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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生之掌上明珠全文阅读

作者:月半弯     重生之掌上明珠txt下载     重生之掌上明珠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77 报应不爽(二)

    “这些药,你可要盯仔细了!”灵老交代的很是认真,“每次放三碗水,熬去一碗水时,改成文火,到最后余至一碗药汁时熄火。然后再煎另外三副药,均剩一碗药汁时,合为一炉,把最后这付药放进去,直到仍是余最后一碗方可。”

    瞟了霁云一眼:

    “把我方才的话重复一遍。”

    霁云点头,分毫不差的把灵老的话复述了一遍。

    “倒是个伶俐的!”那灵老心里暗暗赞许,面上却是不显,径直站起来离开,走到门口又顿住,“你只在外面便可,幔后是不许去的。”

    幔后面不许去?灵老不说还好,说了后,霁云却忽然想要知道幔后的床上躺的人什么模样。瞧瞧四下无人,只管蹑手蹑脚往幔后面转去,哪知手刚碰到幔,就被什么东西给狠狠的蛰了一下。

    霁云吓得忙收回手来,却由指尖起,整个胳膊迅速肿大。

    “念你是初犯,就饶过你这一遭——”苍老的声音突兀的在身后响起,霁云回头,却是灵老去而复返。

    自那后,霁云再不敢冒险。再加上毕竟是第一次做熬药的活计,霁云便有些手忙脚乱,甚至很多时候把药递给灵老看时,毫不留情的被倒掉。

    这么周而复始的做活,简直要把霁云折腾疯了。期间倒也见过方修林几次,旁人不觉,但霁云明显感到,方修林对自己上了心,比方说他的贴身僮仆阿丰,只要到这后院里,必然会拿着些吃食来寻霁云,东拉西扯的想从霁云嘴里套出些东西来。

    只是一个猴儿崽子,再机灵又如何?

    霁云冷眼瞧着跟在自己身后喋喋不休的阿丰,顺手一指阿丰手里盛薄荷糖的荷包:

    “这个荷包好漂亮!”

    “漂亮吧?”阿丰很是得意,“这可是过节时,夫人并几个银角子一块儿赏下来的,可就我一个得着了——”

    “夫人?”霁云很是好奇,正要再问,阿丰却已经变了脸色,一把夺过荷包,“我还有事,明日再来找你顽。”说完,竟是头也不回的就走了。

    夫人吗?霁云瞧着阿丰落荒而逃的背影,嘴角露出一丝讥讽的笑意,上辈子李玉文诸事皆工,唯独刺绣,却是并不擅长。这一世要是会绣出这么个精美的荷包,还真是见了鬼了!看来自己料得不错,槐树街那个院子里,果然还藏了别的女人!

    自己可以等着看一场好戏了!

    眼前光线一暗,却是穆羽不知什么时候到来,看到霁云脸上灿烂的笑容,顿时有一瞬间的失神。

    “少主——”霁云很快敛起笑容,恭恭敬敬的站了起来,垂首侍立,“不知少主有何吩咐?”

    穆羽脸上顿时血色尽失。

    不知过了多久,终于有脚步声慢慢远去。

    霁云平静的转身,回了药庐。

    “现在才知道,原来讨厌一个人这么容易。”霁云边小心的扇着火,边喃喃自语。说是喃喃自语也不对,毕竟,幔后面还有一个活死人陪着。

    从灵老每次进去噼里啪啦在那人身上来回击打,或者把自己熬的药捏着那人鼻子灌进去,霁云就知道里面的是个活物。只是不论灵老如何折腾,甚至又一次,灵老直接提起那人扔到一个巨大的药桶里,然后转身走了,只是用的力气大了,那人一下撞翻了木桶,连人带桶一下掀翻在地……

    只是无论灵老玩什么花样,那人却是一点儿反应都没有。

    直至最后,霁云看不过去,冲着里面不耐烦道:

    “灵老,您要是看这人不顺眼,索性直接掐死算了!每天这样折腾,您不累,我都累了!”

    里面的灵老顿时安静下来,霁云说完本来转身要走,却被灵老叫住:

    “把你刚才的话再说一遍!”

    “啊?”霁云愣住。

    “再说一遍。”里面的灵老厉声道。

    霁云无法,只得又重复了一遍,灵老很快从里面冲了出来,看着霁云的眼神诡异无比——

    从那以后,霁云又得到了一个新任务:只要进了这药庐,就不停说话。

    “喂,你有没有试过很想很想一个人?”火苗映的霁云小脸红彤彤的,霁云扔了手中蒲扇,抱着肩膀坐在地上,瞟了一眼帷幕后的人,叹了口气,“你怎么会懂呢?你什么也不知道,就只会躺在那里睡觉。不过你还是快点好起来吧,说不定也有人像我想他一样想着你呢,所以,你快点好起来,然后护着她,别让别人欺负了她去——”

    嘴里说着,心里早已是难过不已,阿逊若是在的话,怎么会眼睁睁的瞧着那么多人欺负自己?

    阿逊,你在哪儿呢?知不知道,我真的好想你。

    幔后的人形物体,手微微动了下……

    好不容易第五日上终于在煎药上得心应手……霁云开心极了,灵老总算开恩,允许霁云去外面随意转转了。

    霁云信步走出药庐,刚转了个弯,远远的就瞧见云锦芳捧着个托盘从李玉文的院子匆匆而出。

    紧接着,一个男子从后面追了出来,看动作是想要接过托盘,却被云锦芳侧身让开,男子似是不甘心,竟是追着云锦芳往偏僻的后院而来。

    眼看就要追上,云锦芳早吓得花容失色,正自彷徨无计,一个小小的身影突然蹦了出来:

    “喂,做什么欺负人——”正好挡住男子的去路。

    男子没想到这么偏僻的所在会突然钻出个人来,吓了一跳,终于站住脚,神情阴郁的瞪了一眼霁云,骂了一声“不长眼的奴才”,最后悻悻然的离开。

    霁云慢慢抬头,定定的瞧着男子的背影——上辈子一觉醒来,就是这个男人赤身**的躺在自己身边。

    孔松青,就是化成灰自己也认得!

    那个方修林仅仅花了五十两银子就毫不犹豫的同意坑了自己名节的表兄!

    “小兄弟,谢谢你。”云锦芳呜咽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霁云回头,这才发现,云锦芳竟然还在。

    “那个人是谁?是他欺负了夫人你吗?”霁云故意问道。

    一句“夫人”叫的云锦芳眼泪又快出来了,半晌才定下神,勉强摇了摇头,最后叹了口气从荷包里摸出快银子塞给霁云:

    “这块银子小兄弟拿去买零嘴吃,方才那人不过是迷了路径罢了,小兄弟切莫和别人说嘴。”

    嘴里虽是这般说,内心却是气苦已极。

    为什么当初知道家人要给自己退婚然后让自己嫁于他人为妾时不做反抗?现在才落得这般可怜境地。

    本听自家兄弟说方修林样貌俊俏,家里虽已娶妻,却是个残的,不过是个摆设罢了。自己过去,才是这个家真正的女主人,绝不至被欺负了去。

    哪知嫁过来才发现,那李玉文果然是个残的,只是心却比人更残!更要命的是,还是个最毒的妒妇!

    竟然新婚夜,都没放夫君到自己房里来,让自己成为整个方府的笑柄,平时更是使唤的自如如同丫鬟一般。

    比方说这煎药的伙计,日日必安排自己来做,却又每每怪自己做的不好……

    更让云锦芳心冷的是,方修林表面说最喜欢自己,却从不肯为自己做主,反倒还哄着让她不要惹夫人生气。

    现在,竟连那个妒妇地痞无赖似的表兄,都敢对自己动手动脚!

    只是云锦芳也知道,这样的事传出去的话只会对自己不利,只得含羞忍悲央求霁云帮着遮掩。

    “夫人心肠真好,”霁云装作很开心的样子,很是天真的道,“阿开谢过夫人。阿丰嘴里那个又大方又漂亮的夫人一定就是夫人您吧?他那个荷包阿开也很喜欢呢,赶明夫人可不可以也赏一个给阿开?”

    云锦芳一愣——府里有容霁云压着,众人都是以姨娘对自己相称,那漂亮又大方的夫人又是哪个?

    阿丰目前可是相公跟前最得用的一个,对丈夫的行踪也最为清楚,他既如此说,难不成,其实修林在外面还养有外室?!

    越想越觉得有道理,还想再问,回头却发现霁云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跑了。

    云锦芳愈发觉得自己的猜想有道理,那少年刚进这府里不久,除了看起来讨厌容霁云外,可是跟府中任何一个都没有利害关系!

    也顾不得把托盘还回去,直接就回了自己的院子。

    陪嫁的丫鬟娇杏忙迎了上来,很是诧异道:

    “这是怎么了?怎么姨娘的脸色这么难看?”

    “娇杏你今儿个有没有见到爷跟前的阿丰?”云锦芳没有接话,反而追问道。

    “阿丰?”娇杏一愣,“奴婢方才听见阿丰正吩咐人备车,说是少爷要去商号里。”

    “去商号里?”云锦芳朝外瞧了瞧,心里愈发抽紧,外面天色阴沉沉的,这眼瞧着又要变天了,相公为什么要选这般恶劣的天气出门?

    “怎么了,有什么不妥吗?”看云锦芳脸色凝重,娇杏顿时紧张的不得了。

    “啊?”云锦芳回过神来,“天这么冷,我寻思着,再去帮相公和夫人做件棉袍来,我托了掌柜的从咱们织锦坊拿上好的布料来,正好今儿个有空,你陪我一块儿去瞧瞧吧。”

    娇杏不疑有它,忙点头答应,本要去门房要车,却被云锦芳摇头否决:

    “咱们自己出去雇顶轿子吧,用了家里的,那起子奴才又不知会在夫人面前如何嚼舌。”

    两人很快出府,刚走到一个车马行附近,娇杏忽然指着不远处一辆车子道:

    “那不是姑爷的车吗?呀,我看见少爷了——”

    云锦芳回头,正好瞧见方修林正拿了件上好的狐狸皮毛低头上了马车。

    忙让娇杏雇好轿子,随后跟了上去。

    方修林的车绕了一大圈,到方家商号也曾停了下,却又很快上车离开。

    云锦芳很快跟了上去。

    车子几乎绕了大半个翼城,最后拐进了一处叫槐安里的小巷子,在一套三进深的宅子前停了下来。

    车子刚一停稳,就听见有人一叠声的道:

    “快去禀告夫人知道,就说老爷来了。”

    方修林很快闪身进去,有下人探出头来左右张望了下,回身便拴上了门。

    云锦芳略略靠近了些,却听见小院里一片欢声笑语,一个极温柔的声音哽咽着道:

    “老爷,你可回来了!”

    又有一个奶声奶气的孩子声音:

    “爹爹,抱抱——”

    云锦芳仿佛被雷劈了一般:自己以堂堂云家小姐的身份嫁于方修林为妾,在方府中受尽苦楚,还以为好歹方修林待自己还算情深,将来再生个一儿半女,不愁方修林把所有的爱都转移到自己身上,却绝没料到,那狠心郎却还在这样一个偏僻的地方金屋藏娇,甚至连孩子都有了!

    家里有个毒妇容霁云做夫人,这里养着个外室也是夫人,偏自己这千金小姐,却是要做那见不得人的妾!

    “小姐——”在胡同口望风的娇杏忽然急急叫道。

    云锦芳忙和娇杏一块上了轿。

    娇杏指了指外面,云锦芳微微掀起一角幔,脸色又是一变,却是一个男子正从轿外经过,也拐进了小巷,在院门口站了会儿,又转身走了。

    正是方才才在府里调戏过自己的孔松青。

78报应不爽(三)

    “太傅的书法出现在翼城?”方修林正推着李玉文在花园里闲逛,阿丰忽然跑过来,低声对方修林禀告了声什么。

    “发生什么事了?”李玉文疑惑道。

    “说是,容文翰的书法真迹出现在咱们翼城。”直到回了房里,方修林才小声道。

    “啊?”李玉文顿时就有些紧张,“难道是——”

    心里更是说不出高兴还是害怕。

    已经准备了这么久,李玉文明白,自己是早晚都要进入容府的。一方面对那种世家贵族小姐的尊荣向往不已,另一方面却又害怕不能蒙混过关……

    “你想哪儿去了。”看到李玉文脸上梦幻般的神情,方修林马上明白了李玉文的想法,“容文翰现在明明带着人在边关,怎么可能到咱们翼城来?”

    方才阿丰跑来说,人们争相传看的那些纸张,甚至笔墨未干……

    只是容文翰的笔法被公认最难临摹,难道这小小的翼城真有人能写出和容文翰一般无二的字迹来?真是那样的话,把那人找出来说不好还有大用!

    “不行,我得去看看。”

    抬眼却瞧见穆羽手里也捏了张宣纸匆匆而来,方修林忙闪身避开——

    这小舅子性子实在太冷了,方修林每次见着,总是浑身不自在。

    穆羽好像有什么心事,头也没抬的匆匆往后院而去。

    霁云正在药庐忙碌,忽然觉得有些不对劲,猛地回过头来,正好瞧见倚着门框默默注视自己的穆羽。

    穆羽狭长的凤眼毫不避讳的瞧着霁云,幽深的眸子里似是有什么东西想要汹涌而出。

    “少主有何吩咐?”被那样侵略性的眼神久久的笼罩着,霁云心里一紧,身子也逐渐僵直。

    穆羽手不由用力,一角木头生生化为齑粉。身形忽然一晃,手也随即伸出,紧紧的把霁云扣在胸前,声音中全是凛冽的怒气:

    “我是穆羽,不要叫我少主!”

    “无论你是谁,都不要妄想再从我身边逃开!”

    说完,手终于松开,不等霁云反应过来,便转身大踏步离开。

    “把这些字纸沿途向南送到几百里外?”听到穆羽的吩咐,姬二差点儿蹦起来,自己这个外甥有毛病吧?

    几张纸罢了,这么大动干戈做什么?

    穆羽却是不理,径直挥手让暗卫离开。这才转向姬二:

    “舅舅准备一下,三天后我们就离开。”

    姬二早就想让穆羽离开这个是非之地了,闻言不由大喜,也忘了再追问方才的问题,喜滋滋的下去安排了。

    直到中午时分,方修林都没有回来。

    李玉文就有些心绪不宁,一时想着是不是和容家有关,一时又担心真是容家人的话,自己该如何……

    正自烦闷,丫鬟进来,说是云姨娘来了。

    “云姨娘?”李玉文有些奇怪,太阳从西边出来了!平时不到万不得已,云锦芳可是很少愿意来自己跟前的。

    理了理发,懒洋洋的靠在绣垫上:

    “叫进吧。”

    云锦芳垂着头进屋,来至李玉文榻前,忽然双膝跪倒:

    “姐姐——”

    一语未必,早已哽咽出声。

    “什么大不了的事?至于哭成这般模样?”李玉文就有些摸不着头脑。暗暗纳罕,云锦芳的性子,可还从来没在自己面前这么示弱过。正在寻思,却被云锦芳下面一句话惊了一下:

    “姐姐,我们该怎么活呀!”

    ……

    “你休要胡说八道!”听完云锦芳的叙述,李玉文气的浑身发抖,抬手狠狠的一巴掌把云锦芳扇倒在地,“你说,相公不但有了外室,还连孩子都有了?你在说谎,对不对?你一定是瞧着相公爱重于我,才故意这般来我面前挑拨!”

    云锦芳发髻散乱,匍匐在李玉文脚下,一把抱住李玉文的腿哀哀道:

    “姐姐以为我会是猪油蒙了心诬害相公的人吗?实在是那日阿丰同穆公子身旁的阿开显摆时说错话,说是夫人赏了他荷包,我当时也是见了那荷包的,委实不是咱们府里的针线,就很是不解,后来才知道,阿丰口中的夫人,竟是相公在外面又置的一房妻室——”

    听云锦芳提到阿开,李玉文愣了一下,意味不明的瞧了云锦芳一眼。阿开不就是穆羽身边那个很是讨厌自己的小厮?自己到现在也还摸不清那少年人的底细,莫不是他伙同了云锦芳这贱人来编排表哥?忽然不阴不阳的一笑:

    “你说当日,阿开也是在的?妹妹你最好不要骗我,不然——”

    说着回头就吩咐丫鬟去寻穆羽和霁云。

    穆羽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听丫鬟说的急迫,忙去药庐寻了霁云一块儿往李玉文房中而来。

    两人进了李玉文房中,霁云一眼瞧见神情狼狈跪在李玉文脚下的云锦芳,心里也很是疑惑。

    李玉文先是冷冷睃了一眼霁云,再转向穆羽时,已是换上了悲痛欲绝的可怜模样:

    “阿弟,姐姐的命,好苦啊!”

    “阿姐,怎么了?”穆羽一怔。

    “阿弟——”李玉文抓住穆羽的手,穆羽僵了一下,似是有些不适应两人这般亲密举动,却又怕伤了自己这好阿姐的心,强忍着不适,任李玉文握住。

    “阿弟,你一定要为阿姐做主呀!”说着一指霁云,“阿姐知道阿弟爱重这位小兄弟,可阿姐实在是无法,有些事一定要向这位小兄弟求证一番——”

    “阿开——”穆羽瞧了霁云一眼,声音里有些怒气,更多的却是烦扰。

    实在不明白,明明阿姐和阿开都是善良的性子,却偏是这般水火不容!

    “你要问便问,何必拿少主来压我?”霁云冷笑一声,神情愤恨,“阿开虽是身份卑微,却也不屑编些谎话来害人。”

    李玉文心里忽然一慌,只觉霁云好像意有所指,只是自己和表哥也把当年的事认真回想过,实在是绝没有见过这少年的。许是自己多心了吧?当下勉强一笑:

    “我听说相公身边的阿丰最近爱找你顽?他平时都是和你说过什么?”

    阿丰?再联想到地上哭天抹泪的云锦芳,霁云马上明白,自己所料果然不错,怕是方修林还有另一个女人的事,东窗事发了!

    当下只做懵懂,掰着指头一一道:

    “一时说商号里的事,一时说要给我买好玩儿的,一时问我——”停了停道,“问我少主什么的。”

    “只有这些吗?”李玉文心情逐渐放松下来,看着云锦芳的神情渐渐不善。

    “还有——”霁云想了想,似是不愿意说,“他有一个荷包好漂亮,阿丰说是夫人赏的,还说夫人会做好多好吃的小点心,少爷喜欢,他也喜欢。”

    说着很是不服气的嘟哝道:

    “阿丰是个惯爱说谎的,他说的话,我才不信。”

    李玉文脸色已经越来越难看,却还是强撑着道:

    “惯爱说谎,你怎么知道?”

    “你真让我说?”

    “自然。”

    霁云哧的笑了一声:

    “既如此,我说了你不许罚我!阿丰明明说是夫人做的好吃的小点心,却又说他下次去槐树里一定给我带——槐树里怎么会有点心,不明摆着是看我小骗我吗?还有那么漂亮的荷包,明明是只有美人儿才绣的出来,而你——”

    话未说完,就被脸色铁青的穆羽喝止:

    “阿开!”

