三个人站着。”

    “说到气节,先帝殉国时敲打景阳钟,没有一个士大夫前去护驾;皇上北狩,武将投降唯恐争先恐后;监国太子意图召开科举,可是没有人来应试;可……”黄石加重了语气道:“虽然明知后果难测,但理事会过八成的老板都来到这个大厅,诸君并不因黄某势力孤危就弃之而去。”

第二十四节 问答

    黄石进来的时候手里还拿着厚厚一打文件,他把文件摊开摆在讲台上,口中继续说道:“士农工商,商人从来都是最下一等人、是贱民,有钱的贱民就是待宰的猪羊,虽然黄某自问这三十年来待诸君不错,但当到了危机关头——比如眼下这个时候,劝黄某杀猪宰羊渡过难关的人便层出不穷。[]借口,黄某的手下也已经替黄某找好了。”

    低下头,黄石开始念文件上面的名字:“刘昌,福建理事会的会长,私通顺军,派人向大顺吴王捐献白银十万两……”

    “国公,冤枉啊。”刘老板在背后大叫一声。

    黄石没有理会刘老板的喊冤,继续念了下去,很快朱九的名字也赫然出现:“……朱九,私通顺军……”

    “齐公,小人对齐公忠心耿耿,万望齐公明察啊。”

    朱九不等黄石念出给自己捏造的罪名,就从座位上弹起来,向着讲台大声喊起来。

    这时大厅里人声开始沸腾,不少人猜到今天这多半是鸿门宴,心眼灵活的已经开始四下张望,在门口惊恐不安地寻找着福宁军兵丁的影子。

    “刘会长。”黄石回头看着刘老板,后者正一脸惶急地看着自己,豆大的汗珠从脸上滚滚而下。

    “刘会长,请用惊木。”黄石见对方没有反应,微微提高声音提醒道。

    “小人遵命。”刘会长再次履行自己的职责,用重重的惊木声把会场里一片喊冤声压了下去。

    第三次请刘老板落座后,黄石再次低头念起来,几乎每个在座的商人都榜上有名,而排名基本是按照他们的财富多寡排列的:“……蔡云楠,私自出售军器……6煜帆,偷运军火给顺军……”

    把长长的名单和各自的罪名念完时,黄石抬起头,此时大厅内鸦雀无声,所有投过来的目光中都满是惊骇和恐惧:“有人劝我,行擒贼先擒王之计,借口晋国公一事,伪称行劝捐之举,将诸君哄骗来泉州一网打尽,然后缇骑扑平乱党,抄没诸君家财以充军实。”

    刘会长已经瘫软在座位上,惊木从他抖动不已的手中无力地滑落,再也无法行使职责,幸好此时大厅内死一般的沉寂,不需要他再维持秩序。

    “我知道顺吴王在杭州广檄文,通告闽粤商家,誓入闽、粤之后必定秋毫无犯,我所建之条例奉行如常,顺王和顺吴王一向言则必诺,若我是一个商家,也多半会闻言心动。”黄石扬了扬手中的文件:“我不知道这里面有多少是真、多少是假,都是真的绝不可能,但全是假的也是欺人之谈。”

    回头看了一眼刘老板,黄石朗声说道:“刘老板我深知其为人,我不信他会叛我。”

    “国公明见啊。”刘老板立刻回复了活力,惊恐一去,头脑也立刻灵活起来,马上在心里大骂自己愚蠢:“若是国公疑我,怎么会让我坐在这个位置上维持秩序呐?”

    黄石又回过头,望向几个他比较熟悉的人,一个个叫出他们的名字,直到朱九:“九爷和我相知已经三十年了,昔日在京师、辽东的情谊历历在目,必定是有人觊觎九爷的家产,构陷于他。”

    数过这几个名字后,黄石环顾全场:“但在座诸君,和黄某有交情的也不过十数而已,其他的莫说相熟,就是说过几句话的都不多,我敢断言这报告上的事是真是假,若行雷霆之举,必定冤枉无数。虽然不究便是姑息养奸,但宁枉勿纵之事,黄某不为也。”

    “国公慈悲啊。”

    “国公仁德。”

    “小人必誓死以报。”

    下面已经有人嚷嚷要出钱助饷,但是会前最积极动员要大家掏腰包的刘会长此时却突然一拍惊木:“肃静,让国公说话!”

