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UU小说言情小说虎狼TXT下载虎狼章节列表全文阅读

虎狼全文阅读

作者:灰熊猫     虎狼txt下载     虎狼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二十五节 缺口

    侦查骑兵开始向东试图侦查淳化方向的敌军时,没有马匹的步兵都显得非常不安,就是骑兵部队也未尝没有人心动摇,有的人在心里已经开始琢磨是否抢先冲过去。易猛带头杀马后不管情愿不情愿,骑兵和军官都都放弃了他们的坐骑,明军步兵的军心也稍微安定了一些。

    向着淳化的一路上公仆师的突围部队并没有遇到什么抵抗,根据周洞天的命令顺军已经退缩到这面的几个主堡里,其余的外围和前哨阵地一概放弃。易猛和其他参谋们徒步走了几里后,前方的道路上赫然出现了一道防线,其中三座当道的棱堡上还飘扬着鹰旗——这是淳化西面仅有的一道防线,一千多近卫营官兵坚守着防御体系中的这三座最能控制大道的堡垒。这三个堡垒之间是用拒马和荆棘拉成的几道障碍物,任何想攀爬通过的人都会暴露在两侧的顺军的交叉火力下。

    这道防线作为顺军经营好几个月的主要防线,堡垒都有两人多高的壕沟保护,超过一米八的坚固垒墙上有着掩护很好的射击位。

    “是不是迂回一下?”看到顺军的防御后,立刻就有参谋这样建议道,顺军一口气放弃了这么多防线,看起来很像是兵力不足,他们觉得侧翼或许会有更容易通过的漏洞。

    “不行!”不等易猛回答,王星云就抢先反对,刚才易猛把马都杀了倒是振作了一番士气,但是现在要侦察只能出动步兵了,今天风向不好,气球还没有飘过来所以也看不清楚,在这个危机关头王星云直言不讳地说道:“跑过去,再跑回来,这要花多少时间?而且万一侦察有误,或是顺军发现我们动向赶过去堵截怎么办?又有新的顺军赶到堵口怎么办?”

    王星云一连串的反问没有人能够立刻回答,过了一会儿有个参谋说可以分一支军队去侧翼,要是发现缺口就迅速占据,然后再派人回报让大部队从哪里突围。

    可是王星云还是反对,他提出一个最关键的问题,那就是通过这里很可能就安全了,如果派部队去侧翼迂回,已经东躲西藏这么久的官兵很可能一看到脱险在望就自行逃走了。现在前无去路,后有追兵,公仆师军官对部队的控制力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不过或许就是因为没有去路,所以士兵们还跟在军官身边指望大家齐心合力冲出一条路,王星云叫道:“哪怕只有一个人开始跑,就可能导致军队哗然!”

    易猛承认王星云说的很有道理,而且派出一支军队到侧翼,很可能会像刚才侦察骑兵刚刚出动时一样导致士兵人心惶惶,在这里奉命等待的官兵或许会因为心浮气躁而怀疑友军不顾他们逃脱了,以现在军官们的控制力,一旦发生军哗那么就可能是一场大崩溃。

    “棱堡之术最初是齐公效法泰西,后经许将军大量应用在河南战场,久经战阵磨砺后在我中华发扬光大,现在已经是令军人闻名色变的利器,号称是绝对无法靠炮火以外的方法攻陷。”易猛对围拢在身边的军官们做战前动员:“可是自古用兵之法,岂有长胜不败之种?全军突击,我们今天就要以徒步攻陷棱堡。”

    “遵命,大人。”军官们纷纷昂首响应。

    “至少,我们还有兵力上的优势。”谁都能看的出来顺军兵力严重不足,放弃了主阵地的掩护防御,没有部队掩护壕沟和前沿矮墙,已经让棱堡的立体防御效果下降不少,为了封锁效果还不得不分散占领三个堡垒:“而且我们不需要拿下全部,只要拿下一个大道就为我们敞开。”

    易猛下令进行最后的战前动员,全面进攻顺军阵地。

    在公仆师准备的同时,位于中央堡垒的齐德龙也动员他的手下,作为资深军官他被周洞天指派为西线防御的负责军官,他在洛阳从军加入近卫营,之前挟持山东防御使种龟年齐德龙一样有份。

    “你们都看到了,明寇就要进攻了。”齐德龙站在中央棱堡的最高处对这个堡垒内的顺军官兵们喊道,对面的明军正在排出战斗队形:“这支穷途末路的敌军,正被我们的大军四面八方地包围在这里,他们已经走投无路行将覆灭!”

    “我们无疑要面对一场血战,敌人会在覆灭前用尽最后余力猛攻我们,但我们一定要坚守住,我们并不孤单,数万大军就正全速来增援这里。”堡垒内的兵员并不满员,而且近卫营还有些安庆之战后才补充的新兵,他们很多都来自山东,而齐德龙讲话的对象主要就是冲着他们:“你们或许已经听说很多发生在山东的故事,来自南方的奸商开辟了一个又一个的工厂,他们雇佣无知的童子,强迫他们去做壮丁都难以胜任的苦役,然后把残疾的童子当做垃圾一般地抛掉,随随便便地毁掉一个童子的毕生;他们欺骗老实本分的农民,夺取他们的土地,逼着他们去挖矿、让他们在工厂里落下一身的伤病,但却连菲薄的工钱都要克扣;站在我们对面的敌军就是这些奸商的爪牙……”

    山东的事情长生军的官兵相信这一切都会得到纠正,等到战争结束太平的日子就会到来,圣明的天子和仁爱的朝廷不会容忍奸商肆虐,而这也正是他们扔下锄头追随许平征战中原的原因:他们会拥戴顺王取代残暴的昏明,顺王是穷苦出身,曾是他们中的一员,每个在暴政在辗转挣扎的贫民的痛苦他都能感到——而这太平也是顺王和许将军许诺给他们的。

    “为了大顺的太平之世,也是我们的太平之世,”齐德龙结束了他的动员,追随许平进攻山东防御使衙门后他不惜成为叛逆劝许平造反,而许平复职后又回来投军就是因为他相信许平曾经的诺言:“诸君,不要让顺王陛下失望,不要让大将军殿下失望,不要让你们的后世子孙继续过在你们在昏明治下的日子!”

    “陛下万岁!大顺万岁!”堡垒里发出激昂的呐喊声。

    ……

    “我们不仅是为自己,也是为了国家,”王星云用尽力气向即将作为前锋发起攻击的第三十八团官兵喊话:“淳化的友军已经在这里坚持半年,他们每天都在盼望援军,我们从浙江出发,一路历经艰险,现在终于站在淳化的大门前了。”

    “那里面的顺贼!”王星云手臂向后用力一指那三座寂静森严的堡垒,对着士兵们叫道:“贪图顺主的功名利禄,企图重夺浙江,甚至攻入福建,企图夺走我们好不容易才得到的——能够驱走我们头上的贪官污吏的投票权!企图摧毁我们的制宪会议,企图再次夺走我们对狗官们说‘滚’的权利!”

    “难道你们想回到五年前吗?难道你们会眼睁睁地看着我们的制宪会议被摧毁吗?会愿意先帝那种如狼似虎的官吏骑在我们头上、我们的父母妻子头上作威作福吗?”王星云越喊越激动,人都从地上蹦起来了:“宪法师的弟兄们尽到了他们的职责,我们的父母、妻子,还有乡亲父老正看着我们,想知道我们公仆师的弟兄是不是能尽到我们的职责!”

    “进攻!”王星云满脸通红,脖子上青筋毕露,吼声连连:“打垮顺贼,制宪会议万岁!”

    “制宪会议万岁!卿院万岁!”三十八团的官兵同样发出雷鸣般的呐喊声。

    ……

    防线前的灌木或其他遮蔽物早就被顺军砍伐一空,明军进入射程后棱堡中的顺军开始射击,走在前排的明军就像是被收割的麦穗,一排排地倒地。在这个距离上向掩体后的顺军开火和放空枪没有什么两样,明军冒着对方的火力前进,顺军部署在堡垒的三门大炮暂停了片刻,再次开火时它们已经被换上了霰弹,随着每一声炮响,明军的纵队里就被扫到一大片。

    明军继续前进,对方的棱堡没有掩护掩护部队,他们咬紧牙关一直挺进到主垒墙前的壕沟边,直到这个时候他们才第一次抬起枪口,朝着垒墙的射击口和护墙还击。后排士兵进行掩护射击时,前排士兵开始跃下壕沟,手足并用向上爬去。

    不过顺军并没有被明军的掩护火力打到几个,在炮兵开始调低炮口的同时,顺军的步兵也压低枪口向着试图爬上壕沟斜面的明军步兵射击。明军士兵受到来自三面的射击,他们艰难地向上爬行的同时,总会不停地在沙土地表上打滑,而身边的同伴则不停地被对方的子弹击中,从斜坡上翻滚着摔向沟底,就像是一个个大的沙包,把身后躲闪不及的同伴一起砸下去。

    易猛一直在紧张地用望远镜观察着战局的发展,步兵一直没能压制住掩体后的顺军大炮,它还在不停地开火,而明军进攻的步兵在顺军步兵的火力下更是伤亡惨重,迄今为止还没有一个爬上壕沟顶部。每一个将要爬到墙根的明军士兵都会受到很多顺军士兵的关照,他们摔下的身体给后续进攻造成了阻碍,被带下来的士兵虽然努力地再次开始攀爬,但本来这种壕沟就难以攀登,在干扰下就变得更加困难,有的士兵跌落、滑落了几次后开始疲劳和动作迟缓。

    在靠得离战场更近的王星云脚前到壕沟前,横七竖八倒着上百具明军士兵的尸体,他知道被队伍遮蔽住的视野后方士兵正遭受着更大的伤亡,一个军官慌慌张张地跑回来报告,进攻士兵的士气开始下降,有的士兵已经趴在壕沟底部不再继续攀爬。

    “军官出列。”

    王星云回头叫道,后排预备队中的尉官们纷纷走上几步,并肩站在王团长面前。

    “我们军官,在军校享受最好的待遇,有教官指点,有更好的伙食,有更好的床铺,从军后有马骑,拿着更高的军饷。”王星云大声说道:“所谓养兵千日用兵一时,这仗不需要指挥只需要士气。”王星云引用了装甲营首任营官黑保一的话:“我亲自带领军官队冲锋,兄弟先走一步,诸君跟上,校官死光了尉官带头,要是中尉死光了那就少尉打头阵。”

    这个命令让军官们先沉默了一下,接着就有一个少尉大步向前两步,距离近得几乎要撞上王星云的鼻子,他贴着团长的脸喊了一声:“遵命,大人!”

    军官队发足向前跑上去,王星云冲到壕沟前纵身跳下,沟底的活人和尸体层层叠叠,正如刚才那个军官报告的,士兵已经开始退缩,有写爬到一半的士兵也不再冒着敌人的火力上前,而是趴在前面死去的同伴尸身后,企图躲避正面和侧射过来的子弹。

    “制宪会议万岁!”王星云一骨碌爬起身,大喊一声就当先向上爬去,几个团参谋紧跟在他身边,一边一起向上爬一边高呼士兵们跟上。

    这队高声喊叫的明军马上就引起了顺军的注意,旁边帮着王星云打旗的护卫首当其冲,他向上爬的时候把旗杆当做拐杖在用,一面努力跟上长官一面还想让旗帜尽可能地高扬。一枚子弹击中他的头部,这个旗手一个倒栽葱就翻滚回沟底,后面一个刚跳下壕沟的军官俯身一把抓起他旗帜,也努力向上爬去。

    身边的参谋一个接着一个地被打倒,由于这一波不要命冲上来的明军特别心齐,所以王星云奇迹般地能够伸手摸到了壕沟的顶部,他左手攀着边沿,抽出手铳冲着高处的顺军掩体开了一枪,接着就双手同时用力把半个身体撑出了深壕。

    这时全团的目光都凝聚在这个第一个靠近敌军垒墙的人身上,而此时顺军回击的子弹也已经飞到,王星云胸前连中两枪,像是被铁锤重击一般,身体向后飞出,在空中翻滚着摔向地面。

    趴着的明军都怔怔地看着他们团的最高长官,视线跟着他的尸体从高处回来沟底,不等他们反应过来,又是两具尸体被抛下来,这是紧跟在王星云背后的副团长和他们的参谋长,后者已经一脚踏上了沟顶,连佩剑都抽出了一半。

    “制宪会议万岁!”

    一个又一个军官喊着着口号被顺军的火力打回来,许多沉默地趴在沟边的士兵突然也再次跃起身,再次发出大声的呼喊,发狂一般地向上爬去,完全不躲避对方的铅弹。

    易猛看到越来越多的士兵爬出壕沟,他们把刺刀插进墙缝,开始不顾一起地翻越垒墙。有的士兵刺刀脱手或是折断,就用指甲抠着垒墙继续向上攀爬,十指鲜血淋漓也仿佛不觉,在这个时候师部给前锋团发来了更多的后援,他们在原来的掩护部队跳下壕沟后奔到壕边开始对顺军开始牵制和压制射击。

    第一个明军翻过垒墙时,齐德龙双手各持一支手铳冲了上去,垒墙下的明军正叠起越来越多的人梯,不过随着更多的明军翻墙,顺军的兵力不足以把这些人梯都打倒,现在他们已经照顾不了那些还在爬沟的敌人。

    齐德龙一枪一个把两个明军放倒,接着又用佩剑把一个敌兵钉在墙上,两侧又有明军越过,他用力拔了两下剑但是没有抽出,就随手从地上捡起一支步枪,它的主人刚刚把刺刀上好就被明军捅死。

    曾经当过很久的士兵,在安庆之战齐德龙就曾重操旧业,亲自举着旗帜向明军发起徒步冲锋,他把手中的步枪舞得虎虎生威,很快就再添两个战绩,但当他放倒今天自己的第五个对手时,一杆从侧面扎过来的刺刀插进了他的右胸。

    这个敌人在旋转刺刀前被齐德龙的卫士一枪托把头骨砸裂,松开双手扑倒在地,齐德龙踉踉跄跄地后退两步,仰天倒在地上,深深插在胸前的步枪还竖立朝天。

    两个卫士把齐德龙拖到后面,涌进来的明军越来越多,而顺军变得越来越少,而齐德龙已经神智模糊,虽然卫士没有拔出他胸前的刺刀,但血还是从刺刀的血槽上喷涌而出,或是倒灌进他的胸腔,让齐德龙无法呼吸。

    “大人,”一个卫士看着弥离之际的齐德龙掉下泪来,突然冲着他耳边大喊一声:“大将军到了,大将军的援兵到了!”

    “哦——”齐德龙已经涣散的目光随着这声大叫突然又变得澄清了,一瞬间脸上露出如释重负的表情,吐出了他的最后一口气:“——哦——”

    在这一刻,齐德龙看到他饿死在逃荒道路上的父母的面庞,看到他们正冲着自己微笑——苦苦忍受官府的盘剥,终于忍无可忍地扔下锄头逃荒……流民队伍里被追来的边军砍得尸横遍野,连儿童的首级都被取下到督师那里换赏银……第一次拿起武器,跟着许平混进县城打开城门,把库房里要运送去京师或是供给剿匪军的粮食分给骨瘦如柴的饥民……虽然当上了军官,但从来没有做过亏心事,没有仗势欺人过……

    ——我的本领只有这一点,与昏明同归于尽,而大将军你一定能带着兄弟们找到我们的太平世界。

    ……

    攻破了中央的堡垒后,易猛下令士兵背着负伤的同伴,继续向着淳化前进,两侧的顺军堡垒还在向明军开火,不过它们已经不能阻止明军继续向东的步伐。而易猛本人则亲自把王星云的遗体扛上肩膀,背着这个部下默默地跟着他的士兵一起行军。

    又走了数里,前面突然出现了一队打着红旗的骑兵,看到宪法师的旗帜后,明军官兵一个个如释重负,不少人当即就软到在地。

    “继续前进!”军官们纷纷发出督促声,虽然宪法师的阵地已经近在眼前,但是只要还没有踏进淳化的友军阵地就称不上绝对安全。

    赶来迎接易猛的是熟人任红城,虽然宪法师发现了西边的战斗,但是任红城始终没有接到报告说与友军的前哨发生接触(当时他们并不知道易猛把马都杀光了)。

    见到任红城后,易猛也全身虚脱,几乎要瘫软在地上。

    “任大夫,末将手下还有七、八千儿郎,”易猛迫不及待地说出了自己的担忧:“你们这里还有足够的粮草吧?”

    “粮草我不知道有没有,但是七、八千双筷子是肯定有的。”任红城上前扶住已经脚底发虚的易猛,其实淳化也到了快弹尽粮绝的地步,但即使周洞天即使防空了东线唐德生也没考虑突围:“只要宪法师还有粮食,难道会让公仆师饿着吗?”

    到傍晚的时候,易猛担心的粮食也有了下落,刚刚返回淳化的唐德生跑来看望脱险的易猛,第一句话就是向他道歉,为淳化没有发兵支援公仆师突围——发现顺军北方兵力薄弱后,唐德生尽起兵马向北策应议会师的解围行动,他们两个师把三千顺军包围在几个棱堡里,成功地抢运了大量的辎重到包围圈里。

    现在淳化镇里满是士兵的欢呼声,这次议会师的解围部队带来了几百辆马车,除了送来大批辎重还顺便带走了宪法师的数千伤兵。

    “本来陈伟那小子还想把一个团扔给我,可是我没要,任大夫派人找到我说这里多了好几千张嘴了,”唐德生对易猛笑道:“我们还要继续在淳化坚守下去。”

    ……

    当李来亨赶到王星云和齐德龙阵亡的战场时,六千多明军已经从这里通过,南明第十一镇得知顺军主力抵达后并没有尝试歼灭顺军的第一步兵翼而是星夜撤军回龙潭去了,临走前对着近卫营的堡垒射光了他们带来的全部炮弹,淳化附近的明军也退回他们的阵地中。

    “大失败。”李来亨气得把马鞭掷在地上,如此对淳化的包围要何时才能告终?而且得到加强的淳化明军威胁尽复,顺军主力也不能从容远离。

    “那南京?”陈哲小心翼翼地问道。

    “大将军的协议,我不便撕毁。”李来亨没好气地说道。

    “那俘虏呢?”陈哲又问了一句,公仆师断后的两个团都已经被歼灭,不过还是有一些溃兵从这个缺口逃走。

    “留他们活命,为大将军祈福吧,但愿上天能体察大将军一片仁爱之心。”李来亨恨恨地说道,最后望了一眼淳化的方向然后就拨转马头疾驰而去。

    ……

    “我军的光荣是义勇的志愿兵赢得和维持的,从淳化开始,直到这个世界结束。”

    五十年后,南京军事学院大门口的题词。

    [奉献]

第二十六节 大捷

    被明军逃脱以后,顺军战后总结会上李来亨张口便道:“近卫营的部署根本不对,如果集中一个营在西面,那么南明第十三镇显然就难以逃脱;如果集中一个营在北面,那么就算南明第十三镇最后还是跑了,但他们就没法这么快地运进来辎重。”

    顺军方面并不知道淳化本来还存着多少粮草,不过这次议会师解围速度虽然缓慢,但他们也充分利用这个机会修建了不少野战仓库,之前从龙潭源源不断地运来了很多物资,完成对第一步兵翼的包围限制后,数以百计的马车来回跑了好几趟,把大部分东西都送进了淳化。

    “现在他们一时半刻又不用突围了,”顺军盼望淳化守军不得不突围,然后在野外追击消灭他们,李来亨非常不满地问道:“而且在南面留一千多兵,东面几乎没有,这个又是什么意思?到处都要防,而且处处都是漏洞。”

    大家都不敢接李来亨的话,全把目光投向周洞天,后者同样是哑口无言,他奉命要包围淳化,可是这么点兵力根本不敢散开,虽然上面的意思是不惜代价迟滞住明军,但是周洞天深信就是拼死迟滞也不可能挡住,只可能导致近卫营全营覆灭,所以他暗示下面的军官必要时要把部队集结起来。

    但李来亨没有继续追究下去,他同样很清楚以一个营的兵力四面防守多半不会有好下场,这次近卫营已经很危险,事实证明只要明军不顾一切地强攻,就是有上千兵力的顺军也是不安全的,要是周洞天真的把兵力进一步分散到每个方向都是几百人,而且禁止部队集结退缩到几个堡垒里,那很可能早就被明军消灭了。

    “这次是我的责任,我太急躁了。”李来亨把责任揽了下来:“也太贪心了。”

    “王太孙不要这么讲,我们已经把南明打得丢盔卸甲了。”陈哲赶快安慰道,南明的第七军损失惨重,而与之相比顺军的损失称得上是微乎其微。

    “这是大将军的功劳,不是我的。”李来亨叹了口气,下令各营加紧戒备,不让淳化明军得以继续和外界的联系,至于下面一步该怎么办,李来亨还没有想好。

    八营顺军(六个步兵营,两个骑兵营)回到淳化附近,宪法师和公仆师变得非常老实,但南明的媒体则变得非常活跃。

    李军长逃回浙江后对媒体介绍说,此次第七军的解围行动大获成功,重要原因是第七军的战术非常灵活,采用了两路并进的勇敢尝试。当顺军主力被南路的诚实师吸引住时,北路的公仆师就大胆穿插,与相比明军对手则显得非常呆板,许平对明军的灵活战术完全没有预料,一厢情愿地以为第七军的指挥和他一样的死板,所以被打了个措手不及。而且公仆师更是充分发扬了明军主动灵活的战斗风格,在顺军控制区内避实击虚,巧妙地调动了顺军的主力,与第六军的行动遥相呼应,一举打破了顺军的包围,圆满达成了最初的解围目标,粉碎了顺军围死淳化的迷梦。

    在热情的记者地追问下,李军长还总结此战有着更深远的意义,那就是让大家看清了貌似强大的顺军的虚弱本质:那群嗜血的匪徒只懂得僵硬执行他们残暴的统帅的狂妄命令,完全无法同从上到下人人都拥有灵活头脑的大明王师相比。李军长表示深信随着明军拥有更丰富的战斗经验后,一万人就能轻易战胜两倍于他们的头脑僵化、凶残无比但是却不懂得变通的愚蠢对手。

    南明媒体一反黄池大败刚发生后的悲观失望,到处都是关于王师大捷的欢呼声。著名的军事专家,前新军将领周续祖在多家媒体上发表他个人对此次解围之战的军事点评时,也表示自己前几天对第七军的批评之辞过于片面,他恳请读者们原谅自己由于没有掌握第一手材料就在战局明朗前妄加猜测,在李军长对自己的指挥做出解释后,周续祖以战术权威的身份连续发表了多篇评论文章,给不懂军事的南明读者详细讲解了分进合击的难度和困难,高度评价了第七军的战略决心和具体战术安排。

    南明读者对周续祖的误判也很能理解,毕竟他不在军中不知道具体的决策过程,但现在总算是真相大白,周续祖在最后一篇文章中还极力称赞李军长道:这样新奇的解围策略,在历朝历代都是非常罕见甚至可以说是没有前例的,而李军长面对许平这样威名赫赫的对手,能够完全放下心理包袱以极大的魄力、发前人所未发、想前人所不敢想地采用这样大胆的战术,他又怎么可能不大获成功?壮哉!伟哉!

    江西的第一到第四军,以及还在湖广的第五军,它们的高级军官也纷纷向李军长表示祝贺,并少见地纷纷接受记者采访(之前他们和媒体的关系并不好,尤其是安庆大败后更是闹得很僵。),金求德更是让媒体替他向李云睿公开道贺——因为后者正在湖广负责具体情报工作:“将门虎子,帅才天生,杰出的军功!”

    不久更轰动的新闻传出,那就是许平可能在黄池之战中被击毙,这个事情最早起源于顺军中的流言,因为一向亲力亲为的许平自黄池之战后就始终不曾在军中露面过。这种异常让顺军士兵感到奇怪,随着战局稳定,士兵们有越来越充裕的时间思考和议论这种反常,但是许平依旧没有出现,顺军高层对军中越来越大的议论声也保持沉默,这就更激起了大家的不安。

    南京的记者探听到这种流言后,虽然不确定许平是不是阵亡,但都意识到他可能出了什么事情,当时就有记者判断不是身负重伤就是顺廷在追究战败责任。一位总编在得知记者担忧报导不实后不以为然:“难道我们有替李顺辟谣的责任么?”,大笔一挥就下令发布号外宣布许平战死在黄池。

    这篇报导如同平地惊雷,立刻引起了巨大的轰动,所有相关的号外都被抢购一空,而李军长作为深知内情的高级将领(赵宁还在一线指挥部队没有逃回后方),再次被记者们包围得里三层、外三层。

    在媒体不依不饶地追问下,李军长坦率地承认他确实下达过狙击许平的命令,他早就告诉记者顺军的几个营都是由兽人一样的凶残罪犯组成,再次强调了这一点后,李军长说这些只懂得杀戮的野兽唯一畏惧的就是他们残暴至极的领导人许平(虽然这点和南方以往的印象不符,尤其是和被释放的南明士兵的描述不同,但是李军长全身上下都被辉煌大胜的英雄光芒所笼罩,所以大家也就暂时忘记了。),为了控制这些野兽朝着指定的地方杀戮,许平不得不经常亲临前线。在意识到这一点后,李军长曾经亲自下令给一线的指挥官,要他们和空军紧密配合,组织特别突击队来狙击这个魔王。而且李军长还吐露出一个爆炸性的军事秘密,阵亡的四十一团团长——也是李军长曾经直接下达过狙击许平命令的军官之一,在牺牲前曾经报告他已经派出了敢死突击队前去伏击许平,而且其中一队已经回报取得了成功。

    至于为什么以前没有和媒体说过这点,李军长解释说他并没有得到许平确实被击毙的消息,四十一团的团长给他的最后报告是战果有待确认,随后第七军军部就失去了和四十一团的联系。李军长同时给记者们科普道:战场上错误判断是常见的,很多声称的战果经过确认后都会发现是错误的,这也是李军长为什么没有采信它的原因。

    但是现在是为这些无名英雄讨回他们应得荣誉的时候了(因为南明报纸铺天盖地的报道,还有顺军依旧拒绝辟谣,大家现在都深信许平已经死亡了。),李军长谦虚地表示他并没有什么功绩,只是根据许平一贯的行为习惯下达了一个模糊的命令,真正的荣誉应该属于那些为此献身的英勇战士,他再次补充道:四十一团团长给他的最后报告里,说之所以还需要确认战果是因为派去狙击许平的突击队在顺军护卫的追杀下无一幸免,最后一个拼死杀回来报告的勇士也已经是遍体鳞伤,靠着惊人的意志返回部队并喊出“幸不辱命”后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为了不让这些勇敢的战士白白流血,为了不让他们的功绩被遗忘,李军长说他会向朝廷请求追授爵位和勋章,至于他本人则不会尝试分享任何光荣,李军长说即使是稍微动一动剽窃死难者功绩的念头都会让他感到无比的可耻,李军长还慷慨地表示他愿意把金求德送给他的评价转赠给那些勇敢采用行动的突击队员和狙击命令的直接指挥官——壮烈牺牲的四十一团团长:“杰出的军功!”

    ……

    时光流转

    ……

    一身戎装的将军坐在证人席上,陈讼师从他的两名当事人吉星辉和王启年身边站起,走上前去。

    关于黄池临阵脱逃案的审理一直是热点新闻,每次开庭外面都有大量的阵亡将士遗族在示威,要求提刑衙门严惩导致惨败的罪犯,为死难者伸冤。一开始甚至没有人愿意为这两个又一次面临死刑的被告辩护,被提刑官指定的讼师都拒绝为他们辩护,直到陈讼师出现……此案刚开始审理的时候他只是一个刚刚开办自己讼师行的默默无闻的小讼师,现在也算是名动全国——虽然未必是什么好名声:其他的客户纷纷撤回委托,死亡威胁信,一度媒体上铺天盖地的谩骂,还因为他曾经在归德为闯营大将军效力而被称为“闯贼余孽”——这个连那些曾经的大顺高官都没有得到的殊荣也落到了陈讼师头上。

    “梁将军,刚才您对检查官说如果是在军事法庭,他们两个早就被判死刑了。”陈讼师感觉对方刚才这句论断给陪审团很大的影响,所以必须要试图消除。

    “是的,如果不是国法要求死刑案一定要在提刑大堂过问,这两个人渣早就没命了。”检察官请来的明星证人、军事专家说着还不往向两位被告投去厌恶的一瞥。

    “自从浙江卿院提议、制宪会议批准始,各省都要求军中所有涉及死刑的案件一定要在提刑大堂受审,”陈松师问道:“梁将军认为这个决定不妥吗?”

    “当然不是,但他们导致了大量义勇官兵阵亡,所以我认为他们是罪有应得。”

    “所有导致义勇官兵阵亡的行为都要以命抵命么?”陈讼师追问道:“难道军中只有他们导致了这样的恶果吗?”

    “不是,但是他们不是一般的错误。”梁将军叫道:“他们是临阵逃脱,这在任何时代都是死罪!”

    “是不是死罪不是梁将军说了算,而是提刑官来决定的。”陈讼师先是纠正,然后又进一步逼问:“而且梁将军说他们是犯错了?”

    “是犯罪了!”梁将军答道:“你不是军人,你根本不知道他们犯下的是多么大的罪过。”

    “没错,我不知道,出了军人没有人敢说自己知道该如何管理军队,”陈讼师点点头,说道:“所以国法才会规定,军队的内部惩处有完全的豁免权,而军队难道不也免去了他们的一切职务,把他们踢出军队了么?但现在我们在说他们是不是犯有叛国罪和谋杀罪。”

    “他们当时的临阵脱逃,就是叛国,而且谋杀了数以万计的士兵。”梁将军强调道:“我作为军事专家,深信如果他们不临阵脱逃就不会发生黄池惨败,或是不会败得那么惨。在战局还有希望的时候临阵脱逃就是叛国,而且是在谋杀还在奋战的官兵。”

    “我不是军事专家,我好奇地是这应该不会是因为他们两个名叫王启年或是吉星辉您才做出这个判断的吧?”陈讼师的意图是:给陪审团留下一个军事专家是在因人定罪的印象。

    “当然不是,任何处在他们那个形势下的指挥官,如果临阵脱逃,不管他叫什么我都会说这就是叛国,这就是谋杀。”监察官在请梁将军上公堂前,就反复提醒过他一定不能让对方的讼师把他的证词说成是因人定罪,所以梁将军矢口否认。

    “如果吉星辉手下没有五千人,而他面对的敌军也不止七千之众,而且不是从两面夹击而是三面夹击,那他是不是就可以判断战局无望而下令撤退了?”

