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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一语不语     极品小郡王txt下载     极品小郡王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六十一章 清雅的外宅

    上听处总办的院子假山间有一处凉亭,平日里官员散朝回来会坐在里面小憩。不过平日里上听处总办院子里连个人影都难寻,此时凉亭更显冷清。

    顾唯潘走在前,韩健在后,二人到凉亭前,顾唯潘也不往石凳上坐,直接转身问道:“你前日所言,老夫回家探望一次,可就将那画出图则的人找来?”

    此时顾唯潘拉下老脸,表面上是和颜悦色跟韩健说话,但韩健瞅得出他这是被逼得紧,不得不忍气吞声来说软话。

    韩健想了想道:“顾首席贵人多忘事,在下只说帮你找找,能否找到,还难说。”

    “你说什么?”顾唯潘脸色转而变得有几分狰狞打量着韩健。

    韩健微笑道:“画图之人乃是个云游四海的野僧,我朝奉道家为尊,一个野僧在洛阳城也无立足之地,也许能找到他,也或找不到。”

    顾唯潘听韩健说的煞有介事,心中犯嘀咕,这要是人找不到,那他就有失职之罪,被皇帝追究起来轻则降职,重则有丢官危险。

    顾唯潘退而求其次道:“既然如此,那你尽快找到那……野僧,令他将把图则补全,另将塔内布陈及细则列好。若你能办成……老夫答应你回家探望便是……”

    韩健听着这话觉得别扭,顾唯潘把回家说的好像是要去闯龙潭虎穴一样,难道顾欣儿的母亲是只母老虎?不过顾唯潘的脾气跟只公牛一般,还怕母老虎的?

    具体人家家里是什么情况,韩健暂时还不清楚,现在他要做的就是先把答应顾欣儿的事完成。

    “那在下就尽量一试。”韩健丢下句话,便先回了库司的衙所房内。

    韩健回来时,林詹仍旧在站着,他来到这等地方还是显得拘谨。

    韩健跟林詹谈了谈林小云的案子,顺带他也问了两句那悍匪的事,韩健来到这世界后,最感兴趣的还是那些高来高去的武林高手。他所学剑法虽然已经不弱,但内家吐纳之法他只学得皮毛,别说高深内功,就是普通轻功他也不会。

    林詹并不知那悍匪姓甚名谁,也不知道他的来历,因而韩健也没获取什么有价值的资料。很快林詹便要走,说是要回廷尉府。

    “林兄,事情总有转机,你也别太操劳。”韩健知道林詹这是寄情工作来麻痹自己,临别好言相劝道。

    林詹点点头,叹口气,再作别,韩健亲自从他出门口,目送他离去。

    回到房里,韩健先详细盘算了下林小云的事,他心里也没底,林小云杀人的具体情况他也没看见,杀人者死,这在古代基本是通例。他想要救下林小云,主要是出自对善的保护,以及对林詹兄妹的欣赏。至于对冲动而惹是生非的林小云,他也欠缺好感。

    眼看日头逐渐西落,韩健想起来顾唯潘的嘱咐,能让一头老公牛放下傲气低声下气来跟他谈条件,这也说明了顾唯潘是没有退路。韩健也不想把顾唯潘逼急了,令其和原配之间没有转圜。

    韩健提起笔,便在纸上罗列出一些建塔的“细则”。所谓细则,就是建塔一些必要的参数,长宽高,内部结构,横梁地基等一些具体数据,之前那张塔图更多的是一个模型,现在他就是把一个大概的模型图补充转化为一座实实在在的塔。

    本来这些东西,没一两天功夫他也完不成,好在他之前画塔的时候心里就已经有了预案,再者古代建筑没现代建筑那么复杂,现在提笔便一蹴而成。等他罗列好细则,过了近一个时辰,日暮斜阳,眼看要到黄昏。

    韩健本来想直接给顾唯潘送过去,但一想这岂不是告诉他画塔的就是他自己?韩健心想怎么也要到第二天再把细则送去,表明他的确是花了力气去找寻。

    临近黄昏,韩健也要先回东王府别馆,从上听处总办出来,一名东王府的侍卫在外等候。侍卫名叫张行,是他的侍卫队长之一。

    “少公子,您让我们查的事,有着落了。”张行见到韩健出来,迎上前低声道。

    韩健想起让侍卫去调查顾唯潘的事,点点头,先带张行远离了上听处总办的门口,再大致问了情况。

    “……顾唯潘在外的确养着外宅,该女子与他相交多年,听闻是出身**,尚未查证,但我们已经找到她的确切住址。”

    韩健有些惊讶,虽然他认识顾唯潘不长时间,却也觉出这老顽固甚为讲原则。因为眷恋一个欢场女子而把家里的原配和女儿扔了,这么不讲原则的事也会发生在一个顾唯潘身上?

    “那女子什么岁数?”韩健问道。

    张行有些为难道:“少公子见谅,尚未查证。”

    韩健本来只想打听到大概情况,就可以借口去顾府找顾欣儿交差,但听了张行一席话,他对这个能“**”到老顽固顾唯潘的女人感兴趣的很,反而想亲自去看看。

    “知道她的住址,就亲自去拜会拜会。”韩健道。

    张行在前引路,二人并未乘马车,一路步行,走了三四个街口便到了张行所说顾唯潘外宅的街道。街道并非是达官显贵院落聚集的地方,周围院子虽然不显气派,却也都是一些普通富户的宅子,路面也很干净,应该是平日里有人收拾。

    韩健四下瞅了瞅,心想这倒是个很雅致的地方。再根据张行的指点知道顾唯潘外宅的具体位置,又感慨不过是个普通的小院,连门口也是那么不起眼。

    低矮的围墙,黑色而紧闭的两扇门板,韩健心说难道平日里顾唯潘不回家就住在这?

    路上行人也不多,韩健也没法找个邻里街坊打听下情况,张行在一旁道:“少公子,要不我们今夜派几个人来夜探?”

    “又不是来绑票,不至于。”韩健道,“这种事最好解决,敲敲门不就完了?”

    张行正觉此事不妥,韩健已经上前拉起门环扣打两下。

    “有人吗?”韩健喊道。

    听不到里面有人应,韩健心想难道是主人不在家?

    正在此时,听到门闩打开的声音,紧接着两扇漆黑的门板“吱嘎”一声打开一道缝,一名妇人从门板后露出双眼睛。

    韩健往里面瞅了瞅,虽然看不清妇人的全貌,却也能辨出并非是个很美的女人,有点老。

    莫非是顾唯潘请来的老妈子?

    “两位是?”女子开口问道,声音却也温婉。

    韩健拱手道:“这位夫人,在下是上听处库司兼办,来这里找顾首席有事相谈。在下身后,乃是随从。”

    听到韩健如此说,门闩才被彻底拉开,而门也敞开了些许。韩健终于可以一览女子的全貌。

    很朴素的一个妇人,四十岁许间,钗无雕花衣无绫罗,看上去跟个普通的农家妇人一般,连容貌也很平常,令韩健觉得这应该不是顾唯潘在外养的女人。

    妇人仍旧站在门槛后,轻拉了下裙摆,欠身一礼道:“这位官人,我家老爷尚未归来。”

    说话时,妇人低头看着韩健腰间的佩剑,脸上有谨慎之色。

    “那夫人……我们能否到里面等候?”韩健问道。

    妇人脸色为难道:“民妇独身一人在家,迎两位官人进内,怕有不便。”

    妇人的话令韩健稍微一愣,独身一人在家?那不就是说,这就是顾唯潘在外养的女人?

    韩健心想顾唯潘的眼光也太差了一些,这女人很普通嘛。再者,顾唯潘用不用这么刻薄,他一介上听处首席大臣,平日里也住在这里,难道连个下人也不请?

    韩健正要告辞离开,却听一个稚气的童子远远地叫了一声:“娘!”

    韩健闻声望去,一个六七岁的男孩,在一名四五十岁女佣打扮提着一篓菜的民妇的跟随下快步跑过来,到门口,拉着妇人的手,亲昵地躲到妇人身后,然后便抬着头瞄着韩健,略显怕生。

    韩健怔了怔,心中好像透彻了些许,原来是给顾老头生过儿子的,怪不得顾老头为了她连家都扔了。

    “夫人,这位是……令公子?”

    “嗯。”妇人微微低头,像是有些难以启齿。韩健心中明白,这女人虽然跟顾唯潘“长相厮守”,但说到底是没名分的,也无法登堂入室,就算是生了儿子也抬不起头。

    随后,那民妇走过来,喜滋滋道:“夫人,我买了菜回来,都是老爷喜欢的……”

    “胡嫂,你先进去吧。”妇人轻声道。

    “好的,夫人。”胡嫂笑着对韩健点点头,也不懂礼数,大大咧咧提着篓子拉着少爷进门去。

    妇人仍旧立在门口,道:“此处平日里少有人来,既然家人已回,若是官人要做等候,到院子里等便是。”

    韩健心想这女人也挺谨小慎微,自己在家的时候不迎客,现在儿子和佣人回来了,她也就没那么避忌。韩健点头道:“有劳夫人引路……”

    韩健跟张行在妇人的引领下过了门廊进了院里,却见是个不太大的独门独院,院子里摆着不少的盆栽,把原本就不大的院子堆砌的很满,却也并非显得很凌乱,显然是经过一番悉心打理的,如今四月天,有几株花开的正盛。而院子里有一棵韩健叫不上名的树,树并不太高,枝叶也不算茂,在树干和房檐之间还挂着个秋千,应该是给孩童平日里耍乐所用。

    院子里有方茶桌,茶桌前只有一张凳子。妇人道:“官人先请坐,民妇这就进去先搬张座椅出来……”

    张行紧忙道:“夫人不必麻烦,我乃一随从,站着便是。”

    妇人点点头,进屋倒水沏茶去了。

第六十二章 不受欢迎的访客

    妇人进去不久,便沏好茶奉到茶桌上,顺带令那老女佣搬来一张凳子,张行却不肯坐。

    “老爷散朝后便回来,从不在外耽搁。”妇人对韩健说道。

    韩健微笑点头,心说顾老头还是个顾家的好男人,虽然顾的是外宅。

    韩健拿起茶杯饮口茶,茶水很香,问道:“茗茶香浓,以前未饮过,不知是何茶?”

    妇人一笑道:“官人倒是与我家老爷喜好相仿,我家老爷也喜欢饮此茶。这是普通的墨青。”

    “墨青?”韩健皱皱眉,他尝过的茶叶不在少数,这种茶他却从未听闻,还很“普通”?

    “民妇家乡的茶叶,不值一提……”妇人言罢便进屋里,看样子是准备晚餐去了。

    这妇人给韩健的第一印象是谨慎,之后的印象就是有气质,这气质具体是什么他也说不上来,不是大家闺秀也不是小家碧玉,带着股神秘引人探索。韩健心想这应该是此女姿容一般,却能留住顾唯潘的原因。

    韩健这次过来主要目的是调查情况,一番交流他心中大概也有了了解,正寻思是否离开,便见之前进屋的小男孩,从屋里出来然后在院子里跑跑跳跳。

    初时这男孩很怕生,但看韩健好像没有恶意,便试着爬上秋千自己在那荡。然后妇人便出来喝了一声:“小文,回去做功课。”

    “哦。”男孩瘪嘴应了一声,又回房去。

    妇人对韩健歉意一笑,似乎觉得自己的儿子出来玩打搅了客人。

    “官人见谅。孩子小,不懂事。”

    韩健笑道:“令公子倒是很活泼好动。”

    妇人道:“民妇孩儿刚开蒙读书,尚未收拢戏耍之心,因而常管束不住。”

    此女子在外人前也丝毫不避讳对儿子的疼爱,直接以“孩儿”相称。

    韩健问道:“令公子开蒙,可是请了先生回来教授?”

    妇人摇头道:“在私塾读书。”

    说话间门口传来敲门声,妇人紧忙去开门,似乎熟悉那敲门声。

    韩健心说顾老头堂堂大魏朝的次辅大臣也太抠门了,老来得子,儿子开蒙读书请个先生回来才花几个钱?

    韩健正想着,门口传来顾唯潘的声音,似在训斥:“……怎能随便放人进来?”

    紧接着是顾唯潘怒气冲冲走进院子的身影,当看见是韩健,顾唯潘也略微惊讶了一下,此时韩健好整以暇把最后一口茶饮完,才悠然起身微笑相视。

    “你为何在此?”顾唯潘怒瞪着韩健问道。

    妇人见情势有些不太对,又发现儿子在屋门前往外偷瞧,便赶紧去屋门赶男孩进门,她自己也进房去。

    这时候一般妇人即便是正妻也难登台面,更何况没有名分的外宅,妇人很识趣,知道男人说话时她在旁边听听也有不守妇道之嫌。

    韩健笑道:“咦?不是顾首席刚才让我去找那野僧出细则?现在细则列好了,我寻思顾首席急着要,便亲自过府来送,顾首席似乎不太欢迎哪。”

    顾唯潘老脸憋得通红,满朝上下都知他在外养女人常年不归家,引为笑谈。顾唯潘儒学出身,重礼教,平日最忌讳的也是此事。因而即便是亲朋好友也不敢在他面前提及,他更是从来不会邀请什么人到这小院来。而今天居然是眼前这个年轻人破坏了这小院长久以来的宁静,令他分外来气。

    顾唯潘心想:“莫非是崔明礼找这小子来诚心下我面子?”

    韩健脸色好像察觉不到顾唯潘对他的厌恶,仍旧是一脸和善的笑容,令顾唯潘无计可施。顾唯潘也知道现在是有求于人,这要是一发作,可能连建塔的细则都拿不到手。韩健也把握准了他的心思,就是厚脸皮在顾唯潘面前笑。

    伸手不打笑脸人。

    “细则在何处?”顾唯潘忍着满腔怒气问道。

    韩健也知道把这老头逼得太急可能会引起**反应,便从怀里取出一份折好的书折,递给顾唯潘,顾唯潘拿细则在手,立刻翻看以求证真伪。

    “顾首席,今日天色已晚,在下还要急着回府,不作叨扰。”韩健言下有告辞之意。

    “不送。”顾唯潘道。

    “不劳远送,不过有件事临别要提醒一下,顾首席莫忘了应承之事……时间上……自然不能久拖……”

    顾唯潘先望了屋门一眼,见妇人没在听心下也放心了些许,但还是很不耐烦道:“老夫言而有信,明日散朝之后,自会做到。”

    “哦,那我就放心了。”韩健拱手行礼作别,径直出了院门口。

    出了院门,韩健脸上笑容自然便淡了下去,在人面前装笑令他很不痛快。一旁的张行道:“少公子,时候不早,是时候该回去了。”

    “不急。”韩健道,“再跟我走一趟。”

    张行躬身领命,也没问去哪。等到了地方,他才知道来的是顾唯潘正宅府上,府门上挂着大大的“顾府”匾额。

    顾唯潘的正宅地处在官衙府院聚集的宽街,府门气派,高墙大院里面至少六七进院子。韩健料想,顾唯潘不是那种追求物质享受之人,他留在那小院里,一方面是对外面的女人有情,二来是对这个家没什么眷恋。

    “少公子,这次……”张行也不明白为何韩健要在顾唯潘外宅和正宅之间两边跑,他只知道不能让韩健再次冒昧去打搅人家。

    “没事,你一边站着,我敲门。”韩健说着已经上去叩门。

    这次应声开门的不是宅子里的女主人,也不是顾家小姐顾欣儿,而是个五六十岁的老仆人。老仆人打量了一下锦衣华服的韩健,一愣道:“公子……”

    “在下来寻顾小姐,有事相谈。”韩健拱手道。

    “小姐?”老仆人一想,平日里自家小姐都在上清宫里修习,难得回洛阳城一趟,估计是一些狂蜂浪蝶借机会来攀亲近。

    “我家小姐在外,尚未回来。公子请回吧。”老仆人说着便要关门赶客。

    韩健当下有些恼火,从这一点他就能看出顾老头正宅和外宅的区别。

    一个是清幽雅致没什么规矩的小院,回到家可以清清静静跟夫人儿子说说笑笑,甚至在院子里摆弄盆栽喝喝茶水。而正宅这面却是规矩严谨,府里下人众多还不够他操心的。

    韩健正准备硬闯,忽听门里一个女子声音道:“林伯,外面何人?”