    见黄石又回头看过来,刘老板心中一惊,他急于想听黄石的下文所以不假思索地拍了惊木,但却不知道是不是黄石就是想劝大家助饷,连忙问道:“国公,小人记得您说只能一个人说话.net”

    “刘会长做的很好,只是不必加后半句。”黄石微笑着点点头,又回身继续言:

    “只是黄某今天虽然不肯行宁枉勿纵之事,但诸君怎知我明日便不会变了心思?怎知将来接替黄某这个位置的人,也会和黄某一个心思?顺王、还有顺吴王,迄今为止没有食言而肥过,但诸君怎么知道若是他们真能击败黄某一统天下、无所顾忌后还会如此?就算他们一生严守诺言,顺王的后人也会萧规曹随,对诸君的财产秋毫无犯吗?诸君的身家性命,终归还是操之人手,莫要忘了士农工商,杀诸君以充国库军实,士人只会拍手称快。对君王是名利兼收之事。”

    在座的理事会成员无人不明白这个道理,之前黄石善待商人大家就竭力支持他希望他能在朝中位高权重为大家遮风挡雨,许平出檄文后这些商人也愿意相信大顺的诚意——人为刀俎

    我为鱼肉,除了相信掌权者的善意难道还有更好的办法么?但此刻听起来齐国公已经是胸有成竹,能够拿出一个解大家危难的长久之计,所有人都屏息等待着黄石的解决办法。

    只是黄石却没有继续说下去,而是把商人的黑材料抛去一边,翻开下面的文件念起来:“杭州大捷,击毙闯贼三万;萧山大捷,击毙闯贼两万……桂北大捷,击毙闯贼五万,高贼宵遁……湖广大捷……”

    一口气把明军的赫赫战绩念上一遍后,黄石又抬起头,望着大厅里的众人:“这里面不知道有多少是真是假,要真是打了这么多场大捷,现在战场应该是在北京而不是浙东、江西、广西。这些场大捷,共向我讨赏、讨恤五百余万两,我可以一概不与,但唯恐让忠良含屈,殉国者家小害于饥寒。这些个仗到底打得如何,我不知道,在座的诸君也不会有人全知道,但不会没有人知道,可是诸君只会助饷,看着我把你们的血汗钱往水里抛却暗自心疼而不一言,因为你们担心报复,担心会惹怒权贵——诸君,从来没有人和我说过真话,一个也没有过。”

    接着黄石又念了几份报告,从情报战线到海防稽私都有:“形势真是一片大好啊,我每日看到的是一场又一场的辉煌胜利,零星夹杂着些无关痛痒的失败,但顺军已经渡过长江,官兵却是一退再退。先帝在时,身不解衣、寝不灭烛,一有奏报即起身批改,而殉难煤山。我自问比先帝相差远矣,每日都要睡足四个时辰,也做不到每个县的奏报都躬亲批示。连先帝都不能扭转颓局,我当然更做不到,如果没有更好的办法,我觉得我就是把眼累瞎了也别想把国事办好。”

    封建**政权最终都是极度腐朽的,但当两个封建**政权对决时,新兴的一个往往在还没来得及完成彻底**前就击败了她的竞争者。老的政权只有苦苦地熬,力求挺到新兴政权变得和她一模一样的时候,如果这时新兴者没能成功利用开始的冲劲占据全国大部分地盘,老政权就有希望凭借更大的地盘压垮她的敌人,史书会把这种幸运称为中兴。中兴是极其罕见的现象,所以领导中兴的皇帝会得到极大的颂扬——因为他的敌人如此罕见、出色地迅走完了**政权的腐朽道路而颂扬这个捡到了天上掉下来的馅饼的皇帝。