    “但当时他就是手下有五千人,而敌人只有七千人,不比他多多少。”梁将军向陈讼师保证道:“任何一个稍有军事经验的人,都很清楚地知道这绝对不是不可挽回的局面,你无论找那个战术专家来作证,他们都会做出和我一样的结论。”

    “就是说,当手下只有五千人的时候,面对超过自己四成的敌军从两翼迂回的时候,军事局面不是无望的?”

    “不是。”

    “这不是为吉星辉量身定做的罪名?”

    “不是。”

    “好,您是军事专家,我另外一个当事人王启年,当他带着三千人,被两倍于他的敌军围攻时,军事局面不是无望的。”

    “不是。”

    “这不是为王启年量身定做的罪名?”

    “不是。”

    陈讼师点点头,又拿出同一份文件的几份副本,递给提刑官之后又给了梁将军一份:“这是安庆之战的军方战后总结。这份总结报告上说,在许平的中军突破我军的中央时,王太子殿下指挥的明军还有超过五万五千仍在战斗,而且此时正在猛攻顺军的侧翼,在南面甚至分割包围了顺军一个营。而这个时候王太子撤退了,当然,这报告里用的是撤退而不是用临阵脱逃这个词,”陈讼师质问道:“梁将军认为王太子殿下也犯有叛国罪和谋杀罪么?”

    “不是,”梁将军马上说道:“这是完全不同的军事局面,王太子殿下的撤退是完全可以理解的,当时军事局面已经绝望了,这个我可以以战术专家(!)的身份向这个大堂保证。”

    “没错,您是战术专家啊。”陈讼师在陪审团前转过一圈后,又回过头问道:“还是这份总结报告,在王太子殿下撤退后,正在猛攻顺军侧翼的第二军军长,第三师和第四师的师长,第七团到第十二团的团长,此时他们还控制着超过三万人的兵力,侧翼并没有遭到顺军的迂回,他们手中的兵力比顺军还要多,他们无一例外地选择了撤退,梁将军认为这些将官统统犯有叛国罪和谋杀罪么?”

    “不……没有。”梁将军的气势大不如刚才,他支支吾吾地说道:“当时他们面对的战局形势已经绝望了,部队正在崩溃。”

    “因为王太子殿下的临阵脱逃?所以导致了军队崩溃。”陈讼师步步紧逼。

    “王太子殿下是撤退了,但他的撤退没有导致军队崩溃。”

    “在侧翼没有被迂回,手中军队比敌军全军还多,而且还处于进攻的时候,没有崩溃的军队就会——”陈讼师做出一副迷惑不解的表情,手臂在空中突然挥动了一下:“突然崩溃了。”

    “是的,战场上有很多变数,有些事情发生的很突然,非常出乎我们的意料,”梁将军解释道:“所以才需要军校对军人进行长期的训练,所以才需要我们这些战术专家。”

    “这是一种非常绝望的军事形势吧?”

    “非常,非常地绝望。”梁将军加重语气说道,同时重重地点头来配合自己的气势。

    “所以我的当事人,他们的部队比敌人还少,而且不是在进攻而是在被进攻,两翼还被迂回了,他们难道不能认为军队可能会一下子突然地崩溃吗?”陈讼师立刻反问道。

    “以当时的局面看,部队不可能崩溃。”

    “就算如此,但这完全可能是一个判断失误,而不是故意的叛国或者谋杀,不是吗?”陈松师说道:“刚才梁将军不是说过‘战场上有很多变数,有些事情发生的很突然,非常出乎我们的意料。’的吗?”

    “这……”梁将军迟疑了一下,还是咬紧牙关说道:“这不是判断失误。”

    “梁将军说王太子在兵力占优的时候撤退不是叛国和谋杀?”

    “不是。”

    “当时军事形势已经绝望了?”

    “是的。”

    “梁将军说安庆之战所有的将领选择撤退都不是叛国和谋杀?”

    “不……不是。”

    “当时军事形势已经绝望了。”

    “是的。”

    “梁将军说王启年和吉星辉撤退时军事形势远远没有绝望,是叛国和谋杀?”

    梁将军说话的声音已经小了很多,他低声说道:“是的。”

    陈讼师盯着梁将军看了一会儿,然后冷冷地问道:“梁将军还坚持认为,你指控王启年和吉星辉的证词不是为他们量身定做的吗?”

    大堂上所有的人都变得很紧张,陪审员们也都屏住呼吸看着梁将军等待着他的回答。

    良久,梁将军低声答道:“不是。”

    “不是什么?不是为他们量身定做的证词吗?”陈松师大声问道。

    “不是为他们量身定做的。”梁将军最终还是没有改口。

    陈讼师望了一眼陪审团,从这些人脸上看到了自己盼望的表情,他回头朝着梁将军冷笑了一声,然后面向提刑官大声说道:“没有问题了。”

    接下来就是结案陈述。

    “有句话叫:官断十条路。这是前明乃至历朝历代的准则,百姓把性命交给青天大老爷,任由他们随心所欲地决定自己的生死,唯一能做的事就是期盼对方会真的会公正严明,会仁爱、会有恻隐之心。”陈讼师对陪审团们说道:“我们忍受了几千年,终于不再容忍了,所以我们拥戴执政王,推翻了前明,击败了李顺。我们把辛苦的挣来的血汗钱买成国债,我们的子弟参军流血牺牲,为的就是再不过那样暗无天日的生活。这些流血牺牲,让诸君今天能够坐在这个位置,让提刑官不再能一人说了算,而做出这些牺牲的人,也在盼望着诸君能够尊重国法,尽力去让每一个案子都得到公正的判决。”

    陈讼师说着一指被告席上的王启年和吉星辉:“他们是两个彻头彻尾的人渣,败类,懦夫,地府里的油锅就是为他们俩准备的,我发自内心地鄙视他们,盼望他们早日去阎罗的刑堂前报到,最好一天都不要多等。”

    “但这不是给他们定叛国和谋杀罪的理由,因为如果我们允许官府因为憎恨一个人就给他罗织罪名、就为他量身定做证词的话,那我们实际就把生死大权拱手相让,就等于认可‘官断十条路’的合理。如果真的是这样的话,那我们为什么要支持执政王,为什么要推翻前明,为什么要同李顺作战?战死的将士们为什么献身沙场,他们完全可以不死的,让李顺来统治不也是一样么?”陈讼师也有些激动起来,他对陪审团们说道:“我们的国法,要让一个人罪有应得,但绝不是死非其罪!我恳请诸君,千万不要图一时之快,就把那么多将士抛头颅、洒热血才赢得的权利再还给官府。那些阵亡在黄池的义勇将士们,他们的牺牲是宝贵和无价的,我想就是他们也不会同意——他们留下珍贵的遗产仅仅值这俩人渣两条命的价。”

    ……

    看起来陪审团今天未必能做出决定,陈讼师离开提刑大堂后接受了记者的采访,这是他自从接案以来首次发言。随着这个案件的持续,媒体渐渐地已经不再对他那么充满敌意,民众对他的辩护也开始理解。

    “如果这是关于王、吉二犯在山西犯下的反人类罪,我想不出为他们辩护的理由,如果这次他们无罪释放而那个案件重新立案的话,我也不会再为他们辩护,但我依旧会支持那个为他们辩护的讼师。”陈讼师对媒体的记者们说道:“不管一个讼师接案是为名为利,但我们归根到底是为了维护国法的公正,如果没有辩护者,国法就难言公正。我敬畏国法有如天宪,我虽然是一个讼师,但也是一个百姓,我全心全意地希望国法能够公正严明。”

    “即使明知他们是罪犯吗?为罪犯辩护也是公正?”一个记者问道。

    “是的,即使是为一个明知是杀人凶手的罪犯辩护也是在维持国法的公正。”陈讼师毫不犹豫地说道:“和前明还有历朝都不同,我们矢志要尽力地让每一个案件都得到公正的审判,而这个是要靠监察官和我们讼师共同完成的,监察官会尽力把每一个人都说成罪犯,即使是无辜者,不要说没有,这世上总会有冤案,监察官把这些无辜者送进了大牢;而我们讼师则为罪犯辩护,也一定会让很多罪犯逃脱法网。监察官为了仕途努力给人定罪,我们讼师为了报酬努力替人脱罪,我们各自为了自己的利益而努力,尽力不漏过每一个证据,不放过每一个疑点,正是我们的较量——或者说共同努力,让国法变得更公正。”

    说起之前对自己的攻击和污蔑,陈讼师倒是显得很坦然:“这也是为什么我们要采用三权分立的原因,即使是国卿院也不可以为某个人订下量身定做的法律,因为百姓是可以因为情绪激动而做出冲动决定的,可以一时被影响,而且这个影响可能长达数年,就像当年我们还曾为黄池大捷而欢呼过,现在还会有人这么认为吗?就像当年很多人还认为许将军的长生军都是野兽一样的人,为此拒绝赦免他们,现在回想起来,真有这个必要吗?当初大家都憎恨他们,现在回想起来,才发现他们是和我们一样不堪前明奴役而奋起反抗,要推翻暴政的同伴。如果当年我们的提刑司法体系就像今日这般发达,那我们根本不会做出那些让我们感到恶心后悔的事来。”

    去年通过的一条讼师法曾经激起了很多争议,是关于讼师即使知道罪犯罪名成立也不许透露,而且如果讼师因此在法庭上作出不利被告的辩护时,提刑官必须宣布审判无效。趁着今天这个机会,陈讼师就替这条法律辩解:

    “无论我们如何的努力,也可能让国法变得更公正而不是绝对公正,而无论在什么时候,穷苦人都会首当其冲,最不公正的待遇一定会首先落在最没钱没势的被告身上。因此我要大声为刚刚通过的讼师不得举证被告这条法规叫好,这世上没有什么人比官府更有权势,比官府更有钱财,如果允许讼师临阵倒戈,那么监察官就可能收买讼师来提高他的政绩,而且越是贫穷的被告越无法保证他讼师的忠诚……”

    好不容易从记者中脱身后,陈讼师被一个人拦住,他认出了这个赫赫有名的大人物,连忙一鞠躬:“夏大人,在下拜见。”

    “不敢当,我是慕名来听陈老板的辩护的。”夏完淳笑道,经过这一案,陈记讼师行也算是声名鹊起。

    这时陈讼师注意到夏完淳身边还带着一个小孩,正目光炯炯地看着自己:“这位是夏大人的公子吧?”

    “是我的养子,他可是崇拜陈老板得很啊。”

    “我姓李。”那个孩子大声说道。

    “原来如此……”陈讼师点点头,没有多说什么。

    “要是国法不公正哪?”那个小孩刚才被养父举在肩头听陈讼师的演讲,刚刚被放下来,他大声问道:“要是不公正的国法,陈老板也敬畏如天宪吗?”

    “那就是国卿院的事情了。”陈讼师笑着弯腰对小孩说道。

    “我有一天也要做讼师。”那个孩子大声宣布道。

    “呵呵,好,到时候你可以做我的伙计,我的讼师行正缺一个得力助手。”陈讼师笑起来,对孩子开玩笑道:“不过你得首先学会尊敬国法如天宪。”

    “不,我会挑战国法!”

    这声明让夏完淳和陈讼师同时放声大笑,后者一边笑一边摇头:“好,我盼着看到那一天。”

    [奉献]

第二十七节 口实

    比起第七军,第六军军长贺飞虎的行动积极得多,这几个月总是在后方巡视威慑地方部队,一旦有空就跑到龙潭和陈伟讨论解围问题,之前虽然历次给淳化解围都在一开始就被许平挫败(贺飞虎和陈伟都不敢孤军深入,所谓解围行动主要是多面火力侦察,而且一开始这些行动还损失不小。),但是议会师也从中得到锻炼,从中也总结了不少经验教训。飞艇飞进淳化前,议会师首次尝试攻击顺军的一个只有几百人驻守的小型棱堡,试图打通条通讯通道掩护一些信使进去,但在近卫营的精锐官兵面前明军被打得尸横遍野,付出了三百多士兵伤亡的代价但却一无所得。

    那次攻击失败后,贺飞虎和陈伟就研究认为即使顺军远离,明军也不太可能迅速消灭顺军精锐固守的堡垒,而如果真的发生这种机会的话,明军最好的办法可能就是把固守要塞的顺军保卫限制在据点里,然后抢运辎重进淳化。

    用过空军和淳化建立起联系后,贺飞虎和陈伟每次都会派出部下军官随同空军一起飞行,把沿途顺军部署绘画出来,并且为此针对性地进行了训练。反正时间闲着也是闲着,第六军也像许平在准备攻击仙霞关前一样在自己的营地后方修筑了模拟地形来训练部队,虽然他们的部下没有许平当初那么精锐,可以通过火力侦察基本摸清对方的防线构造,但是在飞艇的帮助下贺飞虎修筑的模拟地形更加逼真。明军的训练目的也和顺军不尽相同,贺飞虎和陈伟主要训练工兵事先熟悉地形,并根据顺军的壕沟障碍预先设计了便携桥梁。

    而且之前的多次攻击还让贺飞虎和陈伟对顺军野战精锐的战斗力有了切身体会,从此他们俩就把战术目标从“建立与淳化的地面通道并长期维持”修正为“寻机打通一条临时通道,并在最短的时间内运进去最大量的物资和兵员,并抢运出尽可能多的伤员。”。

    为了达成这个目标,贺飞虎和陈伟还专门进行了多次测试,目标就是如何在短期内爆炸性地提高装卸速度,为此也进行了花费巨大的训练。

    这次发现大量顺军被公仆师吸引走以后,贺飞虎决定安全第一,以给淳化补充物资和兵力为最优先任务(当时顺军在西面到底如何部署明军并不清楚,救援公仆师存在很大的危险性,贺飞虎就下决心把全部的力量都投入到一个任务中,免得分散兵力结果导致两头都鸡飞蛋打)。

    宪法师倾巢出动配合议会师解围时,贺飞虎本人还亲自登上飞艇在天上指挥两个师协同作战。淳化和龙潭的南明空军也尽数投入北面,监视顺军行动并给明军地面部队进行引导。事先充分训练的工兵很快就在空军的指引下找到顺军防线上的无人区,并迅速从障碍区开辟出一条通道供马车通过……所有的行动都如同事先计划的一般完美,临时的仓库里的物资统统运进了淳化,还带走了宪法师的全部伤员,最后公仆师还靠自己的力量突围成功,这样连贺飞虎给宪法师准备的补充兵都免了。

    逃进淳化的公仆师官兵惊魂稍定,立刻联名上书陆军部要求追究李军长、还有王、吉两位副师长的责任。

    当公仆师要求刚刚送出后不久,南明一些报纸就被送到淳化,看到李军长在上面的自吹自擂后,淳化镇中顿时一片大骂之声。又过了一些时候,易猛没有收到陆军部对请求的批复,反倒收到了来自陆军部的嘉奖令和勋章,说这是因为黄池大捷而颁发给易猛的。来信里还暗示易猛不要继续胡闹,陆军部派来的军官告诉易猛由于长期的失败,后方急需一场大捷来鼓舞军心士气,而且眼下民众也相信了黄池是明军灵活机动带来的一场大捷,所以陆军部希望公仆师在这个节骨眼上捅篓子,同时送来的还有很多给其他公仆师官兵的勋章。

    易猛把给他的勋章摔在地上,怒不可遏地喊道:“将士们是应该获得勋章,但绝不会是因为黄池大败,而是因为他们在大败后冒死杀出重围一路来淳化。”

    陆军部的军官军衔低于易猛,只能求助地望向旁边的唐德生,但后者也听得连连摇头:“这种事怎么可以闭口不言?第七军的事情我都听说过了,如果陆军部不秉公处理的话,又要有多少将士为此流血?”

    “可是民众已经相信这是一场大捷……”奉命传令的军官为难地说道,这是陆军部让他传达的密令,正副两位部长都不愿意用书面命令说明这个难处,所以只能用口头传达。

    “我不知道制宪会议的难处,不过身为陆军军官,我必须要为将士们的安危考虑,而这个对易师长他们来说更重要,怎么可以让他们还在李军长的手下效力?”相比易猛,唐德生显得比较冷静:“当初新军就是一味遮掩,为了所谓的‘大局’讳败为胜,为败军之将开脱,最后把敢说话的人全推去闯军那边了,自己也不反省检讨;他们已经把大半个中国丢给李顺了,难道我们还要把剩下半个也丢掉吗?”

    在两位将军面前,传令的军官显得非常局促,支支吾吾地说不出话来,最后只是再三声明陆军部也有顾虑,担心说出实情会打击民众对胜利的信心。

    “这是需要陆军部考虑的吗?”不知道什么任红城也走进来,他毫不掩饰自己的诧异,反问那个陆军部的军官:“什么时候需要陆军部考虑民心了?你们要考虑的不是如何汰弱留强,如何打胜仗吗?”

    “任大夫。”

    易猛和唐德生一起向制宪会议的代表行礼。

    “我不会干涉任何军务,不过如果有军方人员在讨论如何欺瞒民众,那我就要过问了。”任红城看着脸色苍白的陆军部军官,向他和两位师长仔细询问了一番事情的来龙去脉。

    “既然没有陆军部的书面命令,而且易师长和唐师长都没有答应,那陆军部这件事我就不汇报了,我就当陆军部是犯了一个错,他们在没有搞清楚黄池战役的经过前就过早地下发了勋章了嘉奖令。”任红城想了想,觉得还是不要逼迫太甚,就告诉那个陆军部的使者:“不过若是以后我又听说陆军部有类似的行为,或是因为唐师长和易师长因为不愿闭口不言而受到不公正待遇的话,我一定会在制宪会议上要求弹劾临时陆军部。”

    陆军部的军官敬礼退下,唐德生和易猛正要向任红城表示感激,任红城却抢先说道:“不必谢我,纸包不住火,这事迟早会被媒体知道,到时候若是大家发现欺骗民众的事也有我一份,那我就算是前途尽毁了。易师长不想在李军长手下白白送死,我也不想替他背黑锅。”

    对任红城来说,黄石集团的势力对他仕途并不构成决定性影响,他没有必要去讨好李云睿,接着任红城就把还在淳化的一个记者找来,还让易猛和自己一起见这位记者:“我有一个独家新闻给你。”

    ……

    南明百姓还沉浸在黄池大捷的喜悦中时,泉州新报就突然发行号外,一个从淳化赶回的战地记者指责陆军部公然对全体国民撒谎(任红城还没有告诉他陆军部曾经企图收买易猛),试图把一场惨败美化成大捷,同时企图让更多的志愿士兵被无能的军官带去送死。

    战地记者手中有对易猛和其他众多公仆师军官的采访记录,他们关于黄池之战的描述与之前陆军声称的明显不符,这当然立刻引发了轩然大波。随后陆军部也支支吾吾不肯明确回答媒体记者的疑问,这中态度当然更加令人生疑,很快制宪会议就开始介入,要陆军部的军官到议会接受公开咨询。

    一个陆军部军官奉命前去应付制宪会议的咨询,临时陆军部部长命令这位军官一定要把本部门撇清。归根结底这不是陆军部的错,正副部长都觉得任红城说的不错,民心不需要他们关心,而任命这位军长的最主要原因是他有一个齐国公的姨夫,陆军部相信民众能够理解自己的难处;但是如果继续隐瞒下去那将来就不容易说清了(陆军部认为隐瞒住的可能性不大,首先任红城已经知道了,陆军部又不可能命令下令淳化的陆军杀人灭口;其次媒体兴趣被调动起来后,迟早会打探个水落石出;最后易猛也不肯配合掩盖)。若只是一个顺水人情,陆军部不想得罪齐国公,但现在事情已经闹大了,陆军部相信齐国公一定也能体谅自己的难处:这确实已经不是陆军部能帮他妻甥掩盖住的了。

    因此面对制宪会议的询问时,这位军官在众多议员和旁听记者的面前,虽然还是坚称黄池大捷的真实性可能存在,但他满口都是:李军长如何、如何自称,李军长如何、如何汇报;而这些自称和汇报陆军部都还在核实过程中——因为没有核实清楚所以之前陆军部并没有否认黄池大捷没有发生。

    当被问到第七军有何反应时,陆军部代表还声称易猛的第十三师和赵宁的第十四师都已经提交报告,他们都坚决要求脱离李军长的指挥,至于为什么会在大捷后发生这种事,陆军部代表说他们也很奇怪,所以已经派人前往一线询问——因为没有核实清楚所以之前陆军部并没有宣布存在黄池惨败的可能性。

    这种发言当然导致舆论哗然,不久后有越来越多的消息从前线传来,对后方报道感到迷惑的战地记者不止一个,他们在前方打探到的消息明显和后方的报道不符合,这些记者送回来的消息中还有来自顺军渠道的。

    眼见事情变得越来越明朗,制宪会议的党派领袖一个个也坐卧不宁,继续让李军长干下去显然会导致他们自己的前途受到威胁,不过若是单纯为了选票就收拾了齐国公的妻甥,那说不定又会让齐国公觉得他们在抢班夺权——三大党党魁都觉得各省才把军法审判权收回来没有多久,就又要剥夺齐国公近亲的兵权似乎有些太过猖狂。

    于是三大党的党魁就轮番去齐国公府求见,所图无非是想和齐国公取得谅解,希望齐国公松口同意他的这位妻甥能够先挪挪位置,在这个风声一天紧似一天的时候先去其他岗位效力——诸位党派领袖都打算同意齐国公的任何要求,只要他同意李军长离开军队不再那一切都好商量。

    但是齐国公显然不像和他们商量,无论几位党魁如何轮番求见,齐国公就是说什么也不见。随着更多对黄池不利的消息传来——最后连许平都复活了,民众的愤怒开始从军方转向制宪会议,媒体也开始指责制宪会议的大夫们眼睁睁地看着南明的年轻人去送死。

    事情发展到火烧眉毛的地步,为了自己的前途考虑,制宪会议的大部分议员们把心一横,赌齐国公还是不会发飙,连夜起草并发布了对陆军部措辞强烈的谴责声明,向选民们保证一定会严查陆军部,追究他们工作低效和草芥士兵生命的原因,还保证一定会严惩不贷,给选民们一个交代。

    陆军部在得知谴责决议几乎全票通过后,也知道大事不妙,陆军部的高官们这几天同样去苦苦哀求过齐国公的门房,希望能够得到指示——如果没有明示那暗示也好。但他们同样一无所后,和大夫们一般无二地吃饱了闭门羹。

    和那些大夫们一样,陆军部现在是顾得了初一顾不了十五,齐国公会不会暴怒那是以后的事情,但是现在不给制宪会议个交代大伙儿转眼就会乌纱不保。为了向制宪会议证明自己既是工作高效而且也绝无草芥士兵生命的意图,陆军部立刻发布了早就准备好的调查报告,把李军长和十三、十四师的两位副师长骂了个狗血喷头,并宣布立刻革去他们一切军中职务。

    几乎是同一时刻,陆军部还下令把第十三师转隶给第六军,这个安排传到淳化时让易猛感到非常满意,他并不知道李军长最后是不是真能靠他那位神通广大的姨夫逃脱惩罚,但是即使他最后依旧无事,易猛也不再是他的手下了。

    在这次事件的最后,真正救了陆军部一命的反倒是他们的老冤家海军部,在南明媒体群情激愤的时候,临时海军部突然得意洋洋地宣布他们攻陷了山东的重要港口——登州。

    上次空军在媒体上出的风头让海军部很眼红,因此他们早就准备好了各种有关铁甲舰的资料,还专门请来画家为铁甲舰做画,画了很多威风凛凛,绝对比实物看上去要威猛得的多的铁甲舰外貌图。在向制宪会议通报大捷的消息后,海军部立刻召开记者招待会,海军部部长亲自上阵,向记者们大肆吹嘘海军这一胜利的伟大意义,并请媒体注意是海军首先杀入山东,最后当然也没有忘记介绍他们的明星武器——铁甲舰。

    不过这次南明的记者们显得谨慎得多,他们并没有如同海军部期盼的那般立刻为王师杀入山东而欢呼,而是纷纷询问这个消息的真假,以及海军是否会放弃这个据点等,还有记者提出要求到登州亲眼去看一看,显然黄池之战导致这些记者都对海军部的信用也产生的怀疑。海军部宣称王师会守土不失,而且他们很欢迎记者前去山东,大明海军会护送他们亲眼去看一看收复的山东领土。

    明军反攻山东的消息,总算是给尴尬不已的制宪会议和陆军部稍稍解围,对此感激不已的制宪会议慷慨地同意了给海军再拨款修新的铁甲舰(当然不是海军部最初的那种超级豪华版,制宪会议同意再修两条规模差不多的,同样也得采用多层包钢板防护模式,这样花费可以少点。),陆军部罕见地没有反对这个提案。至于这次登州之战的英雄,先是亲自指挥铁甲舰一次又一次在顺军堡垒前几十米下锚,把近三百磅的大炮顶着对方垒墙轰;后来又带领陆战队登陆,一举夺取港口的双料英雄施天羽,也会回到福建来向制宪会议亲自报告这次大捷的全过程。

    在施天羽踏上归程的时候,黄乃明也离开江西大军返回福建,回家拜见了父亲后,黄乃明一张口就是要人:“父亲,孩儿想把贺飞虎、唐德生和易猛调去江西。”想了一想后,黄乃明补充道:“陈伟我也要。”

    “哦?”黄石显得有点奇怪:“为什么?”

    黄乃明很不理解为什么父亲会显得奇怪,看完黄池之战的经过后他也是倒尽了胃口,再想到身边人对自己这个表哥军事才能的极力赞扬黄乃明就感到一阵阵心虚,甚至快要到了不寒而栗的地步了:“孩儿得找几个有真才实学的人帮忙啊。”

    [奉献]

第二十八节 军歌

    黄乃明和他父亲的谈话称不上愉快,黄石不愿意把南京的将领交给他,明确表示他不愿意陆军部进行这种人事调换。其他一些黄乃明提出的要去他父亲也一概否决,而在来之前黄乃明没有想到父亲会拒绝他提出的任何一条要求(除了贺飞虎的调动,黄乃明到是考虑过父亲可能会因为军事上的原因不同意他把大量的将领要走。),但是其余的要求在黄乃明看来都是理所应当然的。比如严禁记者继续在媒体上诋毁军队这条,黄乃明就理直气壮地与父亲讲道,军队从来都是讲求事权统一,现在将士在前线作战,可是背后还有嘴伤人,这会影响军心士气,会降低军队的战斗效率;可是他父亲居然连这这条都不同意,说什么多有几双眼睛看着,军方的效率才会更好,虽然黄石同意军队确实要求事权统一,但是他坚称军方非军事机密外的事务越是对公众透明,那么官员以权谋私的代价就越大,就能提高军队的作战效率。

    基本上在每一个问题上,黄石、黄乃明父子都发生激烈争吵,尽管出于对父亲的尊敬黄乃明最后停止了反驳,但是心里还是气鼓鼓的。尤其是黄石又一次提到让他放权的事,这让黄乃明感到非常不解,他从未见过谁比他父亲更高瞻远瞩,而自己虽然没有父亲那么有本事,但黄乃明自问也是见多识广,虽然没有什么战争天赋但是他私下一直认为自己可以做个不错的守成之君。所以黄乃明很不明白父亲为什么这么固执地在一边清闲悠哉,而不是积极努力去整顿朝政、选贤用良。就是父亲自己不想用,黄乃明觉得若是选拔一些人去历练下,给他几十年后预备着也好,就比如易猛、唐德生这种人,黄乃明就觉得很可能不是黄家的人把他从底层提拔起来的,不过现在黄乃明觉得也不算很迟,赶快施恩于他们还能培养起他们对黄家的忠诚之心(让黄乃明觉得奇怪的是他父亲对此似乎一点儿也不着急)。为了更远的未来,黄乃明更觉得需要努力去深根固本,以建立起黄家的万世不拔之基业,父亲的许多看法让黄乃明感到迂腐保守。

    和有些失意的黄乃明相比,和他一同出使泰西的施天羽这次回福建可是春风得意,现在他是海军部的宠儿,媒体上的明星,制宪会议也是青眼有加。得知黄乃明回家后,第二天施天羽就来拜见齐国公,这些日子他来过几次,所以黄石也没有留他吃饭,而是让他陪有些郁郁寡欢的黄乃明到外面郊游散心。

    “我手握十万大军,”一出门没说两句话,黄乃明就忍不住对心腹好友发牢骚道:“要是父亲把贺将军他们给我,扫平顺军还不是易如反掌?”

    “黄兄如此有把握么?”施天羽笑嘻嘻地问道。

    “当然!”施天羽的笑容让黄乃明感到有点羞辱,安庆之败后这种耻辱感就一直挥之不去,他理直气壮地说道:“我手下兵马更多,而且军中也军令畅通,号令森严,贺将军他们可以大显神通,我可以保证他们不会被小人掣肘。”

    相对一说就开始激动的黄乃明,施天羽倒是一直笑眯眯显得十分平静,听到黄乃明的话后他嘿嘿一笑没有搭腔。

    “你不信吗?”黄乃明感到朋友脸上那种古怪的笑容让他有些不太舒服。

    “出来郊游,吵这个干什么?”施天羽微笑道:“今天就忘了许平吧。”

    一路上施天羽游性甚浓,中午他和黄乃明在海边捡了不少贝壳、海产,然后堆一个土灶把这些东西统统埋起来烧熟。在施天羽忙碌的时候,黄乃明总是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他收集的食物还不到前者的一半,在施天羽扒开土灶开始取食食物时,望天半响黄乃明一动不动,突然又是一声长叹:“我怎么会输了呢?”

    “哈哈,哈哈。”施天羽大笑起来,拍拍手把还滚烫的一只螃蟹扔到地下:“看来今天不和黄兄好好谈谈军事是不行了。”

    说起军事黄乃明立刻来了精神,施天羽笑着说道:“我不觉贺飞虎到了黄兄手下能打赢仗,多半还是会一败涂地。”

    “怎么会?”黄乃明叫起来。

    “我觉得不被掣肘未必是件好事,而且所谓的不被掣肘……”施天羽说着、说着突然感到自己的思路有些乱,就另外找了一个例子:“黄兄还记得广东的李奉教李总督吧?”