    霁云悻悻然的闭了嘴,赌气站在一边。

    “槐树里?”李玉文脸色灰败,顾不得再计较霁云话里的不敬,那处巷子,她也是知道的。

    那还是容霁云在的那个春节,自己和表哥两情正浓,却又怕府中私会时被人发现,方修林便每每带着自己去那里幽会,听方修林说,那处宅子,是当年公公偷偷带了婆婆也是自己的姨母盛仙玉回来时,怕家人不允,偷偷买了安置婆婆的地方。后来就归了表哥所有。只是自己腿残又毁容后,便不喜出府,早就把那处所在抛到了九霄云外……

    这阿开再敌视自己,可这几日以来,并不曾出过方府一步,怎么可能知道什么槐树里?

    李玉文只觉眼前一阵发黑,表哥,难道你竟然如此狠心?

    我们自幼相识,彼此情重,成婚后更是两情相悦,你当初跟我说若不是太子钧命,别说云锦芳,便是天仙下凡,你也是看都不会看一眼!

    你不是说,心里只有我一个,待云锦芳生了孩儿就抱到我膝下养着,便是我身体伤残又如何,你一定会爱我一生,让我尽享儿孙绕膝之乐,绝不叫我有一丝遗憾……

    霁云退后一步,把自己的身形隐在穆羽的身后,瞧着状似疯魔的李玉文,想要大笑,却又觉得悲凉无比——

    上一世,方修林花言巧语,骗了自己一生。直到李玉文抱着孩子出现……

    李玉文,上一世,是你占据槐树里,当你由你的兄弟护着,把我全部的真情踩在脚下时,可曾想过,这一世,一切都会重来一遍?只不过,这一次,是你的兄弟护着你,眼睁睁的瞧着别的女人把你践踏……

    旁边的云锦芳也掩面而泣:

    “姐姐,锦芳所言并无半字虚言!那槐树里,妹妹昨日也是去了的……原本寻思着置办些上好的布料动手给相公做个袍子,再没想到,竟是看了那么一出——姐姐不知,他们一家老爷夫人少爷的好不和睦!锦芳并非善妒之人,只是想着,府里明明已经有了姐姐主持家事,便是有什么,也该先禀了姐姐得知。那贱人不该引诱着相公做下这般下作之事!”

    “那女人还敢以夫人自居?”李玉文机械的道,想不到自己为了表哥毁去容貌却落得这般下场,那女人的意思是专等着自己死了,她就可以鸠占鹊巢取而代之吗?

    “表哥你,好狠的心,为什么要这般对我!不,不是表哥,一定是那个贱人,一定是那个贱人——”李玉文神经质般喃喃自语,云锦芳却是听得一愣,容霁云嘴里念叨着的“表哥”又是哪个?

    便是穆羽,也是一愣。

    霁云却是明白,李玉文八成是被刺激的心神有些昏聩了。

    李玉文却已经冲着外面厉声道:“阿丰呢,在哪里?”

    也是巧了,阿丰正好奉方修林的命回来取东西,李玉文就直接派人捆了来。

    阿丰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却也明白,在方府里,夫人虽是残疾,却是连老太太都要敬着的主,再看到一旁冷着脸站着的穆羽,更是吓得魂都飞了,忙磕头求饶:

    “夫人,不知奴才做错了什么事,惹得夫人生气?少爷还在商号里等着,不然您等奴才把东西送过去,回来再打?”

    心里寻思着,少爷在的话,好歹还能护下自己。

    哪知阿丰不提方修林还罢,听阿丰提起方修林,李玉文的心都要滴出血来,恶狠狠的盯着阿丰:

    “好个牙尖嘴硬的奴才!给少爷送东西?是给夫人送东西才对吧?”

    “啊?”阿丰心里一突,勉强道,“夫人您说什么呢?奴才听不懂。”

    “夫人?”李玉文森然道,“是槐树里的那个夫人吧?”

    阿丰这下彻底傻了,一下瘫在地上,连槐树里都知道,那岂不是说,夫人什么都知道了?还想狡辩,穆羽已上前一步,抬起脚照着阿丰的手就踩了下去,一阵咯吱吱的瘆人声音之后,竟是生生踩碎了阿丰的十指。

    “啊——”阿丰惨嚎着,“饶命啊,我说,我说,我都说。”

    “那你告诉我,”李玉文身子都是抖的:“那个贱人的野种,多大了?是,男孩还是女孩?”

    “夫人饶命啊!”阿丰边用力磕头边道,“我什么都说。小少爷,啊,不,那个贱人的孩子两岁半了——”

    两岁半?李玉文眼睛一黑,几乎要昏过去,自己和表哥刚成亲一年,那个贱人的孩子,却已经两岁半了?那岂不是说,其实表哥,早就有了别的女人?

    “姐姐,”云锦芳又想到一件事,忽然开口道,“妹妹还有话想问这奴才!”

    说完上前一步,乾指道,“我那日还在槐树里看见过表舅爷,——”

    表舅爷?李玉文一愣,这里面还有孔松青的首尾?

    阿丰这会儿早吓得体如筛糠,头磕的都流血了,方修林都交代了,更何况一个孔松青,竹筒倒豆子一般道:

    “奴才来时,那贱人已经跟着少爷了,只是平日里也听那宅里的下人说起,说是当初多亏了表舅爷,夫人,哦,不,那贱人才和少爷有情人终——”

    话音未落,就被穆羽一个窝心脚踹的昏死了过去。

    霁云低着头,嘴角是凉薄的笑意:李玉文,上一世,我瞧着你和方修林有情人终成眷属,这一生,终于换你瞧着你的亲亲表哥和别人花好月圆!

79 报应不爽(四)

    霁云刚进药庐,便听见里面“咚”的一声钝响,好像有什么东西掉落地面。

    不由一愣,忙加快了脚步。进去才发现,却是灵老,正站在幔里面发呆,他的脚下,还躺着一个人形物体。

    霁云撇了撇嘴,也不知灵老又发什么疯!话说这求他治病的人也真是倒霉,每天被折腾个不停。

    灵老也听到外面的脚步声,却是头也没回,围着脚下的人不住转圈,嘴里还喃喃着:

    “怎么会这样,怎么是你?明明少主说是安家——”

    忽然回头冲着霁云厉声道:

    “阿开,你过来。”

    “我?”霁云忙摆手,心有余悸道,“你又想用那幔害我吗?我才不去——啊——”

    却是身子猛然被一股强大的吸力给拉了进去。

    眼看着自己直挺挺的就朝幔撞了过去,霁云只吓得面如土色:

    “喂,快放开我——”

    话音未落,却噗通一声同样趴倒在灵老脚下。好在脸颊正好趴在一堆溢满了药香散落在地的白布条上,虽是受了些惊吓,倒也不是太痛。

    正在庆幸,却被灵老俯身就提了起来,狠狠的朝另一个方向丢了过去。

    “灵老你发生么疯?”

    霁云“呀”的痛叫了一声,倒不是被摔得,实在是下面的东西太硌人了!下意识的往身下瞧,却是一个趴伏着的男子身形,虽是仅看了一眼,霁云神情立时大变,猛地跪坐起来,一把抱起地上的人在怀里——

    果然是自己梦中梦到了无数次再熟悉不过的一张脸!

    “这么多伤疤——”霁云怔怔的落在那曾经如玉般白皙现在却是布满了大大小小疤痕的脸上,把脸慢慢贴了上去,手臂也随之收紧,直到把无声无息瘦弱如同骷髅般的男子完全搂在怀里。

    “你们到底是,什么人?”霁云慢慢抬眼,直视始终默然不语的瞧着自己的灵老。竟然叫得出阿逊从前的名字,难道眼前这些人……

    看着眼前陡然间变了气势的霁云,灵老也有些吃惊,半晌方道:

    “你果然识得阿呆。”

    自己早料到这两人间应该有渊源。

    一开始愿意收治阿呆,不过是少主有命。可人送来之后,自己却发现,这人从高处摔下,除身体支离破碎外,五脏六腑俱皆重损,平常人便是伤了一处便已无法活命,这人却是伤的这般重,竟不知为何还强撑着不肯离去——

    殊不知这般活着却是比死更要痛苦千万倍!

    本来以为这人纵使求生之意再强,奈何伤重如此,自己便是诊治得了他的**,却仍是无法唤回他的神智。这种情形,便是神仙在世也回天乏术,最终也必然仍会在昏昏沉沉中离世而去。哪知那日阿开开口讲话,自己却发现这人脉搏忽然有力了些。

    虽是奇怪,但想着这或许是一个契机,便让阿开一直不停说话,再辅以自己精心准备的药物,不过几天,这人状况果然大为改观!

    让自己不得不怀疑,阿开这小子或许就是这安家少爷始终牵挂、死也不愿放手的人!

    而且这人给自己的感觉实在熟悉的很,好在这些日子以来,这人的伤口应该也结痂了,自己就想着把绷带去掉,瞧瞧到底是谁,再没想到,竟是阿呆!

    只是阿呆不是一个无父无母的孤儿吗?怎么成了安家少爷了?

    还有那个叫阿开的小子,到底是什么人?竟使得阿呆这般冷情的人竟是死也不愿意撒手?现在被霁云这般逼视着,更是有一种古怪的感觉:

    面前这小子的身份怕是也不简单。

    “我要见穆羽。”霁云忽然道——不会是,自己想的那样吧?

    灵老站起身来,既没答应也没拒绝,只是淡然道:

    “你呆在这里就好,对了,这周围可都是毒物,你最好不要尝试带了人跑,否则——”

    身形一闪,便出了药庐。

    “你找羽儿?”姬二有些奇怪的看了灵老一眼,“羽儿方才出去了,怎么,有事吗?”

    “二谷主,”灵老皱了眉头道,“情形好像有些不对。我刚才解开了安家少爷的绷带,你知道,那安家少爷是谁?”

    “是哪个?”姬二一愣,“难道是我们认识的不成?”

    灵老点头:

    “正是。二谷主恐怕再想不到,那安家少爷竟是阿呆!”

    “阿呆?”这下就连姬二也是一惊,“安家少爷是阿呆?!”

    当初自己把阿呆留下守护那个容霁云,没想到回到方府后,却没发现阿呆的踪迹。自己早料到阿呆的性子,怕是不会那么听话,说不定人早已离开也未可知。哪想到却会在朔州见到,阿呆还自称是萱草商号当家人。所以自己才会救方修林时,连他一并救了。

    哪里料到,竟是救回了个假货。

    那个谢蘅是个不禁打的,自己不过砍了他一条胳膊,就马上招认,说是冒充的他兄长谢弥逊。自己当时有些怀疑真正的谢弥逊会不会是阿呆?只是谢蘅言之凿凿,说是谢弥逊已死。人都死了,自然没办法再追查下去。没想到现在灵老却来说,那重伤的安家少爷才是阿呆……

    “而且,更奇怪的是,”灵老又道,“阿开和安家少爷,也就是阿呆,好像关系匪浅,而且,我总觉得,阿开的来历,怕是也不简单!”

    “我们去找羽儿。”姬二当即起身,两人匆匆往穆羽房中而去,哪里知道,却扑了个空。

    “少主推了方夫人出府了。”影卫禀道。

    “出府?”姬二和灵老闻言一愣,竟是和容霁云一起出去了吗?“去了哪里?”

    “槐树里。”

    槐树里又在哪里?两人都有些茫然,正好瞧见一个家丁经过,忙叫过来问道:

    “敢问这翼城可有一处地方叫槐树里?”

    “槐树里?”那家丁愣怔了一下,摇头道,“小的没有听过,若是两位爷想知道,不然小的去打听了来。”

    两人无奈只得应允。

    那家丁忙往府外走,哪知刚出府门,便碰见了急匆匆下马的方修林,忙跑过去请安:

    “小的见过少爷。方才舅爷身边的人打听槐树里在哪边……”

    “槐树里?”方修林脸色一下雪白,忽然丢下家丁,转身上马,扬长而去。

    那家丁愣了半晌,不明白少爷到底怎么了。

    方修林内心却早已是慌作一团,马打的更是如飞一般。

    槐树里?穆羽的人为什么要打听槐树里?难道是秋月的事情,败露了?

    早见识过穆羽的冷酷,方修林吓得魂都飞了——

    以穆羽对表妹的维护,若是知道自己在外面还有妻室,那秋月母子怕是命休矣!

    要是自己那宝贝儿子真有个好歹……

    方修林简直不敢想下去!

    “这就是槐树里的那处宅子。”云锦芳指着胡同里一处三进的宅院道。

    李玉文手用力攥着衣襟,大口的喘着粗气,半晌才道:

    “上前叫门!”

    跟随的家丁忙上前拍门。

    里面很快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有下人道:

    “老爷稍等——”

    打开门来,才发现外面情形不对,忙要关门,却被一把推开。

    那下人也是个机灵的,扯开嗓子就喊了起来:

    “你们是哪里来的强盗,怎么擅闯民宅——”

    一语未必,就被李玉文带来的家丁一拥而上捆了起来。

    一行人径直往正房而去。

    一个老妈子正抱着一个两三岁的孩子轻轻哄着,看到气势汹汹的一群人,顿时吓呆了。

    李玉文停下,眼睛死死的盯着那孩子,那般可怕的眼神儿吓得老妈子转身就想跑,却已是来不及,被家丁一下推倒,抢了怀里的孩子就走。

    “夫人,有人来抢小少爷——”那老妈子直着嗓子道。

    “夫人,小少爷?”李玉文瞧着怀里熟睡的孩子,喉咙里发出一阵吓人的不知是哭还是笑的声音。

    “娘子,你做什么?”方修林正好赶到,跌跌撞撞的跳下马来,神情惶急的瞧着李玉文怀里的孩子——

    这可是自己第一个孩儿,还是个儿子,方修林自来疼的心肝宝贝一般,这会儿看李玉文眼神如此可怕,几乎要吓瘫了。

    “娘子,你想怎样都好,只要别伤着孩子——”

    “孩子?”李玉文迟钝的抬头,笑声古怪,手也一点点放在小孩的喉头上,“相公,那你告诉我,这是谁的孩子?”

    “你要做什么?”方修林只觉喉咙发干,刚要喝止,却在看到李玉文身后眼神冰寒的穆羽后,又止了声,忙苦苦哀求,“娘子,都是为夫的一时糊涂,才做下这般糊涂事!是我对不住你,千错万错,都是我一个人的错,可这孩子,真是我的骨肉啊,要打要罚都随你,却是莫要伤了孩子啊!”

    说道最后,竟是眼泪都流出来了。

    却不知李玉文心头更冷。

    表哥镇日里只说这世上他最爱的人便是自己,可今日不过一个小小孩童,就完全把自己比了下去。是啊,或许这辈子,自己都无法有一个自己的孩儿了!而那个生育了这个孩子的贱人,在表哥的心中,将永远是自己无法超越的!

    所以,这个孩子也好,那个贱人也罢,都不能留!

    “相公,你真的觉得,这是,你的骨肉?”李玉文轻轻道,甚至尽力露出一个印象里当年表哥最喜欢的笑容。

    殊不知过于愤怒早已使她的脸部扭曲,再配上脸上青紫吓人的胎记,那样一个楚楚可怜的笑容,落在人眼里竟是可怖无比。

    方修林吓得一下坐倒在地。

    同一时间,紧闭的正房房门被人一下砸开——

    巨大的声响中,一个睡眼惺忪的女人慢慢从被窝里探出头来,浑然不知,自己仅着一件红滟滟绣着鸳鸯戏水的红兜肚罢了。而她的身边,和她交颈而眠的还有一个赤身**的男子。

    “孔松青!”方修林只觉头一阵晕眩。

    “秋月!贱人!”李玉文声音凄厉。

    若是霁云在的话,自然也会认出,那堂而皇之做了方修林外室的人,不是别人,正是盛仙玉的贴身大丫鬟,也是上一世服侍着李玉文同样以胜利者的姿态把自己踩在脚下的秋月!

80报应不爽(五)

    “贱人——”方修林几乎要气疯了,冲上去一把把孔松青拽了下来,一个窝心脚下去,孔松青疼的“哎哟”一声,一下厥了过去。

    秋月似是终于清醒过来,瞧着浑身□的孔松青,再看看一脸暴怒的方修林,登时面色惨白,慌里慌张的披上件衣服就跌跌撞撞的跪倒在方修林脚边:

    “相公,这是有人害我!我是冤枉的,是冤枉的啊,你一定要信我——”

    话音未落却被方修林一巴掌打翻在地,咬牙道:

    “贱人!枉我平日里那般待你——”

    “相公——”秋月一把抱住方修林的腿,早已是珠泪纷纷,“我真是被人害的啊!我们少年夫妻,多年恩爱,从当初我侍奉夫人时,便和相公两情相悦,为了相公,我便是死也愿意,怎么可能和这个无赖……”

    还要再说,却被愤怒的打断:

    “相公,她是你的妻,那我呢?”

    方修林猛地回神,悚然一惊,下意识抬脚踢开秋月,急道:

    “娘子息怒,你休要听这贱人胡说八道,我方修林对天起誓,今生绝不会负你,我的妻子只有也只会有你一个!”

    啊?秋月神情一震,身体不自觉抖了一下。又听方修林说出那般话语,只觉心里更是火烧火燎,痛楚难当。

    李玉文瞧着披了件水红衫子,肌肤嫩的几乎能掐出水来的秋月,只恨不得上前撕了这个女人。

    秋月本就有几分姿色,几年来又养尊处优,锦衣玉食的养着,竟是愈发出落的风骚动人,再加上生了孩子后,身上自然而然流露出无限风情——

    李玉文不自觉抚上自己的脸,心里悲凉之余更是恨意滔天,方家今日的富贵全是自己牺牲而来,可享受尊荣,甚至夺尽自己所爱的,却是这些贱人!

    秋月被李玉文盯得猛一哆嗦,顺着那可怕的眼神瞧去,一眼看到坐在轮椅上的李玉文,刚要开口,忽然注意到李玉文膝上,还有一个孩子,细看去,不是自己的儿子又是哪个?

    吓得顿时花容失色,从地上爬起来就想去抢回孩子:

    “儿子,把我的儿子还给我——”

    却被家丁拽住胳膊。

    看自己孩子始终没一点儿动静,秋月吓得魂都飞了,发狂一般的拼命挣扎:

    “儿子,相公,咱们的儿子怎么了?”

    方修林也仓皇的转过头来,瞧着李玉文,哀求道:

    “娘子,伦儿他,怎么这般不哭不闹,你让我瞧瞧可好?”

    “相公,”李玉文古怪的一笑,一指地上昏死过去的孔松青,“你莫要被那贱人给骗了!方才,我们可是一起瞧见,我表哥,和那贱人睡在一处!这娃娃,我可不能给你,我瞧这娃娃的长相,竟是和我表哥像得很呢!表哥不成器,我这做姑妈的,自然要好好瞧着!没想到相公你这么宽宏大量,替别人养老婆也就罢了,难不成还要替别人养娃?至于这个贱人,丁妈,这般□成性,秽乱门庭,可要怎生处置?”

    一个一身肥肉的彪悍女人马上应声而出,鄙夷的瞧着地上的秋月:

    “夫人,这样的女人浸猪笼都是轻的,便是千刀万剐、骑木驴,也是她该受的!“

    “不是,夫人,我知道错了,”秋月也是个聪明的,马上明白了李玉文的心思,吓得跪着就往李玉文身边爬,“是奴婢糊涂,得罪了夫人您,可您好歹看在伦儿毕竟是少爷唯一的骨血啊,您把伦儿还给我,我马上带他走,再也不在您面前出现——”

    话音未落,就被那丁妈伙同其他仆妇不由分说摁着秋月就要往笼子里推。

    秋月拼命的挣扎着,撕心裂肺的哭喊道:

    “少爷,少爷,念在秋月服侍了您这么久,您帮秋月求求夫人,帮秋月求求夫人好不好?秋月知道错了,秋月不敢了,真的再也不敢了!”