    说着话,声音也在往门口靠近。韩健一听便知是顾欣儿。

    “哦,没事。只是个问路的……”

    说着那老仆人便要关门,韩健一挺剑将门跟顶住,喝道:“谁是问路的?”

    顾欣儿走到门口,见是韩健,脸上欣然一笑道:“殿下?”

    那老仆人脸上一愣,似乎感觉到对方来头不简单,而且还真认识他们家小姐。

    “林伯,你先去做你的事,我跟客人有话说。”顾欣儿似乎怕母亲知道他和韩健约定的事,便要出门跟韩健说话。

    “是小姐。”老仆人瞅了韩健一眼,悻悻然退下。

第六十三章 难言之隐

    韩健将顾唯潘翌日回府的事一说,顾欣儿脸上带着些许惊喜而难以置信的神色望着韩健,问道:“殿下,当真?”

    韩健笑道:“受人之托忠人之事,在下自然尽心作好。”

    顾欣儿行礼感激道:“谢殿下。敢问,具体家父何时回来?府里好作准备。”

    韩健想了想道:“顾首席说是散朝后回来,具体是何时说不准。”

    虽然不知道顾唯潘具体几时回家,顾欣儿仍对韩健非常感激,千恩万谢后,顾欣儿道:“小女子这就将好消息说给母亲听。”当下要扔了韩健在门口不管,快奔回府门,走了几步,顾欣儿才想起怠慢了客人,转身歉意道,“殿下见谅,家父已有多年未归府,等明日之后,小女子定当登门拜谢。”

    “顾小姐客气了。”韩健勉强一笑,顾欣儿这么说就是没有请他进去坐坐的意思,明天人家一家人团聚自然也没他什么事。

    虽然韩健也料到会如此,但心中还是有些许失落。不过他也明白,感情的事要慢慢来,心急吃不了热豆腐。

    目送顾欣儿回府,韩健久久不愿把目光收回来,一边的张行行礼问道:“少公子,接下来去哪?”

    韩健瞥了张行一眼道:“回去。这一说肚子也有点饿了。”

    ……

    ……

    第二天,皇宫烨安阁内,女皇手持着顾唯潘呈奏上去的上清宫建塔细则,脸上带着满意的笑容。

    顾唯潘恭敬而立,他也在等女皇最后的评判。这细则若是不过关,他就彻底没办法了,因为他早晨瞅见韩健时问及此事,韩健说那野僧已经离开洛阳城云游四海去了。

    女皇看完,放下细则道:“太师辛劳,一夜之间就将细则列好,难能可贵。”

    顾唯潘脸上带着几分难堪的神色,女皇这么说虽然是褒奖,但也带着讽刺的意味,之前几天都没做好,这一叫进宫里训斥一顿第二天就做好了。

    “为陛下分忧,乃为臣之本份。”顾唯潘赶紧行礼道。

    “具体建塔事宜,朕会着工部再行审定,不过依朕看来,这份细则甚为详尽,不会有太大问题。”女皇将建塔细则放下,饶有兴趣问道,“顾太师,朕之前问你这份建塔图则出自谁手,你不肯说,现下可是能解朕心头这疑惑?”

    顾唯潘心说还是逃不过。

    “回陛下,老臣……也不知。”顾唯潘无奈道。

    女皇大感意外道:“啊?顾太师也不知?这可真是奇了,此人精于修筑,可谓有大才之人,如此良材当为朝廷所用,就算是不愿出山的隐士,朕也会酌情赏赐。日后朝廷若有所用,定当不会亏待。顾太师心中还有疑虑不成?”

    女皇这么说意思很明显,在朕面前还敢出言糊弄?赶紧老实交代,否则要你好看!

    顾唯潘心中把韩健大骂一遍,却也没办法,只好老实交待:“回陛下,建塔之图则和细则,老臣的确不知为何人所作,这都是……东王找人所作……”

    顾唯潘在女皇施压下,只好老实交代,将韩健给搬了出来。他把这两天无意中见到图则且上呈,回头又去找韩健找野僧的事说了出来。

    “野僧?”女皇一笑,未作评判。

    几年前她就听闻,说是少年时候的韩健不喜欢做学问,只喜欢舞刀弄剑,甚至会对那些奇淫技巧感兴趣。她也听闻,韩健十岁时造的木头屋子十分坚固,一场狂风连石屋都被吹塌,他的木头屋子竟能安然无恙。

    女皇心想:“说什么野僧,应该是那小子自己所为。”

    女皇并未揭破,这事也当揭过,又说了说建塔开销的问题。最后,女皇还是忍不住问道:“据朕所闻,顾太师你与东王稍有嫌隙,东王如何会轻易帮你找那……野僧来作建塔细则?”

    顾唯潘本来以为这事就这么完了,没想到女皇还追问不休。

    本来他不想说被韩健威逼的事,但他也不敢在女皇面前撒谎。顾唯潘无奈道:“老臣……也是迫不得已,跟东王交换了条件。”

    女皇欣然一笑道:“那顾太师你可要好好说说。”

    顾唯潘老脸一红,便将自己被迫跟韩健交换条件,答应韩健回家一趟来换取细则的事抖露出来。这些都是他最不想提的**,说完之后顾唯潘感觉老脸都没处放。

    女皇听完之后,脸色显得很平静,微微点头好像是会意。

    女皇道:“朕知顾太师你早年丧妻,后续弦娶苏老相爷小女,如今女儿也不小了吧?”

    顾唯潘没想到女皇会对他家世了解如此清楚,赶紧道:“陛下所言不差,小女……已过及笄之年。”

    “嗯。”女皇再点头道,“朕也知你在苏老相爷过世之后,多年有家未归,朝中因而有人在朕面前对你有所非议。但朕也知,顾太师并非忘恩负义之人……此次虽是东王强人所难,但顾太师回去探望妻女,总算尽人夫仁父之责。”

    “陛下所言极是。”顾唯潘心下汗颜,额头现出冷汗。

    顾唯潘有家不回,因为他有难言之隐。

    顾唯潘早年丧妻,续弦娶苏相爷的小女儿,当初被认为是鲜花插在牛粪上,很多人嫉他。但有苦自己知,苏氏是个妒妇,直到三十岁才给他生了个女儿,对于他纳妾传香火之事一直反对。仗着有父亲撑腰,苏氏对他百般刁难。而顾唯潘在朝中又不得不仰仗着老丈人,在家中对苏氏百般隐忍,却也在外面养起女人。直到几年前苏相病逝,他终于忍受不住,搬出家门,从此未再踏进家门一步。

    这些都是顾唯潘的痛处,这些年他哪怕是忍受别人的非议,也坚持不回家。但这毕竟涉及到他“人格品行”问题,言官在女皇面前说闲话在所难免。

    女皇最后道:“既然如此,顾太师早些回去跟妻女团聚,朕也不多留你。”

    “是,陛下。”顾唯潘再行礼,退出烨安阁。

    出烨安阁门口,顾唯潘无奈叹口气,本来是被人逼着回家,自己只是想应付了事,现在却是女皇御旨令他回家探望,事情就没那么容易应付。想到那个支离破碎的家,他连想都不愿想,更别说回去。

    临出宫门,顾唯潘又将没事找事的韩健在心中给痛骂一顿。

    ……

    ……

    此时韩健独自一人坐在清虚雅舍二楼靠窗的位子前,一个人闷的无聊。

    早晨时候,他刚派人把阮平从大理寺牢房接了出来,经过两天的牢狱之苦,阮平嘴上说没事,但精神却很不好。本来韩健想拉他出来游玩一番令他散散心,却没想到阮平还要温书,因为朝廷刚发榜文,说是会试将在一天后重考。

    刚从牢房里就要去考试,韩健心想阮平用不用这么拼命?就算是不中进士,以后跟着他混也算出人头地,非要挤破脑袋进朝廷没事找事。

    阮平要准备考试,而司马藉伤势未愈需要休养,也没法出来。韩健只好去上工,在空荡荡的库司衙门里,他更闷,坐班不到半个时辰他便跑到清虚雅舍来,本以为紧**小云案情的林小夙会早早过来等他,但过来才发现,林小夙压根没来。

    于是乎,他只好自己坐在清虚雅舍里看三国,还是杨曦送给他的那本评注本。

    韩健看着三国,心思却飘到十几条街外的顾府,他很想被邀请去参加顾家的家宴,可惜不管是顾唯潘还是顾欣儿都没有邀请他的意思。

    随便吃了点午饭,韩健正准备去翠扬楼睡个午觉以便下午再过来坐一下午,便见到杨曦匆匆忙忙过来。

    “杨公子,有事?”见到杨曦,韩健总算提起点精神,好歹不用一个人坐着发闷。

    杨曦从怀里拿出一份书折道:“韩兄……我就是过来跟你传个信,让你知道舞弊案的进展……”

    “舞弊案?”韩健皱起眉头。

    “是啊,昨日案发以来,朝中不少官员被下狱……”

    杨曦把书折摊开,根据上面的内容跟韩健侃侃而谈。韩健大致听了下,用几个字总结,不少人倒霉了!

    慎刑司拿人,以礼部侍郎本届会试副考蒋英才为首,下面被问罪的有几十人,连同上两届会试的一些负责人也被问责。韩健瞅了瞅被问罪官员的名单,其中礼部侍郎蒋英才是官最大的,他被问罪却还不是因为本届科举,而是因为他儿子就是被苏廷夏替考而获得了中定五年会试状元的蒋效。

    也就是说,这次舞弊案最后被追责的全是些不痛不痒的小人物,而真正大鳄一只没抓出来,连韩健都察觉出有意包庇案犯的刑部侍郎李维都没事。

    杨曦却说的很兴奋,因为这是杨曦第一次办案,在杨曦看来是办了一件大案,很有成就感。

    等杨曦说完,韩健已经听的昏昏欲睡。

    “说完了?”韩健问道。

    “嗯。”杨曦起身道,“大致情况就是如此。韩兄,我要先走一步,还要去刑部那边看看……”

    韩健知道杨曦是不会留下来陪他出去游逛,摆摆手道:“去吧去吧。”

    杨曦兴冲冲下楼去,而韩健却一脸无奈,这朝廷是一滩浑水他半点都不想搀和。

    韩健打个哈欠,正要去翠扬楼睡午觉,便见到一辆马车在清虚雅舍外停下,从马车上下来一名女子,令韩健眼前一亮。

    正是顾欣儿。

第六十四章 发怒的公牛

    顾欣儿到清虚雅舍的目的是专程来找韩健,见到韩健,顾欣儿婷婷一礼,神色中多有感激。

    “顾小姐此时不是应该在家中等令尊回府?”韩健问道。

    顾欣儿道:“家父晌午时候回来过,但因公事繁忙,吃过午饭便匆匆离去。”

    韩健心说顾唯潘还真是应付了事,说是回家看看老婆孩子,却只吃了一顿午饭。说什么公事繁忙,上听处真有那么忙?

    韩健正想出言安慰两句,却见顾欣儿脸色似乎已经很满意,她知道对父亲回家一事不能太苛求,现在顾唯潘能回家已经是一种突破。

    “殿下,母亲为父亲添置了些衣物,来不及拿给父亲,着小女相送。”顾欣儿神色有些扭捏道,“不知殿下可否……”

    韩健明白,顾欣儿受母亲嘱托去上听处送衣服给顾唯潘,却又怕像上次一样被拒之门外,于是找他帮忙。

    韩健点头道:“请顾小姐移步。”

    本来顾欣儿是乘马车而来,坐马车更快捷一些,但毕竟跟韩健共乘一辆马车不妥,她便从马车上将盛着衣服的包袱取下,捧在怀里,与韩健一路步行,往上听处总办方向走。韩健也难得有机会跟顾欣儿多交流一番。

    韩健和顾欣儿结识于潘夫子的公讲课,顾欣儿在路上也提及此事。当然韩健也知道他们的第一次见面还是闹出些小的不愉快,他也被顾欣儿“教训”一顿。顾欣儿对此有些歉意。

    “殿下喜欢琴乐,小女子愿与殿下一同去听潘夫子的琴会……”顾欣儿突然看着韩健道。

    韩健眨眨眼,这算是……约会?不是他邀请顾欣儿,而是顾欣儿主动提出,韩健觉得不太好,这事应该是他先主动才对。

    转念再一想,潘夫子那老匹夫在皇宫宴会上跟他一起大出风头一次后还没离开洛阳城回河东?

    “潘夫子还没离开洛阳城?”去别的地方约会韩健自然很乐意,但若是跟顾欣儿一起去潘夫子的琴会……不出乱子就算好的,谈何约会。

    一言不合再搞出点事情,什么形象也都毁了。

    “嗯。”顾欣儿点头道,“潘夫子在琴会上与人起争执,弄的颜面扫地,据闻连皇上也知悉此事。近来他在洛阳城频繁举行琴会,似乎想挽回些颜面……传闻不知真假,但也因此,洛阳城好琴者可以多领略他的琴艺。殿下没听闻此事?”

    “听说过,不太了解。有时间再去领略一下。”韩健没有承认令潘夫子“颜面扫地”的事就是他干的。

    顾欣儿脸色稍微有些失望,突然又有些羞赧道:“殿下一定很忙,母亲还着小女子请殿下到家里作客,以答谢殿下在家父一事上帮忙……”

    “谁说没时间,其实我时间多的很……”韩健说道。

    “那殿下何时方便过去?”

    “这个……”韩健一想,这个可不是顾欣儿想邀请到家里去,而是她母亲,目的自然也不是把女儿嫁给他而是再请他帮忙令顾唯潘回心转意。韩健想了想,今天虽然没事,但第二天就有林小云案子过堂也没时间。

    “后天如何?”韩健道。

    “嗯。”顾欣儿点头道,“那小女子回去告知于母亲,顺带让家里人准备一下。”

    说着话,二人到了东路街上听处总办门口。见到韩健,门卫自然不会阻拦,连顾欣儿也可以不用通禀即可入内。顾欣儿进了门,心中还是有些疑虑,虽然她父亲中午回过家,还在家里吃了一顿饭,但在饭桌上却没说一句话,令她感觉到父亲并非是有意回家,很可能是被“逼迫”。

    走到院子,顾欣儿突然不再往前走,道:“殿下,能否将包袱转交给家父……”

    韩健一看顾欣儿的神色,便知道她心有忌惮。他也明白,顾老头跟顾欣儿母亲之间的关系可能无法挽回,但上一代的事情不该影响到下一代身上,顾老头怎么说也是顾欣儿的父亲,顾欣儿本身在这件事上没有错。

    “该面对的还是要面对。”韩健鼓励道。

    “嗯。”顾欣儿最后还是点点头,跟韩健一起往集思厅走去。

    还没到集思厅门口,便听到屋里有争吵声。一个是顾唯潘,另一个韩健不用猜也知道是崔明礼,在整个上听处,敢和首席大臣顾唯潘吵架的只有崔老头一人。

    韩健凑到门口听了听,又是跟建塔的事有关。顾唯潘被崔明礼扣了顶“误国误民”的大帽子,两人正就是否该建塔的事在那做无谓的争吵。

    之所以说无谓,是因为建塔之事朝廷已经定下来,不是他们吵一架把对方说服就能改变。

    “里面……发生何事?”顾欣儿听到自己父亲似乎跟人吵的很激烈,看着走回来的韩健问道。

    韩健脸色表现出习以为常的神色道:“哦,在吵架,一个是你父亲,另一个是博学鸿儒崔明礼,他们经常这样,不用管。等一会他们吵完我们再进去。”

    顾欣儿稍显惊讶道:“崔博儒……小女子以前也有听闻,他是我朝数一数二的名学……家父为何与他吵架?”