    “当然记得,怎么可能忘记?”黄乃明伸出大拇指在空中比了一下:“清廉勤勉的好官,可惜父亲不肯大用他,我说过几次家严都没有当回事。”

    “福建的总督……”施天羽又说起其他一些著名的官员,他们都是几百年甚至上前来从未出现过的既能干又清廉的官吏,现在南明正有大量这种官吏涌现出来,他们使得南明各省的战争效率达到了空前的高度。

    其中不少人黄乃明都有所耳闻,这些人八仙过海各显神通,想出各种各样的办法精简环节减少中途消耗,让为税赋几乎都能应用到军事上,治下吏治清明,现在南明各省人民的税赋最重的地方依旧低于崇祯末年,因为无论卿院如何努力,他们搜刮民脂民膏的执政能力也无法和崇祯朝廷相比,后者可以夺下百姓口中的最后一块口粮而卿院做不到。可是尽管有执政能力的问题,南明军队却比那个时候强大数十倍:层层克扣军饷已经完全消失,购买武器价格公道、质量提高,而以前损耗最大的环节莫过于火耗,为了征一两银子的正税,百姓要付出超过二十两的代价,但现在这个大缺口也已经被堵住——对**的有效控制抵消了执政能力的不足。

    “如果没有这些官员,即使以南方之富庶,我们也养不起今天这样庞大的军队,自保都不足更何谈反攻?”施天羽安心听完黄乃明对这些官员的称赞,才说出自己的看法:“但只能在齐公不提拔他们,不把他们当回事的时候他们才会是清廉的能吏,一旦齐公提拔他们,为他们保驾护航,如黄兄你敢才说的,让他们大显神通、完全没有掣肘,那转眼之间他们就会变得和先帝手下那帮官吏一般无二。”

    看着黄乃明发呆的样子,施天羽又哈哈笑起来:“只有齐公不用他们,他们才是好官,一旦齐公用他们,他们马上就不是好官了,这些好官就是水中月,看得见拿不到手。难道黄兄不记得皇上北狩,监国陛下刚刚登基时的福建吗?那个时候福建、两广、贵州、江西的吏治又是一番什么样的景象?那个时候我们征得到税?买得到便宜军火?训练得出大军么?”

    收敛起笑容,施天羽问黄乃明道:“和黄兄出使泰西,不知道黄兄感到最震撼的是什么?反正对我来说最让我震惊就是居然有的国家可以把他们的国王砍头。仅仅国王被砍头没什么太稀奇的,但是这个国家的贵戚居然一直不是匍匐他们的国王脚前,而百姓还会为他们这么做叫好。还有尼德兰,他们也没有国王,但这两个连国王都没有的国家,百姓却热烈地爱着他们的国家,自己不是海商,但是愿意为他们海商的邻人而战、而去流血。”

    黄乃明长叹一声,对他来说也是这种国家体制给他最大的震动,与其相比西班牙殖民地的幅员辽阔反倒是其次。

    “以尼德兰弹丸之地,居然能从强大的西国中脱离自立,强邻环伺却始终没有被吞并,”就是在伊斯兰国家的港口停泊时也能感到海上马车夫的强大,施天羽他们总是在港口停泊的船只上看到最多的荷兰旗帜:“更一直把势力一直延展到我们南洋家门口,在出使泰西前我常常想这会是一个多么强大的国家,能够远渡重洋把军队派到亿万里之外,但是从来没有想到过它竟是这样一个蕞尔小邦,还是一个无君无父的国度。”

    黄乃明看着他的朋友,已经有些体会到对方想表达的意思。

    “我们父辈的那支长生军,他们与其说是因为热爱大明天子,还不如是说是仇恨建奴,建奴一次次地在辽东扫荡屠杀,幸存下来的人组成了我们父辈的那支长生军;而现在许将军手下的那支长生军,则充满了对大明的仇恨,他们被先帝祸害得家破人亡,对大明之恨深入骨髓,有与之偕亡之心。”说道这里,施天羽突然问黄乃明道:“黄兄手下的兵马,也对大顺恨之入骨,和许将军手下的长生军一般吗?”

    黄乃明缓缓摇头。

    “那么黄兄凭什么要他们和长生军一样拼命?”

    “我想我明白施兄弟的意思了。”黄乃明想起他父亲总说要让士兵们感到他们在保卫自己,而不是保卫某个和他们无关的人的权势地位,这样他们才能拥有和长生军一般甚至更强的斗志。

    “我就知道黄兄一定会明白的,”施天羽高兴地说道:“这就是我刚才说的,黄兄不用贺飞虎、唐德生还有易猛他们,他们会是国之良将,但如果黄兄用他们,让他们不再被掣肘,不再被‘小人’在背后用嘴伤人,当他们的荣华富贵完全系于黄兄一人时,他们和先帝的新军也就没什么区别了。”

    虽然明白施天羽的意思,但是听到对方这样评价自己的羽翼,黄乃明还是感到很刺耳,忍不住皱眉。

    “齐公可以创立长生军,但是齐公无法让长生军只为他效力;齐公可以训练将官,但是无法让这些将官只为他效力;齐公可以造火铳,但是无法一个人用,无法让商人不卖给李顺……这不过是身价的问题,齐公能给的李顺也都能给,无论是爵位还是其他什么功名利禄,换我是商人或百姓,我也要两面下注,只不过是主子姓李还是姓黄的问题,他们值得用命去拼、会忍得住有钱不挣吗?”还有蒸汽机、橡胶,黄石可以有很多发明创造,但是这些技术一旦出现,官营有效率问题,民营有忠诚问题,利剑做出来容易但是剑柄未必握在哪一方的手上,施天羽说道:“我也是将门之子啊,若是放在以前或许也不会支持制宪会议,也会为齐公把家严的兵权拿走有些不满……好吧,其实我当时也有些生气,但是我亲眼看过无君无父的国家,知道这些国家的国民不一定会是一盘散沙;我也亲眼看到卿院是怎么样一步步改变了吏治,让南方这个几个省获得了前人想都不敢想的强大实力。或许我没法像家严希望的那般让施家公侯万代(其实这里施天羽也打了个埋伏,因为齐国公曾经和他随口说过两句的两院制度听起来不错,贵族拥有的议会比选出来的还要高,是上院!),但我很希望看到齐公、辅佐黄兄开辟这样一个王朝,一个官吏清明、百姓皆有爱国之心的王朝。”

    黄乃明向施天羽郑重一拱手:“施兄弟言重了,我智远远不及于此。”

    “黄兄当局者迷,要是我在黄兄这个位置上也一定会患得患失的。”施天羽连忙鼓励道:“黄兄千万不要妄自菲薄,你是齐公的世子和继承人,千万不要气馁。”

    施天羽刚才的长篇大论让黄乃明听得十分丧气,听到对方这话后他苦笑一声:“我让家严失望了。”

    “怎么会?”施天羽急忙安慰起来,他指出黄石对黄乃明一直是竭力扶持、培养的,不然绝不会让他出海游历开拓视野,现在黄石的嫡子幼小,而且和旧部们联系更加紧密,要是黄乃明不接班的话,将来幼子继承那么黄石的旧部肯定位高权重。施天羽说他认为黄乃明是最适合的继承人选,黄石现在虽然撒手不管,但是制宪会议依旧根基浅薄,需要有个几十年去深根固本,等到那时议会的根基已经深深扎下去,就不是能够轻易撼动了的:“除了黄兄,还有谁能在齐公百年之后保护卿院?”

    “保护卿院?”

    “对,能沉住气什么都不做,就是保护卿院啊,只要齐公和黄兄什么都不做,那别人就无法对卿院做什么。”施天羽以为黄乃明又想到了军事方面的问题,对此他倒没有太多的担忧,施天羽认为以南明的战争潜力和宪政制度带来的动员效率,击溃李顺不过是时间问题:“许将军有什么?不过几万忠诚部下而已。就像齐公当年在长生岛一样,他可以因为个人的威信让长生军维持下去,但是又不是每个人都和许将军一样,当年齐公保不住长生军,许将军一样也保不住。”

    “我不是这个意思。”黄乃明刚才突然意识到,这位好友的话可能不完全是他自己想出来的:“我回家之前,家严就和施兄弟谈过这些吗?”

    “确实谈过几次,”施天羽微笑起来,倒也没有否认:“齐公说,有的时候他说话你未必听得进去,反倒由我来说效果会更好一些。”

    “家严还说什么了?”

    “齐公说他没有三头六臂,他便是有经天纬地之才,也绝不可能和制宪会议相比,没有制宪会议他就会面临战败如同福建省卿院开辟之前;而有了卿院之后他最多只能锦上添花,而且还很难说到底是帮忙还是添乱。”有些意思施天羽还没有完全消化,所以他也照搬了不少黄石对他说过的原话,其实这些话黄石不是没有和黄乃明说过,不过施天羽转述听来就不仅是父亲的命令而含有朋友建议的味道:“齐公说他相信国人会把自己照顾得很好的,他们没有愚蠢到没有主子就会集体自杀的地步,国人能比任何一个主子都做得更好,把这个国家管理得更好,齐公说他对此深信不疑。”

    黄乃明轻轻嘿了一声,没有立刻接话,以前他还和黄石为这个话题争论过,在北伐军统帅部的部下们也都不同意这一点。

    “齐公还为义勇兵谱了一段曲子,并填写好了词汇。”施天羽还记得那些歌词和曲调,就要把这首曲子哼给黄乃明听:“齐公给这首曲志愿兵之歌起名为《我们的太平之世》。”

    相比贺飞虎,黄乃明对黄石的了解要多得多,他深知他父亲绝不像他表现出来的那般粗鄙无文,写得一手好字,博晓古今,小时候就常在家里哼些古里古怪但是悦耳的小调,还和孩子们说过他当年逃亡旅顺时还给军队写过几个小调。

    所以黄乃明对施天羽说的并不奇怪,而且当施天羽开始歌唱时黄乃明也没猜到自己在片刻后会听得呆如木鸡——因为以前黄乃明曾听过黄石唱过一些歌词非常过份的歌曲,已经不仅仅是为老不尊,可以说得上是荒谬绝伦甚至有斯文扫的嫌疑。

    但这次施天羽才唱了几句,本来自认为已经对父亲很了解的黄乃明又一次深深地震惊了,以致完全无法出声。

    ……

    (笔者强烈建议读者们先去打开音乐播放器,当《国际歌》响起后,再配着音乐再开始看本节的最后一段。)

    “起来饥寒交迫的奴隶

    起来全中国受苦的人

    满腔的热血已经沸腾要为真理而斗争

    旧官府打个落花流水奴隶们起来起来

    ……”

    夜幕下,许平席地而坐,静静地听着从淳化飘出来的歌声,这首志愿兵之歌听说是齐国公亲自谱写的,叫什么《我们的太平之世》,在淳化有越来越多的明军士兵学会了这首歌,现在一到夜晚就是上万人的大合唱,而且一唱就是好几遍,连许平都已经学会了。

    “不要说我们一无所有我们要做天下的主人

    这是最后的斗争团结起来到明天

    我们的太平之世就一定要实现

    这是最后的斗争团结起来到明天

    我们的太平之世就一定要实现

    ……”

    接下来一句许平已经倒背如流,在对面的歌声继续飘过来的时候,许平也轻声跟着一起唱道:“从来就没有什么救世主也不靠神仙皇帝

    要创造国人的幸福全靠我们自己

    我们要夺回劳动果实让思想冲破牢笼

    快把那炉火烧得通红趁热打铁才能成功

    ……”

    “唉,齐公,我读过您的书,见过您的人,听说您说的话,不过中国没有了皇帝之后,真的会有太平之世吗?”跟着唱完一遍之后许平缓缓站起身,重伤初愈现在他还很虚弱,卫士小心地跟随左右,做好随时过去搀扶他的准备,许平一边走一边又轻声重复了一遍:“不靠神仙皇帝。”

    在明军的军营中,李洪和同伴一起有节奏地打着拍子,齐声唱着他们的志愿兵之歌:

    “是谁创造了泱泱中华是我们黔首百姓

    中国本是我们所有哪能容得虎狼野兽?”

    在明军阵地的对面,高成仓也伏在战壕里聆听着对面的歌声,和许平一样他也能熟练地歌唱这首敌军的军歌了,现在每天明军歌唱时高成仓都会一动不动地听着,完全沉浸在歌声中。

    “最可恨那些毒蛇猛兽吃尽了我们的血肉!”为了隐蔽所以前沿战壕里严禁发声,高成仓只能在胸中无声地附和着对面的战歌,虽然已经听过无数遍,但是每次对面的明军唱到这句时,高成仓都会感到胸口一阵阵撕裂般的疼痛,让他痛得要大喊大叫,痛得他眼前模糊。

    “一旦把他们消灭干净鲜红的太阳照遍中国”高成仓心里跟着对面的明军一起唱着这首歌:“这是最后的斗争团结起来到明天。”

    “我们的太平之世就一定要实现这是最后的斗争团结起来到明天。”高成仓的双眼又一次噙满了泪水,作为一个在河南已经见惯了人间地狱的老兵,他曾以为自己再也不会如此地感动,当歌声停止后高成仓伸手拂去正沿着脸颊滑落的泪水:“杀光明狗!”

    “这是最后的斗争团结起来到明天!”李洪跟着同伴唱完了最后一句,外面黑漆漆的夜色中,潜伏着他们最凶恶的敌人,要把他们一切才有的权利都重新夺取,要保着横行霸道的官府再次到他们头上作威作福,李洪向自己做出保证:“打垮顺贼!”

    [奉献]

第二十九节 批判

    春去秋来,夏尽冬至。

    远处就是巍峨的南京城墙,许平单手扶着马背向他祖先的龙兴之地眺望,上次他路过南京时并没有在这里仔细看一看,因为南方战事紧急所以他打算等回来再看——若是南方好攻就统一全国后再回来;若是南方不好攻那就等前线平静以后。可是北方同盟的突然叛乱让许平直接带兵返回了北京,这次南下的时候他又动过这个心思,不过还是因为和明军的协议而作罢。

    “里面只有一百多明军,大将军要是想去南京走走,末将马上就能掉一千兵马来。”陈哲见许平呆立了良久,忍不住说道:“大将军何必总呆在这寒风里?”

    “不可,你不是替我答应过,若是要撕毁协议的话需要提前一个月告知吗?”许平摇头道,提前告诉明军是不可能的,趁着这些天北风甚强明军的气球无法出发,许平让这个他精心策划了好久的大规模的军事计划付诸行动。

    公仆师进驻淳化后,就是许平也是无计可施,八月后新一批的南军补充兵完成训练开始编入部队,而新一批数万士兵全部被派到浙江,在这些士兵的补充下,南明第七军得以重建。现在这个新的军和第六军一样下辖三个师:诚实师、守信师和恻隐师,军长由原第六军军长贺飞虎暂时代理。

    补充几万士兵对北顺不是问题,但是几万受过良好的训练兵就不容易,面对南军似乎无穷无尽的财力,许平在八月首次开始考虑是不是有从江南撤兵的需要,此时山东防御使还几次企图集中力量夺回登州,但是都被许平否决。

    十月后,贺飞虎离开丹阳前往浙江指挥南明第七军五万兵力第二次北上,而龙潭和淳化的明军三个师战斗力也是今非昔比,迫使许平要留下更强大的兵力保证后路,觉得难以再次重演黄池大捷。而且江西方面的明军也蠢蠢欲动,看起来颇有配合第七军合攻南京的意图,这让许平最后下定决心放弃江南退回江北。

    好不容易等到这些天起风,江南的六万多顺军就按照许平事先的计划开始向几个制定渡口集结。终于,许平看够了南京城墙,回头对部下们说道:“走吧。”

    “好,等我们再渡江时,就不会再和南明签什么协议了。”陈哲大声说道,许平对众将说他的计划是把顺军野战军主力暂时转移到江北,拉成明军的补给线,同时靠近自己的后方基地,然后在北方打击明军的部队,等大量消耗了明军的人力、物力后再考虑反击。

    因此陈哲的豪言壮语引起了不少部下的赞同声,应天府这个战场的回旋余地太小,而且明军从三面威胁顺军,更有长江航运的便利,他们都深信等顺军退到江北后会有更多、更好的歼敌良机。

    “是啊,我们没法在南京过年了,不过如果我们动作快还是可以让全军在在扬州过年的。”许平微笑着说道,他的部下仍对他充满信心,这并不是他第一次放弃南京,而且顺军现在的实力要比那个时候更强大。但许平在心里却远远不如上次离开南京时那么坦然,当南京消失在视野中时他胸中突然升起一种强烈的依恋感,很像是当初在新军和黄子君分手时的那种预感,这熟悉的感觉让许平不禁有些担忧——或许此生再也没有机会看到南京城墙了。

    ……

    大顺朝廷当然不会同意放弃江南,牛金星担忧这会严重削弱大顺朝廷的威信,还可能会动摇藩国对大顺的信心和忠诚。因此丞相府曾经要求许平在江南抵抗到底,寻机打一个类似安庆、黄池之类的大捷,再次打破明军的战略攻势。

    但是贺飞虎指挥第七军的三个师以倒品字缓缓集团推进,而且释放了大量的汽艇和气球严密监视沿途顺军的动静(现在天上的大明空军变得是越来越多了),若是天气不好空军无法出动明军就会就地转入防御。本来许平就抽调不出多少兵力去攻打五万明军,贺飞虎又如此谨慎更是不给他可趁之机。

    等贺飞虎进入太平府后,许平感到他的用兵变得更加仔细,三个师交替前进,这里面虽然有不少新兵,但是赵宁上次剩下的那些残兵败将被分派到了全军,贺飞虎还把宪法师的伤愈归队的士兵也都带去第七军中,他们和诚实师硕果仅存的那个团一起在第七军中发挥起了骨干的作用,让现在的第七军与上次来的那群彻头彻尾的菜鸟有了很大的不同。在明军逼近太平府的时候,许平注意到贺飞虎把一半的兵力朝向东面来防备顺军又来一次侧击,而且从番号看还是更精锐的那一半。

    地面上明军云集,天上飞艇阴魂不散,许平估计自己没有好办法去给太平府解围就让守军赶在明军合围前主动撤退。而随着太平失守后,安庆府受到的压力徒然增大,他们报告江西的明军又有发起进攻的征兆,只是限于天气所以行动缓慢,他们希望许平至少立刻派一万野战军去协助防御。

    因此尽管丞相府再三给前方打气,让许平无论如何都要在江南撑下去,但他却决心再次抗命——现在顺军已经被不弱于自己的明军两面夹击钳制在很小的一片区域内,任何一边都难以速战速决,将来不管明军进一步逼近或是江西明军攻入江北,许平都担心顺军主力有走不了的危险。

    顺军在腊月的行动非常出乎明军的意料,利用天气的掩护顺军的意图直到很久以后才被发觉。比如淳化的外围的顺军堡垒放弃的头两天内,明军仍一丝不苟地对其严加戒备;龙潭外的顺军的监视堡垒在被放弃的一夜仍遭到明军的例行炮击,议会师向其实已经空无一人的前顺军阵地上倾泻了数个小时的炮弹。

    发现顺军正大量退过长江时,明军仍显得相当谨慎,并没有迅速前进对许平的后卫阵地发起进攻,而等他们小心翼翼地赶到时,这些后卫部队也已经跟随主力撤退到江北,整个撤退行动非常顺利。

    当确认南直隶长江以南已经没有顺军部队存在后,南明媒体一片欢呼声,第二次北伐已经获取了巨大的成功,最主要的目标已经达到,南京确凿无疑地重新掌握在明军手中。至于这次北伐的另一个目标——湖广的长江以南领土目前还在顺军手中,而且由于天气原因一时还难以发起攻击。

    但这个问题看起来也不会很大,许平命令安庆和庐州的守军也向北收缩,包括地方部队和杂牌部队在内的十几万顺军都先后离开长江北岸。这样江西的明军就不需要以主力向东进攻了,而是开始掉头向西,计划在冬季进行一些战略调整,然后在开春后向李定国发起进攻。

    既然对湖广的进攻不可能马上发起也不见得能迅速取胜,制宪会议就决定向百姓宣布第二次北伐在监国陛下和齐国公的英明领导下已经圆满胜利完成,这样江西明军也可以从容准备不必慌忙,他们的随后的攻势将被列入第三次北伐的行动列表中去。

    而且这次攻势很快就发起了,顺永昌八年、明弘光七年新年刚过,齐国公就宣布还首南京,差不多同时江西明军就大举进入湖广。此时南直隶北面大批领土还在顺军手中,明军只是控制了江南和江北沿江一带,正在大家考虑建立南直隶卿院是否合适时(不仅仅有顺军占领区的问题,还有直隶地区是不是应该有总督府和卿院的顾虑。),齐国公就下令把南直隶一份而二,将明军已经控制的地区改为江苏省,还在顺军手中的则为另一省,同时取消直隶称号,仿造其他省设立省卿院和直选产生的总督府。到四月初,李定国就放弃长江以南地区撤退到江北去,齐国公仿效之前对南直隶的处理,宣布明军控制区的大部将成为湖南省总督府和卿院的选区,剩下的一部分为未来湖北省的领土。

    本来此次北伐的计划中还包括对云南的攻势,但是出于选举的考虑,那些任期将尽的官员和议员都不希望宣布北伐胜利的频率越高越好,于是在李定国撤回江北、开始湖南省府院选举的筹备工作后,南明当局再次急不可待地对百姓宣布第三次北伐又取得了辉煌成功。

    此时天气已经开始变得炎热,顺明两军的战线上再次陷入平静,不过明军下一个目标是云南已经不可置疑,大量明军正在进入贵州,云贵边境上的前哨战数量激增,而且南明的制宪会议对此也毫无隐瞒之意——他们宣布第四次北伐的目标就是解放云南省。

    不过北顺却无力支援云南前线,安徽和湖北战场上的顺军对面的明军都较他们强大并且子在积极备战,一旦气候转凉他们多半就会再次发动攻势。尤其是湖北战场明顺两军的兵力对比更是悬殊,急需大量的补充,否则李定国很可能就要退到河南。

    蜀王李成栋被要求尽力支援云南,不过四川饱受明军摧残至今仍远远没有恢复,而且李成栋也需要组建军队保卫他自己的领地——顺的藩国面临进攻但是朝廷不但无力派出可观的援军而且还不能完全免去它们的贡金。

    屋漏偏逢连夜雨,拥有大量富饶土地的辽藩今年也爆发了大灾:之前北顺允许大量的流民前去辽东,就是希望他们能尽快恢复辽东熟地的生产来支持朝廷,这些百姓主要也集中在沿海地区。但是去岁引海灌溉后,今年辽王府就宣布辽东发生了史无前例的农业灾害,大片土地颗粒无收。

    尽管如此,辽王府在号召百姓不逃荒、团结一致不给辽藩添乱的同时,还向朝廷保证今年辽藩的贡献会加倍,从南京返回辽东的《辽东人民观察家》主笔易成撰文大力讴歌了辽王府的这个决定,自豪地声称辽东人民是有骨气的,虽然在大灾之年也要加倍提供前线物质,宁可站着死、也不跪着生!这充分体现了辽东同工同酬制度的优越性。

    在易成声嘶力竭地为辽王府叫好时,吴三桂又三顾茅庐去请范文程出山,这家伙当年遵化一战投降了祖大寿,然后在锦州又跟着祖大寿一起投降了林丹汗,最后在赤峰又降回大顺。这次大灾让辽王对辽相洪承畴的行政能力非常不满,对他变得冷落许多,初来乍到的范文程反倒被他引为上宾,封为辽王府左相,而原来的相国洪承畴则被降为右相,甚至还在范文程之下。

    对于这种人事安排,辽王府旧人当然难免会有点微词,前明山海关总兵高弟,作为吴三桂多年的老战友出来为劳苦功高的洪承畴鸣了几句不平,认为范文程之前虽然在辽东当差多年对具体情况非常熟悉,但毕竟比不得洪相和关宁一系武将关系这么亲近。辽王闻报大怒,下令把高弟马上下狱,把他和围拢在他身边的山海关一派辽藩武将定为高弟叛顺降明集团。

    在收拾高弟势力的同时,王辅臣又根据辽王的指示,让易成集中火力攻击南明,重点在于要让辽民认识到南明的丑恶、痛恨之,同时还哟啊激发起他们的自豪感和荣誉感。

    刚刚从南方流传开的《我们的太平之世》被易成选定为突破口,对于这首歌各方势力的态度都很复杂:

    明军内部对这首歌就有不同意见,比如金求德、李云睿都感到这首歌似乎说明齐国公出现了走火入魔的前兆,在他们看来黄石似乎正在被自己的宣传骗进去了,不过齐国公是主子、是未来的皇帝,这歌曲放在将来就是御制品,金求德等人自然不敢禁止它在军中流通。

    而北顺得知这首歌的内容后,牛金星的第一个念头就是“损人不利已”,可惜他没有看过后世的武侠小说,不然牛金星一定会说黄石玩的是天魔解体**、伤人之前先伤己。不过这首歌曲感染力甚强,顺军士兵中有很多都很喜欢它,许平也不同意处罚他的部下就仅仅因为他们唱了几声小调。当牛金星强调这是反歌时,许平则与他打起了笔墨官司,说这些部下都是出生入死为大顺打天下的人,之前一直觉得牛金星说的有道理的李自成看到许平的这句话后,顿时又反悔赞同军方意见,不再同意处罚唱反歌的士兵,还反过来安慰牛金星:身正不怕影子斜,唱两句歌就能照着做吗?那军中还有好多淫秽小曲,也没见他们就会因此烧杀抢掠违抗军令啊。

    相比让牛金星无可奈何的李自成,英明神武的吴三桂立刻下令严禁《我们的太平之世》在境内传播,易成则开始逐字逐句地进行批判,细抠其中的反中华的思想。

    首先易成指出黄石和很多海外蛮夷之邦有来往,他受到蛮风的影响,淡忘了华夏的君臣大义。易成再三强调,皇帝是中国特有的,没有皇帝中国人就不会繁衍众多,不会成为天下的共主,反皇帝就是反中华。

    沿着这个思路继续引申,易成随即发现这其实是一个阴谋,大意就是:海外的异邦都羡慕嫉妒中国有皇帝,畏惧中华无与伦比的优秀君父思想,和身在福中不知福的中华子民不同,异邦人都看得很清楚:欲想颠覆中国的统治地位,就必须打倒引领中华前进的伟大皇帝制度,如果不能让中国人怀疑皇帝制度的伟大,那么中国在未来将永远是高不可攀的人类顶峰。

    而卖国贼黄石,利令智昏与一帮亡我中华之心不死的蛮夷畜类结交,企图把以夷变夏;易成深情回顾了自秦以来皇帝制度的光辉业绩:是皇帝制度让中国人民学会酿酒、学会制绸、拥有艺术文字、是皇帝制度保证了中国人民得以发展航海和耕作——因此一定要坚定不移地坚持皇帝制度,深入揭批毫无廉耻和爱国之心的黄石,绝不能让海外蛮夷的反中华势力阴谋得逞!