    毕竟是自己的枕边人,正如秋月所说,从秋月做了盛仙玉的贴身丫鬟后,便早和方修林混到了一处,甚至方修林的第一次,便是和秋月……

    这会儿看李玉文竟是要来真的,方修林顿时于心不忍。

    更何况伦儿,自己百分百确定,那是自己的骨肉!

    当初爹爹起了要表妹冒充容霁云的心思,为了怕府中人声张出去,便把府中原有家奴换了个遍,便是秋月,也在被发卖的行列,其实彼时,秋月已经怀有身孕,自己当时却恰好外出,幸得孔松青施以援手……

    半晌,方修林终于期期艾艾道:“娘子,事情或许别有隐情,不然,咱们先把人带回府——”

    “把人带回府,好让你和那贱人正大光明的双宿双飞?”李玉文忽然大笑出声,笑毕死死盯着方修林,“相公,你可真是,我的好相公!公公当初在日,便是这般嘱咐你的吗?好,你若不仁,也休怪我不义!”

    方修林顿时哽住,当初要李玉文冒充容霁云时,父亲方宏特意把自己叫过去,让自己发下毒誓,此生若是负了李玉文,便天打五雷轰,永世不得超生。

    那毒誓方修林倒也不甚在意,只是李玉文现在的身份可是容霁云,不说将来如何,便是现在,方家之所以得太子另眼相看,便全是李玉文的功劳!若是让太子知道这个容霁云其实是假的,真的早就死了,别说自家,便是已生了孩儿的方雅心,都无法想想会落到什么地步!

    稍一思量,方修林很快衡量出利害得失,失魂落魄的一把抱过李玉文怀中的孩儿:

    “我先抱着伦儿,至于这贱人,便交由你处置吧!”

    转身要走,忽然觉得手中孩儿有些不对,再低头细看,孩子竟然脸色青紫,方修林抖着手慢慢去探孩子的鼻息,身子一软,就瘫坐在地:

    “伦儿——”

    半晌抬头,不敢置信的瞧着依然一脸冷漠的李玉文:

    “娘子,伦儿他,伦儿他怎么了?”

    “伦儿——”看方修林竟是这般反应,秋月瞬间浑身冰凉,竟是发狂一般挣脱了两个仆妇,朝着方修林就扑了过来,“伦儿,我的伦儿怎么了?”

    哪知道,入手处,竟是一片冰冷,自己的儿子,竟是已然死了!

    方修林被推倒在地,却是傻了般,连起来都忘了。

    便是一直推着李玉文的穆羽,也不觉蹙起了眉头——那个孩子,竟是死了吗?

    可阿姐那般善良的性子,怎么会对一个婴孩下此毒手?待要不信,也实在想不通,为什么会出现这种情形?

    “啊——”秋月发出如狼般绝望的嘶喊,转身朝着李玉文就撞了过来,“贱人,你好狠的心!你还我儿子的命来!”

    哪知还未靠近,就被一柄利剑指住:

    “站住,休得靠近我姐姐半步!”

    却是穆羽,正神情冰冷的瞧着自己。

    秋月站住,慢慢抱紧怀里不知已经死去多久的儿子,垂下眼喃喃着一字一字道:

    “宝宝,那女人,杀了你,你放心,娘一定给你报仇!”

    慢慢抬头,木然的瞧着穆羽:

    “你,就是,容霁云那个弟弟吧?”

    穆羽一愣,不明白这女人又要发什么疯。

    轮椅上的李玉文却是脸色大变,暗恨表哥果然被女人迷得失了心窍,竟是连那般机密之事都说给这个女人听,以穆羽的势力,若是知道其实是自己冒充容霁云……

    再联想到秋月可是府中旧人,对自己从前的事也是知道的一清二楚!

    心中顿时慌作一团,冲着两边仆妇急急道:

    “还不快掩了嘴,把这贱人带下去,诱惑了我相公,现在还要勾引我阿弟吗!”

    方修林也回过神来,心知怕是要糟,忙要去扯秋月:

    “秋月,你要做什么?”

    “李玉文,你现在是不是也很害怕啊?”秋月神情疯狂的瞧着李玉文,“我要告诉他,你根本就不是容霁云,当初,你还——”

    话音未落,后背被人重重踢了一脚,秋月身子猛地前倾,竟是直直的撞上了穆羽的剑。

    穆羽也听到了秋月的话,忙要回撤,奈何方修林那一脚用力太大,只听“噗”的一声响,宝剑一下刺入了秋月的心脏。

    鲜血顿时溅了李玉文一身。

    李玉文吓得“啊”的惨叫了一声,更让她感到恐惧的是,秋月竟然还没有死,一手紧抱着孩子,一手死死抱住李玉文的脚:

    “李玉文,我就是化成鬼,也不会饶了你——”李玉文直骇的身子拼命后仰,带着哭腔道:

    “还愣着干什么,快把这个疯子给我拽开!”

    只是那些仆人也是头一遭见到这般血淋淋的场面,早就全都吓呆了,竟是没一个人动一下。

    李玉文忙又回身去找穆羽:

    “阿弟,我们快——”

    一个“走”字却是生生咽回了肚里,却是一向对自己言听计从呵护有加的穆羽,这会儿正冷冷的瞧着自己。

    “阿弟,你怎么了?”李玉文勉强笑道,“阿姐有点儿冷,不如,咱们回去吧。”

    穆羽却是丝毫不为之所动,眼睛箭一样逼视着李玉文:“李玉文,是谁?”

    “啊?”李玉文更加仓皇,“我,我也不知道啊!啊,对了,好像相公有个表妹,就叫,就叫,李玉文,不过,我听说,她早就死了的——”

    “死了?死了的,到底是李玉文,还是——”穆羽俊美的容颜都有些扭曲,自己多年练武,耳力自非常人能比。自己方才听得清清楚楚,那秋月说这轮椅上的人,根本就不是容霁云!

    一个将死的人,怎么可能会说这般谎话?而且,那个方修林,明明一开始还对那秋月很是维护,为何在秋月说出李玉文这个名字后,便马上痛下杀手?!

81报应不爽(六)

    “阿弟,那贱人想要害我,你莫要被她骗了去!”李玉文被穆羽森然的眼神瞧得毛骨悚然,肠子简直悔青了——自己但知道,这个半路突然冒出来的弟弟,自来对自己无有不从,才想着带了来给自己撑腰,怎么忘了他无有不从的人的名字其实是,容霁云?

    正想着怎么哄骗了穆羽带自己离开,地上忽然传来一阵□,却是孔松青正悠悠醒转。

    胸口的剧痛让孔松青意识到自己方才竟是被方修林给打了,顿时气极,乾指指着方修林怒骂道:

    “王八蛋,你敢打我?”

    说着从地上爬起来,从地上捡起根棍子就要去揍方修林。不妨脚下忽然一软,孔松青猝不及防之下,一下被绊倒在地,只觉入手处一阵濡湿,忙低头瞧去,手里的棍子“当啷”一声摔在地上——

    却是一个躺在血泊中的死尸,她的手里还紧紧的抱着一个同样早没了生命气息的娃娃。

    孔松青头皮一阵发麻,手忙脚乱的想要爬起来,却在看清虽是咽了气,却仍是死不瞑目的秋月时,腿一软,又坐倒在地:

    “秋,秋月——”

    再仔细一瞧,秋月的手还死死的攥着李玉文的脚脖!

    脑海中忽然浮现出自己被方修林痛打前的一幕——肌肤丰腴的秋月,发疯一般的方修林,前来捉奸的李玉文……

    方才秋月还是活生生的,这么快就死在了——

    再一瞧穆羽手里仍在滴血的宝剑,及冰冷无情脸上森然的眼神,孔松青瞧着李玉文忽然打了个哆嗦,边不住往后退边嘶声道:

    “李玉文,你不能杀我,你不是还要我给你作证你是容霁云吗,还有当初,秋月和我说是你杀了那个死丫头,我不是也都替你瞒着吗——”

    “孔松青,你胡说什么!”李玉文简直要疯了,声音都是直的,“来人,把他拉下去,拉下去……”

    孔松青有点儿被李玉文的癫狂状态吓到了,实在不明白李玉文的神情怎么会这般惊恐。还没回过神来,身子忽然飞起,竟是直挺挺的摔在穆羽脚下,刚要求饶,一把利剑闪着寒光兜头照下。

    “啊——”

    孔松青惨叫一声,却是右手五个指头,被整整齐齐的剁了下来,顿时痛得涕泪交流。

    “你方才说,当年——把你知道的,全说出来!”穆羽声音喑哑,细听的话,竟还有一丝丝颤抖。

    怪不得,自己总觉得这个容霁云有些不对劲。眼睛不自觉落在秋月母子身上,竟是连个娃娃都不放过,这般心狠手辣,哪里有一点自己记忆中温柔善良的模样?

    难道其实一直以来,自己都是护错了人吗?而真正的容霁云,早已经……

    孔松青却是理解错了穆羽的意思。

    方修林当初之所以会留下孔松青,也是因为做贼心虚,总觉得好歹孔松青是容霁云正儿八经的表哥,有这样一个血亲作证,怎么着也能更加取信于容家。

    只是心里却是对孔松青这样的无赖品行并不信得过,家里的事情更是从不会告诉孔松青半句,孔松青只知道穆羽对李玉文护的极紧,却并不清楚,穆羽其实真心要护着的人是自己一贯厌恶的丑陋表妹容霁云。

    这会儿看穆羽着恼,还以为是怪自己说李玉文的坏话,忙拼命在地上磕头:

    “我说,我都说!少爷饶命啊!我从来没想过要害玉文小姐啊!别看容霁云是我表妹,我可是最厌恶她!不是早早的死了,我早把她卖到青楼了!所以,我真的从没有记恨过玉文小姐!对了,当初玉文小姐之所以腿残,我听秋月说,是方修林知道容霁云那贱人的腿是冻残的,就故意把玉文小姐也给丢在雪窝里,等她冻残后才跑去救人——是方家人要害玉文小姐,我从没想过——”

    话音未落,胸口处忽然一凉,孔松青迟钝的低下头,却是胸口处,一柄利剑正透胸而过。

    “你——”

    “你是容霁云的表哥,竟这般对她!真是,死有余辜!”穆羽慢慢转动剑柄,孔松青肚腹一下被剖开!

    孔松青不敢置信的瞪大眼睛,身体慢慢歪倒。

    穆羽抬脚踢开孔松青的尸体,闭了闭眼睛——是啊,但凡在方府中有一点地位,容霁云也绝不会在那样寒冷的冬夜被人扔出来吧?

    若是当年自己拼死把人带走,是不是容霁云现在,还活着?自己不能护她一世安康,那便杀尽那些负她之人。

    穆羽倒提着宝剑,一步步往李玉文身边而来。仍是那般俊美无俦,李玉文却觉得犹如索命的厉鬼。

    “你,你要做什么?”大冷的天,冷汗却很快湿透了李玉文的罗衣,眼看着穆羽的宝剑已经抬起,李玉文终于崩溃,哭嚎道,“表哥,表哥,快来救我——”

    怎知身后却没有一点声息,忙往先前方修林站的地方看去,却哪里还有方修林的一点影子?方修林竟然丢下自己,一个人跑了。忽然想到孔松青最后那番话,原来当初,自己双腿冻坏,其实全是表哥一手策划?

    李玉文眼中最后一点神采终于慢慢淡去,直至完全寂灭。

    “你想知道什么,就问吧。”

    “你怎么,杀得,容霁云?”

    “……她当时说,虽是她貌丑,表哥却是爱她不爱我!我也是气极,就把她丢到了雪地里。后来表哥告诉我,说自己根本不喜欢她,她那么丑,表哥不但不喜欢她,反而对她厌恶的紧!之所以要哄着她,不过是因为她是容文翰的女儿——”

    “容文翰的女儿?”穆羽终于明白为什么方家要处心积虑再炮制一个容霁云出来了,竟然是,三大世家之一,容家的女儿吗?恍惚间忆起,那夜,霁云便是一直喃喃着,要找爹,一定要找到爹……

    李玉文低着头,身体几乎伏在轮椅扶手上,僵滞的脸上看不出丝毫表情:“我本来说既是有用,不如就把她接回来吧,表哥却要和我亲热……说是反正容霁云腿残了,绝不会逃跑,不如待会儿再去……哪知我们赶到时,却发现容霁云不见了,地上只留下一只带血的鞋子。一直到五天后,我们才在一个狼窝里发现了一些残肢,那残肢旁的衣服,正是我丢下容霁云时她穿的那套,表哥就说,人死了就罢了,又说让我扮成容霁云,他娶我做长久夫妻……”

    “那阿呆呢?”穆羽紧紧攥着手中的剑。

    李玉文却没有做声,嘴角露出一丝诡异的笑,身子慢慢歪倒,胸口处,一枝金簪几至没顶——

    方修林,你竟敢如此对我,我怎么能放你一个人在世上风流快活?到了阴曹地府,我再找你算账!

    “李玉文,方修林——”穆羽抬剑割下李玉文的首级,喃喃道,“霁云,你放心,等我杀了方修林,便会带着这对儿奸夫□的首级去你坟前祭奠!”

    “大人,救命啊!”方修林连滚带爬的跑出槐树里,上了马就直往府衙而去。

    下了马才发现,左脚的鞋子不知什么时候竟然跑丢了。

    方修林也顾不得了,连滚带爬的就往里冲。

    府衙中人也都认识方修林,那可是太子的小舅子,一向得意的紧,也不知发生了什么大事,这般狼狈的情形还是第一次见!

    翼城郡守王文义刚回到后堂,听手下人说方修林来了,忙迎了出去,待看清方修林体弱筛糠的狼狈样,也吓了一跳,忙道:

    “二公子这是怎么了?”

    “王大人——”方修林一把握住王文义的胳膊,“有匪人为非作歹,还请大人为在下做主啊!”

    “匪人?”王文义一愣,不会吧,这翼城竟有人胆大包天,敢到方府搅闹?却不防方修林接着道:

    “大人,匪人方才先是杀了我夫人容氏,紧接着我夫人的表兄也惨遭毒手,还有一对儿母子——”

    想到秋月和自己儿子,方修林再也忍不住放声大哭起来:

    “请大人速速发兵,擒了那贼人,为我家人报仇啊!”

    王文义听完也倒吸了口冷气——什么匪人这般厉害?光天化日之下,竟是出了四条人命?更何况这方修林可是太子府的红人,自己前次入京陛见时,太子还曾提到过他这位小舅子……

    当下也不敢怠慢,点齐人马,直往方府而去。

    这边府衙大队人马离开不久,那边一队黑衣黑甲的劲装之人也到了府衙前。

    来人亮出令牌,竟是昭王府和京城容家两方了不得的大人物,甚至他们手里还持有天子诏令。

    府衙中人顿时吓破了胆,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大事,忙不迭的引领着来人也往方家而去。

    郡守府的兵丁很快包围了“贼人”占据的后院。

    “二公子,不知贼人有几位?如何剿灭,二公子心里可有主意?”

    知道容霁云的事情败露,穆羽等人定然不会放过自己,更怕太子那边——

    方修林已经打定主意,要把“容霁云”的死赖在穆羽等人身上,早已下定决心,绝不放跑一个。

    当即狠声道:

    “他们杀了我的妻子,此仇此恨,不共戴天!只是贼人个个武艺高强,咱们冲进去的话,怕是伤亡不小。不然咱们用火攻——”

    据自己所知,后院药庐中住着一位神秘的病人,虽不知这病人是什么来历,但便是自己也从没被允许靠近过,据李玉文打探,好像是有很大的来头。那里一旦起火,穆羽一定会慌了手脚,说不定还可以趁乱抓了那药庐中人为人质,逼使穆羽就范……

    那王文义本就唯方修林马首是瞻,寻思着反正这是方府,只要方修林乐意,怎么折腾都行,马上命人速去准备蘸了油的箭绑好,点燃后直接朝后院射了进去,特别是那药庐附近,更是成了重灾区。

    只是姬二此次护着穆羽前来,早就料到可能会有危险,所选之人俱是身手一流,那火势虽急,又哪里困得住他们,竟是眼睁睁瞧着那些人个个快若流星,急速避过火箭,跃出院墙。

    那些早就埋伏好的官兵看到有人从院中逃出,忙按照既定计划一拥而上,想要生擒了众人,却哪里是人家对手?竟然瞬时被撂倒了一片。

    甚至最后一名侍卫兜手抄起把火箭又掷了回来,火箭擦着方修林的脸颊就飞了过去,方修林只觉脸上一热,吓得惨叫一声,跌倒在地。

    这么多人中,也不知哪个是那药庐中人,方修林眼睁睁的瞧着对方扬长而去,竟是没有了一点儿主意。

    “二公子——”王文义也没料到贼人竟是如此悍勇,火攻一途,竟是丝毫没有奏效,只吓得腿都软了,半晌作声不得,定了定神,终于勉强道,“那些贼人全都跑了,咱们接下来,可该如何是好?”

    方修林还未答话,前院中的其他方家人也纷纷跑了过来,瞧着逐渐烧起来的后院,先是一惊,又瞧见这么多官兵,更是吓得够呛。

    “林儿,这是怎么回事?”最先开口的是盛仙玉,虽是已人到中年,但自从儿子娶了“容霁云”后,盛仙玉日子就过得滋润的紧,此时看着仍是风韵犹存,这会儿瞧着王文义应该就是州县长官,马上拿出了当家老太太的谱。

    方修林心里早急得火烧火燎,方才那些人中,自己并没有见着穆羽,甚至那日在朔州众目睽睽之下抢了自己离开的姬二,看来都不在府中,怪不得那些人虽是被暗算,却仍是没有向自己等人出手!却也明白,已经错过了最好的机会,若是穆羽等人回来,怕自己要吃不了兜着走!

    只是事已至此,却是再无他方。顾不得搭理母亲,转身冲着王文义一揖到地:

    “王大人,您也瞧见了,实在是贼人悍勇,这方府我们也不敢呆着了,请大人留下一部分人剿除贼人,再另外派些人马护送我们去上京太子府——”

    “贼人?”盛仙玉一愣,不明白怎么回事,又听说要去投奔太子府,便有些不愿意——府里老太太死后,盛仙玉仗着有“容霁云”这么个儿媳妇,日子可是滋润的紧,这会儿听说要去投奔太子,自然就不乐意,而且,据自己所知,这后院住着的不是儿媳妇的兄弟吗?怎么成贼人了?当下忙道:

    “林儿莫不是糊涂了?这后院里不是住着亲家侄儿吗——”

    话音未落,就被方修林脸色难看的打断:“娘,那人是冒充的,如今,他们已经杀了我家娘子……娘莫要再问,咱们赶紧离开要紧。”

    “什么?”盛仙玉声音一下拔高,“我那好媳妇被人杀了?”

