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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生之掌上明珠全文阅读

作者:月半弯     重生之掌上明珠txt下载     重生之掌上明珠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47身份显赫

    叶氏慢慢张开染满儿子鲜血的双手,眼睛僵硬的慢慢下移,最后定在傅青轩软倒的身体上,忽然凄厉的惨叫一声,便夺门而出。

    “你——”傅青轩霍然回身,正正接住满身是血的傅青轩。

    傅青轩瞧着青川的眼里写满了乞求:

    “青川,放过,放过我娘,好不好……”

    顾不得搭理凄厉的喊着越跑越远的叶氏,青川死死托住傅青轩瘦弱的身体,只觉眼睛慢慢发热:

    “你怎么这般傻,她不配做你的娘——不是她,你怎么会变成现在这般……”

    如此虚弱而眼含乞求的傅青轩,渐渐和那个九岁时才被二哥偷偷带出院子的腼腆美丽男孩重叠在一起——

    正是六月榴花红,美丽男孩苍白的脸颊上正正落了一瓣火红欲燃的榴花,使得男孩的病弱之外更增了一份凡尘所没有的凄美。

    二哥俯身捏了捏看呆了的自己的小鼻子,温声道:

    “这是你青轩哥哥,快喊人——”

    “青轩哥哥——”青川身体一晃,他们是兄弟啊,为什么会变成今天这样?泪再也止不住,重重落下,一滴滴砸在神智已经有些昏沉的傅青轩脸上。

    傅青轩的眼睛终于缓缓张开,那满是死气的凤眼倏地溢满了无限风情:

    “青川你,方才,喊我什么?”

    从懂事起,自己就和娘在一个四面都是高墙的院子里生活。从来没有人告诉自己,高墙外是什么。

    直到有一天,娘把胜叔迎进屋子,把自己赶了出来,自己缩在墙角里,看着那完全陌生的世界,真是惊恐至极。也就是那一次,自己第一次见到了因为捡一只风筝而跑的满脸是汗却仍好看的和画里人一般的二哥,傅青羽……

    当二哥把自己常年寒冰一般的小手焐在热热的掌心时,自己第一次明白了,原来这世上除了天上的太阳和从来都是冷若冰霜、遥不可及的娘亲外,还有一种更加真实的温暖,那就是兄弟!

    “你们竟然,动手杀人?”门外忽然传来一声怒吼,霁云回头,却是傅元阳,正带了一帮族人匆匆赶来。

    刚进门,就瞧见一身是血的傅青轩和明显已经没了气息的侯胜,脸色顿时更加阴沉——

    方才叶氏忽然一身是血的从傅宅冲了出来,一头扎进了沧河之中,到现在还没打捞上来,现在这府里竟又是这般模样!

    阿逊身子一动,傅元阳吓了一跳,忙厉声道:

    “都别动,官府衙差很快就到——”

    阿逊抬眼瞧了傅元阳一眼,傅元阳也不知怎么回事,竟然到了嘴边的呵斥又生生咽了回去,本是挡在前面的身子下意识的让开,眼睁睁的瞧着阿逊上前一步伸手拔出傅元阳后心处的匕首,血雨顿时箭一般的射了出来。

    “你干什么?”傅青川大吃一惊,挥手就要去打阿逊,却被霁云抱住,“三哥莫慌,阿逊是在救人。”

    “救人?”傅元阳也反应过来,气的胡子都是抖的,“说什么救人,这明明就是杀人!”

    又吩咐族人道:

    “把他们马上绑了,衙差很快就来。”

    那些族人应了一声,或拿铁铲,或拿头,发一声喊就想往里冲。

    “喂,你们做什么?”傅成文终于从家里跑了出来,听说父亲带着人去傅宅抓人了,吓得魂儿都飞了。大吼一声就挡在了门前,一面喝令族人快退下,一面苦着脸对谢弥逊和霁云道:

    “大当家的,都是属下办事不利——”

    没想到儿子这么执迷不悟,傅元阳气的胡子都是抖的,“先把这个孽子抓了,再处置其他人!”

    “爹!”傅成文噗通一声就跪倒,央求道,“您就听儿一次,他真的是我们萱草商号大当家!”

    傅成文此言一出,不止众乡人,便是傅青川也大吃一惊:早想过阿逊和云儿应该来历不凡,可怎么也没想到,竟是萱草商号的当家人?!

    那个年纪轻轻的贵公子,会是萱草商号的掌舵者?开什么玩笑!那些乡人本来想笑,却突然想到,怎么忘了,二少爷可是萱草商号的管事,怎么会连自己的当家人都认错?

    对了,自家的东西还想托着二少爷卖给萱草商号呢……

    这样想着,神情顿时就有些犹疑,虽是仍然举着手中的武器,却竟是不敢再往里冲!

    “真是糊涂!”看到此情景,傅元阳气得拐杖在地上捣的笃笃响,“他再是萱草商号的当家人又怎样?不过一介卑贱商人罢了,还能大的过国法律条?”

    “什么卑贱的商人?我家逊儿也是你这样的庶民可以妄加评论的?”一个威严的声音忽然在门外响起。

    傅家桥族人吓了一跳,忙回头去瞧,却是一个身着紫色长袍的中年男子。

    男子生着一副清癯的面容,长眉入鬓,凤眼斜挑,唇下还有几缕美髯,就是那样静静的站着,却是让人止不住生出仰慕之意。

    那些族人吓了一跳,不由慢慢移开身子,屋里的情景顿时一目了然。

    倒是正为傅青轩缝合伤口的阿逊脸色忽然一白,顿时僵在了那里。

    霁云心忽然一沉,不会是自己想的那样吧……

    中年男子正好瞧见阿逊的背影,脸上神情明显激动无比,不自主上前一步:

    “你是,逊儿,你是逊儿,对不对?”

    紧跟在男子身后的谢蘅脸色顿时很是难看——明明自己才是爹的亲生儿子,为什么爹的眼里从来都只有那个贱种?

    “美人儿——”一声惊喜的叫声同时传来,却是魏明亮,本来很是不满爹爹为什么要带自己来这穷乡僻壤,哪里料到,竟有这般奇遇——那日被哥哥踹回府后,魏明亮又偷偷跑到街上找了很多次,却再没见到那美人儿的影子。

    这么多日子以来,魏明亮真是辗转反侧,茶饭不思,做梦都想再见一见那个美人儿!没想到这会儿,竟突然见到了自己心心念念想着的人,顿时就有些忘乎所以,再瞧瞧那些虎视眈眈围着房间的傅家桥人,忽然明白——

    怪道自己找不着人,原来美人儿是被困到这里了。

    忽然夺了把刀就冲了进去,伸开胳膊护住谢弥逊:

    “美人儿,别怕,有小爷在,看他们那个敢张狂!”

    又冲那些族人一挥刀子,“敢和爷抢人,也不打听打听爷是谁!”

    一直小心翼翼在后面伺候的魏如海好险没吓晕过去,噗通一声就跪倒在紫衣人面前:

    “公爷恕罪!”

    一边对同样浑身发抖的长子魏明成道:

    “还不快让那个孽畜给公子赔罪!”

    魏明成不敢怠慢,穿过人群,上前就一脚踹到魏明亮,自己也顺势跪倒在阿逊身前:

    “公子恕罪,弟弟冒犯了公子,或杀或打,就交由公子处置!”

    “哥,你说什么呢,什么公子,这明明是我的——”魏明亮还在迷糊,一大早就被爹揪过来,说是要来寻谢家的公子,自己不是跟着来了吗,可你们寻谢家的公子便罢,又碍着我美人儿什么事?

    我的美人,我的美人——

    魏明亮眼睛忽然睁得溜圆,眨也不眨的瞧着谢弥逊:

    “你你你,你就是,就是我爹说的,谢公爷家的公子?”

    话音未落,被魏明成反手狠狠的一巴掌:

    “还胡说,还不快给公子磕头认罪!”

    “呜——”魏明成这一巴掌揍得着实狠了些,魏明亮只觉头嗡的一下,顿时鼻血与眼泪齐飞,美人儿是谢家的人,那岂不是意味着,自己的美人儿真的飞了?自己这一辈子都不会有什么希望了!

    这样一想顿时痛心至极,竟是趴在地上哭的上气不接下气。

    傅元阳冷眼瞧着这一切,不由暗暗冷笑,什么谢家的公爷,这大楚被称作公爷的谢家人也就上京谢家罢了,怎么会来到傅家桥这样的小地方来?

    自己可不信,谢家那样富贵满门的王侯之家,会允许家中后辈去操贱役!

    “哟呵,这里面真热闹啊!”又是一阵大喇喇的笑声传来,傅元阳抬头,顿时和看到了救星一般,却是县里的差役到了。忙小跑着迎上去,很是恭敬的对为首的差官道:

    “官爷,你们可来了,尸首还在屋里摆着呢,一个都没跑!”

    那官差自来是威风惯了的,看这满院子的人除了这个老头外,竟是没人搭理自己,顿时就有些气闷,自顾自的就要朝中间的椅子上坐,却被人一下拽住:

    “朱永,大人面前哪有你的座位!”

    朱永顿时有些着恼,一把推开拽着自己的人,拽出腰刀怒道:“你谁呀?敢在朱爷面前撒野——”

    却在看清来人的面容后,手一松,刀就掉了下来,脸上露出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齐大人——”

    这不是郡守府的大捕头齐勇吗?怎么在这里?

    还有,齐勇说“大人在此”,齐勇的大人,那不就是郡守魏如海吗?

    想通了其中的关系,朱永很是麻溜的就跪了下来。

    不片刻,县令周元也听到了消息,快马加鞭的赶了来,连滚带爬的跑到院里,一眼就看见脸色铁青的魏如海,吓得“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冲着魏如海连连请罪。

    哪知魏如海却是转向一直默不作声的中年男子,声音恭敬至极:

    “公爷,您看——”

    周元神情更加惊恐——做官的那个不是人精?本以为是郡守突然驾临,怎么还有一个公爷?愈发吓得头都不敢抬了。

    “周元是吧?”男子声音温和,“快起来吧。记得当日琼林宴上,万岁爷都曾对你的文章赞了一个‘好’字,一晃眼,竟已是十年有余了……”

    周元这才敢微微抬头,看清男子容颜后,又激动的连磕了三个响头,“周元见过公爷!”

    竟果然是跺跺脚朝堂都要晃几下的谢府现任家主美髯公谢明扬!

    从周元连滚带爬的来到院子就开始脸色不好的傅元阳终于受不住刺激,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完了!竟然真是接连出了三代皇后的上京谢家……

    谢明扬亲自伸手搀起周元:

    “周大人免礼。既然人都齐了,老夫以为,不妨就在这里设下公堂,把案子结了吧。”

    “是,是,单凭公爷做主。”周元边擦汗边连连应道。

    “如海也陪同审理吧。”

    谢明扬吩咐了一句,便撩起袍子拾阶而上,其他人都懂事的恭送谢明扬,并没有人跟上去。

    早有官差利索的上前拖了侯胜和侯林出来,十一也抱起傅青轩,十二扶着傅青川,慢慢走出祠堂,霁云却是重重的抱了一下始终低垂着头的谢弥逊:

    “阿逊,我在外面等你,记得,你不是一个人,你还,有我。”

    阿逊用力抱了一下霁云,哑声道:

    “放心,我很快就去找你。”

    厚重的祠堂大门终于关上,谢明扬再也控制不住满心的激动,伸手就想去拉阿逊,眼前却剑光一闪。

    谢明扬低头,却是一把明晃晃的宝剑,剑尖正抵着自己胸口。

    “别靠近我!”谢弥逊浑身上下都是毫不遮掩的厌恶。

    “逊儿——”谢明扬神情凄凉,“你就这么,恨我?”

    “跟舅舅回去吧,你娘临死时嘱咐我,一定要抚养你长大成人,让你娶妻生子,玉儿也及笄了,你们的婚事也该办了。”

48太傅凯旋?

    “又在说笑吗?”谢弥逊神情讥讽,“你们谢家的小姐,又岂是我这样父不详的低贱之人可以高攀得起的?”

    “逊儿,你浑说什么?”谢明扬微微皱眉,“什么低贱之人?即便不论才貌,单凭你是我谢明扬的甥儿这一条,这世上有几人可以和你相比肩?再莫要如此轻贱自己!”

    瞧着谢弥逊,内心复杂无比。

    数年不见,逊儿出脱的更加丰神俊朗,更难得的是这份才气。短短数年时间,竟是不靠任何一个,便创下了偌大的一份家业——自然,这些黄白之物,以谢家之豪富,是丝毫不放在眼里的,但却足以看得出阿逊之才华与心胸!

    果然不愧是,那家人之后……

    “你的甥儿?”谢明扬不提这一句还好,听谢明扬如此说,谢弥逊的脊背绷得越来越直,手忽然按上剑柄。

    看着瞬间宛若鬼煞的谢弥逊,谢明扬只觉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不觉后退一步:“逊儿,你怎么了——”

    “我怎么了?哈哈哈……”谢弥逊忽然仰天大笑,只是明明是笑,听在人耳中,却是比哭还刺耳,“你真的是我的舅舅吗,真的是吗……”

    没有人知道,曾经,自己对这个世间唯一有血缘关系的人多么依恋、孺慕。虽然从小没有爹娘,虽然背着人,即便是下人也敢任意欺凌自己,可自己也从未恨过、怨过,因为不论如何,自己还有舅父啊!舅父于自己,不但是爹、是娘,甚至是天,是自己活在世间最温暖最幸福的支撑!

    可谁能料到,就是这样一个自己心目中神一般的存在,竟对自己怀有那般龌龊的念头!若是自己当年没有逃出谢府,怕是,早就被毁了吧?

    流浪在这个世界上这么多年,自己更是想明白了很多,有哪个真心爱孩子的长辈,会任由孩子声名狼藉而丝毫不加管教?即便是比自己还年幼的谢蘅,也曾因做事不合法度而被这位舅舅鞭笞,倒是自己,不管做什么,谢明扬却是从未责罚……

    自己当初真傻啊,竟是仗着这样浅薄的爱肆意妄为、无法无天……

    “你们谢家尽自金玉满堂,却与我无半点干系。”阿逊瞧着谢明扬,神情冰冷,“稍后,我会让人奉上十万两银票,以酬答谢府收留十年的恩德。我和你就此别过,惟愿,从今后和谢府再无半点干系!”

    说完,阿逊再不瞧谢明扬一眼,推开门,大踏步离开。

    看着阿逊决绝的背影,谢明扬神情逐渐变得冰冷——

    阿逊,你实在是太不乖了!你明知道,舅舅辅佐的是太子殿下,却竟然还弄了这么个萱草商号,暗地里支持楚昭!

    也怪不得太子殿下会勃然大怒,若不是萱草商号从中作梗,容文翰的大军早就一败涂地了,也不会给了楚昭可乘之机,使得太子殿下的地位如现在这般岌岌可危!

    太子若倒了,那谢家数百年的恩典也就到尽头了!

    一干人看房门打开,忙都立起身形。谢蘅站在最前面,瞧着一前一后走出来的谢弥逊和父亲,心中真是五味俱全。

    也就是谢弥逊,可以在父亲面前如此放肆,却是丝毫不会获罪!

    什么萱草商号,自己可不相信,会是那贱种凭自己能力得来的!

    说不定谢弥逊早就和爹联系上了,不然,若不是爹暗中支持,他会有那般如山一般的财富?听说萱草商号现在可是有钱的紧……

    魏如海心里却是有些讶异,不是说主子最宠这表少爷吗?现在看来,怕是大有出入。世上哪有人爱而不教之理?比如自己两个儿子,长子是个聪慧的,自是要严加管教,以继承自己衣钵,至于次子,眼见得是个不成器的,也只好任他活的快活些罢了,却也不能放他这般放诞无礼!

    这谢弥逊竟是扔下主子一个人扬长而去,可见是如何骄纵而目中无人。可瞧着主子的神情,竟是没有丝毫不悦的表示。这般态度,委实让人百思不得其解。

    外面傅家的案子已是了结,匪首侯林已然抓捕在案,周元很快就得出一个父子勾结想要谋夺傅青川家财的结果,既然元凶已死,家财自然判归傅青川傅青轩兄弟所有。

    听到宣判结果,傅元阳再次昏倒过去,从此卧床不起,族长职责便交由长子傅成玉履行。

    “三哥、四哥,”和傅青川、傅青轩一块儿安葬了傅青羽,眼看已是寒冬将至,霁云便要和谢弥逊离开,“云儿要走了,你们,保重。”

    “云儿,”一直倚着傅青川,连站立都艰难的傅青轩忽然开口,“若是青轩说,停些时日到你的萱草商号做事,云儿可愿意给青轩口饭吃?”

    不远千里,送二哥归葬,又保全傅家于危难之中,此番恩典,傅青轩便是拿这条命来赔,也是不够的吧?

    “三哥可是并未视云儿如家人?”霁云认真的瞧着傅青轩的眸子,神情恳切,“云儿家中并无其他兄弟姊妹,大哥当初虽困境之中,对云儿亦是百般维护,便是三哥四哥还有大嫂,这些时日无不对云儿关爱有加。三哥若真疼云儿,就好好将养身体,莫让云儿担忧才好!”

    “傻丫头。”傅青轩红着眼圈道,“三哥何德何能,能修来这般兰心蕙质的妹子!云儿放心,三哥是真心喜爱从商,绝没有委屈了自己。除了这件事,我和弟弟还有一件事要求妹妹——”

    “三哥,四哥——”霁云心里一紧。

    “云儿放心。”这次开口的是傅青川,瞧着霁云的神情坚毅无比,“没有完全的把握,我和三哥绝不会莽撞行事。只是,无论如何,我们也要知道,到底,害死二哥的人,是谁——”

    阿逊的身份竟是谢府的表少爷,若然连阿逊也无能为力,那岂不是说,那害死二哥的人身份之高,犹在谢家之上?

    “云儿——”一直静默的阿逊忽然开口,“不妨告诉他们吧。”

    霁云眼睛闪了闪,看傅家兄弟竟是无论如何也不愿放弃,无奈之下,终于点了点头:

    “好,云儿,告诉三哥四哥便是——”

    说着踮起脚尖,伏在两人耳旁轻轻吐出两个字:

    “太子——”

    傅青川浑身一震,不敢置信的瞧着霁云,到最后终于惨然一笑:

    怪不得大哥翻遍了上京每一片土地,也找不到一点儿线索,却原来,竟是一国储君吗!只是即便是一国储君又如何,大不了一命换一命——

    “三哥四哥切不可做傻事!”霁云一眼就看出两人心中所想,当即厉声道,“两位哥哥若是相信我,就依云儿所说——三哥体弱,养好身体后好好守住傅家,而四哥你——”

    霁云眼睛闪闪发亮,果然不出自己所料,刚刚结束的秋闱,傅青轩以一篇花团锦簇般的文章,夺得头名解元,那也就意味着三年之后的大比……

    “三年之后,云儿等着在上京喝大哥的状元红!”

    虽然不知道个中曲折,但可以肯定的是,上一世,四哥确是为楚昭的上位立下了汗马功劳。

    状元?官场?傅家兄弟都是异常聪慧之人,听霁云如此说,很快明白了霁云话中含义。傅青川更是心神激荡,一把握住霁云的手:

    “好。云儿放心,四哥知道该怎么做了!”

    两人一直站在原地,目送霁云二人越走越远,直到再也看不见……

    “好了。”阿逊把车帘拉下,语气微有些发酸,“你那两个好哥哥已是看不见了,云儿就躺下歇息片刻吧。”

    霁云瞥了眼阿逊,抿嘴一笑,却是并未开口。

    阿逊只觉心里益发不是滋味儿,终于抬手重重的揉了下霁云的头:

    “没良心的丫头!枉我对你……倒没有那两个便宜哥哥来的重要!这么久了,怎么没听你喊我一声哥哥?”

    这句话问的霁云也是一怔,是啊,相处了这许多时日,自己心里虽是看着阿逊极亲近,却从未想过唤他一声“大哥”,真真是对阿逊不公平呢。

    从前也就罢了,而现在——

    那个谢明扬离开后,阿逊虽表面上和从前一般无二,可二牛却不止一次羡慕不已的对自己说,谢少爷精神怎么这般好,竟是每一夜里都要练剑到天亮。

    可阿逊那是精神好啊,自己料得不错的话,阿逊必是太伤心了!自己清楚的记得,好像初遇阿逊时,这傻小子每日里便是这般失魂落魄,白日里会忘记吃饭,甚至夜间,好几次自己醒来,阿逊都是大睁着眼睛,呆呆的蹲在房梁上,那般无助而又如斯悲凉……

    霁云握住阿逊的手,认真的瞧着阿逊的眼睛慢慢道:“若是我说,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不喊阿逊哥哥,阿逊可是会生气?只是云儿心里,阿逊就是阿逊,阿逊不是哥哥,却是最独一无二的一个存在……”

    即便最绝望的时候,一直都是阿逊陪在自己身边,可以说若没有阿逊,便不会有萱草商号,更不会有今天的自己。阿逊一直说他不能没有自己,可实际上,是自己不能没有他吧?

    “阿逊,其实,有很多时候,我都,好怕,”霁云抬起手,似是想要碰触阳光下阿逊的脸颊,却又很快顿住,“我怕,等不到爹爹,更怕,一觉醒来,却突然发现,爹爹也好,你也好,不过都是一场梦罢了……”

    梦醒了,自己依旧是身败名裂为人世所不容,所到之处人人喊打以致最终累死老父的不祥之人罢了……

    “很多时候,我都怕,太近了,会不会打碎这么美好的梦境……”霁云喃喃着,慢慢垂下眼,“阿逊这么好的哥哥——”

    “不要。”阿逊忽然抓住霁云的双手,用力往怀里一带,霁云呆了一下,忙要往外推,手却忽然顿住——不过几日,怎么阿逊便瘦的只余一把骨头了?

    “这样就好。”阿逊满足的瞧着睁着圆溜溜的双眼,因太过心疼,甚至忘了还半伏半趴在自己怀里的霁云,下巴轻轻抵在霁云的秀发上,“你有那么多哥哥了,阿逊,却只有一个,从今后,阿逊只是云儿一个人的阿逊,云儿也只是,阿逊一个人的云儿,云儿说,可好?”