    ……

    许平带领军队退回江北后,山东防御使几次要求他收复登州,对此种要求明军早有预料,明军对顺军的围攻并不担心,他们不但没有集中海军陆战队坚守登州,反倒分军攻打青岛、南通等地,在山东沿海建立了一系列登陆点。

    在江南战事结束后,海军还把陆军开始运到这些沿海据点坚守,大海对顺军来说是天堑,对明军来说则是通途大道。南明的军事决心是:如果许平派来小股部队,那么明军就利用城防坚守;如果顺军大至,那么明军也可以利用海运补充让顺军精锐顿兵城下;就是顺军不惜代价地强攻,明军也可以乘船撤退。

    而无论顺军如何行动,明军正面战场都可以因此获得更大优势。

    [奉献]

第三十节 走私

    对于明军的多点登陆,一开始许平也动过念头要把他们赶下海,不过亲自去过一趟登州在外围观察过明军阵地后他放弃了这个打算。凭借海运的能力,明军轻松运来上千士兵,修筑了坚固的港口要塞,许平觉得攻打这些堡垒估计会有很大的损失,其实也确实如此,明军的堡垒就是按照能够防御顺军一个野战营的进攻规模来修建的,而且还要确保在顺军压力过大时能够安全退回海上。

    后一点许平也有预料,他在登州港外看到了南明海军的风帆,在顺军完全没有制海权的时候,进攻明军的堡垒首先要遭到这些敌军的炮火的打击,然后还难以将守军全歼。

    “要是调动兵马来进攻他们,还需要运输辎重粮草,”许平回头对陪同自己前来的周洞天摇头道:“还是不打了吧。”

    “就放着他们在这里?”周洞天承认自己也没有什么好办法,但是看着敌军在自己的领土上耀武扬威还是一件让人感到难以容忍的事情。

    “放着他们在这里也好,如果我有把握把他们消灭的话,我们走了之后他们还是会回来的。”这漫长的海岸线,许平无法到处留兵,如果不留下足以威胁敌军登陆的部队,那显然耗费巨大的人力、物力拔掉这些港口是没有太大意义的。

    但许平认为没有意义的事情顺廷却认为很有意义,丞相府就认为必须要把这些据点拔掉,以将明军驱逐出山东——这是很有政治意义的事,周洞天就提醒许平这点:“丞相府担心百官和藩国都会就此以为我们没有力量保卫山东。”

    “实际上我们就是没有力量保卫山东全境,这不是以为而是实情,除非有强大的水师,否则他们想来就来,想走就走,我就是在登州这里留下大军,他们不敢再在这里登陆就会去其他地方。”眼下明军已经在胶东半岛多处建立了滨海要塞,南明海陆两军希望它们能消耗顺军的实力,虽然许平不知道对方的想法但是他不愿意为不可能达成的目标去牺牲珍贵的兵力和物资:“这么多堡垒一个个拔过来,就算南明不再登陆,我军也会被大大削弱,难以挡住明军对江淮的进攻。”

    “那就放着他们不管?”周洞天看到明军这样肆无忌惮地在沿海设置据点也很气愤,所以认为至少应该打下一个震慑下明军,而且他认为这样还有一个好处:“如果大人觉得登州这个不好打,我们就去打一个小的,然后他们就不敢这样猖狂了,每个都要驻守更多的官兵才能确保安全。”

    “没有水师前我们确实管不了,而且为什么要威胁他们,依我看他们据点占得越多越好,每处都需要修建堡垒,需要驻军,如果实在太过份了我们也可以用来练兵。”许平倒是很想得开,丞相府的政治因素他基本不列入考虑,只是单纯从军事方面思考问题:“他们的补给都要从万里之外运来,修建更多的据点就需要更多的补给线和修建工作,这都要消耗齐国公的国力,就意味着他们在江淮战场的兵力更差。”

    在许平的坚持下,顺军中止了一切针对明军登陆点的反击,山东顺军按照除非守住的港口价值大于驻扎防守兵力的价值否则就没有必要坚守的原则进行判断,放弃了山东半岛大部分沿海地区。在内陆许平驻扎了一些警戒部队,如果明军尝试从沿海地区攻入内陆的话,这些部队才会考虑迎战,这样就能让许平集中最多的资源到陆军身上。

    像是为了打破许平的这个判断,登陆的明军在迟迟没有等到顺军的反击后确实进一步扩展了沿海的据点,不过随着沿海地区占据的越广,南明陆军部的意见就变得越大,他们也认为海军花费巨大地维持这些沿海据点是一种浪费,当顺军并不像他们期待地那样来反攻沿海据点时,陆军部开始怀疑在山东沿海派驻那么些军队而不是把他们投入江淮战场是不是一种浪费。

    可海军部不这么看,他们认为这有利于收集情报,牵制许平的注意力——现在许平处于防守确实稍微好一点,但是假如他想进行反攻,那么就很难无视他背后的众多明军据点,这些地方都可以成为明军的攻击出发阵地。不过对此陆军部也表示反对,他们认为凭借明军的实力,顺军根本无法发起反击,集中全部的资源从长江上发起一线平推才是最优的办法。

    不过制宪会议却支持海军部,他们觉得这在政治上有利,能够给北方的官吏民心施加很大的压力,而且从长远看将来若是中国的海军打算离开本土进行较大规模的境外作战,这些也都是不可多得的经验。

    为了进一步加强对李顺的军事压力和政治压力,制宪会议建议海军部寻找机会攻击天津到山海关一线的港口,他们判断顺廷可能容忍山东部分港口被明军夺取,但是绝对无法容忍明军侵入京畿地区并徘徊不去,所以如果在能力建立一个港口,那么就可能实现调动山东、安徽顺军并构建一个磨光顺军精锐的绞肉机。

    同时海军还被再次提醒到,要尽量避免攻击辽藩的船只,除非它们尝试进入大顺直辖的港口,而且任何试图夺取辽东港口的行动都被禁止——随着明军的军事形势不断好转,南明正在积极对大顺各藩国展开政治攻势。

    不过海军夺取天津的尝试很快就归于失败,这倒不是由于顺军的抵抗多么有力,而是在登州等地屡立战功的铁甲舰突然丧失动力,它在港口要塞外炮击了一天后,水手突然发现无论如何也无法启动它。这时其他的风帆战舰还无法驶入尚未丧失战斗力的港口要塞前直接拖走铁甲舰,而顺军在发现明军战舰的窘况后则开始尝试派出小艇进攻这个铁乌龟。

    舰上的水手打退了顺军的几次进攻后,一直到子夜仍无法让铁甲舰恢复动力,最后不得不凿开船底板然后弃船,集体游回停泊在港外的明军舰队上。

    弃船之后,明军也不得不放弃了攻占天津的计划,此时他们还发现大量的京畿顺军正向这里赶来,最终不得不返回山东。一直到很多年以后,施天羽在回忆这次失利时仍坚持认为,如果那次顺利拿下塘沽的话,战争结束将大大提前。

    ……

    “天津已经受到攻击,”钟龟年亲自带着这份报告到前线来找许平,这次攻击虽然没有成功但是顺廷受到极大震动:“许将军还认为不应该收复登州等地吗?”

    许平看了一遍报告,抬头答道:“是的,我不认为失去登州明军就无法威胁天津,他们的水师完全可以从长江口一直开到大沽口,所以若是我把明军从山东驱逐出去的话,他们对天津的威胁只会更大。”最后许平还补充道:“如果我真能把他们驱逐出去的话。”

    许平的固执让钟龟年感到非常气愤,自从他复出以来,大顺把最大半的兵权都交在他手里,而换回的则是一阵又一阵地后退,先是南京被不战而弃,然后是抗命拒不夺回,再往后则是彻底放弃江南,让战火从江浙一直烧到了安徽、山东,而且放弃起滨海地区来也是眉头都不眨一下,现在看到京畿受到威胁依然无动于衷。

    “许将军,大捷是要靠进攻来取得的。”钟龟年从来不会称呼许平为大将军或是吴王殿下,他尖刻地说道:“难道许将军认为靠步步退缩就能赢得天下吗?”

    “我从来不这么认为,不过在眼下这种情况下,我首先要考虑是不被敌人取得大捷,”许平知道钟龟年抱怨的理由还有一个,那就是明军占据沿海港口后导致辽东的物资难以运输到前线,路上的损耗变得更大,对此许平解释道:“现在我们已经从江南退回,多出来的那段路已经节省下来了……”除了运输问题,钟龟年还总是抱怨走私变少了,对此许平也有说辞,明军占据这些港口的花销远远高于顺军走私量的减少量,而且许平不认为明军少几个港口就无法在渤海组织起封锁线——顺军远远不可能清除明军的每一个据点并保证他们永远不会回来。

    “这并不是放任贼寇侵占我们领地的理由!”

    “确实不是,但是兵力不足是一个理由,如果我有二十个野战步兵营,那么无论是反攻南京还是清靖山东沿海我都会欣然从命;如果有四十个,那么防御使大人就连我都不需要。”许平不为所动,坚持要对明军在滨海地区的行动静坐不理:“齐国公正在挥霍他的力量,现在我们最好的办法就是等待,等待齐国公犯错误。”

    “如果许将军等不到呢?”钟龟年此来还肩负有丞相府的命令,朝廷说如此放任明军自由行动,不但对大顺的军心士气不利,而且连藩国也会对朝廷的实力失去信心:“许将军要等多久?”

    “我不知道什么能够等到,也不敢说我们一定能等到。但现在出战我看不到胜利的希望,只会正中齐国公下怀,所以我们必须等,等他在这条错误的道路上越走越远,浪费更多的国力,露出破绽给我们。”

    “可是藩国会质疑朝廷威信。”钟龟年终于翻出了底牌,自从大顺从江南退兵后,它的直辖领地就已经不比藩国多多少了:“他们会认为我们无力收复山东。”

    “我们确实无力收复山东,正是因为我们没有这个力量才不能轻举妄动,难道我们被敌人牵着鼻子走,耗尽了我们的力量连江淮都保不住,藩国就会对朝廷更有信心么?”许平决心停止这场无益的谈话:“防御使大人,我听说南方有一种新式机器,能够大量地生产军火武器,我们应该高价买几台,最好再设法收买些工匠。”

    “这个我当然晓得,但是许将军把我的港口都丢光了,我去找谁买呢?”钟龟年没好气地答道。

    “趁着天津还在我们手中,多想想办法吧。”

    ……

    天津,

    作为北方手中最大的一个滨海城市,这里由一个专门的巡抚负责,这个巡抚的职责之一就是提高走私量。

    虽然南军在渤海和天津港外都建立了封锁线,但随着正常贸易路线的中断,走私利润变得越来越惊人,因此南方多有商人干冒奇险,雇佣亡命的船员水手乘坐快船潜越封锁线,在海上和明军巡逻船只捉迷藏、赛跑,然后接着夜色潜入港口。

    已经在前线效力多时的胡辰,刚刚得到许平批准返回直隶成亲,这份婚事早在他跟着许平挟持山东防御使前就已经下聘,之后就因为他逃亡而耽搁了,好在他岳家是个虔诚守信的人,在胡辰被赦免后又续上前约,这次许平特批胡辰长假回北京成亲一方面是因为内心对他有愧,另一方面也是要胡辰替他到天津看一看防御体系,毕竟这是北方最大的走私入口。

    接到命令后胡辰顾不得先回北京成亲,而是首先奔天津而来,目前的港口守备是他的老朋友张舒博,当初他在近卫营服役,后来才调到港口当差。

    见到老战友前来,张舒博也是喜出望外,不由分说一定要胡辰到他家去住,声称他家既宽敞又大,远比军营要舒服得多——胡辰身上有许平给的公文可以住在军队的驿馆。

    到了张舒博在天津的临时住宅一看,果然十分的体面,他们二人是妻女不避的过命交情,一进门主人就喊出两个女人让她们去下厨给胡辰做饭洗尘。看到胡辰脸上有些迷惑的表情,张舒博笑着解释道:他的正妻还呆在京师照顾儿女,而这对小妾是在天津买的。

    脱去外套,胡辰露出身上满是补丁的军装,张舒博看得只咂舌:“老哥已经是中校了,军衔比我还高,怎么穿成这个样子?”

    “军中乏布,殿下里面的衣服也是补了又补。”胡辰老老实实地答道:“实不相瞒,这次我是回来成亲的,饷银一直攒着想给浑家多扯两尺布。”

    江南易手后,北方的布价暴涨,至于丝绸更是翻了十番,胡辰是绝对买不起了。

    胡辰口中的殿下只可能指许平一人,听到这话张舒博马上做不住了,他告声得罪连忙跑进后方,过了半响带着一个小妾各抱着一个大包出来。

    翻开包袱皮,上面是几匹上好的黑色的湖布,张舒博让胡辰自己留一点坐套衣服,剩下的都带去给许平:“这布结实,而且染料不褪,算是我对殿下的一点孝心吧。”

    张舒博小妾抱着的那个包打开,首先映入眼帘的就是一张鲜艳的红绸,是刚才张舒博特意关照女人找的上等货,今年的浙江新丝织就的:“军务缠身,不能去京师讨老哥一杯喜酒喝,把这个带给嫂子吧。”

    胡辰先是惊喜不已地抚摸着那匹绸缎,这种东西他就是有钱也买不到,而对方一送就是一匹……想到此处胡辰连忙站起来推辞:“太重了。”

    “不重,不重,实在是不知道老哥要来,小弟已经是惭愧了。”张舒不容胡辰推辞,一边往他面前推,一边解释说这些都是走私船运来的。

    “私船运来的?”胡辰奇怪地问道,他记得许平曾经说过,走私船船主虽然为了私利,但对大顺而言却是了不起的英雄,他们一路干冒奇险,把大顺急需的硝石、武器和机器运到直隶,他们从南方送来的东西对打赢这场战争有着非常的大意义,让前线将士能够少流很多血。

    “是啊。”张舒博一副理所应当的样子。

    听胡辰提出他的疑问后,张舒博微微一笑:“老黄历了……”

    张舒博告诉胡辰,虽然一开始有商人确实私下收购南方的机器和军火卖给北顺,但随着南军封锁越来越严,他们就不再走私这些军事物资——因为它们的利润远远比不上各种奢侈品。

    早从登州开始,走私船就越来越不愿意从事高风险低回报的买卖——把武器、军火或机器卖给顺军被南明发现的话必死无疑,而且顺廷购买军用物资的价格提高得有限,中间的各级官吏还要打点不然还会遭到各种刁难;相反南明对走私奢侈品的处罚要轻得多,而且这种货物也很容易买到,运上船也不会引起什么注意,而到了北方后奢侈品大家都抢着要,根本不需要行贿官府。

    翻开那红绸,张舒博随手拾起了下面的一块刺绣,这种苏绣在北京已经是有价无市,只有大顺的官员才能利用关系买到一些便宜点的,普通人家嫁女娶亲如果不想用劣质得多的替代品,就得用很高的价格去买,就是天津城这里也很贵而且货源长缺,更不用说其他的地方。

    [奉献]

第三十一节 勾心

    胡辰看着那块精美的刺绣,也是有些心旌动摇,为大顺江山效力这么多年,要是能风光成亲也算是有所补偿。

    “这块就给嫂夫人拿去吧,下聘的时候亮出来,也让街坊邻居们都喊声好。”张舒博笑嘻嘻地把它又放回包袱中,下面还有不少莫说北京平民,就是大顺官吏都未必拿得到手的好东西,有东海的龙涎香,两颗海南珍珠,还有上好的江南茶叶,这都是张舒博从不同走私船上顺手牵羊拿来的精品(这种货色几乎一到港就会被等候在天津的高官属下买走,以极高的价格流入黑市。),当初胡辰两次冒着新军的弹雨把他背下火线,今天他总算是有机会报答一二了。

    张舒博脸上露出神秘,压低声音问胡辰:“老哥可知道这块绣是谁的么?”

    “谁的?”

    现在走私船越来越少,张舒博告诉不少朝廷大员都有关系户一天到晚在天津等着,一旦有新船到达,他们就会一拥而上把里面的货物瓜分,上次那艘船中的那点苏绣被李建泰阁老用等重的金子买下,前明时期李阁老就有五十个妾,大顺开国后又讨了几个新宠,丰年过节光是家里做新衣服就需要大量的江南刺绣。

    其他的官员、豪门,虽然现在是战争但是也不愿意委屈了家中女眷,上次丞相庆生,朝中文武送去的琳琅满目的贺仪,张舒伯偷偷留下又刚转送给胡辰的珍珠就是从大内采购手指缝里漏出来的,其中一百颗最大的被高后赐给了给丞相。

    “我们需要机器和军火……”胡辰想起许平曾经对他说过的,虽然大顺已经开办了自己的军火生产工厂,走私的数量在明军的封锁下日益下降,不过有总是比没有好:“很久才会有一艘船偷渡成功吧?”

    “就是很久才会有一艘船偷渡成功啊,”张舒博知道胡辰在想什么,而他身为海防守备,走私贸易正是他负责的头等重要事务之一,对胡辰的顾虑不以为然:“大军每日在前线消耗的弹药数以万计,这两个包袱就算装的不是织物而是硝石,又能济得了几个人?归根结底还是要靠我们自产啊。”

    说完张舒博不由分说地把包袱推到了胡辰面前:“老哥就别多想了,几十万大军的胜败岂会是这一个包袱决定的呢?”

    虽然靠着这个肥缺捞了不少油水,但是张舒博自认为还是尽心尽职的,他一丝不苟地检查海防、疏通航道,从来没有在军务上疏忽大意过,前几天他刚刚绞尽脑汁地想出办法把明军沉在港边的铁甲舰打捞了起来,上面的两门超级大炮也都被他小心翼翼地取下来用以加固堡垒,还报请天津巡抚一定寻找能工巧匠设法修复。

    现在顺军的工作效率是前明时期无法相比的,在短期内他们大概也不会堕落到明末的地步,而且张舒博还总听巡抚和其他官员们讨论历朝的往事,南明的中兴很可能是昙花一现,大顺开国近十年,人心已定,按照以往的惯例看,战争不可能在短期内结束,最后的结果很可能是南北割据;就算南明出现了为历朝历代所难得一见的真正中兴,那么以北顺新开国的势头,战争的结局可能也不是一代人能看到的,一般就是衰落到极点的朝代都能依靠半壁江山支撑个几十年。

    在胡辰离开前,张舒博又请假陪着他逛了逛天津城,这里云集着北方大量的商贾,西部的藩王也有专人来这里为王府采购,每次走私船成功潜入塘沽后,天津就会热闹得如同过节一般。有特权阶层背景的商家把购来的货物加价卖出,然后再一层层转手,尽管如此,商人们仍然兴高采烈地运走这些奢侈品——随着到江南陆路贸易路线的中断,这些东西在任何地方都能卖个好价。

    回到北京之后,胡辰一边忙着下聘尽快完成所有的婚事流程,一边还抽空去看了几个留在京师的老战友,其中一个在北京火药厂监制火药,他听说胡辰要成亲后立刻拍胸脯表示能提供一批火药给他制造爆竹——为了节约火药,大顺已经下令停止燃放烟火。

    对这个禁令胡辰也有耳闻,不过这位战友认为他过虑了,虽然平民没有放爆竹的权利,但是大顺高官娶媳嫁女、或是庆生过节时,总是会放上一通的,胡辰怎么也是从河南就从龙的老人,只要排场不太大没有人会计较:“胡哥,每天药厂都是成千上万斤的火药,你就是用个几十、一百斤,难道就会耽误了大将军的事吗?难道你觉得少了几斤药,十万大军就会为此影响胜败吗?大将军就缺这几斤吗?”

    那个人觉得胡辰如此设想简直有看不起许平的嫌疑,居然认为区区几斤火药就会左右大将军的胜败。而另外一个工房的人则表示他可以让手下的工匠加班加点给胡辰把爆竹做出来,一定能抢在他成亲前完成,这个厂是负责生产纸包定装铅弹的。

    目前许平正见缝插针地训练他的新兵,胡辰知道前线的训练耗费也很大,但是枪炮厂的老战友也见过世面了:“现在都这么做啊,上次主上寿辰,丞相府就下令造了三天的烟火,我这次也就是让几个匠人加两、三个班罢了,不耽误事,而且往死里说,这点子弹又能练出几个兵来?大将军手下几万雄师,还欠一、两个新兵么?”

    ……

    胡辰回到安徽向许平报道时,顺军刚刚又击退了明军对江淮地区的几次试探性攻击,在许平看来对方的攻势并不猛烈,今年他一直有余力继续在后方训练他的补充兵。

    在听完胡辰关于天津走私的如实汇报后,许平叹了口气,天津巡抚那里他完全插不上手,而如果要朝廷出惊人的高价购买军事物资的话也很难说过去——许平不是三岁小孩,他现在也知道凡事官买都会有损耗,如果想让走私商贩冒更大的险走私机器,那利润就得比他们现在从事的行当更高,这就意味着朝廷要拿出惊人的经费来。现在正经的大商人现在都不愿意和北顺做生意了,而且很在意重要军事物资的流向,虽然许平不是很理解他们为什么有钱不挣,但总之进口变得很困难。

    “无论如何也要进口一些机器,”从南方传来的信息看,齐国公治下的机器对生产发挥了越来越大的作用,许平沉思着打算给丞相府去信,如果朝廷不愿意拨款,他打算从军费中拿出一笔钱悬赏把机器输入北顺的走私商,而且许平觉得如果派自己信得过的人去办,或许中间损耗还能少一些:“军中也有不少工匠,至少我们拿在手里看看,看能不能仿制。”

    胡辰把张舒博献给许平的布放在他的眼前,几年来许平一直和将士同甘共苦,上面所赐都缴入军库,这次看到布匹后许平想也不想地说道:“送去军需官那里吧。”

    “大人,”胡辰劝说道:“大军也不差这两匹黑布吧?”

    “是不差,”许平点点头,当初领着长青营通过山东时,他拿几位大侠给的金银礼品时也不认为新军会差这点东西,派遣部队给大侠队伍保驾护航的时候也不认为新军就差那点兵——尤其是当时还没有和敌人遭遇:“但总归是两匹布,不是一点儿分量都没有。”

    “只是若是大军战败,我要负担最重的责任,我已经不堪重负了。”许平向着那两匹布点头示意一下:“我背不动更多的责任了,多一点儿也背不动了——把它送去军需官那里吧。”

    胡辰离开后,周洞天带着一人前来拜见许平,这位是朝中兵部派来押送军饷的,上次一个报了些损耗,被许平派亲信上京一直闹到李自成御前丢了官,这次丞相府干脆派兵部侍郎来押送,相比单子上的数目实际运到的东西没有太多短少。对此许平心里很是满意,可见凡事只要认真官员就不敢伸手,至于那些一点点的短少,许平也就不打算计较了,他琢磨了一下决定还是不要把事情做得太绝。

    “军中粗茶淡饭怠慢了。”许平客客气气地对押送官说道。

    “不敢当,”兵部侍郎一鞠倒地:“大将军才是真辛苦。”

    “我还不是大将军呢,是浙直鲁军务总督。”说道此处许平在心里苦笑了一下,归于他名下的浙江丢得干干净净,另外一个南直隶也有大半在明军手中,让他这个官衔听起来颇有讽刺意味。

    来人先是谢罪,然后环顾左右无人,便在临行前偷偷告诉许平,大学士李建泰总在顺王面前说许平坏话,说他金银无所取、美眷无所藏,其志不在小。吞吞吐吐地说完这些话以后,这位兵部侍郎大人还要许平小心提防,不要被小人陷害。许平谢过了这位京官,但表示他凡事出于公心,对朝中诸位大人的批评也是抱着有则改之、无则加勉的态度。

    押送官离开后,周洞天站在许平身边深深地看着他,终于忍不住再次劝说道:“大人,有道是:三人成虎。”

    “我不会送仪金给他的,前方战事正酣,钱只恨不够哪里有余?此事不必再说,”许平埋头看着各路顺军的报告,想到自己的奏章可以畅通无阻地送到李自成眼前许平就对这些京官毫无惧意,头也不抬地答道:“主上与我君臣无隙。”

    “大人有多久没见过主上了?”周洞天大声质问道。

    “在河南的时候我也总是和主上分军作战,主上知我甚深你不用瞎担忧,再说我早有功成身退之念,到时候我辞官告老,又何惧人言?”许平不再与周洞天多言,他相信自己和李自成的交情还是够用一段时间的,而且现在局面如此紧张,许平也不信那些朝中的官员会找自己的麻烦。

    ……

    出任大顺兵部尚书的张缙彦日子过得并不是太顺心,那些顺王的从龙之士可不比明朝的武将派头大多了,至于许平更是其中的佼佼者,但凡有不合他心思就要向李自成告御状。

    从江淮回来的兵部侍郎傍晚抵达北京,顾不得回家休息就来向张缙彦报告此行的过程,和张缙彦预料的一模一样,许平依旧坚持着他吃独食的本色,丝毫不打算和兵部分享好处。张缙彦并不指望许平向前朝那般五成、六成地把军饷往兵部送,甚至连一成都不指望——毕竟这是新朝肇始,而且许平和顺王也称得上是刎颈之交,只要许大将军稍微意思一下,让张缙彦知道大将军心里有他这个人、记得兵部为他鞍前马后地效劳过就行。但是许平就能贪心到连这么一点点场面上的银子都舍不得吐,现在还用得到兵部的时候都这样悭吝,张缙彦又怎么能指望日后许平会出力……哪怕是出一言相助呢?

    “兵穷军困,士卒皆面有菜色,而许将军左右亲信夜夜笙歌,许将军还特别招募了三千多女兵,令她们穿上明军军服歌舞以助酒兴,喝到酣处时,许将军左右皆作猛虎状、各自捉一女回营,谓之曰:擒生捉俘……”侍郎绘声绘色地给张缙彦讲着他在江淮军营中的见闻,直把后者听得怒形于色。

    “无耻鄙夫,怪不得连番大败,连南京都丢了。”每次张缙彦一想到许平手握十几万大军、每岁拿走朝廷几百万两的军饷和军费,却一文钱都不愿意吐出来让别人也喝口汤时总是会怒不可遏,而且张缙彦虽然有心理准备,但许平的骄奢淫逸还是超出他的想像:“这鄙夫!难道就一点不懂得‘皮之不存,毛将焉附’吗?”

    虽然从历史上看,一直败退到只剩下数省的王朝就算是中兴也是兔子尾巴长不了,不过张缙彦还是挺生气,要是任由许平这样胡搞下去,说不定大顺就连山东都保不住了,那到时候自己也要被顺主和丞相责备。

    当张缙彦问道军心士气是否还堪维持时,他的副手马上报告道:“下官走访各营,将官们一听说下官是奉大人之命前来的,无不欢呼雀跃,大人严正之命播于三军,官兵人人都说多亏有大人在朝中筹措,他们才能免于饥寒。”

    “呵呵。”张缙彦微微摸须,脸上忍不住露出自得之色,这几年为大顺勤恳效力,各路军马都变得很尊敬他(张大人有很多眼线、还有副手和兵部大小官员,他们都众口一词地指出了这点。),一开始张缙彦还有点不自信,但是几年下来这种话耳朵都快听出茧来,他才发现自己真是人才,无论在明在顺都称得上是深得军心。

    “从前朝开始,大人的兵部就是万斤重担一肩挑,一个部干的差事比其他五个部加起来还要多上好几倍,可是其他各部都乱成一团,唯有大人的兵部是井井有条。唉,要是崇祯爷重用大人,主上能不能坐上金銮殿……”

    “胡说!”张缙彦脸皮一绷:“主上乃是真龙天子。”

    “下官妄言了。”侍郎连忙跪下来冲着张缙彦磕了三个头,等张缙彦气消了之后又爬起来:“要是主上让大人当这个丞相……”

    “胡说!”张缙彦又是一声斥责,不过显然比刚才那声要平缓得多——其实刚才那句他也不过是拿腔作势罢了。

    “下官妄言了。”侍郎又跪在地上磕了几个头,再次其身后小心地凑到张缙彦身边秘报道:“下官打探到件事,许将军送了上百万两的银子给李阁老。”

    “哼。”张缙彦从鼻子里喷出一声冷笑,心里却是惊惧不已,李建泰是张缙彦目前最希望取而代之的人物,要是许平和李建泰结成同盟,那他何时才能取而代之,并进一步踏上丞相的宝座呢?

    ……

    “兵部属官巡视江淮时,将士们一见到他们就奔走相告,说是丞相又派人来劳军了。”牛金星昂首阔步地在前面走着,张缙彦弯着腰亦步亦趋地一路小碎步跟在他背后紧跑,再后面则是同样满脸谀笑的兵部侍郎:“闻知丞相在百忙之机仍派人劳军,将士们无不感激涕泣,发誓以死相报。”

    牛金星笑呵呵地听着,以前只是个不得志的举人,还因为得罪同乡缙绅被下了死牢,当时他十分消沉觉得自己一无是处,进入闯营后兢兢业业,但也常有疏漏,虽然竭尽心力地辅佐李自成,但也常有对局势束手无策的时候。结果知道现在牛金星才发现,自己原来是天生治理大国的奇才,自从他当上丞相后,大顺国力蒸蒸日上,虽然前线因为军方无能而节节败退,但是在自己的领导下总能及时为前线弥补上损失,虽然失去了大片的领土,但是户部报告赋税增加了、兵部报告军力强盛了,而且民生更是一片喜人,到处都在传唱歌颂顺主和牛丞相的歌谣,连那些桀骜的藩王们也都对牛金星的才能交口赞誉。

    “丞相经天纬地之才,古往今来也没有第二人能比得上了吧?”张缙彦用充满感情的语气歌颂道。

    “呵呵,”早在七、八年前牛金星刚入北京的时候就曾听到这样的赞语,那时把他吓得跳起来,面色大变连连摆手说愧不敢当;四、五年前的时候,牛金星依旧感到刺耳,也会认认真真地说到:他认为至少萧何足能落他两条街出去、诸葛孔明也至少能落他一条半街;但现在,牛金星只是礼貌性地说上一句:“汉太祖的萧丞相,难道很差吗?”

    “哪里能和丞相比啊?”张缙彦大为惊诧地说道:“丞相马上能辅佐主上平定天下,马下能为国家开太平之世,萧何何人,岂能和丞相相提并论?西楚霸王不过一无谋莽夫,更无前明三百年之深厚基业,不数年丞相谈笑间扫灭之;而萧何外有函谷之险,内有关中沃野千里,攻打一无谋之项羽,尚且搞得国穷民困,以致汉太祖欲求四匹同色之马亦不可得,而丞相逢大灾之年,在中原四战之地且屯且战,入京以来,三年免征收四海之心,亿万欢颜,仍能总群臣,整纲纪,服强藩……萧何何德何能,能与丞相同列?”

    牛金星仰天哈哈大笑,志得意满之至,虽然南方传来越来越多的烦心事,不过张缙彦的这一番话如同春风将他心头那些阴郁扫除得干干净净。

    可是等张缙彦开始汇报江淮顺军的实情时,牛金星的这份好心情很快就消失不见,许平军中贪腐而行、兵骄将惰,比他最初想像的还要严重上十倍。之前已经都很多人弹劾许平克扣军饷、任用私人、包庇逃将,但是牛金星不用李自成说就主动替许平把这些弹劾都挡下来,因为他一直认为现在是朝廷用人之际,许平就算再贪也是小节,与打败明军相比并不重要。

    但许平显然辜负了牛金星的一番苦心,不但逃回江北,而且还拒绝反攻山东沿海,每天都躲在军营中白昼宣淫,猖狂到连兵部堂官的耳目都不避了。牛金星开始怀疑自己当初在李自成面前帮许平瞒下那么多罪行是不是一件明智的事情,贪腐不是大问题,只要能打胜仗一起都好商量,但是贪腐到每岁花朝廷数以百万计的军费,却只会呆在军营里享乐那就得另当别论了。

    “下官还听说一件事,李阁老向许将军讨要纹银百万。”一直小心在观察牛金星脸色的张缙彦觉得火候已到,于是就图穷匕见。

    “哦?”牛金星的脸色果然如张缙彦预料的那样沉下来,谁都知道许平和牛金星有矛盾,李建泰向许平讨钱中的政治含义真是再明显不过——他主动要求成为许平在朝中的同盟。

    “许将军怎么说?”牛金星冷冷地问道。

    “这个下官可就不知道了,这事也是下官凑巧得知的,”张缙彦早就想好了答案:“不过这两个月来,好像李阁老没有再说过许将军的坏话吧?就是有也是不痛不痒的。”

    牛金星的脸色变得越来越阴沉,身后的张缙彦用一种满含着羡慕和嫉妒的目光看着他身上的丞相官袍,在心里想着:“你一个出仕都不曾出过的小破举人,岂是李阁老那种庶吉士的对手?我们这些有大学问的中举人做官,你太差所以只得落草为寇,结果明祚断绝、王朝兴替,阴差阳错地被你抢到了丞相的位置……要是我不帮你一把你都不知道你是怎么死的——无论如何也得让你和李建泰拼个两败俱伤、同归于尽啊。”

    [奉献]

第三十二节 退缩

    在张缙彦把复杂的目光投向牛金星的时候,全然没有注意到位于他身后的兵部侍郎在用同样的目光注视着他的背影,牛金星回头和张缙彦分手时,后者用尽全力把笑容挤满了一脸,对前者的吩咐指示更是点头如捣蒜。牛金星扬长而去,张缙彦的腰杆随着丞相背景的消失而挺得笔直,仰着下巴回过头去,冲着满脸堆笑的兵部侍郎威严地点点头,挥手示意他们可以忙去了。

    目前在朝中说许平的坏话是不需要承担什么风险的,因为说他不好的人已经太多了,反倒说他好话会遭到同僚的白眼,兵部侍郎当然不会去给自己找这个麻烦——许平和他非亲非故又从来不曾给过他好处,为什么要帮许平这个忙?更因为有许平的存在,导致兵部成为最没有油水的部门,几乎堕落到和礼部一个档次了,不,是还有不如,至少藩王爵爷们还会送些东西给他们,而许平却是彻底的铁公鸡、瓷老虎,一毛不拔——现在兵部里已经有人自嘲是叫花子部。

    兵部侍郎小心地斟酌着自己的举措,他只是说了一些兵部官员乃至朝中百官都在窃窃私语而且也为大家所普遍相信的事情,而且还是私下与张缙彦说并没有写在正式的奏章上,无论张缙彦最后是高升还是倒霉,兵部侍郎都有信心处于不败之地,如果许平能因此悔改或是另选将领,那当然更是再好不过。

    离开百官后,牛金星独自去觐见顺王,放弃江南后李自成对许平的不满与日俱增,一年前顺王对丞相府送去的弹劾许平贪墨的奏章还抱着不屑一顾的态度,但现在常常会翻来覆去地看好几遍,然后入神地想上一会儿,最后叹息几声打还给牛金星并不作任何评论。

    今天牛金星呈给李自成的一份奏章弹劾许平的心腹大将周洞天强抢民女,由于这个人始终和许平一个鼻孔出气,拒绝向陈哲等人那样给予一些方便,帮着许平聚敛钱财却从来不肯让别人也染指一点,所以是军队中排名第二的遭恨人物。

    “周将军强抢民女,打杀百姓,许将军包庇凶犯,然后收为内宠。”看完奏章后李自成大叫一声:“李建泰刚和寡人说,许将军不近女色、一介不取!”