    脸色突然一白,虽是李玉文假扮容霁云这件事,从方宏死于强人之手后,府里也就她和方修林清楚罢了——当初为了掩人耳目,方宏曾以帮“容霁云”疗腿为由,送到山中静养,过了将近两年才接回来和儿子完婚,不得不说那块胎记做的极妙,便是崔玉芳和方修明也未识破这个“容霁云”竟是李玉文假扮。

    时间久了,盛仙玉早把这事儿扔到脑后了,这会儿听方修林如此说,马上明白,怕是自己外甥女假扮容霁云这事,败露了!

    想清楚这一层,盛仙玉再无半点迟疑,匆匆忙上了方修林准备好的马车就想要离开。

    听方修林说要去上京太子府,王文义自然满口应允,哪知簇拥着这母子二人出得府门,不过走了一二里地,迎面就见两队骑兵打马如飞而来。

    两方人马正走了个面对面。

    “王大人,快让他们挡住这些贼人!”方修林神情仓皇,以为是穆羽的人又回来了,顿时吓得魂飞魄散。

    王文义也有些发憷,却仍是强撑了道:

    “二公子放心,有本官在——”

    话音未落,对方却已经勒住马头,冲着这边高声道:

    “王文义可在?”

    “啊?”王文义一愣,心说这贼人是不是脑子坏掉了,竟然敢跑到自己面前摆谱?当即怫然不悦:

    “大胆——”

    对方队形却忽然散开,一个身材伟岸的年轻人身形显露出来,冲着王文义厉声道:

    “休要啰嗦,王文义,速速把方修林及其家人全部拿下!”

    “大人——”却是府衙中的官差也从后面跌跌撞撞的追了上来,气喘吁吁的冲着王文义道,“大人,他们,他们是京城容家,和昭王爷的人,手里还持有皇上诏书——”

    方修林却是噗通一声就从马上栽了下来,王文义不认识,他可前不久刚在朔州城见过,什么昭王爷的人,那个人可不就是楚昭自己?

82两大少主

    已经在朔州城见识过楚昭的厉害,明明那里是谢简的老巢,经营这许久,早已滴水不漏,却硬是被楚昭撕开了一条口子,甚至最后,谢简自己也成了阶下囚。

    本来回到翼城,几天来,方修林就日夜担心,唯恐楚昭的人再来抓自己,好在太子知道此事后很快派人送来口信,要方修林只说是别人假扮的自己,无论如何都莫要承认,其他的,便不用他操心。方修林这些日子也去府衙打探过,晓得并没有楚昭发来的缉捕令,便也逐渐安心不少。

    再没料到,这会儿心急如焚的逃亡路上,却是被楚昭给堵住。

    那边王文义也是个老官油子了,得府吏提醒后,很是顺溜的纳头便拜,心里却实在为难,一方是昭王爷的人,要拿了方修林,一方是太子的小舅子,肯定是太子要保的人,这种情形,不是得罪昭王爷,就是得罪太子……

    正犯嘀咕,旁边的方修林已经胆战心惊的跪倒,白着一张脸道:

    “方修林见过王爷——”

    一语未必,却被楚昭一下扼住喉咙:

    “容云开,他在哪里?”

    霁云做萱草商号大当家,一直用的是化名容云开,贼人既然劫持了他到此,定然知道他的名字。

    却不知楚昭却是歪打正着,因那日朔州城里霁云带了面具,方修林并不知道,穆羽身边的阿开就是霁云。这会儿听楚昭这般问,心里忽然大喜,难道这楚昭其实并不是要来抓自己,而是穆羽的对头?

    忙道:

    “我倒是见过一个小厮,不过只知道他叫阿开,年纪也就十多岁上下,不知是不是——”

    却已被楚昭一下提了起来:

    “在哪里?”

    太过激动之下,便是少有情绪的楚昭,声音都微有些颤抖。

    那日一路追踪,竟是眼睁睁的瞧着贼人挟了霁云跳下山崖。楚昭几乎心神俱裂。若不是侍卫拦着,怕是也会跟着跳下去。

    待费尽千难万险来至崖底,却哪有贼人的半分影子?

    好在涧底也未发现尸骨残骸,算是还有一分希望。只是当时,楚昭等人分析之后,却得出了一个错误的结论——审问谢简后得知,其实假扮谢弥逊的人,就是谢家公子谢蘅。大家便以为,这次劫持霁云,定然是谢家的首尾,因此,便快马加鞭,一路往京中追去,哪知竟是一无所获。

    又赶紧返回,路上却得到傅青川派人快马加鞭传来的消息,竟是暗卫发现了霁云的亲笔字!

    楚昭又马不停蹄的追来——只是贼人好像有所察觉,竟是故意拿了霁云的手迹,又送到其他城池,大家本已离开,却得林克浩提醒,想到方修林便是翼城人,众人半路又折返,现在看来,这方修林果然知情!

    “那个,阿开,现在在哪里?”楚昭极力控制自己的情绪。

    “他和贼人在一起。”方修林倒是配合,忽然想到,自己放火烧后院时,却是没发现那小子的影子,忙道,“王爷不知,那些贼人最是凶狠,竟占据了小民的后院,小民就是请王大人帮忙剿除他们的,对了,王爷口里的阿开,许是现在就被困在后院之中,不然,王爷去找一下——”

    却寻思着,等楚昭离开,自己就要赶紧跑路。

    哪知楚昭却道:

    “押上方修林,走!”

    “王爷,不知小民身犯何罪?”方修林强自镇定,做出一副冤枉的样子,“这中间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误会?”楚昭冷笑一声,“敢勾结贼人,劫持容家少爷,便是将你千刀万剐,也不解我心头之恨!”

    容家少爷?方修林刚要大呼冤枉,忽然一呆,方才楚昭好像问自己有没有见到一个叫容云开的,难道,阿开,其实是容家少爷,可不是说容家只有容霁云一个女儿吗,怎么生生多了个儿子出来……

    王文义这会儿也听明白了,吓得赶紧后退,这方修林也太大胆了吧?竟敢劫持容家少爷?

    你再是太子的小舅子,可也不过是个小舅子罢了。那容家可是连皇室都要避忌三分,更不要说,现在前线接连告捷,容文翰即将得胜归来,正是最得圣宠的时候,别说太子的小舅子,就是太子敢动容家人的念头,也一准儿讨不了好去。

    当下再不犹豫,指挥着手下上前摁倒方修林,五花大绑着重新往方府而来。

    “咦,那地方怎么着火了?”林克浩忽然瞧到远处的冲天火光,不由一愣。

    王文义脚下一个踉跄,已是吓得面无人色——方才听方修林的意思,那阿开就在后院,那这么大的火——

    噗通一声就再次跪倒:

    “王爷,那着火的地方就是方家后院——”

    “什么?”楚昭只觉脑袋“嗡”的一下,猛一勒马头,朝着着火的方向狂奔而去。

    那些骑兵也风一般的跟了上去。

    “王大人——”看楚昭走了,方修林终于觉得有了一线希望,苦着脸对王文义道,“我真有急事要赶往上京太子府——”

    却被王文义一口唾沫吐在了脸上:

    “想的倒美!想让我做你的替罪羊?做梦去吧!”

    看昭王爷的样子,容家少爷要是被烧死了,不定要怎么大开杀戒呢!有方修林在,起码自己不会直接承袭昭王爷和容家的怒火!

    当即不由分说,拖了方修林也往容府而去。

    “怎么回事?”穆羽提了李玉文的人头,也从槐树里匆匆赶了回来,却被一干隐在附近的侍卫给拦住。

    “少主,”侍卫一拱手道,“那方修林竟然引了官兵来,我们还是快些离开,晚了怕有变故。”

    “官兵?”怕自己杀他?只是可由不得他。便是官兵在又如何,自己照样要杀了他!

    却发现人群中少了几张面孔:

    “灵老和我舅舅呢?还有阿开——”

    那些侍卫也愣了一下,药庐一向归灵老掌管,其他人一般不会往那里去,还有二谷主也不知跑哪里去了。

    “后院现在早已是一片火海,阿开他们应该和灵老在一起。不然咱们先出城,搞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要是城门关了,出不去可就麻烦了。”

    正说着话,又一阵马蹄声响起,却是姬二和灵老正匆匆而来。穆羽只看了一眼,便神情大变——两人身边哪有阿开的影子?

    “羽儿——”姬二匆匆赶到,一把拽住穆羽,上下打量着,长出一口气,“看到后院的大火,吓死我了,还好你没事,咦——”突然瞧见穆羽马上悬挂的一颗人头,顿时吓了一跳,“容,容霁云,羽儿你把这个,丑女,给杀了?”

    “她不是容霁云!”穆羽恨声道,却不欲多说,“对了舅舅,灵老,阿开呢?”

    “阿开——”灵老忽然想到什么,神情一下变得惊慌失措,“阿开他们还在药庐里——”

    方才一直担心少主会出事,却是忘了阿开和阿呆还在药庐里!那药庐里被自己放满了毒物,阿呆又是个昏晕不醒的,他们可是根本就出不来!

    “阿开还在药庐里?”穆羽一把攥住灵老的手腕,“灵老,你说的都是真的?”

    “啊呀!怎么会一眨眼的功夫,火就这么大?”灵老已是六神无主,“阿呆可也还在药庐里——”

    话音未落,前面人影一闪,却是穆羽正飞也似的往方家后院急掠而去。

    “少主——”

    “羽儿——”

    众人大惊,忙跟了上去。

    冬日天干物燥,方家后院早成了一片火海。特别是那处药庐,吞吐的火舌,炙烤的人根本无法靠近。

    穆羽却是脚下不停,一头就扎了进去——

    “羽儿!”随后赶来的姬二一把抓住穆羽的衣袖,厉声道,“你要干什么!不过是个孩童,哪里有你的命——”

    耳听得嗤啦一声响,手里紧接着一轻,却是穆羽竟然拔剑割断了衣袖!随即转身就往药庐里冲。

    “羽儿——”姬二这一刻真是恨死自己了,要是当初杀了阿开不就什么事都没有了吗?竟是魔怔的羽儿这般不要命的去救他!

    好不容易那个丑女容霁云死了,现在倒好,又出了个阿开,竟是让羽儿有过之而无不及!

    “快救火——”姬二已是怒极,可外甥进去了,自己怎么能放心,抓了一桶水,兜头把自己浇了个透湿,也跟着冲进了药庐。

    灵老慌忙指挥着那些侍卫去汲水,哪知动作太大了,又惊动了留守的官兵:

    “匪人又回来了,快抓住他们!”

    “啊呀,这里还有两个——”又有人道,那队官兵顷刻间分成两路,一路往东,一路往西。

    只是奇怪的是,朝着灵老而来的那对人马,只是吆喝着,却并不敢上前,倒是西边的方向,传来了一阵喊杀声。

    灵老眉头一皱,也悄无声息的跟着往西边而去,转了两个弯,却只看得那群官兵的背影,丝毫没有瞧见贼人的身影。

    灵老愣了一下,忙飞身高处,待看清那被围攻的两人,身子忽然一晃,差点儿摔倒——

    一个满脸疤痕的人正闭目倚在假山上,他的怀里还紧紧的搂着一个十多岁的少年,竟然是,阿呆和,阿开?

    只是阿呆怎么闭着眼,一副昏昏沉沉的样子?

    “他奶奶的!真是邪门!”围攻的官兵也很是想不通,地上的这两个人,明显看着伤的不轻,已经连站都站不起来了,特别是那个一脸伤疤拿剑的,还是一直闭着眼,可即便如此,竟还是伤了自己好几个兄弟!

    这队官兵的头名叫郭亮,一向和方修林交好,一门心思的想着好歹活捉贼人,也能向方修林卖个好,现在看情形,活捉是不行了,那就送上两具尸体算了!当即怒声道:

    “弟兄们,大家一起上,把他们剁成肉酱!”

    “你们,快,住手——”开口的却是虽然睁着眼,却不知为何一动都不能动的少年,“我,我爹是,容文翰——”

    霁云努力想要撑起身躯,帮阿逊一把,却是没一点力气。

    没想到,药庐里的毒物竟是那般厉害!

    当时一发现竟有人在外面放火,霁云就马上抱起阿逊想往外冲,哪知没走几步,身体便是一麻,跟着就仆倒在地。

    本以为要和阿逊葬身火海,却没料到,一直被自己抱在怀里的阿逊突然醒来,还一路抱着自己来到假山这儿,却最终体力不支,倒在了这假山旁。

    “哈,你爹是容文翰——”那郭亮像是听到什么天大的笑话,“你爹是容文翰,我爹还是天王老子呢!要么,你们就投降,乖乖的让我们抓走,要么就死!”

    “你——”霁云只觉头又是一阵晕眩,甚至想要握一下阿逊的手都没有力气,艰难的抬起头,“阿逊——”

    知道阿逊的性子,只要是为了自己,一定会和别人拼命,本想嘱咐阿逊几句,毒性却是上来,终是慢慢闭上眼睛,昏了过去。

    上面的阿逊身体猛地一震,布满疤痕的脸忽然狰狞无比,手中宝剑连点,只听“噗噗”几声钝响,几颗人头迅疾飞了出去。

    “啊——”那些官兵吓得纷纷后退。

    “这人,是妖孽吧!”一个官兵喃喃道,竟是不敢再靠前!

    “什么妖孽!”那郭亮却是个狠的,“碰上郭爷爷,什么妖孽都要让他死翘翘!快去准备弓箭!”

    这两个贼人明明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了,刀砍不死,那就万箭齐发!

    刚才一番火攻,弓箭倒是早就准备好的,甚至还有一支火箭。

    “准备——”郭亮大声道,同时把那支火箭放在弦上,“发——”

    瞬时箭如急雨,朝着地上的阿逊霁云而去。

    “住手——”一声厉喝忽然响起,却是一个威风凛凛的年轻人,带着一群人,呼啦啦冲了进来。

    “阿开——”

    头发眉毛都烧焦了的穆羽也从斜刺了冲出来,眼看那火箭朝着霁云射过去,情急之下,竟然单手就抓住了火箭。

    “少主——”又一群劲装黑衣人从天而降,恰恰把霁云和阿逊给牢牢护住。

    郭亮吓了一跳,色厉内荏的大声道:

    “你们是什么人,竟敢包庇匪人,找死不成?”

    却被楚昭一脚踹翻在地:

    “竟敢动云儿,你真是活腻味了!”

    林克浩更是揪起郭亮,红着眼睛一拳就砸在了那人肚子上:

    “敢动我们容府的少爷,我先杀了你!”

    王文义已经赶来,恰好看到这一幕,直吓得魂飞魄散,却又怕牵连到自己身上,忙厉声道:

    “郭亮,怎么敢对容府少爷出手?还不快跪下!”

    容府的少爷?穆羽一下呆了,傻傻的瞧着霁云,阿开,是,容府的少爷?

    “容府的少爷?”郭亮明显也是被吓傻了,难道那少年说的竟是真的,忙一指仍是仗剑不言不语的阿逊,“这个贼人杀了我们好几位兄弟——”

    “贼人?”这次说话的却是那黑衣人,声音竟是肃杀无比,“你竟敢说,我们安家的少主,是贼人?”

    那脸上布满疤痕的丑陋男子竟是安家少主?而他怀里的少年是容府少爷……

    也就是说,自己一下得罪了两大世家的少主?

    刺激太大了些,郭亮两眼一翻,就昏了过去。

83因果报应

    “你们是——”没想到突然出现一群黑衣人,还自称是安家的,楚昭攥着剑柄的手放了下来,又担心一直没有声息的霁云,忙快步走来。

    最前面的瘦削黑衣人闻声转过头来,冲着楚昭一拱手:

    “安武见过王爷。”

    “安武?”楚昭一愣,可不正是安老公爷最信任的手下,安府家将,安武?那他口里的少主——

    “你说,这位是,少将军安铮之的儿子?”

    楚昭神情震惊无比。

    “是啊。”安武黯然,当初少将军就是在这般年纪,便即陨去……

    再看向阿逊,虎目中全是热泪——真是天可怜见,又把小将军赐给了安家。

    楚昭和安武对视一眼,忙齐齐抢上前,楚昭想要去抱起霁云,安武则是想扶阿逊,未料想,两人身子刚一靠近,阿逊手中的宝剑就毒蛇一般攻到。

    “少主——”安武吓了一跳,忙后退。瞥一眼被阿逊抱在怀里的少年又是一愣——竟然是自己认得的,不就是在安东客栈见过的跟谢弥逊在一起的那个孩子吗?当初公爷还让自己查一下这孩子的底细,万料不到,竟是容家的少爷。

    楚昭这才看清地上的霁云明显已是昏迷不醒,顿时大惊,再瞧向霁云青气氤氲的脸色,更是惊骇:

    “云儿,这是中了毒——”

    回头厉声道:

    “把方修林带过来!”

    没想到方府后院竟是困了容、安两大世家的少爷,而方修林还撺掇自己放火烧了这里!王文义真是又气又恨又怒,狠狠一脚把方修林踹翻在楚昭面前:

    “混账东西,到底你在容少爷身上下了什么毒?还不快把解药拿来?”

    方修林却是吓得面无人色,连喊冤枉。

    “少主,我们快走——”姬二偷偷扯了一下穆羽,现在那几方人马,心思全在救人上,正是离去的最好时机。

    “是啊。”灵老也道,那两方人,明显都是武功高绝,再加上这可是人家的底盘,再留下去,绝讨不了好。

    “解药——”穆羽却仿佛没听见,朝着灵老就伸出了手。

    “少主你——”灵老心有不愿,本来对方没注意自己,现在上赶着奉上解药,不是明摆着告诉对方,是自己等人下的手吗?

    “解药——”穆羽又道,眼中闪过狼一般狠鸷的光,吓得灵老一哆嗦,只得摸出解药送了回去,又交代了用法。

    那边楚昭早已是心急如焚,实在是霁云看着明显中毒,那安公子也不知怎么回事,竟是抱着云儿就是不撒手。若是别人,楚昭早命人乱刃分尸了,偏这人却是安家的独苗……

    “安武,先想法制住你家小将军——”楚昭急道。

    安武心里却是又喜又悲——喜的是再料不到少主竟有这般骄人身手,悲的是少主人虽然醒了,脑子不会是摔坏了吧?不然怀里死死搂住人家容家的公子算怎么回事啊?

    而且公子虽也有了知觉,可昏迷了这么久,怎么禁得起这般打斗?

    冲楚昭点头,一个腾空跃起、一个仗剑直刺,希望逼得阿逊松开抱着霁云的手。

    哪知阿逊手中宝剑接连刺出几个凌厉的剑花逼退安武,身子随即前倾护住霁云,竟是宁肯挨了阿昭一剑,也不松开手里的霁云。

    幸亏楚昭剑收的快,不然,怕真是要在阿逊身上留个大窟窿。

    正自愣怔,身后一阵劲气袭来,楚昭忙侧身让开,却是一包药粉,如流星般扔向霁云。药包掉落霁云身上,发出一股古怪而刺鼻的味儿道。

    “什么人?”楚昭回头,一眼看到后方不远处的穆羽,微微一愣,片刻冷笑一声,“我道是谁呢,原来是你。”

    虽是穆羽容貌变化太大,便是当初日日见到这西岐小质子的自己,都没认出来,可他身后的姬二自己却是再熟悉不过,可不正是当初穆羽身边的侍卫总管?每日里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却再没料到,竟是那般厉害人物,竟能于动乱时期,顺顺利利的护送穆羽离开——

    据自己所知,当时要留下穆羽的,除了自己的太子大哥之外,还有西岐太子派来的大量人手……

    “昭王爷。”穆羽神情不过微微一肃,便又全神贯注的瞧向霁云。

    怎么穆羽也认识云儿?而且看着还是交情匪浅的样子?楚昭淡然瞟了一眼穆羽,一挥手,身后的侍卫便散开,虽是站的并不太近,却封死了穆羽等人所有的退路。

    不得不说灵老的药物果然好使,不过片刻,霁云身上的青气便逐渐褪去,人也缓缓睁开眼睛。

    “云儿,你怎么样?”一直目不转睛盯着霁云的楚昭大喜,衣服都被烧焦了的穆羽也是神情一震,脸上竟是悲喜交集。

    两人身形离得近了,阿逊手一抬,剑便毒蛇一般刺了过来。

    剑到中途,身子却是一歪,狠狠的刺入地面,阿逊大口的喘着粗气,脸上神情早已痛至扭曲。

    “阿开,快让他放下宝剑——”一旁的灵老忽然厉声道,“再迟片刻,他必然力尽而亡!”