    “说不上是为何事,他们一有机会就吵。他们两个以前都是贡生出身,同窗兼同僚,可能彼此有些看不过眼吧。”韩健具体也不知道两个老家伙有什么过节,但却知道,这俩老头一有吵架的机会绝对不放过。

    顾欣儿没再说什么,跟韩健一起站在集思厅门口,不管是集思厅里出来的大臣还是进去的大臣都是一副唯恐躲避不及。里面的吵嚷声盏茶工夫后停了,崔明礼气势汹汹出来,那一副大义凌然死倔而气冲冲的模样好像是要直奔皇宫去找女皇死谏。

    但韩健知道,崔老头最多是吵完架出去找个茶楼喝碗茶,听段评书回家吃饭睡觉。

    目送崔明礼离开,韩健才招呼顾欣儿一声道:“走,我们进去。”

    “嗯。”顾欣儿到了上听处这等衙门重地,还是显得有些拘谨,跟在韩健身后进了集思厅。

    集思厅里,顾唯潘刚跟崔明礼大吵一架,喘着粗气真好似老公牛一般,听到门口有脚步声,顾唯潘一抬头瞅见韩健,登时气不打一处来。今天之所以他火气这么大,一来是天气逐渐燥热,二来就是被韩健和皇帝逼着回家走了一趟,看见了家里那只母老虎。

    虽然母老虎已经收起了当年的雌威,今日一见端茶送水的很殷勤,但他还是改变不了对母老虎的成见,也忘不了当初在家里是如何被母老虎欺压,朝中又被老丈人打压。

    “顾首席午安。”韩健笑着打招呼。

    顾唯潘怒火中烧道:“你……不去当差,跑到这里来作何?”

    一句话近乎是吼出来的,旁边那些装作在做事的大臣都抬头瞄了顾唯潘一眼,虽然东王名义上是上听处一个普通的官员,但地位是不变的,他们都在想这顾首席到底有多么的不识相。

    “顾首席何必如此动怒?”韩健笑着让开,令顾欣儿露出来,“在下是带了顾首席家人过来……”

    顾唯潘见到顾欣儿,稍稍一愣,随即表现的很不耐烦。顾欣儿怯生生把包袱拿上前,把母亲的交待一说,顾唯潘摆手道:“放下,先回去。”

    “是,父亲。”顾欣儿低下头,眼圈稍微有些发红,转身往门口走去。

    韩健一瞅,这顾老头还是不讲父女情面,无奈摇摇头,随顾欣儿一起出门。

    到集思厅门口,顾欣儿偷偷抹了抹眼泪,韩健在一边安慰道:“顾小姐别往心里去,其实顾首席这人是嘴硬心软。”

    “嗯。”顾欣儿对韩健勉强一笑。

    二人一同往门口走,快到门口时,顾欣儿道:“家父……似乎对殿下态度也不太友善……”

    韩健大大咧咧一笑道:“这个当然,你父亲从来都把我当成是崔老头一伙的,怎么会给我好脸色?”

    “崔老头?”顾欣儿有些不解。

    “就是崔博儒。说起来,崔博儒跟我有些亲戚,所以你父亲总是对我横挑鼻子竖挑眼的。”

第六十五章 藏污纳垢

    顾欣儿听韩健如此说,便觉得父亲回家这件事不简单,既然父亲对东王有成见,如何会卖给东王人情?顾欣儿很想问清楚,但话到嘴边她还是未问出口。

    韩健送顾欣儿到上听处总办门口,二人又一起走到街口,此时顾家的马车已在等候,顾欣儿也要回去向母亲复命。

    二人再说了两天后韩健赴顾府的具体时间,顾欣儿行礼道:“那小女子和母亲在府上恭候……”

    韩健拱手作别,笑道:“届时在下会准时到府。”

    “嗯。”顾欣儿笑着点点头,身姿优雅而轻盈地上了马车,随之马车离去,韩健立在街口盯着马车离去的方向盯了半晌。

    本来顾欣儿请他到家里做客他已经很高兴,但想起之前顾欣儿约他去听潘夫子的琴会而被他拒绝的事,韩健突然觉得有些后悔。

    “错过这么好增进感情的机会,可惜啊可惜。”韩健自言自语道。

    韩健转身正要回上听处总办,却见自己的上司,库司部领马继宁正从轿子里走下,笑着迎上前来。

    “东王殿下,这厢有礼了。”马继宁笑呵呵对韩健行礼。

    “马部领太客气了。”韩健回礼,“您这是贵人,我到库司上任也有几天了,想见马部领一面都难。”

    马继宁诚惶诚恐道:“东王殿下这是诚心消遣在下了,殿下也知道,马上就要夏粮入库,库司上下总要准备一番。”

    韩健想起之前马继宁所言,说什么夏粮入库之前库司都很清闲,现在又说要为夏粮入库做准备所以很忙,说到底就是找个由头把他这个新上任的库司二把手架空。

    “哦。原来如此。”韩健笑道,“我既奉皇差为库司兼办,库司上下忙活,我怎好独自偷闲?马部领,何时带我到咱库司上下走走,也好让我认识一下库司上下的同僚?”

    马继宁脸上的笑容稍微僵了僵,随即脸上恢复了堆笑,道:“择日不如撞日,那今日在下就带东王殿下到库司上下走走?”

    这话说的韩健直皱眉头,择日不如撞日?以为娶媳妇送聘礼?本来他到库司来做库司兼办,认工的事第一天就应该去,现在拖了好几天,弄的他是来审查的一样处处敷衍。

    “有劳马部领了。”韩健道。

    马继宁本来是进上听处总办来开上听处例会,现在要带韩健到库司上下走动,那例会似乎也不太重要,只是找了个人进去说了一声。

    等安排好,马继宁道:“东王殿下,咱库司分库分散在城中各处,步行……怕累着您,殿下可带了轿夫过来?”

    韩健自从来到这世界后,从来不坐轿子,四个人抬着他一个人家抬着他坐着很不对味。

    “没带。”韩健道。

    “那……无妨,在下这就给东王您找辆马车,路上,在下也好说说咱库司的人员架构。”

    在洛阳城衙门聚集的东路街,要找马车行并不难,受雇的马车就好像出租车一样一抓一大把。本来雇了马车和车夫,马继宁的意思是让韩健坐在车厢里,而他和车夫坐在外面,韩健觉得有些别扭。最后干脆马继宁把车夫赶下车,他自己赶车,让韩健坐在旁边。

    “马部领,您这是……”韩健更觉得不太对劲,一个三品的库司部领来给他一个四品的库司兼办赶车?

    “无妨无妨。”马继宁笑道,“能为东王殿下赶车,乃是在下荣幸。”

    韩健见马继宁有意要讨好他,也不勉强,很自在地坐在马车“副驾”上。如此一来,就可以一边领略洛阳城风景,一边听马继宁在路上瞎掰扯。

    韩健本来以为库司也有外面的衙门口,路上通过马继宁一说,才知道原来库司的衙所也只有上听处总办一处,库司的分衙门也就是城中大小仓库。

    “……钱库、粮库、兵器库,咱库司说到底就是管库的。”马继宁最后有些感慨叹道。

    韩健听马继宁一路上啰嗦,有些心不在焉,随口道:“那就是说洛阳城的大小库仓都归库司管?”

    “也不尽然。”马继宁道,“内库,咱是管不着的……不过内库的钱粮,除皇家田税所得之外,大部分也是由库司调拨过去。”

    韩健点头表示会意,内库就是皇家的仓库,皇帝的私人小金库。

    四月天的中午,韩健穿的还不少,一路上被太阳一晒还是有些热。走了几个仓库,见了一些库司衙门的大官小吏,韩健兴趣索然,突然他就觉得,其实每天去上听处总办里坐坐就当完成一天的差事也不错,至少不用天天奔波劳累。

    走了几个仓库,马继宁也发现韩健有些不耐烦,他很识趣道:“东王殿下,库房咱也走了几处,接下来带您到大库去看看,顺带介绍咱库司两司的司领给您认识。”

    司领就是库司下面两衙门,理库衙门和承宣通理衙门两个衙门的负责人,品阶上跟韩健一样都是四品,不过韩健这个库司兼办是一等正四品,而两个司领是三等从四品,官阶上低了韩健两级。

    库司的大库,只是洛阳城南一个储藏粮食的仓库,属于储备战备粮食的地方,不过因为这些年来洛阳城没经历战乱,因而大库里储备也很充足,每年都会推陈出新。

    到大库,韩健又累又热,恨不能早点回清虚雅舍喝杯茶降降火。在大库里,马继宁把正在收拾库房准备接纳新一批户部送粮的理库衙门司领杨琦介绍给韩健认识。

    “杨司领,有礼了。”韩健抹了抹头上的汗珠,打招呼道。

    “东王有礼。”杨琦在库司已经混的不错,却只是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显得很精明能干。

    马继宁还在旁不遗余力的地夸赞了杨琦几句,说的杨琦好像是天山有地上无的好帮手。此时满朝上下都知道,东王在洛阳城也只会呆半年就会回江都,而皇帝留东王在洛阳城有两个目的,一个是历练,一个便是发展人脉为他所用。马继宁说的就好像在向韩健推销这杨琦一样。

    韩健懂得人情世故,随声也感慨了几句,顺带他也在杨琦的引领下到大库里面转了转,不过很快韩健便出来了,因为大库里堆满粮食,空气流通性差味道不太好不说,还比外面更热。

    “马部领,库司上下也走过了,要是没别的事,明天我想请个假。”韩健从大库里出来,对等在外面的马继宁道。

    马继宁笑道:“东王殿下有别的事忙?那只管去忙,您在咱库司,咱库司上下做事都有力气,您不用事事劳心劳力。”

    韩健听出来了,他不来比来要更受欢迎,人家是巴不得他天天在上听处总办里混日子。

    听出这层意味,韩健也不再废话,告辞之后便要离开。

    “在下这就送东王您回去。”马继宁见韩健要走,马上要再亲自赶马车送行。

    “不必了。”韩健道,“我自便,马部领不必送我。”

    马继宁亲自送韩健到大库外,目送韩健离开,到韩健走远了,他还不忘挥挥手,虽然他知道韩健也没心思转头看他。

    等韩健走出了视线范围,马继宁才收回目光,脸上笑容未散。此时杨琦正立在他身后,用谨慎的态度打量着马继宁。

    “看什么。”马继宁白了杨琦一眼,“东王下来走走,咱热情招呼,礼数做足。走,外面太热,到隔壁凉间去快凉快。好在没跟东王说有这么个凉快的好地方,否则他可能就不忙着走了。”

    杨琦有些无奈道:“马部领,在夏粮入库这么个当口,陛下派东王来做库司兼办,您就不觉得有异样?”

    “异样?有何异样?自己吓唬自己,东王来了咱库司哪有一点上心的模样?都说你们下面这些人,就是喜欢杞人忧天。”

    马继宁急匆匆走在前面,杨琦随在身后。二人一前一后进了大库旁边一间不大的屋子,此时一个三十多岁的男子正在那一边悠闲地喝茶,一边拿着本书在看。

    马继宁皱眉道:“中如,你不是去户部接洽入库之事,怎的这么快回来?”

    那被称为“中如”的男子笑道:“户部那边谈的顺利,便早些回来。见你们在接待东王,我便躲在这里偷个清闲。”

    马继宁不耐烦往旁边一坐,喝道:“给我倒杯茶。”

    “中如”亲自给马继宁倒了杯茶,马继宁饮了一口,叹口气道:“接待个东王,累死我了。”

    杨琦也在旁边一坐,道:“他是东王,还是陛下派来的皇差,小心应付着好。虽然他今日什么话都没说,但我总觉得,他是来奉皇命来查我们库司的。”

    马继宁本来在喝茶,闻言气息不顺,一口茶全喷在书桌上。

    “中如”递过去抹布,道:“小心着些。”

    马继宁剧烈咳嗽几声,道:“你们只会吓唬自己……”

    杨琦道:“头年户部姓何的那个参奏我们库司,虽然那姓何的最后在慎刑司落得个畏罪自尽,但我猜想,这事肯定没完。陛下这几年都没给库司派兼办过来,这次派个兼办,还是东王,事有蹊跷。”

    杨琦话说完,其他两人都不说话。

    在上一年中定四年九月,户部郎中何中联参奏库司与户部勾结,虚报税赋上下贪污,也举报库内陈粮以旧代新。后来朝廷查证并无此事,因为魏朝有风闻言事传统,朝廷并未追究何中联责任。但两月后,就有人反举报何中联贪污,且查到实证。

    何中联被下狱,在慎刑司牢房里“畏罪自尽”,当时在朝廷里引起轰动。因为何中联御史台出身,在朝中是有名的谏官,为人刚正不阿,在百姓中很有威望。也有人说女皇派他去户部就是为追查户部贪污案,谁曾想最后他自己会落得个贪污自尽的下场。

    更有甚者传说这次女皇遇刺案,跟何中联“枉死”之案有关,江湖人要为何中联报仇。

    三人沉默片刻,“中如”问马继宁道:“马部领,你看……今年夏粮入库,我们是否……收一收?过了这阵风头?”

    “照常不误。”马继宁冷声道,“派人盯着点东王便可,他有何动作,我们接招拆招绝无问题。”

第六十六章 微服

    中定五年四月二十六,是魏朝会试重开的日子。这天早晨,万千学子从洛阳城各处汇聚到考试院,一考定终身。

    阮平也在这些人的行列中,虽然才从牢里出来一天,但他还是毅然决然决定再次参加会试。韩健没有劝他,而是跟司马藉一起送他第二次进入考场。

    会试择日重开,考试院外的戒备明显加强了许多,每个进场的考生都要被认真核对身份,除此外还要进行严格的盘查防止夹带入内,主要是前两天科场舞弊案闹的。

    “这小子被这么一闹,还能考好了?”司马藉看着阮平的背影,嘴上嘀咕道。

    “管他呢,不经历两次失败,怎知考场险恶?”韩健说了一句,转而看着司马藉,“今天是林小云过堂的日子,我要去清虚雅舍等林家兄妹,你回府还是去哪?”

    司马藉听到林小云,撇撇嘴一脸坏笑道:“少公子你去我也去……嘿嘿……”

    韩健无奈摇摇头,没说什么,司马藉经过几天休养,伤已经好的差不多,不用拄拐杖便能行动自如,这时候他出来多走走也是好的。只是司马藉去廷尉府看林小云过堂动机不纯,明显是去看林小云怎么倒霉的。

    二人到了清虚雅舍,时间尚未到巳时,清虚雅舍还没什么客人,他们刚坐下一会,林詹和妹妹林小夙便赶过来。

    “少公子,有点事想跟你说说。”因为廷尉府过堂要等到午时,期间还有一个多时辰,时间不是很急。林詹一来便神神秘秘好像要对韩健说什么。

    韩健瞥了眼心不在焉的林小夙,点点头随林詹到一边,林詹低声道:“少公子,有个人……想见见你。”

    “何人?”韩健心下觉得事情不简单。

    林詹道:“是我们街口一位帮人写信的先生……小妹说他,好像牵涉进什么案子里。”

    “苏廷夏?”韩健有些惊讶问道。

    “嗯。”林詹点头,“平日里街坊称呼他苏先生,也是昨日才知道这苏先生的真名。少公子……您见不见?”

    韩健未置可否,苏廷夏在案发之后如他所料没离开洛阳,现在背后几股势力都在找他,北王的人肯定是想把他干掉一了百了,而朝廷也想拿住他获得一些北王谋反的证据。这时候苏廷夏找他会有什么目的?

    “此事容我考虑考虑。”韩健对苏廷夏的事还是很谨慎,“先考虑下你外甥的案子,今天过堂,孙家那边定然也会过去……若是一堂下来就定罪,那十有**是死罪。”

    对于林小云的案子,林詹也是忧心忡忡,他也知道小外甥当街杀人,而且是众目睽睽,这基本就死定了。而死的还是个少将军,东武卫大将军孙少谦的独子,孙少谦痛失爱子白发人送黑发人,肯定会死缠着不放,怎么都要定林小云个死罪,和解之事谈都毋谈。

    等与林詹回到座位上,韩健瞅见林小夙正在偷偷抹眼泪,平日里林小夙是韩健少见的那种自立而坚强的女子,但在此时,林小夙也会露出小女儿家的柔弱一面。韩健出言安慰了两句,林小夙哀伤神色仍旧未有好转。

    “一会到了廷尉府,在堂上不要随便说什么……”临行前,韩健又嘱咐了两句,主要是他怕林小夙受不了打击,在堂上失控而闹个扰乱公堂。韩健的意思很明确,要扰乱公堂那也是我来,你们平头小民往后站着就行。

    交待完,一行人也要出发,却在此时,杨曦踏着轻盈的步子,笑容满面出现在清虚雅舍的二楼。

    “韩兄,司马兄,林姑娘……你们都在?”杨曦丝毫没发觉眼前几人脸上的深沉之色,笑道,“你们这是要去何处?”