    “臣风闻许平送了几十万两银子给李建泰。”

    “谁说的?什么时候的事?”李自成一听就暴跳如雷,还让卫兵马上去传李建泰。

    但是牛金星阻止了李自成的冲动,他老老实实地承认这是外界风闻,并没有丝毫的真凭实据,也正是因为此所以他没有写奏章弹劾,告诉李自成只是出于他对顺主的忠诚。

    “既然是风闻,如何做得数?”李自成不满地责怪了一句,但归根结底牛金星这么做还是因为忠心,所以李自成也不好再多说什么,只是在心里默默地把李建泰的话打了一个折扣。

    但牛金星随即指出,弹劾周洞天这件事可不是风闻,里面还有苦主的诉状,只是江淮方面战事紧急,所以地方官并没有受理这个案子。

    对此李自成依旧颇感怀疑,之前他赏赐给过许平一些宫女,但对方引用岳飞的话予以拒绝,李自成自问不是赵构,所以虽然开始有些悻悻,但内心深处对此还是颇有嘉许之意的。既然这样问题就出来了,许平连宫女都不要,又怎么会要周洞天强抢的民妇?李自成觉得自己有些不能理解。

    幸好牛金星帮助李自成进行理解,许平以前之所以不要宫女,是因为这些宫女都是手眼通天的人,她们和宫中依旧有关系,就算不是顺王故意派遣去的探子,依旧能够把许平身边的一举一动泄露给顺王的耳目。要是争宠那就会变得更可怕,吃醋的宫人可能会心怀怨恨,随口说两句许平的坏话就能让他倒大霉。许平要是收留了这些宫女,那不是讨老婆而是把一些神佛摆在家里供着——换那个男人愿意如此啊?

    而这些没有背景,没有关系的民女就不同了,再说周洞天抢的又不光是农妇,其中肯定有些小家碧玉、或是大户人家的闺秀。

    李自成绷着脸一言不发,牛金星继续说道:“自古伴君如伴虎,许将军畏惧天威也不能说不对或是没有道理,以臣之见,还是不要硬赏给他宫女吧,免得有伤陛下和许平的君臣之谊。”

    “寡人怎么会硬要把女官塞给他?”李自成有些恼怒地说道:“寡人赏赐大臣,为的是让他们感到高兴,不是害怕。”

    “陛下圣明。”牛金星称颂道。

    开国这么多年来,李自成耳边听到的全是各种各样的称颂之语,牛金星是其中很罕见还敢说实话的人——比如今天对许平的猜测、对李建泰的怀疑,李自成相信其他臣子一定不敢对自己说,他们总是说所有人都对顺王恭敬爱戴、在大顺圣朝之下尽心尽力地工作,也就只有牛金星会告诉他下面的臣子其实还是有私心的。

    “难怪唐太宗会喜欢魏征啊。”李自成心中突然浮起了很多感慨,虽然大顺治下三年免征、百姓安居乐业、司狱清明,但总会有一些缺陷的,李自成可以从百官那里听到各种喜人的景象,但只有牛金星会私下来和自己说这些虽然罕见、但是依旧存在的不足之处。

    “周洞天打杀了五个人,伤了一百多个。”李自成的注意力重新回到手边的这个案子上,如何处理这个案子让他感到有些麻烦,虽然不少人都弹劾许平无能、丧师辱国,不过李自成深知许平的厉害,始终没有动过临阵换将的念头,这个周洞天是许平的心腹,而且抢走的民女也是送去孝敬许平的,李自成不愿意穷治此案,至少在这个时候还不愿意。如果稍微敲打一下许平,让他以后不要再犯这种事李自成就很满意了,毕竟这大顺是他的天下,许平对大顺的意义不是一些百姓能比的,李自成把目光投向牛金星:“丞相以为该如何处置?”

    “臣以为周洞天也是劳苦功高,他为陛下出生入死、浴血杀敌过,这其实是小节,”其实牛金星对周洞天一直很是提防,这个人是许平的死党,如果将来有一天许平和李自成矛盾激化——假如万一真有那么一天的话,牛金星相信周洞天肯定是会给许平批黄袍的,他深信此人把对许平的忠诚置于对大顺的忠诚之上:“不如臣以丞相府的名义把这弹劾奏章发给大将军吧,若是大将军薄惩周洞天一番,再上表谢谢罪,臣以为这事也就差不多了。”

    “嗯,”李自成点点头,又把弹劾奏章还给了牛金星:“有劳丞相了,这事我就不过问了。”

    结果很快就见分晓了,许平把送去的弹劾奏章又还给了丞相府,还在上面用浓墨书写了两个大字“荒谬!”,连自辩都懒的去写——类似的风闻弹劾许平已经听说过太多次了,他手下还有十几万大军要指挥,实在没工夫逐个查明来由,再向丞相府解释。

    李自成双手拿着那张弹劾奏章,上面两个漆黑刺眼的大字,虽然这封奏章是以丞相府而不是他的名义发去许平处的,不过李自成看到这两个字时首先腾起的还是一阵恼怒,当最初这股被激怒感渐渐过去后,李自成沉吟着说道:“或许大将军根本不知道此事?”

    今天牛金星带来的还有去送奏章的使者,他用眼色示意了一下,那个使者立刻走上前对李自成报告说,许平根本就没有仔细看过这份弹劾他的奏章,更没有把周洞天叫来询问,只是粗粗浏览了一遍,就冷笑一声批上“荒谬”二字,然后就摔在使者脚前让他们带回来。

    “许将军还是要保周洞天。”牛金星在边上冷冷地评价道,如果许平不知情的话,至少会把当事人叫来询问一番,而不是这样不假思索地反驳,他甚至连仔细看一遍都没看。

    李自成不得不承认牛金星说的很有道理,但想了片刻后他无力地把奏章扔到一边:“既然大将军一定要保,那寡人就不追究此事了。”

    “臣还有一事……”最近工部和户部又大闹丞相府,因为许平居然向丞相府要求由军队出资购买走私机器,工部虽然对许平一直不满,但是比上不足、比下有余,看着兵部那帮同僚的寒酸样,他们心里还是很高兴的——至少许平是要武器而不是要银子自己造;而户部情况也类似。但这次许平提议动用军费购买武器后,工部立刻一蹦三尺高,坚称此例不可开,户部也和兵部一起到牛金星面前嚷嚷,说许平一天到晚喊穷,但现在居然有余钱高价买走私货,既然如此的话就应该少拨军费,毕竟国家到处都要用钱,兵部也说不但湖广需要更多的补充,现在云南战事也愈加糟糕,明军已经包围昆明了更是需要大量的兵力和军费去支援——如果许平不要走那么多的话,兵部说他们还是能拼凑出援军而不会像现在这样对西南战事无所作为。

    “许平这是要干什么?”李自成没搞懂里面的关系,而且许平奏章里说要仿制这种机器去制造军火。

    而牛金星的解释,也就是他从户部和工部那边听来的消息是:许平打算办一些工厂挣钱,而且和地方上的一些商人已经达成协议。

    “军队当然是吃皇粮,怎么可以自己挣钱?”李自成叫起来,大顺总结前明的教训时,其中有一条就是军队从事生产所以养了大批毫无战斗力的军镇,因此大顺将主要前宋的军制,至少让中央部队和边防军脱产化:“而且战事这么紧急,许平不想如何打仗,怎么光在动挣钱的念头?”

    结果自然是否决了许平的建议,而且李自成还同意丞相府派出专员彻查江淮战场的兵员和军饷发放情况。既然江淮顺军已经**到如此地步,牛金星觉得朝廷可以对他们硬气一些,他怀疑军中很多士兵和军官已经对贪墨的许平大为不满,朝廷作出这样的姿态有助于平息他们心中的怨气同时从许平手中夺走他们的好感;此外,即便是江淮顺军,也有大量的闯营旧部,纯而又纯的许平嫡系只有近卫、装甲两营,而装甲营多年来还一直在李来亨的手下。

    虽然有这些依靠,但牛金星当然不会愿意和许平翻脸,因此他打算以敲打为主,只要许平收敛气焰、重新老老实实地为国效力,牛金星也不打算做得太过分,至于各种劣迹他也打算含糊过去,不追究许平本人的责任。心里琢磨着这些事情,牛金星就向李自成叩首领旨,退出宫殿去了。

    这次李自成没有把那封弹劾周洞天强抢民女的奏章还给牛金星,而后者匆匆离开时也没有再惦记着这桩小事,回到后殿后,李自成再把这份奏章从头到尾地看了一遍,其上满是无辜百姓的血泪,还有许平那龙飞凤舞的两个大字。

    “为了大局,寡人是昧着良心了。”李自成突然大喝一声:“可许平你难道忘记了我们曾击掌为誓了吗?忘记了你当初为万民开创太平之世的志向了吗?”

    ……

    “当今之策,唯有让王太孙回京为大将军辩解。”面对一轮又一轮的兵员与军费核查,周洞天对许平建议道,另外一个重量级的人物刘宗敏半年前已经因为受伤而返回北京,暂时是指望不上了。

    这种核查让许平不胜其烦,丞相府在李自成的支持下减少了给江淮顺军的拨款,并宣称在核查清楚前不会恢复,许平没有理由拒绝这种核查,而且他一开始也根本不怕这种核查。

    但是事情很快就演变得超出许平的控制,兵部的官员鸡蛋里挑骨头一般地给江淮顺军找茬,发现了各种各样的问题,而许平不得不为他们发现的每一个问题辩解。虽然每一个问题都被证明是小题大做或是无中生有,但是这浪费他极大的精力。

    更大的浪费是时间,李定国侦查到湖南的明军实力正在加强,他判断明军下一次大规模攻击就近在眼前,而且此时明军对扬州的压力也不断增加,许平不但需要考虑如何防守江淮,还需要考虑如何牵制明军为湖广战场减轻压力。这都需要许平调动更多的军队,训练更多的新兵并为他的军队补充更多的装备,但这些急需进行的工作却被核查拖延了。

    陈哲和周洞天都曾劝许平行贿了事,他们都指出这根本就是多年来朝廷中各部官员对许平的怨气总爆发——之前因为许平连续的胜利这些不满都被压住了,随着江南的失守,原本被许平威望所镇压的怨气开始突破牢笼,能够光明正大地讲出口,终于汇聚成这股洪流。

    但许平坚守阵地,并对他部下们解释说:若是这次遂了他们的心愿,那么日后朝官就会得寸进尺;而如果这次顶过去的话,许平认为他们就会明白自己的坚定立场,也就不会再尝试这种无用功了;最关键的是,许平认为这是根本不需要考虑的原则问题:“前线将士浴血奋战尚且缺衣少食,岂能把这些东西给了后方的贪官?”

    许平坚持不懈地为自己上书辩解,在给顺王的奏章上与丞相府针锋相对,称自己完全不反对核查,但是这种存心刁难的核查只会对国家有害,对一线的十几万将士有害。为了这种言论,许平又捞到了一堆“挟持君父”或是“要挟朝廷”的弹劾。

    日子一天天地过去,明军对江淮和湖北的进攻看起来已经是迫在眉睫,可是许平依旧没有做好打退敌军进攻的准备,忍无可忍之余许平放言把朝廷大骂了一顿,当然又为此捞到了一个“跋扈”的名声。

    听到周洞天要李来亨回京为自己解释的提议后,许平犹豫了一下,还是想反对:“扬州重地,临阵换帅……”

    “大人快别想军事上的问题了,”周洞天忙不迭地打断了许平的思路:“如果不能和主上解释清楚,大人就离风波亭不远了。”

    此时帐内没有其他人,许平闻言长叹一口气,并没有丝毫责怪周洞天妄议的意思。

    周洞天小心地观察了一会儿许平的脸色,以前他曾鼓动许平自立,不过遭到了斩钉截铁的反对,这次他想了一想,小声说道:“大人有没有考虑过……嗯,劝主上禅让?”

    “禅让?”

    “嗯,是的,请主上禅让,不是给太子而是直接禅位给太孙。”周洞天说道:“大顺精锐尽在大人掌握,如果王太孙也有此意的话,京畿地区也可以里应外合,等我们先清除了朝中那些小人鼠辈,然后再和南明决一雌雄也就后顾无忧了。”

    要是不把李来亨拉进来,周洞天担心还没有成功返回北京,江淮顺军就得打个稀里哗啦,而且刘宗敏等人肯定不服,藩王们也难免起异心。

    许平苦笑起来,连连摇头:“这是造反,周老弟啊,亏了我不算是个忠臣,否则你早就人头不保了。”

    “如果任由这些小人这样折腾下去,我们迟早都得做南明的俘虏,”周洞天有些激动起来:“左右都是一死,还不如拼死一搏,保着王太孙登基!”

    “刚才你说到风波亭,我一直在想,如果当初岳王不顾大局,率军回师京城和赵构杀个你死我活,那还会有南宋汉家二百载河山吗?崖山之恨、神州陆沉只怕是要立刻成真了吧?”许平严肃地摇摇头:“有什么事,都要等击败明军以后再说,现在大局为重,不是窝里斗的良机。”

    否决了周洞天的这个建议后,许平开始认真考虑,并且把这个念头分享给周洞天:“若是能再打一场大捷,类似安庆那样的,或许我们就该考虑和齐公和谈了,嗯,若是再有一场大捷,我就摆出重兵临江,压迫齐公和谈,以长江为界,你觉得可能吗?”

    [奉献]

第三十三节 乱麻

    “末将以为没什么可能,”周洞天知道许平也未必报多大希望,但是他还是毫不犹豫地打破了许平的一厢情愿:“朝廷不会同意,主上说过非一统不称帝,议和就是让主上下不来台,而且齐公也不是偏安之人。”

    “嗯,确实我说了不算数。”虽然许平想说服李自成和黄石,但是他也知道希望渺茫,不打到泉州黄石不会同意,而打到泉州李自成不会同意,反过来也是一样:“眼下只有继续坚持下去,要是南明十年、八年的都无尺寸进展,或许齐公就会同意了。”

    “末将很怀疑。”周洞天觉得不死不休的局面已经成,就是没进展黄石也不会同意割据分立,而且就顺廷照着目前这种勾心斗角的形势发展下去,国力会越来越虚弱。

    “未必,”许平的信心比周洞天稍微充足一些:“我们有的问题,南明一样都不缺,而且会更严重。”

    南方比北方富庶,所以许平觉得南方会腐化得更厉害,而且最近南军一直没有猛攻江北也加深了许平的这种判断,对方刚刚得到大片领地却没有趁着这股锐气杀过来,这和可能导致对方发生懈怠,立下军功的将领安于享乐,沉浸在荣誉里不能自拔。

    在许平和周洞天讨论坚持多久才可能挺到南明丧失锐气和进取心的时候,陈哲又风风火火地跑来对许平报告道:“湖广急报,明军大举向襄阳集中,对江北的攻击已是迫在眉睫了。”

    这报告让许平顿时又陷入了沉默,最近他被搞得焦头烂额,对湖广牵制和协同作战一直没有准备就绪。

    “如果丧失了整个湖广和长江天险,明军就会威胁河南、四川,”周洞天刚刚听许平说要坚持下去,现在明军就又发起了新一轮的攻击:“李晋王和余侯一定要打退明军,至少也要让他们付出惨重的代价,要是被他们轻取湖广就会大大鼓励明军的士气,会决心夺取中原。”

    “当然了,而且江南的明军似乎也要猛攻我们。”陈哲感到局面变得越来越险恶,现在唯一的信念就是许平所说的黎明前的黑暗:南明会因为领土暴增而消化不良,南明的官场和军方会瓜分利益,变得和之前的崇祯朝一样——因为当初社稷危如累卵所以南明奇迹般地涌出了一股爆发力,而这股爆发力也会因为局面的好转(尤其是夺回南京)而开始消失。但在许平的预言实现前,陈哲知道己方必须要顶住:“大人不要怪属下多嘴,现在一定要和朝中那帮小人谈和,不然大顺危矣。”

    周洞天也持有相同的看法:“岸不能来就船,那船就得去就岸。大人和朝廷百官这样僵下去也不是办法,如果他们不肯以国家为重,那大人就得以国家大局为重。”

    “以国家大局为重的意思就是克扣军饷,然后去满足那帮欲壑难填的官吏吗?”许平反问的口气里满是不屑。

    “是的。”陈哲和周洞天同时应道。

    接着周洞天还补充道:“其实他们也没有胆量和大人硬顶到底的,只要大人稍微退一步,让他们有个台阶下,那么这事多半就了解了。”周洞天还建议许平,胡乱认一个诸如失察之类的小罪名、承认存在一些管理上的失误,让来核查的京官也有个台阶下,现在许平针锋相对地硬顶,导致对方也变得无路可退——闹出这么大动静来,如果什么问题都查不出各部无法负起责任来。

    “曹操斩粮官吗?”许平冷笑着问道,周洞天的意思听起来就是类似曹操那个借某人脑袋一用的办法,把某个不起眼的小角色扔出去当缓和自己和朝廷各部关系的替罪羊,对此许平断然拒绝:“我不能陷害任何一个勤勤恳恳为国家工作的人。”

    “周兄弟大概还记得在山东,侯洵让我们去屠村的事情吧?”不等周洞天再劝,许平就用斩钉截铁的语气说道:“那次我为了个人安危而做出昧良心的事,这件事我将来到了阴曹地府都无法为自己辩护,但我知错了,我不会再做一遍。”

    面对如此固执的许平,周洞天哑口无言,而陈哲企图再劝:“大人要以国家为重啊。”

    “我就是以国家为重,国家的存亡首先就是军队,为什么我们的军队没有变的和前明军一般?”许平的目光从两个部下脸上扫过,自豪地说道:“因为有我!因为坚持赏罚公平,我一介不取,不会有上梁不正下梁歪的问题;我从来没有克扣过军饷,从来没有吃过一个空饷,所以下面的人也没有什么人敢这么做;我因为问心无愧所以惩罚起来不会手软,我部下因为和我一样,所以他们也不会对他们贪墨的部下心慈手软。侯爷……错了,齐公的那支长生军就是这么毁的,既然我重建了它就发誓不会让长生军再次重蹈覆辙。而且不要说什么各退一步的傻话,我只听说过得寸进尺、欲壑难填,从来没听说过贪官会自律,如果我今天点点头松了口,还牺牲勤恳的部下去帮兵部下台,那以后就会越来越甚永无宁日。不!我一步都不会退。”

    许平正在收集材料,准备弹劾兵部的核查官,弹劾这些核查官的上级官吏,并弹劾管辖这些上级官员的高官不胜任,甚至还打算弹劾丞相府,弹劾当朝丞相牛金星昏聩无能。

    这种雄心让陈哲把脸都骇白了,之前许平下令让他们开始收集材料时,陈哲还以为许平是打算自卫或是用来讨价还价,并没有想到对方是打算彻底的反戈一击。

    周洞天认为这种弹劾根本不会成功,而且牵连面太广:“如果要说责任,那丞相府、兵部、工部和户部、吏部一府四部都脱不了干系,牛丞相和四位尚书还有数以百计的官员都要牵连进来。”看许平神色依旧,周洞天叫道:“大人,法不责众。难道您要都弹劾么?”

    “既然都脱不了干系,那就都弹劾了吧。”

    在许平轻描淡写地说出这句话时,周洞天和陈哲都从他脸上看到一种无情的冷酷。

    “这个……这个弹劾,丞相府恐怕是不会接受的。”周洞天觉得丞相府只有疯了才会把这种一次弹劾尽朝廷官员的奏章呈递给李自成,大顺和明不同,奏章要先呈递给丞相府,然后丞相把最重要和不好擅自作出决定的问题呈递给顺主。以前许平每次闹事的时候,牛金星不想背上隐瞒圣聪的罪名所以都没有阻拦,但这并不意味他没有机会这么做,如果不隐瞒许平的奏章造成的危害远远高于隐瞒他的危害,丞相府很可能会直接驳回。

    “不接受也好,”许平露出了一丝微笑,但周洞天和陈哲却感到他脸上的冷酷神情变得越来越浓:“我刚刚想过了,确实不能光从军事角度考虑,我要让王太孙带一份我的弹劾奏章回京,若是丞相府驳回了我的奏章,哈哈,那更好。”许平笑起来:“那只会让我的弹劾变得更有威力。”

    许平一个人当然无法完成全部的工作,他就像是制定作战计划一般地把全盘构想交代给陈哲和周洞天,让他们俩按照自己的方案去执行,最后许平还交代道:“千万不要走漏风声,下面的人不需要知道我要做什么,我要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见两个最可靠的心腹部下脸上还有疑虑之色,许平就继续给他们鼓气,同时也是为自己的决定进行解释:“我常常有种感觉,我现在就像是陷入了一张无边无际的大蜘蛛网中,手脚全被密密麻麻的蛛丝捆住了,让我空有一身气力也使不出来,只有把这些蛛丝统统斩断我们才能大展拳脚,而我们其实是有这个本事的,不需要越陷越深。”此外许平觉得有自己在吸引火力,也能为湖广的李定国和余深河分担压力:“要是我顶不住了,李晋王和余侯就更会被这张铺天盖地的蜘蛛网捆得紧紧的,他们还不知道会被欺负成什么样子,所以于己于人,我都要打赢这一仗!”

    “遵命,大人。”听到许平这声命令后,周洞天和陈哲同时深深俯首,向长官保证道:“属下敢不竭尽心力?”

    对许平来说这复杂的人际关系是张蜘蛛网,捆住了他的翅膀让他不能自由的翱翔,不过对陈哲来说就未必了,他和朝廷中不少官员都有不错的关系,和他们彼此交换着情报和消息。对蜘蛛来说,这面网虽然同样把它限制在内,但当它不再企图离开这一小片空间时,这蛛网反倒是它的消息来源、生存的保障,蜘蛛无法想像失去这面网后会有什么样的下场在等着它。

    离开许平的军营后,陈哲思考了很久,或许许平会打赢这一仗,而他可以站在许平的身边分享自由和荣光——许平此举无疑是向全体官僚宣战,即便整个丞相府和六部中的四部都大换血,未来的官僚还是会记得今天陈哲辅佐许平作出的这件事的。而且陈哲会失去所有的关系网,未来的新官吏会是他一无所知的人,即使能够重建与他们的关系、重新培养起和他们的感情,陈哲也要花费巨大——这还是建立在许平打赢了这仗的前提上,如果许平打输了那转眼就会一无所有。

    最后陈哲决定去说服周洞天,他不希望许平就此和整个大顺官僚集团摊牌。

    “当大人说那句‘既然都脱不了关系,那就都弹劾了吧。’时,你知道我想起谁了吗?”私下见面后陈哲问道。

    “谁?”

    “明太祖朱洪武,空印案!”陈哲说道,空印案是指:在空白公文上事先盖印以方便各级、各地官吏伪造数据,朱元璋得知此事时牵连官员已经超过万人,大家本以为他会惩罚始做佣者或是罪大恶极的几个来杀鸡儆猴,没想到朱元璋说了声——既然都参与了,那就都杀了吧。

    “此番大人的弹劾,恐怕也得牵连上万吧?”陈哲对周洞天说道:“明太祖是皇上,自然能为所欲为,可大人行吗?主上就算明知大人说的是真的,也绝不会因为大人的弹劾就把朝廷数以万计的官员都罢官吧?那样到底以后朝廷听说的?是主上的大顺还是大人的大顺?”

    周洞天一声不吭地听着。

    “打蛇不死,反受其祸。”陈哲把头一通猛摇,给周洞天分析起来,他认为:就算李自成给许平这个面子,罢免了大量的官员,给更多的人以惩罚,但他们大多肯定还会在位,他们会牢记这个侮辱,用尽全力向许平报复——尤其许平还不是神圣不可侵犯的天子。(其实如果能达到这个目的许平也能满足,只要能够击退束缚,哪怕是暂时和不完整的他也接受,但是陈哲无法接受,他的志向不是功成身退告老还乡。)

    “大人确实有点失之急躁了。”周洞天长叹一声,作为参谋长,他很少需要自己来下决心而是服从长官的决心,这让周洞天和大多数官僚有些共通之处,就是他们对巨大的责任有畏惧感,而且不喜欢局面变得完全失控或是无法预料。

    许平正试图去夺取一个完全彻底的胜利,把大顺多年来官场上滋生的问题来一个彻底解决,这种魄力周洞天以往在战场上多次见到过,但是应用在官场上则是没有先例的,周洞天不知道许平取得大胜后局面会是什么样,会不会真的如同许平预料的那样带来巨大的益处——也许是空前的混乱也说不定。

    “我们不能看着大人犯下无可挽回的错误,”陈哲觉得时机已到,就向周洞天坦白了自己的计划:“我们要向丞相府透气,只要让丞相了解到大将军这种破釜沉舟的勇气,丞相自然会首先退第一步。”

    周洞天沉吟着没有说话,但是陈哲看出对方并不是非常反感自己的提议:“而且不能让王太孙带着大人的奏章去见主上,这会把大人害了,会让主上彻底失去对大人信任,甚至认为大人蛊惑太孙,心存不臣之志。”

    ……

    杭州,

    望着小球在空中划出的那道银色轨迹直到它的终点,黄石挥舞着球杆,悠闲地走向旗杆处——在西湖畔买下一大片草坪变成私家的高尔夫球场,这个宏伟的志向终于变成了现实。

    在福建发明了各种球具和全套规则后,黄石就一边自学他靠印象仿制出来的高尔夫,一边努力地发展其他爱好者。现在黄石自认为已经打得不错了,一般百杆之内怎么也能把球给捅进去;同时他还发展了不少爱好者,只是这些制宪会议的代表眼下都呆在南京,他们正忙于选举第一人临时首辅——制宪会议还没有想好如何就君主位置立宪,把这个位置给监国陛下他们不愿意估计以后还的修宪,而黄石认为目前还不是最好的篡位时机所以也不希望就此结束立宪,再说还有一些宪法也没有商议好,或是商议好但是担心黄石的反应所以制宪会议还在迟疑不决。眼下制宪会议都选举过一次,而且实际已经承担起了国卿院的职责,他们就不打算让首辅的位置继续空着而是按照未来的正式选举办法先确定一个临时首辅出来。

    “爹。”黄家的嫡子跟在父亲的身后,他的年纪已经到了对国家大事开始充满兴趣的时候:“听说江淮的顺军又蠢蠢欲动了。”

    “哦。”黄石并没有什么反应,正专心致志地研究如何找到水塘里的球并把它打出来。

    见到父亲对此似乎一点也不关心或是担心,黄石的小儿子显得有些奇怪。

    “许平做不了什么的,我猜他现在差不多已经被无数的绳索捆得动弹不得了,剪不断、理还乱的一大团乱麻。”黄石记得自己以前周围就全是地雷阵,什么也不知道、什么也做不了,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局势变得一塌糊涂:“明太祖高皇帝一辈子胡砍乱杀,最后还是一事无成,”黄石记得朱元璋杀到了官员都不够用了的地步,剥皮充草、株连满门无而不用其极,但是大明官场依旧是无人不贪,一榜进士三年内统统落马,下一榜照旧如此:“当年我也被捆了个半死,嗯,不,是差点被生生勒死,交代得一清二楚的事情,下面的人也满口答应,不,是赌咒发誓,但做起来就是面目全非。就是知道出错了,也查不清到底谁出的错、什么时候出的错,就连是真错还是假错我都没把握。”黄石一边给儿子解释,一边连连挥杆去捞球:“许平也得重蹈我的覆辙,没跑的。”

    最后黄石用力一挥,白色的小球跃出水面,轻快地回到了草坪上,黄石长长地吐出一口气,像是自言自语也像是对儿子说道:“看到许平就会想起以前的我,但我现在总算是从那团乱麻里爬出来了,而他还在里面呆着呢,还要呆很久、很久。”

    [奉献]

第三十四节 上院

    湖广最近的事情让余深河过得也并不舒心,基本上许平遇到的麻烦他也一样不落,李定国和余深河都是光棍眼里揉不得沙子的人,尤其现在许平态度依旧强硬,那么他们两个自然也不会软化。

    至于拨给湖广的物资,朝中说因为要优先供应江淮所以湖广这里会少一点,李定国认定这是借口,因为对方暗示如果李定国和余深河塞红包,那么就可以从江淮一带挤出些东西来优先供应湖广顺军。一开始余深河想想自己艰苦作战的部下,就打算答应了,但是李定国说什么也不同意,他觉得这是朝廷在挑拨两路最大顺军的统帅之间的关系,如果湖广顺军先软下来,那么朝廷就可以借此来压迫许平,更可以把李定国他们塞红包的事情透露给许平,导致这两路顺军统帅之间互相怨恨。