    啊?安武大惊:

    “少主——”

    霁云勉强直起身子来,看到身后虚弱如斯的阿逊,眼泪直直堕下,爬起来,伏在阿逊的耳边轻声道:

    “阿逊,是我,我没事了,把剑给我,好不好?”

    说着,就去拿阿逊手里的剑,阿逊迟疑了一下,手中的剑终于松开,人跟着朝着霁云就栽了过去。

    “少主——”安武忙一把扶住,霁云却被带的一个趔趄,却是手还被阿逊紧紧握住。

    “阿开——”穆羽忙要上前,却被林克浩给拦住,阴沉沉的瞧着穆羽,“我不管你是谁,敢劫持我家公子,就是容府的敌人!”

    “云儿——”楚昭握住霁云另一只手,百感交集。幸好,云儿没事,不然,自己一定会愧疚终生,还有何颜面去见太傅?

    “灵老——”霁云泪眼婆娑的转向灵老,“快来瞧瞧他怎么样了?”

    “所谓天霭谷,竟是羽王爷的手下?”安武大惊。

    灵老沉沉一笑,拱手道:

    “不敢——”

    又斜了眼霁云:

    “若想救安家小公子,容公子须答应老朽一件事,不然,恕难从命!”

    姬二也一拱手:“没想到阿开你竟是出身容府,得罪了。不过,想要救这小子吗——”

    “不就是放你们离开吗,好,这件事我可以做主!”霁云毫不犹豫道,“现在,能不能帮阿逊诊治?”

    “阿逊?”这次却是换楚昭大吃一惊,怎么这个满脸疤痕完全看不清本来面目的人,竟然是谢弥逊?可谢弥逊怎么又变成安家的少爷了?

    “你能代表,昭王爷?”姬二却是瞟了一眼微微失神的楚昭。

    “自然。”楚昭旋即点头,云儿的承诺,无论是什么,自己都会成全,更何况,安老公爷一生为国,却只余这一点血脉!

    “多谢昭王爷!安家感激不尽。”安武扑通一声就跪倒在地。

    穆羽看了一眼楚昭,心里不由感慨这人果然好运道,已经有容家鼎力相助,从今后,怕是安家也会心存感激……

    确认了自己等人可以安全离开,灵老再不多言,上前为阿逊诊脉,刚搭上阿逊脉搏,便不由倒抽了口冷气:

    脉象微弱,竟是已到了油尽灯枯的地步。

    当下再不敢迟疑,忙掏出颗药丸,想要塞到阿逊口中,哪知阿逊竟是牙关紧咬,根本无法送入。

    “跟他说话。”灵老急道。

    霁云忙抱住阿逊的头,手指轻抚着阿逊的嘴唇:

    “阿逊,是我,云儿啊,你,别吓我——快张开嘴,把药,把药吃了,好不好?”

    一串眼泪随之落下,正正砸在阿逊的唇边。

    阿逊身体剧烈的抖动了一下,嘴终于微微张开。

    灵老趁机把药丸塞了进去,这才长出一口气,忽然转向霁云,上上下下的打量着。

    “怎么了?”穆羽和楚昭同时心里一紧。

    “明明阿呆的伤势,根本就是神智尽失,怎么可能昏眩之中,还可以和人打斗,且坚持到这般时辰?老朽行医一生,还从未见过如此奇事!”灵老此言一出,穆羽和楚昭听了神情都是一僵。安武看向霁云的神情则多了抹深思。

    “昭王爷——”王文义快步赶来,胆战心惊道,“下官已经命人把方府人全部缉拿归案,昭王爷看——”

    楚昭看了一眼两相偎依,根本瞧都没瞧众人的霁云和阿逊,怔了半晌道:

    “先找个地方关押,我们今日,就歇在这方府了。”

    王文义忙诺诺着退下。

    “昭王爷,”姬二上前一步,“我们现在就要离开,还请昭王爷不忘方才允诺之事。”

    “现在就要离开?”安武下意识的就要反对,“那我家小主子——”

    “无事,”接话的是灵老,“老朽已经留下足够的药物,至于用法,阿开,啊,也就是容公子便清楚。”

    “不急。”穆羽却上前一步,“我有些话,想单独,同阿开说。”

    “不行。”楚昭想也没想的就拒绝。

    “少主——”姬二和灵老也忙要劝阻,哪知楚昭却是丝毫不为所动,一径瞧着霁云。

    霁云站住脚,背对着众人的脸上看不出丝毫情绪,良久,终于道,“好,你同我来便是。”

    自己心里同样有很多疑问,想要弄明白。

    “云儿——”楚昭忙要阻止。

    “楚大哥,无妨——”霁云道,脚步不停的往旁边一个凉亭而去。

    楚昭急得跺脚,却也知道霁云执拗的性子,只得命暗卫远远的保护,甚至暗示,若是穆羽意图不轨,那便当场格杀。

    凉亭四面临水,虽已打过春,却仍有料峭寒意扑面而来,霁云单薄的身躯临水而立,却是不肯看穆羽一眼。

    穆羽脸上仅有的一点喜色,终于慢慢淡去,良久,终于道:

    “我已经把李玉文,给杀了——”

    什么?霁云不敢置信的回头:

    “你说,你杀了李玉文,你不是她的阿弟吗?”

    上辈子,那般的刀光血影,穆羽为了李玉文,可以说根本就是个杀戮机器。而现在,他却告诉自己,他把李玉文给杀了。

    穆羽怔怔的瞧着霁云,神情惨然,半晌才缓缓开口:

    “李玉文和我毫无关系,我敬的,爱的,想要保护的,一直都只有一个人,那就是,容霁云。你想不想知道,我是怎么认识容霁云的?”

    不待霁云开口,便接着道:

    “三年前的一个雪夜,我遭人暗算,被扔在一个冰冷的马厩里——”

    那是自己有生以来,第一次被人如此温柔的抱着,昏昏沉沉中甚至以为,自己一定是死去了吧,别人常说的被娘抱着的感觉,应该就是这个样子……

    霁云张大了嘴巴,大脑更是一片空白,这是,什么样的孽缘?

    上辈子自己救了后交给李玉文,可得到了什么?却是被这人逼得走投无路,更连累爹爹受尽屈辱;这辈子在马厩中再次相遇,他却再一次成了李玉文的阿弟……

    霁云瞧着穆羽,神情由震惊而愤怒终止全然的冷漠:

    “你走吧,我但愿,从未认识你——”

    说着,头也不回的走出凉亭。

    刚走出凉亭,身子一晃,差点儿栽倒,楚昭忙上前扶住。

    穆羽神情痛楚,却终是没有说出一句话。

    “走吧。”姬二和灵老也飞身而至。

    穆羽回头,最后深深看了一眼霁云决绝的身影,终于转身绝尘而去。

    “云儿,那穆羽对你说了什么?”瞧着霁云似是受了极大打击,楚昭担忧不已。

    霁云抬起头来,露出一个比哭还要难看的笑容,轻轻摇头:

    “无事,楚大哥,莫要担心。”

    却又随即喃喃道:

    “一切,终要做个了结。”

    又抬手指向不远处的柴房:

    “楚大哥,你让人把方修林送到那间房里。”

    方修林?楚昭愈发不解,却又心疼霁云这般脆弱的样子:

    “云儿,有什么事,不若你身体好后——”

    “不。”霁云摇头,“大哥,那些人,我以后,再不想见到他们。”

    楚昭不懂霁云为何这般说,只得答应。

    很快,方修林被人押了过来,直接送到柴房。

    柴房中光线昏暗,还有一股子潮湿的霉味儿,方修林一下被推倒在地,摔得哎哟哎哟,不住□。

    “很疼吗?”霁云冷冷的看着脚下狼狈不堪的方修林。

    “啊?”方修林这才意识到,房间里竟是还有人,吓得惊叫一声,认真看去,却是,“阿开——”

    “我不是阿开。”霁云瞧着匍匐在自己脚下狼狈不堪的方修林,一字一字道,“方修林,你不知道我有多讨厌你!我本来想着,这辈子,我都绝不想再见到你!”

    重生后,自己唯一的想法就是和方修林永生永世再无相见之日。

    方修林惊惧的瞧着霁云,不明白这容府的少爷为什么这么恨自己,难道是知道了,关于,容霁云?忙道:

    “容霁云不是我杀的,真的,我和容霁云两情相悦,都是李玉文——”

    迎上霁云冰冷而嘲讽的目光,后面的话不自觉咽了回去:

    “你,你到底是谁?”

    不知为何,每次见到阿开,都觉得有一种莫名的熟悉,而且这阿开的眼神,竟是有一种令人胆寒的力量……

    方修林的身体不自觉蜷缩成一团。

    “我吗?”霁云缓缓起身,这么一个浅薄的男子,自己上辈子何其愚蠢,竟是会为了他,负了爹爹!

    “我是在你们方府死过一次的人,可惜老天有眼,又让我活过来了!方修林,你说,我是谁呢?”

    方修林怔了一下,终于如一滩烂泥般瘫软在地:

    “怎么可能?你是,容霁云?!”

84重回上京

    “云儿,你怎么会,认识穆羽?还有这方府——”

    楚昭若有所思的瞧着霁云。若是别人,楚昭早派暗卫去彻查,只是对方是容霁云,楚昭却是不愿有丝毫引起对方误解——纵然,此时的霁云瞧着也不过是个十余岁的孩子罢了。

    “这方府,”霁云眼睛一点点扫过无比熟悉的庭院,上一世,自己在这里度过了二十多年,一草一木早已熟悉无比,“我曾经,呆了很久——”

    “你是说,容夫人带你离开容府后,便在此处容身?”楚昭恍然。照此说,方府应是对云儿有恩才是,怎么云儿……

    神情中闪过一抹戾色,咬牙道:“方府对你,做了什么?”

    “都过去了。”霁云摇头,却是不欲多说,“他们已经受到报应了,倒是那个穆羽——”

    霁云神情歉疚,自己做主放走穆羽,一定让楚昭为难了吧?毕竟,穆羽可是西岐的王子,上一世自己就知道,楚昭可是胸有大志。

    楚昭却是心疼不已,暗暗寻思,以云儿最是重情的性子,当初但凡方家对她有一点恩德,云儿定然就不至于如此绝情,也不知当初,受了多少委屈!既然方家落到了自己手中,少不得,要把云儿当初受的委屈一一讨回来。

    “穆羽的事,云儿不必放在心上,即便云儿不说,我也会放那穆羽走。”楚昭帮霁云系好轻暖的裘衣,温言道,“云儿,这些年来,让你受苦了,从今后,你只要快乐无忧的做容家大小姐,其他事,再莫要操心。”

    楚昭此言倒是不虚,即便霁云不开口,楚昭也是不会把穆羽留下的。

    据自己所知,穆羽这几年来,在西岐威望大著,声誉直逼当今太子,也是因此,这次大楚、祈梁两国交战,西岐却是忙于内斗,才始终袖手旁观。若是留下穆羽,倒是趁了西岐太子的心意,那西岐国若是没了内忧,怕是会打大楚的主意——

    虽然太傅凯旋在即,但常年征战,大楚早已是不堪重负,那西岐最好还是再乱几年才好。

    “大哥,你回去歇息吧。”霁云站住脚,瞄了眼楚昭明显的黑眼圈,林克浩告诉自己,从自己失踪后,楚昭便无一日安眠,这段时间,更是昼夜兼程,从朔州到上京,又从上京而至这翼城……

    这一刻,霁云才从心中彻底认同了楚昭。

    楚昭本想多陪陪霁云,却是耐不住霁云的执拗,只得回房休息。

    霁云微微站了片刻,最后瞧了一眼也算富丽堂皇的方府,转身快步往阿逊房间而去,迎面正碰上神情焦灼的安武:

    “容公子,卑职正要寻你——”

    霁云站住脚,看了眼安武,微微蹙了下眉头:

    “这位将军,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安武了然一笑,躬身道:

    “小公子忘了?数月前,我们曾在一间客栈中有过一面之缘——”

    “你是——”霁云也想了起来,“客栈中和那位爷爷一起的伯伯?”

    安武没想到,声名煊赫的容家公子竟是如此知礼,对霁云的好感又多了一层:

    “正是在下。”

    “我们走吧。”知道安武寻自己定是因为阿逊,霁云点点头,便随安武一块儿往阿逊的房间而去,心里却暗暗思量,阿逊说他生而无父,现在安家人却说,阿逊是他们家的骨血,却不知,安家到底因为什么,认定了阿逊?

    只是看这安武的模样,对阿逊的关心倒也不似作假……

    一进房间,安武便噗通一声跪倒:

    “还请容公子救救我家少爷——”

    霁云一愣,忙让安武起来:

    “伯伯莫要如此,有什么话起来再说。”

    安武连连摇头:“容公子,您快看看我家少爷吧——”

    霁云心里一紧,难道自己离开这片刻功夫,阿逊又……忙快步来到床前,果然见阿逊神情痛苦,似是在极力的挣扎,便是额头上也有冷汗大颗的滚落。

    霁云顿时慌了神,赶紧上前握住阿逊的脉门,哪知方才还无声无息的阿逊手忽然一翻,一下把霁云带到了怀里。

    重伤之后的阿逊其实并无多大力气,可阿逊身上伤口太多,霁云唯恐会碰痛了阿逊,只得任凭阿逊把自己搂到了怀中。

    阿逊脸上的痛苦神情随即消失,便是呼吸也慢慢恢复了平稳。

    后面的安武看的目瞪口呆——少主这叫什么病啊,怎么一抱住这容家小公子,就百痛皆消啊。

    却又随即忧心忡忡:

    大楚上流社会确也有人好男风,可老爷子的性情自己清楚,最是厌恶这等行径。这要是让老爷子知道了,怕是就麻烦了!自己好歹要帮忙掩饰才好。

    还有就是,你说少爷的眼光是不是也太高了些,你便是喜欢男子,去妓馆寻一两个便是,那容家的少爷,可是万万碰不得的啊!不然,即便老爷子下不去手,那容文翰怕也会要了少爷的小命!

    从未失眠的安武这一夜却是愁得一夜都没睡着……

    “阿逊——”霁云痴痴的瞧着那紧闭的双眸,手一点点抚上阿逊深深浅浅的疤痕,当初,该是怎样的血肉模糊,才让阿逊一张俊脸成了这般斑驳的模样?

    又该受了多重的伤,才会躺了这么久还无法醒来?

    “傻子,自己中了毒,还要帮我吸毒,你怎么就,那么傻?这段日子我一直在想,要是阿逊你……,那我,该怎么办?”

    “阿逊,你快点好起来好不好?你不知道,那天看到一直在帐幔后的那人竟然是你,我真是要吓死了,却又开心的很……火烧起来时,我竟然一点也不怕,总觉着有你在,阳间也好,地狱也罢,我都是,不用怕的,唯一不放心的,就是爹爹……”

    “对了阿逊,你知道吗,我找到我爹了,我爹他,和我梦里的爹一模一样呢……”

    霁云说着,早已是泪眼朦胧,浑然不知床上的阿逊也慢慢勾起了嘴角。

    太累了,霁云的声音越来越低,竟是慢慢睡了过去。

    月光透过窗棂,铺满了一床,皎洁的月辉下,霁云头抵着阿逊的胸,阿逊握着霁云的手,双双坠入梦乡之中。

    一直到天光大亮时,被楚昭一声惊呼给吓得睁开双眼……

    “云儿,”楚昭握着霁云的手,声音中满是不舍。

    朔州救灾之事虽是已经告一段落,却还有很多事宜需要筹划,暂时无法赶回上京。本想带着霁云一起,无奈何,谢弥逊伤情仍是不容乐观,知道如此情形,霁云定然不愿意舍下阿逊跟自己走,再加上安家人又苦苦相求,楚昭只得同意让霁云跟着回上京。

    只是楚昭却提出了一个要求,要霁云必须回容府或者到自己的昭王府去——

    便是如何想要笼络安家,楚昭可也绝不愿拿霁云的清誉冒险,今天早上的事再看见一次,楚昭可不敢保证自己会不会忍不住对阿逊动手!

    霁云也红着脸答应了——也怪不得楚大哥这般紧张,今天一早醒来才发现,自己竟是趴在阿逊的怀里睡了一宿。只是没想到的却是,楚昭为此自责不已,直说是自己的错——霁云在外漂泊多年,哪里懂得什么男女大防?霁云才好险逃过了这一关。

    如今听楚昭不断嘱咐,忙乖乖的答应,自己到时只扮作李奇的药童便是。

    “至于你的身份,”这一点让楚昭也很是为难,丢了数年的大小姐回府,本是一件大喜之事,可偏偏太傅身在前线,自己又要回朔州,竟是无人能去证明霁云的身份,不由皱眉,“不然云儿,你还是到我府中住吧。老总管已是回了上京,你若去了,他定然会把你伺候的舒舒服服……”

    哪知一语未必,霁云却是一个劲的摇头,毕竟这个身体或许还应是懵懂不通的,奈何霁云心理年龄早已是成年人了,若是自己住到那昭王府,等爹爹回来时再大张旗鼓接了自己回去,那岂不是生生逼着自己只有嫁给楚昭这一条路了吗?

    安家住不得,那昭王府可也同样住不得!

    思来想去,还是回容府才好。至于自己身份,已经流浪在外这么多年,也不急于一时不是?

    “不然,就说我是李昉哥哥的结义兄弟好了。”霁云笑道。

    李家也在容府,更何况爹爹早就说过,李家虽自愿入容府为奴,容家却是以客卿待之,又有知道自己身份的李昉跟着,怎么会受什么罪?

    “也只好如此了。”楚昭思来想去,只得点头,又嘱咐道,“据我所知,容家老太太不良于行已久,脑子也一时糊涂一时清楚,容家内务其实是由一位原在宫中做过女官的表小姐掌管,那位表小姐我倒也见过,虽是不苟言笑了些,人却是还好,云儿若真有为难之事,便向她坦陈身份,量她纵然不全信,也必会全力维护于你,等太傅回去定夺……”

    “我知道了。”霁云点头,“大哥只管去吧,我无事的。”

    这般唠叨的楚昭实在和上一世那个瞧见自己就横眉怒目的楚昭相差太远,以致霁云竟是有些不适。却也明白,上一世,楚昭瞧着自己伤害爹爹,才会那般;而这一世,却是全心全意的维护自己——

    比如说昨晚自己言说,这辈子怕是都不能回上京。

    楚昭很是吃惊,待听说是因为娘死前遗下的血书,当即转身便走,今天一早便给了自己一张供词,那供词上的字竟是和娘当年的血书一模一样!