    阿逊的语气实在是太温柔,使得那般俊雅卓美的容颜仿佛有了一种说不出的蛊惑人心的力量,霁云一时有些迷醉,刚要点头,外面忽然传来一阵马匹嘶鸣,紧接着,那本来低垂的布帘就“嗤啦”一声,整个断为两截!

    马车外,十二手捧着断掉的布帘,脸色一会儿青一会儿白,终于慢慢转向始终眼观鼻鼻观口仿佛什么都不知道的十一,神情哀恳——

    “十一,你告诉少爷,不是我干——”

    话音未落,就被阿逊一脚踹飞了出去。

    看阿逊又慢慢转向自己,十一慌忙从怀里掏出一封信,高高举起:

    “主子飞鸽传书,说是太傅边关大捷,祈梁送来国书请和,主子请小少爷速速动身,一起到余饶恭迎太傅凯旋!”

    十二,不是哥哥不讲义气,主子来时可吩咐过,除了用性命保护小少爷的安全外,还必须用性命保证小少爷绝不会被谢弥逊给拐了去,现在你不过是挨了一脚罢了,好歹咱们的小命还在,你这一脚,也算是值了!

49奔赴边关

    “糟了!”霁云脸色忽然难看之极!

    自己怎么把这件大事给忘了!

    “阿逊,今天可是,十一月朔日?”霁云握住阿逊的手,脸色发白。

    阿逊点头,明显觉得霁云脸色不对:“是啊,出什么事了?”

    “我们现在赶往边关,需要多少时日?”霁云却是一径抓着阿逊,并没有回答阿逊的问题。

    “到边关啊,”阿逊细细思索了一番,掐指算了下,“如今天寒地冻,水道难行,陆路又多山脉,最快的话,怕也得走两月有余。”

    “两月有余?”霁云身子猛地一晃,“那若是最好的马匹昼夜兼程,到十二月朔日,可以走到哪里?”

    “一个月的时间,最好的马匹,昼夜兼程的话,当可到距边关最近的关隘虎牢关。”阿逊很是肯定的道。

    “虎牢关吗?”霁云脸上终于有了些血色,苍天保佑,还来得及!

    拿出纸笔,迅速写好了一封信递给十一,“你快马加鞭赶往上京,把这封信交给昭王爷,告诉他,所谓祈梁议和,根本是假的!具体情形,我已经在信上写的清楚,让他记得,即便事不谐,也绝不可轻言撤兵!”

    十一闻言一愣,马上意识到事情重大,当即沉声道:

    “少爷放心,十一定不辱命!”

    说着叫来十二,小心嘱咐了一番,便即翻身上马,绝尘而去。

    送走十一,霁云当即让二牛丢掉马车,所有人换乘马匹:

    “阿逊,我们马上赶往边关。”

    “去边关?”没想到霁云竟是真的要赶往边疆,阿逊顿时锁紧了眉头,“这天寒地冻的,云儿你怎么吃得消?”

    “阿逊,”霁云神情坚定,“我必须要去,而且,一定要在二十日之内,赶到虎牢关。因为,”

    “我不能让我爹,有一丝一毫的危险。”

    “你爹,边关?”阿逊一怔,旋即明白,“云儿的意思,是,你爹,现在边关?”

    再联想到楚昭对霁云非同一般的关切,阿逊终于意识到,自己的猜想,十有□,是真的:

    “你爹是,容家现任家主,楚昭口中的太傅,现在的边关统帅,容文翰?

    “是。“霁云黯然点头,抓着阿逊的衣袖都在簌簌发抖,”阿逊,我们要马上走。”

    “好。”阿逊答应的干脆,“今天先找客栈休息,明日一早上路。”

    “阿逊——”霁云想要反对,阿逊却是摇了摇头,“商队传来消息,说是北方大雪,再加上路途不熟,这般贸贸然上路,说不定反而误事。云儿放心,咱们必能在十二月朔日前赶到虎牢关。阿逊担保,必不会误了云儿见到你爹。”

    说完转身,急匆匆上马而去。

    霁云虽是心急如焚,却也知道阿逊所言不错,怪只怪自己,竟差点儿忘了这般重要的事!

    记得当日爹爹述说战场之事,曾经言讲,当初战场上,最痛心的莫过于屠城一事,而最惊险也最后悔的,便是这次所谓的凯旋而归!

    九死一生,这就是当初爹爹提起此事时的最后结论,甚至,这场本应明年便能结束的战役,硬生生又打了两年之久!

    后来爹爹才知道,说什么祈梁求和,实质却是祈梁国主病危,国内大局不稳。后来祈梁国主果然在旬日之内病故,祈梁太子为了稳定时局,便使了这么个障眼法,意图拖延时间,后来更打着为君王报仇的旗号,全军墨缞,竟是使得大楚本已稳胜的局势瞬时岌岌可危。

    其实,皇上诏令下达之时,爹爹便已有所怀疑,曾上书说便是答应求和,也须在给敌人当头痛击使得对手再无还手之力后。奈何皇上却是圣意已决,还派了钦差特使,到军中督促大军返回。

    爹爹无奈,只得奉命。

    却不防,刚到奉元近郊,便遭遇了千年难遇的大地震!那些不曾在战场上殒命的英雄豪杰,却有将近半数死于地震之中,曾经广袤无垠的漠北原野,几乎瞬间成了一片死域!

    更讽刺的是,因为当时大军恰好到达那里,地震发生后,朝野哗然之下,竟是把此事归咎于爹爹杀孽太多,说什么定然是上天示警皇上,应除去朝中奸臣,直到祈梁悍然攻克居元关的消息传到上京,才有诏令姗姗而来,不过不咸不淡的安慰几句,便催促爹爹重返战场!以致两年后,爹爹得胜还朝,五年沙场血战,却为之一世神伤。

    上一世爹爹倒是无恙,可这一世呢?谁敢保证,爹爹这一世仍然不会遭遇危险?而且这一世,自己绝不要那“朝中奸臣”的名号再落在爹爹头上,所谓一报还一报,这偌大的罪名还是让那些心怀不轨意图陷害爹爹的人担着吧!

    所以自己一定要在二十日内赶往虎牢关,阻止大军开拔!

    “谢弥逊忽然扔掉车子,换成了马匹?”一处不起眼的客栈内,一个一身煞气的黑衣人慢慢睁开眼睛,“向北的话,岂不是通往边关的路径?”

    “是。”一个贩夫打扮的贼眉鼠眼男子忙点头,“那我们——”

    “跟着他们。”黑衣人神情冷凝,“找到机会,除去他们。”

    难道竟是被察觉了?自己果然是小瞧了他们。

    “特别是那个谢弥逊,不能活捉的话,就杀了他。”

    来时太子特意交代,萱草商号必不能再任其存于世间。若是在这繁华之地,贸然杀人,说不定还会引起不必要的麻烦,现在他们竟然要去往边关,那真是再好不过了——

    北方多穷山恶水,死了几个人罢了,又有谁会在意?

    上京,昭王府邸。

    自祈梁的求和国书送达上京,这昭王府邸这几日便成了车水马龙的热闹所在。

    不止那极少部分原本就跟楚昭交好的,便是一些本来冷眼旁观的中立派,也纷纷伸来橄榄枝。

    楚昭这里本是冷清惯了的,如此这般的热闹,还是头一遭。府中上至总管下至婢女,自是人人面带喜色。好在楚昭向来治府甚严,府中倒还井然有序。

    送走最好一个拜访的客人,已是晚膳时分。看楚昭顶着落日的余晖一步步慢慢行来,老总管忙迎了上去:

    “王爷,可要用膳?”

    楚昭站住,伟岸的身躯在地上投下一个长长的剪影。本是刚毅的眉眼,在数年的朝堂磨砺下,卸去了外在的冰寒,多了些沉稳的雍容。

    “让他们待会儿送到书房吧。”楚昭沉吟片刻,转向老总管,“我让你收拾的院子,可安置妥当了?”

    “那处朝华院吗?”老总管忙点头,“已经收拾妥当了。只是,”

    想了想,还是委婉道:

    “那朝华院是咱们王府中最大气的一个院落,当初设计时,本也是预备王爷将来大婚的住所,现在若是贸然让人入住,王爷以为,可妥帖?”

    老总管是看着自己长大的,楚昭明白,老总管自是为了自己好,却是摇摇头,含笑道:“总管莫担心,不就是一处院落吗,这样便好,我还怕委屈了她呢!”

    两年了,不过是以自己的赠金起家,竟能发展成萱草商号现在这般的财力!

    可以说,若不是萱草商号的配合,太傅他们要取得今日这般战绩,根本就是天方夜谭!

    若说太傅的全力维护自己尚可报答一二,那云儿以女子之柔弱,却为自己奔波江湖,实在是让自己既喜又愧。

    也只有太傅家,才会养出这般奇女子!

    两年了,也不止云儿出落成什么样子了?

    楚昭兀立片刻,嘴角笑意渐浓。

    老总管心里却是暗暗叫苦,也不知那即将入住朝华院的女子是何方神圣?怎么会有这般天大颜面?这人还没来呢,就已经是这般乌沼沼的了……

    只是王爷毕竟年轻,这婚姻大事,岂可儿戏,怎么着也得先问一下太傅的意见吧?真是觉得家世样貌都还说得过去,可以悄悄的央求了万岁爷指婚啊,怎么这般急躁的现在就要让人住进来?难道是,其实那女子地位太过卑微,王爷就想来个先斩后奏?

    本来王爷终于有了心上人是好事,那岂不是意味着王爷可以成家了,可这女子的来历又委实让老总管大为头疼……

    老总管一会儿默然,一会儿微笑,一会儿叹息,惊得对面急急跑进来禀报事务的家丁脚下一滑,就趴在了地上——

    老总管这是怎么了,难道是魔怔了不成?

    一抬头,却看见自家王爷正居高临下盯着自己,顿时吓了一跳,忙不住磕头:“王爷恕罪,实在是十一回来了,说是有急事面见王爷——”

    “十一?”楚昭紧锁的眉头霎时舒展开来。十一回来了,那岂不是意味着,云儿也回来了?

    前段时间还听说他们身在安东,没想到这么快就赶回了上京。

    “你说十一回来了,在哪里?”

    那家丁也是个机灵角色,看楚昭如此高兴,意识到自己这顿打应该是可以免的了,猛磕了个头:

    “不然奴才去宣十一到此处面见王爷?”

    “不须。”楚昭忙摆手,“孤自去迎她。你快带路。”

    迎他?家丁刚直起的身子差点儿又趴倒——不是吧,十一什么时候面子这般大了?竟要王爷亲自去接。昨儿个左相来拜访,王爷也不过送到滴水檐下罢了!

    楚昭边走边招呼老总管:“你随我一同去吧,再吩咐他们把晚膳直接送到朝华院。”

    一行人急匆匆赶至大门口,看到一身风尘仆仆的十一,老总管的脸最先垮了下来,不是吧,王爷让自己收拾了这么多天的朝华院,是要让十一这臭小子住?

50风云突变

    “不能撤兵?”楚昭忙接过十一双手奉上的信函,匆匆看了一遍,瞬时脸色大变——

    这可是军国大事,一着不慎,关系的可是成千上万人的生死!

    只是皇城之内,父皇也早因前线战事,而心力交瘁,也因此陡闻祈梁愿意求和,才会如此愉悦。现如今,年关将至,更因为连年战争即将结束,大楚上下已是举国欢庆。

    若云儿所言属实,那自己的威望无疑会更上一层楼,可若是有所出入,自己也好,太傅也罢,怕都将万劫不复,若自己不管,事情真发生了,也是怪父皇自己糊涂罢了,可那样的话……

    “王爷,晚膳已经热了三次了——”老总管在门外小心翼翼道。

    门终于霍的一下打开,楚昭随之匆匆而出。

    “王爷,晚膳——”老总管忙迎上去。

    “让他们撤了。”楚昭头也不回的骑上马,便往皇宫而去——纵使这世上人心诡谲,可自己相信,云儿绝不会害了自己。自己也决不能为了一己私利而置国家安危于不顾!

    “不能撤兵?”听了楚昭的禀报,大楚皇上楚琮登时沉下了脸,“昭儿你可明白,若你所言有半点儿虚假,会是什么后果!”

    “父皇——”楚昭磕了个头,神色焦灼,“儿臣不敢欺瞒父皇,实在是得到消息,说是祈梁国君病情危重,所以才假说退兵,其实是为了拖延时间——”

    却被楚琮打断:

    “昭儿说的事情,父皇已经知道了,正因为此,那祈梁求和一事才可信。好了,我累了,你下去吧。”

    “父皇——”楚昭顿时惶急万分,“俗语有云‘防人之心不可无’,便是祈梁求和是真,边关三军也不必这么快就撤回来呀!待大局已定,再回撤不迟——”

    “昭儿——”楚琮不觉皱眉,往日还以为昭儿沉稳多了,怎么遇事还是这般毛躁!只是楚琮对这个儿子自来与别的儿子不一般,当下便耐了心道,“昭儿,这件事的处置你还要和你大哥学学。如今连年战争,民生凋敝,这仗不能再打了。咱们现在虽不能说大获全胜,却已是稳占上风,量那祈梁绝不敢再耍什么花招!既如此,咱们何不让它一步,也能昭示我泱泱大国的宽仁之心?”

    最后那几句话却是太子白日在朝堂所讲,当时便得到一片嘉许,人人都说太子真是一片仁义心肠。而“泱泱大国的气度”几个字,也让楚琮很是受用。

    宽仁之心?楚昭不由苦笑,那也得看人啊!和祈梁交手这许久,祈梁根本就是个无所不用其极的国家!

    “父皇——”

    楚琮却已经没有谈下去的耐心,摇摇手道:“好了,昭儿你回去吧,父皇累了,要歇着了。”

    说着,径自扶着旁边伺候的太监的手,蹒跚而去。

    楚昭还要再说,却在看见楚琮皇冠下星星点点的白发时,又闭住了嘴巴。

    只是楚琮没有想到,第二日的朝堂之上,楚昭竟然再次态度强硬的要求,边关人马暂时不可撤。

    “四弟开什么玩笑?宣旨特使昨日已然离京,你今天又要父皇派出新的钦差,朝廷大事,最忌朝令夕改,况且祈梁求和,正是让百姓休养生息的大好时机,四弟万不可因为一人之得失,而置万千百姓困苦于不顾!”第一个站出来反对的正是太子楚晗。

    楚晗年已三十有余,生的颇似皇后娘娘,面相虽不失俊秀,却显得有些阴柔。

    其他百官也是看白痴一样的眼神瞧着楚昭:果然人心不足蛇吞象。昭王爷脑子进水了吧?如今局面,圣心已定,昭王爷只要安安心心的待在京里,静待太傅凯旋,已经是稳稳占尽了上风,这会儿却偏要出言反对,难道外面传言是真?昭王爷之所以不愿退兵,其实是因为想要拥兵自重?

    “父皇——”楚昭重重的叩了个头,“儿臣明白父皇一片仁善心肠,可怕只怕祈梁却是狼子野心!若真是此时撤军,那将来若祈梁反悔,我们必悔之晚矣!”

    “皇上,冤枉啊!”祈梁特使脸都变了,忙跪下磕头,内心里却早已是心惊肉跳——

    早听说这大楚四王爷非比寻常,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竟让他看破了主子的心思!幸亏主子早有安排!边不住磕头,边装模作样的连连叫苦,“王爷,你们大楚有句俗语,不是说‘杀人不过头点地’,现在外臣不远万里从祈梁而来,本是要向大楚表达臣服之心,王爷怎么这般凭空诬陷我们祈梁?难道不怕寒了这天下四方仰慕大楚的小国之心?”

    “你——”没想到这使者如此牙尖嘴利,楚昭顿时大怒,刚要呵斥,楚琮却是脸色一沉,“好了昭儿,还不退下。”

    “父皇——”楚昭“咚”的一声跪倒在地,额头上都隐隐渗出血迹来,“番邦自来多言而无信之徒,父皇莫要被他们——”

    楚琮脸色顿时不悦至极,看楚昭还要再说,厉声道:“金执吾,把昭王带下去。”

    楚昭还要再说,两名金执吾已经上前,竟是把楚昭给叉了出去!

    朝中重臣哪个不是人精?马上明白太子和四皇子这次明争暗斗,皇上竟然这么不给昭王面子,太子可是稳稳的占尽了上风!

    直到朝会结束,楚晗的面上都漾满了笑容。却在走出大殿时,一眼看到跪在殿外的楚昭,楚晗微皱了下眉,随即展颜一笑,快步走过去,便要拉楚昭:

    “四弟这是何苦!大哥知你年幼,才会虑事不周,有此糊涂之举。父皇不过是呵斥了你一句,你何必和父皇如此置气?这天寒地冻的,若是有个好歹,你自己受苦是一方面,说不得父皇也要为你劳心。父皇这日理万机的,你又如何忍心?你还是同我,回去吧。”

    楚昭抬眼,傲然一笑:

    “臣弟多谢太子殿下关心,只是事关国计民生,昭不敢爱惜自身而置国家命运于不顾。”

    “弟弟你真是,执拗——”楚晗故作无奈的摇摇头,在一干臣子的簇拥下扬长而去。

    “昭儿还在殿外跪着?”听完执事太监的话,楚琮一愣,这孩子今日真是怎么了?竟是这般固执!

    沉思片刻,转向旁边绣墩上的略侧着身子小心坐着的安家家主安云烈,“安卿,昭儿的话,你怎么看?”

    自年轻时,安云烈就跟着楚琮南征北战,两人之间早已是亦君臣、亦良友,最难得是不论自己如何宠信,安云烈都是谨守本分,从不会有逾矩之举。再加上十几年前,安云烈的独子安铮之又为救自己而死……

    也因此,楚琮对安云烈信赖有加,无论什么事,都愿意听听安云烈的意见。

    “祈梁之事,老臣并未经手。”安云烈想了想道,“只是老臣以为,两国和平却是国家大事,若没有真凭实据,还是多加谨慎些为好。只是昭王爷所虑也不是全无道理——”

    楚琮深深的瞧了一眼安云烈,很是无奈道:

    “云烈,你怎么也学得那般酸腐夫子的模样?朕是向你问计,可不是听你这般谁都不得罪的滑不溜丢的回答。”

    安云烈忙起身:

    “皇上息怒,不然,臣也到边关走一趟,毕竟,无论是要和还是要战,都绝不可轻忽。”

    楚琮脸上这才露出满意的神色:

    “好,就有劳爱卿了。”

    这以后的每一天,安云烈都无比庆幸,幸亏自己有此边关一行,才使自己最终寻回流落在外将近二十年的孙儿!

    楚晗回到自己东宫居处,很是坐立不安,明明容文翰凯旋,是对楚昭最有帮助的,怎么他却如此反对?难道竟然是察觉了自己和祈梁太子的计划?

    正沉思间,一只信鸽忽然飞进房间。

    楚晗愣了一下,忙捉住信鸽,伸手解下下面的纸条。

    萱草商号大管事去了边关。

    看着手中的字条,楚晗一愣,怎么会,这么巧?萱草商号竟会在这样的敏感时刻突然跑到天寒地冻的边关,再联系楚昭与昨日截然不同的反应,难道又是萱草商号从中作祟?!

    楚晗重重的哼了声:一个商号罢了,竟敢和自己作对,果真不知死活!

    “不惜一切截杀萱草商号。”

    一处客栈内,十多个一身劲装的黑衣人紧张的瞧着坐在中间的一语不发的中年男子。

    若谢弥逊在的话,肯定会大吃一惊——男子不是别人,正是他的舅父,谢明扬。

    谢明扬慢慢撕碎手中的纸条,脸色渐渐恢复平静:

    “太子有令,那几名萱草商号的管事,一律杀无赦。”

    阿逊,既然你不按舅舅给你安排的路走,那舅舅也只好让你从这个世上消失了!

    为首的黑衣人忙躬身:“谨遵太子谕旨。”

    一阵强劲的北风刮过,那寒风带着尖锐的哨音,穿过没有糊好的窗户缝,简直能刺透人们的骨髓……

    “前面到了那里?”霁云顾不得擦额头上的汗水,扭头大声冲阿逊道。

    “已是到了奉元。”阿逊爱怜的帮霁云拭去额头上的汗,本想劝霁云再休息一下,却明白霁云现在是思父心切,根本不会听自己的,只得叹息一声,单手抱起霁云,用一条新的柔软坐垫换下了那条已经被汗水浸透的,“这样昼夜兼程,最迟两天后,我们应该就能赶到虎牢关。”

    “嗯。”霁云点头,知道阿逊心疼自己,伸手重重的握了阿逊一下,“阿逊放心,我没事儿的——”

    阿逊苦笑着摇头——还说没事儿,两条大腿都磨破了,每日里若不是自己抱着,怕连上下马都无法……

    正自出神,忽觉旁边有异:

    “云儿——”

    阿逊一把抱住霁云,抬剑一格,一枝雕翎箭一下被斩成两段!

51风云突变(二)

    那匹玉雪狮子骢受惊之下一尥蹶子就冲了出去。

    阿逊忙把霁云圈在自己怀里,又快速观察周围地形,心里不由咯噔一下:

    他们正在一个之字形的峡谷里,两边崖壁高耸,峡谷中灌木因是冬日,早光秃秃一片,竟是连个遮挡身形的地方都没有!几个人分明是最好的箭靶,好在峡谷已经即将到尽头!若是加快速度,要冲出去应该也是有几分把握的!

    能离开这峡谷,活命的机会就增加了一半。

    狠狠的一鞭抽在马屁股上,马儿哧律律怪叫了一声便开始扬蹄疾奔。

    那山路虽是湿滑,好在几人的马匹都是万中挑一的宝马良驹,瞬间便跑出一丈多远,几人方才站立的所在,顿时躺了一片明晃晃的雕翎箭,更可怖的是,那箭头上竟然都是青汪汪的,明显是浸了剧毒!

    阿逊心里又急又怒,到底是谁,竟是铁了心肠要自己等人的性命!

    低喝一声:“云儿,抱着我!”