    韩健道:“林姑娘外甥涉嫌杀人,今日过堂,我们过去听审。”

    “哦。”杨曦脸上笑容稍微收敛了一下,道,“之前也听你们提过,那我与你们同去看看,可好?”

    韩健心想多个人去少个人去也无所谓,点点头,一边的林詹却有些疑惑,他并不认识眼前这个年轻公子哥。韩健引介道:“这位是杨公子,这位是林兄……林姑娘的兄长,那日在清越坊,便是林兄拿住绿都将军。”

    一提及“杨公子”,林詹马上想起妹妹之前说她进宫查舞弊案的事,林小夙当时特别提过,跟韩健在一起有个人是“杨公子”好像是个皇子,很有权势,当时林小夙还借机会问韩健的身份。林詹想韩健既为东王,跟他走在一起的是皇亲贵胄也无稀奇,对于妹妹的相问,他只是不耐烦地让妹妹不要再问下去,以至于到现在林小夙尚不清楚韩健的身份。

    “原来是杨公子,久仰久仰。”林詹赶紧行礼。

    杨曦得知林詹是当日一招制服胡尔锦的廷尉府捕头,也大感意外,行礼道:“哎呀,林兄,原来我们还有缘见过,幸会幸会。”

    “既然都认识了,那就到廷尉府走一趟。”韩健招呼道。他心想,有杨曦这个六皇子在旁照应着,也算是壮声威。

    杨曦却似乎不急着走,腼腆一笑道:“今日出来,我并非一人独行,还有位朋友,不知能否与我们一起?”

    “还有朋友?”韩健皱皱眉,是三皇子杨余,还是其他的皇亲贵胄?

    杨曦正说着,忽而听楼梯那边传来靴子踏木梯的声音,一名年轻俊朗的公子,在几名随从的护送下上得楼来。此人束发而无冠,一身青袍,手中拿一把折扇显得文采蹁跹,见到楼上几人,此人微笑着点点头,他主要是对韩健打招呼。

    韩健见到此人,心中一凛,一口气不顺差点咳嗽起来。因为此人不是别人,正是一身男装而独自出行在外的女皇。

    “这位是……”杨曦见到姐姐上来,赶紧要介绍。

    女皇微微一笑,很洒脱地抱拳一笑道:“在下姓宁。”

    “对。”杨曦摸摸头一笑道,“这位是宁公子,韩兄,你应该认识的吧?”

    韩健心说,女皇他也不是第一次见了,那模样一见便终身难忘了,这还能不认识?

    “宁公子,有礼。”既然女皇不想泄露身份,微服出宫,韩健自然不能不识相去点破,只好装糊涂。

    女皇此时也是毫无架子,上前与眼前众人见礼,就好像一个普通的公子哥在外结识朋友。看着女皇对眼前这些人打招呼,韩健心里觉得有些诧异,女皇到底出来做什么?

    司马藉先自报家门,便要上前去,脸上有些戏谑之色。

    韩健知道这小子对杨曦本来就没什么尊敬,出言消遣几句也很平常,既然“宁公子”说是杨曦的朋友,司马藉就准备发扬一贯风格上前打趣两句。

    眼见司马藉要靠上前,韩健一把将他拽了回来,道:“宁公子,今日我等要去廷尉府听审……”

    “哦?”女皇微微一笑,道,“本公子也想同往一行,不知韩公子是否欢迎?”

    韩健无奈一叹,这能轮到他说不欢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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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七章 过堂

    女皇出宫即便是微服也并非跟杨曦一样只身一人,她身后带着几名随从,楼下门口还立着几位,这些随从也是一身便服,身姿笔挺应是宫廷侍卫。以皇帝出行的规格来说,这根本算不上什么排场,韩健平日里带的侍卫也比这多。

    因为刚经历过刺客事件,韩健心下有些担心女皇的安危。但见女皇兴致盎然,韩健未多提。

    一行人离开清虚雅舍,同往廷尉府而去。

    出了门口,韩健瞅着机会单独问杨曦道:“……你姐姐为何出宫?”

    杨曦语气淡然道:“哦,今日是大考之日,家姐本要去考试院巡查,她与我一起出宫,问我去哪,我说来找韩兄,姐姐便说一同过来看看。嘿,韩兄不必拘谨,其实家姐这人很好相处,待人友善。”

    会试舞弊,案子牵连甚广。现在会试重开,女皇亲自去考试院督导一下考生和监考人员,也算是体现她对此次考试的重视。

    韩健无奈叹口气,说什么女皇待人友善那是待杨曦这样孩子心性的弟弟,女皇能以一介女流稳定住朝纲,生杀大权在手,那魄力岂是一般女人所能具有?

    治国者,仁慈一向为其标榜,但却非其本性。

    韩健跟杨曦没说多少话,女皇已经转过身看了眼正在“咬耳朵”的二人,故意对韩健说道:“在下不常出门在洛阳城走动,韩公子可否沿途介绍一番?”

    韩健快走几步,凑上前道:“宁公子见谅,在下也初到洛阳……还不太熟悉。”

    “哦?”女皇微笑着白了韩健一眼,好像在说,你小子推搪。

    司马藉自告奋勇道:“这位宁兄,我来洛阳也不长时间,但走的地方不少,给你指点指点?”

    司马藉要凑前,却再次被韩健拉开。

    司马藉两次被韩健阻止与“宁公子”接近,有些不解,但被韩健恶狠狠瞪了一眼,又有些识趣靠往一边。在一起当了这么多年朋友,韩健的性格他也了解,但凡韩健极力阻止却又不肯明说的事,一定有背后深层次的原因。

    杨曦道:“那就由我来给宁公子介绍……”

    一行连同韩健的随从有二十多人,声势浩荡往廷尉府方向走去。一路上倒也平静,平日里话不少的林小夙一路上都在抹眼泪,以至于路上大多数时候只有女皇和杨曦在说话,司马藉偶尔搭腔一句。

    “这位林姑娘,你为何一路不语?”女皇最后也发觉了林小夙的异常,关切问道。

    司马藉道:“今日廷尉府过堂的那个杀人犯是他外甥。”

    韩健又瞪了司马藉一眼,嫌他话多,韩健自己去跟女皇解释几句,把案子的始末大致说了下。主要强调了是孙家恶少孙保带人强抢民女在先。

    女皇听完微微颔首而不语,沉默片刻后才问道:“当时韩公子在场?”

    “嗯。还有顾老和崔老……”在外面,韩健没有直呼顾唯潘和崔明礼的名讳和官职,“当时死者还跟二老起了冲突,幸好在下及时制止。”

    女皇没就案子作出任何评价,只说道:“过会看看廷尉府如何审案。”

    说话间一行已到廷尉府前,此时廷尉府门前聚集了不少百姓,廷尉府的大门尚未打开,犯人过堂尚未开始。朝廷为显政治清明,规定各地官衙在每月特定时间过堂审案,同时允许百姓旁观以正视听。这次是廷尉府少府吕哲上任来的第一次公开过堂,中间又要审一起杀人案,一起匪徒案,因而来听审的百姓不在少数。

    在魏朝,也只有洛阳城这等富庶之城,才有很多闲散百姓过来听审。

    到府门前,衙门口的日晷显示还有不到一刻便到午时开府过堂。韩健让司马藉上去打听了一下今日过堂案子的顺序,司马藉打听过后回禀:“先审那杀人案,最后审那强匪,强匪是毕审。”

    “毕审”即毕堂审案,因为那悍匪来头不小,且武功很高,廷尉府怕公审出意外,或被悍匪劫持人质,又或有同党来劫囚,所以案子毕审以确保安全。

    尚未开府,韩健趁机给女皇介绍林詹道:“宁公子,今日过堂的刺客便是这位林兄制服的,林兄武举出身,功夫不赖。”

    林詹谦逊道:“哪里,若在下功夫真的好,就不会为那悍匪所伤。”

    韩健心中慨叹,这林詹还真是实诚,这么说岂不是自贬身价?

    杨曦在一边说道:“宁公子或有不知,这位林兄,曾一招就把绿都将军给拿下。”

    女皇笑道:“林兄弟如此好身手,为何不从军?”

    林詹无奈道:“在下与舍妹本为南方徙民,按我朝律不得从军。”

    女皇笑容淡去,点头会意道:“原来如此。”

    很快廷尉府大门便打开,衙差出来维持秩序,来听审的百姓也可以入场。等一行到了廷尉府院落内,韩健环顾一下四周百姓,问女皇道:“宁公子不进内?”

    女皇淡然道:“不必。”

    韩健心说女皇都这么平易近人在人群中听审,一会吕哲或者东武卫大将军孙少谦在朝堂上作出什么事,女皇可就瞧的一清二楚。

    韩健再想,吕哲新上任,且知道东王会来,会小心谨慎一些,但孙少谦痛失爱子,一定会就此事而在朝堂上纠缠不休。

    果然,韩健刚念及孙少谦,孙家人便气势汹汹过来,一个身着将军甲胄胡子拉碴的老将军,提着大刀昂首阔步踏进廷尉府大门。到内衙门前,他将刀柄往地上一顿,喝道:“廷尉少府所在何处?让那姓吕的小儿出来见老夫!”

    这架势,好似上阵杀敌阵前叫阵一般。

    吕哲身为廷尉府少府,在朝中地位无法跟十二卫大将军之一东武卫大将军孙少谦相提并论。吕哲原本躲在后衙不想出来,但此时已经被人在外公开叫板,他不得不露面。

    吕哲一身官服,在衙差相随下到内衙门口,对孙少谦行礼道:“孙老将军,有礼。”

    “有你娘的礼!”孙少谦直接破口大骂,“你个黄口小儿,不过芝麻绿豆的廷尉少府,竟敢对本将军摆这等官威?”

    吕哲紧忙道:“孙老将军说哪里话?”

    “怎么?老夫冤枉了你?”孙少谦喝道,“老夫几次三番派人来,你连见都不见,怎么,想包庇那杀人的,等老夫亲自将他斩了不成?”

    吕哲当下十分惶恐,眼前这孙少谦出了名的暴脾气,若是一会他审的不合孙少谦意,孙少谦真的在公堂上拿刀斩人,他有何计可施?

    “孙老将军消消火气,里面说话,里面说话。”吕哲被如此一威吓,什么气势都没了,当下喊道,“给孙老将军奉座。孙老将军为我朝建功立业居功至伟,劳苦功高……”

    韩健瞅这吕哲就不顺眼,被吓着就说被吓着,非要找些冠冕堂皇的理由。劳苦功高就可以进去坐?皇帝还站在外面跟百姓一样听审呢。

    不过韩健也意识到,孙少谦越横,吕哲越惧怕他,那对这案子越有利。天下间最想维护公平和公正的是皇帝。

    但韩健也有隐忧,女皇有时也要迫于形势而作出一些违心之事,女皇也要拉拢人心,一个是市井混混,另一个是大将军,孰重孰轻不言自明。

    等衙差搬出椅子,孙少谦却不肯坐,直接拄着大刀立在内衙门口围观百姓之前,好像谁令他不满他劈谁。如此的境况下,吕哲回到正堂案桌前坐下,他的目光也在人群中找寻韩健的身影,在他看来,现下或许只有东王能镇一镇孙少谦的煞气。

    但韩健此时陪同女皇过来,显然没法上前去。

    吕哲没寻到人,心想难道是东王觉得胜算不大没来?他心中稍微松口气,如此一来他反而知道该怎么审了。

    “刀笔案牍呈上!”吕哲一拍惊堂木,喝道。

    马上有衙差将写着案情的诉状呈上,吕哲刚把诉状拿到手,孙少谦突然伸手道:“慢着!”

    吕哲抬头望着孙少谦问道:“孙老将军,过堂之事应按规矩来,您老要插话请等过审时再言。”

    “谁说老夫不照规矩?”孙少谦当下把大刀往地上再一顿,发出“嗡……”地响声,声音甚至有些震耳,“老夫就是不满意你们的诉状,现在老夫自请了刀笔。递诉状!”

    因为林小云杀人案案件重大,属于“公诉”案件,因而诉状是由官府代拟,这也是官府考虑到百姓的实际承受力而作出的规定。不是每个百姓都有钱去请讼师来打官司,而刑事案又不得不过堂。

    孙家的仆人从人群里走出来,捧着一卷诉状上前,吕哲被逼无奈,只好叹口气道:“呈上。”

    吕哲诉状在手,打开来,便也觉得这诉状跟官府所代拟的那份没什么不同。只是这份更着重强调了林小云“丧心病狂”,不过这等形容的字眼在讼事中也没什么实际效用。他再一想,估计是孙少谦以为他要包庇罪犯,不信他,所以才会找人自写诉状。

    吕哲看完诉状,交给一边的衙差道:“宣读。”

    “是。”那衙差拿了诉状,当众宣读起来。

    “元丰五年甲子……”

    诉状内容,主要将案发经过说明,不过这说明中也有些避重就轻,对于孙保带人与人殴斗之事只字未提,只说他“身于闹市之中,为人兵器所伤,伤重无治。案犯谁谁谁,主犯林小云,又有谁谁谁目睹”。

    等诉状宣读完毕,百姓中有议论之声,都觉得这林小云当众杀人该死。这也是孙少谦找人写这份状纸的主要目的所在。

    孙少谦听诉状宣读完毕,再顿刀,喝道:“吕少府,刀笔案牍所呈,可是事实?”

    “是!”吕哲道。

    孙少谦大喝道:“那还等什么,判!”

    “啊?”吕哲稍微惊讶了一下,这公堂上到底是他审案还是孙少谦在审案?

    “孙老将军,都说了案子要一步步来。现在只有一份刀笔案牍,尚未过堂,如何判案?”吕哲道,“过堂尚要审讯,传召证人证物,又要案犯亲口坐实画押……孙老将军,这些步骤都是不能省的!”

    孙少谦听吕哲说的一套一套的,大为不满道:“那兔崽子杀人的时候怎么没那么多步骤?现在轮到他偿命,还要守这守那的,你们把他拖出来,老夫一刀把他宰了,省事!”

第六十八章 有理无理(上)

    整个廷尉府公堂,孙少谦声音大到好似他是今日的主审,吕哲的气势完全被压下去。韩健看了眼女皇,此时女皇神情肃然,无喜无悲,只是用一种冷眼旁观的态度打量着公堂上发生的一切。

    吕哲怕孙少谦当众私自处置人犯,劝解道:“……孙老将军当要服众,若然不经公堂审案便杀了人犯,如何向世人交待?恐怕也会给九泉之下的令郎蒙污。”

    “我儿死的冤哪。”孙少谦似乎也接受了吕哲的说法,悲叹一句。

    吕哲又好言安慰两句,总算将孙少谦暂时安抚,他也松口气进行下一步的审案。

    “带人犯!”吕哲一拍惊堂木,喝一声。在衙差的威吓声中,一身白色囚服的林小云被人给拖拽出来。

    此时林小云已不复当日的雄赳赳,整个人披头散发,手链和脚链每走一步便会叮当作响,而他身上的衣服倒也干净,主要是韩健来打过招呼,就算是吕哲忌惮东武卫大将军孙少谦而不敢徇私判案,却也要给韩健几分面子,因而林小云这几天在牢房里也没吃什么皮肉苦头。

    见到林小云出来,人群中稍微有些鼓噪。主要是之前在诉状中将林小云描述如同冷血的杀人恶魔,百姓争着一睹其模样,林小夙见到小外甥情绪有些失控,而孙少谦见到林小云也恨不能上前挥刀将其剁了。

    “啪!啪!啪!”