    还是十二偷偷告诉自己,说是昨晚楚昭回去就提审了方家人,又按照方家人的供述,找到了当初他们雇来模仿孔玉茹字迹伪造血书之人,竟是一下折腾到天色将亮时——

    当然,那以后楚昭更没心睡了,本是喜滋滋的跑来跟霁云说这件事,却叫了半晌无人应,最后却在谢弥逊的床上找到了人……

    “公子,上车吧。”李昉上前道。身后除楚昭又给配备的数名暗卫外,容家铁卫也已整装待发。

    楚昭一直目送着霁云一行人远去,才掉转马头,朝着朔州方向而去。

    霁云一行却是迤逦往上京而来……

85 初到上京

    上京。

    时间虽是还早,等着进城的人已经排起了长长的队伍。

    安容两家一向低调,但此时车上却是护佑着两府少主,安武和林克浩略一商量,便由安武出面,持了安府腰牌,径直去了城门守官那里。

    却不防城守那儿正有人吵吵嚷嚷,却是一个一身绫罗的男子,正气哼哼的和城守争吵不休:

    “排这么长的队伍,我们要什么时候才能进城?竟然连容家的亲戚也敢拦,真是岂有此理!”

    那城守心里腻味,面上却也不敢表现出来,想要命人赶出去,又怕对方真是容家的亲戚——容大人现在边关,听说不日就将班师回朝,立下这不世功勋,容家地位必然更上一层楼,只得陪了笑脸道:

    “并不是非要把你拦下,只是我们也是职责所在,不然你看这样可好?只要您能出示一下容府腰牌,我们马上放您进去。”

    “腰牌——”那男子一愣,竟是愈发光火,“什么腰牌?竟然敢跟我们要腰牌?我可跟你说,容大人可是我表哥!容大人在边关为国为民,你们竟然这般难为他的亲戚,要是将来容大人晓得此事——”

    安武不禁皱眉,暗道容家公子虽是小小年纪,便有那般雍容气度,这自称是容大人表弟的人,也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竟是这般胡搅蛮缠。

    安武本不是爱管闲事之人,只是此时城门口人流众多,若任其闹下去,必然有损容府清誉,到时不论是容大人还是容公子,怕是面上都不好看。

    少主有那容公子照看,安家实是已亏负容家良多,便是今后,还需要仰仗容公子……

    稍一思量,安武便上前一步,递上安府腰牌,那城守正自气怒,脸上便有些不大好看,伸手取过腰牌,嘴里嘟哝着:

    “今天是什么黄道吉日不成,怎么这——”

    却在看清腰牌上的“安”字时,赶紧起身,满脸堆笑道:

    “啊呀,原来是安公爷府上的,卑职李信见过将军。”

    “安公爷府上的?”那男子也笑嘻嘻的凑过来,“原来将军是安公爷府上的,我们是容公爷家的亲戚——”

    安武斜了那人一眼,那男子吓了一跳,笑容顿时僵在脸上,心里也是暗暗打鼓。

    “免礼吧。”安武摆手,随手指了那男子道,“让他们也进城吧。”

    李信连连称是,那男子也顿时喜笑颜开,小跑着到队伍中几辆马车前:

    “妹妹,走了,我们进城。我早就说过,就凭我们是容家的亲戚,谁敢拦我们的路?”

    “大哥——”车里女子声音娇媚中又有几分得意,“我省得了,咱们须快些进城拜见姑母才是。”

    男子翻身上了马,忙忙的跟在安武等人后面。

    车中女子似是有些奇怪,微微掀开车帘,露出纤纤十指:

    “大哥,前面又是哪家?怎么咱们要跟在他们后面?”

    “你说那家呀?”男子神情很是戒惧,忙又压低了声音道,“那人是安公爷府上的。我跟你说呀妹子,容家的名号就是好使,我一说是容家的亲戚,那安家人马上说,请我们和他们一块儿进城呢。”

    “是吗?”车内女子收回了手,声音矜持。

    一行人很快进了城,林克浩和李昉等人和安武告辞,便打马往容府而来。

    基于楚昭叮嘱,必须绝对保证霁云安全无虞,即便是在容府中,太傅回来之前,也绝不可懈怠。

    虽是霁云一再说,自己会小心,让楚昭把侍卫和容府铁卫带走一些,送到爹爹身边,却被楚昭断然拒绝——

    开什么玩笑,太傅有多爱惜云儿,自己可是最清楚不过,若是把侍卫再带回去,不定太傅还得怎样担心呢,只有保证云儿的绝对安全,太傅才能心无旁骛的在战场打仗。便是自己,云儿上次的失踪都已经差点儿被吓掉了大半条命,要是再来一次,还让不让人活了。

    商量的结果,反正前线战事已停,祈梁国已正式递交国书,请求议和,便让林克浩以容文翰的名义先期回府报告平安——林克浩本就有容文翰的手令,要进容府自是容易。

    本来林克浩的意思是还要霁云扮作自己兄弟的,楚昭思来想去觉得不妥——云儿的大小姐身份,迟早要公布,即便是在容府中,一直和林克浩一帮大老爷们在一起,传出去怕是不太好听,要是再经常和李奇一块儿出入安府,也更招人耳目。

    最后决定,还是和霁云先前所言,和李昉一块儿到李家去,十一十二还是跟着霁云贴身护卫,再有林克浩等人严加保护,霁云的安全应该不会出什么问题。

    一众人很快走到一个岔路口,左拐通往安家,容家则需往右。

    “林将军,”安武一勒马头,冲林克浩一拱手,“安武告辞,咱们就此别过。”

    又靠近马车,低声道:

    “容公子,我家少主,还要多多劳烦公子,公子若有何差遣,只管派人去安府唤我,安武定万死不辞。”

    “安将军莫要客气,我回府稍作安顿,便会和李伯伯一同前往。”霁云也低声道。

    “安将军,请。”林克浩也一拱手,护佑着三辆马车径直往容府而去。

    那自称容家亲戚的男子本也想上前招呼,哪知前方车队疏忽分成两半,竟是迅速离开,只留下一地尘土飞扬。

    男子有些悻悻然,但又一想对方可是安家人,只得又把心里的不舒服压了下去。

    待看到林克浩等人的方向竟也是往容府而去,又有些惊异。

    有李昉带路,半刻钟后,一行人便来至容府门前。

    看到门外忽然来了这么一队人马,大门守卫的家丁吓了一跳。

    林克浩很快飞身下马,递上了容文翰手令:

    “在下林克浩,乃容帅手下骁骑将军,今奉大帅钧令回京,烦请通禀。”

    那家丁愣了片刻,旋即喜极而泣:“这么说是我们爷要回来了?各位将军你们先等着,小的这就去禀告老夫人。”

    竟是一溜小跑的往内宅而去:

    “快禀告老夫人,大喜事啊,爷派人回府了,咱们爷就要,回来了——”

    很快,容府里一片欢腾。

    容府内宅中,敞亮的房间里,一个白发如银的老夫人正歪在软榻上小憩,紧挨着床的绣墩上,坐着一个梳着堕云髻简简单单插了根根凤钗的女子,女子看年龄应该在二十五六上下,容貌端庄秀气,只是斜挑的眉梢显出几许威严。

    听得前面一片闹闹哄哄,老夫人睁开眼来,侧着耳朵听了片刻,忽然就坐了起来:

    “溪娘,快去快去,我听见翰儿回来了——”

    说着,就四处寻找自己的拐杖。

    “姑母——”溪娘忙伸手扶住,温言道,“姑母先躺着,侄女儿先去瞧瞧看是何事?”

    心里却暗暗纳罕,容府不比别家,虽是百年公侯之门,历代家主却是都治府严谨,家里奴仆从不敢有什么逾矩之举,今日到底发生了何事,怎么这般喧闹?

    好歹劝的老夫人又躺下,刚起身走到前面回廊,迎面便瞧见一个管家娘子,正脚不沾地的跑过来,不由皱紧了眉头:

    “王妈妈,你也是府里的老人了,怎么也这般沉不住气?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哎哟,小姐,大喜呀!”王妈妈知道溪娘最重规矩,忙站住脚,嘴却是怎么也合不拢。

    溪娘愣了一下,旋即想到,难道真是表哥回来了?这般想着,顿时动容:

    “到底什么事?”

    “小姐快去回禀老夫人——”王妈妈喜得眉开眼笑,“咱们爷派人回府报平安了!”

    “妈妈说的是真的?”王妈妈此言一出,便是一向冷静如溪娘也不禁大喜,好歹在宫中多年,才不致失了仪态,“果然是一件大喜事,我这就去禀告姑母。”

    “我就说是我的翰儿回来了——”老太太的声音却已在身后响起,溪娘回头,却是丫鬟凤儿正推了老太太过来。忙俯身道:

    “姑母,果然是大喜,不过表哥还要再等些时日才能回府——”

    表哥虽不是姑母亲子,两人之间的母子情分却是丝毫不逊于别家。表哥这么一走就是三年有余,也怪不得姑母日日挂念。

    “哎哟,我的好溪娘,我都听见了,你还要瞒姑母吗?”老太太却是不依,“快快,我们一块儿去接接。”

    说着,径直让丫鬟赶紧推着自己走。

    府门外,得到消息的大管家容福赶紧到府门外恭候。

    李昉上前见过容福,看见李昉回来了,容福的眼圈就红了:

    “好孩子,跟着咱们爷去军营中,辛苦你了!咱们爷平平安安的,就是阖府最大的喜事!”

    听见外面扰攘之声,霁云知道,这是到府里了,想要起身下来,身子却是重逾千斤——

    小时候在这里生活的记忆早已是荡然无存,却惟有上辈子被方家陷害后,爹爹救了自己来的画面,不时在脑海中回荡——

    那时府里的老夫人已是不在了,大管家却还是容福,自己百般伤害爹爹时,容福跪在一边,不住磕头流泪……

    “公子——”林克浩的声音在外面响起,霁云这才回神,要从车上下来,十一十二忙上前扶住。

    远远瞧着的容福不由一愣,暗暗纳闷,这林小将军听说可是爷的爱将,那车里的人是谁呀?怎么瞧着林将军那般小心翼翼?

    霁云也觉得不妥,忙推开林克浩的手,和李昉站到一处。

    容福顿时就是一愣,心说这孩子是谁呀?怎么跟爷小时候那般相像?正要上前询问,一个男子的声音忽然响起:

    “哎呀,妹子,怎么这么多人来接我们啊?”

    众人回头看去,却又是几辆马车。

    容福忙看了看林克浩,林克浩摇头。

    容福正要问,那男子已经一叠连声的道:

    “快去回禀我姑母,就说她奉化娘家的侄儿王子尧来了。”

    “你们从奉化而来?”容福愣了一下,忙问道。

    “当然。”王子尧忙点头。

    “稍候。”容福上上下下打量了王子尧几眼,老夫人娘家确是奉化,“我这就让人通禀。”

    说着回身,笑吟吟的冲林克浩到:

    “林将军,快请进,老夫人已经等得急了。”

    眼看着一群人呼啦啦走了个干净,那王子尧愣了片刻,忙叫道:

    “哎,不是来接我们吗?怎么把我们撂这儿就走了?”

    作者有话要说:家里网线老是出问题,这几天都是码好后拿着优盘跑别人家发,好几天没回大家留言了,真是对不住……

86倦鸟归巢

    “二姐,今天早上那人是什么来头?竟是有那般威风?”王子尧有些悻悻然,连带着看溪娘的眼神都有些不愉,“一天了,我们也没见到姑母,反而让那些外人抢尽了风头。”

    自己风尘仆仆远道而来,想着容府是姑母和二姐当家,自己和妹子来了,定是百般受宠,哪里想到,被人让进来后,便一直待在这个院子里,一天了,连院门都没有出去一步,一直到这般光景,这个二姐才终于又露了一次面。

    溪娘不禁皱了下眉头。

    早就听说大伯家这个儿子最是娇生惯养,现在瞧着,果不其然。

    只是这里是容府,这弟弟还以为是奉化老家吗?所有人都要围着他转。

    心里虽是这般想,面上却也不好表现出来,便笑笑温言道:

    “那是表哥帐下的骁骑将军,奉了表哥命来府中报平安的。”

    “表哥?”旁边长相娇媚的女子蓦然抬头,“二姐说那是表哥的人?这般说来,表哥竟是当真要回来了?”

    言语间竟是雀跃不已。似是又想到什么,扯了扯溪娘衣袖悄悄道:

    “二姐,人都说表哥文才武略,满腹经纶,更兼,仪表出众,此言,可真?”

    这般说着,脸颊竟是绯红,配上少女特有的娇憨,竟是别有一番动人模样。

    “芸娘慎言。”溪娘却是板了脸。子尧是男丁,自有大伯管教,芸娘却是女子,怎么竟敢这般公然议论男子长相?更何况还是自己表哥、容府家主?

    芸娘碰了个钉子,就有些讪讪,却也知道这个二姐生来就是这种端肃的模样,更何况,听娘说,现在容府内务可全是二姐打理。这样想着忙抱住溪娘的胳膊不住摇晃:

    “好姐姐不许恼我!实在是,现在到处都在传扬表哥的英雄事迹,我也是听得多了,才这么一问的。姐姐觉得不妥,妹妹从此不再提起就是。”

    听芸娘这样说,溪娘的脸色才算是缓和了些,挽了芸娘的手送到榻上:

    “是我错怪你了。好了,你们远道而来,一路鞍马劳顿,还是早些安置吧。明儿个一早,再去给姑母请安。”

    “还要等到明日吗?”芸娘有些失望,“姐姐不知,我真的很想姑母呢。”

    “芸娘的心思我岂会不知?”溪娘低声劝慰,“只是姑母今日得了表哥要回来的消息,一直兴奋不已,又多走了几步路,已经歇下了,若是再惊扰她老人家,反倒不美,还是明日一早过去吧。”

    听溪娘如此说,芸娘和王子尧也没办法,只得应了下来。

    待溪娘离开,王子尧不由哼了声:

    “这个二姐,多年不见,人愈发和个木头一般了,也不知怎么在宫中过活了那么多年。”

    二姐溪娘生来寡言,自叔叔婶婶先后离世,便更是几乎几天都不说一句话——

    也是,据说二姐命硬的很,二叔和婶婶便是她克死的。二姐自那后,除了祖母外,便和家里人都不亲,现在瞧着,更是冷冰冰没半点人情味儿。

    溪娘却不知自己那一对弟妹正在偷偷议论自己,兀自边走边想着心思。

    方才管家妈妈已经来见了自己,很是委婉的转告了伯母的话,言下之意,还是希望自己能帮着芸娘找个好婆家,只是在这容府里,自己不过是仗着表小姐的名头帮姑母打理一下内务罢了,哪里有什么机会接触上京哪些豪门贵族?

    还是等老太太那天精神好些,让老太太想想法子才是。

    忽听到对面一阵急匆匆的脚步声,溪娘抬头望去,却是几个男子正迎面而来,溪娘唬了一跳,忙站住脚。

    来人也看到了溪娘一行,忙躬身退到一旁,待溪娘几人离开,才直起身来。

    “这女子,便是楚大哥口里那位,表小姐?”霁云沉吟着道,不提防溪娘猛然回头,看到霁云的模样,明显大吃一惊。

    霁云愣了下,下意识的摸了下自己的脸,自己真的和爹爹肖似到如此地步吗?先是容福,现在又是这表小姐,都是一副很受惊吓的模样。

    “不错。”李昉点头,神情间隐有些兴奋“前面就是我家,小姐随我来——”

    四人一路往李家院落而去,还没到院门口,远远的一个中年女人同一个婉约少妇,还有一个同霁云差不多大小的女孩子已经接了出来。

    李昉眼圈顿时就红了,忙快步上前,女孩子已经欢呼着跑了过来,一把抱住李昉的胳膊,那少妇则是远远的站着,痴痴的瞧着李昉,早已是泪流满面。

    “小畜生,还呆站在外面做什么?还不快滚进来!”

    院里却是传出一声暴喝。

    霁云不由一愣,下意识的看向李昉。

    李昉苦笑,就知道,自己没和爷一块儿回来,一定会惹得爹爹生气。

    那中年女子也回过神来,忙擦了下眼泪悄悄道:

    “走吧,昉儿,别被你爹吓着,你爹嘴上凶,心里可也想你呢,这不一听说你回来,就忙从外面赶了回来——”

    几人说着,来到正屋,一个身材高瘦的中年男子正黑着脸坐在正中的座椅上。正是名满杏林的李奇。

    “当家的,”中年女子忙上前,笑呵呵道,“咱们昉儿真的回来了呢。你瞧瞧,人虽是黑了些——”

    哪知李奇却板了脸,怒声道:

    “孽子,还不跪下!”

    此言一出,不止李夫人几个,便是霁云也吓了一跳。

    李昉倒是听话,忙噗通一声跪倒:

    “昉儿见过爹爹。”

    “你眼里还有我这个爹爹吗?”李昉骂道,“你走时,我百般叮嘱,要你定要护好爷,怎么现在爷还没回来呢,你倒先跑回来了?我告诉你,我现在就给你准备一匹快马,你给我马上回边疆去,我还是那句话,爷不回来,你就绝不许踏进上京一步!”

    说着,竟是一叠声的吩咐下人去拉马来。中年女子和那婉约少妇没想到李奇回来这么一出,一下傻了眼,那女孩子则上前抱住李奇的胳膊苦苦哀求:

    “爹,别让哥哥走了,哥哥可是刚回来啊!”

    旁边的霁云看的一愣,心里却是热烘烘的——怪不得自己说先暂充作李昉的义弟,楚大哥不过稍一思考,便满口答应,原来早知道,李家虽是容府客卿,却是可以为容家人去死!

    眼看李家人已经哭成一团,忙上前一步,给李奇见礼:

    “李伯伯安好,云儿有礼了!”

    因霁云低着头,李奇却是看不清霁云的容貌,只是看着他旁边两个随从器宇轩昂的样子,心里微微一惊:

    “你又是哪个?”

    霁云抬起头来,微微一笑,刚要开口,李奇却是面色大变,忽然站起身来,跑到院里,命所有仆人去院外看着,自己反身关上门,又转身快步来至霁云面前,神情中先是怀疑,再是震惊,到最后终于变成全然的狂喜:

    “你是,小姐?!”

    此言一出,不止是旁边李家一众女眷,便是霁云,也错愕不已,实在想不通,李奇到底是因为什么,竟然认出了自己。

    李奇认真的端详着霁云,泪水终于夺眶而出,再不会错了,眼前这男孩打扮的孩子,必是小姐无疑。

    和爷那般相像的容貌,一般无二的年纪,同样雍容华贵的气度……

    怪不得昉儿会忘了自己的嘱咐,竟敢先期回上京,却原来,竟然是找着了小姐!爷自来爱小姐更逾性命,派了昉儿跟着回来便在情喇中了!