    霁云伸出双手紧紧抱住阿逊的腰。

    阿逊腾出手来,伸手从怀里掏出金针朝后一甩,金针飞回,竟是卷回了数枝毒箭,瞧也不瞧的朝着两边山坡振臂急甩。

    “呀——”顿时有闷呼声传来。

    那箭雨明显顿了一下。

    “少爷好厉害——”李虎欢呼一声,话音未落,旁边引路的向导老路忽然噗通一声从马上栽了下来——却是后心处正正插着一支毒箭。

    几人脸色大变,再不敢多言,忙催马继续前行,阿逊护着霁云跑在最前面,后面依次是李虎二牛,十二则断后。

    眼看几人就要跑出山谷,埋伏的人明显发了急,那毒箭更加如急雨般铺天盖地而来,霁云把头埋在阿逊怀里,也能听到簌簌的宛若下雨的声音。

    阿逊的身形猛地一僵。

    “少爷——”后面的李虎急促的叫了一声。

    霁云一愣,难道是,阿逊受伤了?忙要抬头去看:

    “阿逊——”

    阿逊绷紧的身体随即缓和了下来,沉稳的声音随之在头顶响起:“我没事——咱们马上就可以出来了!”

    李虎抬手狠狠的格开飞来的又一枝宝剑,嘴唇咬得几乎能渗出血来——

    夹杂在毒箭中,竟还有一枚小巧的飞刀,那飞刀力道太大,竟是直直的没入了少爷的后背!

    竟然是有人,一定要置少爷于死地!

    好在,前面终于出了峡谷,随着“嗵嗵”几声响,几人的坐骑先后倒毙!

    “阿逊——”霁云脸色苍白的从阿逊怀里探出头来,焦灼的检查阿逊身上,“阿逊,你怎么样,快让我看看,有没有伤到?”

    “没有。十二处理一下你的伤。”阿逊回答的快速,紧紧捉住霁云的手,“我们快走,追兵马上就来了。”

    话音未落,后面果然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

    “十二受伤了?”霁云一愣,刚要回头去瞧,身子已经被阿逊抱起,头也不回的快速的往山上而去。

    “十二你——”二牛忽然惊叫出声。

    却是十二边向前疾跑边一剑斩断了自己的左臂。

    李虎毕竟年龄小些,看十二如此,吓得身子都僵了。倒是二牛马上明白,那箭定是毒性厉害之极,十二才不得不断了一条手臂!

    李虎也明白过来,转头看一眼仍然紧抱着霁云发足疾奔的阿逊,忽然就不敢再瞧——自己记得不错的话,那没入少爷后背的飞刀也是淬了毒的……

    “想跑,没那么容易——”前面忽然传来一声呼哨,却是一群黑巾蒙面的劲装男子突然挡住了众人的去路。

    阿逊也不说话,挥剑就冲了上去,最前面的男子脸色一变,忙要躲闪,却还是晚了一些,被阿逊一剑捅了个透心凉。

    十二和李虎二牛几个也冲了上来,心里明白,后面的敌人马上就追上来了,若是任这些黑衣人会合一处,他们的处境必然更加不堪!

    许是没想到一路奔逃之下,阿逊等人竟还如此悍勇,黑衣人顿时有些慌了手脚,在又被阿逊砍掉几颗头颅后,包围圈终于被撕开了一条口子,几个人冲了出去,又往前疾跑了一段,李虎忽然“哎呦”一声摔倒在地。却原来,刚才厮杀时李虎被砍中左腿,现在终于支持不住。

    几人忙停下,不过这么一耽搁,那些黑衣人竟再次追了上来。

    “少爷,你快带着小少爷走,我和二牛带着阿虎很快就会赶上。”十二停住脚,声音急促的对阿逊道。

    “你们快走,不用管我!”李虎摇摇头,自己伤了腿,只会拖累大家罢了!更重要的是,别人没看到,自己却瞧得清楚,那柄飞刀现在还在少爷的身体里。

    “阿虎,不要任性——”二牛急急的蹲下,粗声道,“快,到我背上来。”

    “不,二牛哥——”阿虎忽然一跺脚,朝着旁边的山坡就滚了下去,“少爷,你们快走——”

    “阿虎——”众人大惊,眼前哪还有阿虎的身影?

    “阿虎——”霁云的泪一下流了下来。

    “走!”阿逊猛地抱紧霁云掉头继续往山上疾奔,二牛和十二也红着眼睛跟了上来

    霁云死死的捂住嘴巴,才能让自己不哭出声来。

    “不好!”阿逊忽然顿住脚,神情大变,却是已经没有了路,前面横亘的分明是一个深不见底的悬崖。

    “快追,在那里——”那些黑衣人的声音紧跟着传来,看几个人突然站住脚步,愣了一下,马上明白过来,停下脚步,狞笑的瞧着几人,“别再跑了,这里,就是你们的葬僧地!”

    “哧律律——”旁边忽然传来一声马嘶,却是霁云的那匹玉雪狮子骢突然从旁边的丛林里冲了出来,一直跑到霁云和阿逊身边才站定,嘴里喷着热气直去舔霁云的脸。

    “少爷,你们快上马,我和二牛挡住他们!”十二抽出宝剑,护在阿逊和霁云身后。别的马儿兴许不成,可有玉雪狮子骢在,应该可以驮着两位少爷到悬崖的那一边去!

    “快,拦住他们——”那些黑衣人也马上明白了十二的意思,顿时有些着慌。又一阵哒哒的马蹄声传来,竟是有更多的黑衣人追了过来。

    “少爷,快走!”十二急道。

    阿逊身形晃了晃,脸上已经隐隐有些青气,知道此番剧烈厮杀之下,已经加速了毒素的运行。一只手托起霁云放到马上,另一只手摸出几枚霹雳弹分别塞给十二和阿牛:

    “两个人太重,云儿先走,待会儿咱们趁乱——”

    一句话未完,忽然一头栽倒在地。

    “阿逊——”霁云大惊,跟着翻身滚下了马。

    眼看黑衣人已经来到近前,十二一咬牙,就甩出了一枚霹雳弹。二牛忙把阿逊送到马上,又抱起霁云放在后面,狠狠的照着马屁股拍了一下:

    “少爷,坐好!”

    玉雪狮子骢痛嘶一声,一扬马蹄便撒足疾奔。

    “快追,别让他们跑了!”最后一个黑衣人也打马出了林子,看到马上两人厉声道。

    霁云恰巧回身,正对上蒙面人狠戾的眸子——这双眼睛,自己好像在哪里见过……

    “我没事——云儿你先走——”身前的阿逊突然动了一下,看自己正躺在霁云的怀里,忙挣扎着要直起身形,却被霁云死死抱住,“别动!”

    霁云深吸一口气,牢牢搂住阿逊的瘦削的腰:

    “要我放开你,除非,我死!啊——”

    身子忽然猛地一晃,竟是从凌空飞起的玉雪狮子骢身上直直的朝崖下坠了下去!

    “云儿!”阿逊毫不犹豫的跟着一跃而下,一手捞住霁云,另一只手摸出怀里的金针朝着对面的悬崖就射了过去。

    随着金针“哧”的一声没入崖壁,两人急速下坠的身形终于止住。

    玉雪狮子骢已然到了悬崖对面,看到悬崖下不住晃荡的两人,顿时急得嘶鸣起来。

    “云,云儿——”阿逊头一阵昏眩,意识也一阵模糊,忙用力一咬舌尖,随着一口鲜血吐出,阿逊的意识终于清醒了些,这才发现,霁云的后心处正插着一把飞刀,伤口旁边的青气让阿逊清楚的意识到,这把刀和自己身上那把一般,也是一把毒刀!

    阿逊快速点了霁云伤口旁几处穴道,伸手轻轻一按,那把飞刀腾地飞了出去,霁云疼的哆嗦了一下,嘴里轻轻叫了声“阿逊”便再无声息。

    阿逊呆了一下,金针的线太细,又承载着两个人的重量,那丝线已经完全没入了阿逊的手掌,鲜血顺着丝线很快浸湿了阿逊的肩头。

    阿逊却完全不顾痛的好像就要断掉的手掌,反而低下头,对准伤口快速的吸了起来,耳听得上面打斗声越来越近,阿逊的意识也越来越模糊!

    “少爷——”十二的惊叫声忽然从上面传来,很明显,两人已经退到了悬崖边,而且发现了悬崖下吊着的两人。

    “哟,还真是命大呀——”一个黑衣人狞笑一声,“准备弓箭——”

    “云儿,你一定要,好好的——”

    阿逊深吸一口气,脚猛地一蹬崖壁,身子荡起的同时,把手里的霁云朝着对面就扔了过去,勒着手掌的丝线也同时断为两截!

    云儿,是不是阿逊太坏了?所以老天才要惩罚阿逊离开你?阿逊真不想死啊,可阿逊更不想你死……

    意识越来越混乱,隐隐约约中,崖壁上探出一个人来,那人瞧着急速下坠的阿逊,慢慢解下脸上的黑巾,嘴角浮起一抹轻蔑的笑——

    谢莞,竟然,是你……

    客栈内,一只信鸽盘旋了片刻,在一个窗户上停了下来。谢明扬拿过信鸽,拆下纸条,上面只有几个简单的字:

    全歼。儿,莞。

    谢明扬慢慢撕碎纸条,久久的坐在那宽大的太师椅上……

    那些黑衣人离开不久,一辆简简单单的青布马车慢悠悠驶来。

    “咦——公爷,前面河滩上好像有个死人——”车夫忽然一勒马车,回头对车内人道。

    “是吗?”一个苍老的声音从车里传来,车内人似是沉吟片刻,终于吩咐道,“你去瞧瞧。”

    “是。”车夫应了一声,利索的跳下马,待翻起那人,探了下那人的鼻息,忙扬声道,“公爷,好像还有口气。咱们要不要救?”

    “还活着?”车里老人微睁了下眼睛又闭上,“你看着办就好。”

    还没坐稳,那车夫突然极为惊吓似的大叫一声,“公爷——”

    老人不由皱眉,阿武跟着自己南征北战多年,血河尸海都见过,怎么今日却这般沉不住气?果然是太久没有上战场了吗!

    “公爷——”哪知安武抱起河滩上的人就跌跌撞撞的跑了过来,眼睛里甚至还有泪花,“您快看,您快看呀——”

    老人愈发蹙紧了眉头,刚要呵斥,却在看到安武怀里的年轻人敞开的胸口处缀着的一块缺了角的玉佩及玉佩下傲然而立的奔马形胎记时一下呆在了那里!

52 获救

    “少爷——你醒醒啊,少爷——”

    霁云只觉头昏昏沉沉的,耳边好像总有一个苍蝇在嗡嗡嗡的飞来飞去,想要抬起手,却觉得有千斤重。

    “少爷,少爷的手动了——”那声音再次响起,是,阿虎?

    “阿虎——”霁云以为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却不过是微微发出了一点声音,“阿逊——”

    现在是什么时间了?爹爹呢?自己为什么会躺在这里?

    却只来得及吐出一个“去边关”几个字就再次昏了过去。

    “少爷——”李虎紧紧握住霁云的手,红着眼睛冲着门外道,“爷爷,您快来看看我家少爷——”

    茅屋外一个正在磨柴刀的老人闻声忙放下手中物事,快步走进屋来,看到脸上仍是隐隐有些青气的霁云,不觉叹了口气:

    “小虎啊,你家少爷,这是身上余毒未清。爷爷这点儿草药,现在看着,八成是不济事了。这附近穷乡僻壤的,也没有什么好大夫啊!不然,你们再回奉元——”

    回奉元?李虎愣了一下,马上摇头,那批贼人明显就是冲着两位少爷来的,也不知他们走了没有?现在自己身上受着伤,大少爷不知所踪,小少爷又昏迷不醒,这次能逃出来,已经是侥天之幸,若是再碰见,定然有死无生啊!

    不然,就按少爷说的去边关。小少爷昏睡中,不是一直说他的爹爹在军营中吗,说不定找到少爷的爹,就能救少爷了!

    主意已定就转头对老猎户道:“爷爷,我们要去边关的话,不知道要走几天啊?”

    听李虎如此说,老猎户不由皱紧了眉头:“你这孩子,怎么如此糊涂,如今兵荒马乱的,你一个小孩家家的,你家少爷身子骨还这么弱,你们往边关跑什么啊?听爷爷的,就去奉元——”

    “爷爷——”李虎神情黯然,“不是阿虎不听爷爷的话,实在是那些追杀我们的仇家就在奉元,这个时候,我们,不能回去啊。”

    “啊?”老猎户也呆了一下,狠狠的拍了下桌子,世上怎么有这么狠的人?不过是两个小孩子,就下这般狠手!

    若不是自己赶巧去沟里设的陷阱中看有没有猎物掉进去,阿虎这小子怕是连命都没了。还有那小少爷,这么小的年纪,伤的却这般重!幸好他那匹马有灵性的紧,把人驼到了自己的茅屋外……

    “我们少爷的爹正在军营中,阿虎想着,找到老爷,说不定,少爷还有救。”阿虎接着道。

    “原来你家小少爷的爹也在军营里啊。”老猎人怔了怔,沉吟半晌,“若是军医,应该是治这种刀伤的好手。两个孩子可怜见的,也罢,我就跟你们一块儿去吧。我那儿子正好也在军营里,说不定还能帮上忙。”

    这几日山下一直传言说,祈梁国勾结朝中奸臣要害忠良,逼边关的容帅和高侯爷退兵,说不定会惹得上天震怒,降下惩罚,自己心里虽也万分希望赶紧收兵,可要真是祈梁国的阴谋诡计,那说不得怎么着也要把祈梁国先打趴下才好。

    而且这几日,这山上的动物好像就是很不对劲,大冬天的,自己昨儿个竟见着好几条蛇爬出来……

    “爷爷,谢谢您,李虎替少爷谢过您的大恩大德!”李虎跪下朝着老猎户重重的磕了三个响头——自己人生地不熟的,又伤了一条腿,要去虎牢关,不定走到什么时候,没想到爷爷竟主动提出陪自己走这一遭!更要紧的是,爷爷还粗通医术,这一路上,起码可以保证少爷性命无忧。

    老猎户姓刘,单名一个栓字,也是个爽利人,说走就马上收拾东西,好在茅屋中东西倒也简单,很快就套好了一辆牛车,把霁云抱到上面,厚厚的盖好。至于那匹玉雪狮子骢,这么忠心的马儿,老猎户还是头一遭见,心里稀罕的紧,就不舍得套上,那玉雪狮子骢倒不用人牵,一直乖顺的跟在牛车后面。

    几天里,霁云仍是一直昏迷,或者偶尔哭叫“爹爹”“阿逊”,李虎虽是腿伤还未痊愈,却早已心急如焚,便央求着老猎户着再快些。

    这日傍晚时分,终于到了虎牢关外。

    “迂——”刘栓长出一口气,心里却是有些犯嘀咕,虽是阿虎那个孩子一直说军营就在虎牢关,可孩子的话怎么能做的了准?自己明明听说前些时日军队还驻守在居元关的。

    拉了牛车进了关,打听之下,果然也就有些守军罢了,容帅的大军可不在这里。

    “爷爷,阿虎瞧着我家少爷这两日情况好像更不好了,不然,咱们先找个医馆瞧瞧吧。”

    听说大军不在这里,李虎愣怔了片刻,强忍着泪道。

    刘栓瞧了瞧已经病得脱了形的霁云,按住想要下车的李虎,叹了口气:“好孩子,你腿有伤,爷爷去就成。”

    “咦,玉雪狮子骢!”车外忽然响起一阵惊叹声。

    刘栓忙往外一瞧,不由吓了一跳,却是一个衣着华贵的高傲男子正两眼发光的瞧着一直跟在车旁的小白马,男子身后除了同样趾高气昂的随从外,竟然还有整整齐齐的两队士兵。

    刘栓虽是久居深山,可看这人排场也知道定然是了不得的大人物,忙跳下车,陪着笑不住鞠躬:

    “这位官爷见谅,小老儿不知道挡了您老的路,小老儿这就走——”

    说着慌里慌张的牵着牛车就想往路边去。刘栓一走,玉雪狮子骢昂首嘶鸣了一声,伸头就去顶一直在自己身上摸个不停的高傲男子。

    男子猝不及防,一张脸正好贴上小白马的大嘴巴,惊得忙往后仰身,因刚下过雪,地下湿滑,竟是噗通一声摔了个屁股墩。

    后面领队做护卫装的白袍将军最先忍不住“哧”的一声笑出声来。其他将士也都捂着嘴巴闷笑不已。

    刘栓一愣,忙停好牛车,想要伸手去扶男子。

    男子已经被随从给七手八脚的扶了起来,看到刘栓过来,抬起脚朝着老人的心口就踹了过去:

    “混账东西!”

    刘栓“哎呀”一声捂着胸口就倒在了地上。

    李虎听得外面声音不对,忙下车,正好看到刘栓倒在地上,忙下车,一瘸一拐的跑过来,带着哭腔道:

    “爷爷,您怎么了?”抬头怒视着男子:

    “你凭什么打人?”

    “凭什么打人?”男子冷笑一声,神情傲慢的瞧着李虎,“爷心情不好,自然就要打人。来人——”

    当下就有两个随从上前就对李虎拳打脚踢。

    那白袍将军神情厌恶至极,心里更是后悔万分,定是自己方才的笑声惹恼了这位特使大人,也连累了这位老人和这个孩子。忙上前拦住那两个随从,又转身对着男子赔笑道:

    “大人,晚宴应该已经准备好了,大帅和侯爷怕是已经候着大人了,咱们还是回去吧。”

    男子哼了一声,这才翻身上了马,又有一个机灵的随从上前去牵那小白马。

    李虎踉踉跄跄的就扑了过去:“那是我家少爷的马——”

    却被随从狠狠推倒在地:

    “什么你家少爷的,这匹马,大军征了,快滚!”

    说着拽着小白马就扬长而去。

    白袍将军气的浑身发抖,拳头松了又紧,紧了又松,终于狠狠的一跺脚:

    真他娘的想剁了这狗娘养的!

    男子骑在马上不屑的斜了一眼满脸怒气的白袍将军,冷笑一声:“林将军,还不走?”

    说着朝着马屁股就抽了一下,那马儿扬开四蹄,就开始在大街上横冲直闯,吓得路人纷纷走避,顿时乱成了一锅粥。

    林将军脸一变,顺手从怀里掏出锭银子塞给刘栓:

    “老丈见谅,是林克浩对不住您了!老丈若有事,可到军营找我。”

    说着,忙急匆匆上了马追过去。

    林克浩?李虎却一下抬起头来,当初在佢里时,带着他们一群没爹没娘的孤儿要饭的大哥也叫林克浩啊!

    可那时大哥面黄肌瘦,跟个豆芽菜相仿,方才那位将军却是身材魁伟……

    但细细回想,好像那眉眼儿就是有些相似呢!

    “哎哟——”旁边的刘栓又□了一声,李虎忙爬了过去,艰难地把刘栓扶起来,“爷爷,都是我们连累了你——”

    “别说,傻话。”几天相处,刘栓也对虎头虎脑的李虎很是喜欢,这会儿看这孩子为了护自己,被打的鼻青脸肿的模样,不由又是心痛又是愤怒,“走吧,孩子,咱赶紧找个医馆——”

    哪知刚走几步,迎面又一个军士快步跑来,上前就抓住刘栓的胳膊。

    “你们已经抢走我们的马了,还想干什么?”李虎吓了一跳,忙护住老人,“快放开我爷爷!”

    哪想到刘栓却一把握住来人的手,浑身都是哆嗦的,“陶儿,是陶儿吗?”

    那军士噗通一声就跪倒在地:

    “爹,是我,是我啊!”

    爹?李虎愣了一下,这个人不是方才那个坏蛋的手下,而是,爷爷的儿子?

    “陶儿,真的是你啊!”刘栓上上下下不住打量着儿子,终于确定眼前的人确实是自己的儿子,不但活着,也没有缺个胳膊少条腿!一把搂着儿子,不由老泪纵横,“陶儿啊,爹做梦都想见你啊!”

    忽然想到什么,忙拉起还跪在地上的刘陶,“这么说,咱们大军,真的,回来了?”

    刘陶擦了把眼泪,扶起刘栓:“可不是。大军现在就在虎牢关外十里处。大帅说天晚了,不想扰民,就改在明日进关。对了,爹,您怎么到这里来了?还有这孩子脸上的伤是哪个打的,马儿被抢又是怎么回事?”

    刘栓擦了把泪:“这事说来就话长了……”

    听刘栓说完前因后果,刘陶虽是气的发抖却也无可奈何:

    “爹,我知道您说的是那个大人了。定然就是那个狗屁特使,谢荟!那人仗着特使的身份,又是上京谢家人,除了对着大帅还客气些,就是高侯爷面前,也是傲慢的不得了!您知道我到这虎牢关做什么?就是这谢荟说军队的饭菜吃腻了,让我们这些火头兵来给他搜罗山珍海味来了!”

    “也幸好我来了,不然就碰不到爹了。”刘陶擦了把泪,街对面几个兵丁打扮的人已经对着刘陶招手,“刘陶,别磨蹭了,咱们得赶回去了。”

    “哎——”刘陶应了一声,转身对刘栓道,“爹,走吧。跟我一起到军营让军医给你们瞧瞧。”

    听刘陶如此说,李虎顿时大喜。刘栓却是有些犹豫:“我们去的话,将军们会不会怪罪你?”

    “没事儿。”刘陶摇摇头,“那几个都是我的生死兄弟,况且大军班师,便是地方负责接应的官吏也来来往往,军营里并不似原来那般森严。车里那小兄弟我也看了,要不早点儿让军医瞧瞧,说不定有性命之忧。等一会儿你们躲在我们买东西的车里悄悄进去,等军医瞧过了,我再把你们送出来。”

    “好,好。”刘栓忙点头。

    “对了,刘大哥,”李虎忽然想到一件事,忙拉住刘陶的衣襟,“你们军营里有没有一位老家是佢里的名叫林克浩的人?”

    “小兄弟认识我们林小将军?”刘陶一愣,“林小将军可是少年英雄,是容帅的爱将呢!不过他老家是哪里,我倒是不晓得。”

    “是吗?”李虎怔了怔,便没再问。

    那些等着刘陶的兵丁听刘陶说了事情经过,果然一口答应了下来,把霁云三个挪到马车上,又把牛车寄存在一个小客栈里。

    天擦黑时,一行人终于回到军营。

    “怎么这么久?”刚一进军营,管伙的王成就脸色难看的跑了过来。

    “怎么了?”刘陶几人吓了一跳。

    “什么怎么了?”王成气恨恨道,“还不是那特使大人,方才又让人传话说,晚饭吃的腻了,让快些给他做个鲜鱼汤送过去,你说这天寒地冻的,我上哪儿给他弄鱼去?”