    吕哲连拍三声惊堂木,喝道:“肃静。”周围环境才重新恢复平静。

    林小云被压到堂前,膝盖还挺直,被人从后一压便也只能老实跪着。吕哲喝道:“验明正身!”

    从后衙出来个四十多岁的兜着手形容有些猥琐的男子,走到前来,仔细辨认了一下林小云,转身行礼道:“回少府,却为案犯林小云无差。”

    说话的是林小云周围几条街的地保,这人明显有些害怕林小云,因为他地保之位的上一任便是林小云的舅舅林詹,而林小云也仗着林詹在衙门里当差,于其地界内横行无忌。

    随着地保退下,吕哲喝问道:“案犯林小云,可承认杀人之罪状?”

    林小云头被人抓着头发提起来,林小云此时虽然身体受制,但仍不屈服,嚷嚷道:“我没杀人!”

    一边的孙少谦抓起大刀作势要砍,嘴上道:“你个兔崽子,当街杀人还敢不认?看老夫如何收拾你!”

    衙差赶紧去劝说阻拦,吕哲也从堂前下来,好说歹说才把孙少谦安抚住。吕哲回座位前抹了把冷汗,心说今天这活不是人干的。

    “既然案犯不承认杀人之罪状,带人证!”

    两名人证被人从后衙提了上来,韩健一看便觉得眼熟,都是孙家下人,其中还有个当日拿棍子来敲他被他一剑给击开的。

    “人证作供!”吕哲道。

    “官老爷,当天是这样的,我家少将军,就是被这个林小云一刀刺进前胸,血流不止,不一会我家少将军就没气了。当时我们都是亲眼目睹的,求官老爷给我家少将军做主。”

    其中一名人证话说的极为流利,也无胆怯,话好像是早就编排好的中间连换气都不用换,连珠炮一般说完。旁边另一个便随声附合,言之凿凿说林小云是凶手。

    韩健心中一叹,果然是避重就轻。

    “嗯。”听完证人证供,吕哲微微点头,再言,“呈杀人凶器。”

    一把长约三尺的佩剑被衙差捧到堂前,佩剑没有连鞘,上面还有些斑驳红黑色的血迹,韩健一看便觉得眼熟,不就是当日孙保自己撤走时候露出的佩剑?

    因为韩健当日并未目睹杀人过程,也不清楚为何孙保的剑最终会把他自己杀死。

    “仵作上前回话。”吕哲道。

    一名仵作上前,跪地陈述了当日验尸的状况,其中主要就凶器和伤口进行比对结果说了。

    “回少府,凶器与死者伤口吻合,此兵刃确为杀人之凶器。”

    一语既罢,等于说是人证物证俱全,在往常,这就是根本无从抵赖的铁案。案犯再想狡辩,接下来便是大刑伺候,不招打到招,然后签字画押案子便直接可以等着宣判。

    人证物证都有了,吕哲气势也就跟着上来了,再拍惊堂木,喝道:“人犯林小云,人证物证俱在,你可还狡赖?”

    这次林小云也不强说自己没杀人,只是大吼:“我不服……”

    林小云却有杀人,他原本想抵赖以图逃过罪责,现在被人当场指证,虽然觉得没办法抵赖,但他又觉得自己很冤枉。具体是哪冤枉他说不上来,只好喊“不服”。

    吕哲作出按压的手势,两名衙差花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野犊子一样的林小云按在地上。

    “案犯拒不招认,来人,用刑!”

    案子进行到这,吕哲稍微松口气,感觉好像是完成了使命一样,剩下就是看林小云到底能挨多久了。而孙少谦也没刚才那么横了,他还巴不得林小云不招认,在掉脑袋前多受点皮肉之苦。百姓们也很满意这结果,他们最喜欢看这种“正直不阿大清官怒判杀人魔头”的桥段,一会衙差打的越卖力,他们看的便越过瘾。

    韩健再看了平静如初的女皇一眼,知道这时他再不出去,那林小云就玩完了。

    “宁公子,可容在下上前说两句?”韩健谨慎起见还是先问询了下女皇的意见。

    女皇侧目打量了韩健一眼,点头:“准。”

    韩健本来就是抱着来扰乱公堂过来的,现在奉了皇命,他底气更足。他知道就算是没奉皇命,有个孙少谦在那咆哮,他也不算突兀,最多是半斤八两。

    “且慢!”就在衙差把刑具抬了出来,即将用刑,人群中突然响起一声大喝,紧接着韩健的身影便出现在人前。

    韩健一时吸引了内衙内外所有人的目光。

    吕哲瞅见是韩健,心中叫声糟糕,本以为东王不来案子顺顺利利就判了,既平了孙少谦怒气,还不用他负什么责任。现在倒好,东王一来,先是东王跟孙少谦的冲突他就应付不来。

    “而乃何人?”孙少谦喝问。

    “在下不过是个看不过眼的旁观者。”韩健走进衙内,朗声道,“吕少府如此审案,未免太过草率,如何令人信服?”

    孙少谦一听心中火起,这还有个自触霉头不怕死的“旁观者”?

    “你说什么?”孙少谦挥起大刀,作势要扑上前,旁边的衙差早就在候着,一见到这场面赶紧阻拦。

    “孙老将军,您消消气。”此时吕哲已经彻底坐不住了,起身道,“东王殿下,您对此案有何意见也尽管直说,别跟孙老将军有何不必要的争执。”

    吕哲一语令全场哗然。

    百姓们原本以为这不过是个普通的杀人案,就算死的是个少将军,那也没什么稀罕,最多是杀人偿命。现在倒好,魏朝四大王之一的小东王也亲自来听审,还直接出面有意要包庇案犯。小草民给大官人偿命的案子就变成两家权贵之争。

    事后,在场的人出去嚷嚷便也有了谈资,他们会说,看看一个大将军够大了吧,那边还一个王呢。大将军斗东王,活脱脱一出大戏。

    而孙少谦则稍微愣了下,虽然他之前也知道这案子有人对廷尉府施压,却也没想到是小东王。如今在洛阳城里除了皇帝官爵最大的,便是东王。

    “原来是东王。”孙少谦稍微平静了一点,冷眼瞪着韩健,“东王殿下不是在上听处办差,怎到廷尉府来,莫非是太清闲连皇差都不用办了?”

    韩健冷冷道:“不才,在下虽然身奉皇差在身,但今日之案,在下也是涉事者之一。当日令公子强抢民女,与人火拼殴斗,在下恰好也在场,今日来做个证人。”

    韩健的话再次令围观的百姓一片议论之声,从开始,这案子就一直被定义为杀人案,现在东王出来,直接指出当日还有“强抢民女”和“火拼殴斗”的情节,而听东王的意思,死者倒好像不是冤死的,还是主事人之一。

    孙少谦大喝道:“胡言乱语!”

    “孙老将军说在下胡言?”韩健冷笑着,一把将跪在地上刚才还流利说出案情的孙家下人拎着衣领给拎了起来,“我且问你,你姓甚名谁?”

    这下人明显是被韩健吓着,一个简单的问题都要思考一下,才颤颤巍巍答道:“小人……姓孙名……六。”

    “好,孙六。我问你,可还认得我?”韩健一副狰狞的神色喝问道。

    孙六吓的六神无主,支吾道:“认……认得……”

    “何止是认得,当日在茶寮内,你还拿棍子冲上来要打我。那可真是威风的紧。”

    “没啊……”孙六大叫道,“我是奉少将军命才上去的,不关小人的事啊……”

    这一说,等于是承认案发当日见过东王,且双方起过冲突。

    韩健冷笑道:“可不仅我一人在场,当日在场的尚有上听处首席大臣顾老太师,我朝博学鸿儒崔老先生。你们一群人强抢民女,不过被顾老太师喝斥一句,你们便要棍棒加身,全然不顾法纪法度,如此,你们跟恶贯满盈的山匪有何区别?”

    韩健松开手,任由孙六软瘫在地,韩健转而看着孙少谦,目光锐利语气冷淡问道:“孙老将军,你现在还认为在下没资格出来说句话吗?”

第六十九章 有理无理(下)

    韩健一席话,已令孙少谦暴跳如雷。韩健续道:“杀人之人证,全乃是孙家家仆,家仆护主乃是人之常情,他们说的话如何会作准?”

    在场的人跟着议论纷纷,都觉得韩健说的有道理。韩健也知道这种理由最多能拖延一下案情,毕竟那些平头百姓不想招惹是非才不来作证,其实有不少不相干人等目睹了林小云杀人,人证去找还是能找到。

    韩健继续趁热打铁道:“而杀人之凶器,本为死者所有,如今死者的兵刃却成为凶手之凶器,期间到底发生何事?案子中尚有诸多疑点,吕少府轻下判断,是想碍于孙老将军的权威而屈打成招不成?”

    吕哲虽有清官之名,主要是他判案大致公正,否则也不会从地方郡县调到洛阳来上任廷尉少府。但他以前在地方上可没这么多权贵给他压力,一时有些局促不知该如何把审案继续下去。

    “既然此案还有疑点。”吕哲顿了顿道,“那将犯人暂时押回牢房,派衙差再行勘察。此案……暂时休堂……”

    “威武……”衙差适时呼喝,提示这案子暂时要押后审讯。

    而吕哲也时地以过了晌午再审为由,匆忙逃到后衙去了。

    孙少谦自然是不乐意,挥舞起大刀就要去追砍林小云,林小云从地上爬起来本来还要迎上前去拼命,却被衙差拽着往后衙拖。廷尉府的衙差蜂拥过去阻拦,才将孙少谦隔开,孙少谦劈林小云不得转过头又要作势劈韩健。

    最后一名孙家的人在孙少谦耳边说了一句,孙少谦才住手,气势冲冲离开了廷尉府。

    等孙少谦走了,韩健松口气,之前他一直准备随时应战。一寸长一寸强,韩健的兵刃毕竟是佩剑,没法跟八尺长的大刀比刚猛。

    “你姐姐呢?”

    韩健回到人群中,百姓知道其它案子下午续审逐渐散去,而女皇和一众宫廷侍卫提前已经离开。而林小夙悲泣着像是要进后衙,林詹在劝解着妹妹,司马藉则立在一边瞧热闹,只有杨曦像是在等韩健回来。

    “姐姐先去考试院那边了。”杨曦道。

    “哦。”韩健心说,女皇也没表个态什么的,这案子拖下去也保不住林小云的命。

    杨旭续道:“韩兄不必着急,姐姐临行前派人通知了孙家的人,召孙将军进宫,可能对这案子有帮助。”

    韩健这才明白为何执拗的孙少谦会罢手不砍人,原来是得到皇命,孙少谦自然以为女皇因而要为他做主,可能是进宫向女皇哭诉去了。

    “有无帮助不好说,毕竟令姐也没说什么。”

    这时林小夙被林詹拉回来,而司马藉也靠拢过来。韩健道:“先回雅舍。”

    回去的路上,林小夙不再说话,她终于知道了韩健的确切身份是东王,她也理解为何之前林詹一直讳莫如深不肯跟她交待,因为东王这身份实在“特殊”。若非林小夙现在一门心思全放在小外甥身上,她或许会担心自己之前对东王那么无礼会不会遭来报复。

    在路上皇宫和清虚雅舍的分岔口,杨曦行礼作别道:“几位,在下要先回去,看看案子有何进展,有消息我会第一时间去雅舍通知诸位。”

    韩健点头,送他几步,又交待几句。主要是对杨曦说了,若是女皇不准也不要勉强,事在人为,杨曦答应后匆忙回了皇宫,看上去很上心。

    等杨曦离开,司马藉凑到韩健面前问道:“少公子,那好像是回皇宫的路,他回皇宫能问到这案子的进展?”

    “孙少谦进宫了。”韩健边走便随口说了一句。

    “哦?”司马藉一头雾水,不太理解其中的关系,“对了,那宁公子是何来头?之前你不肯说,现在人都走了可以说了吧?”

    “总之是不能问,你自己掂量吧。”韩健没好气道。

    “不能问?莫非是……”

    韩健伸手指了指司马藉,神色中多少带着点威胁。他以为司马藉猜到了,司马藉却没猜到。

    “……莫非是哪家皇亲国戚?”

    女皇女扮男装英姿飒爽,因而司马藉就没往女人方面去想。

    一行人回到清虚雅舍,直接上了二楼窗口的座位上坐下。韩健和司马藉都没说话,林詹则一直在安慰妹妹。

    “就知道哭,哭来哭去的人就活了?”韩健突然很不耐烦说了一句。

    林小夙当下抬头反驳道:“又不是你亲人,你当然不紧张。”

    韩健一笑道:“这才对嘛,谁说你一句你呛回他十句才是你林姑娘的风格。”

    林小夙这才知道原来韩健是故意逗她说话,当下低下头有些羞赧,一股悲伤的情绪却好像是过去了,没之前那么难过。

    “有件事要告诉你们,刚才的孙少谦已经进宫去见皇上了。皇上很快会知道这件案子。”韩健道。

    “啊?”林詹大感意外,“那……那少公子,那是不是说,小云他没救了?”

    “这案子陛下会如何处置,现在不好说,你也别把这当成是坏事,现在你外甥总算有一线生机。”

    林詹看了满心期待的林小夙一眼,叹道:“希望如此吧。”

    韩健中午没吃东西,此时虽然过了饭点,但韩健毕竟是这里的东主,他让厨房做了饭菜送上来。等四人吃过午饭,韩健正寻思要不要继续等下去,杨曦匆忙回来。

    杨曦一上楼,便现出一脸笑容,从这笑容中韩健便觉出是好消息。

    “……几位,林家那边……撤诉了。”

    “撤诉了?”司马藉嘀咕道,“不会吧?那老头那么想那小子死,就这么算完了?”

    林小夙忙问韩健道:“撤诉……那会怎么样?”

    “孙家撤诉,意味着孙家谅解了你外甥,你外甥至少不用死了。”韩健问杨曦道,“到底怎么回事,你详细说来。”

    杨曦坐下,喘口气道:“具体我也不甚了解,只是见孙老将军从宫里出来……好像是哭过,之后他便吩咐家人到廷尉府那边撤了诉状。想必是……家姐跟他说了什么吧……”

    韩健叹口气,虽然在杀人案这件事上韩健并不同情孙保,但案子毕竟不关孙少谦什么事。孙少谦是魏朝三朝元老,战场上军功赫赫,虽然养不教父之过,但老头就这么一个儿子教育的不太好也能理解。

    “白发人送黑发人,真是惨绝人寰哪……”司马藉在一旁感慨道。

    韩健瞪他一眼,司马藉才未继续说下去。

    林小夙没心思跟司马藉置气,继续问韩健道:“那小云他是不是可以……平安无事出来了?”

    韩健微微摇头道:“死罪可免活罪难逃,你外甥要么蹲一辈子牢房,要么被发配充军。十有**是充军,要看发配到哪,去西边或者北边日子都不好过,去我东面……”

    林小夙听到发配充军还可以去东王地界,心中满是欣喜,心想这下林小云岂不是要因祸得福?

    但韩健继而摇摇头道:“……不太可能,这案子我出过面,为避嫌,发配也发配不到东面来。最好,就是去南面,至少条件不会那么艰苦。”

    林小夙又有些悲戚,林詹笑道:“能活着就好,杀人还不用死,也是小云的造化。以后还能从军,能建功立业也说不定……若非少公子和几位的帮忙,小云他也不会保住这条命。几位若有差遣,林某人肝脑涂地万死不辞……”

    “林兄说哪里话。”韩健把下拜的两兄妹扶起来,安慰两句。

    一旁的杨曦笑道:“既然如此,不如今日我们找个地方庆祝一下,听闻西柳又有表演,我们再去捧捧场?”

    “西柳?”韩健微微皱眉道,“不是说已经离开洛阳不知所踪?”

    杨曦想了想道:“我也不清楚具体怎么回事,她们在当日与韩兄你……嗯嗯,那之后就消失了,我也是过来的路上听说,西柳再次表演,不过地方不在清越坊,而是在雨花楼,也不知道是不是她们姐妹一起登台……韩兄,你跟她们那么有缘,不再去看看?”