    “小姐,”李奇噗通一声跪倒在地,“你可,回来了——”

    又回头冲着一旁同样目瞪口呆的瞧着这一幕的妻女,含泪道:

    “还愣着干什么,快过来随我一同拜见小姐。”

    “李伯伯——”霁云鼻子一酸,也流下泪来,忙去搀李奇,“你要折杀我吗?快起来——”

    李昉也忙去搀扶,低声道:

    “爹,小姐的身份,昭王爷的意思是还得等爷回来昭告天下,因怕有什么闪失,若是别人问起,便只说小姐是我结义兄弟——”

    李夫人也缓过神来,上前一把抱住霁云,心肝肉的泪流不止。

    霁云忙又与李夫人和李昉妻子兰娘,李昉妹妹李蕤重新见礼。

    “臭小子!”李奇却是横眉怒目,“找回了小姐这么天大的喜事,为什么不早点说?若是我猜不出来,你是不是还要瞒着我?”

    又忽然想到一事,有些紧张道:

    “小姐的安全,爷可有安排?不行,我得再去多寻些人手来,好不容易找回了小姐,可绝不能有丝毫差池!”

    爷今年三十出头了,却仍是膝下空虚,这容府上下,也就小姐一个小主子罢了,却偏又失踪了这许久,现在天可怜见,小姐再回容府,爷又不在府里,自己就是拼了这条老命,也一定要护的小姐平安。

    这般想着,竟是掉头就往外跑。

    李昉忙拦住:“爹爹莫急,除了昭王爷身边的暗卫外,便是今日进府的林将军也都是爷派来护卫小姐的。”

    ……

    容府这边欢天喜地,安家那里,却是愁云惨雾。

    安云烈一下朝便得到消息,说是,孙子已然回转,忙急急赶回谢弥逊所在院落,见到的却仍是躺在床上无声无息的孙子,身子晃了晃,差点儿栽倒。

    “主子莫急。”安武吓了一跳,忙上前扶住,“少主身体应该无碍,现在这般虚弱,不过是重伤之后又与人动手,气血耗尽所致——”

    “与人动手?”安云烈先是一喜,继而大怒,“这么说这孩子已经醒来过?他可有说些什么?又是那家人,竟敢向我孙子动手?”

    安武抽了抽嘴角,心说,自己还是把少主一醒来就死死抱着容府公子的事瞒着吧,想了想道:

    “属下确实有关于少主之前身份的事要向公爷回禀——”

    “公爷可还记得,咱们在安东时,曾经在客栈中遇到一对儿兄弟?”

    安云烈略一思索,便即想起,“你是说,谢家的谢弥逊,和他那个兄弟?”

    安武点头:“公爷可知道,此次唤醒了少主的人是谁?”

    “你是说谢家兄弟?”安云烈一惊。

    “他们不是谢家兄弟。”安武简略叙述了方府之事,“那日主子说那孩子年龄虽小,看着却是不凡,再没想到,竟是容府小公子——至于少主,那容府小公子竟是口口声声叫他‘阿逊’!”

    “容府小公子?”安云烈神情震惊,“还有,阿逊!你是说,我这孙儿,可能就是谢家养育了多年的外甥,谢弥逊?而他,却是一直和容府小公子在一起?”

87私生子

    天刚蒙蒙亮,安钧之已然收拾妥当,带了书童紫砚往主屋安老夫人房间而来。

    守在外面的大丫鬟见是安钧之,忙掀开帘栊冲着里面道:

    “快去禀了老夫人知道,二爷来给老夫人请安了。”

    安钧之是安铮之故去后,领养的同宗旁支的孩子,按年龄排行,是在安铮之之下,府中人都称之为二爷。

    “二爷快请进进来。”又一个穿着大红褂子、容貌俏丽的丫鬟迎了出来,“老夫人正好诵完经,正念叨着二爷呢。”

    安钧之冲着丫鬟微微一笑:

    “有劳彩蝶了。”

    安家人都生的一副好相貌,只是安铮之习武,举手投足间自是俊朗逼人,安钧之却是爱文,言谈举止很是儒雅有度,这么一笑,更是益发衬得人玉树临风。

    那彩蝶顿时红了脸,待安钧之也就愈发热情。

    “是钧之吗?”安老夫人安坐在一个蒲团之上,笑容和蔼。要说老夫人也是个苦命人,早年随安老公爷驻防边疆重镇,边地苦寒,老夫人虽是育有两子两女,却不过一子一女长大成人。

    安老公爷虽是有几房妾侍,却生的全是女儿。安铮之故去后,偌大的安府,竟是再无人继承。老夫人更是得悉儿子离世后,几次哭昏过去,因常年以泪洗面,终止双目失明。

    “母亲,您敢是昨晚又没有睡好?”安钧之接过丫鬟手里的锦帕,帮老夫人擦手,便温言道,“孩儿昨日听同窗说,他们家新进了一种上好的沉香,很是有助于睡眠,孩儿今儿个就去,看能不能求些来。”

    老夫人拍了拍安钧之的手:

    “好孩子,难为你记得娘。你还没用饭吧?正好,让彩蝶多准备些,咱们娘儿俩今儿个一块儿用。”

    安钧之忙摆手拒绝:

    “母亲莫管我,孩儿还要去给爹爹请安。爹爹这数日来一直忙乱不已,孩儿已有数日未见过爹爹了。”

    “忙乱不已?”老夫人愣了一下,旋即笑呵呵道,“许是这几日朝中有事,你爹年轻时便是如此,一说朝中公务,便是几日不正经吃饭也是有的,若是如此,钧之可要替娘盯着些,别让你爹累坏了才好。”

    “是。”安钧之神情中有些失望,一大早赶来,就是想从老夫人这里套出些消息,昨日那本藏匿在后院的神秘病人再次回转,紫砚说亲眼见到安武护送回来。

    安武那是谁呀,自来是老爷子面前最得用之人,既是安武护送,必是老爷子亲自差遣,更兼安武身边随行的人,全是老爷子的贴身暗卫。

    明明自己手无缚鸡之力,可无论自己去哪里,老爷子也从未派护卫保护,倒是那神秘来客,竟是有这般莫大的殊荣!难道坊间传言是真,那人其实是老爷子的私生子?

    若是那样的话,那自己的身份,岂非尴尬无比?

    从娘现在的情形看起来,她怕也同样是对此一无所知。

    忽然想起什么似的猛一拍头:

    “啊呀,母亲,我昨日特意帮您买来了李福记的点心,看您歇下了,便想着今日一早帮您带过来,哪知来的匆忙,竟是忘了,紫砚就在外面候着呢,不如让彩蝶跟着他去取一下?”

    “好。”老夫人点头,很是感慨道,“好孩子,难为你什么事都记着娘。”

    “是啊,二爷孝顺着呢。”彩蝶也忙凑趣,“我听紫砚说,前儿个爷又去山上帮老夫人祈福了呢。”

    “哎哟,钧之啊,娘多亏有你这么个孝顺儿子。”老夫人果然很感动。

    三人告退,安钧之只说要去给老爷子请安,自己径直往东而去。

    “彩蝶姐姐,二爷已经走得见不着了,你随还是我来吧。”紫砚瞧着兀自失神的彩蝶,扑哧一笑。

    彩蝶回过神来,脸顿时臊的通红:

    “臭小子,竟然连我也敢调笑,看姐姐不撕烂你的嘴!”

    “好姐姐,你莫要恼!”紫砚忙求饶,却又小声道,“我告诉你一个秘密好不好?”

    停了停道:“你道二爷为什么让你跟我去取?”

    “为什么?”彩蝶心里一跳。

    “二爷说你在老夫人面前每日辛苦,还特意给你买了你爱吃的一包零嘴儿,只是那边人多嘴杂,二爷不好巴巴的给你送去……”

    “又要讨打?”彩蝶脸色更红,啐了一口道,“老夫人身边又不是只有我一个!你这般浑说,敢是皮真的痒了!”

    紫砚却是切了一声:“这府里人多了去了,二爷怎么可能都念着?自然是姐姐在二爷心里与他人不同。”

    “又胡扯,信不信再说,我真撕你的嘴?”彩蝶口里虽是嗔怪着,却明显很是意动,气息竟也有些不稳。

    “哪有胡扯?我也不瞒姐姐。”紫砚正色道,“二爷确是不止一次和我说起姐姐,二爷说,他心里,其实是和姐姐同病相怜,都是万事都由不得自己——”

    “二爷,他怎么会如此说?”彩蝶声音都有些发颤,转眼却又神情黯然,“彩蝶怎么能和二爷比?二爷虽是嗣子,却是安家少主,哪像彩蝶……”

    彩蝶本也出身官家,却因长辈获罪,全家女眷发卖为奴,一夕之间,高高在上的大小姐就成了别人家的奴婢!

    “是彩蝶姐姐想岔了。”紫砚却是摇头,“彩蝶姐姐不知,二爷当初来府中时,已经是记事的年纪,却被老族长做主,送到府里来;这十多年了,二爷已是看着公爷和老夫人跟亲爹娘一般,却又要很快被送回去——”

    话说出口,似是突然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吓得忙捂住嘴。

    “什么送回去?”彩蝶站住脚,认真的瞧着紫砚,“你方才所说,到底是何意?”

    “没有。”眼看前面已是安钧之的院子,紫砚一溜小跑的就往里冲,“我去把点心拿来,姐姐——”

    却被彩蝶扯住衣袖,厉声道:

    “紫砚,你若是不把方才的话说清楚,信不信我现在就去把你方才所言全说与老夫人听!”

    紫砚小脸吓得惨白,忙把彩蝶拉到屋里:

    “好姐姐,你就饶了我吧。我再也不敢乱说了!”

    彩蝶冷哼一声,作势要走,紫砚吓得忙扯住胳膊:

    “好姐姐,你莫要恼,我跟你说便是,你只切记,莫要告诉旁人!”

    见彩蝶点头,紫砚只得道:

    “姐姐终日在老夫人面前,怕是不知道,咱们后院,来了一位神秘的贵人。”

    犹豫了半晌终道:

    “听别人说,好像是主子在外面生的儿子——”

    啊?此言一出,便是彩蝶也大吃一惊。忽然忆起,方才二爷眉宇间抹不去的愁绪,顿时心疼无比。

    捧着点心行至院中,远远的正瞧见安钧之独自站在凉亭中的落寞身影,彩蝶心里一颤,咬了下嘴唇,终于还是快步走过去,低低道:

    “天冷风大,二爷切记珍重。但有差遣,便让紫砚告诉彩蝶……”

    安钧之转身,瞧着彩蝶逐渐远去的背影,慢慢垂下眼睛:方才去给爹爹请安,这次倒是没吃闭门羹,可自己心里,却是更加不舒服——老爷子那般性情,什么时候做过因私废公之事?可自己却听老爷子身边的小厮言讲,说是老爷子今日已告假不去上朝!

    用脚趾头想也知道,定是为了安武昨日护送回来的神秘人!

    而且接下来,听说李奇来了,老爷子竟是丢下自己,马上迎了出去——李奇再是容府客卿,可也不过是个医者罢了,怎么能当得起老爷子这般礼遇?说到底,还不是和那个传言中的私生子有关!

    其实这一点,倒是安钧之冤枉了安云烈。

    这之前李奇也曾到府诊脉,老公爷一般是让安武代为迎接,而这次,已经得安武回报,说是容家公子会假扮药童一同过来。自然即便是容家公子的身份,也当不起安云烈亲自迎接,只是安武还说的明白,阿逊的醒来,怕是要完全仰赖霁云一人。安云烈救孙心切,听说李奇携霁云到来,自是亲自接了出来。

    “李奇见过公爷。”没想到安云烈亲自接了出来,李奇先是一惊,随即了然。

    霁云也忙上前见礼:

    “云开见过公爷。”

    却被安云烈一把搀住:

    “贤,阿开免礼,快起来吧。”

    待霁云起身,安云烈细细打量,忍不住赞叹,果然不愧是容氏子,生的一副好相貌!竟是龙章凤姿,小小年纪,却是端严大气,颇有乃父之风。

    却转而想到自己孙儿,又想起丹东时匆匆一面,自己再料不到那俊美少年竟是自己亲孙儿。现在细细回想起来,那双眼睛,可不同样酷肖铮之?

    “公爷莫伤心。”霁云也明白老公爷的心思,看安云烈如此在意阿逊,也很是欣慰。阿逊生来孤苦,那谢府又是虎狼之地,自来便少温情,现在有老公爷这般全力维护,阿逊也算是有所依靠了!

    “阿逊他不是无福之人,现在又有了老公爷这般亲人,阿开相信,他一定可以早日醒来。”

    三人匆匆往后院而去。

    阿逊的居所与在方府时自是大大不同,老公爷每每想到这十几年来,孙儿流落在外,就心疼不已,虽是性喜俭朴,却是把阿逊的房间装饰的舒适之极。

    只是那床铺虽甚是绵软,躺在上面的阿逊却是无知无觉,宛若一个死人相仿。

    “阿逊——”看到床铺上的人,霁云只觉鼻子发酸,忙上前一把握住阿逊的手。

    阿逊身体剧烈的抖动了一下,眼皮下眼珠也骨囵囵转动起来。

    安云烈神情震惊至极——已经听安武说过,孙儿好像和容府公子关系匪浅,这许多人中,独独对阿开有所反应,现在见着,竟是果然如此。

    孙儿这个样子,是不是意味着,很快,就会醒来?

    刚要上前,却被李奇拦住,微微摇了摇头。

    安云烈恍然,忙站住脚,和李奇一起悄悄退了出去。

    “阿逊——”霁云拿起阿逊的手放在自己脸上,泪水一点点溢出,漫过阿逊的手背。

    “你知道是我,对不对?你一直躺在这里,知不知道,我真的,很难过……阿逊,你快些醒来,好不好?”

    这般说着,泪水更是汹涌而出。

    “傻瓜,你哭的,好丑——”

    脸上突然一凉,粗粝的指腹擦过脸颊,有些微的痛感。

    霁云一下张大嘴巴,不敢置信的抬头,泪眼朦胧中,阿逊正定定的瞧着自己,眼中是全然的怜惜:

    “云儿,让我,抱一下……”

    霁云呆呆的俯身,任阿逊圈住自己。半晌才意识到什么,慢慢道:

    “我不是做梦吧,阿逊,你真的醒了?”

    门同时哐当一声被推开,安云烈大踏步来至床前,已是老泪纵横。

88后继有人

    没想到突然有人闯进来,阿逊一惊,一手圈住霁云,另一手用力拍向旁边的桌子,桌子上的碗碟顿时如同长了眼般,朝着李奇和安云烈就砸了过去。

    饶是安云烈反应奇快,也只来得及托住李奇的腰,一起退出门外。

    “阿逊——”霁云吓了一跳,忙抱住阿逊的手,急急道,“莫要再动,是老公爷和李伯伯。”

    “老公爷?”阿逊声音低哑,凌厉的神情虽暂时缓和,却仍很是不愉,什么老公爷,和自己有何相干?自己好不容易能抱到云儿,却偏要跑进来打扰,委实可厌。

    “哈哈哈——”安云烈瞧着惊魂未定的李奇,忽然仰天大笑——安家本就尚武,安云烈最瞧不起的便是那些文人书生的迂腐样子,偏嗣子安钧之喜文厌武,安云烈每每想起逝去的爱子,便不由黯然神伤,却没想到孙儿甫一醒来,便展现出如此不凡身手,顿时老怀大慰。

    李奇定了定神,冲安云烈一拱手:

    “恭喜公爷,后继有人啊!”心里也着实赞扬,不愧是安家之后,果然都是练武奇才!

    后继有人?阿逊也明显听到了这一句话,神情微微一怔。

    李奇帮阿逊诊脉已毕,冲安云烈点点头,又瞧了一眼霁云,低声道:

    “公子,天霭谷的药方我已经参详过,只是老夫以为,还需再添加两味,不如我们出去斟酌一番。”

    霁云明白李奇的意思,自是同意,悄悄捏了下阿逊的手:

    “阿逊,我去去就来。”

    又冲安云烈点头,两人一前一后离开房间。

    “孩子——”安云烈定定瞧着床上的阿逊,似是唯恐自己一眨眼,人就会从眼前消失。

    房门已经关上,阿逊不得不收回胶着在霁云身上的眼光。淡然的打量了那所谓的老公爷,神情渐渐疑惑,竟然是丹东客栈中的那位老人:

    “你是,客栈中的,那位老伯——”

    “好孩子,你果然还记得我。”安云烈内心酸楚,已然确知,这少年果然如安武所言,正是客栈中偶遇的那个谢弥逊。那日见时,自己只纯然好奇,曾经声名狼藉的谢家纨绔,本人却是和传闻大相径庭,再没想到,他竟是自己的孙儿。

    若是自己早知道这一点,有安家护着,孙儿又如何会受这许多苦楚?当日俊美如骄阳的少年,现在脸上则是遍布疤痕,让人不忍卒睹……

    “孩子,我,是你的爷爷啊!”安云烈起身,一把扯开衣襟,露出布满伤疤的紫铜色胸膛,伸手拿了盆水朝着□的胸膛淋下,很快,一匹汗珠四溅昂首奔驰的红色骏马胎记,在老人胸膛上显露出来。

    此种胎记,乃是安家嫡脉所独有,其他族人,则要么模糊不清,要么仅得马身体的一部分。

    这也是为何,那日安武救回昏死在河滩上的阿逊时,安云烈一眼便认定阿逊便是自己的孙儿的原因。

    阿逊却是垂下眼角,神情淡然:

    “不过一个胎记,又如何能做的了准?亲人什么的,还是不要乱认的好。”

    亲人吗?三岁之前,那个弱小的,只知道对着蛛网遍布的房间内甚至会啃咬自己脚趾的老鼠哭泣不止的谢弥逊,或许需要,现在的自己,只要有云儿就已经够了。

    谢家那样的亲人,自己还是不要也罢。

    没想到阿逊竟是这般漠然,安云烈愣怔之余,却又了然,忽然抬手勾出阿逊脖子下的玉玦:

    “你可知道,这是什么?”

    “这是当年,我亲手给你爹爹铮之戴上的……我之所以,会认定你是我的孙儿,除了那胎记外,还有这块玉玦。”

    说着不待阿逊反应,解下自己脖子上挂着的另外一块模样相似的玉玦,一拨一按,两块玉玦瞬时成为一个完整的玉佩,玉佩的中间赫然是一个龙飞凤舞的“安”字。

    小心的把完整的玉佩放回阿逊胸前,安云烈声音哽咽:“臭小子,现在,你还敢说,你不是我安云烈的孙儿吗?”

    “阿逊,”看着安云烈黯然离去的身影,霁云蹲□子,伏在阿逊膝前,仰头瞧着阿逊道,“你莫要如此固执,难道你看不出,老公爷心里,真的很重视你啊。”

    阿逊握住霁云的手,淡然道:“我不是已经承认他是我爷爷了吗?”