    实际上李定国猜得也是**不离十,牛金星本来就不愿意看到李定国永远和许平统一战线,永远都和许平商量妥当后一个鼻孔出气。牛金星的理想政治结构是星状的,所有的地方诸侯都和朝廷单线联系,彼此之间并不通气,最好互相怨恨争斗,这样就可以分而治之;而其他很多官员虽然达不到牛金星的忠诚程度,但是对于许平、李定国同盟也是打定了分化瓦解的态度,自古这种地方实力派的勾结就是中央的大忌,无论如何他们都要将其拆散。

    既然李定国的态度并无丝毫软化现象,就有人去做余深河的工作,暗示给他好处、或是威胁他说臣子应该忠于朝廷国家而不是朋友义气——就是不要跟着许平搞不合作的意思。其他的藩王,大多都选择置身度外,除了紧跟朝廷的辽藩外,孙可望、李成栋他们都积极响应朝廷号召,向丞相府保证绝对不跟着许平折腾给朝廷捣乱。以前牛金星总是比较担心孙可望,毕竟他和许平的关系更好,似乎比李定国与许平的交情还要深一点,但眼下证明真正讨厌的却是李老四而不是孙老三。

    余深河急需更多的粮食、武器和补充兵员,李定国和许平通气之后坚定不移,但余深河开始有些要顶不住了,他觉得不妨后退一点,反正国家初建,武将的权利依旧极其强大,余深河觉得文官对武将把持全部权利难免会有戒心。现在许平和李定国要求的固然是合理的,但余深暗暗揣摩,觉得文官很可能感觉武将是打着反腐的借口要求说一不二的权利,而对李自成和牛金星来说,**固然可恶,但是比起这个来说,清廉而且有威望的武将集团恐怕威胁更大,尤其是这些手握重兵的武将还没有什么内部矛盾,总是并肩迎战。

    ……

    明军派来送挑战书的使者来头不小,余深河知道这位鲍元朗大人是齐国公心腹鲍博文的长子,而且他听说也是齐国公世子的亲信部下。曾几何时,这些新军将门子弟的身份地位对余深河来说就像是高不可攀的悬崖峭壁一般,但现在来使对他却非常尊敬,完全是平等的军礼——新军和顺营的军礼并没有太大差别。

    挑战书没有什么稀奇的,余深河早就主要到明军要发起进攻,这次敌军的攻势也在他的预料之中,对方只是按照古礼送来一份知会,余深河当然不会老老实实地把军队带到野外与优势敌军交战,对方对此想必也不会抱什么指望。

    “贵使请坐。”余深河当着对方的面把战书认真看了一遍,然后挥笔写下模弄两可的“决一死战”的回复,然后就请使者用饭。

    对方是位将军(鲍元郎出使前黄乃明给了他一个临时准将的身份,现在南明各界对各种临时官衔的应用是越来越纯熟了。),而且出身显赫,余深河想了想就亲自设宴做陪。

    “制宪会议已经通过决议,经执政大臣批准,”鲍元朗刻意强调黄石的恩准,因为他知道对方对制宪会议的权威没有认识和了解:“李顺的爵位一律予以保留,比如前江北提督,郁将军在贵朝获得男爵爵位,齐公和制宪会议也承认了。”

    这话让余深河冷笑了一声,郁董对大顺军方尤其是许平嫡系来说就和小丑差不多,李自成也把他当做个小丑看待,之前给他男爵也是因为他那个滑稽可笑的仿张弘范碑博取了李自成的开怀大笑,就随手赏给郁董一个男爵。许平撤回江南后,郁董高举“精忠报国”的大旗,率先到南京一带参与北伐,而浙江卿院首先裁撤的就是郁董的军队,他也非常知情识趣地把军队解散,拱手交出军权。为了千金买骨的作用,也因为鼓励郁董这种识相的行为,制宪会议保留了他的爵位,虽然不可以世袭,但是郁董有生之年都可以领一份国家给的爵位俸禄。当然,这里面最主要的原因还是南明根本不视郁董为威胁,就像李顺一样,大家都觉得郁董是个可笑的无能小人物,没有威胁就不会有什么收拾他的**。

    “原来鲍将军是来当蒋干的。”余深河讽刺了一句,他很清楚对方提这话是什么用意。

    “哈哈,”鲍元朗并不是很担心自己的安危,当年周瑜也没把蒋干怎么样,再说顺军一向不为难使者,许平在这方面有着很好的信用,只是鲍元朗也不会明确承认:“承蒙余将军款待,我只是随便聊聊江南的事情罢了。”

    黄乃明早就知道余深河等人对金求德他们恨之入骨,所以鲍元朗接着就说到北伐军的人事变动,黄乃明回到江西重新控制住前几个军后,就配合黄石把军长、师长还有各个团长都调回南京去了,今年明军一直没有大动作,足足休息了快一年都没有大规模进攻,并不是许平猜测的失去锐气,而是为了避免在剧烈人事调动后军力下降遭遇不必要的大败,同时也是为了接受更多的志愿兵。而鲍元朗则借此暗示余深河,要是他在李顺过得不开心想换个东家,齐公、齐世子和制宪会议都会倒履相迎,而且郁董的爵位都保住了,难道余深河还担心他的吗?

    余深河听鲍元朗越说越是露骨,就不打算再和他扯下去:“贵使还是去歇息吧,本将还有军务在身,恕不奉陪了。”

    “我朝已经昭告天下,李顺现有之爵位一概承认,这并没有规定时限,即使有一天我军兵临紫禁城下,余侯持剑护卫在侧,只要那个时候余侯愿意放下手中利剑,仍不失侯爵之位,就是贵主,今日自立顺王,我朝亦愿以亲王之礼相待……”鲍元朗还在啰嗦,但是余深河已经起身离开。

    ……

    回到黄乃明身边后,鲍元朗汇报起此行的所见所闻,对前者做出判断:“余深河倒不像许平、李定国那么固执,而且对李顺已经多有不满,只是对新军的憎恨依旧,而且也不信任我们。”

    “能这样就不错,余深河、陈哲、周洞天是许平的左膀右臂,长久以来深得许平器重信任,本来也是急不得的事情。”黄乃明依旧是明军的统帅,不过他这次也提拔了不少制宪会议推荐的人,而且在等求德他们走后又恢复了这几个军中的军法官体系,而且还从议会、宪法和公仆三个师中调了上千老兵来当骨干:“我们已经准备好了,这次北伐一定要拿下湖南!”

    ……

    许平的计划是一个双重的突然袭击,首先用第一份奏章突然袭击丞相府,然后用李来亨第二份奏章突然袭击顺王,而且还打算组织前线几十将领、数千军官联名抗议,不但要一次性彻底摧毁李自成对百官的信任,还要此事闹得无法轻描淡写地化解——挟持君父就挟持一次吧,反正许平也不打算在太平后继续当官,太平之前他不认为李自成会把自己怎么样。

    但陈哲和周洞天经过再三商议后,认为这件事一定要在内部解决,他们两个人都认为即使是为了许平的利益也要达成与官僚集团的秘密妥协。周洞天被陈哲说服后,两人就决定背着许平改良一下他的政治反攻计划,许平交代给周洞天的事情是秘密收集核查官的黑材料,设陷阱拿到他们企图贪赃枉法的证据。

    这个工作周洞天会继续进行,不过目的不再是和丞相府摊牌而是获得与牛金星讨价还价的资本,至于暗示鼓动军官参与联名抗议,这个事情是一定要暗中抵制的,陈哲和周洞天觉得这么做杀伤力太大,会把朝廷官僚集团逼到无路可退的墙角,逼着他们不得不和许平拼命——反正这件事是许平让陈哲和周洞天秘密进行,他们稍微动动手脚就能化解,也能让许平看不出来。

    瞒着许平减轻他攻击的力量是第一步,陈哲还负责去向丞相府通气并进行讨价还价的具体工作。只要拿到了足够多的证据,陈哲相信牛金星立刻就能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丞相不会受到突然袭击,就不会犯下致命的失误导致冲突在顺王面前突然爆发。

    最后一个问题是李来亨,他是大顺的王太孙,肯定也不希望大顺出现剧烈震动,即使这个震动是许平有理。不过陈哲觉得这不需要他们出面,只要把许平的计划透露给牛金星一二,丞相肯定会自行派出说客去劝说李来亨合作,理由想必会是什么以国家大局为重、文武和谐之类的。

    陈哲相信最后能够形成一个对许平有利的妥协,迫使朝中收回他们伸向军方的爪牙,他和周洞天都深信这个改良计划比许平的摊牌行动更好,那种不失不是全胜就是全败的策略实在太刺激人的心脏。

    ……

    金求德等人一返回黄石身边就齐声抱怨制宪会议的权利实在太大,而且看起来马上就可能失控,他们都坚决要求限制制宪会议并狠狠地打压大夫们的气焰。而赵慢熊的中立态度则变得更加暧昧,私下对黄石表示他无条件服从黄石的任何决定,并会竭尽全力地去实现黄石的任何指示。

    黄石对此当然有所预料,早在黄石集团的鹰派回来前,他就被妻姐烦得不行,作为李云睿的传声筒他妻子一直在黄石面前哭诉制宪会议和陆军部的飞扬跋扈,和黄石说他们罢免自己的儿子是醉翁之意不在酒、项庄舞剑志在沛公。黄石的妻子对此也颇有怨言,觉得事态正在脱离黄石的掌握,一群小人正在窃取黄家的权利,而且是在光天化日之下明目张胆地进行,这简直不似盗窃而是明抢。

    为了稳住后宅,黄石祭出了一个巧妙的方案,成功地把自己的亲人稳住,他相信这个计划一定能得到黄石集团的赞同。

    首先黄石承认制宪会议的权利有些过大了,但是他强调这个会议是一个很好的收税和监察工具,如果仅仅因为有一些弊端就舍弃不用那未免太可惜了。其次黄石向老兄弟们坦率地承认自己最初有些缺乏考虑,对制宪会议权利的迅速扩张没有充分的预料,但现在天下还没有一统,卸磨杀驴还是过早。

    为了充分保障黄石集团的利益,也为了限制制宪会议的权利,黄石提出他要建立一个凌驾在现在的制宪会议、未来的国卿院之上的议会。以后国卿院会被称为下院,而上院则是贵族院,只有拥有爵位的贵族们才能参与,黄石打算大肆封赏黄石集团以爵位,为他们进入这个上院铺平道路。

    至于具体的权利,黄石宣布这个上院有否决下院提议的权利,如果下院的提案被上院否决的话,就必须再次修改重新申请,否则执政大臣会完全不予考虑。这个权利听起来颇让黄石集团的人心动,金求德、李云睿等人研究后都觉得如此下院那帮人就是跳不出如来佛手掌心的孙悟空,当然他们马上要求黄石一定要确保这个上院稳稳地控制在本集团手中。

    黄石慷慨地满足了他们的要求,他表示这个上院完全不需要选举,议员席位可以考虑采用世袭的方式,或是由拥有爵位的人在小群体内部进行推选。而且黄石还保证不会滥发爵位,他宣布自己会在一段时间后放弃独自任命世袭贵族的权利,只拥有任命不可世袭的男爵的权利,任何人想要获得世袭爵位都需要得到贵族议会也就是上院的拥护,然后再报请黄石批准。

    这个表态无疑让黄石集团的人很满意,听起来这样国家的最高权利就可以永远保持在他们和他们子孙的手中,甚至还有更远一步的利益——剥夺了黄石卸磨杀驴的权利。

    即使之前对黄石有什么不满,看到对方如此无私地放弃了这么多的权利,一心一意和老兄弟们共享天下、富贵和权利,大家一下子又变得很感动。

    当然最后黄石提出了一个微不足道的要求——在上院第一次、第二次和第三次否决下院提案时,黄石和他的未来的继承者都会支持上院并无视下院的要求,但如果国卿院第四次通过相同的提案后,他们可以直接把提案递交给国家最高统治者过目。所谓事不过三,上院不能完全遮蔽王权,连续四次在下院通过的提案最高统治者有最终的裁判权。

    这个小要求与黄石答应给黄石集团的权利相比显得过于不起眼了,金求德等人都认为理所当然而且简直是太过仁慈,贵族们当然不能完全替皇帝做决定,中国从来也不会有什么皇帝会容忍自己的权利被贵族集团彻底劫持霸占,这个条件被黄石集团的人认为是理所当然的制衡,要是没有这个他们反倒会担忧黄石未来会取消这个诺言,就是黄石这一辈子厚道到底(他们不觉得黄石是一个这样的人。),那黄石的继承者迟早也会因为忍无可忍要夺回一些权利。

    而在黄石看来,世袭的议员位置会随着选举越来越深入人心而变得越来越没有威信,假以时日迟早会演变到下院权利完全压倒上院的地步;而三次否决权在黄石看来也是必要的,随着媒体越来越发达,即使下院已经拥有绝对的权威,提案一次、两次地被上院否决,人民也会好奇上院到底是因为什么样的理由在否决下院的提案,如果上院连续否决了三次,同样暴露在媒体和世人眼前的上院多半也会有相当分量的理由,而这些理由会引起重视,迫使下院考虑修改提案中的不足——这对宪政监督制度来说是进一步的分权,相当于多加了一道保险丝。

    至于首辅的问题,下院的党魁自动出任,黄石集团的人目前还没有意识到这个位置终有一日能超过国王的权威,但黄石有些高看了他们的政治嗅觉敏锐程度,因此他为这个也准备了一个安抚机构——或者说是用来麻痹黄石集团的手段。

    [奉献]

第三十五节 组阁

    黄石建议赵慢熊和金求德不要去下院竞争或是出任包括国防部在内的职务,黄石希望他们也不要鼓捣子侄去那里添乱,而理由也很冠冕堂皇,那些职务都属于首辅负责,要看下院的眼色形势,一群拥有上院议员资格或是继承人资格的贵族去给平民打工,被选出来的下院和平民官员呼来呼去多丢身份啊。

    因此黄石给他们准备了不受下院约束的职务,那就是齐王府的国相和上将军——这是黄石第一次对他们明确表示自己会在不久的未来称王。收复南京之后,又有人开始议论应该给齐国公晋王位,已经认命了的皇后让监国太子下诏给齐国公府,痛快地一次性授予黄石王爵加九锡,不过正在杭州度假的执政大臣谦虚地辞退了王位,倒是接受了九锡的殊荣。

    而且为了安排黄石集团的子侄,并保证他们不受被他们深恶痛疾的军法官系统约束,黄石向旧部们透露他要重建直卫,暂时定名为齐国公府直卫,将来等黄石称王了就改成齐王直卫。听起来这像是未来的御林军,御林军当然不会受选举产生的下院控制,人事晋升赏罚都由最高统治者一言而决。

    不需要多想,黄石集团的人就能根据历史经验意识到这是个多么重要的军队和位置,自古羽林郎都是天子亲兵,是最靠近皇帝的位置,作为天子近臣能利用这个距离优势取得皇帝的信任,是皇帝最趁手的工具、甚至可以说本身就是皇权的一部分。和上院一样,黄石许诺这个直卫将由贵族们的子弟来充任,不接受出身卑微的平民。

    这个消息黄石有意识地用神秘的口吻透露给了一些重要旧部,很快就不出他所料地在整个黄石集团内部流传开,一传十、十传百,从高到低大家都得知了这个内幕情报。一想到孩子有机会侍卫在天子和皇子们的身边,成为皇权的一部分并拥有被一眼相中飞黄腾达的机会,普通军队中的位置立刻就失去了诱惑力。

    被内定为未来齐王府上将军的金求德顿时变得更加灼手可热,因为黄石暗示这个直卫的人员选拔工作会交给他具体负责,当初大家拼命往黄乃明身边挤图的不就是给未来的太子和皇帝留下好印象么?现在既然黄石要把这个近臣的位置制度化,那大家琢磨的就是如何跻身其中,世世代代地拥有这个美差——享有一般人所不可能拥有的轻易结识天子的机会。

    北京之变让黄石丧失了女婿、军队和相当的威信,本人还像丧家之犬一般不得不抛妻弃子逃回福建,痛定思痛,黄石觉得自己以前的想法太简单,正所谓那里有压迫那里就有反抗,黄石发现对自己在旧部中的威信过于高估,而对他们保卫自己特权的反抗精神过于低估。因此到了福建后,黄石一直小心地安抚人心,对逃回来的新军那帮人也宽大为怀,指望他们相信自己是一个非常念旧的人,黄石再也不想又来一场北京之变。

    因此黄石苦心琢磨出这一套方案,处心积虑地误导旧部,反正这些人只有过去的历史经验,无论如何也不能同黄石的知识相比,就是赵慢熊和金求德也绝不会想到上院会变得日渐式微,而且随着皇权的衰落,御林军野迟早演变成仪仗队。

    在金求德等人开始研究适合直卫的忠诚人选和齐王府的职位时,当整个黄石集团都忙着瓜分这块看上去最大的蛋糕的同时,制宪会议也选出了临时首辅。

    虽说黄石表示过下院优势党的党魁自动成为首辅,不过还是要走一个投票,然后报请执政大臣批准的流程。而且现在下院里还有十几个大小党派,三大党哪家都无法一家独大,选了好几轮谁都成功不了,三大党彼此绝不会支持对方,而小党把自己手中的选票待价而沽,要价随着一轮轮空选而变得越来越高得离谱,比如之前一直和工党同盟的小农党对东林党说:他们倒戈的条件是三个部长职务,这把陈子壮气得不行,和同伴们发牢骚道:原来的几个同盟就要走了四个部长,再给去三个到底是我们胜选还是这帮家伙胜选?而且看到这么高的代价原来的同盟肯定要闹事,难道我们还得再凭空设立几个部专门给他们当部长么?

    最后三大党达成妥协,再制宪会议上不顾其他的小党派的反对强行通过了新的选举办法,就是采用末尾淘汰制,所有人只要有五个支持者就可报名参选,如果没有人获得半数以上的选票就淘汰最后一名。

    这个方法是对小党派漫天要价的有力还击,一轮轮下来迟早要有人胜选,他们不拿出合情合理的条件那选票就过期作废。终归制宪会议还是三大党说了算,他们联合起来的威力无与伦比,为了堵住其他杂鱼党派靠弃权导致选举无效的反击之路,他们还进一步规定只要投票人数达到三分之二(齐国公一开始的规定,而且大党为了自己的利益也不敢继续削减,怕被竞争对手利用。),那么就算有一群人投弃权票选举也算有效,而且给“达到半数”下定义为不包括弃权票的有效票的半数。

    为了反击大党们的横行霸道,小党们企图通过拒绝参加首辅投票(导致达不到法定投票人数。)来进行抵抗,以提高他们手中选票的价值,但这个企图被三大党再次粉碎了,他们摆出一副鱼死网破的姿态,再次通过提案(普通提案只要过半即可,三大党联合起来就够了。)说如果首辅连续三次投票都无效的话就要解散制宪会议重新选举议员,没有人愿意失去权利,而且坚持僵持下去只会导致丧失民心——大党现在拼命在媒体上把首辅选举流产的责任推给这些漫天要价的小党,异口同声地堆选民指着他们是为了私利不顾国家大义,结果小党们只好不清不愿地开始认真考虑提出一个合理的妥协条件。

    经过几轮淘汰后,工党的缪大夫最后在付出了外交、教育、交通和国防部这四个部长的职务给同盟党派后(一共九个部,剩下五个是:农业、工业,商业,财政和司法部。),成功就任临时首辅。

    这个报告送到杭州后,正在高尔夫球场休闲的执政大臣立刻予以批准,就在草坪上签字确认临时首辅的任命生效,然后就挥挥手接着打球去了。这种轻松的态度让来送报告的制宪会议代表大吃一惊,他们都以为执政大臣就算不仔细询问选举过程,至少也要郑重其事的签名认可,很多人事先猜测执政大臣会旁观选举,这个预测虽然落空了,但是他们还以为黄石会闻讯返回南京,举行一场隆重的仪式,但却被一句轻飘飘的“你们选谁我都认可。”就打发回来了。

    黄石认为自己虽然没有皇帝的名份,但其实已经和皇帝无异,因为他不需要为自己的错误负责,古往今来皇帝犯了错不要紧,只要悔改了就是值得大书特书的事情,哪怕不悔改只要不把国家折腾到亡国都会有人跳出来为尊者讳。而恐怕真的只有神、佛、救世主这些非人类才可能不犯错误,依靠选举上台的首辅掌权,比黄石自己掌权还要让他放心。

    捧着执政大臣亲笔签字的任命书,心情激动的缪大夫突然眼圈一红,就在众人面前掉下泪来,前半辈子经商一直是半个贱民,见了缙绅从来都是点头哈腰,对官府更是放下全部的自尊去逢迎献媚,最开始从政结党的时候满脑子也是去当齐国公的忠犬;终于有一天,缪大夫舍弃了一切,变卖了自己的工厂全身心地投入宪政政治中,今天总算是得到了最高的回报,过去的一切牺牲、努力和付出都没有白费。

    作为临时首辅召开第一次全体部长会议后,缪首辅还秘密接见了三军部的分部长,陆海空三军部是国防部的下级分部,分部长是军人而不是选举的政客。

    首先缪部长就宣布这是一次机密会议:“凡事预则立,不预则废,我听说军队会制定很多预案,其中很多可能是永远不会发生的,但一旦发生我们就会有预案可以参考。”

    “首辅大人说的不错,军队确实是这样运行的。”军人对缪首辅和国防部长保证道:“我们对哪怕是最不可能发生的情况也会进行预案,我们格尽职守,从来没有辜负制宪会议的拨款。”

    “那么,我想知道,”缪首辅沉吟了一下,终于还是说道:“我是说,假如、万一、如果有人劫持齐国公,矫令解散制宪会议,陆军分部有针对这种情况的预案么?”

    “齐公的安全万无一失,”陆军部分部长额头上立刻就冒出汗来,他支支吾吾地说道:“这种情况末将认为……”

    “也就是说没有?”缪首辅追问道:“这难道是完全不可能发生的事情么?如此重要的事情居然没有预案,本官很怀疑陆军分部的工作态度,你们向制宪会议要走了那么多的银子,养了那么多的官员,居然精神如此松懈。”

    小农党的国防部长也在边上一脸严肃地附和道:“这种麻痹大意的态度是不会被制宪会议接受的,一定要严查。”

    “陆军分部上下,绝不相信齐公会发出这种乱命。”陆军分部的部长赶忙为自己辩解:“本分部全体同僚……”

    “本官已经说了是如果有人劫持了齐公,矫令企图动摇国本,”缪首辅再次打断了陆军分部长的话,严厉地说道:“本官没有讲齐公会发出这种乱命!”

    “而你们居然完全没有考虑这种严重的危险,”国防部长再次附和道,脸上露出了混合着怒气和惊讶的表情:“本官早就听说陆军分部人浮于事,浪费国帑,但从来没有想到过竟然会严重到这个地步!”接着国防部长转头对缪首辅保证道:“下官一定会严查。”

    缪首辅盯着陆军分部部长的脸色,神情严肃地缓缓点头。

    “本分部——”当初在制宪会议的威胁下开除李云睿的儿子后,陆军部的分部长就知道自己已经把黄石集团得罪死了,如果大靠山制宪会议再抛弃他那自己就一无所有,分部长把牙一咬,当着海军分部和空军分部的同僚大声保证道:“会立刻制定预案,一旦发生这种情况,本分部会立刻调动军队保护制宪会议,扫平乱党!末将会亲自督促这个预案,把它当成头等大事来完成!首辅大人放心,请部长大人放心,三天之内末将就会把这个预案送到您们……不,末将这就回去亲自督办,明天一早就会向两位大人报告预案制定进度,敢请两外大人拭目以待。”

    海军部的分部长还来不及交投名状,空军部的将领就抢先说道:“本分部一向勤恳为国,从来不敢在国事上有所疏忽,首辅大人的担心极是,末将很荣幸地向首辅大人和部长大人报告,本分部已经考虑到了这种情况,并且制定了相关预案。”

    见缪首辅和国防部部长脸色顿缓,空军部分部长就开始杜撰子虚乌有的平叛预案:“本分部已经训练了一百名精锐的空降突击队,虽然齐国公眼下远在杭州,而且平安无事,但是一旦有首辅大人所担忧的事情发生,空降突击队立刻就能出动,从天而降奇袭挟持齐国公的反贼,保护齐国公的安全。”

    “很好。”缪首辅赞扬了一声,脸上露出了笑容。

    “早就听说空军分部里面都是精干的官吏,果然名不虚传,”国防部长也微笑着说道:“不过一百人的空降突击队是不是稍嫌不足呢?”

    “如果能够有更多的突击队员,成功的把握当然更大,”空军部分部长反应很快,马上说道:“如果制宪会议能够给予更多的拨款,我们就能更好地保证齐国公的安全。”

    “制宪会议和国防部会考虑你们的要求的,”国防部长点点头:“不过在此之前,首辅大人和我都希望先看到你们的预案。”

    “今天下午它就会送到您的桌上。”空军将领此时已经打定了主意,等这个会议一解散他就冲回去马上把预案赶出来。

    ……

    几家欢喜几家愁,败选之后国民党内部掀起了轰轰烈烈的倒吕运动,在制宪会议中国民党拥有的席位最多,一开始国民党大夫都信心十足,觉得凭借超过竞争对手的基本盘实力,再加上一些外交手腕可以轻取执政党之位。

    但也正是因为国民党拥有的席位最多,所以他们对小党的态度最为强硬,两次修改竞选法的提案都是国民党议员挑头,这让他们与小党派结怨最深,偏偏这个时候吕志强党魁还沉浸对本党实力的乐观情绪中,让本来的优势变成了劣势;其次,国民党也被工党和东林党视为最大的敌人,两外两党都把主要的攻击火力放在了它身上,导致国民党的劣势进一步明显化,结果在倒数第二轮的选举中惨败——这时只剩下三大党推举的竞选候选人,拥有最多基本盘选票的吕志强被两个竞争对手双双超过,不幸被淘汰出局。

    最被国民党议员视为不可容忍的失误是:在败选已经成为定局的时候,吕志强党魁自暴自弃,在接下来的一天里没有进行任何补救工作,很多议员都认为如果当时国民党选择和工党或者东林党合作,那么凭借国民党的众多选票仍然可以一举拿到很多部长席位——而且当时确实也有工党抛过来的橄榄枝,但吕党魁却被失败主义情绪所控制,完全丧失了继续为本党谋利的动力。

    而且国民党人还怀疑吕志强还有被个人恩怨所左右的嫌疑,因此对缪大夫组建联合政府的提议置之不理:在吕志强出局后的第一时间缪大夫就跑来慰问,还展现出愿意化干戈为玉帛的政治家风范,但是吕志强却拂袖而去。失去了统一的领导后,大部分国民党议员都茫然不知所措,在第二天的选举中他们大量弃权或是胡乱投票,导致一个明明拥有庞大政治资源的集团却在这次选举中没有捞到任何好处。

    切身利益严重受损的国民党议员从失败中恢复过来后群情激愤,异口同声地指责吕志强不配领导全党:“现在他就能在受到一点打击后就一蹶不振,也会因为私人恩怨而置全党利益于不顾,我们又怎么能放心把国家交给他?别说别人不选他,就是我们选他都是对选民的背叛!”

    结果数日后,被攻击得体无完肤的吕志强就不得不宣布卸去一切党内职务,黯然返回福建打算重操旧业,再开一个新的消防厂。这时吕志强还不知道,他不久以后就会受到媒体和书局的热情欢迎,争相高价请他撰写回忆录,揭发政坛上的丑恶与黑暗——而吕志强也确实没有对老冤家缪首辅还有那些抛弃他的同党们客气。

    [奉献]

第三十六节 党务

    受到国民党倒吕运动大获成功的影响,东林党内部对陈子壮的不满之声也越来越高涨。南明的宪政制度越来越变得如同商战一样冷酷无情,国民党和工党都按照利益交换的原则维持政党,成员向党派做出贡献,换取各种他们所需的资源,因此吕志强在失败后迅速被同党抛弃。东林党稍微好一些,相对另外两个完全靠商业规则运作的大敌而言,陈子壮显得非常有人情味,念旧情、看重朋友,处理党务也不是全然一副讨价还价唯利是视的模样——这是陈子壮在败选后没有立刻被轰下台的原因。

    当然迫于政治斗争的残酷性,陈子壮领导的东林党也早已经面目全非,比如之前他为了党派利益就毅然和老宗师钱谦益那一派划清了界限。但这种程度的改变显然不能满足党内激进派,大批东林党员愤怒地指出,正是因为陈子壮不能适应宪政竞选的需要,没有变得如同工党那么精于计算,他们才会输掉了这次选举。

    今天有一位客人来拜会焦头烂额的陈子壮,他是任红城的堂兄任伯统,经过淳化一战后任红城成为东林党内耀眼的新星,大名在南明境内几乎无人不晓,声望急追陈子壮。不幸的是,任红城在败选后态度暧昧,最近两天竟然有向倒陈派靠拢的趋势,公开发言说“引咎辞职”不应该仅限于政府官员,如果一个人连党内职务都恋栈不舍的话,那么很难想象他出任公职后会勇于承担自己失误的责任。

    这种发言无疑于逼宫,陈子壮本来还寄希望于任红城能出面帮自己渡过难关,要是他倒戈的话那本来就岌岌可危的党魁位置定然不保,陈子壮苦心经营东林党近十年,觉得自己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这些同志的汹汹言论让他颇感伤心。

    请任伯统坐下,然后奉上茶水后,陈子壮开门见山地说道:“如果令弟一定要我这个位置,那我也只能退位让贤,这个意思还请老兄转告一声。”

    任伯统被许平俘虏后,几经思想斗争最后还是没有为大明殉节,而许平找了很久也没有找到任伯统的什么劣迹,他在归德做官并不是很久,虽然也收仪金但是比起同行就算好官了。最后救了任伯统一命的还是因为他上任后举行过几次诗会劝说归德缙绅出力赈济灾民,任知府当然知道河南百姓过得民不聊生,但是朝廷督促的赋税不交不行,他只能劝说缙绅们多办几个粥厂,归德的缙绅不看僧面看佛面,也确实因为任知府的面子多赈济了几次。

    许平听说此事后觉得任伯统还有点爱民的意思,也就因此动了恻隐之心把他放了。任伯统因为没有殉节被革除了功名,也被当时还没有投降大顺的士人们骂成了东林败类。灰溜溜地逃回老家后,陈子壮倒是去看望过任伯统几次,在前者的帮助下他渐渐重新被朋友圈所容纳,说起来陈子壮对任伯统还算有恩,而任红城也是任伯统推荐去东林党的。

    听到陈子壮的话后,任伯统叹了口气,来之前他已经和他那个满腹不满的堂弟长谈过好几次,任红城对陈子壮非常不满,觉得自己大好前途被耽搁了,下次改选的时候百姓就算没有忘记他在淳化的英勇事迹也会大大淡化——如果陈子壮这次胜选,本来他可以当上国防部长的,那么他就很大的机会在对顺战争中为自己赢得更多的荣誉。

    “陈兄这话言重了,”任伯统不想一句话就被对方套出自己的底牌,但陈子壮话说得如此直接,任伯统实在无法硬下心欺骗或者吓唬对方:“舍弟还是支持陈党魁的。”

    陈子壮一口大气吐出,心里顿时安稳了不少。

    “但是东林党必须改革,眼下这样是不行的,”任伯统话题一转,替自己的堂弟说出了激进派的要求:“现在党内任人唯亲的风气必须改变!”