    韩健心中还恼怒于大小西柳和洛夫人不为他所用,如此机会他岂会放过?

    “那自然要去瞧瞧。”韩健脸上露出个诡诈的笑容。

第七十章 同道中人

    林小夙身为女子,根本不清楚雨花楼是什么地方。林詹心里清楚,但却有些徘徊不敢随行,来清虚雅舍消费一次他都有些承担不起,更别说去雨花楼,在那等销金窟里一次没个十两八两银子根本应付不来。

    “林兄,今日庆祝怎少得了你,今日我做东。”韩健笑着拍拍林詹肩膀,“至于林姑娘,这两天茶寮没开张,你不回去准备准备睡个好觉,明天早晨重新开你的营生?”

    说是庆祝,林詹作为得益者应该请客,但他此时也不逞强。等送林小夙离开,一行人于黄昏时出了清虚雅舍,遇上个难题,谁都不清楚雨花楼到底在哪。

    司马藉打量着杨曦,语气不善道:“杨公子,你提出来的去雨花楼看西柳表演,你不带路?”

    杨曦歉意道:“这个……我只是听闻,雨花楼是洛阳城很有名的官妓所,却并不知在哪。”

    韩健无奈一笑,正要让东王府侍卫去打听打听,一直不做声的林詹道:“几位……在下知道雨花楼的确切位置。”

    韩健这才想起还有林詹这个好向导,林詹毕竟是洛阳城的捕头,巡逻时少不得走街串巷。

    “那就由林兄引路。”

    洛阳城日落黄昏时恰逢晚市,也是洛阳城一天中最热闹的时候,遇上哪条街赶集,街道更是热闹到连插足都难。越是这样,人越是爱往这样的地方挤。

    等一行在林詹引领下到了一条不宽的巷子口,韩健不禁皱眉,巷子虽然人来人往,但跟他印象中气派的烟花场所有些不同。

    “少公子,雨花楼的确在里面。”林詹言语间肯定道,“这里名叫清流巷,是洛阳有名的花街柳巷,雨花楼是其中最有名气的,很多达官贵人都常来。”

    韩健瞅了眼巷子外面的空地,果真停了不少的官轿,还有专门为这些官轿的轿夫专门开的营生,茶寮小摊应有尽有。

    韩健心想这应该跟八大胡同差不多,窑子这种场所一般扎堆才有人气。

    “那还等什么,进去瞧瞧不就知道了。”有需要探索之时,司马藉总是一马当先。

    既然要逛窑子,就不能带侍卫进去,韩健先让侍卫在外面等候,这种地方鱼龙混杂,韩健也怕出什么乱子,所以没让侍卫直接打道回府。

    如此一来,一行只剩下韩健、司马藉、杨曦和林詹四人。

    “林兄,你对这周围是否了解?”进去的路上,韩健问道。

    林詹惭愧道:“在下当值时候也曾过来巡查,但手头拮据,一直没机会到里面见识。这周围的地保都有官府背景,出了事,轻易不会由我们廷尉府来插手。所以……在下也不太熟悉此处。”

    韩健点点头,黑社会也有黑社会的秩序。

    他也有疑惑,林詹已经二十多岁的人,没成婚,也不嫖不赌的,难道连个相好都没有?

    正在此时,一个摇头晃脑的身影出现在身侧,那人一见到韩健等人,高兴一叫:“嘿,真是你们?”

    韩健斜眼一撇,直皱眉头,他来洛阳时间不长也没认识几个人,而此人却是他“认识”的,不能称之为朋友,甚至可以称之为“敌人”。

    正是在清虚雅舍跟他们起过冲突,后来还闹成了东王府和南王府大冲突的南王府“表少爷”黄烈。此时黄烈长衫在身,做的是儒生打扮,一副人模狗样。

    “呀哈,你小子想怎样?”一见到黄烈,司马藉马上摆开架势,作迎战状。

    黄烈赶紧后退两步,笑了笑道:“几位不要误会,在下没有恶意。都是同道之人,所谓同道人不打同道人,再说上次的误会不是都解开了?”

    黄烈虽没敌意,但司马藉仍旧很谨慎。韩健一瞅这黄烈出来连个随从都没带,而此时南王府的人都已经离开了洛阳,估计他是没撑腰的不敢闹事。

    “黄公子没随南王府车驾一起南归?”韩健没示以友好,也没表现出敌意。

    被问及此事,黄烈神情有些无奈,道:“姑父和叔叔给我在洛阳兵部谋了个差事,让我在这里呆上一两年再回去。如今孤家寡人也……”

    韩健反应了一下才明白他所说的“姑父”是南王杨洛川。韩健心中冷笑,这家伙纯粹是咎由自取,来个洛阳还惹是生非差点令东王府和南王府动干戈。

    可能正因如此,南王觉得他碍眼,把他留在洛阳城算是给他个教训。

    “哦,难得。”韩健道,“不打不相识,黄公子不嫌弃的话,那就一起?”

    “不嫌弃,不嫌弃。”黄烈丝毫没把自己当外人,笑呵呵凑近过来,登时好像是融入到这一行人当中。

    多了个自来熟凑近乎的,一行人突然间言语全消,主要是都不知道说什么。前几天还嚣张不已的黄烈,此时好像个没脾气的纨绔公子一样,整个人变得笑呵呵的。

    韩健问道:“黄公子经常光顾此处?”

    “那是,这地方我熟,尤其是雨花楼,我来过不少次,跟那的鸨娘很熟。”黄烈脸上的笑容如盛开的狗尾巴花,“告诉你们个秘密,雨花楼幕后的东家是刑部李侍郎,所以一旦有官家妻女发配,遇上姿色好的都会被发配到这来。几位想必也是为此而来吧?”

    雨花楼幕后老板是刑部侍郎李维?韩健心说这还真不知道。

    “黄公子可要好好说说,我们初来驾到,不太熟。”

    黄烈一副急色模样道:“官府判案而发配官家女眷,说好听的那是乐女,说白了还不是给我们看的?这两天朝廷好像又有不少高官落罪,其中可有不少女眷被发配,听闻他们当中有个叫蒋效的,媳妇和老娘都是美人胚子,都被弄到雨花楼来了,不来瞅瞅可惜了。”

    韩健看了看有些不明所以的杨曦,心说舞弊案发生才两天,朝廷有没有这么急着处置舞弊案落罪的官家妻女?再说李维和蒋英才那些人是一伙的,李维有必要那么着急,同伙刚落罪,就把同伙老婆和儿媳妇全都弄到雨花楼来招呼客人?

    “这案子好像刚发,朝廷有那么急?”韩健随口说了一句。

    黄烈叹道:“唉!这都怪那姓蒋的,听说他和他爹一出事,直接两腿一蹬在牢房里上吊死了,这不明摆着告诉别人他们有罪?现在爷俩的媳妇一起进了雨花楼,那真是……嘿嘿。”

    黄烈脸上的笑容有些淫邪,“今天不但有蒋家俩女人,听说还有个姓何的,刚从教坊过来,不但有模样身段还有才学。加上今天有西都名妓西柳过来撑场,雨花楼想不热闹都难。咱赶紧去,去晚了怕是雅间都被别人给占了。”

第七十一章 雨花楼

    一行五人到了清流巷内,便可以看到花枝招展的女子在外揽客,尚未入夜,红灯笼便一盏连着一盏,好不热闹。行人簇簇,或在街上凝留挑选,或者有目标形色匆匆而过。

    到雨花楼外,却是个不大的小门脸,一名知客在门口招待客人,门口挂着盏小灯笼。

    “到了。”黄烈招呼一声。

    韩健打量了一下雨花楼的门口,作为洛阳数一数二的官妓所,排场却无法与清越坊这等大型的私营妓所相比。

    很雅致。

    韩健感慨道:“都说幽巷深处有人家,现在是幽巷深处藏红楼,清流巷里无清流。”

    韩健顺口说出的话都好似诗词一样押韵,令黄烈惊讶不已,他虽作儒生打扮,但他肚子里的墨水仅够作首打油诗出来献丑。

    一旁的杨曦道:“红楼比喻倒很贴切,楼中藏红颜。”

    韩健听杨曦评价的煞有介事,微微一笑,此时知客也迎上前。

    “黄公子,带朋友来捧场?”知客一脸媚笑道。

    “本公子也不能每次都形单影只不是?我这几位朋友,来头都不小,你们好好招待,自会有赏。”黄烈一脸得意洋洋道。

    “这是自然。”知客行礼道,“几位请进。”

    一行人在知客招呼下进得雨花楼天井,地方也不宽敞,灯火不通明,也没什么客人游离在屋外,楼上楼下除了房间还是房间,只是隐约传出些乐曲声。

    “还是官妓所好,连进门银子都不用给。”司马藉乐道。

    黄烈道:“这里是不用给门银,但打赏和茶水钱花销比普通妓寨只多不少,至于过夜资……那可就更多了。几位不嫌弃,今日就由在下宴请诸位,有何花销,算在我的账上。”

    “这怎么好意思?”司马藉笑着上前拍拍黄烈肩膀,登时对黄烈好似亲近了许多。他话说了半截,他的原意是这怎么好意思不接受。

    “哪里哪里,在下结识几位朋友,以后能多多照应。”黄烈一副很乐意的模样。

    韩健未予置评,他猜想这黄烈是感觉到没朋友没靠山没法在洛阳城继续嚣张,这才想多结识人脉。

    此时,雨花楼的鸨母刚把一波客人送进房里,笑着迎下楼来。

    与清越坊那看着就倒胃口的鸨母不同的是,雨花楼的鸨母年岁不大,才三十多岁,模样姣好身姿也很优雅,拿着条手帕一步一扭轻若无骨,一身宽服好似睡袍一般,束条很长的腰带拖拉到地,好像轻轻一拉一踩就能令她敞开衣襟。

    “这是姑娘还是鸨子?”司马藉感慨,“姑娘的话岁数大了点,鸨子的话,这也太有风韵了。”

    黄烈略带失望道:“别想了,这是这里的鸨娘兰娘,我之前来也问过,出多少银子她也是不接客的。”

    司马藉促狭一笑道:“因人而异吧?”

    司马藉话中明显带刺,意思说黄烈魅力不够,换做别人或许就能令兰娘献身。此时黄烈迎上前也没理会司马藉说什么。

    “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兰娘还是这么吸引人。”黄烈腆着张大脸堆笑说道。

    兰娘眉角含春轻轻白了黄烈一眼,笑道:“黄公子这张嘴可真是甜哩,今晚不知哪个姑娘又会被你的蜜罐子甜倒,乖乖的自荐枕席?”

    韩健打量了一下兰娘,她说的虽然是地方音,却带着几分江南的吴侬软语。

    此时的江南却是齐人的地界。

    黄烈笑道:“要是能选的话,巴不得把兰娘你给甜倒了,我就不做他求。”

    “奴家哪得那般的福分……”

    兰娘笑着打趣两句,摆出的态度好像黄烈的老相好一般,但韩健却能觉出,这女人欢场敷衍的本事很高,不用被占便宜,光是靠一颦一笑和几句话,便能把黄烈这样的急色鬼迷的神魂颠倒。

    “几位,是去雅间,还是楼上的大间?”跟黄烈敷衍完,兰娘笑看着眼前一直不做声的几人。

    兰娘最后目光留在韩健身上,因为韩健腰间佩剑气度不凡,不过此时韩健却一副谨慎而大义凌然的模样,这被兰娘看作是“初哥”初涉欢场的表现。

    “有怎么个讲究?”韩健问道。

    兰娘笑道:“楼上大间,是为今日的表演所准备,一会西柳、何姑娘还有几位声色俱佳的姑娘都会过去献艺,诸位可以先睹为快。不过若是诸位想寻个清雅的地方饮酒品茗诗词唱酬,找几个相好的姑娘作陪,还是去雅间。雅间清静。”

    “那就楼上大间吧。”韩健道。

    韩健想,反正今日来的主要目的是找“西柳”,至于这个西柳是大西柳还是小西柳还是不相干人等,他只有见过才知道。至于来这里过夜,他还不想,因而第二天他便要去顾府去见顾欣儿,那才是他的主菜。

    雨花楼的大间是一个宽敞的通房,几间屋子连在一起,雕栏画阁之间摆着一些席位供人饮酒,席位又以花鸟或是春宫的屏风相隔。韩健本以为他们没入夜便来算是来的早的,但实际上大间已经很少有空席,在当前最靠近前台表演台的一席上,韩健看见几个熟悉的身影,三皇子杨余和刑部侍郎李维,除此外还有几个朝官,他们一身便服正在饮酒聊天并未注意门口这面,显然已经来了一段时间。

    “是三哥,我过去打招呼。”杨曦道。

    韩健拉住他,示意到席上说话,等一行人挤坐在席位前跟杨余一桌隔了两丈远还隔了屏风,韩健才道:“今日我等只是来寻个雅兴,无须让你兄长知晓。”

    杨曦一脸不解,却还是点点头,他依旧想不明白为何不能过去跟杨余打招呼。

    韩健心里通透,既然这里的幕后东家是李维,而今日李维作陪杨余来此,而什么蒋家媳妇和儿媳妇以及那“何姑娘”甚至是西柳今日恰好过来也就顺理成章,因为李维要巴结献媚于杨余,第一步是给杨余献女人,又不知道杨余好哪口,只好荤腥素雅菜色上个遍。这时候杨曦不识趣地过去,令李维和杨余等人知道他们来此,徒招惹是非,还不如远远隔着看场戏,见识一下李维到底会耍什么手段。

    韩健也意识道,若“西柳”真是他所认识的大小西柳,那西柳过来的目的也不简单,很可能又是另一步的刺杀计划。

    杨曦抻着头看了看杨余那边,嘀咕道:“李侍郎居然也在此,他们在做什么?”

    “还能做什么?”司马藉道,“都说了姓李的是这里东主,就不兴姓李的给你三哥送个女人什么的?”

    杨曦面色有些发红道:“你……你别胡说,我三哥他已经成婚,且三嫂知书达理且贤惠,小侄女如今都两岁了。”

    “别激动,我只是随便说说。”司马藉歉意一笑道。

    韩健在旁说和道:“可能你三哥跟我们一样,只是过来喝酒会会朋友,顺带看看表演。”

    杨曦点头道:“嗯。定是如此。”

第七十二章 卖笑

    见杨曦笃定的模样,韩健不由一笑,杨曦就像一朵温室里的小花,丝毫不觉世间险恶。不过杨曦初出茅庐,谁又能猜想他在外面浸淫几年后又会如何?涉世就是一个逐渐学会随波逐流的过程,耳濡目染多了,一些事自然就心领神会。

    很快酒水和点心便奉了上来,却没陪酒的姑娘,隔壁的席位除了杨余那一桌基本都是有姑娘作陪。

    黄烈让人又把兰娘给请过来,道:“兰娘今天招呼的真不勤快,我们在此坐到屁股热了,也不给找几个姑娘?”

    兰娘歉意笑道:“奴家先赔礼则个,今晚楼里的客人多,奴家实在应接不暇怠慢了诸位。黄公子找相好的姑娘还是?”

    黄烈琢磨了一下,道:“兰娘有何好介绍?”