    “不然,咱们去找林将军,让林将军帮咱们求求情?”

    刘陶思忖片刻道。听爹爹说,林将军离开时告诉他,有什么难事可到军营中找他,现在看小兄弟伤势,怕是一般军医不定看的好,不然就托林将军帮忙找人瞧一下。

    “那,好吧。”王成苦着脸道,林将军一向没有长官的架子,对他们这些下等兵也都很是照顾,说不得,还真有用。

53惊吓?惊喜!

    “大帅,侯爷,”林克浩坐在下首,气的呼呼直喘粗气,“咱们大军的脸面,都叫那位谢大人丢尽了!”

    “怎么了,克浩?”看到林克浩紧绷的小脸,高岳难得起了逗弄的心思,“今儿个去了一趟居元关,有什么感受啊?咱们风流倜傥的林小将军,准是迷倒一大片大姑娘小媳妇儿吧?”

    “侯爷您又取笑末将。”林克浩咧了咧嘴,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还大姑娘小媳妇儿呢,末将都要被人骂死了。”

    “谢荟?”容文翰放下手中的茶杯,神情中隐隐带上些冷意,令得周身儒雅清贵的气质之外,更添了些肃杀之气。

    “就是那个谢大人。”想起居元关的事,林克浩就是一阵堵得慌,“……抢了人家一匹玉雪狮子骢不说,还打了那对儿爷孙一顿,末将怕谢大人再惹事,只得跟着赶了回来。”

    “玉雪狮子骢?”高岳愣了一下,爱武之人一向最稀罕宝刀或者好马,听说竟有一匹玉雪狮子骢被抢了过来,不由大感兴趣,“真是玉雪狮子骢,你没看错?那样价值连城的宝马良驹怎么可能会是普通人所有?你确定真的是一对儿贫苦的爷孙俩?”

    “是啊。”林克浩认真回想一下,也觉得有些奇怪,那对儿爷孙的穿着,实在不像是能用得起这般宝马良驹的人啊!

    “自作孽,不可活。”容文翰语气平淡,林克浩听得却是一乐,谢荟不知道,他们这些经常跟在大帅身边的人可最清楚,大帅说道谁的语气越淡,说明那个人就越该倒霉了!

    “大帅,侯爷,末将告退。”

    “你去吧。”容文翰颔首,并未多做挽留。

    林克浩知道,大帅定是还有要事要和侯爷商量,忙行了个礼,这才走出帐外。

    走了一段儿距离,林克浩忽然站住,瞧着一个漆黑的角落:

    “谁?出来!”

    躲在那里的刘陶吓了一跳,忙快步上前,给林克浩磕了个头道:

    “刘陶见过林将军。”

    “刘陶?”林克浩这才看清来人,倒也认识,却是伙房里的刘陶,紧绷的神经这才松弛下来,“是你啊,起来吧。这么鬼鬼祟祟做什么?”

    刘陶却不起来,又磕了一个头道:

    “将军,实是小人有事相求。”

    “有事?”林克浩愣了一下,摆摆手道,“有什么事起来说话。”

    刘陶这才小心翼翼地起身,苦着脸道:“将军见谅,刚才特使派人来吩咐说,要喝鲜鱼汤,您说这天寒地冻的,我们上哪儿去弄啊?”

    “真他妈不是东西!”联想到下午的事,林克浩脸色愈发难看,“我们这是大营,他以为这是他们谢家开的酒楼吗!”

    只是这位谢大人目前是奉皇命而来,还真不敢得罪他。

    虽是恨得牙根痒痒,可容帅和侯爷没有发话,林克浩也不敢和他对上,只得憋气道:

    “我哪里还有前儿一兄弟送来的两条腌制的咸鱼,一直没舍得吃,你拿走吧!”

    “是,谢谢林将军。”刘陶大喜,忙跟着林克浩往营帐而去,路上又小心的说了自己爹受伤的事儿。

    林克浩一愣:“今天下午那老人是你爹爹?他现在在哪里?”

    听刘陶说就藏在自己帐里,林克浩明显皱了下眉头:

    “刘陶你这事有些鲁莽。怎么不先来跟我商量一下?”

    自己瞧着那谢荟的一帮手下,每天在营中贼眉鼠眼的,怕是没安什么好心!

    刘陶吓了一跳,诺诺道:“将军,实在是那位小兄弟伤太重了——”

    “算了。”林克浩摆摆手,“带进来就带进来吧。你赶紧回去安排一下,我这就领着军医去瞧一下。”

    两人刚离开,营帐后面便转出一个人来,瞧着两人的背影一阵冷笑,转身就往和帅帐并列的谢荟的帐中而去。

    “把陌生人领进了大营?”谢荟倏地坐了起来。

    “可不是,大人。”那随从一脸谄笑,“小的可是听得清清楚楚,大人,您看——”

    谢荟冷笑一声:

    “你下去,安排一下人手!”

    这么多天,自己这个特使可真是受够了!

    本以为如此荣耀的身份,终于可以摆摆谱了,而且既然是大捷,少不得肯定还能分不少油水。

    没想到无论自己明示暗示,容文翰都是一副装傻充愣、丝毫听不懂的样子!既然刮不了多少油水,那就赶紧回上京好吧,可容文翰倒好,照样慢腾腾的,也不说不走,就是这样半死不活的拖着!这么多天了,天知道自己有多憋屈!

    容文翰还罢了,自己也知道自己几斤几两,想要动容家家主,自是毫无可能,可包括高岳在内的那些四肢发达的武夫又是怎么回事儿?特别是那个林克浩,名为保护自己,看着是监视自己还差不多,处处给自己难堪!

    今天,自己就先拿这小子立立威!那容文翰不是最宠爱这个林克浩吗?自己今天就偏要打他的脸!

    “跟着他们,什么时候看到林克浩领着人进去了,就马上回来禀报。”

    刘栓和李虎护着霁云焦急的在帐中等待着,一直到天完全黑下来,刘陶终于回来了。

    “刘大哥,怎么样?”李虎轻声道。

    刘陶点了点头:

    “林将军已经答应了,很快就会带人过来。”

    “谢谢刘大哥,大恩不言谢,李虎替少爷给大哥磕头——”李虎说着就要跪下。

    “别——”刘陶忙拦住,刚要吩咐李虎准备一下,外面就响起一阵脚步声。

    刘陶吓了一跳,忙抬头看去,却是林克浩正带了军医掀开帐幔进来。

    李虎怔怔的看着走在前面的英伟少年将军,慢慢起身,颤着声道:

    “克浩大哥,真的,是你吗?”

    林克浩一愣,看了一眼李虎,隐约有些熟悉,却又一时想不起来。

    李虎终于能够确定,眼前这人,就是当年领着他们一群娃儿四处乞讨的林克浩,红着眼睛又上前一步:

    “大哥,我是李虎,佢里的,李虎啊——”

    “啊?”林克浩脸色瞬间大变,猛地上前一步,把李虎拉到灯影下,上上下下的打量着,一下攥住李虎的肩头,“小虎子,真的是你?都长这么高了!你怎么来这里了?”

    “大哥。”李虎狠狠的抹了把眼泪,“林老爹还活着,没有死,详细情形我待会儿再告诉你,你先让人救救我家少爷。”

    林克浩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说什么,我爹还活着?”

    “是。”李虎重重的点了下头,又指了指床上依旧昏迷的霁云,“能救出林老爹他们,多亏了我家少爷。克浩大哥,我家少爷真的是好人,你快点让军医救救他好不好?”

    “你家少爷?”林克浩这才看到床上还躺着个十来岁的孩子,红着眼睛道,“所以你就跟在他的身边?好,知恩图报,小虎子是个汉子!你放心,这位小少爷可是咱们佢里的大恩人,我就是拼了这条命,也要救他!”

    军医已经上前,把霁云翻过来,查看背部的伤口,越看脸色越是沉重,良久,终于起身,冲林克浩一拱手:

    “林将军,这孩子尚剧毒,好在毒素已经被人吸出了些,只是这毒太过霸道,留在体内的虽不过两分,目前却仍是已然扩散至四肢,好在五脏六腑尚无大碍,我目前所做,也只能是控制毒素不再蔓延,若想完全清除,还须服用产自西岐雪山之顶的冰晶雪莲……”

    “冰晶雪莲?”林克浩愣了一下,“便只有西岐有吗?”

    “是啊——”那军医迟疑了一下,还是点了点头“这雪莲花生长在西岐极寒的雪山之巅,听说每隔百年才会有一次花期!不过属下倒是记得,六年前,西岐曾经进贡宫中四朵雪莲,以这孩子的伤势,服用两片花瓣应该就足以肃清余毒。”

    李虎和林克浩一听却是心一下凉了半截,别说两瓣,就是一点雪莲渣,他们又能去哪里寻来?

    “克浩大哥,”送走那名军医,李虎含着泪道,“您能不能再多找几个军医来,还有再帮忙打听一下,咱们大营中可有姓容的将军?”

    “姓容的将军?”林克浩愣了一下,“阿虎找姓容的将军做什么?”

    “我家少爷的爹,也在军营中。我们这次来,就是为了找少爷的爹。”李虎哽咽着道,“没想到却在路上被人伏击,少爷当时说,是有要事要找老爷,而且,说不定少爷的爹可以救少爷呢?”

    “你们少爷的爹也在大营中?”林克浩也很是吃惊,可整个大营里,除了大帅,自己再没有听说第二个姓容的人啊!而且私下里自己也听高侯爷说过,大帅膝下并无儿子啊!

    想了想道:“阿虎可知道你家老爷的名讳?”

    李虎黯然摇了摇头:“少爷并未说起过。”

    林克浩沉吟半晌,拍了拍李虎的肩膀:“阿虎放心。只要毒素不再蔓延,好歹这小少爷没有性命之忧,等回到上京,大哥不要任何封赏,只向陛下讨两瓣雪莲,想来陛下仁慈,应该能准大哥所求!我再回去打探一下,看有没有其他姓容的将士。”

    说着,起身就要走,哪知刚拉开营帐,就被人挡住去路:

    “林克浩,你身为我大楚将军,不思杀敌报国,怎么竟私通奸细?”

    林克浩抬头,却是谢荟,正带了他那班随从堵在营帐外。

    “谢大人,如此深更半夜,大人不在帐中安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谢荟冷冷一笑,“林克浩,你到现在还装傻?”

    说着,一挥手,“把林克浩和这帐里的奸细全都拿下!”

    “谢大人莫要血口喷人!”没想到谢荟竟然一上来就直接给自己安了这么个罪名,林克浩大怒,一脚踹倒两个扑上来的随从,“你明知道他们根本不是奸细——”

    “林克浩——”没想到林克浩竟敢反抗,谢荟顿时大怒,厉声道,“林克浩若不束手就擒,就把这帐内所有人格杀勿论!”

    “你——”林克浩慢慢垂下双手,愤然道,“没想到谢大人竟是如此卑鄙无耻之辈!”

    这帮子随从固然人多,可要想对付自己,也得费一番功夫,只是身后阿虎他们,均是老弱伤病,真打起来,怕是凶多吉少!

    营帐外面忽然人影一闪,却是那刚刚离开的军医,正拿了包药物折返,看到帐中的情形不由大吃一惊,沉吟片刻,转身就往中间的帅帐而去。

    “抓了克浩?”容文翰本已准本安歇,听了军医的禀报也很是出乎意料,当即让侍卫唤起高岳,一行人急匆匆往刘陶的营帐而来。

    “林克浩——”谢荟笑吟吟的看着乖乖被绑的林克浩,心里得意至极,上前一步,阴□,“怎么,心里不服?”

    说着,抬脚就朝林克浩腹部狠狠的踹了过去:

    “你们这些下贱庶民,也敢在爷面前摆谱,我呸!”

    林克浩身子猛地一歪,却是恨恨吐了一口唾沫。

    “哟,不服气不是?”没想到都这个时候了,林克浩还是这般桀骜不驯,谢荟气的拿起根鞭子兜头盖脸的朝着林克浩就抽了过去,“爷今天就让你记住,什么人是你永远也不能得罪的!”

    鞭子抽在林克浩的脸上,刷的带起一溜血痕。

    “大哥——”

    “林将军——”

    李虎和刘陶想去护住林克浩,却被随从狠狠的推倒在地。

    “咦,这床上还有一个!”又一个侍从忽然道,说着上前解开帐幔,正露出里面昏睡的霁云。

    “都拉出来,我们走!”谢荟冷笑一声,吩咐道。

    “是。”那随从上前拽住霁云的脚就朝床下拉,霁云噗通一声就栽倒在地,顿时有鲜血顺着额角流了下来。

    “放开我家少爷——”李虎疯了一般推开抓着他的人,扑上去就想扶霁云,却被身后的人拽住头发拉了回来。

    “你们干什么?”林克浩大怒,“谢荟,你要对付我就尽管来,对付个小孩子做什么?”

    没想到对这个小孩子出手,这些人反应会如此大。谢荟只觉很有意思,一指那个随从道:

    “把他给我拖过来,我倒要看看这是何方神圣,竟让咱们林大将军都护的这么紧!”

    “谢荟,我和你拼了!”眼见的那随从竟真的倒拖着霁云向前,林克浩气的简直要疯了,使尽全身的力气去撞旁边抓着自己的人,谢荟只看得哈哈大笑。

    正值一片混乱之时,帐外忽然传来一个清冷的声音:“你们这是做什么?”

    谢荟吓了一跳,条件反射般就站了起来:

    “容公——”

    话音未落,容文翰和高岳一前一后走入营帐。

    “大帅——”林克浩噗通一声跪倒,红着眼睛道,“大帅快瞧瞧那小少爷怎么样了?”

    “什么小少爷?”谢荟寒着脸道,“这明明是祈梁国的奸细!”

    “你胡说!”李虎也跟着跪倒,哭着道,“求大帅救救我家少爷,我家少爷不是奸细,我家少爷是来找爹的——”

    容文翰眼睛慢慢扫过来,那拖着霁云的随从吓了一跳,手一松,霁云咚的一声摔在地上。

    剧烈的疼痛让霁云脑子微微清醒了些,吃力的张开眼,入眼却正是容文翰挺拔的身材,温润的眉眼,两滴泪水顺着眼角缓缓淌下:

    “爹——”

    自己是在做梦吗,竟然梦到了爹爹!

    容文翰的身子猛一踉跄,不敢置信的瞧着地上半死不活的霁云,颤颤的上前两步,一把抱住地上的小人儿:

    “你方才说,什么?”

    “爹——”霁云眼中的泪流的更急,用尽全身的力气低低的说了一句,“云儿,好想你——”

    头一歪,便再次昏死了过去。

54痛彻心肺

    “快去,把李昉找来——”容文翰厉声道,说完身子一软,竟然跪坐到了地上。自己刚才听见了什么?这个孩子,他竟然叫自己爹,还自称是,云儿?

    李昉?高岳愣了一下,李昉虽也是军医,身份却是特殊的很,祖上本是朝中名医,早年曾获罪,为容家所救后,便甘愿入容家为仆,只是他家医术高明,便是当今圣上的痼疾也多赖李昉父亲才得以痊愈,容家历代也只视他家做宾客罢了!

    而这李昉,也是年轻一辈中医术最高妙的,说是军医,其实也只看顾容文翰一人罢了。

    “容公,您这是做什么?”谢荟脸色阴沉的上前一步,“这明明是敌国的奸细,容公切莫上当!”

    又给那随从使了个眼色,“没长眼睛吗!还不快把人带了下去!”

    那随从也明白,今日里要不坐实了这些人奸细的身份,那大人也好,他们这帮随从也罢,怕都是要吃不了兜着走!

    “容公爷,您身份高贵,怎么能让这般来历不明的奸细近身?这奸细就交给小人,任他是铁嘴铜牙,小人都能给他撬开——”

    没想到一番话说完,容文翰竟仍是跪坐在地上,傻了似的紧紧抱着怀里的人儿。那随从有些莫名其妙,就奓着胆子上前,竟然真的伸手就想去接容文翰怀里的霁云。

    哪知手还碰到霁云,容文翰倏地抬起头来,那眼中骤然而起的杀气,惊得那随从“噗通”一声跪倒在地:

    “大帅饶命!”

    “谢大人——”高岳也察觉到容文翰的不对劲,上前一步挡住谢荟,“这里是军营,可不是你谢大人的私宅!这几人是否奸细,可不是你一个人说了就能算的!”

    谢荟本来最怵容文翰,没想到这么久了,容文翰一直没开口,反倒是高岳,这般当众不给自己面子,脸色顿时有些难看:

    “侯爷又有什么证据证明这些人不是奸细?我堂堂大楚军营,竟然任陌生面孔自由出入,可真是如菜市场一般了,怪不得对付区区一个祈梁,就足足打了三年之久!谢荟回去定要拜表上奏,看看这大楚军营容不容不得了你高侯爷一手遮天!”

    “这位大人你莫要血口喷人!”李虎红着眼圈道,“明明是你先抢了我家少爷的玉雪狮子骢,还殴打爷爷和我!我家少爷是来军营找爹的,才不是你说的什么奸细!”

    “好了,孩子!”没想到李虎竟敢跟那个大官顶嘴,老刘栓吓得不住哆嗦,边趴在地上磕头边道,“各位老爷大人不记小人过,阿虎这孩子还小,你们千万别跟他一般见识,小老儿是刘陶的爹,小老儿可以作证,这两个孩子真是咱们大楚人,是来军营找爹的,只是路上被人追杀——”

    “还有李虎,”林克浩也上前,一指李虎道,“这是我老家佢里的兄弟,是我从小就认识的,也是地地道道的大楚人,谢大人凭什么抢了人家的玉雪狮子骢不说,还诬赖别人是奸细?真当咱们大楚没王法了吗?”

    “现在听到了吧,谢大人?”高岳冷冷一笑,指着刘栓道,“这位老人家是刘陶的爹,还有克浩的那位小兄弟,明明就是地地道道的咱们大楚人,你还有什么话可说的?”

    “是吗?”谢荟冷笑一声,扬手一指容文翰怀里的霁云,“那这个小东西呢,他又是什么身份?你们说他是来找爹的,那他的爹又是哪个?还说我抢了他的玉雪狮子骢,可世人哪个不知,玉雪狮子骢可是价值连城,凭他一个小毛孩,用得起这般宝马良驹?高侯爷,你不说我还不知道,现在我才明白,怪不得这些奸细能轻而易举进入军营,原来是内外勾结啊!”

    “谁说我家少爷用不起玉雪狮子骢?”李虎抗声道,“凭我家少爷是萱草商号的大当家,别说一匹,便是十匹百匹,我家少爷也用得起——”

    “什么?”李虎此言一出,高岳和谢荟神情都是大变,萱草商号的名头早已响遍大楚,谁人不知,哪个不晓?

    谢荟忽然想到人说萱草商号富可敌国的传闻,两眼顿时闪闪发光;高岳则是又惊又喜,想不到竟突然有了自己和容公神交已久心向往之的萱草商号的消息——

    看容公这么护着那孩子,敢是早已知道其中关节?

    自然,两人对于李虎口中“大当家”一说都不曾放在心上,皆以为,便是有关系,也定然是子侄。

    可即便如此,也已经够了!

    拿了这孩子在手中,不怕萱草商号当家人不乖乖把钱财拱手奉送——谢荟盘算。

    亏自己还说大军凯旋,便要亲自登门当面拜谢的,现在人家孩子竟然在自己眼皮底下被伤成这样,真是岂有此理——高岳愤怒。

    “公子——”一个一身灰布衣衫年约二十上下的沉稳年轻男子背着药箱快步而入,径直掠过谢荟,往容文翰身边而去。

    “李昉,你快来,瞧瞧这孩子——”

    李昉不由一愣,从小到大,自己见过公子的各种模样,或清风霁月,或云淡风轻,便是最悲伤时,也不过默然而坐,何曾有过这般痛彻心肺惊慌失措的脆弱模样?

    忙快走几步,“公子莫急,让我瞧一瞧。”

    说着便要伸手去接,哪知容文翰却是不放,“我抱着她,你快瞧瞧她,”

    说着深吸一口气道:

    “伤在哪里,伤的,怎样?”

    “我家少爷主要是后背的伤——”李虎垂泪道,又磕了个头递了包东西过去,“这些都是我家少爷一向随身携带的,少爷自来爱惜的不得了,说是老爷给她的,若不是此次伤重,少爷没了意识,不然,断不会让旁人碰——现在阿虎把这些交给大帅,求大帅快些帮少爷把少爷的爹找来,也好证明我们少爷真的是冤枉的——”

    容文翰抖着手接过李虎捧着的小小包裹,慢慢打开,两眼倏地睁大,一滴大大的泪珠颓然坠落,正正砸在那早已陈旧不堪的信笺和信笺上的那枚小印——

    李昉手一抖,惊得一下跪在了地上——这小孩子到底是谁?怎么公子,竟然在流泪!

    突然想到一个可能,神情瞬间激动无比:

    “公子,难道,难道他是——”

    容文翰闭了闭眼睛,想要说话,胸口处却是一阵绞痛,内心更是生出滔天恨意,竟是除了点头,再说不出一个字。

    眼前忽然晃过刚出生时那个粉粉的小肉团子,以及最后留在印象里的那个白白胖胖天真烂漫的心爱女儿……

    云儿,到底是谁,害的你成了这般模样?!

    李昉眼里一热,竟然真的是小小姐回来了?可自己记得那个每天跟在自己屁股后跌跌撞撞喊自己“昉哥哥”的明明是个胖乎乎的小丫头啊?到底吃了多少苦,才会变成现在这般骨瘦如柴?

    公子那么疼爱小小姐……

    这世上,自己再没见过比公子更爱女儿的爹了,从小小姐不见后,公子就经常整夜整夜呆坐在小小姐的房间里……现在小小姐这个样子,公子怎么受得了?