    这话又让陈子壮苦笑一声,不错他是有点偏心老朋友,不过也必须要有实际的功劳,尸位素餐是肯定不可能的,与崇祯朝的老东林集团相比那已经是天差地别,不然也不要想在南明的宪政制度中存活下去,而且正冲自己说这话的人,还有他的堂弟好像也都是自己照顾老朋友的收益者。

    “不错,舍弟一直很受陈兄的照顾,”不等陈子壮说话,任伯统自己就先承认了这一点:“现在非议陈兄的人大概也都受过陈兄的照顾,但现在他们的身份变了,他们不希望陈兄继续照顾下去。”

    激进派大部分都是自认为有能力的人,他们觉得东林党最近几年的声势主要是靠他们打拼出来的,所以对陈子壮依然残留的按资排辈思维非常反感,认为要想扭转不利局面就要向工党和国民党学习,学习他们那种**裸的商家经营模式。

    在陈子壮看来这简直就是端起碗吃饭,放下筷子骂娘,他伤心地评价道:“这不是君子所为,我可能是因为这个导致败选,但……”

    “陈兄恕我直言,”任伯统打断了陈子壮:“还是我刚才说的,他们地位不同了,确实他们是依靠陈兄帮助扶持才有了今天,但现在有人认为陈兄挡了他们的路了。如果陈兄能够胜选,他们是不会起来反对你的。不过他们并没有忘记以前的恩情,所以不会要求陈兄离开,只是要求改变,如果陈兄同意的话,那他们就不会还认为你挡路了。”

    虽然知道任伯统说的是大实话,但是陈子壮听起来还是感觉很刺耳。

    “说到君子,这也是包括舍弟在内许多人不满的地方……”任伯统的大实话还在继续。

    在吕志强于倒数第二轮败选后,缪大夫立刻如同一个没有节操廉耻的商人那样跑去安慰吕志强,就好像两人前一天还不曾互相攻击谩骂,这个举动虽然没有赢得吕志强的合作,但是为缪大夫在国民党成员面前加了不少印象分;相比缪大夫而言,陈子壮就光明磊落多了,虽然吕志强已经不在是对手,但是他做不到立刻改口去拍前一天还怒目而视的对手的马匹,更无法像缪大夫那样玩大变脸,公开声称吕志强是个可敬佩的对手,国民党是个伟大的党——当时陈子壮还在心里骂他:要是你真信你说的话,你这一个月来骂他们又是为那般?

    但是更君子的陈子壮败选了,东林党激进派对此攻击他的话和国民党攻击吕志强的差不多:陈子壮把自己的面子看的比党派利益还重要,真不幸,我们只能希望他不会把自己的面子看的比国家利益更重要,更不幸的是我们不知道是不是这样,如果他真是这样的人并且当上首辅的话,那我们都是选民的罪人。

    ……

    南明的报纸也一直是许平关心的东西,最近关于首辅的选举让许平看的津津有味,不过他反倒从中得出了乐观的结论:“自古以来,党争就是国家大害,多有导致亡国之祸的,齐公不但不抑制党争,反倒怂恿鼓励它……”

    陈哲和许平的看法差不多,实际上李顺的官员都有类似的看法,他们的立场导致他们从南明的新闻中读出自己愿意相信的东西,陈哲和许平不同点在于:“是不是齐公老糊涂了?已经完全无力掌控朝政了?”

    这个念头陈哲非自今日始,最近南明的政局变换更加重了陈哲的这个看法,齐公在征战未休的时候跑去杭州,远离朝政过着优哉游哉的日子,从历史上看,昏聩到这个地步的亡国之君都不多。而陈哲回忆他在黄石指导下学习兵法的时候,对方思维敏捷、言辞幽默,怎么才十年就变成这样真让他百思不得其解。

    “不清楚。”许平虽然没有受过黄石的亲身指点,但是他读过黄石的书,能够从中体会到作者灵活的思想和严密的逻辑,这些许平都是很敬佩的,更何况他见过的黄石本人也和昏聩一点边都不沾,不过事实摆在眼前,不由得许平不信:“反正我不知道历朝历代有比齐公现在党争这么厉害的时候。齐公手下现在甚至不是两党,而是三个大党,众多的小党,老天爷啊,朝纲怎么会混乱到这个地步了?”

    党争,意味着任人唯亲,意味着剧烈的**,意味着国家陷入瘫痪——会根据党派利益而行事而置国家安危于不顾。

    这是许平对党争的理解,也是大顺文武官员的共识。

    ……

    明军攻破昆明,高一功率残部突围撤入四川,这是明顺战争以来顺方又一次重大失败,损失了大量忠诚的老底子部队,而且还导致四川藩国直接面临明军的兵锋。本来指望四川给湖广的援兵不但指望不上,而且还需要考虑给李成栋派出援军帮助他抵御明军的进攻,至于四川的贡金更是无法继续征收。

    昆明易手的消息传到南京,刚就任没有多久的工党政府立刻宣布第四次北伐胜利结束,这是新政府成立以来的首个好消息,正在湖广展开的攻势则是第五次北伐。

    而与此同时,陈子壮宣布任命著名的淳化英雄、在南明境内和军方中享有盛誉的任红城为党务总理,负责总结此次败选的经验教训,改革党务。

    “我们的目标是在五年后推翻工党内阁,”根据黄石的命令,南明虽然继续沿用内阁这个称呼,但是不再给予大学士的称号,首辅和各部部长是南明新体制下的内阁成员,协助执政大臣管理国家,任红城在第一次党务会议上就明确提出了自己的政治目标:“如果不能做到,我会引咎辞职。”

    “形势非常严峻啊,首先我个人不认为李顺还能支撑五年,而这个胜利将大大提高工党的威望,极其有助于他们再次胜选。”任红城看着在座的同党们,一个个都不苟言笑,神情严肃:“我们首要的任务大家都很熟悉,就是严密监视工党内阁的一举一动,绝不放过他们任何一个错误,渎职、任人唯亲、浪费国帑,要把他们这些辜负选民信任的劣迹一个不落地大白于天下。”

    这个工作确实如同任红城所说,大家都非常熟悉,这些年来在地方上你争我夺,都是瞪大了眼睛寻找执政党的不是,为了五年后的第二次首辅选举,这些东林党更是摩拳擦掌。

    “尤其是缪首辅,如果能够发现他贪赃枉法,我们立刻就可以启动弹劾议案,直接倒阁成功,”以前已经有过对总督的弹劾先例,如果证据确凿,就是与总督同党的议员也不会都保卫他,反倒会有不少议员为了选票而支持弹劾案以便和枉法的总督划清界限:“就算首辅没有毛病,如果能弹劾掉一个阁员,也是对未来选举有极大益处的。”

    这个自然不消任红城多说,他接着说东林党的第二个工作重心:“在与顺作战的过程中,我们要竭力支持国家作战,绝不能因为党派之见而给内阁捣乱,否则选民就会迁怒于我们,给本党带来毁灭性的打击,而且我们要通过这些工作来向选民证明,击败李顺并不是工党一家的功劳。此外,正如我刚才所说,李顺估计很难坚持五年,那么越早击败他们就越好,这样到下次选举时民众就忘得差不多了,远比拖延时日让选民的喜悦之情还没有过去强。”

    接下来还有一个重要的党外交问题。

    “国民党是我们的天然盟友,虽然缪首辅抢在了我们头里,但是无论如何国民党和工党都是敌手,当然和我们也是,但是我们在推翻工党内阁上是一致的,所以我们要努力修补和国民党的关系。我认为如果必要的话我们可以在五年后考虑和国民党联手组阁,谁来当这个首辅,部长如何分配都是可以商量的,”工党作为国家的执政党越久,他们获得的政治资源就越可观,而如果国民党和东林党长期无法扳回劣势,那么现在支持他们的商人和缙绅就可能会对他们失去信心而改换门庭,这种情况是两党都不愿意看到的,所以如果五年后工党异常强大,联合起来抗衡就是必然的选择,任红城见大家都没有什么反对意见,便道:“我们应该从今天就开始暗示对方我们有这个意愿,这样两党就能在五年内充分合作、建立起良好的关系,五年后如果有必要的话,我们的同盟也是水到渠成。”

    这次党务会议总的来说只是一个提纲挈领的工作,不过任红城也有一些具体任务要交代。

    “大家都知道有工党的人为了竞选县令,在投票点给百姓磕头求票;为了竞选县令,国民党推举过平民候选人;但这种事我们东林党从来都不屑为之,认为有伤体统、斯文扫地。这种错误的看法是导致我们失利的重要原因,”任红城虽然已经和陈子壮达成协议,但是内心的不满还是没有完全消除,此次他利用自己的名声为本党马前鞍后地奔跑拉票,但是总有一些同党放不下缙绅的架子,导致他们在竞选制宪会议议员的时候落败,而陈子壮居然还认为他们并没有犯下大错:“我们不是监国陛下或是齐公任命的官员,而是百姓选上来的,任何人都应该像从前拍上司马屁一样地努力去取悦选民。那些拉不下脸来的人,我认为他们应该立刻被清除出我们东林党,不亲民就不要想当官,趁早回家!在自己的妻妾儿女前怎么耍威风都行,但在东林党里就不能摆架子,哪怕是自己涂个白鼻头,只要能博取选民一笑拉来选票就行。”

    说着任红城就点了几个人名,都是以往比较看重官员体统的人,党务总理给他们一一分派任务:

    “你明天去提案,建议把兰州拉面改名为北伐拉面……你也准备提案,把扬州炒饭改名为统一炒饭……”

    这几个人虽然不是很情愿,但不想被清理出党所以只好接受了命令,他们也都是制宪会议的议员,因此任红城虽然有点看不惯他们的作风但是也不会直接清理以免削弱本党实力,不过若是他们不努力的话多半下次就无法连任了——这几个人得票数都少到了很危险的地步。在他们接受了命令后,任红城严肃地对大家解释了自己的用意:

    “首先,现在国家一切都是为了北伐和统一大业,所以给小吃改名也是有助于提高民心的,让大家吃饭的时候都能想起不忘北伐,不忘为统一大业流血牺牲的将士。”

    这是光明正大的理由,也是可以用在提案里的说辞。

    “不错,很多人会觉得这样的提案可笑,会嘲讽提出这样议案的大夫,但是更多的人会记住你们的名字;这个提案就是通过各地的商贩也未必改名,但是可能会觉得这时一个有趣的别名,而百姓在吃北伐拉面和统一炒饭时会津津乐道这个别名的由来,你们的名字很可能会被带出来,让更多的人记住,让很多在投票时举棋不定的选民因为对你们的深刻印象而在你们的名下划上那么一道!”

    [奉献]

第三十七节 突击

    永昌八年大顺失去了云南,虽然这并不是什么好消息,但是局面依旧称不上悲观——从历史的角度上看。大顺依旧控制着全国大部分领土,而南明并没有取得秦岭、淮河这一标准的南北割据线:四川凭借着地形可以长期坚持下去,自古以来就少有南方夺回有北方支持的四川的前例;湖广处于两分的局面,长江天险归两军共有;而江淮战场在许平的指挥下依旧显得坚不可摧,南军近一年没有取得任何值得一提的进展。

    可是许平盼望的南明因为党争而后继无力的事情一直没有发生,在积蓄了近一年的攻击动量后,这次明军的攻势一浪高过一浪;相反许平发现自己政治上的反击搞砸了,牛金星并没有拦阻自己的奏章,而且机敏地进行了解释,而李自成则给许平写来亲笔信,要他以大局为重不要在文武之间制造风波。

    但这已经不是许平能控制的了,在发现许平的反击软弱无力而且打击面如此宽广后,被激怒的中央官僚集团变得更加猖狂,粮草和军饷只发给了许平需要的一半,借口很简单就是没钱,而且不能横征暴敛。

    在湖广方面,对于渡江发起全面攻击大的明军,李定国制定了一个先东后西的策略,他让余深河在西部防守,自己在东部集中精锐打反击。期间李定国成功的伏击了明军几次,但是明军的战斗力显得和之前大大不同,遭伏的部队沉着应战,就是被包围了也不太慌张。李定国始终未能歼灭大股的明军扭转局面,而且还因为他和中央官僚集团的关系同样糟糕而后续无力。

    处于明年军事压力和顺中央官僚集团掣肘两面夹击的湖广顺军,最终丢失了武汉,其中阵亡者就有余深河的一个亲弟弟——他在大顺位高权重后,通过关系把江家的几个儿子也招进军中,本指望他们以此立下战功的。

    确认了阵亡者身份后,曾经当过一次使者的鲍元朗再次奉命出使顺营,黄乃明把江家儿子的尸体装在贵重的棺木里,让鲍元朗带去还给余深河,此时湖北西部的顺军因为实力不济已经退向北方。

    “战场无私怨。”余深河收下了亡弟的尸体,让鲍元朗回去向黄乃明转呈他的谢意。

    “上次和余侯说过的事,不知道这半年来阁下有没有想过?”鲍元朗趁着左右无人,再次开始劝降:“湖南已失,此番武汉又被我朝收复,余侯自问能免罪吗?”

    余深河明显地犹豫了一下,片刻后才摇头道:“贵朝有言,但凡长生军皆不赦。”

    “余侯不算其中,若是许将军愿意归顺我朝,齐公也不会追究过往的。”南明对大顺内部矛盾知道得也不少,鲍元朗告诉余深河根据他们的情报,顺廷朝议对他这个许平嫡系很不利(这个余深河也知道,武汉丢失后到处都是弹劾他的奏章,比针对李定国的还要多。),而湖广顺军虚弱有很大的原因就是后方不发给足额的军饷和粮草,甚至在战争期间都不发给。李定国的反击虽然不是说获足军资就一定能成功,但是至少机会会大许多,而余深河自己也几次想给身陷武汉的弟弟解围,但是苦于物资不足解围迟迟不能发动,最后被数倍的明军抢先发动攻击击败了。

    这次余深河又想了一会儿,还是拒绝道:“本人即便不为忠臣,也要做孝子。”

    “若是担心令尊、令堂,还有余侯生父母的安全,余侯更应该归顺我朝。覆巢之下无完卵,余侯若是获罪,他们岂能幸免?”鲍元朗步步紧逼:“其实只要余侯点头,我朝自有办法帮余侯的亲人脱险。”

    余深河看起来已经快被说动了,只剩下最后的一些犹豫:“我有许多部下。”

    “这个就不是在下能说了算了的,”不赦免长生军不仅仅是黄石集团的意思,制宪会议对此也不反对,现在南明舆论普遍认为许平的长生军就是一帮无恶不作的土匪,多数都是恶贯满盈的野兽,因此鲍元朗不能答应这个:“但若是余侯想带五十、一百个亲信,这个在下还是能担保的。”

    “那就没有什么好说的了。”余深河让鲍元朗回去向黄乃明复命:“贵朝要不就都赦,要不就一个也不用赦。”

    很快朝廷的使者就带着大顺监国的圣旨赶来余深河军中,余深河连忙摆起香案,领着众将山呼万岁,然后一起跪下聆听天使宣旨。

    这圣旨的措辞非常严厉,责备余深河早在明顺开战前就玩忽职守,一直没有做好积极备战,等到明军攻入湖广后又不战而放弃湖南,以致湖广战局糜烂。

    听到这里余深河背后的部将有的就已经面露怒容,当初要不是余深河见机得早,带着大军避开兵锋正锐的明军,那湖广的顺军早就被优势明军消灭了,一直到李定国带兵马来增援后顺军才算得上是和明军实力相当,而余深河也立刻发起反击,收复了大半个湖广。

    但圣旨的后半部分变得更严厉,严责余深河玩忽养敌,而且畏敌入虎,眼见武汉被围却不去解围,致使武汉失陷。朝廷要求余深河马上停止后退,集结兵力夺回武汉,如此尚可戴罪立功,若是继续闻风而逃则绝不宽宥。

    在愤怒的部将们发作前,余深河带头谢恩领旨,然后把趾高气昂的天使请到后面营中,设宴款待。

    “天使容禀……”这位使者只是一个兵部的主事,比起余深河的阶级来说那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但是对方带着严旨而来,知道余深河有求于他自然气势十足,而余深河对这位狐假虎威的兵部官员也是一副毕恭毕敬的样子。余深河坦承他根本没有反攻武汉的能力,如果不尽快撤退的话,他手下这支军队就会立刻被敌人消灭。

    但是天使根本不愿意跟着余深河去视察军队,对余深河强调对面明军势大的言论也是不屑一顾。丞相府和兵部此举既是敲山震虎,也是要彻底折服前线将领,反正余深河现在已经没有多少军队,朝廷已经不认为他还有什么能力造成威胁,因此除非他愿意痛改之前桀骜的脾气,向丞相府和兵部交上投名状,否则朝廷是不是愿意继续用他还是未可知。

    听余深河还在啰嗦却总是说不到关键位置上,天使有些不耐烦地要起身告辞,无可奈何之下余深河让部将稳住天使,他出营唤来军需官:“把我们剩下的军饷都取来。”

    军需官楞了一下:“取到营帐里?”他觉得就是行贿也不应该这样露骨。

    “是的。”余深河下令道:“立刻取来。”

    回到营中余深河又和天使说了没几句话,就看见一群军汉扛着装银子的口袋鱼贯而入,把剩下的几万两银子都搬进了军营,沉甸甸的口袋堆满了一地,天使自然是看目瞪口呆。

    “天使恕罪。”余深河见没有更多的军汉走进来,就亲自走下营中央,蹲下解开其中一个口袋上的绳索,双手一提袋底,里面的银两立刻尽数倒将了出来,叮叮咚咚地满地乱滚。

    “这都是银子,末将不敢用黄土欺瞒天使,”余深河站起身看着朝廷的使者,大声说道:“还请天使指点末将一条活路吧。”

    这种无礼的举动让天使心中十分恼怒,现在全营的将领都目不转睛地看着他,天使脸涨得通红,怒斥道:“将军这是在做什么?是要行贿吗?”

    “原来天使还是信不过末将,”闻言余深河叹了口气,再次蹲下身解开另外一个口袋上的绳索,把里面的银子也都倒了出来:“这包也是真金白银。”

    余深河一边说一边把每个口袋都一一解开,把里面的银两倒得一个不剩,任凭天使如何喝止余深河都充耳不闻,只是一个劲地倒,很快军营正中的地面上就被明晃晃的饷银所铺满,还形成一座小银山,它发出夺目的光彩把大家的眼都晃花了。

    余深河的举动让众将都心中惨然,在余深河倒到最后几个口袋时,他们一起向天使跪下,齐声为他们的大帅求情:“求天使指点一条活路吧。”

    这时余深河已经把最后一个口袋倒干净,他提着一个干瘪的空布袋站起身,望着天使说道:“我师新败,实在没有更多的了,军中所有饷银都在此处,若我余深河再有一两私藏,天诛地灭!”

    这时天使已经不像方才那般愤怒了,他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安慰余深河道:“侯爷不必如此。”他走过去拉余深河还座,这种斯文扫地的行贿方式天使之前是闻所未闻,现在既然知道对方是个粗鄙无文的武夫,那方才的恼怒也就消去了大半。

    “侯爷的难处下官在朝中的时候确实不知道,”望着一地白得耀眼的纹银,天使的话也变得客气起来:“但今日到侯爷军中一见,果然是另有苦衷,侯爷放心,下官回去一定会向丞相和内阁禀告。”

    见余深河沉默不语,天使以为对方还不放心,便拍胸脯道:“下官这便写奏章,急奏内阁,侯爷的难处是下官亲眼所见,确实不能莽撞反攻武汉,这个下官一定会尽力为侯爷说明,丞相和内阁也一定会体谅的。”

    “唉——”余深河长叹一声,表情也一下子也显得轻松了:“将士们的这些军饷,果然能为我换来一条活路吗?”

    说完后余深河就走向那堆小银山,此时他还把刚才那最后一个布口袋提在手里,他走到银山边蹲下就开始往口袋里捡银子:“末将为天使把这些银子收起来。”

    “怎敢要侯爷操劳?”天使连忙跑上前去想把余深河拉起来。

    第一下没能拉动,再拉的时候余深河已经把口袋装满了,他霍地站起身,一口袋抡了个满圆砸在天使头上,大叫道:“怎敢不为天使效力?末将是不要命了吗?”

    装满银子的口袋砸在头上,登时就是血光四溅,使者抱着头惨叫一声倒在地上,余深河用尽力气把银口袋一下下地砸下去,口中还不停地叫嚷着:“不就是要银子么?给你,都给你了!”

    众将都被惊动目瞪口呆,等那杀猪般得声音渐渐减弱后,才有人跳起来要去拉余深河,但这时天使已经瘫软在地上只有出气没有进气了,头颈都被砸得血肉模糊。半个身体上都是鲜血的余深河盯着那尸体看着,手中的布口袋也被抽破,染满鲜血的银子正从中掉出。

    虽然天使的头已经被砸烂,但一个部将还是抱着万一的想法蹲下去伸手去探他的鼻息,良久后绝望地抬头对着余深河叫道:“侯爷!殴杀天使,这事如何了得啊?”

    “你们,”余深河用袖口擦擦满脸的血,冷冷地说道:“带军队去投晋王。”

    “那侯爷您怎么办?”

    “我自有分寸。”

    ……

    余深河打死天使后,带着两个姓江的弟弟和一些心腹卫士逃去明军,南方报纸立刻广为传播此事,而南明也依照前言表示会承认余深河的侯爵身份,并每岁发给他侯爵级别的俸禄。制宪会议赦免了余深河带去的二十几个人,表示他们已经在南明国法的保护之下,任何人如果伤害他们都会受到法律的严惩。

    北京方面接报后,立刻把余家和江家的人统统下狱准备治罪,许平连忙上书替他们求饶,却遭到严厉的反驳,让他闭门思过不要再替反贼说话。

    但还没有来得及处置这些反贼家属,南明军方突然发动了一次营救性的奇袭,训练多时的空降突击队第一次派上用场,空军挑了个风向合适的日子,通过塘沽外的舰队大摇大摆地一路飞到北京,然后索降进攻监狱。

    虽然天津方面已经见过气球,但是北京的狱卒从来没有见过这东西,所以突击队没有遭到任何抵抗,守卫者和周围的百姓纷纷对着装扮成天兵天将的明军突击队磕头祈祷。打扮成李天王的突击队长单手托着宝塔,穿着戏服大摇大摆地坐在狱卒前,一声喝令就让他们乖乖地把人犯都带了出来,然后目送着天兵天将押送着人犯去接受“天罚”。等突击队员和余家、江家两族人登上飞艇扬长而去后很久,很多人还没有搞清楚这异像倒是凶是吉——大部分人认为是吉,因为天兵天将是特意显灵来替大顺天罚它的叛徒的。

    顺王和丞相府中倒是有几个有见识的人,但这些人太晚才让其他人相信飞走的那个东西使他们在南方或者天津见过的明军新式兵器,而这时没有任何空军或防空武器的顺军也只能对飞艇徒呼奈何。

    ……

    营救行动当然被空军在南明媒体前大吹特吹,一时间空降突击队又成了新的热门话题,不再当初飞艇和铁甲舰之下,而飞艇也因此沾光再次被百姓所提起,本来随着时间日久大家已经渐渐习惯了这种武器,今天突然发现它原来还可以带来更多的传奇。负责这次行动的突击队指挥官更是传奇中的传奇,他装成托塔李天王的姿态去命令顺军释放人犯被誉为一身都是胆,南方的说书先生还为他制造了新的评书段子。

    无论是得意的国防部、空军分部,还是一日扬名天下的空降突击队指挥官,他们没有忘记当初薛山议员的高瞻远瞩,制宪会议为此功绩颁发勋章时没有少了他的一块,尤其是激动的突击队队长,更是多次在媒体前提到薛山薛大夫,表示没有他就没有空降突击队,也就不会有自己立功的机会。

    在媒体为军方的功绩而欢呼,并且齐声嘲笑顺军的无能,并公开建议军方应该考虑突击顺王结束这场战争时(其实这个是做不到的,顺王身边有认识飞艇的人)。工党内阁正极力把这个大功据为己有,而反对党则义正言辞地指出薛山大夫不是工党成员,而且工党当初还曾对空军有过许多微词——国民党和东林党都选择性遗忘了自己之前对空军的怀疑言论。

    与热烈的南明舆论相比,顺方则受到的相当的震动,余深河作为侯爵级的高官投奔南方已经给顺廷造成了很恶劣的影响,而这次奇袭行动更是加剧了这个影响,让那些因为军事形势不利而心存异志的人更加动摇。

    李顺方面唯一能和南明媒体争锋的《辽东人民观察家》也没有在这个问题上作出什么有力回应,因为辽藩刚刚从灾害中挣扎出来,现在《观察家》的主要精力都放在如何化不利为有利,对此事进行正面宣传中。

    主笔易成给此事定下的基本调子是:(因为引用海水灌溉而造成)大面积耕地突发性盐碱化、本来肥沃的土地在短短一年内就变得寸草不生是中华历史上从来没有过的灾难,而辽藩成功地克服了这种前所未见的灾难,充分说明辽东实行的同工同酬制度的优越先进性。

    [奉献]

第三十八节 论述

    最近两年来许平在前线有维持着和在凤阳时一样的习惯,经常会看报纸的习惯,以前只有《辽东人民观察家》可以看,现在倒是多了不少选择,无论如何一军统帅总会有些特权,既然许平喜欢看那部下总有办法为他弄到南方的报纸。)

    最开始吸引住许平的两年多以前刚刚弃守南京时,黄石亲笔写了一篇文章并登在那里的报纸上,听说是黄石的文章后许平就让人特地帮他去买了一份,那篇文章乍一看是用来解释南方现有的苛捐杂税的,但里面引用的故事非常有趣,结论也很让许平悲哀:

    “……现在中国商人在南洋经营的买卖越来越多,很多以前无名小岛也被我国商人开发成港口、淡水和粮食的补给地,以前这些岛上的人根本没有来往,所以他们的语言也不相通,但是我国商人的往来,让这些岛民认识了他们的邻居,彼此间也就开始通婚。

    这些语言不通的夫妻由于无法用他们本来的语言交流,所以他们之间往往说汉语,很不流畅、很简单的汉语。而他们的孩子则不然,这些孩子的语言使用的词语很多都来自他们父母双方,但是他们的语法却完全不同,虽然非常简陋、非常粗燥,但却非常复杂,他们父母双方的语言都远远不能与之相比,是一种全新的语言。

    聪明的读者们,你们能想像这是为了什么么?