    “汀兰和芷慧上次见到黄公子,到现在还念念不忘的紧呢。”兰娘娇笑道。

    “当真?”黄烈登时好像打了鸡血一样,就好像自己的雄风征服了女人,实际上征服女人只有他身上的银子而已。

    韩健笑道:“兰娘有事先忙,我们几个今日过来为看表演,顺带商量些事情,无须姑娘作陪。”

    兰娘闻言再打量一下韩健,她开始重新审视眼前这个年轻的公子哥,一般的初哥,来这等地方一般很少说话,会找那些有经验的人带着。而韩健的回答则很得体自然,丝毫无拘泥之感。

    黄烈道:“哎呀,韩兄可不用为我省钱,我留在京城,别的没有,银子倒有的是,就是把这最好的姑娘全请来那也算不上事。”

    韩健却笑着摆摆手,顺带让司马藉打赏了二两银子给兰娘,兰娘便欠身一礼起身而去。

    “连个姑娘都不找,就花银子,是否太亏了?”等兰娘离开,司马藉嘴上有些抱怨。

    “人家礼数做足了过来听你废话,咱也要识趣。反正不是花你的银子,回去补给你便是。”韩健说完,招呼道,“来,喝酒。”

    几人刚饮了一杯,便见到一名来客独自进门而来,一进门便往杨余那一桌走去。此人三十多岁,精明干练的模样,也是一身便服瞧不出身份。这人一过去,一桌人都起身相迎。

    “兵部右侍郎孙柯,据说他最有可能接任下一任的兵部尚书。三哥他……怎和兵部的人走在一起?”杨曦在旁道。

    在魏朝,兵马按路和卫来分,各路兵马都受兵部节调,因而兵部权力很大,兵部官员为避嫌很少跟其他各部的大臣有来往。孙柯这个兵部右侍郎,已经是兵部的二把手,他跟身为皇子的杨余走的近,已属于犯禁的事。

    韩健嘱咐道:“今日之事回去不要告诉你姐姐,本就是偶会,看到事情先烂在肚子里。”

    “啊?”杨曦平日里都是听姐姐话的乖弟弟,此时韩健却教给他对姐姐说谎,虽然他不理解,但也隐约觉得这事说出来不好,会对兄长杨余有些不利。

    “嗯。那我先不说。”杨曦最后点头道。

    司马藉和林詹都能听懂韩健说的话,而黄烈则听的一头雾水。

    黄烈问道:“杨公子,为何你兄长跟两部的侍郎走的这么近?嘿嘿,想必是有来头吧?我到兵部上任以来,想去拜见孙侍郎,还拜见不得呢。”

    韩健道:“杨公子家里是洛阳商贾,跟朝廷做些采办的买卖,因而跟各部官员有些走动也是应该。”

    “做买卖?不错不错,是不是我要买什么东西,能便宜点?”黄烈仔细问道。

    “当然便宜。”一边的司马藉一脸坏笑道,“买个脑袋什么的,算你半价。”

    黄磊再傻也知道这句话是在消遣他,他嘿嘿一笑,没再说什么。

    此时窗户外面,夜色已经完全将天地间笼罩,雨花楼二楼大间里也是灯火通明座无虚席。韩健本以为表演会在兰娘或者某个龟公主持下进行,却没想到大间突然安静下来,紧接着两名身着不太合身青白色素裙的女子,一人手持一条手绢,迈着莲足缓步走进来,到了大间正前方的表演台上。

    此二女,都是作妇人装扮,一老一少。年少的大约二十许间,生的算是眉清目秀怯生生的带着几分小家碧玉的娇美,而年老的已经年届四十,算是半老徐娘,也许是出身富贵因而保养的还算不错,却只能算是风韵犹存。

    “哇。”黄烈惊喜地呼一声,之后眼睛便挪不开了。

    “谁呀这是?”司马藉莫名其妙问了一句。

    韩健低声道:“这还看不出来,蒋家的女人。”

    台上的二女显然还有些不太适应从养尊处优的夫人到雨花楼卖笑卖身乐籍女身份的转变,尤其是年轻的,眼角隐隐含着泪光。而年老的相对泰然许多。二女拿着手帕,微微欠身对台下众人行礼,自我介绍。

    “妾身蒋门云氏(张氏),拜见诸位官人。”

    年轻的是蒋云氏,蒋效的妻子,曾经的状元夫人。年老的是蒋张氏,是礼部侍郎蒋英才的正室。

    随后,一名龟公抱着个不大的乐器进来,那乐器好像个三弦琴,琴音有些晦涩,弹奏几声也听不出个具体的曲调,二女便在乐曲声中原地转了个圈,扭了扭腰挥舞两下手帕,之后乐曲和二女的动作一起停了。

    “好!”在场叫好声一片。黄烈叫好鼓掌尤为卖力。

    司马藉苦笑道:“这什么呀,这也算表演?从哪看出好来了?”

    韩健指了指正兴奋不已的黄烈,微微一叹道:“他们看的就是蒋家婆媳如何在台上出丑,说起来,我们可是她们婆媳来到这里的罪魁元凶。”

    司马藉道:“怪的着我们什么事,我们不过是查案子,要怪就怪蒋家父子,谁让他们舞弊兼又害人?”

    韩健再叹道:“可祸不及妻儿……”

    “对,祸不及妻儿。”杨曦道,“我回去就跟姐姐说,放过她们,以后也不能再如此以罪臣连累家人。”

    韩健看了杨曦一眼,他还忘了身边有这个兼爱分子。

    韩健虽然同情蒋家二女,但他也知道,一项制度的存在有其时代意义。就比如说罪及妻儿,这对那些犯罪者是一种威慑,而本身这些女眷都是裹脚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手无缚鸡之力,缺乏养活自己的生活技能。那些娘家有背景的罪妻,会在夫家落罪后想办法和离从而脱罪,只有娘家没背景的罪妻或者是官妾才会被发配到教坊甚至是雨花楼这样的地方,靠以出卖色相为生。

    此时台上蒋云氏和蒋张氏的“表演”已经结束,轮到她们为在场所有席位的客人添酒讨打赏。这时候一直在外招呼客人的兰娘也进来,兰娘负责引导二女以及收银子。

    蒋云氏和蒋张氏最先过去添酒的是杨余和李维那桌,添了酒,李维打赏了一锭银子,而杨余的脸色似乎不太满意,这说明杨余不太好这口。

    二女每桌都添酒,今天的客人倒也规矩,没动手动脚的,稍微要靠前的都会被兰娘挡开,兰娘在应付急色鬼方面很有经验。很快二女便走到韩健这桌来添酒,二女都低着头,为韩健等人的酒杯里都添上酒水,然后蒋张氏低声道:“请诸位官人饮酒。”

    可能是抹不开面子,年轻的蒋云氏则是低着头,鼻子微微抽搐,一言不语。

    “好好,夫人真是国色天香。”黄烈伸手想过去抓一把,却被兰娘一巴掌将他手打开。

    “黄公子,若是想共赴巫山,一会可别吝啬荷包里的银子。”兰娘媚笑道。

    “那当然。”黄烈拍拍胸脯,“本公子别的没有,银子最多。”

    说着,黄烈拿出五两银锭算是打赏过。随后蒋家二女在兰娘带领下去别的席位上添酒讨赏。

    等人离开,黄烈仍然在啧啧不已。司马藉虽然自己不承认是初哥,但他还是不解问道:“黄公子,怎么个法子……共赴巫山?”

    黄烈笑着解释道:“这是竞花魁,唉,就几朵花,也算不上什么花魁,但理是一样的。等今天所有表演的姑娘都表演完,会逐个出来竞夜资,谁出的银子高今晚她们就归谁。”

    司马藉哈哈笑道:“这么好?看来黄公子你是势在必得了?”

    “这么刺激,哪个男人不想?”司马藉一脸憧憬之色,“就怕今天的客人都盯着,不好弄,雨花楼里的达官显贵不少,不知道带的银子够不够。韩兄,一会若是在下……银子不够,可否借点来……”

    “借银子?哦,抱歉,我们只是来看表演,没带多少银子……无能为力。”韩健摊摊手道。

    说话间,兰娘已经带蒋家二女离开大间,第二个表演者已经出来。见到此女,韩健双眼微微眯成一线,正是前几日在洛阳城消失的西柳姐妹中的大西柳。

    韩健当日见小西柳身上的伤不轻,料想她伤势未愈,因而今天只有大西柳一人前来就不足为奇。

    此时大西柳是一副异域女子的装扮,以轻纱遮面,抱着琵琶款款走出来。

第七十三章 何处不相逢

    大西柳一出来,韩健心想,这次唱的应该还是西凉旧部那些肃杀国仇家恨的调子。

    可当大西柳坐下,抚弄琴弦幽幽地开口唱出声来,令韩健大感意外,她唱的竟然是当日翠扬楼雯儿唱过的《送别》,词是一样的,曲调却偏了十万八千里。

    “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这一唱起来,曲调竟然还是连贯的,不知是谁新谱的,如同老太太的裹脚布又臭又长,令韩健听了直想撞墙。

    不过黄烈和司马藉、杨曦,以及在座的其他客人却是听得很有感觉。

    唱到**部分,大西柳干脆将琵琶放下,一边清唱一边起身舞上那么一段,更令客人流连不已。等唱完舞完,在场之人纷纷鼓掌,黄烈没有刚才那么兴奋,却也看的很满足回身提起酒杯饮酒。

    “韩兄觉得不好听?”黄烈见韩健一直不做声,问道。

    “这是什么曲子?”韩健问。

    黄烈解释道:“哦,这是近来洛阳城教坊和妓所最流行的曲子……不能称之为曲子,应该说是词才对,因为词是一样的但每个姑娘唱出来的调子都千差万别。应该是某个不知名的词牌吧,叫《长亭外》,西柳小姐唱出来的调子算是我听过这么多最好的了。”

    韩健一听连词牌都搬出来了,翻唱又不用上税,可惜把原来曲调的精髓全都给糟粕干净了。

    杨曦在一旁道:“此事我也有耳闻,据说《长亭外》跟潘夫子有些关系,是一名少女在她琴会上唱出来的,韩兄跟潘夫子熟稔,可知那少女来历?”

    “我跟潘夫子不熟。”韩健道。

    “不对啊,那日你在……宴会上,不是跟潘夫子挺合得来的吗?锦瑟和谐……”

    韩健听到他说什么“锦瑟和谐”,一口茶全喷在桌子上。韩健咳嗽两声,指着杨曦道:“跟你说清楚,我跟那姓潘的死老头不熟,你要是想听,回头我找那唱的人给你唱十遍都行,麻烦你以后别在面前再提此事!”

    杨曦也不知韩健哪来这么大火气,他很识相点点头。此时,大西柳已经跟着兰娘走下台子过来给客人添酒。

    大西柳按照惯例还是先到杨余那一桌,韩健注意到杨余的反应很冷淡,显然对这个异域风情的女子缺乏兴趣。李维打赏了银子,大西柳和兰娘挨席走过来,不多久便到韩健这一席。

    “妾身敬几位公子一杯。”大西柳只是给自己倒了一杯酒,没有为眼前之人添酒的意思,黄烈拿着个空酒杯坐在那闹了个老大不愉快。

    “兰娘,怎么回事,西柳小姐连这点规矩都不懂?”黄烈不满道。

    兰娘笑道:“黄公子见谅,西柳姑娘来自西都,西都跟洛阳规矩不同。”

    “可……可她先前给其他桌客人倒酒时怎没不同的规矩?到我们这规矩就不同了,看不起我们?”黄烈天生就是不安份的脾气,当下差点跳起来闹事。

    “入乡随俗,她刚才在别的席上不是也没饮酒?这也算我们特别待遇。”韩健拉住黄烈,拿起酒杯道,“来,敬西柳姑娘一杯。”

    司马藉当日已经从韩建处得知西柳是刺客,此刻他谨慎打量着大西柳没举杯,林詹和杨曦倒是随韩健举杯。

    大西柳青袖遮面,微微仰头作饮酒状,再放下袖子时酒杯已干。韩健也不知她是把酒喝了还是倒了。

    大西柳放下酒杯,浅浅一笑,神情略带妩媚对韩健道:“今夜妾身恭候韩公子垂怜。”

    韩健一听,就知道大西柳肯定有话对他说。

    “行,只要西柳姑娘不嫌弃。”韩健说了句只有大西柳能听懂的话。

    韩健说完这话,不但黄烈有些惊讶,连兰娘也很诧异。大西柳今天只是来客串表演,并不卖身,而她听二人对话的意思,就好像老相好一样有约定。此时兰娘已经彻底不敢再把韩健归为“初哥”一类,能跟大西柳这般名妓有“交情”,一般欢场老手没这能力。

    这次还是黄烈打赏银,仍旧是五两。等大西柳和兰娘离开席位,黄烈迫不及待问道:“韩兄跟西柳小姐认识?”

    “何止认识。”司马藉顺嘴说了一句,再看看韩健,剩下的话也就不再续说。

    韩健一叹道:“旧识,不说也罢。”

    等大西柳离开大间,韩健心下有些疑惑,难道大西柳不是来当刺客的?再一想,可能是大西柳有什么刺杀任务,需要以**的身份来当掩饰,本来韩健还以为她的刺杀目标会是杨余杨曦又或者李维孙柯。

    等大西柳离开,接下来出场的几个都是雨花楼里有名的清倌,平日里卖艺不卖身那种,不管是抚琴弹唱,无不离了那首《长亭外》,听了几首曲调各异的翻唱,韩健连饮酒的心情都没了。

    兰娘仍旧会带着这些清倌下来敬酒,这次杨余的态度稍微好转了些,大概是对这些“身子干净”的女人有兴趣,但也许没遇上心仪的,因而没选当中任何一个。

    到韩健这一桌,黄烈也抠门了一些,每个只打赏一二两银子,还会趁机伸手上去摸一把过过手瘾,兰娘看在眼里却没阻止。

    “后面只剩一位何姑娘了。”兰娘带着几位清倌过来走了几次,说道,“何姑娘出自名门,才貌双全,几位一会若是满意一定捧个场,奴家在这里先行谢过。”

    黄烈趁机贴近些兰娘,大脸下面裂开个口,笑道:“兰娘这是说哪里话,不满意我也捧场,不过最好把那个何姑娘送过来给我暖暖褥子……嘿嘿。”

    兰娘白了黄烈一眼,带着清倌又给下面席位敬酒去了。

    司马藉突然道:“我们来看西柳的,现在看也看了,该走了吧?”

    韩健道:“不把最后一个看完再走?”

    司马藉叹道:“少公子,你这是饱汉不知饿汉饥,一会看完了你跟西柳**快活去了,又让我们在外吹冷风,这我可不干。你们愿意留下吹冷风?”

    “谁说吹冷风?”黄烈道,“一会我一人给你们找个姑娘,屋子不就暖和了?”

    司马藉讪讪一笑道:“谢好意,不必了。”

    韩健知道司马藉只是瞎抱怨过过嘴瘾,司马藉也知道西柳的身份不简单,就算他见了西柳也不会是**快活。

    “留下,同来同去。”韩健以半命令的口吻道。

    正说着,大间的门打开,一名侧对着这面的女子抱着琵琶缓步走进来。此女学着大西柳,以一袭轻纱遮面,虽然掩盖不住玉容娇美,却也将容貌掩去大半。一袭淡绿色长裙拖地,缓步之间并不露足,韩健却从这脚步中察觉出一种轻盈但却踏实的感觉。

    这是练过功夫的脚步。

    再看那双眼睛,韩健一凛,这双眼睛他印象很深,正是当日洛阳城郊见过的那个女刺客的双眸,深如泓泉而透出些女子的灵动。

第七十四章 狐媚

    女子抱着琵琶矮身坐在台上的椅子上,眸子四下一转便环视了全场,最后目光凝留在韩健身上,眼睛微微一眯,显然是认出当日破坏了她刺杀大计的元凶。

    兰娘在旁笑道:“诸位官人,何姑娘初至此地,抹不开面,奴家在这里代她向诸位官人问好了。”

    席间一人喊道:“兰娘就别废话了,赶紧让何姑娘弹唱一曲,让我们见识一下她的才艺。”

    兰娘走上台,在女子耳边低声说了几句,似在交代着什么,女子点头会意,目光中却含着股戏谑的意味打量着韩健。好像在说,看我一会怎么教训你!

    一连串的问题在韩健脑海中生成,一个刚从教坊出来的女子,竟会是刺杀女皇的刺客?她那么多同党,出现在此目的为何?刺杀?把我杀了泄愤?她蒙着面就以为我认不出她来?

    “黄兄,你可知这何姑娘来历。”韩健问眼睛不离台上女子,一副猪哥样的黄烈。

    “知道,她是官家女,父亲好像是前户部郎中何中联,何中联犯案,还是陛下定的罪。去年她就被发配到教坊,到今年才出来迎客。”黄烈答道。

    “何中联?”韩健是第一次听闻此名,不知他案子有什么典故,“那何姑娘可是曾在上清宫修习?”