    虽是极力控制,可李昉的泪还是怎么也止不住,胡乱的在脸上抹了一把,才哽咽着道:

    “公子,李昉要先查看一下,查看一下,少爷的伤口——”

    容文翰“嗯”了一声,俯身抱起霁云:

    “去我的大帐。”

    身子却是猛的一晃,却是跪坐的久了,两腿早已没了知觉。

    “大帅,给我吧。”林克浩想要去接,却被容文翰让开,径直往门外而去。

    “容公——”谢荟愣了一下,容文翰这是什么意思?萱草商号这么大块儿肥肉,他要自己占了?

    “这怕不合适吧,我看这小子还是交给我——”

    话音未落,容文翰忽然抬手,照着谢荟的脸上就是狠狠的一耳光:

    “就凭你,也敢碰——”

    谢荟一下被打蒙了,捂着脸不敢置信的瞧着容文翰:

    “我,我可是朝廷特使,容公你——”

    容文翰却是看也不看他:

    “林克浩,把那谢荟和今日在这屋里的所有随从,统统押下去!”

    “啊?”林克浩愣了一下,半天才反应过来,上前就反剪了谢荟。

    “慢着,”李昉突然上前一步,揪住林克浩,“方才,是谁把我家,不是,把小少爷的头弄伤了?”

    小小姐额头上的伤一看就是撞的,而且就在不久前!

    “是他——”李虎恨恨的蹦起来,朝着方才那还耀武扬威的随从就捣了一拳,“他故意把我家少爷摔倒床下,又拖着——”

    话音未落,正抱着霁云往前走的容文翰忽然转身,当胸朝着那随从就是一脚,那随从惨叫一声,就从帐里飞了出去!

    李昉仍不解气,跟着跑到帐外,对着那随从又踢又打,嘴里还念念有词的不知说些什么。

    直到容文翰和李昉走的不见了,高岳才缓过神来,转向同样惊疑不定的林克浩:

    “克浩,我,我方才是不是,是不是眼花了?”

    刚才那般毫无形象直接动手揍人的,真是光风霁月的贵公子、容家家主容文翰?

    到底发生什么事了?即便在战场上,如何惨烈的战争,也没见容公这么失态过!

    脑海里忽然灵机一动,一把拽过同样吓傻了的李虎:

    “好孩子,你可知道,你家少爷的爹,姓什么?”

    “容——”李虎嗫嚅着道,“我家少爷说他爹姓容——”

    容?记得容公当初曾说,“萱草”,乃是思亲之意,还特意问过自己家中可有才华卓越的孩儿——

    难道其实,这孩子是容公丢失的女儿?!

55 失而复得

    “容公,即便你是容家家主又如何?你别忘了,我可是谢家人,还是朝廷特使——你们竟敢绑我?想要造反不成?快放开我!”

    看容文翰来真的,谢荟愣了半天,终于气急败坏。

    “堵住嘴,拖下去!”容文翰脚都没停。

    “好嘞。”林克浩应得爽利,顺手从床底下摸出那群火头兵不知道多少天没洗过的臭袜子,“扑哧”一下塞进谢荟的嘴里。

    谢荟先是双眼猛地睁大,下一刻就变成了泪流满面——

    我操!这是谁的袜子?要熏死人了啊啊啊!

    “侯爷——”林克浩笑嘻嘻的冲高岳一拱手,“末将先把人押下去,然后再向您和大帅复命。”

    “算了——”高岳忙摆手,隔空指了指林克浩的手皱眉道,“你那手上的臭味儿消失之前,绝不许出现在我和容公面前,否则,军法是问!”

    说着,掩了鼻子转身匆匆而去。

    “有那么臭吗?”林克浩很是疑惑,“谢大人这么久了不是也没说什么——”

    低头一瞧,却是一下呆了,被自己架着的谢荟早两眼一翻,晕过去了!

    高岳匆匆赶到容文翰大帐外,却被容家长随容宽一脸如临大敌般给拦住:

    “侯爷请回,我家公子吩咐今日不见客。若有怠慢,还请侯爷恕罪。”

    已经猜到那孩子应是容文翰的女儿,高岳倒也不以为忤,从怀里摸出个锦囊递了过去:

    “无妨。你只把这个交给容公,就说是侯爷我保命的灵药,让李昉瞧瞧可用得?”

    容宽愣了一下,忙双手接过锦囊,对着高岳就双膝跪倒:

    “容宽谢侯爷赐药。”

    高岳吓了一跳,忙伸手去扶——容宽家世代在容家为仆,对容公最是忠心不过,自来眼里只有自家公子罢了,这般大礼参拜,委实让高岳大吃一惊。

    哪知即便高岳已经让起来,容宽仍是坚持着磕了三个响头,这才拿起锦囊急匆匆往大帐里而去。

    不过是几颗药,就行这么重的礼,看来,自己的猜测是对的了。高岳静静站立片刻,才缓缓转身而去——

    小小年纪,却有如此心胸才华!便是女儿又如何,自己瞧着,可比自己家里那一窝小子都要强得多!

    如此奇女子,也不知什么样的人家才能配得上?

    啊呀,对了,自己家那三小子,长相还算清秀,又能识文断字的,改日只管探探容公的口气……

    大帐内,容文翰小心的把霁云翻过来,让她趴在床上,咬牙瞧着李昉一点点割开霁云伤口周围的衣衫,露出里面已经发黑变紫的伤口。

    “这是——”李昉皱了下眉,取出根银针极快的扎入伤口,抽出来放在鼻下嗅了下,“祈梁国的冥花毒,再不会错了!”

    “祈梁国?好,好,好!”容文翰连说了三个好字,许是语气里杀气太浓,躺在床上的霁云不觉抖了一下。

    容文翰怔了一下,忙伸出手,俯身轻轻捂住霁云的小手,接触到那双小手的一瞬间,笼罩在周身的杀气瞬时无影无踪。

    等李昉小心的处理完伤口,已经是二更天了。

    看自家公子始终雕塑一般,直直的坐在那里,李昉忙劝道:

    “公子不妨先歇息片刻,估计要到明日,小小姐才能醒来。”

    哪知容文翰却仿佛没听到般,仍是一眨不眨的瞧着床上的小人儿。

    李昉叹了口气,蓦然想起从前小小姐在公子眼前时,便是不小心摔了那么一下,公子都是心疼的什么似的!小小姐不见了这许久,公子无一日安眠,日里夜里备受煎熬,常自喃喃自语,言说也不知“我那云儿可有吃的饱,可还穿得暖?可有人疼爱?”……

    现在好不容易日思夜想的宝贝终究失而复得,可却是这般又病又弱伤痕累累……

    公子心中,必是痛如刀割一般吧?怕是小小姐一日不醒来,公子就绝不会离开小小姐半步!

    不知过了多久,容文翰终于缓缓起身,笨拙的端了盆温水来到霁云床前,小心的浸透了锦帕,绞了绞,一点点帮霁云擦拭小脸、小手,脚,脖子……

    从没服侍过人,容文翰的动作有些笨拙,甚至宽大的衣袖,袍子的下摆,也很快被淋淋漓漓的水给打湿,可容文翰却是全然未觉,那跪坐在床前的影子,在摇曳的烛光中无限延伸……

    霁云睁开眼时,正对上梦里早梦到无数遍的那双温润眸子。

    眨了眨眼,霁云慢慢伸出手,想要抚上那双始终怔怔瞧着自己的布满红丝的眼睛却又很快顿住:

    “又做梦了吗?”

    又在梦中梦见,爹爹了——可爹爹的样子,怎么,这般憔悴?

    “傻孩子,”容文翰暖暖的大手,轻轻包住霁云冰凉的小手,“不是做梦,是,爹爹——”

    闭了下眼睛,再睁开眼时,脸上全是暖暖甚至带了些讨好的笑容。

    霁云心里忽然一痛,下意识的把手缩了回来。

    容文翰心里不由一紧,试探着再次朝霁云伸出手:“云儿,是我,你不认识我了吗?我是,爹爹啊——”

    霁云黑漆漆的眸子却迅速蒙上一层泪雾——上一世,爹爹也曾那样努力的想要保护自己,可当爹爹张开手臂,自己又做了什么呢?

    自己抬手用尽全身的力气狠狠的把爹爹推倒在地,然后无情的告诉他,自己这一生宁愿做猪做狗,也不愿做他容文翰的女儿!

    还记得,上一世自己说过这样的话后,爹爹是如何的伤心而绝望,竟是瞬间老了十岁有余……

    面对那样一个被深深伤害的爹爹,自己当时,竟然只觉得无比的痛快,甚至楚昭破门而入,告诉自己,爹爹因为自己,竟伤心的两日两夜未进粒米,甚至一度昏厥,自己却不过冷笑一声,待爹爹又来见自己时,骂他是惺惺作态的伪君子……

    一直到自己被方家人设计,被李玉文侮辱,被所有人抛弃,爹爹再次义无反顾的来到自己身边!可那个时候的爹爹,明明不过五十许,却已是苍老的如同风烛残年——

    当那个风华不再步履蹒跚的老人拼了命的把自己护在身下却任自己双腿被恶狗咬得血肉淋漓,自己才明白,当初,自己错失了什么,错过了多少!

    “云儿,是,爹爹不好,让云儿受了这么多苦,云儿原谅爹爹,好不好?”容文翰仍然保持着张开手臂的动作,神情却是如此伤痛而自责——

    都是自己的错!若是能早一些找回云儿,云儿何至于受这许多苦难?

    “爹——”霁云忽然爬起来,一下扑到容文翰的怀里,哽咽着道,“爹,爹——你真是我爹对不对?云儿没有做梦,云儿真的找到爹了对不对?”

    爹,你心里,云儿不过几年未见,可云儿心里,已经是和爹爹隔了两世!

    “乖云儿,别动——”容文翰吓得脸色都变了,急急扶住霁云的头,回头冲着帐外大声道,“李昉,快进来,快来瞧瞧云儿的伤口是不是又裂开了——”

    “小主子醒了?”容宽明显已经听到了里面的动静,高兴的一下蹦了起来,“李昉,快来,小主子,醒了——”

    李昉正端了碗熬好的药汤进来,闻言不由喜上眉头,忙把药放下,上前帮着扶霁云躺下:

    “小主子快别动,小心伤口又裂了——”

    哪知霁云却是布袋熊一般死死抱着容文翰的脖子不撒手。那模样,唯恐放开手,自己爹爹就会再不见了一般。

    随后跟进来的容宽,看到霁云这般模样,忽然蹲□呜呜咽咽的抽泣起来——

    昨日李昉跑来告诉自己说小主子找到了,自己还不信,现在亲眼看到,终于是信了的!

    阖府上下哪个不知,小主子最粘的就是主子了。别家孩子最先学会叫娘,偏是自家小主子,最早喊得却是爹爹!而且,每次见到公子都要这般手脚并用的往公子身上爬,非得最后这般牢牢抱住公子的脖子才罢休!

    容文翰愣了下,终于撑不住,眼泪慢慢淌下,自己最心爱的女儿,终于回来了!悄悄抹了把泪,柔声哄道:

    “云儿乖啊,咱们先把药吃了好不好?”

    说着,小心的抱着霁云在自己腿上坐好。

    霁云这才回过神来,脸腾地一下就红了——两世加起来,自己怕是都和爹爹年龄一般大了——

    虽是这般想,竟是无论如何,不愿离开自己渴望了两世的那般温暖的怀抱。

    容文翰也意识到女儿的神情变化,心里不由一痛:果然是分开太久了,女儿竟已长到了这般会脸红的年纪了吗?

    忙借低头尝药的动作把眼里的泪水给逼了回去,心里更是暗暗发誓,从今后,定要加倍疼爱女儿,绝不叫云儿再受半分委屈!

    “对了,爹——”霁云忽然想到一件事,忙抬起头,“不能撤兵。”

    “什么?”容文翰一愣。

    霁云瞧着容文翰,重重点了点头:“我就是为这件事来的!祈梁求和是假,目的是为了骗您退兵,他们很跨就会攻打居元关!”

    容文翰的手顿了一下,良久才长吸一口气:

    “好,我知道了。”

    看容文翰并没有什么进一步的表示,霁云心里不由一紧,莫不是爹爹以为自己是小孩子胡言乱语?忙晃了晃容文翰的胳膊:

    “爹,云儿说的是真的,您别不信云儿——”

    容文翰却仍是平静的把药送到霁云口边,哑声道:

    “爹没有不信。云儿先喝药……”

    云儿,爹本来只是想让你做一个世上最快乐最幸福的无忧无虑的千金小姐啊,可现在,你却为了爹这般辛苦!爹没有不信,爹只是太心痛,也,太愧疚。

    至于祈梁和那些勾结了祈梁的奸人,敢偷袭我的女儿,容文翰定叫你们悔不当初!

    上京。

    大楚皇上楚琮拿起放在最上面的八百里加急奏折不由一愣,寻思着莫不是边关有什么变故?忙急急打开,看了一眼神情一滞:

    奏折果然是容文翰亲笔不错,可主要意思竟不过是讨要一朵冰晶雪莲。

    可真是奇怪了!楚琮合上奏折,前几日先是安卿匆匆从外地折返,进宫向自己讨要了两朵雪莲,自己正奇怪安府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没想到这边容卿也上书讨要雪莲!

    按时日计算,大军应该在年关时就能赶回来了,怎么容卿突然有此请求?

    沉吟了半晌,还是批上了“准奏”二字,忽然想到最爱的儿子楚昭,这些时日因上奏反对撤兵也吃了不少苦头,不然就放他去送这朵雪莲,昭儿的日子应该也能好过些。

    “给太傅送一朵雪莲?”楚昭接到圣旨不由一愣,这雪莲是解毒圣物,难道是太傅——

    这样想着,不由脸色一变,回府稍微收拾了下,就打马往边关而去。

56奉元地震

    已经两天了,大帅再没出过营帐,也没让人进过大帐。

    林克浩在外面转悠了一会儿,想要进去,可每一次还没等靠近,便被容宽如临大敌般的警惕眼神盯得直发毛——

    容宽今天这是怎么了?

    明明平常看到自己总是笑呵呵的吗,难道是自己身上还有前天晚上那臭袜子的味儿道?

    林克浩下意识的抬手放在鼻子下闻了闻,明明没有了啊,自己那日可是已经足足洗了半个时辰啊!

    实在是受不住容宽那警惕到诡异的眼神儿,林克浩还是败退下来,垂头丧气的往高岳的大帐而去。在外面告了罪,林克浩来到大帐。

    “那个,侯爷,大帅今天怎么也没升帐啊?”林克浩抓了把头发道。

    “不升帐就歇着呗。”高岳瞥了眼明显有话要说的林克浩,偏不如林克浩的意思。

    “那侯爷您今天有没有见到大帅啊?”林克浩硬着头皮继续问,又赶紧解释了一句,“末将没有其他的意思,只是想知道,那个,今天大军,还走不走了?”

    “不走了。”高岳咳了一声,“克浩啊,你要没事儿就回去歇着吧,你家侯爷我可是要用午饭了。不然,你给侯爷来个舞剑助兴?”

    “哎呀,侯爷——”林克浩终于发了急,一把拽住高岳的衣襟,“您就不要消遣末将了,末将都要急死了。”

    从大前天晚上,大帅把那小少爷抱走,到现在都过去这么久了,竟然再没有一点儿消息。

    小虎子吓得不停在自己营帐抹眼泪,不是自己拦着,说不定会跑去找大帅拼命也不一定!自己嘴皮都磨薄了,才算把人给劝住。可自己心里也很奇怪,大帅为何把人家少爷抱走这么久也不还回来呢?

    “急什么——”高岳老神神在在的道,“大帅这会儿正忙着呢,可是,顾不上你。你还是老实回你营帐呆着吧。”

    “可是——”林克浩还要再说,高岳却已站起来,径直往大帐外而去。

    “哎呀,侯爷!”林克浩忙又撵了出来。

    “上次大帅赏你的那坛美酒?”高岳忽然站住。

    “你——”林克浩肉疼的不得了,终于点头,却还是委委屈屈道,“昭王爷送来的六坛美酒,侯爷可是得了两坛呢……”

    高岳得意的哼了声,拖长了声调道:

    “克浩不愿意给,那就算了。”

    “好侯爷,末将愿意,末将愿意。”林克浩几乎快哭了,终究捧了那坛美酒出来。

    高岳倒也爽利,抬手扔了枝足有千年的粗大的人参过去:

    “拿着,给大帅送去。”

    “这么大个的人参?”林克浩眼睛都有些发直,自己那坛酒,真是值了!抓住人参撒丫子就往容文翰的营帐跑。

    到了帐外,正好容宽不在,其他守卫的士兵见是林克浩也就没有阻拦。

    林克浩笑嘻嘻的掀开帐子就走了进去:

    “大帅——”

    却一下张大了嘴巴愣在那里,手里的人参也“咚”的一声掉到地上——

    大帅抱着坐在腿上的那个人谁啊?自己眼睛一定是出毛病了吧?

    不对,这不就是那个小少爷吗?额头上的伤口还在呢——

    而平时自己眼中如天神一般的大帅,正拿了条锦帕,小心的拭去男孩嘴角的一点药汁,又捏了颗蜜饯放进男孩的嘴里,柔声道:

    “云儿乖,吃颗蜜饯就不苦了——”

    那般全神贯注,竟是连回头看自己一眼都没有!

    霁云也看到了林克浩,只是她一向不耐苦,平时有阿逊,商号里各种药材又足得很,便是再苦的药,也能让他熬出别样风味来。这军营中,药材却是奇缺,甚至好几味药都是李昉连夜去山上挖来,自是苦不堪言,小脸儿早皱成了个苦瓜相仿。也不过瞥了一眼林克浩,便忙含住蜜饯。

    容文翰瞧着女儿皱皱的小脸儿,则是心疼的不得了,又唯恐自己抱的不舒服,这会儿天大地大,惟有女儿吃药最大,别说林克浩进来,就是天王老子进来,容文翰也不会搭理的!

    好不容易喂完霁云吃药,容文翰瞥了一眼仍是木呆呆的林克浩,沉声道:

    “出去。”

    竟敢这般盯着云儿瞧,真是大胆!

    “末将告退——”林克浩僵硬的后退了一步,哪知正撞在书案上,顿时狼狈的仰倒在地,疼的一咧嘴,“末将惶恐——”

    话音未落,被人拽着脚就拖了出去。

    林克浩狼狈的从地上爬起来,却是容宽,正怒目圆睁的瞪着自己:

    “好你个林克浩,看着你平时还算勇武,怎么竟是个登徒子——”

    “登徒子?”林克浩刚爬起来,吓得差点儿又摔倒在地,下意识的就辩解道,“容大哥误会了,我并没有喜欢里面那个小少爷,啊,我的意思是——”

    天地良心,自己并不好男风啊!而且,一个是待自己恩重如山的大帅,另一个则是救了佢里的少年英雄,自己却亲眼见到两个都是恩人的人这般如此,真是愁都把人愁死了——

    哪知容宽一听更加恼火:什么叫里面的小少爷你并不喜欢!那是我家小主子,你竟然敢不喜欢?我就不信了,这天下还有比我家小主子更可爱的女孩子?

    伸手抓住林克浩的衣领就把人提溜了起来:

    “你说什么,不喜欢?”

    “咳咳咳——容大哥,快放开,我喜欢,行不——”林克浩只觉呼吸困难,忙告饶。

    “喜欢?”哪知容宽更加恼火,狠狠的把林克浩又推倒在地,“你敢!”

    说着,抽出宝剑对着林克浩的脖子就比划了一下。

    林克浩吓得爬起来就跑,边跑边回头,直到确定容宽没追上来才站住脚。

    容大哥这是吃错药了吧——不喜欢要掐脖子,喜欢就要抄家伙!

    “林克浩,再别让我瞧见你来我家公子帐外偷窥,否则——”容宽愤愤的跺了下脚。那样娇花一般的小主子,可不敢让这帮粗鲁的家伙冲撞了!

    自己这是,被嫌弃了?还,偷窥?林克浩垂头丧气的站了半晌,终于意识到了这一点,可明明从前自己也是这样的啊!

    啊啊啊,自己上当了!老奸巨猾的高侯爷肯定早知道会这样!才故意让自己当这出头鸟,我的美酒啊!

    林克浩不停的来回踱步,这可怎么办才好,自己可是给李虎保证了的,绝对会把他的少爷带回去!可现在倒好,竟亲眼见到那小少爷坐在大帅的怀里……

    “克浩大哥——”旁边忽然有人叫自己。

    林克浩下意识的就想跑,却被一瘸一拐跑过来的李虎一把拽住:

    “克浩大哥,可见到我家少爷了?”

    “啊,虎子,”林克浩僵硬的转过身来,“那个,我正要和你说呢,小少爷他,没事儿,已经醒过来了,好着呢。”

    “真的?”李虎两眼顿时有了神采,“我家少爷在哪里,你快带我去见少爷!”

    “李虎是吧?”容宽匆匆走来,林克浩吓得忙往后缩,哪知容宽根本就没理他,只冲着李虎道,“大帅有请。”

    “大帅?”李虎愣了下,下意识的去瞧林克浩。

    林克浩都快哭了:“容大哥,就别叫李虎了吧——”

    这么急着叫李虎去,不会是要摊牌吧?哪有抢人家少爷还这么光明正大的?

    “容大哥?”李虎眼睛却是一亮,一把拉住容宽的衣袖,“大叔你姓容吗?我家少爷的爹也姓容的,不知道大叔认不认识——”

    “好孩子。”容宽忙小心的扶住李虎,“你家少爷的爹大叔认识,跟大叔走吧。”

    “真的?”李虎高兴的差点儿蹦起来,却被容宽按住,“小心腿。”

    小主子果然有识人之明,真是个忠心的孩子。

    小少爷的爹姓容,容宽认识小少爷的爹,被大帅抱在怀里的小少爷——

    再联想到方才容宽太过反常的举动,林克浩身子一晃,差点儿摔倒,难不成,那小少爷,其实是大帅的儿子?!

    ……

    看到大帐外负手而立的容文翰,李虎吓了一跳,忙要去拜,却被容文翰给止住:

    “好孩子,你就是,李虎?”

    “是。”李虎头都不敢抬,“李虎见过大帅,谢大帅帮我家少爷找到了爹爹。”

    “好孩子,别怕,”容文翰温言道,“我只是想问一下,你们府里都有什么人?平时都是怎么生活的?有没有受什么苦?云儿她平时,都喜欢做什么,喜欢吃什么,玩什么?”