    因为语言不仅仅是我们用来与人交流的工具,它也是我们思考的工具,不同于他们的父母,他们的父母可以忍受非常简单的汉语,因为他们可以用他们的母语思考。而这些孩子们如果不创造一种复杂的语言,他们就无法思考,他们如果不创造一种更复杂的语言,他们就无法适应远比他们父母要负责得多的新生活。所以,这其实是必然的结果。

    现在我们制定更多、更细致的律法,很多人觉得繁琐,但其实这也是一种必然,我们的社会变得更复杂,我们现在有更多的工作和生活模式,如果没有更细致的法律,我们就无法适应我们新的生活。没有律法,国家就无法运行,甚至无法生存。

    这里我顺便提一下北方的李闯,他和他的部将看到了大量对农民的不公,他和他的部下们满心以为自己掌权就能让他们的农民兄弟过上好日子,但我对此不抱任何希望。正如没有语言就无法交流,甚至无法思考一样,李闯的政权如果不变得复杂就无法运行,甚至无法生存。

    而李闯的部下多是和毁掉先帝国运持一样思路的文人,所以李闯政权变复杂的方向,毫无疑问会是同样的方向。李闯政权想要运行、想要生存,就一定要变得复杂,这是必然的,而先帝治下那些凶官横行,百姓民不聊生的情况,也一定会在李闯政权下重现……”

    今天忙碌军务过后,许平先是出去练了一会儿剑术,回营之后又开始看报纸,总的说来黄石发表的文章很少,尤其是最近一年多以来几乎就没有,首辅选举结束后报纸上又有了一个人在写类似黄石之前的那种知识普及文章,他是齐国公府的发言人夏完淳,他屡屡以齐国公府的名义来解释他对南明宪政制度的理解。

    最近一篇文章在讲的是为什么要制定宪法,而且规定提刑系统对议会的提案有否决权。

    “……和皇帝受命于天,任命百官牧守万民不同,卿院的权利来自选民。皇帝是替天行道,权利是无限的,可以做任何他认为必要的事来体现天道;但卿院不可以,选民给予大夫的授权是有限的,比如选民在投票选举某人为他的代议士时,肯定不会想着授给他处死自己的权利,也不会想授给他们剥夺自己投票权的权利。

    因此宪法就要作出规定,规定选民授权的范围以防大夫们滥用,各级卿院彼此制约,如果县卿院滥用权力,府卿院可以纠正,府卿院滥用,省卿院可以纠正,而如果省卿院滥用,制宪会议可以纠正。为了防备制宪会议和未来的国卿院滥用授权,我们的宪政还规定了独立于卿院之外的提刑体制,如果卿院作出了超乎他们授权的决议,比如制定针对某个人或是某一群的特别法律,违法了宪法的公平原则,或是企图隐蔽地窃取选民的权利,比如延长或中止选举,各级提刑司可以宣布提案违宪而宣告非法……”

    在不得不出动提刑司否决提案前,还有一个和下院相对独立的上院,如果上院觉得下院正在提出有损国民利益的议案,还可以靠三次否决争取时间来唤起国民的警惕和注意,不过黄石现在还没有对任何人透露自己的这个心思,夏完淳在宪政制度里也没有提。

    “皇帝无限的权利,选民有限的授权,受命于天和受权于民……很有意思的话。”许平嘴里念念有词,把一些他觉得有意思的东西抄在一个本子上,而且还用匕首把报纸上这段话切割下来,小心贴到另外一个本子上。

    “这真是大逆无道的无君无父之言,”周洞天在旁边搭腔道,最近一段时间战局相对稳定,许平就开始做读报笔记,周洞天有时也会陪长官讨论一番,陈哲和其他人也是一样:“齐公居然容得的下夏先生,而且居然还同意他打着自己的旗号在报纸上胡说八道。”

    “夏先生是我非常敬佩的人,他以前不就写过著名的反书么,这个有限授权倒是符合夏先生的一贯看法。”许平对夏完淳一向很信任,对夏完淳的契约精神很了解,这次对方又在用这种思想解释南明的宪政,把卿院的大夫和选民的关系解释成一种范围有限的契约关系。许平对南明的党争本来很不感冒,但是他比较相信夏完淳的话,最近一段时间来夏湾传在报纸上对宪政进行的科普工作许平一篇也没有落下,对党争的看法也有了一点改变。

    周洞天马上指出,这样应该会导致行政效率大大下降,因为皇帝体系可以看到什么事情好立刻就去执行,而宪政制度还要讨论,要经过很久才能得出结论,很可能会耽误时机。这番话周洞天觉得一定会很合许平的脾胃,因为其中大意是半年前许平和部下们讨论时自己说过的,但周洞天没有看到许平赞同地点点头,而是微微皱眉。

    “也未必,”许平好像忘记了半年前他自己说过的话,居然反驳起来:“因为你不知道什么是好的,什么是坏的,可能还是讨论一下才清楚。”

    虽然许平反驳了自己,但周洞天不打算反驳回去,他觉得和上司在这种无关紧要的事情上争吵没有什么意义,不然他就不会引用许平以前的话,改头换面一番来讲。既然许平这么说,周洞天就点头道:“大人说的是。”

    “你知道我曾见过齐公一面,”虽然周洞天服软了,但许平似乎没有停止的打算,他继续说道:“当时齐公给我讲了一个故事,是关于天公、虎狼和群羊的……”

    今天许平看起来谈性甚浓,他把黄石讲给他的故事给周洞天复述了一遍,周洞天给出了许平差不多的回答,这样许平摇了摇头:“齐公说不对,而且他还有一个问题,那就是如果天公与虎狼并不是非亲非故怎么办?如果虎狼发自内心地爱戴天公,因为他们所有的权利、生命都是后者给予的,甚至在违反天公的交代时都真心认为自己是在为天公着想,这有该怎么办?”

    “不会有这种事情的。”周洞天断言。

    “难说,”许平随手就举了一个例子:“比如一位在外的将领认为不清除朝中贪官就会束手缚脚,但是这位将领的手下,他最得力的几个心腹也都不这么看,但是又不愿意当面顶撞,他们就好心地修改了长官的计划……”

    许平才说了几句,周洞天就面色惨白,他和陈哲一直在暗中破坏许平的弹劾计划,一开始许平确实认为是自己搞砸了,但是后来想了想开始起疑心。虽然许平不知道手下到底都干了什么,不过对方没有尽心尽力基本是可以确定的,虽然他们大概是出于好心。

    “大人恕罪。”周洞天一下子就被许平把话套了出来,原本想好的各种托辞都没用上——如果许平直接问他倒是会顽抗一番,但是许平摆出一副了然于胸的模样后,周洞天就丧失抵抗意志了。

    “唉。”许平叹了口气,他最开始不确定到底是那一层开始出现问题的,不过本来还指望是更远一点的人,没想到命令一出口就变了模样:“这事就算了吧,以后你们觉得我做的不对要当面说。”

    周洞天感激涕零地答应后,但是许平话一出口又后悔了,他记得对方已经当面反对过,不过自己一坚持他和陈哲就放弃正面反对,改为打游击了。

    许平又翻了翻报纸,把其他一些觉得有意义的东西做成剪报。

    “大人要这些做什么?”周洞天小心翼翼地问道。

    “当将来天下太平了,我们可能用的上,”许平头也不抬地答道,剪报都是他觉得有启迪意义的文章,笔记本上记录下他看这些文章时的一些心得体会,还有他为什么要留下这些剪报的理由,许平打算将来把这些东西一并送给李自成:“等我们顶住明军这次攻势,等天下太平了,或许这些东西能帮上主上,也能帮到我们大顺治下的百姓。”

    湖广方面的败局已经不可挽回,李定国接受了余深河的残部后主动撤退到河南,不过李定国并没有要求派出更多的援军,反倒要朝廷省下资源支持山东和江淮战场。

    战争主要就是围绕补给线作战,也就是道路和河流,李定国认为湖广明军主要靠长江航运来补给,在长江流域周边明军能够轻易维持大规模的部队。但是李定国主动撤退到河南后,他认为明军的进攻能力会被大大削弱,他们距离自己的后方越来越远,而且开始远离水运系统。和盼望靠拉长补给线削弱明军的许平一样,李定国认真计算了湖广一带的道路通过能力后,认为他手下的兵马足以在河南挡住前来进攻的明军。

    李定国也同意随着时间的推移,明军还会从湖广发起新的攻势,他们可以修复拓宽道路,恢复湖广生产,并且在靠近河南的地方修建大量的仓库,预先为侵入河南的大军储备物资,不过这都需要时间,而且明军的这些行动也会给顺军以预警时间。

    但和河南这里相反,许平负责指挥的江淮战场水运发达,而且山东也有漫长的海岸线,现在滨海地区差不多都在明军的控制中,所以李定国认为江淮战场会率先受到攻击,他甚至提议朝廷把自己也调去江淮和许平并肩作战——李定国判断在两、三年里湖广明军构建不起足够多的野战仓库并把它们装满,这期间顺军还可以进行骚扰进一步拖慢对方的准备。因此李定国觉得可以考虑先集中力量确保东线,然后等明军做好从湖广发起进攻的准备后,再把部队调回去以击退明军的进攻。从湖广进攻河南是不容易的,因为这里的水运大大不如东线发达,如果南明要在这里维持大军,那么耗损就会变得非常惊人。

    许平也有类似的顾虑,他也觉得江淮战场会是明军的下一个目标。

    之前许平一直容忍明军占据山东滨海地区,而对这些地方的占领也确实如许平所希望的,大量地消耗着南方的资源,不过即便如此南方正面战场的军力增长速度还是高于他。对于山东滨海地区的沦陷,许平到不认为是很大的威胁,因为这些军队如果想深入内地切断许平的退路,那他们就要离开便捷的海运系统,依靠大量的畜力和车辆进行入侵,许平觉得山东的明军还没有做好这种准备——目前他们主要是在坚固的滨海据点周围活动;而来自战略右翼的威胁,许平同样不认为非常严重,自古南人善舟、北人善马,许平觉得在畜力方面顺军还是有优势的,毕竟蒙古草原现在掌握在顺军手中而南方没有养马场,这样在河南的作战顺军会有后勤上的优势。

    而江淮这里则不同,这里的水运系统很发达,大大减轻了明军的运输困难,而且沿着这条路线一路北上,旁边就是大海,明军的后勤也比较容易解决。

    不过若不是李定国自己提出,许平还不好意思继续要朝廷支援自己,毕竟湖广顺军损失很大,而自己的江淮和山东部队还基本完好无损。

    ……

    今天晚上有一个公务宴席,政府出钱邀请一些技术专家集中研究各种新式技术在武器上的应用,然后再找一些工商巨子来竞标把新式武器生产出来。

    缪首辅让工业部长去赴今晚的宴会,后者是他的老朋友了,以前经商时就是伙伴,福建省卿院跟着自己大战过吕志强一伙儿,后来也是最早变卖家产投身政治的一批同志。

    “今天晚上有茅台,”缪首辅知道他的老友就是好喝一口好酒,不过幸好对方在从政后从未因此误过事,今天晚上的宴会虽然以国防为主,不过和工业也不是全无关系,缪首辅就趁机让他的老战友去过过嘴瘾:“你去不去?”

    “去啊。”工业部长果然很高兴。

    “不要喝多,不要误事。”缪首辅提醒道。

    “放心吧,一定积极参与讨论,努力配合国防部工作,绝不让人说闲话——说我是去骗吃骗喝的。”

    “很好。”

    ……

    在会议上,工业部长和国防部长一起询问最新的轮胎制造业的发展,这个构想又是齐国公府工业总监鲍博文提出来的,这家伙还和齐国公分享着橡胶硫化的专利权,再加上内外胎设计专利,注定他一辈子都会是财政部下属的国税局的重要关注对象。

    充气轮胎的成本正在逐渐降低下来,南明政府打算为军队的马车全面换上充气轮胎,这能大大增加军队的通过能力和后勤补给能力,同时还能减少车辆、车轴和车轮的损耗。

    工业部打算制定一套新的标准,以确保各个轮胎厂家生产的轮胎可以通用以方便替换,国防部还需要订购大量的易耗零件,比如轮胎气嘴、橡胶气芯等等,当然还要为军队大量订购打气筒——这些东西的专利也都是齐国公和鲍博文共享,厂家每生产一件都要支付给他专利使用费,再考虑到这些产品使用的硫化橡胶数量,国税局就更加对鲍博文紧盯不放了——齐国公也愿意为他的收入纳税,不过政府的意思是意思、意思就行,就好比以前官员春天下耕地做表率一般,他们愿意刨几锄头都行,齐国公愿意纳多少税也都可以,能让财政部理直气壮地说一声齐公都依法纳税了就可以了。

    [奉献]

第三十九节 腐败

    会议结束后,工党和小农党的两位部长共乘一辆马车,上车之后这两个人就互相提醒道:

    “你身后有个尾巴。”

    “是啊,你身后好像也有一个。”

    “确实,巧的很啊。”

    “而且,”国防部长从马车后窗的缝隙里望出去,观察了片刻后断言道:“他们两个互相不认识,他们好像上了两辆车。”

    “你猜是记者还是反对党的人?”工业部部长李秦问道。

    “你那个我不知道,但跟着我的这人已经跟了我很久了,虽然他换了衣服,先是剃掉了胡须后来又戴上假的,甚至还有一次化妆成女人,但我还是一眼就把他认出来了。”国防部长胸有成竹地说道:“如此执着地跟着我,肯定不是什么记者,考虑他的跟踪还这样拙劣,他肯定是反对党派来的。”

    “不错,我的也一样,”李秦笑起来,这些尾巴让政府官员都很讨厌,因为再也不能找朋友去寻欢作乐了,上次江西的一任总督就栽在这上面了,他出去喝花酒的时候,突然发现大半个南昌的报纸记者都被喊来了——是的,这不犯法,但是影响很坏,尤其是从隔壁还发现了一些和政府有协议的江西商人,这就更让总督阁下一身都是嘴也说不清了。现在全体南明内阁都享受这个待遇,对此李秦挖苦道:“我常常想,既然有了反对党,我们为什么还需要拨款给监察司呢?那个盯梢还要工资不是吗?”

    国防部长闻言也是哈哈大笑,他对李秦说道:“也不错,至少我节省出一个保镖的钱了。”

    “要这么说,首辅大人的保镖钱就全省出来了。”

    待遇最高的自然是缪首辅,现在他上下班途中常常有四、五个分属不同党派的人在跟踪,甚至还发现有人在深夜鬼鬼祟祟地翻他家的垃圾。缪首辅刚识字的小儿子写了首错别字满篇的小文,被缪夫人随手撕碎了抛掉,结果这团废纸就被国民党派来的人如获至宝地捡走了,连夜拼起来之后,还煞费苦心地研究两天,企图从中发现贪赃枉法的蛛丝马迹,为此甚至还请来了一个密语学专家。

    对此缪首辅倒是非常看得开,他对本党的人说:“平生不做亏心事,半夜敲门也不惊。”缪首辅目前上班、回家两点一线,路上被跟踪也无所谓,上次下雨他隔着窗户看到几个跟梢的在外面冻得直打哆嗦,还让仆人把他们请进来避雨,这几个人谢过了缪首辅的热茶,临走时还热情地偷着帮他把废纸桶给倒了。

    晚上两位部长和几位工厂主言谈甚欢,在白天的工作中他们完成了国家标准的执行,而且还确定了不少购买意向。

    在政府官员和商人先后离去后,两三个用帽子遮住了大半张脸的人走进饭店,开始向店小二打探消息,负责保卫政府官员的警察很久以前已经询问过这些人,确认他们是南明政党的党务人员而非北方的细作后也就不再干涉。

    “这帮饭桶,他们每人都吃了两碗饭,”一个党务人员认真地把对方的消费情况记录下来,准备回去向任总理报告:“六个人点了四个菜,真是不把国家的银子当银子啊。”

    这位党务人员也就是随口一说罢了,他也知道如果对方点了四十个菜,那么本党可以趁机大做文章,但是四个菜……这如果闹出去只是帮执政党做广告。以前陈党魁有的时候还会发自内心地称赞竞选对手两句,还美其名曰君子隐恶扬善,可任总理完全把一套改了,对于执政党是一味地扬恶隐善,他还说:君子群而不党,我们既然已经结党就不是什么君子了。

    “他们还点了一份汤。”另外一个人不是东林党的人,而是和东林党有着战略伙伴关系的国民党的党务人员,他在边上翻垃圾桶的时候提醒道。

    没有发现任何剩菜、剩饭的迹象,以前曾经有大夫吃饭的时候继续向在崇祯朝一样摆谱,点一桌子菜然后蜻蜓点水般的每碟都沾沾筷子。那桌宴席是国家掏钱,因此敌对党派顿时就发了疯一般地上纲上线,把这个提高到背叛选民的高度上去了——现在基本上一沾到敌对党派,问题的严重性都会迅速上升到这个高度。那次倒霉的是东林党,陈子壮吃了个大亏后决心要扳回一城,对对方公费吃喝时盯得也很紧,被报复的工党和国民党决心报复回来……周而复始,直到三大党先后下令宁可饿着也要把点的东西都吃干净,当时的国民党党魁吕志强更是严令手下:每次吃公务餐的时候党员都要舔盘子,把碟子里的汁水吃得干干净净绝不让敌人有机可乘。

    “他们还喝了两瓶酒,”东林党的党务人员又核对了一下菜单,对同盟党的工作人员说道:“没错,是两瓶。”

    说着东林党的党务人员还先后举起一个瓶子倒过来,把瓶口冲下,等了半天连一滴酒液也没能等出来:“喝得真干净啊。”接着东林党的党务人员又换了另外一个瓶子,同样确认里面也是空空如野:“两瓶都喝得干干净净。”

    另外几个党派派来的工作人员都觉得这没什么奇怪的,不过东林党的人还是把两个瓶子递给了国民党的同行:“你想看看这两个瓶子吗?”

    对方脸上有些疑惑,他感到东林党的人话里似乎有什么深意但他却一时察觉不出来,接过这两个瓶子后,国民党人用力地甩了甩,但是就连这样都无法找到残余的酒液:“确实很干净。”

    东林党党员拿回瓶子后,又把它们递到了进步党的工作人员鼻子底下:“你想看看这两个瓶子吗?”

    对方同样有些迷惑,一开始拒绝了,但在东林党的坚持下也翻来覆去地看了看,但和国民党一样没有发现任何问题。这两个瓶子被东林党的人交给所有的人一一过目,所有的人都一无所获。

    反对党人马离开了饭店后,其中东林党的人立刻返回总部,冲进去向值班元老进行密报,很快值班元老就带着这个党务人员去任红城的家;他们在党务总理的家里密谈了一会儿后,任总理就穿戴整齐带着他们前去拜访党魁陈子壮;当他们赶到时陈子壮已经睡下了,睡眼惺忪地穿着拖鞋出来会客,但片刻后陈子壮就睡意全消,把手一挥就要召开全党紧急会议。

    “党魁且慢。”任红城连忙阻止道:“要是我们深夜召开紧急会议,这消息恐怕就走漏了。”

    “可是不开会明日如何能够对内阁发动谴责?”

    “明日我们不会发起谴责,”任红城狡猾地一笑:“我们要多等一天,以确保万无一失。”

    ……

    第二天依旧风平浪静,但是晚上陈子壮作东,请所有的反对党党魁——无论大小都来吃饭,研究如何充分发挥好反对党的政治监督作用。

    这种会议很常见,一般来说就是反对派情报交流会,也是通气会,执政党见惯不惊,各反对党也都是心里有数,被邀请的几个党都准备了点执政党的黑材料,虽然不是很有力但是去开会总不好一点情报不带,这会让别人怀疑你的能力和诚意。

    不过陈子壮似乎不想听别人有什么收获,等被邀请的人都到齐后,一脸严肃的陈子壮开门见山地说道:“有证据表明,内阁贪赃枉法,损公肥私。”

    “哗!”顿时下面一片惊异之声,虽然今天是陈子壮亲自牵头开这个情报交流会,但是大家事先都没有想到东林党居然有这么惊人的消息。

    陈子壮首先拿出了一份菜单,这个是昨天东林党党务从饭店抄回来的附件,上面写着购买了四壶酒,但是饭后各党的工作人员只找到了两个空酒瓶。东林党的党务生怕别的党先得到这个劲爆的消息,所以把菜单藏了起来,然后回来密报本党值班元老,以便能由本党率先发难。陈子壮首先承认了这个党务人员存在工作失误,这当然是口头上说说而已,无论是陈子壮还是任红城都觉得这个党务人员做得极好,为东林党赢得了最大的主动权,他们会奖赏这个机敏的党务人员,尤其是他还在把惊动别党成员的情况下努力加强了他们对只有两个空瓶这件事的印象——这又创造了好几个证人。

    现在主动权再手的陈子壮沉痛地表示,这个工作人员没有充分体会反对党同气连枝的合作精神,竟然在第一时间对友朋党派隐瞒消息,这个人已经被他和任总理严厉责备过,现在陈子壮就要弥补这个失误,向大家通报这个消息并且坐下来一起讨论该怎么办。

    包括国民党在内的各个党派只好受了陈子壮这个人情,纷纷表示他们很感谢东林党的信任,这时国民党代表的心理已经把那个派去饭店侦查的工作人员恨透了——因为他的无能导致国民党欠了东林党一个大人情,而且还受到突然袭击而无法为本党谋取最大利益。

    现在已经来不及通知全党开会,在各党派代表纷纷在心里琢磨该如何利用此事时,胸有成竹的陈子壮拿出了更多的证据并开始提出东林党的方案:“今天上午我党已经派人去查过了帐,国家确实是为四壶酒付钱的,和店家的这份菜单吻合,酒钱共是一两二钱银。这里有两种可能,一种是工党内阁沟通饭店老板制造假账,贪污国帑六钱银;另一种是店家确实上了四壶酒,但是他们没有喝完也没有上缴,而是盗窃国库两壶酒。”

    无论是哪一种,“贪污国帑”还是“盗窃国库”的罪名都不轻,但是国民党代表提出了一个担心,那就是工党内阁可能会有补救措施:“如果他们自己掏腰包买下这两瓶酒怎么办?”

    “但是他们没有,今天饭前和酒钱都已经入账,国家确实多付了六钱银子,而且我的人一直等到下班,也没有发现有人补上这个帐。”昨天夜里任红城让陈子壮少安毋躁,就是担心过早闹开后工党内阁会急急忙忙自掏腰包补上这笔钱,这样就会大事化小、小事化无,而现在既然已经入账那对方就是难逃一劫了。

    完全没有准备的其他党派对具体情况一无所知,所以只能被动接受东林党的情报和安排,陈子壮提出要立刻召开记者招待会,声讨贪污国帑的工党内阁,所有反对派都要统一行动。对这个安排大家当然没有反对意见,理论上东林党完全可以独占风头不带大家一起玩,不过陈子壮自己吃肉也打算分点汤水给战略伙伴们,以便保持对工党内阁的统一战线。当然,这个媒体见面会将会是东林党发挥的舞台,陈子壮已经准备好了发言稿和各种相关证据,这个风头他的盟友党派们就是想抢也抢不走,他们和媒体一样没有准备所以只有听着的份。

    通气会就此宣告完成,陈子壮给所有盟友半个时辰向他们各自的党派总部报告,他已经通知了南京的所有媒体,说今夜反对党会给他们一个发行号外的机会,具体新闻发布会的时间就定在半个时辰之后。向同盟党派通报这个消息后,就意味着工党内阁也会在很短的时间内察觉到这件事,不过他们来不及反应了,大概在他们搞清楚发生了什么事的同时,陈子壮就已经向媒体通报了全部内容。

    所有反对派的党魁都急匆匆地赶来,新闻发布会上他们无一缺席,簇拥在陈子壮的身边攘臂高呼要打倒背叛选民的工党内阁,马上就有报纸记者立刻赶去那家饭店向店家核实消息。

    在第一份号外出现在南京的街头时,司法部下属的监察司司长的家也被记者们围了起来,监察司长根本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情,直到记者把一份号外塞到他手里,标题是触目惊心的八个大字“工党内阁贪污国帑”。

    这标题立刻就让监察司司长冷汗直流,来不及看完全篇报道,司长就扬起头对记者们保证他对此事已经有所察觉,虽然现在是工党组阁,但是他本人并非党派任命的政务官,政治倾向也是安徽本土的奋进党而不是执政的工党,而且由于他是一个太爱国的人,所以无论哪个党上台他所领导……不,是他所服务的监察司都会效忠国家。监察司司长向记者们保证监察司会立刻介入此事开始调查,绝不让贪污国帑的人逍遥法外,为了加强悲壮气氛在媒体前扭转监察司不作为的不利形象(此时监察司司长还不知道这只是六钱银的问题,受到号外标题的误导他以为是一桩大舞弊案被揭发出来了,而他显然事先一无所知。),监察司的司长还再三提醒记者们注意,司法部长是可以解除他的职务的,但是他和监察司全体同仁为国效忠无暇谋身。

    联合执政的工党和她的三个同盟党派也是一片大乱,直到凌晨缪首辅才算搞明白大概都发生了什么事情,司法部长向首辅报告,监察司的司长偷偷派人过来通报,明天一早监察司就要介入调查此事,而且会把调查进度和结果向媒体公开。司法部长告诉首辅他不可能阻止这样的工作,此时如果阻拦监察司调查,或者更极端一些解除监察司司长的职务的话,那无异于政治自杀。对此缪首辅表示很理解,说到底也就是六钱银子而已,公开不怕,要是不公开遮掩着反倒会引人生疑。至于接触监察司司长职务,缪首辅觉得司法部长不应该认为自己会愚蠢到产生这个想法的地步,恰恰相反,如果司法部长胆敢当着媒体和反对党的面为此罢免仅仅是在履行职责的监察司司长的话,缪首辅会在立刻罢免他的同时给监察司司长复职并宣布这行为和党派绝对无关。

    至于肇事人,工业部部长李秦正一脸丧气地站在缪首辅面前,他昨天把没有喝完的两壶酒顺手带回了家,他对缪首辅解释说,他们不敢多喝怕出丑,但是也不敢省东西怕给党派添事,而且小农党的国防部长不喜饮酒:本来他建议再每人喝两杯喝光为止,但是国防部长坚决不再喝大伙儿就失去了兴趣;而且宴会结束后国防部长也建议他把两瓶酒都带走,而不是一人带走一瓶:“如果剩下了,那么他们一样会有话说。”

    “是,但他们的话会是:‘浪费国帑’,而不是现在的‘贪污’和‘盗取’!”缪首辅怒气冲冲地说道,对方的解释之词让他更加不满:“而且!这事小农党完全不知情,党也没有下令给你不许剩东西,这事和内阁、党、还有我们的盟党无关,完全是你一个人随手把酒拿回的家!”

    缪首辅已经和盟友们还有其他党内同志讨论过了,这件事必须说成个人的顺手牵羊行为,小农党的国防部长表示他一定会否认自己曾建议过李秦把酒带回家,而且缪首辅也赞同他这样做——把国防部长牵连进来一样无法给工业部长脱罪,同时还会给反对党机会让他们把这件事同整个内阁挂上钩:“明天你要去媒体解释,把所有的责任都承担下来,说到底不就是六钱银子么?你补上它就好了,然后给选民认个错,难道真有人会因为六钱银子就不原谅你么?”

    李秦把全部责任都大包大揽下来以后(其实就是六钱银子的责任而已),反对派已经不愿意放过他,东林党和国民党异口同声地说道,这根本不是钱多钱少的问题,而是能不能容忍官府贪污盗取的问题;至于事后补上钱款并不说明什么,因为如果没有惩罚只是听任官员补上占用就放过他们的话,那么其实是在鼓励官员去贪污。

    监察司的调查报告很快就出来了,监察司对媒体称这确实是一桩盗用国帑的行为,但是只是行为而不是犯罪,因为数额比较小,而且法律上对如何处理剩菜、剩饭确实是一个空白,李秦就是不把它们带走国家也没有专门的仓库用来保存剩菜。当然监察司随后又指出,李部长没有自己掏腰包买下这两瓶酒是犯错了,不过事后李部长补交了酒钱,监察司既然无法从这里面发现罪行,那么调查就告一段落。

    这个报告刚出来的时候让工党内阁松了口气,以为这事就会到此为止,但是反对党显然不接受这种结果:国民党大声疾呼要制定一个统一标准,规定从拿走价值七钱以上的酒开始算盗用国帑罪,这个标准将来还可以因为随着物价上涨而浮动,而且还提议要通过新的拨款,专门建立储藏剩饭、剩菜、剩酒的仓库以保证国有资产不会流失——这话里的讽刺意味真是太明显不过。而且具缪首辅所知,国民党还真的在准备提出这样的议案,可想而知将来制宪会议在讨论为是不是该特别拨款建立存剩饭的仓库时,每一次辩论都是对执政党的一次公开羞辱。

    而东林党则在大声疾呼要进行一次全面调查,他们宣称此案是他们这些非专业的侦探人士发现的,既然他们都能发现这种贪污行为,那么如果国家机器开始全面调查就可能会发现十倍、百倍的问题。这个调查议案很可能会获得通过,因为如果执政党投反对票无疑会被说成是做贼心虚,百姓并不知道其实那些非专业的侦查人士盯着内阁到底盯得有多么紧。

    缪首辅打心里不愿意开展一段这样的调查,因为他虽然自问扪心无愧,但是他不敢说这样的调查是不是会真的发现一些问题,如果有更多的问题在调查中被发现,那就不是六钱银子的问题了。

    而且东林党的党务总理任红城也正在这样蛊惑媒体:“你们还认为这是六钱银子的问题吗?”任红城向媒体指出,一旦开始特别的对政府的全面调查,那么调查的开支花销就可能数以千计:“由于政府浪费了选民的信任,迫使我们不得不花上巨额的代价来进行这种本来可以避免的调查,现在难道还有谁认为这只是六钱银的问题吗?”

    缪首辅知道这是东林党在为自己开后门,万一调查没有发现什么问题的话,反对派还是会把造成巨额的调查花销的责任推给内阁。在整个调查过程中,工党会被选民用怀疑的目光审视着,即使没有实质的调查结果,也会给工党造成长期和重大的损害。

    所以这事最好赶快了解,无论是什么特别调查还是什么拨款建立存剩饭仓库的提案都统统不要进行。除了同盟党的暗示外,缪首辅也受到了党内的压力,有人已经建议他罢免李秦的部长职务,这样就能对媒体宣布内阁和工党是对**零容忍的,如果对方还要坚持无理取闹下去,那么工党也就有了反击的武器——事实证明我们是不容忍**的,但是他们为了党派利益一定要浪费国帑栽赃陷害。

    大家都知道李秦是缪首辅的好友,不过党内也指出这样的关系或许对缪首辅更有利,可以用来体现他绝不与**份子妥协的坚定意志。

    “只是六钱银,”缪首辅又一次忍不住对一个提出类似建议的人说道:“李秦是本党的功臣。”

    “可是他对本党的伤害不止六钱银吧?而且他的功劳已经立过了。”

    虽然对方没有明说,但是缪首辅敏锐地从那个人眼里察觉到了一丝不信任——对方怀疑缪首辅正在感情用事,开始变得优柔寡断,正把个人关系置于党派利益之上。

    其实缪首辅确实受到了个人感情的影响,他胸口里跳动的也是肉长成的心脏而不是石头,彻底的铁石心肠他还是做不到的,只是缪首辅也明白大家说的很对,此事正在拖累整个党派,还导致了同盟党派的不满。虽然李秦替小农党的国防部长承担了责任,但是小农党不喜欢这个案子继续下去,因为他们也会一次次和李秦陪绑,反复被媒体在不光彩的新闻中提起——其他三个同盟党派都向缪首辅表示:这件事应该到了结束的时候了。

    “我每年有二十天的假,自我上任以来我还从来没有用过一直存着,”缪首辅打算进行最后的一次努力,他把李秦叫到自己的办公室:“我明天开始休假,然后我要去一趟杭州。”

    最近这几天下来,李秦的头发已经大大地发白了,他一脸倦容地对缪首辅点点头:“您是要去求见齐国公吗?”

    “是的,”以前缪首辅觉得齐国公不在身边很自由,但是今天突然痛感南京到杭州实在是太远了:“如果齐公公开宣布原谅了你,那这事应该就能了解了。”

    [奉献]
本节结束
阅读提示:
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cc/r14488/ 第一时间欣赏虎狼最新章节! 作者:灰熊猫所写的《虎狼》为转载作品,虎狼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①书友如发现虎狼内容有与法律抵触之处,请向本站举报,我们将马上处理。
②本小说虎狼仅代表作者个人的观点,与UU小说的立场无关。
③如果您对虎狼作品内容、版权等方面有质疑,或对本站有意见建议请发短信给管理员,感谢您的合作与支持!

虎狼介绍:
挣扎到崇祯二十一年仍没有灭亡的明朝,拥有穿越者所建立的无敌军队,天下为何仍会烽烟四起?虎狼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虎狼,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虎狼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