    韩健所知,只有上清宫的女子才可能会有很高深的武功。这也是一个普通官家小姐,唯一有机会接触到武功的地方。但韩健同时也知道,一般官家把幼女送到上清宫去修习,也只是为学学问和道法,并不会让其接触武功。

    黄烈一脸难色道:“这个……我上哪知道?”

    杨曦却道:“据闻何郎中家教甚严,女儿从来都是足不出户,何郎中怎会将女儿送去修习?”

    韩健微微皱眉,难道是他眼拙认错人了?还是内有玄机?

    此时,台上的兰娘已经走下台子,而何姑娘也开始拨动琵琶弦弹奏。曲调微显得悠扬,令韩健觉得似曾耳熟,紧接着何姑娘也开始献唱。

    “长亭外……”

    这一开口,韩健便微微一凛。仍旧是《送别》,不过曲调高昂,却是雯儿当日所唱的原调,不但词是一样,连调子也丝毫不差,在唱功上雯儿很高超,而此女子的唱功更胜一筹。

    琵琶音在她的唱功辉映下,已经显得微不足道,但有了伴奏,此女子所唱才会更加熠熠生辉。她才开口,在场已丝声不闻,便是之前对那些女子都提不起兴趣的杨余也是一脸惊叹打量着台上的女子。

    韩健此时心中更加疑惑,唱的如此准确无误,难道她当日就在翠扬楼里听雯儿的现场演唱?这年头也没有录音设备,当日雯儿又只是唱了一次,光是听别人讲,显然摸不到这首曲子的精髓。

    很快,台上女子便已经唱完,台下响起掌声和叫好声。

    女子微微起身行礼,放下琵琶走下台子。就在众人以为她会按照之前女子的步骤先去给杨余一桌添酒讨赏,此女子却径直往韩健这一桌走来。

    在别人看来,此女子举动有些异常,甚至巴不得此女先过去给他们添酒。但韩健却谨慎异常,他的手已经按在了剑柄上,随时准备应对此女的突然发难。

    女子伴着一阵香风走到韩健这一席之前,当下俯身跪坐在韩健与黄烈之间,拿起酒壶便要添酒。

    “何姑娘,你……”黄烈以为自己是做梦,女子下来不找别人,单单先过来给这一席添酒,他以为自己的魅力又大发雄威。

    但女子根本就不理会黄烈,轻纱遮面一直含笑望着韩健。

    而此时杨余那桌,李维已经有些生气地站起身像是在质责兰娘。兰娘委屈道:“莫动怒……是何姑娘自己过去的,跟奴家无关……”

    李维也明显看出杨余对这个何姑娘有意,他今天只要把此女献上,目的就已达到,偏偏此女有些脱离他的控制范围,表演完竟自行找席位添酒去了。

    “胡闹!”李维喝斥一声,怒气冲冲站起身往韩健这一席走过来,当他走了一半,脚步登时顿住。因为他看到了身在何姑娘身前的赫然便是六皇子杨曦和东王韩健。

    李维并不怕杨曦,杨余年长在他看来是未来太子的不二人选,杨曦太年轻好似只幼鸟将来成不了气候。他怕的是东王韩健,虽然东王年纪也不大,但之前几次他已经彻底领教了东王的手段,且东王有爵位,手底下有兵有权,他惹不起。

    此时在韩健这一席,何姑娘已经倒了一杯酒,恭敬递到了韩健面前。

    “小女子对公子倾慕已久,请公子饮了这一杯……”

    女子这话说的声音不大,但在如此一个尴尬而安静的环境下,不仅是同席之人,就连周围席位的人也听的清清楚楚。本来对此女还有期冀的人,登时觉得好像掉进冰窟里。

    “姑娘,我们认识吗?”韩健仍旧跟此女保持着一定距离,他的手仍旧没离开剑柄。

    别人一听韩健此话,登时掉进冰窟的心又捞上来半截,原来不是老相好,那就是还有机会。

    女子眉毛轻轻一挑,像是生出几分“你小子不识相”的薄怒,继而神色变得有些我见犹怜,吐气如兰道:“公子才学兼备,做得出如此美妙乐曲,小女子暗生仰慕,便想托了终身。若是公子不允,便是一夕之欢……也好给小女子留个美妙的回忆……”

    这话说完,韩健登时觉得看过来的目光中都藏着杀人的刀片。

    女子说完,还对韩健抛个媚眼,不过这“媚眼”,在韩健看来也好像是一种胜利者的挑衅。

    韩健登时觉得自己很被动,此女说这些话分明是另有目的,可能是报复,也可能就是为了引起某些人的嫉妒,比如此时正怒视着这面的杨余。

    韩健心说再被动防守那就只能被压缩到禁区里了,当下韩健接过酒杯,爽朗一笑道:“何姑娘如此厚意,在下又岂能辜负?”

    一杯酒直接往身后一泼,酒杯一扔,伸出左手便往女子腰间揽去。

    韩健此举,令那本以为胜券在握的女子,先现出少许的慌乱。

    但她很快收摄住心神,一脸妩媚之色,乖乖往韩健身边依偎过来。她这一主动,韩健顾不得伸手,她要防止此女的突然攻击,果然,在女子即将靠到韩健身上时,女子手上多了一枚银针,她也不主动把银针刺出来,而是手捏银针随着身子一起靠过来,如此令人难以察觉不说,还令韩健防不胜防。

    不过韩健这些年的练武也不是白练的,当下他手指头一弹,便将女子手上的银针弹飞。女子微微一怔,显然没想到韩健手指上功夫也这么好,她轻轻一皱琼鼻,身子还真就靠在韩健身上,一副慵懒的模样靠上去还不起来了。

    温香满怀,韩健却一点都开心不起来。他要防备着女子任何细小的动作。二人靠在一起不能说谁更占优势,两边机会均等,一旦谁先进攻,另一边的防守都会很仓促。但女子在韩健身上靠的越来越紧,似乎把他当成靠枕,连起来都不想起来,更别说进攻。

    此时李维也走过来跟韩健和杨曦打招呼。

    “两位殿下,有礼了。”李维拱手行礼道。

    “咦?”韩健微微抬头打量着李维,故作惊讶,“李侍郎居然也在?”

    李维发现韩健时就意识到,韩健等人是早就发现了他和杨余在,只是一直没露面。因为他和杨余坐在正前一桌,很显眼。

    “在下是陪三王子过来。”李维道。

    韩健道:“原来如此。之前没看到,你过来……有事?”

    李维目光打量着靠在韩健身上不起身的女子,道:“在下不才,想请何姑娘,过去为三王子添酒。”

    韩健低头看了眼一脸撒娇之色的女子,心说此女真是好演技,不但肯吃亏靠过来让他抱,更是在他怀里作出一些小女儿家的嗔态。

    “公子。”女子娇嗔道,“小女子已是公子的人,难道公子愿意让小女子再出去抛头露面?”

    “这样……当然不愿。”韩健笑道,“美人在怀,岂有松手的道理?李侍郎,请回吧。”

    女子微微一笑,似乎很满意韩健的回答,甚至还调皮地用抱着韩健的手挠了下韩健的腰眼。令韩健差点作出过激抽剑的反应。

    李维立在那,面色有些涨红,看似不想走。司马藉语气不善道:“李侍郎,你没听见?用不用再重复一遍?”

    李维此时巴结三皇子即将水到渠成,怎肯轻易罢手?仗着有人撑腰,李维冷冷一笑道:“何姑娘,有些事可能由不得你。你乃是雨花楼的姑娘,今日不过去也要过去……”

    女子微微有些不愿,轻声道:“小女子卖艺不卖身的……”

    韩健在一旁帮腔道:“乐籍女子只需以歌舞献艺,乃是我魏朝的典规,听李侍郎的意思,是要逼良为娼不成?”

第七十五章 敌我矛盾

    女子依偎着韩健死赖着不起来了。

    乐籍已属贱籍,照理说乐籍女是不能拒绝客人的。但任何强迫的买卖都是不合法的,她就是要得罪权贵,甚至是幕后东主的李维,李维也无计可施。

    照做平时,李维完全可以让雨花楼的龟公甚至是地保过来教训不听话姑娘,打死打伤官府都难以插手。可今天东王韩健为此女撑腰,他就不敢擅自妄动。

    李维仍旧伫立在那不肯走,司马藉不耐烦道:“李侍郎,你没听见说什么?”

    李维不理会司马藉,行礼道:“不知殿下可否借一步说话?”

    “有什么在这说就行了。”韩健伸手箍住女子的腰作为对她刚才“偷袭”的报复,女子被韩健搂着,眉角稍微露出些不快,但不快之色很快消弭,脸上笑容仍旧妩媚动人。

    李维道:“实不相瞒,不才曾在此处投了些银子……”

    韩健一听他要以东主的身份来施压,当下打断李维的话:“李侍郎,莫非你不知我魏朝官员不得私自营商?”

    李维辩解道:“在下只是投了些银子,并非营商。”

    “就算是营商也无妨。”韩健笑道,“这种事就算有人追查,李侍郎朝中有人好做官,也不怕,不是吗?”

    李维听韩健这话,气的两颊通红,这分明是在说他傍上了三皇子杨余。而今天杨余看中个女人,他连这点事都办不好,以后怎么能指望杨余对他高看一眼?

    李维一咬牙道:“殿下,今日在下得罪,人……在下怎么也是要带走的。兰娘,交给你了……”

    “啊?”立在一旁的兰娘听李维一口一个“殿下”,早就察觉事情不对,能令刑部侍郎都如此忌惮的人物,官也小不到哪去。

    “哎呀呀,何姑娘,你这不是让奴家为难吗?快起来,就过去给那边那位公子添杯酒,又不会少块肉。”兰娘只好从中说和道。

    女子闻言不起身,反而往韩健怀中又靠了靠,娇声道:“兰娘,不是小女子不识趣,实在是……这位公子抱得紧,不让小女子走。而小女子对这位公子又实在是倾慕不已,若是兰娘要委屈小女子,小女子便撞死在那柱子上……”

    “别,别。”兰娘一听这话,赶紧摆手阻止。她在风月场呆的时间不短,新来的姑娘三贞九烈寻死觅活的她也见多了,她很清楚开始的时候不能逼的太紧,凡是要一步步来。而客人也不喜欢寻死觅活的姑娘。

    韩健却瞥了眼一副赴死决绝表情的女子,他很想说,你有本事死一个给我看看。

    兰娘望着李维,委屈道:“官家,您看……”

    李维拂袖而去,应该是回去跟杨余说这面的情况。跟杨余说明是东王和六皇子在这面阻拦,杨余也不能尽怪责于他。

    “来来来,喝酒,看那姓李的灰头土脸,真痛快。”司马藉提起酒杯,幸灾乐祸道。

    杨曦拿起酒杯,神情有些暗淡,他显然也对韩健怀中的女子有些期冀,没想到这次看上眼的女人跟上次的西柳姐妹一样又是对韩健投怀送抱,没他什么事。不过杨曦也看得开,并未有不悦之色。

    “小女子为公子添酒。”最后连女子也察觉跟韩健靠的实在太近,如此吃亏的是她自己。于是从韩健怀里起身,为韩健倒酒。

    韩健也终于可以稍微松一下紧绷的弦,喘口气之间,又丝毫不能松懈。吃女刺客的豆腐可真是个“技术活”,稍有差池会有性命之忧。

    众人刚饮了一杯酒,女子正要为韩健倒下一杯,此时一人走过来,却是杨余。

    杨余独自过来,李维和孙柯等人都未跟随,他一走来,便是司马藉也不再言语,都看着杨余。杨余走到席间,整个席位在加上不请自来的女子后已经满满当当没有空位。

    “东王,六弟,幸会。”杨余微微一拱手,语气不冷不淡道。

    当下杨曦便起身相迎,而韩健本来也该起身,但女子靠在他怀里,他起身不得,只好端坐如常。

    “三哥,你……我……”见到兄长,杨余就好像撒谎被抓了现行的小孩子,有些紧张。

    杨余稍微安抚一下弟弟,道:“六弟无须见礼,坐。”

    杨余说着,俯身看了眼坐在他前面的黄烈,黄烈也抬头看着杨余。因为之前在介绍杨余时,说他是个商贾子弟,因而黄烈也没有起来让座的意思。

    杨余身份尊贵,没想到不但东王不给他面子,连起来打个招呼都懒得做,现在眼前的黄烈也如此无礼。他心中虽然有些气愤,好在他也能隐忍住,只是轻轻哼了一声。

    “何姑娘,在下与乃父乃是旧交。”杨余眼看连座位都没有,只好站着直奔主题,跟韩健怀里的女子套近乎。

    “是吗?”女子微微一叹,“可惜家父的旧交,在家父落罪之后,都死绝了。”

    韩健现在料定此女子并非那个大家闺秀何中联的女儿,因而她说话也丝毫不给人留情面。

    杨余听到这话,脸色涨红,显然他已经被归为“死绝了”一类人中。他今天放下架子亲自过来套近乎,得到的却是如此的冷遇,便是他脾气再好也难以忍受。

    杨余黑着脸道:“何姑娘,乃父落罪,乃是陛下钦定的案子。日后你的身份也无法改变,何必跟自己为难?在下不才,只是想请姑娘一叙,说不定,在下可以为姑娘翻案呢?”

    “家父已死,就算是阁下把案子翻过来又如何?”女子神色轻松一笑道,“家父还是或不过来,既然如此,案子又何必翻呢?公子,小女子只顾着说话,怠慢了公子,为公子再添酒……”

    女子亲昵地为韩健添酒,玉手亲自递酒杯到韩健嘴边,韩健要接过,她却微微有些不愿,韩健只好任由她奉酒入口。

    这举动已经令杨余彻底崩溃。

    “李侍郎,过来!”杨余侧身喝了一声。

    李维和一桌当官的,赶紧跑过来听命:“公子……何事?”

    这架势显然要动粗,司马藉当下站起,怒视着眼前几人,喝道:“怎么?想抢人不成?”

    杨曦起身劝解道:“三哥,司马兄……有误会慢慢解释,别伤了和气……”

    这时候兰娘也赶紧跑过来说和:“几位公子官人……雨花楼是为客人寻开心之所,诸位有何不顺心之事,也请多多包涵……”

    杨余喝问:“为这位何姑娘赎身,需要多少银子?”

    “啊?赎身?”兰娘一愣,这才第一天接客就有人过来赎身,这可真是好运气。初进勾栏就能脱身为良,在官妓所几十年也未曾遇到过一次。来这一掷千金的客人大多图的是一夕之欢,肯动真感情的那绝对是手头拮据的穷酸。

    “三千两。”兰娘一咬牙道。

    “那我就出三千两。”杨余道,“何姑娘,现在肯起来跟我一起走了?”

    女子微微一蹙眉头,轻哼道:“有钱很了不起吗?小女子不愿,莫非还有人能将小女子强卖了不成?”

    “是啊是啊。”一直不做声的黄烈道,“就算是赎身,也要姑娘愿意不是?”

    杨余百般隐忍才一直没发作,此时眼前这不识相的年轻人又跟他抬杠,彻底把他火气激了出来。他心想,我不能跟东王直接起冲突,还怕了你这小子不成?

    “阁下哪一位,竟敢如此无礼?”杨余瞪着黄烈喝问。

    此时除了韩健和女子之外,整个大间里已经没有人不起身而立。

    黄烈一听脾气也上来了,东王我惹不起你一个小小的商贾子弟也敢横?

    “听好了,爷爷行不更名坐不改姓,黄烈黄小爷爷是也。也不出去打听打听,我黄家将门,我祖父、父亲和叔叔都乃是大魏朝征战沙场的大将军,我随随便便也能捏死你……”

    韩健不由苦笑,都说拼爹的,现在是拼爷爷拼叔叔的也出来了。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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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世纪五好老男人穿越了,爹死了,娘也没了,十几个娇滴滴的姨娘,一个比一个生的风姿绰约。 这风韵,正对口味,只可惜—— 妾生我未生,我生妾已老。恨不同时生,日夜化蝶栖芳草。 身为小郡王,大片的山河湖泊等着他去继承,一辈子的锦衣荣华等着他去享受。 作为女皇前男友的儿子,他表示压力很大。极品小郡王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极品小郡王,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极品小郡王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