    李虎愣了一下,只觉大帅的问题好像有些奇怪,却还是老老实实答道:

    “府里有两位少爷,阿牛,十一,十二和我。大少爷习武,小少爷倒是不爱玩,却是最喜欢练字,每天对着一沓子旧纸练啊练的,我问大少爷,大少爷说那是小少爷爹的字,小少爷写字就是想爹了……”

    “云儿,她,经常写吗?”容文翰颤声道。

    “嗯。”李虎重重点头,“小少爷经常白天写完,晚上还写,好几次,我还见小少爷偷偷流眼泪了呢!听大少爷说,他刚认识小少爷时,小少爷躺在床上动都不会动,还抱着老爷的字不放呢——”

    “你说云儿,她曾经无法,行动?”容文翰站住脚,十指早已攥得发白,旁边的容宽却是已经红了眼睛——小主子到底遭了多少罪啊!

    “嗯。”李虎愤愤然一挥拳头,“听大少爷说,是大冬天时让人扔到外面给冻的了——”

    突然住了嘴,瞧着脸色发青的容文翰,不由吓了一跳,忙道:

    “大帅您别气——大少爷说,他已经去教训过那家人了,总不会叫小少爷白白受了委屈!”

    “容宽,”容文翰站住脚,却已是无法再听下去,回头吩咐道,“你带阿虎下去,等他腿好了,就仍然让他来伺候云儿。”

    “是。”容宽哽咽着应了声,俯身背起李虎,“孩子,让大叔背着你——”

    “大叔,别——”李虎忙推辞,容宽却已经上前硬把李虎给背了起来,“孩子,这些年,多亏你们,别说背你,就是要了容叔的命也当得起!”

    “容叔您别这么说!”李虎更加惶急,“还有啊,容叔,方才阿虎是不是说错话了?怎么大帅脸色那么难看?大帅是不是怪阿虎……”

    说难看还轻点,自己方才明明看见大帅眼里还有泪呢!

    李虎摇摇头:“公子他怎么会怪你呢?”

    只是小主子,怎么受了那么多苦!自己听了都这么心疼,公子怕是又会自责!那些坏人,你们最好别落在容宽手里,否则,一定让你们知道欺负了容宽的小主子,是什么下场!

    “阿虎别担心,公子没有怪你,公子很喜欢你的。你没听见吗,公子让你腿好后再回小主子身边呢。”能被公子允许还回到小主子身边做事,那说明已经得到了公子的认可。

    “小主子?”李虎仍是有些懵懂。

    “对啊,你口中的小少爷的爹,就是我家公子,你刚才见过的大帅啊!”

    “啊?”李虎吓得差点儿从容宽背上掉下来,自己是不是幻听了?这位大叔说,小少爷的爹就是三军统帅,容家家主,容文翰?

    容文翰却是一点儿没注意到身后两人的反应,只快步向营帐而去,到的最后,甚至和跑的一般。来至榻前,看到熟睡的霁云,忙又放轻了脚步。

    “爹——”霁云却已经睁开眼来,瞧见容文翰,脸上顿时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你回来了。”

    “云儿醒了?”容文翰定了定神,爱怜的瞧着霁云苍白的小脸,“怎么不多睡会儿,是不是伤口又痛了——”

    霁云把头挤进容文翰的怀里,“没有,只是有点冷——”

    “冷吗?”容文翰大恸,心知定然是冥花毒使然,明明这大帐里,自己已让人备足了火炉!

    忙解开怀抱,把霁云抱在怀里,触手果然冰冷至极。又拿了被子一层层的捂好,父女两个就像是被重重叠叠抱起来的蚕蛹。

    “爹,”霁云任容文翰紧紧抱着,半晌反应过来,不由呆了一下,忽然扑哧一下笑出声来,“爹这个样子怕是会吓着那些将军的!”

    方才那个林小将军可不就是被爹这个样子个吓傻了?

    一阵倦意又袭上来,霁云只觉意识越来越昏沉:

    “爹的怀抱果然好暖和,云儿,想睡会儿,爹不要担心,就一会儿——对了,爹,今天是,什么日子……”

    话未说完,眼睛便再次闭上。

    “李昉——”容文翰又惊又怒又痛,看云儿行事,便是成年人也多有不如,现在却是这般撒娇,实是为了怕自己担心吧,只是云儿越懂事,自己便越难过……

    李昉闪身进了营帐,探了探霁云的脉搏,神情也有些焦灼:

    “这冥花之毒果然霸道,只盼王爷能尽快送来冰晶雪莲——”

    “备车,我带霁云走——”容文翰沉声道,昭儿这时候应该已经在路上,自己不能再等了。

    “爹,不行——”霁云恍惚中似有所觉,“不能离开,虎牢关,奉元,地震——”

    说着,就彻底失去了知觉。

    同一时刻,脚下的大地突然剧烈的晃动了一下!

57奉元地震(二)

    “安卿的意思,是认同昭儿之言,认为,那祈梁国狼子野心,想要犯我大楚之心不死?”楚琮合上奏折,微微皱紧眉头。

    “老臣明白皇上仁慈,想要与民休养生息,可是——”安云烈微微摇头,“祈梁自来多小人而少君子,历来君主,鲜少坚明约束信守盟约之人。老臣得到确切消息,祈梁扬言退兵,却隐隐有往东北集结之势,怕是别有图谋,我大楚不可不防。”

    这些话,楚昭之前也曾跪在殿前陈辞,可楚琮听着,只当是小孩子信口一说罢了,现在听安云烈这样郑重其事的分析出来,心里也不由大惊:

    若昭儿和安卿所言成真……

    “父皇要让人传旨,让容文翰原地待命?”打发走来送信的太监,楚晗脸色一下铁青——

    果然楚昭在父皇心目中地位更重吗?不然,为何明明已经决议要和祈梁握手言和,却又命大军原地待命?或者又是萱草商号从中捣鬼?可是应该也不会啊,明明谢明扬说那萱草商号的几个当家人已然全灭!

    “着人,请谢公过府一叙。”

    果然,第二天朝堂之上,楚琮明确表示竟要暂缓撤兵,满朝大臣哗然。

    “皇上,万万不可啊!”太师凌武阳第一个出班上奏,“古语有云,‘人无信不立’,祈梁求和在前,我大楚应下在后,大军回撤,已经明示天下,各地百姓无不欢呼吾皇圣明,若是朝令夕改,如何取信于天下?”

    “是啊,”近年来蜚声朝堂的青年才俊,甫从外地考察民情归来的谢府嫡长公子谢莞也跨前一步道,“太后圣寿在即,举国欢庆,臣一路行来,所到之处百姓无不额手称庆,言说定是太后皇上洪福齐天,才会有祈梁求和这等大喜之事,实是天佑我大楚!皇上切不可听信别有用心之语,受好大喜功者蛊惑,妄动刀兵,使我百姓再受流离失所之苦,方才之议……啊!”

    却是大殿猛地晃荡了一下,谢莞一个站立不稳,“嗵”的一声趴在地上。

    “发生了何事?”楚琮只觉屁股下的龙座猛地晃了一下,险些将自己掀倒地上,沉着脸快步走到殿外,那些大臣也慌慌张张的跟了出来。

    大殿外却是惟有北风带着尖利的哨音肆虐而过。

    数日后,驿站特使送来了一封八百里加急奏折——

    大楚昭元十四年朔日,奉元地动,天塌地陷,城池尽毁,死伤无数;

    又过两日,再有边关急报,祈梁撕毁合约,以为国君报仇为名全军墨缞,悍然发兵攻打居元……

    当时太子正好在旁侍奉,楚琮愣怔半晌,抓了几案上玉镇纸就砸了过去,连骂“竖子误我大楚”!

    第二日,太子称病未朝。

    ……

    听说太子抱恙,谢明扬忙准备了一份丰厚的礼物,亲自登门探望。

    一路上也遇见了几名官员,那些人却都是一拱手打个哈哈,便均匆匆离去。

    知道这些人一向把自己归到太子的死党一列,现在眼看着太子失了圣宠,这些人自是避之唯恐不及。谢明扬虽是气的牙根痒痒,却也无可奈何。

    实在是人算不如天算。本想插一杠子,来个浑水摸鱼,却不料到最后,白白沾了一身腥!幸亏自己做事谨慎,不然,现在被申斥命令闭门思过的就不是儿子谢莞,而是自己了!

    事到如今,只能尽力想办法补救才好!

    “谢明扬?不见。”听侍卫回禀说谢明扬来访,楚晗不耐烦的一挥手,只觉头上的伤疼的更加霍霍直跳——这只老狐狸,怕是现在还没有完全对自己死心塌地吧?不然,何以昨日的朝堂之上,明明之前说好要他和外公一起向皇上进谏的,结果到最后,这老东西却是让儿子谢莞出头。

    现在外公被申斥,丢尽了脸面,母后也对自己多有埋怨,言说自己偏袒谢家,竟推了外公做这出头鸟……

    “且慢,”旁边正抱着孩子逗弄的妩媚女子忙叫住了那准备听令而出的侍卫,挥手让他先下去,刚要开口,怀里的孩子忽然哇哇啼哭起来。

    女子愣了一下,含娇带羞的瞟了楚晗一眼,却还是松开衣襟,一个浑圆雪白的□小白兔一般蹦了出来,孩子一口噙住,果然止了哭。

    楚昭看的下腹顿时一热,忽然伸手把女子另一边衣襟也松开,俯身就叼住了另一边的□:“孤尝尝,心儿的奶水,可甜——”

    “哪有奶水——”女子作势欲推楚晗,手却用力把楚晗的头往自己胸部压去,“不过是,哄哄孩子罢了,殿下这么,聪明,难道不明白,要想孩子不哭闹,总是,要哄一哄的,便如殿下对那些偶尔不听话的臣子,啊——”

    却是楚晗,用力咬了一下。终于意犹未尽的抬起头来:

    “雅心真是孤的解语花。对了,那容霁云——”

    “容霁云早已对我弟弟修林死心塌地。”方雅心慢慢拢上衣襟,抱起孩子起身,“殿下且放宽心便是。”

    “哈哈哈——”楚晗心里终于畅快了些,容文翰仅有的一点儿骨血仍在自己掌握之中,又有谢家全力支持,虽是小有挫折,可目前自己仍是立于不败之地。

    容文翰为人最是重情,不然也不会看顾了楚昭这么久,也正因如此,这人必然不会弃唯一女儿于不顾!更何况,就自己掌握的情况来看,当年,容文翰对这个女儿可是宠爱的很呢!

    隔着衣服揉了下方雅心的胸部,“爱妃记着回去给孤准备几个精致小菜,待孤哄完那老狐狸,就去哄你……”

    说完,大笑着离开:

    “有请谢公,就说孤在书房相侯。”

    谢明扬到时,看着虽是额头上敷着纱布,神情倒还平静的楚晗,明显愣了一下:朝中传闻说是皇上连太子都迁怒了,自己还以为是谣传,难道竟是真的吗?

    看出谢明扬的疑惑,楚晗摆了摆手:“无妨,这一下,是孤,自己迎上去的——”

    父皇盛怒之下,这口恶气势必要发作出来,与其等父皇在朝堂之上剥了自己的脸面,还不如挨这么一下,也好让父皇生出心疼之意,那惩罚相对而言反倒会轻些。

    谢明扬也马上想通了其中的关窍,不由暗暗感慨,以太子之心机,那楚昭若不是命好,摊上了一个容文翰舍命相护,怕是早已一败涂地!

    只是楚昭这次命好,可不代表次次都能命好。

    容文翰再厉害,也不过是凡夫俗子罢了,难道还能逆天不成?

    这般想着,对楚晗愈发信心大增。

    “谢公,坐。”楚晗微微一笑。

    谢明扬也不客气,撩起袍子坐在楚晗对面:

    “太子好胸襟,好气度,有此胸怀,何愁大事不成?”

    “谢公太抬举孤了。”楚晗晃了晃手中的茶杯,“看来想要阻止容文翰建不世之功是不可能了,目前情形,谢公可有什么奇策以授孤?”

    “奇策不敢当。”谢明扬稳稳放下茶杯,“只是臣以为,容文翰远在边关,又统领大军,咱们自是鞭长莫及,可昭王爷吗——”

    奉元地震时,楚昭正好赶到附近,皇上便拟旨命他以王爷之尊,全权负责赈灾事宜。

    “楚昭不在,户部就仍是殿下坐墩管事儿,前方将士需要军粮,赈灾也是,若粮食不能及时送到,当地大户也受灾甚重无粮可供,说不定会激起民变也未可知。”

    顿了顿又道:“对了,还有,大灾之后必有瘟疫,哎呀呀,若是昭王爷不慎染了时疫,那可怎么办才好?”

    “啊,哈哈哈——”楚晗和谢明扬相视而笑。

    “还有,”楚晗又想起一事,“那萱草商号的事可是已经处置妥当了?”

    自己虽掌管了户部,可那萱草商号的影响力怕是足可与户部相媲美。

    “殿下放心。”谢明扬一躬身,信心满满道,“萱草商号早已是群龙无首,臣已派人着手接管商号一事。”

    “也好。”楚晗点头,“对了,翼城方家的方修林是孤的小舅子,就让他也跟着长长见识吧。”

    谢明扬愣了一下,忙应了一声“是”,心知这位太子殿下的意思,定是也要在萱草商号这块儿肥肉上狠狠的啃上一口了。

    两人计议已定,谢明扬便要告退。

    却被楚晗叫住:“且慢。还有一事,谢公可曾听说?”

    “何事?”谢明扬站住脚,瞧向楚晗。

    楚晗沉吟片刻,却又摇了摇头:

    “孤近日听说,安家找回了失散多年的孙子,也不知是真是假……”

    “什么?”谢明扬脚下猛一踉跄,差点儿摔倒。

    “谢公这么吃惊做什么?”楚晗一笑,“听说是个痴傻的,这会儿子,安云烈那老头说不定正在抹眼泪呢……”

    “醒来也可能是痴儿?”安云烈踉跄一下,差点儿摔倒。

    “是。”老者叹息,“小公子受伤太重,身上不止中了那冥花奇毒,更兼从高空坠下,脑部怕是受了重创,一年半载之间,不见得能醒来,便是醒来,怕也是——”

    说吧叹息一声:

    “老朽无能,还请公爷另请高明。”

    “公爷——”送走御医,安武红着眼睛回返。

    公爷怎么就这般命苦,先是中年丧子,现在好不容易寻回了公子的唯一骨血,却竟然伤重如此。

    安云烈静默半晌,掏出一枚令牌递给安武:“把这个给容公送去,告诉他,安府旧部,但凡能为攻打祈梁效力,无不听命。”

    “是。”安武接过令牌,神情悲愤,“公爷放心,祈梁狗竟敢对我们安府的小公子出手,这笔血债,必让他们十倍百倍来偿!”

    安家世代为将,此次虽未领兵出关,但天下将领十有六七却是出自安门,此令一出,必可叫那祈梁有来无回!

58奉元地震(三)

    丹东府衙。

    大太监汪直面东而立,宣读完圣旨后,忙笑眯眯上前搀起率丹东郡守林文进及总兵凌子同跪在地上的楚昭:

    “昭王爷快快请起。汪直给您老请安了。”

    太监可是宫中感觉最为灵敏的生物,如果说从前楚昭要和太子殿下对上,无疑是以卵击石,根本就毫无胜算。可后来随着容文翰的节节胜利,楚昭的影响力也跟着与日俱增,而现在,更是在众人皆被迷惑的状况下,对时局做出了如此惊人准确的判断,说现在楚昭的势力和在朝堂上经营了多年的楚晗平分秋色也是毫不为过。

    眼前这个眉眼间还有些微稚气、未及弱冠之龄的伟岸皇子,极有可能会是大楚下一位皇帝!

    汪直扶起楚昭,便紧着要给楚昭见礼,却被楚昭挽住手:

    “汪公公莫要与小王客气,此番鞍马劳顿,就先到后堂歇息。”又一指刚从地上爬起来的身后两人:

    “孤给公公介绍一下,这位是丹东父母官、郡守林文进大人,至于这一位,则是丹东总兵,凌子同,凌大人,公公一定认识。”

    “哈哈,凌公子,杂家自然认得,这位林大人,也是久仰大名。”汪直打着哈哈,对凌子同的态度却又明显更尊敬些。

    “后堂已备好午膳,公公请。”楚昭微微一笑,又冲林文进和凌子同道,“文进和子同也一起吧——”

    “啊呀,那杂家就叨扰王爷一回。”汪直笑眯眯道。

    “既然王爷说要请客,那文进也去沾沾光。”林文进虽是文官,性格倒爽朗,和楚昭说话时,语气中明显透着股亲近。

    “子同谢过王爷。”凌子同却是有板有眼的施了一礼,才慢腾腾的跟了上去。

    对两人明显不同的反应,汪直只做不知,心里却是和明镜似的——

    旁人不知,自己却清楚,那林文进家也是依附容家的小世家,自然自动自发的把自己归为楚昭的人;而凌子同,却正经是太子楚晗的表兄,虽是表面上不说,内心里对楚昭必然十分不服气。

    这样看来,楚昭要想完成万岁所托,八成不会太过顺畅。

    到了后堂,所谓的午膳却是极为简单,不过是几大碗米饭并三四个菜样罢了,好在烹饪的倒还精致,特别是中间那一大盆油汪汪炖的酥烂的鸡仔汤,勾的汪直顿时馋的不得了——

    倒不是汪直没见过什么世面,实在是这丹东已经是距奉元最近的一座城池,也算是灾区了。汪直一路行来,只见饥民遍野,饶他是特使,也只是能吃饱了肚子罢了,现在见到这些菜并鸡肉来,顿觉食指大开。

    “对了,公公,”楚昭忽然停住脚,“公公来时,父皇可有说赈粮何时送达?”

    现在年关将至,又是冬日酷寒,好歹也要让百姓能过个安稳年不是?若是赈粮迟迟不至,一旦民心思乱,这里又靠近边关……

    “王爷放心。”汪直忙点头道,“皇上已下旨户部速速筹措赈粮一事,想着不几日,应该就会运来。”

    楚昭笑了笑,也不再多言,便让几人入席。

    只是林文进不过略用了几口,便被人喊了出去,却是奉元附近城池大多损毁,各地官员忙于救灾,家眷却是已无栖僧地。倒是安东因城池够大够坚固,倒还算完好,楚昭便传下钧旨,言说府衙倒塌的官眷,自可把家人送到丹东安置,也好一并照顾。

    幸好这丹东府衙旁边有一个尚算完好的王爷宅邸,本是大楚开国皇帝赐给前朝降了大楚的一个王爷的居处,只是可惜,那家异姓王却是在楚昭爷爷在位时全家死于瘟疫中。因这地方过于僻远,皇家一直没有收回。这会儿倒正好让那些来投奔的官眷居住。便是楚昭也是住在王府的一个独立的院子中。

    吃过午膳,知道楚昭还有很多事要忙,再加上这灾区景象实在太过悲惨,汪直便以要赶着回京复命为由,匆匆离开了丹东。

    傍晚时分,又有一家家眷来投,却是奉元知州苏仲霖家的家眷来到。

    “苏仲霖?”楚昭正在处理事务,听了林文进的禀报,放下笔,揉了揉眉心,对林文进道,“你安排好苏家后,让苏仲霖来见我。”

    佢里一事后,楚昭便直接将苏仲霖调到了奉元,主要目的便是要保证大军粮道的畅通。现在苏仲霖既然到了,自然要问一下伤亡情况和粮道情形。

    林文进却摇了摇头:

    “苏大人并没有来,只有他妻子并一儿两女到了,倒是给王爷送来了一封信——”

    林文进拱手送上信函。

    这几日,凡是来投的灾区官员家眷,一般均是官员亲自护送前来,唯恐混乱之中,家人出事……

    苏仲霖这般依然坚守的,却还是第一个。楚昭怔了一下,心里不由暗暗赞叹,怪不得容公对此人颇为青睐,这苏家子确也委实忠心。

    楚昭忙接过信函打开,眉心顿时蹙成了个川字型,半晌才抬头对林文进道:

    “你安排一下,明天一早,孤就要动身去奉元。”

    苏仲霖信上所说果然如楚昭推测,奉元城池几乎完全倒塌。更要命的是,唯一一条通往边关的运粮要道也彻底损毁!

    不能运粮的话,那太傅的大军——

    更何况,现在那冰晶雪莲还没有送到太傅手中,也不知道太傅现在怎么样了?

    自己必须要赶紧把雪莲送过去!

    一直忙到将近三更,楚昭才处理完手头的事务。

    刚要除了鞋袜上床安歇,却隐隐听见外面有些扰攘之声。刚要发问,近侍已经跑进来小心禀告,言说是朔州郡守谢简的家眷到了。

    很快林文进的声音也传来,楚昭放下心来,想要上床安歇。庭院里却忽然响起一阵轻轻的马蹄声,一个熟悉的声音随之传来:

    “昭儿。”

    这声音委实太过熟悉,楚昭先是一愣,继而大喜——不是为了自己浴血沙场的太傅容文翰又是哪个?

    那近侍也听到动静,顿时吓了一跳,刚要呵斥,却见楚昭一下从床上蹦下来,鞋都没顾得上穿就冲了出去,上前一把拉开房门——

    天上并不见有月,几颗星子却使得这夜色更增加了些寒意,本是疏疏落落的庭院里正停住着几匹骏马,被簇拥在最中间的是一个头戴软帽、外罩斗篷的清癯男子。

    虽是夜色朦胧不明,楚昭却还是一眼认出,男子不是自己心目中父亲一般的太傅又是哪个?

    楚昭已是欣喜欲狂,蹬蹬蹬几步跑下台阶,上前就抱住了容文翰的腿:

    “太傅你可是伤到了哪里?昭儿扶你下来,冰晶雪莲就在房间里,太傅快随昭儿来。”

    “好。辛苦王爷了。”容文翰的声音明显有着无法掩饰的疲惫,“王爷让开些,臣要下来了。”

    旁边的年轻将军却已跳下马来,冲着容文翰伸出双手:“大帅把人交给末将吧。”

    “我自己来。”哪知却被容文翰拒绝,“李昉留下,其他人先下去歇息。”

    借着门缝内隐隐泄露出来的一丝光线,楚昭终于注意到,太傅怀里好像还抱着一个人。

    正自惊疑不定,容文翰已经从马上下来。只是落地的那一刻,身子却是猛的一晃,楚昭忙上前一步扶住容文翰。李昉则是已经蹲在地上,帮容文翰推拿活血。

    “我,没事儿。”容文翰忍着周身针扎般的疼痛咬牙道,“我们快去,王爷的房间。”

    李昉只得住了手,却是心疼不已:

    这般恶劣天气,两日两夜,一路狂奔,便是铁打的筋骨也熬不住呀,更何况公子还抱着小小姐!