    “和先帝不同,我出身行伍,几起几落,见过人间冷暖。”黄石把所有的报告都推到了讲台的角落上:“虽然这上面一切大好,但我猜测:国朝已经很接近彻底战败了,无论是军事、财务还是内政、人心,国朝已经到了全面失败的悬崖边缘,诸君即使捐献给我再多的军饷,只是推迟最后失败到来的时间而已,因此我不打算向诸君要一个铜子。”

    向着大厅的屋顶挥了一下手,黄石坦诚地说道:“这个大厅我去年就开始修建了,但是我本想等到一个更恰当的时候,我曾以为在平息了叛乱和内战后才是恰当的时候把它交给诸君,不过当我看到报告上形势仍然大好后,就知道国朝有了大问题——不能现危机的朝廷是有问题的,在生死关头仍然不能现问题的朝廷是行将崩溃的朝廷,不管恰当不恰当,今天是我最后的机会把这个大厅交给诸君了。”

    “闽省所有的法令,包括诸君最关心的税法,在黄某还坐在这个执政位置上的时候,都会由这个大厅出。”

    税法一词又激起阵阵窃窃私语声,不过这次不等刘会长拍他的惊堂木,出声的人就被周围的人怒斥:“肃静。”

    “这个衙门我起名为省卿院,诸君将是福建临时省卿院的大夫,这个省卿院将负责制定、修改国朝的律法,决定国朝的政策。以税法为例,到底国朝能够向全闽的商人征收多少税,都将由这个省卿院定下规则,一旦规则定下就成为闽省的律法,官府只能征收律法许可的数目而不许多征。我相信诸君很快就会现,这个省卿院将是诸君身家性命的保证。”黄石顿了一顿:“我知道诸君还有很多不解之处,我说的越多诸君不解之处可能就越多,下面我将接受提问,我先把这个大厅提问的规矩说一下,不许坐在椅子上问,举手就表示有话要问,我点到的人可以站起来提问。好了,诸君可以开始了。”

    虽然仍然畏惧齐国公这种朝廷高官的权势,不过黄石话音才落就有人举起了手。

    黄石点了他第一个看到的人:“这位大夫请讲。”

    “国公,被点到的人站起来,点头哈腰地说道:“小人是个消防厂主,有一事不解,以国公刚才所言的税法为例,如果我们定下每次出马费只能征一成的税,可是官府仍然像现在这样要征五成,不交就要封我的厂,怎么办呢?难道我能去告官府么?”

    “这位大夫贵姓?”

    “不敢,小人鄙姓吕。”

    “吕大夫请落座。”黄石高兴地说道:“这涉及到另外一个重大的问题,我刚才忘记说了,为了保证省卿院的权威,以后闽省会设立专门的提刑官负责司法,这个提刑官会分为省、府、县三层,巡抚、知府、县令将不再有断案权,任何人——不仅仅是诸君,只要觉得官府违省卿院的法律,就可以向提刑官申诉,由提刑官以省卿院制定的律法进行判决。”

    下面的人一时哑然,黄石知道他们在担心什么,就继续解释道:“官官相护,古之皆然,这个提刑官同样不由巡抚、知府和县令任免,他们由卿院表决通过。”

    马上有人喊道:“什么是表决?”

    “肃静!”刘会长正听得入神,闻言大怒拍案。

    “这十多年来,闽省很多村的村长一直是选举出来的,想必大家对选举已经不陌生了,卿院表决与选举相仿。”黄石没有计较而是立刻开始回答。

    “就是谁人多谁说了算么?”

    “肃静!”

    “是的。不过也有不同,卿院表决不同选举,必须公开投票,诸位大夫不可以隐瞒自己的意愿,提刑官只有通过卿院的表决才可以走马上任,一旦上任官府就无权将其罢免。但如果他做了有损卿院权威的事情,卿院可以弹劾。”

    “弹劾?谁准这个弹劾呢?”

    黄石没有再做回答而是重新开始四顾大厅:“谁有问题?”

    一堆手举起来。

    “这位大夫。”

    “国公,小人敢问这个弹劾谁来批准?”