    可是公子性子委实太过执拗,却是不论自己如何劝说,都绝不愿把小小姐假于他人之手!

    知道太傅怀里的这个人对太傅而言,必然至关重要,楚昭一时愣在了那里。

    “昭王爷。”李昉忙叫了一声,楚昭这才反应过来,先对慌慌张张正抬了自己脚要给自己穿鞋的近侍吩咐道:

    “你领他们下去歇息。”

    又对已经躬身侍立的侍卫道:

    “严守整座院子,没有孤的允许,绝不许放任何人进来。”

    这才紧走几步,轻轻扶住容文翰,心里忽然一酸——果然边关战事磨人,太傅竟然消瘦如斯。

    待进得房间,容文翰抬手想要解开斗篷,哪知手指早已僵硬,楚昭忙上前帮忙,解开容文翰脖颈中丝绦,随着斗篷滑落,一个头枕在太傅肩头,甚至整个人都蜷曲在太傅怀里的瘦弱孩子显露出来。

    楚昭一愣:

    “这是——”

    容文翰已蹒跚着来到床前,伸手揭了上面的被褥把孩子一层层裹了起来,叹了口气道:

    “王爷你瞒的臣,好苦——”

    瞒的太傅好苦?楚昭愣了一下,自己没瞒过太傅什么啊,刚想辩驳,忽然想到一件事,心情顿时起伏不定,忙上前一步,俯身看去,一下张大了嘴巴——

    可不正是云儿?

    脸色顿时大变,紧握了床单咬牙道:

    “中毒的是云儿?什么毒?谁下的这般毒手?”

    容文翰怔怔瞧着脸色苍白、依然昏睡的霁云:“是祈梁的冥花毒。云儿是在赶往边关阻止臣回撤大军的路上被人狙击。你快把冰晶雪莲交给李昉,好煎了喂给云儿服下。”

    楚昭也是聪明人,马上明白,霁云的伤祈梁脱不了首尾,除此之外,怕是还有自己的敌人……

    云儿,我楚昭自问上不愧于天,下不怍于地,却唯独亏欠你太多……

    这样想着顿时又是愧疚又是心痛,忙转身进里屋捧了个玉盒出来交给李昉:

    “阿昉快想法喂了云儿服下,一朵不够的话,昭马上命人回上京去向父皇讨要。”

    李昉应了声,接过玉盒。

    楚昭亲手斟了杯热茶给容文翰端过去,哪知对面却半天没有动静,楚昭抬头,却是容文翰正全神贯注的瞧着床上昏睡的霁云,神情怅然而痛楚。

    楚昭愣了下,轻轻把茶杯塞到容文翰手里:

    “太傅一路辛劳,先喝了这杯热茶,我这就让人准备饭菜。”

    “不用。”却被容文翰拦住,“和祈梁大战在即,臣必须马上赶回去。目前云儿不宜长途跋涉,就让云儿暂且安歇在这里,臣会让克浩率人留下,对外只说,是克浩和他弟弟罢了。”

    “好。”楚昭点头,目前局势未明,实在是敌人在暗,而自己却是在明处,自然必须小心些为好,“太傅放心,有昭在,定会保云儿无恙。”

    李昉已经煎好药,容文翰亲自喂了霁云服下,那雪莲果然不愧是解毒圣药,服下片刻,霁云向来冰凉的手足便渐渐暖了起来。容文翰眼睛一热,紧绷的神经终于松弛了些,身子一软,不是楚昭架住,差点儿就坐倒在地。

    小心的把霁云的手塞进被褥里,容文翰终于收回一直怔怔瞧着爱女的眼神儿,转身来到院外,翻身上了战马。

    “太傅——”看着寒风中越发显得瘦削的太傅,楚昭眼睛一热,险些便哭出声来。

    “昭儿,”容文翰却是突然换回了楚昭幼时的称呼,“前方有我,昭儿不必担忧。除我这个爹爹外,云儿也就昭儿你这一个亲人了,无论发生什么事情,你们两个都要彼此照顾,确保万无一失!”

    “太傅——”楚昭终于忍不住,扑过去抱住容文翰的马头,“太傅也一定要珍重,昭儿和云儿静候太傅凯旋!”

    容文翰最后一次回头看了眼楚昭的房间,沉声道:“走!”

    几匹马很快消失在夜色中。

    楚昭怔怔的瞧着马匹消失的方向,拭了下泪,转过头来,正好瞧见林文进和凌子同正迎面走来。

    “王爷这么晚了还未歇息?”林文进和凌子同也瞄见了容文翰等人离去的背影,不由齐齐一愣,怎么中间那人背影如此熟悉?

59狐媚子

    “十一,你过来。”老总管忍了半天还是没忍住。

    王爷一向洁身自好,除了十三岁上把太后赏的一个教他人事的宫女给收了房外,就再没沾惹过其他的女子。

    现在倒好,怎么了弄了个半大小子在自己屋里不说,还衣不解带的伺候了一晚上。

    一大早,自己就看小令子的神情不对头,叫过来问不了三两下,那小子就招了,说是昨儿个半夜里突然来了几个投靠王爷的人,留下一对儿兄弟就匆匆走了。

    自己初时也没在意,小令子却是说漏了嘴——王爷当时激动地鞋子都没穿就跑了出来!

    这么多年了,自己一点点瞧着王爷由一个一身戾气的孩童长成现在这般稳重的模样,何曾有过这么有失体统的时候?

    自己本想见了王爷就旁敲侧击一番,探探那对儿兄弟的来头,哪想到小令子却说,王爷昨儿个把所有伺候的人都撵了出去,只留了十一和一个大夫在身边罢了。

    现在瞧着大半晌了,主子连门都没出,那林文进已经跑来请示公务好几趟了,却都被打发走了!这不就跟戏里唱的那个“从此君王不早朝”的昏君差不多了!

    老总管越想越气,那可是自己看着金尊玉贵的小主子,凭他是谁,竟敢使唤王爷!

    啊呀,不对,难不成是个狐狸精?还是个男的?所以王爷才会被惑了心智,做出这般荒唐之举?

    正急得团团转,抬头正瞧见满脸喜色的十一跑出来,忙拦住了十一的去路。

    看到横眉怒目挡着自己路的老总管,十一明显吓了一跳:“老总管,一大早的,谁惹您生气了?”

    “你还说——”老总管气的两边的胡子直往上翘,怒气冲冲道,“我还没有老糊涂,让我眼睁睁的瞧着你们领些狐狸精去祸害王爷,门儿都没有!你倒是说说看,王爷那屋里的人,是哪个?”

    十一这才明白老总管为什么发那么大脾气,眼珠转了转,终于贴近老总管耳边道:

    “总管大人,十一这样跟您说吧,上次王爷让收拾的那朝华院您老还记得不?”

    “怎么了?”听十一又提起那档子事,老总管神情充满戒惧,上次防了十一好久,幸亏王爷自己倒好像忘了,再没有提过,现在十一又突然提起,不会是——

    “您老猜对了!”十一促狭的眨了眨眼睛,“当初那朝华院啊,就是给王爷屋里的那人准备的!正好王爷叫您呢,老总管您快去吧。”

    说着,就疾步跑了出去。

    “这?”老总管险些哭出来,这就叫好的不灵坏的灵吧?竟然自己想什么就有什么。

    跺了跺脚,只得往楚昭房间而来。

    还没进房间,便听见楚昭的声音传来:

    “这是我特意着人熬得燕窝粥,云儿你好歹用些。想吃什么,待会儿告诉我,我马上让人准备……”

    老总管跟着楚昭这么多年了,还从见过小主子这般细声细气的模样,甚至隐隐约约间还能瞧到主子正举了个勺儿,小心的送到人家嘴边。

    “王爷放着吧,我,自己来——”霁云忙挣扎着要起身,却被楚昭轻轻按住,“身子都这个样子了,还要逞强!快,张嘴——”

    看着楚昭两个黑色的大眼圈,霁云愣了一下,昨夜半梦半醒间觉得一直有人在喂自己喝水,或是给自己擦汗,难道竟然是,楚昭?下意识的问道:

    “你一夜没睡?”

    “我没事儿。”楚昭温和的笑了笑,固执的又把勺举高些,“先喝了这粥。”

    楚昭的这种亲密举动,霁云实在不适应,可让他就这样举着,也不是个事儿啊,只得张口。

    楚昭脸上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

    “乖,云儿再吃些。”

    “王爷——”老总管几乎要哭出来,还以为小令子说的太夸张了,没想到亲眼见到才发现,小令子不夸张,王爷才夸张啊!

    楚昭只是嗯了一声,便又舀了一勺送到霁云嘴边,“我待会儿就要赶去奉元,你且在这里好好养伤——”

    “去奉元?”霁云愣了一下。

    “对。苏仲霖来信说,通往边关的运粮道路已经完全损毁,我必须赶去一趟。你就待在这里,安心等我回来便是。”

    “我没事。”霁云摇头,“修粮道是大事,你只管去便好,不是有李昉他们在吗?对了,爹有没有说,阿虎还要几天才能赶回来?”

    这么多天了,一直都没见到阿逊他们的影子,自己明明中了毒刀掉下悬崖,却又能回到崖上,定然是阿逊救了自己吧?可后来又发生了什么事,阿逊又去了哪里呢?

    “阿虎伤了腿,现在虎牢关养伤呢,等腿好后,就会赶过来。”楚昭又喂了霁云一口粥,毕竟从没做过这般服侍人的活计,楚昭每一勺都是装的满满的,又送的太快,霁云一下喝呛了,剧烈的咳嗽了一声,虽是忙捂住嘴,却还是溅出了一些到楚昭身上。

    想起上一世楚昭的铁血无情,霁云神情瞬间一滞,下意识的就想帮楚昭擦拭。

    楚昭脸色果然一变,却是放下碗就紧着扶住霁云的肩:

    “别动,小心碰着伤口。”

    又懊恼的道:

    “是大哥笨手笨脚,云儿你可别恼了大哥——”

    老总管身子一歪,一把抱住门柱子,再看向霁云时,神情悲痛欲绝,真是杀人的心都有了:

    这狐媚子道行可真是不一般啊,竟把王爷迷的神智尽失!

    “郑凉,你过来。”楚昭终于转过脸来,招呼老总管道。

    老总管无声的抹了把辛酸泪,步履蹒跚的挪过去,“主子——”

    那声音真是比哭还要难听。

    楚昭瞟了眼老总管:

    “孤待会儿就要离开这里去丹东,就把云儿交给你了——”

    交给我?老总管搓了搓手,心里暗暗发狠,等王爷离开,自己一定要好好整治这瞎了眼的奴才,敢蛊惑王爷做出这般离经叛道之事,自己就是拼了老命——

    却听楚昭接着续道:

    “太傅可就云儿这么一个女儿,孤心里,云儿就和孤的亲妹妹一般!孤不在的这段时间,云儿就是你的主子,郑凉你务必保证云儿不会受一点委屈!”

    哎?什么叫太傅就这么一个女儿?太傅?太傅!

    老总管这次是真的傻了,抖着手指着霁云道:

    “她是,容大人丢了的,丢了的那个女儿,霁云小姐?”

    记得王爷小时候,经常缠着自己带他到容府玩儿,那时霁云小姐还是个小不点……

    “王爷,小主子,药来了——”李昉端着碗药笑咪咪的从外面进来。

    “李昉?”老总管一瞧,这人自己倒认得,不是容府的专属大夫又是哪个?

    “哎呀呀,竟然果真是霁云小姐吗!”老总管都要欢喜傻了,又想到十一说的当初那朝华院就是要收拾好了给霁云住的,愈发的心花怒放,那岂不是说,这霁云小姐就是昭王府未来的女主人?

    又打量了番霁云,嘴里不住念叨着:

    “哎呀呀,这可怎么着才好,怎么小姐这么瘦?不行,我得去灶上瞧着,一定得给小姐好好补补——”

    说着也不磊人,竟是扭头就往外跑。吓得李昉忙往旁边一让,两人才没有撞在一起。

    “郑凉是母妃手里用过的老人,向来最是护主。”楚昭摇头失笑,“有他看顾着你,我也放心些。”

    “王爷,已经安排好了。”侍卫在门外道。

    “我要走了。”楚昭站起身,嘱咐霁云道,“这段儿时间好好养身子,大哥回来时,希望看到一个健健康康的云儿。”

    “好。”霁云点了点头,看楚昭充满期待的瞧着自己,特别是那青色的眼圈,顿了顿,终于又加了一句,“大哥你,也多保重。”

    最后一句,声音低的和蚊子哼哼一般,楚昭却明显开心至极,响亮了的应了一声,这才心满意足的转身离开。

    又在床上躺了三天,李昉终于允许霁云下地走动了。

    倒是老总管还是有些不大放心的样子,唯恐霁云会磕着碰着,竟是走一步就跟一步,那满脸惶急的模样,就跟个护雏的老母鸡一般。

    “凉叔,我没事儿。”霁云站住身子,推着郑凉向后转,“您回去歇会儿啊,”又一指林克浩和十二,“这不是有我哥和十二在吗。”

    “哎哟,我的小——”老总管差点儿喊出“小姐”两个字,忙又住嘴,改口道,“小少爷,您小心着点,可不敢抻着背!”

    “那凉叔你就回屋歇会儿。”霁云却是不罢休,“您这么大年纪,这么跟着伺候我,不是要折杀我吗?云儿可是会心疼的。”

    “好好好,”听云儿这么说,郑凉很是感动,几天的相处,如果说原来是因为霁云的身份,让他主要是敬畏,现在可就是真正的喜欢霁云了。不但极知礼,心肠还好,对自己这个奴才也是真心怜惜,而且长得也和太傅似的,真是漂亮极了,让人怎么瞧着怎么舒服……

    “总管大人——”小令子腾腾腾跑过来,“谢府的小姐又来送菜了,您看——”

    “谢简的女儿?”霁云随即了然。

    郑凉吓了一跳,忙小心的去看霁云的脸色,心里更是暗暗着恼:这些官家小姐,怎么一个个脸皮就那么厚!知道是王爷住在这里,便个顶个的想着法子要接近王爷。

    今儿个你丢个帕子在王爷经常小坐的凉亭上了,明儿个她折朵梅花迎风流泪了——你说你要哭哪地方不能去,干嘛偏要跑到王爷面前,不是王爷躲得快,好险要撞到王爷怀里去有没有?

    现在霁云小姐突然这样问,是不是生王爷的气了?

    哪知霁云却是轻轻一笑:

    “她做的菜,味儿道倒还不错。”

    郑凉提着的心终于放下了些,忙道:

    “那我去瞧瞧,少爷喜欢她做的菜,我就让她再做来。”

    “总管大人喜欢奴家做的菜?”在座的除了谢简的女儿谢雅,还有林文进的女儿林玉柔,听郑凉说昨天送的那几味菜吃着很好,顿时喜上眉梢。

    自从三日前意外遇到骑马外出的高大俊朗的楚昭,谢雅一颗芳心就失落在了那个自己本来很是瞧不起的王爷身上。想想自己好歹也是谢府的小姐,论身份,也算配得上楚昭。

    瞧着其他府邸的小姐日日挖空心思想要“偶遇”楚昭,谢雅却是另辟蹊径——

    自己早在上京时就听人说,楚昭为人最是念旧,虽是外表冷酷,对跟在身边的老人却是很好。特别是现在的这位叫郑凉的总管,听说是当年的云妃娘娘用过的人,若是这老东西愿意给自己美言几句,效果怕是会出乎意料的好。

    现在听老总管说喜欢昨日送的菜,谢雅一下心花怒放,忙告辞离开,说是马上就做好了菜送来。

    林玉柔看的一呆,暗暗佩服谢雅果然好手段。

    谢雅和林玉柔分别,匆匆回到自己居处,急急叫来贴身丫鬟墨雨:

    “你去后面苏家,告诉苏仲霖的夫人,再照昨天的菜样做好了送来。”

60狐媚子(二)

    “娘,他们府里自有厨娘,凭什么要您做菜?”说话的是个十多岁的男孩,满脸的怒气,嘴里说着,把手里的书,重重的扣在书案上,那书案一晃,猛地一仄歪。

    旁边穿着淡蓝裙子的秀丽女孩忙扶住,嗔怪的瞪了一眼男孩子:“弟弟你小心些,这房间里,也就这书案还完好些。”

    语毕转身面对慈眉善目眉宇间却有些愁苦的中年女子:

    “娘,弟弟说的也不无道理,凭他谢家再如何显贵,也不能这般拿咱们当下人使唤!把咱们的好好的院子占了去,逼着咱们搬到这样一个破落的住处也就罢了,竟是连咱们的这点吃食也要搜刮了去,实在是欺人太甚!娘且安坐,女儿这就去回绝了她。”

    女子一家,正是奉元知府苏仲霖的妻子张氏,以及长女苏沅、长子苏霈、次女苏湘。

    这王府的院子虽然大,但讲究的房舍也不过那么十多处。

    谢简家是晚上来的,当时正好还剩下一处精致的院落。可谢家人拖家带口的,足足几十人,住在那样一个院落里边显得有些拥挤。

    林文进便示意谢家人,其他空房子还有,稍微收拾一下,也能暂住,不妨待天明后,派出些下人去打扫休憩一下其他房间,这处院落便只让主子们住罢了。

    谢夫人排场惯了的,闻听此言,便有些不大高兴,可这是人家地头上,有什么委屈也只得咽下。

    可巧第二天,一出院子就碰见了张氏——两人倒是熟人,这张氏的丈夫苏仲霖可不就是自己夫君治下官员吗?

    再一瞧张氏并三个儿女住的院子,虽是不大,倒也精巧轩轾,当下就吩咐张氏再去找其他屋子居住,这院子正好让女儿谢雅住。

    张氏无法,只得领着三个儿女又找了一处院落。只是苏仲霖本就是家中庶子,不但沾不得家中财产分毫,还不时被嫡系欺负,在外做官时,又自来廉洁,一直没积攒下什么钱财。比方说谢家来投,箱笼物什财物什么的足足拉了十多车,而苏家拢共就只几个装衣物的破箱子并苏霈的书箧罢了。

    而且本来他们被安排住的院子,一应家具俱全,而现在这个院落,则是破旧不堪,除了几张破床,几乎就没有其他东西。

    这也就罢了,反正几人都是苦日子过惯了的,倒也没有什么不适,而且张氏母女也都是做家务的好手,除了那些爬高上低的修葺活计没法子,倒是很快收拾好了院子,也算是能住了。

    谁想到那谢家小姐竟然得寸进尺,接连几天吩咐母亲做了菜肴送过去!

    这王府里住的每一个院落,每日里都按人口有固定的份额,自家又不比别家,嫌供的东西粗陋了,可以花大价钱去街上买!现在天气这么冷,娘背着自己把一个厚棉袄拆了,拽出里面的棉絮重新续了弟弟和小妹的衣物,自己却经常冻得嘴唇都是青的!好歹吃食上还有保证,吃饱了饭也就不那么冷了。

    现在倒好,谢家竟然连自家的吃食上也要占了大半去。

    想起昨天端那盘肉菜出去时,小妹馋的泪眼汪汪的模样,苏沅就觉得窝火!

    看苏沅起身就要往外走,张氏忙上前一把拉住:

    “沅儿,回来!咱们不能给你爹和主子招祸!”

    那谢简可是正儿八经的谢府子弟,又岂是自己这样的小世家可以比的吗?

    更要紧的是,夫君现在,可还在谢简的手下做事。从前在奉元,便因为夫君是太傅的人,那谢简就多次为难他。可夫君无论多苦,都是自己默默咽下,常说若非太傅扶持,早在冲龄怕是就不在人世了。现在太傅在前线领兵作战,他便是受些委屈,只要能保证粮道畅通,便是再大的苦楚也是值得的。

    现在昭王爷又格外开恩,给了他们母子安僧处,比起仍在奉元受苦的老爷,已经是好太多了!

    “娘,你——”苏沅待要不听,却见张氏已是两眼含泪,只得跺了下脚,“娘,您别气,女儿听您的就是。”

    一直睁着两只圆溜溜的眼睛瞧着两人争执的苏湘似是明白了今天好容易得的那点儿肉食,怕是没自己什么事了,“呜哇”一声,就开始大哭起来。

    张氏忙抱住小心呵哄。

    哪知外面却想起墨雨的声音:“苏夫人,我家小姐要的菜可是好了?”

    “啊?”张氏愣了下,忙把苏湘塞给苏沅,抹了把泪道,“小姐稍等,很快就好。”

    “这样啊。”墨雨皱了皱眉头,只觉这院子实在太过破落,竟是一刻也不想多呆,“苏夫人快着些,我家小姐等着呢,误了我家小姐的事,我们可都担待不起!”

    说完,就扭着腰肢离开了院子。

    “你——”苏沅顿时气急,什么叫“误了小姐的事可都担待不起”,竟是真的把娘当做他们的下人了吗?

    吓得张氏忙一把抱住,连连摇头。听墨雨脚步去得远了,才松开苏沅。自己则赶紧抱着菜去了厨房——

    苏家在奉元倒也是有一个厨娘的,可那厨娘的家人也在地震中受了伤,张氏便开恩,让厨娘留下照顾家人。也因此,现在娘几个的饭食都是张氏和苏沅操持。

    苏沅默默的把已经不再哭闹的苏湘交到苏霈手里:

    “阿弟领着湘儿去玩,我去厨下帮娘做菜。”

    苏霈点点头,黯然的抱了苏湘出门。

    “别去的远了,”苏沅又忙探出头道,往谢家的院落努了努嘴,“也别往哪里去。”

    苏霈点了头,牵着苏湘的手往左边而去。对谢家传出的欢笑声实在太过厌烦,苏霈便带着苏湘一直往西北方向而去。

    渐渐行的远了,终于看不到谢家人的影子。

    “哥哥,脚疼——”苏湘忽然站住脚,可怜巴巴的抬头瞧着苏霈。

    苏霈这才发现,竟已是走了很远,正犹豫着要不要再继续往前走,忽然注意到前面不远处有个虚掩的角门,透过一角缝隙,可以看到几树红梅开的正艳,再往旁边不远还有个漂亮的凉亭,忙俯身吃力的抱起妹妹:

    “湘儿乖啊,哥哥抱着你去看梅花好不好?”

    看苏湘还是无精打采的样子,忙又加了一句:

    “说不定还有梅子呢,湘儿要不要和哥哥一起去?”

    “梅子?”苏湘踮起脚就勾住了苏霈的脖子,柔软的小脑袋趴在苏霈的肩上,很是兴奋道,“好,湘儿要去!有梅子就有梅子扣肉对不对?湘儿好饿,好想吃肉肉——”

    苏霈一闷,边抱着湘儿吃力的往前挪动边道:“湘儿乖啊,肉肉,不好吃——”

    虽是这样说,却不自禁想起过节时娘做的梅子扣肉的味儿道,还是大大的咽了口口水,许是“咕咚”一声的声音太响了,苏霈就觉得有些不好意思。

    同一时间,凉亭里传出了“哧”的一声轻笑。

    苏霈这才发现,凉亭里已是有了人,却是一个和自己差不多大小,却明显看着瘦弱不堪的漂亮男孩,小小的身子一丝不漏的裹在一个白色的貂裘斗篷里,愈发显得一张脸小巧而苍白。

    “你笑什么?”苏霈顿时涨红了脸,心里更是充满了懊恼,这样丢人的糗事,竟是被别人知道了!

    凉亭里的正是霁云。

    看着太阳尚好,就想着到这亭子里晒晒太阳,哪知却碰上了这么有趣的兄妹俩。看两人虽干净却明显浆洗的有些破旧的衣衫,便想着,许是那个府里的下人。只是那小女孩看着着实可爱,而那小哥哥,虽是年龄不大,这般气喘吁吁的抱着妹妹不停哄的模样让人看着心里也着实熨帖。

    这里已经是楚昭的住宅范围。

    这也是苏霈越走觉着人越少的原因,其他人可不敢这么贸贸然不经允许就跑到楚昭的势力范围内。

    其实这兄妹俩刚一靠近,就被暗卫发现了。还是霁云说,两个小孩子吗,无妨。自己也实在闷得很了,其他人又实在要么对自己太恭敬,要么就是照顾的太周到,突然出现两个小孩子,倒让霁云生出些兴奋来。

    老总管笑眯眯的瞧着,只以为是霁云小孩子心性,这会儿看着小姐心情好,便也很是欣慰,忙不迭的差林克浩回去,赶紧拿些点心来招待小姐的新朋友。

    苏霈却是认为这个突然出现的一看就是富贵人家的小孩,肯定是在看自己笑话,抱着湘儿转身就要走。

    霁云一愣,马上意识到定是自己方才的笑声惹了这小男孩不高兴,忙起身,笑嘻嘻的冲苏霈拱了拱手:

    “这位小兄弟莫怪,方才是克云唐突了。你们留下来和我说会儿话好不好?我一个人呆在这里,都快要闷死了!”

    因对外宣称自己和林克浩是亲兄弟,霁云现在的名字就改成林克云。

    小兄弟?苏霈斜了霁云一眼,明明是和自己差不多大,却要叫自己小兄弟!

    “哎哟哟。”郑凉也笑呵呵的上前道,“我瞧瞧,这是谁家的小娃娃呀,长得可真水灵。来丫头,爷爷抱抱。”

    也许是苏霈抱的自己太不舒服,苏湘手脚并用的从苏霈身上爬下来,咯咯笑着就扑到了郑凉的怀里。

    “哎哟,好丫头,真乖呀。”郑凉抱着粉粉嫩嫩的小丫头就往凉亭走,心里盘算着,再过几年,王爷和霁云小姐也一定会养出这么大的小肉团子吧,越想越是开心。

    霁云也笑嘻嘻的起身,正好林克浩端了几碟子点心过来,霁云忙叫道:

    “哥哥,快端过来——”

    林克浩脚下顿时一踉跄——虽是荣膺“哥哥”一职已经好几天了,可为什么每次听到小姐脆脆的喊哥,自己还是会有一种被雷击的感觉?那可是大帅最宝贝的女儿,容家唯一的小主子!实在是,太,那个,太不能适应了有没有?

    霁云已经凑过来,先捏了块儿杏仁佛手递给郑凉:

    “凉叔你最爱吃这个。”

    又捏了块儿如意糕俯□送到小苏湘的口边:

    “来,尝尝哥哥家的点心,好吃不?”

    “我妹妹不饿——”苏霈忙要阻拦,哪知话音未落,苏湘已经一口衔住了,嘴里还含混不清的道,“好,好香,湘儿,还,还要——”

    苏霈郁闷的住了嘴,可闻着那点心味儿实在太香了,苏霈也不由小心的咽了口口水。

    霁云已经又拿了块儿递到苏湘手里。哪知这次小丫头却是没往嘴里送,反而蹬蹬蹬的转身跑向苏霈,到了跟前,努邻起小短腿把手里的点心举得高高的:

    “哥哥吃——”

    “哥哥不饿。”苏霈摇了摇头,蹲□子抱住苏湘小小的身子,“湘儿吃就好。”

    “湘儿吃过了。”苏湘学着平时姐姐的样子拍着自己的小肚子,“瞧,湘儿的肚子鼓鼓的!这块儿哥哥吃。”

    哎哟哟,真是一对儿好有爱的兄妹啊!郑凉忙跑过去,一手拉着苏霈,一手牵着苏湘:“我们云哥儿说了,想请你们和他一块儿用点心呢。你不知道,云哥儿一直都是一个人,总要喊闷,你们来了,云哥儿高兴着呢。你们现在已经是云哥儿的朋友了,所以就陪云哥儿一块吃好不好?”

    看老总管说的诚恳,便是那小少爷兄弟两个也都是笑眯眯的,没有瞧不起自己兄妹的模样,苏霈犹豫了片刻,实在抵御不了那香喷喷的点心的诱惑,终于和他们一起坐了下来。

    男孩子可能都对战场非常向往,听说林克浩打过仗,苏霈顿时就崇拜不已,很快就成了林克浩的忠实追随者。

    很快老总管又送了丰盛的午膳过来,看到里面的梅子扣肉,苏湘高兴的几乎蹦了起来。

    一直到用完午饭,两个小家伙才发现竟然已经出来了那么久,再不敢多留,忙急急火火的就往自家住的小院赶。

    林克浩本想让暗卫跟过去瞧瞧到底是那家的孩子,却被霁云拦住:一看就是两个心思再单纯不过的孩子,家里也必然都是良善之人。

    “在别人家吃过了?”在家等的焦急不已的张氏听两个孩子如此说,心一下提了起来——这王府里住的都是贵人,一直担心孩子会冲撞了什么人。

    “是啊,是啊。”苏湘不住点头,很是兴奋的对母亲道,“那家的哥哥真的很好啊,喂湘儿吃点心,还给湘儿做梅子扣肉——”

    张氏听得越发惊疑不定,思量了片刻和苏沅商量道:

    “这大灾时节日子都不容易,咱不能白吃人家的,不然娘再做两个菜和几样点心,待会儿让霈儿给人送去。”

    “让女儿和阿弟去吧。”苏沅想了想道,弟弟毕竟年幼,自己好歹要瞧瞧那家人是什么人家。

    苏沅一向极有主见,苏仲霖不在家时,张氏就拿苏沅当主心骨,听苏沅如此说,也就答应了下来。

    待张氏做好,苏沅便一一装到食盒里,交由苏霈提着,兄妹俩便往那个小角门而去。

    两人越往前走,苏沅越惊异,这雕梁画栋的,自己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精致的地方。

    这般讲究的院子,到底是谁家会住在这里呢?

    “姐姐,到了——”苏霈一指前面的角门。

    苏沅还在迟疑,角门已经拉开,一个丫鬟正笑眯眯的瞧着两人:

    “快进来,总管大人已经在里面候着了。”

    总管大人?苏沅还没想明白怎么回事,就被苏霈和丫鬟簇拥着走了进去。

    “那不是,苏家的那个丫头吗?”一条小径旁,谢雅带着丫鬟墨雨恰好经过,正正瞧见苏家兄妹进入角门的情景。

    谢雅脸色顿时难看之极——自己记得不错的话,那个宅子,可不正是楚昭卧室所在的地方?亏自己打点了这么久,也不过能在仆人们经常来往的外宅略坐坐,这苏沅倒好,竟直接到楚昭住的小院来了!

    “这苏家大小姐看着温婉,却竟然是个狐媚子吗?”墨雨心里大是不忿,“怎么敢直接跑到王爷的内宅去了?”

    谢雅更是气得把手里的帕子绞的不成样子,竟然敢跟自己抢楚昭,自己一定要她好看!

61 提亲

    “这是昭王爷的宅子?”苏沅吓得一哆嗦。

    “你是苏仲霖家的小姐?”霁云却是又惊又喜。

    听这小公子的意思,竟是认识自己爹爹吗?

    苏沅愣了一下:“公子认得家父吗?”

    “奥。”霁云看着苏沅,顿时觉得很亲切,自己筹备的粮草可多亏了苏仲霖,不然可不会那么快的就送到爹爹手里。

    自然这话此时却是说不得的,便拉了林克浩做掩护:

    “这是我哥,以前就在太傅军前效力。听哥哥说,太傅常对令尊赞叹有加呢。”

    林克浩也忙向苏沅姐弟一拱手,很是诚恳道:

    “原来是苏太尊的千金和公子吗,克浩有礼了,若非有苏太尊保证了粮道畅通,我们大军怎么可能逼得祈梁节节败退?将来太傅凯旋,苏太尊必然会在太傅的功劳簿上留下重重一笔。”

    听林克浩话语,太傅竟是对爹爹如此厚爱吗?苏沅心里一热,只觉往日受的那些委屈,这会儿想着,都值了!忙冲林克浩福了一福,含泪道:

    “不说太傅待家父恩重如山,但只为官一任,造福一方,爹爹所做不过分内之事罢了,倒是将军能追随太傅鞍前马下,为国为民浴血沙场,实在让人佩服。将军莫要太客气了。”

    ……

    听苏沅话语中不时提到太傅,林克浩和霁云都是一肃,神情恭敬至极。

    苏沅愣了一下,若说林克浩因曾在太傅帐下任职,所以听自己提到太傅便会有这般恭敬态度,这位林小公子的态度就有些奇怪了。特别是神情中那些骄傲自豪,更让人有些费解。想想却又释然,许是受了乃兄的影响。

    留下菜肴并糕点,苏沅便带了苏霈告辞。林克浩一直送到角门外,直到苏沅秀丽的影子都看不到了,才恋恋不舍的收回来——自己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秀外慧中的官家女子!

    一回头,正对上霁云促狭的眼睛,林克浩臊的一张脸都红了。

    霁云却已经收回眼神,对林克浩的害羞神情只做未见,笑着招呼林克浩:

    “哥哥,快来尝尝苏小姐的手艺。跑得慢了可就没有——咦?”突然露出惊异的神情,怎么苏沅带来的这两道菜和中午谢雅送过来的味儿道一模一样?

    又挟了一口细细品尝,果然是一模一样。

    “阿姐,为什么不把谢家欺负咱们的事说给他们听?”苏霈忽然停住脚,不解的望着苏沅。看老总管的模样,明明是待林少爷他们极好的,若是能让林少爷出面,说与老总管听,说不定老总管愿意出面给自己家主持公道呢!

    “阿弟莫糊涂。”苏沅却是脚都没停,“那林少爷也是远道而来托庇于王爷手下罢了,再怎么着,毕竟是客居,人家看在爹爹面子上待咱们好已是难得,怎么好再去为难他们?让林少爷出面的事,阿弟再也休提。”

    苏霈闷闷的应了声,心里却在烦恼,难道就这样任谢家人欺侮下去吗?

    “沅妹妹,什么事不能提啊?”一个笑吟吟的声音忽然在旁边的小径上响起。

    两姐弟一愣,忙抬头看去,却是谢雅并一个年轻的男子正站在哪里。

    那男子长相倒还清秀,却是脚步虚浮神情轻佻,看到莲步姗姗、缓缓而来的苏沅,眼睛明显一亮,自以为风情万种的猛一抖手中折扇:

    “你就是苏大人的女儿?早听说苏大人的女儿国色天香,我见犹怜,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这话里就明显含有调戏的意味,苏氏姐弟顿时就脸色大变。

    “你是谁?想干什么?”苏霈拳头攥得紧紧的,上前一步挡在苏沅面前。

    一直在后侍立的墨雨上前一步,阴阳怪气的对着苏沅道:

    “苏小姐,早听说你苏家也算是书香门第,怎么教出的孩子这般不知礼?这是我家少爷,昨日刚到,还不快给我家少爷见礼。”

    谢简的少爷?那不就是谢芸吗?

    苏沅顿时花容失色——这朔州境内,哪个不知、何人不晓?因谢简只得了这么一个儿子,最是宠的无法无天,乃是朔州有名的夜夜新郎!他上一个夫人,听说娶进家门不过半年便被他气得自缢而亡。

    “沅妹妹,”谢雅抿嘴一笑,上前抓住苏沅的手腕,“正好我哥哥带了很多上好的脂粉来,听说沅妹妹也在这里,便一叠声的央着我陪他过来,说是宝剑赠英雄,脂粉送美人儿,那些个好东西,妹妹这样的美人儿不用,岂不是暴殄天物?沅妹妹且跟着我去瞧一下,看看可有合心意的?”

    谢雅这番话就更是无礼,哪有陌生男女私相授受,还是送的香脂水粉这般暧昧的东西?这对儿兄妹竟是明摆着要坏自己名声?!

    苏沅大怒,用力抽回自己的手,冷声道:

    “谢小姐还请自重,那些水粉还请小姐自用吧。告辞。”

    说着,扯了苏霈转身就走。

    “好妹妹——”谢芸却涎着笑脸挡住了苏沅的去路,“莫恼,那些可都是上好的胭脂水粉,哥哥保证,都是妹妹没见过的,妹妹看了一定会——”

    手也随即伸出,想要去抓苏沅的手。

    哪知斜刺里突然伸出一只缀着红缨的枪柄,不偏不倚,狠狠砸在谢芸的手背上。

    谢芸自来娇生惯养,便是家主谢明扬,也经常怜他家只得此一个孩儿,多有维护,更兼谢芸本身也是有些脑子的,特别是惯好做些阴险诡诈断子绝孙的阴狠事,又有谢简夫妻宠着,也因此养成了谢芸无法无天、皮娇肉贵的毛病,别说这样被人狠狠的敲一下,就是最荒唐时,有他娘护着,谢简都没动过他一根手指头。

    这会儿被人狠狠打了一下,只觉的手背都好像要断了!

    登时痛的捂着手,眼泪都要下来了:

    “你,你是哪里来的野小子,竟敢对本公子动手,你可知道,本公子是谁?”

    谢雅也惊了一跳,抬头看去,却是一个十来岁衣着华贵却瘦弱苍白的男孩子,正不紧不慢的收回长枪,转手扔给旁边一个英气勃勃的年轻男子,慢条斯理道:

    “不好意思,手滑了。”

    嘴里虽是说着不好意思,脸上却一点儿“不好意思”的神情都没有。

    男孩自然就是霁云一行人,本就觉得这菜怕是有些文章,没想到暗卫又来禀报说,苏氏姐弟正被一个很是轻佻的男子纠缠。霁云就忙带着十二和林克浩赶了来,正巧看见谢芸想要轻薄苏沅。

    “姐姐——幸好你还未走远。云儿正好有事找你呢,我们边走边说。”

    霁云说着,竟是正眼也不瞧谢芸,就要偕苏沅姐弟离开。

    “你们是哪家的?”谢芸反应过来,不由大怒,“竟敢在我面前如此猖狂?”

    “哥,”霁云却是不理他,只看向林克浩,皱眉道,“这树枝可真是讨厌,老是挡着云儿的视线。”

    却是谢芸旁边正好有一棵龙爪槐,斜逸而出,虬枝纵横。

    “公子站稳了。”林克浩轻轻一笑,倒提起长枪,寒光闪闪的枪头对着那树枝就是一阵急刺。

    谢芸只觉一阵凛冽的杀气霎时把自己罩的死死的,吓得腿都软了,却是一动不敢动,一直到林克浩停下手,谢芸才一屁股坐倒地上。同一时间,那些树枝噼里啪啦的就落了下来,正正砸了谢芸一身。

    “哥哥——”谢雅顿时慌了手脚,忙扑过去扶谢芸,“你怎么样,没事儿吧?”

    好不容易把谢芸身上的树枝给扒拉干净,再回头瞧去,那男孩早和苏沅去的远了,远远的,还能听见苏霈兴奋的叫声:

    “林大哥,你太厉害了,也教几招给霈儿好不好?赶明谁再敢欺负姐姐,霈儿就把他削成人棍!”

    谢芸已经快站起来了,闻言身子一软,又半跪在了地上。

    “哥哥,你没事儿吧?”谢雅忧心如焚——自己大哥这些年,早被酒色掏空了身子,要是真有个什么,爹娘一定不会饶了自己!

    “我,没事儿。”谢芸扶着谢雅的手站了起来,咬牙道,“你和我去见娘,让娘这就去苏沅家做媒!”

    这女人虽泼辣,长得却委实漂亮,谢芸已是心猿意马。

    “不是吧,哥,”谢雅愣了一下,一下瞪大双眼,“你真想娶苏沅那个死丫头?”

    “傻丫头,”谢芸却是满不在乎道,“哥哥娶了她,看她还怎么和你争楚昭,而且,真是到了咱们家里,还不是你想怎么揉捏就揉捏,也可出了一口恶气!”

    说道最后,几乎是咬牙切齿。

    以自己久经情场,早就看出方才那持枪男子明显对苏沅有意,本不过是逢场作戏,想要调戏苏沅一番罢了,现在受了这般委屈,怎么样也得想法子出了胸中这口恶气!

    到时候,自己定要那对儿兄弟跪在自己面前求自己!

    谢雅先是怔了一下,然后便明白了谢芸的意思,思量了片刻道:

    “哥哥你是正经的世家子弟,想要娶那苏沅,自是容易,不过方才那两人也不知什么来头,妹妹先去打听下,然后再定夺。”

    那年长男子还罢了,那小男孩不止服饰极为讲究,身上还有着一股说不出来的气势,实在是不像一般人家的小孩。

    两人商量已毕,谢芸就急火火的去找娘亲李氏,谢雅也很快打听出来,方才那对儿兄弟却是客居在王府之中,好像是王府总管郑凉故交家的孩子。

    那也就是说,定是出身贱民了?

    谢雅登时就松了口气,却又旋即警铃大作——苏沅那丫头,该不会是和自己一样,想先取得郑凉的好感,然后在伺机接近王爷吧?越想越觉得有理,忙匆匆往母亲居处赶去。

    “想要娶苏家的丫头?”李氏皱紧了眉头,很是不悦,“苏家的家世怎么配得上你?苏家门庭低微不说,那苏仲霖还是家中庶子,便是他们家嫡系的女儿,娘都不见得能看在眼里,何况是旁支?”

    “娘,可孩儿就喜欢那苏沅。若娘一定不允,那孩儿就打一辈子光棍算了!”谢芸却是撒娇卖痴,抱着谢夫人的胳膊不停的晃着。

    “是呀,娘。”谢雅也笑吟吟的帮腔道,“您不是早就急着抱孙子了吗?难得有个合哥哥心意的,娘您就答应了吧,苏家家世是太寒微了些,可难得哥哥喜欢不是?那苏家小姐,这几日女儿也是见过的,也是温婉秀丽的大家闺秀,便是娶过门来,也不会失了咱家的脸面,更没有胆子惹娘生气。娘不如就成全他吧。”

    “果真如你所说?”李氏果然动了心,儿子娶得第一个妻子也是大户人家的小姐,却最是好妒成性,每日里到自己面前哭哭啼啼,真是烦都烦死了,若儿子喜欢,说不得以后就能收收性子,好好做事了,这门庭低些,也定然不敢和第一个媳妇般,一次次的跑到自己面前,让自己给她做主。

    “那,等娘给你爹去封信问一下?”李氏犹豫着道,实在是怎么想着,都觉得给儿子找这么一个媳妇儿,自己和老爷都有些没面子。

    “不必。”却被谢芸拦住,撇了撇嘴道,“不过是娶个姨娘,何必再劳烦爹爹?”

    “姨娘?”李氏愣了一下,“你口口声声要娶她,不是当妻子的?”

    “那是自然。”谢芸大言不惭道,“儿子娶妻那是大事,要爹娘说了才算的,儿子可不敢自专。”

    一句话说的李氏顿时喜笑颜开:

    “好,芸儿果然懂事了,娘这就让人选个黄道吉日去苏家提亲。”

    出了门,谢雅终于忍不住叫住谢芸:“哥,苏沅那个性子,让她当姨娘,她会愿意?”

    “不同意?”谢芸却是丝毫不以为意,“我带回来的东西你不是见了?让管家娘子明儿给她送去些,我就不信她会不动心!”

    “你说那些胭脂水粉和首饰衣物?”谢雅一下嘟起了嘴巴,“不行,那都是我喜欢的东西,才不要送给苏沅那个贱人。”

    “什么稀罕东西?”谢芸已是有些不耐,“停几天还会有更好的送来,到时候,全都是你的。”

    “还有更好的?”谢雅眼睛睁得溜圆,“怎么可能?”自己身为谢家的小姐,那般好的东西都没几样是自己见过的,哥哥竟说还有更好的?

    “那是自然。”谢芸很是得意,“整个萱草商号——”

    又突然想到什么,忙闭了嘴,左右看了看,见没什么人,才又放下心来,暗暗感慨,那谢弥逊果非常人,早年在上京,自己也是见过几面的,竟是比自己还要骄横!没想到几年不见,竟然闯下这么大一份家业。不过可惜,最后还是为他人作嫁衣裳罢了,这偌大一份家业,都将尽归家族所有!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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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生之掌上明珠介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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