    “任何大夫都可以提出对提刑官的弹劾,如果卿院三分之二的大夫赞同弹劾,就可以上报给齐国公府,我来确定是否批准,如果四分之三的大夫都赞成弹劾,则无需上报给我,对该提刑官的罢免令立刻生效。”黄石解释完后多加了一句:“不仅仅是提刑官,将来在省卿院的指导下,各府、县都会有自己的卿院,县卿院可以弹劾县令、府卿院可以弹劾知府、省卿院可以弹劾巡抚。”

    一个又一个问题被提出来,有一个人提问道:“国公,若是官府不满意我们定下的规矩,把我们抓起来怎么办?”

    “先提刑官负责断案,其次我已经想到了这一点,所有的大夫都有豁免权,无论是杀人还是欠钱,提刑官都不能抓你们,但这并不是说你们可以为所欲为,因为你们的大夫身份也可以被弹劾,如果卿院弹劾一个大夫通过,那么他就失去了豁免权。”

    接着又有更多的问题,问题越问越仔细,终于有人问道:

    “为什么叫临时省卿院?将来国公还会取消这个卿院么?”

    在黄石原本的世界里,第一个进行工业化的是英国,这条路她摸索了一百多年,其后国家有前例可效仿,工业化的进程越来越快。民权的兴起也经历了同样的过程,在工业化的早期,资本家残酷压榨工人,血汗工厂层出不穷,数百年先行国家无数底层百姓流下的血,让后起国家能够缩短这一血腥的进程。因为后起的国家有先行者的经验可期,可以照搬成熟的法律,这条血腥的进化路,后起的国家可以缩短到先行者的五分之一、十分之一甚至有国家几年就走完英国几百年才的民权之路。

    和枪炮、军制、科学上的捷径一样,这是属于穿越者的特权。黄石不认为英国工人曾经流了几百年的血,就是中国统治者看着自己同胞再流血的理由,恰恰相反,正因为知道什么样的政策会导致血腥的后果,政府才有义不容辞的理由去竭力避免它——只有这样的政府,才能自称是中国人民的政府。

    “闽省各村已经试行选举十多年了,我认为是把它推广到全省各级官府的时候了,包括卿院。”黄石给卿院定下的规矩是公开表决,就是为了让人民能够知道坐在卿院里的大夫到底是站在什么样的立场上:“明年,卿院的大夫会由选举产生,诸君都是有钱有名望的人,只要你们想留在这个大厅里我相信问题不大,只要不制定欺压你们手下工人的法律就可以了。工人的饭碗是你们给的,让他们继续对你们心存感激吧。”

    “国公,小人也有问题!”

    刘老板在黄石背后叫起来。

    “刘会长,坐在您这个位置上,不用提问。”

    坐在后面偏僻角落里的6煜帆和蔡云楠一直没有提问,两个人同样憋了一肚子的问题,等到太阳落山,饥肠辘辘的理事会成员仍然此起彼伏地提问。两个人嘀嘀咕咕了一会儿,6煜帆也犹豫着举起了手。

    “远处的那位大夫请问。”

    黄石时刻注意着那些不积极的成员。

    “国公大人,您已经说得很明白了,所有的税法都会由我们制定,但如果我们宣布商人不纳税怎么办?您真的也不会干涉么?”

    “这位大夫贵姓?”

    “鄙姓6。”

    “那就是向顺军投降,意味着朝廷的失败和瓦解。”黄石答道:“经过这一天的提问,想必6大夫已经明了,只要我还坐在执政的位置上,这个卿院就会存在,诸君的地位、财产和生命就会处于卿院的保护之下,永远不必担心被抄家、被灭族、被陷害、被勒索,还有你们的子孙后代,这不值得你们保卫吗?不值得你们为之而战吗?如果你们真的认为不值得的话,很好,我不会干涉,我会远走海外,让你们留在大顺治下。”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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挣扎到崇祯二十一年仍没有灭亡的明朝,拥有穿越者所建立的无敌军队,天下为何仍会烽烟四起?虎狼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虎狼,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虎狼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