    但承认是一回事,从心里认可对方是自己的亲人,却是另一回事。

    霁云双手合拢,把阿逊冰冷的手指包了起来,神情很是心疼:

    “阿逊,我只是不想你错过什么。就如同我,我曾经误会爹爹,那般,对他,可是到最后,我终于知道,其实这世上,爹爹才是最爱我的人……”

    却已经铸成大错,悔之晚矣……

    阿逊没说话,下巴搁在霁云的头上,鼻翼间全是霁云特有的气息:

    “云儿,推我去外面走走吧。躺了这么多天,骨头都要烂掉了。”

    这般撒娇的语气,明摆着是不想自己再说下去。

    霁云顿时哭笑不得,回身拿了手炉让阿逊抱着,又拿了件火红色的狐狸毛斗篷,阿逊忙伸手去接,霁云却往后一退:

    “莫要动,身上那么多伤口,抻着了可怎么好。”

    口里说着,一手按在霁云的肩上,另一手轻轻撩起阿逊的头发,帮阿逊把斗篷披好,又绕到前面,手从阿逊颈间伸过去,顺好两根丝绦。

    霁云神情专注里又流露出不自觉的温柔,甚至垂下的一缕刘海不时蹭一下阿逊的额头。那段弧度优美白皙的颈子更是在阿逊眼前晃来晃去。

    阿逊眼睛跟着霁云滴溜溜转,眼中笑意越来越浓,全身慢慢放松,如一只温顺的大型犬科动物,乖乖的靠在轮椅上,任霁云把自己从头到脚裹得严严实实。

    正是二月天气,虽是有些倒春寒,水边的柳枝却还是显露出些许绿意,霁云推着阿逊慢慢来至一处凉亭,明媚的春阳透过金色的琉璃瓦铺满了整个亭子。

    “咦,那是什么?”却是应和着阳光,阿逊的脖颈间隐隐显出一团绿意。

    阿逊抬手拉出那枚玉佩,刚要说什么,手却忽然抱住霁云的腰往自己怀里一带,抬头瞧向亭子对面的一丛灌木,厉声道:

    “谁在那里?”

    话音刚落,一个俏丽女子的身形慌慌张张的从灌木丛后转了出来,跪在地上就开始磕头:

    “奴婢方才遗失了手帕,只顾着寻找,不提防冲撞了贵人,还请贵人恕罪。”

    阿逊却是皱了下眉头,虽是重伤后感知力降低,却仍能感觉到方才突然而来的两簇带着敌意的窥伺眼神。当下冷声道:

    “抬起头来。”

    那丫鬟缓缓抬起头来,却在看清阿逊的模样时,吓得一屁股跌坐在地上,神情惊恐不已:

    “啊!鬼啊!”

    却迅疾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忙翻身跪倒,竟是磕头如捣蒜:

    “贵人饶命啊!”

    “鬼?”阿逊愣了下,下意识的抚向自己脸颊,是说自己吗?

    “云儿,我的脸,怎么了?”

    霁云心里大恸,手指慢慢抚向阿逊的脸庞,只觉手指被那一道道疤痕烫的生疼:

    “有,很多疤——”

    阿逊慢慢抬手,盖住了霁云的手,只觉手指触到的地方,果然凸凹不平,一下怔住,下意识的就想去盖住霁云的眼——这么丑,不要吓到云儿才好。

    哪知霁云极快的伸手拉下阿逊的斗篷,把自己完全遮挡在里面,然后不敢不顾的亲住阿逊脸上那狰狞的疤痕,眼中热泪长流:

    “阿,阿逊,这么深的伤口,当时,该有多痛,我宁愿,伤在自己身上——”

    阿逊只觉心里猛地一热,喉咙处更是仿佛塞了一团棉花,除了紧紧的把霁云箍在怀里,竟是一句话也说不出口。

    那跪着的丫鬟再不敢停留,面手蹑脚的退了出去。

    随着丫鬟悄悄离开的,还有一个身着儒衫的年轻男子,不是安钧之,又是哪个?

    只是此时的安钧之脸上惯有的、令人如沐春风般的笑容早已消失殆尽,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凌厉的冰寒。

    再没想到,自己方才竟是在那丑鬼的身上见到了安家的家主令。

    这么多年来,每年随爹爹去宗祠中祭祀时,自己曾不止一次仰望过那些曾经光芒万丈的列祖列宗的画像,他们的身上都无一例外的佩戴着一块绿汪汪的玉佩,虽然爹爹没告诉自己,自己却也知道,那就是安家的家主令!

    只要拥有安家的家主令,甚至可以直接调动大楚三分之一的兵马!一想到那种场景,安钧之就觉得热血沸腾。

    却怎么也没料到,那块自己梦寐以求的家主令却是挂在那个不知从哪个旮旯里钻出来的丑鬼身上。

    自从来到安府,自己就活的战战兢兢,既然在武技上全无章法,那就在文采上让人刮目相看,可自己一日日的努力又换来了什么?

    安云烈为了防备自己,竟是连看都没有让自己看过那枚玉佩,而自己第一次见到,却是在一个好男风的丑鬼身上……

    就是因为,他身上流淌着安云烈的血液吗?

    那样不堪的人,怎么配得上这偌大的安公府?自己才应该是安家的下一代家主!

    “二爷——”瞧着安钧之变幻不定的面容,彩蝶只觉担心不已。心里更是替二爷不值:

    公爷果然老糊涂了吗?竟会为了那般丑陋不堪的人,冷落这么好的二爷——

    那袭火红色的狐狸皮裘衣,可是前些时日,自己等人缝制,据说是皇上赏下来的上好皮毛,那么漂亮的颜色,明明只有二爷这般风流倜傥的人才配穿,哪里想到,公爷竟是送给了别人。

    “二爷莫要伤心。”彩蝶无比心疼的瞧着安钧之,“早晚有一天,公爷会明白二爷的好……”

    “彩蝶——”安钧之伸出手,拥住了彩蝶的肩。

    彩蝶身子一软,就伏在了安钧之的怀里。

    “帮我打一个面具。”当晚,安云烈再来后院时,阿逊第一次主动开口和安云烈说话。

    “好,好。”安云烈愣了片刻,顿时激动不已。

    “再帮我寻些药草来。”阿逊又道,旋即报出了一系列的药名——

    长成那般模样,本是自己厌恶的,可若是在自己原有的相貌和云儿的心疼之间选择,自己宁愿仍旧要那副皮囊,也不愿看见云儿流一滴泪。

89跋扈的下人

    “咦,那里的花好漂亮。”一个好听的女子声音传来,紧接着一个内穿桃红色长裙,外面披了件白色兔毛斗篷的女子快步而来。却是甫到容府的表小姐芸娘,闲来无事,便带着丫鬟杏儿在府中闲逛,却再没想到,竟能在这偏僻的角落中,见到这般美景。

    只见前面院落中,透过稀疏的栅栏,一大片红色、蓝色、黄色的花朵正迎风摇曳,远远瞧着,宛若一大片织锦掉落人间。

    此时虽已是大地回春,万木吐绿,可府中的花儿也不过开了寥寥几枝,再比不上这里,竟赫然是一片花的海洋。

    杏儿也是个有眼色的,看自家主子这般欢喜,忙道:“小姐且等着,奴婢这就摘几枝来,回去插在花瓶里。”

    “快去,快去。”女子明显已是等不及,急急的催促道,“多摘些来,我今儿沐浴时帮我撒些。”

    应该是刚有人从院里出来,栅栏门竟是虚掩的,一推就开。

    这花儿也不知是怎么长的,竟是开的这般早,难得还这么芬芳扑鼻,杏儿很快就摘了一大束,心里更是暗暗纳罕,这容府的人可真是古怪,这么漂亮的花儿,怎么竟是无人来采……

    远远的小径上,一个身着青色长衫的十多岁少年并一个天真烂漫的女孩子一人手里提了个水桶,一个拿了个水舀正快快步而来。

    却是李蕤和霁云正相伴往小院行来。

    两人转过弯来,正好看见栅栏内兀自兴高采烈采花的杏儿。

    李蕤愣了下,扔了手里的物事撒开脚丫子就跑了过来:

    “快出来,快出来!谁让你摘花的?这些都是药草啊,我爹爹花了好长时间才培育出来的——”

    这些药草,全是爹爹好不容易才从关外寻来的,每日里,都是自己和爹爹亲自照顾,长了三年,今年才好不容易开花,李蕤说着,眼泪都快出来了。

    没想到突然蹦出个小丫头对自己大喊大叫,杏儿愣了一下,下意识的看向旁边伫立的女子:

    “小姐——”

    声音微有些瑟缩,毕竟自己初来乍到,也不知这丫头是什么来头……

    “你爹爹又怎样?还不是容府的奴才!”芸娘冷着脸道,表哥不在家,自己也算是这府里的主子了,哪里来的不懂事的丫头,竟敢对自己的丫鬟吆五喝六,“府里日日供养你们,就是为了让你们这些不长眼的奴才冲着主子撒泼的吗?杏儿,甭理她,把那些花,全给本小姐摘了!”

    杏儿得令,竟真的又开始摘了起来。

    李蕤顾不得和芸娘争辩,脱了鞋冲进药田里,拽着杏儿的裙子就往外扯。

    杏儿虽是年龄大些,奈何李蕤却是红了眼,终是踉跄着被李蕤给拽了出来。

    待看清杏儿手里大捧的花儿,李蕤一把夺了过来,想到自己和父亲往日的辛劳,眼泪啪嗒啪嗒就落了下来。

    没想到自己一番呵斥,那丫头不但听都不听,还这样对待自己的丫鬟!俗话说打狗还得看主人呢,这不明摆着是瞧不起自己吗?

    “小小的奴才,还反了不成!杏儿,你现在就去把这花儿全给我毁了,我待会儿就去禀报姐姐,立马就发卖了你这刁奴!”

    嘴里说着,竟是伸手把近前的药材连根拔起,冷笑一声扔在地上,还要伸手去拔,霁云却已经走过来,见状不由大惊,忙扬声道:

    “住手!”

    芸娘猝不及防,惊得手里的药材一下掉落地上,待转回身来,却是一个柳眉若黛、星眸似水的少年,正怒气冲冲的瞪着自己。

    当下撇了下嘴道:

    “你又是哪个院里的小子?也想同这丫头一般被发卖了不成?竟敢管我的闲事?!杏儿,我说的话你没听见吗,把这片花全都给我拔了!”

    没想到这女子竟是如此蛮不讲理,霁云大怒,一把抓住女子的手腕,狠狠的往外一推:

    “出去!”

    芸娘身子一踉跄,若不是握住栅栏,差点儿趴在地上。

    药田里的杏儿一下呆了,没想到那翩翩少年,竟是连小姐也敢动手!慌里慌张的就跑了出来,一把扶住芸娘:

    “小姐——”

    “好好好——竟敢对我动手,真是不想活了!你们两个,给我等着——”

    俗话说软的怕硬的,硬的怕不要命的。芸娘再没有想到,竟真有人不要命,敢在容府中对自己动手,边狼狈的转身就走边威胁道:

    “我这就去禀了姐姐,把你们连同你们的老子娘一块儿发卖出去!到时候,你们别来求我!”

    李蕤没想到自家小姐竟也是这么彪悍,看着狼狈离去的芸娘主仆俩,顿时对霁云佩服的五体投地,再听到芸娘最后一句话,嘴角直抽抽:

    还老子娘一块儿卖了,小姐的老子可不就是主子吗?!

    再回头看向一片狼藉的药田,又红了眼圈:

    “公子——”

    “蕤儿莫哭。”霁云忙伸手帮小丫头擦泪,想了想道,“不然咱们待会儿把花给你爹拿去,看还能不能用,至于这些拔下来的,呶,还有根呢,咱们现在栽上去,应该还能活。”

    李蕤点了点头,两人一个栽种一个浇水,忙的不亦乐乎。林克浩寻过来时,正看到同样手上脚上都是泥的霁云,不由吓了一跳,忙跑过来:

    “公子,这等粗陋伙计,怎么是你可以做的?让属下来。”

    “无妨。”霁云摆手,“这些药物,你不见得有我了解。对了,我待会儿还要跟李伯伯去安府,这块儿药田让人来看着些。”

    看方才那女子的样子,怕是不会善罢甘休,这药田种植的全是李伯伯踏遍天下寻来的奇药,若是毁了就麻烦了。

    “公子放心,有克浩在,绝不叫任何人靠近这里。”林克浩忙道。

    安排好相关事宜,霁云便照旧和李奇往安府而去。

    很快来到安府大门前,守门的家丁早得到了吩咐,见是李奇的车子,一边派人通禀,一边赶紧放行。

    李奇和霁云来的次数多了,倒也是熟门熟路,径直下了车顺着甬道往后院而去。

    行至半途,迎面碰见一个端了个托盘的丫鬟匆匆而来。行至霁云身边,不知踩到了什么,突然哎哟一声往地上倒去,霁云一愣,下意识的伸手去扶,那丫鬟好险没有摔倒,手里的托盘却是翻了,里面的汤汤水水一下洒了霁云一身。

    十一十二大惊,用力一把推开丫鬟,那丫鬟倒在地上,顿时呼痛不已,却哪有人理她?

    所幸那些汤水倒不是太热,霁云也没有烫着,只不过身上好好的袍子却是脏污了一大片。

    那丫鬟也已起身,神情歉疚不已,忙不迭掏出手帕要帮霁云擦拭:

    “这位小哥,真是对不起,都怪彩蝶方才走的太急,弄脏了小哥的衣衫。”

    “算了——”霁云也很是无奈,却也只能自认倒霉,刚要摆手让那丫鬟离开,却在看清丫鬟的长相时,眼睛闪了闪——

    竟是昨日说阿逊丑如厉鬼的那个丫鬟,下意识的看向脚下,却是平整如砥,连个小石子都看不到,这么干净的路面,好端端的怎么会摔倒?

    除非,是故意的。

    “咦,这不是彩蝶吗?出什么事了?”一个温和的声音传来,随之一个容貌俊秀举止温文有礼的青年男子捧着一卷书,从岔道上踱了过来。

    “奴婢见过二爷。”彩蝶忙施礼,神情似是极为不安,“都是奴婢不好,不合打翻了鸡汤,污了这位小哥的衣服。”

    “彩蝶怎么这般不小心?”安钧之皱了眉头,忙转向霁云,脸上神情和煦至极,“小兄弟衣服脏成了这般样子,又如何能再穿?正好,我的院子就在左近,身边有一个僮儿和小兄弟的身量倒是不差仿佛,昨儿个,刚给他裁制了新衣,不如小兄弟就随我去换一下吧。”

    “多谢公子。”霁云尚未开口,李奇却已经上前一步,“一个药童罢了?哪有那般娇贵,不过是脏了衣服罢了!老夫代僮儿谢过公子美意,只是还有药箱须他提着,待会儿更是还得给病人煎药……”

    “老丈的意思,还需个干杂活的僮儿吗——”安钧之微微一笑,“我身边的僮儿倒也伶俐,不然让他先暂代这位小兄弟做活。现在天气正是乍暖还寒,这么油乎乎的一大片,不止看着不美,说不好,还会染病——”

    说着,一招手,一个容颜妩媚的少年疏忽出现在众人面前,若不是看到少年喉头的喉结,真以为就是一个漂亮女郎。而且更巧的是,那少年竟也穿着件同霁云一般无二的素色袍子。

    那少年也是个机灵的主,三步并作两步跑上前,一把接过杨可手里的药箱,抿嘴一笑:

    “二爷是个心善的,小兄弟快随我们二爷去吧,衣服已经着人准备好了。”

    又对李奇展演一笑:

    “老丈,咱们走吧。”

    “好。”看李奇还有拒绝,霁云忙道,自己倒要瞧瞧,这二爷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阿开,我陪你去吧。”一旁的十一装作不经意道。

    安钧之眼睛微微眯了下,却还是笑着点了点头。做了一个请的姿势,当先带路,往自己院中而去。

    李奇无奈,只得领了那美僮往后院而去。还未到主院,远远的已经瞧见安武正推着阿逊往这里缓缓而来,隐隐约约瞧见跟在李奇身后的青色身影,阿逊不知说了些什么,安武明显加快了脚步。

    待来至近前,阿逊的眼神很快掠过李奇,瞧着后面那微微露出半边的纤细身影,柔声道:

    “云儿,过来。”

    李奇刚想解释,那少年已经抬起头来,含情脉脉的瞧了阿逊一眼:

    “公子是叫我吗?”

    待看清轮椅上剑眉星目的英武少年,更是美目迷离,媚眼如丝,那般娇娇怯怯的模样,真是我见犹怜。如此美丽娇弱的模样,便是旁边的十二看的都是一怔。

    众人正自发愣间,那少年已经俯身,似是要帮着推阿逊的轮椅,却在转身的瞬间惊呼一声,朝着阿逊怀里就趴了过去。

    阿逊脸色大变,握掌成拳,那眼看着就要滚入阿逊怀里的美少年一下倒飞了出去。

    噗通一声落在恰好匆匆赶来的霁云和十一的脚下。

    霁云瞥了一眼那瞬时痛的涕泪交流的少年,却是停都没停的径直往阿逊身边而去。

    “云儿。”阿逊眉梢眼角全是喜意,竟是自己摇着轮椅迎了上来,哪还有半点方才冷若冰霜的模样?

    “你的脸——”霁云愣了一下。

    “我也不习惯。”阿逊神情懊恼,自己只说要个面具,怎么知道那老家伙竟是打了这么一张送来,生生把自己变了个人似的。

    一旁的安武却是面带微笑,真是每看一次小少爷现在的样子,就觉得心里舒畅不少——那般模样,和当年的铮之少爷几乎有九分相像……

    几人缓缓离开,竟是再没有人瞧地上的美少年一眼。那少年没想到,这群人竟是如此对待自己,特别是那轮椅上的人——还是第一次,有人会对自己的美貌熟视无睹!

    不对,不是熟视无睹,根本就是深恶痛绝!

90神秘的贵人

    “砰——”芸娘掂起一个茶碗,狠狠的摔在地上。真是太憋屈了,不就是摘了几朵花吗?却被人这般对待!更可气的是,明明是自己受了委屈,二姐怎么胳膊肘往外拐,反说自己的不是?

    容家待他们若客卿,那只是表哥大方,可说到底,他们李家也还是表哥的奴才!

    还要在摔,院里突然传来一阵脚步声,紧接着一个带着笑意的声音在外面响起:

    “三小姐可在?老奴有礼了。”

    芸娘吓了一跳,杏儿忙把地上的碎片草草收拾了一番,这才小心的开门,却见外面站着一个管家妈妈打扮的中年妇人。待看清那人的容貌,杏儿一下把房门拉开,冲出去抱住妇人的胳膊:

    “姑姑——”

    妇人不是别人,正是杏儿的亲姑姑秦氏。府里人都称一声秦妈妈,正经是府里管事的人。

    “老奴见过三小姐。”

    秦氏忙同芸娘见礼,又拉过杏儿细细瞧着,亲的无可无不可,嘴里一径念叨着:

    “哎呀,姑姑的好杏儿,都这么大了。那次陪着老夫人省亲,我们杏儿才会扶着床走……”

    说着竟是红了眼圈,不住的感谢芸娘:

    “还是我们三小姐会□人,我们杏儿真是跟对主子了!”

    “秦妈妈说哪里话。”瞧着秦氏待杏儿这般亲厚,再想想自己那个任事不管的姑妈,芸娘一下红了眼圈,“我在这府里以后还得多仰仗秦妈妈呢。”

    “小姐莫伤心。”知道芸娘定是想起了早上的事,杏儿眼睛转了转,抱着秦氏的胳膊撒娇道,“姑姑,您最疼杏儿了,可一定要想个法子,替小姐出气。”

    “出气?”秦氏一愣,待看到对面的主仆二人都是万分委屈的样子,疑惑之余又有些奇怪,“这容府里还敢有人让你们受气不成?”

    “何止让我们受气!”看姑母的样子是要给自己和小姐撑腰了,杏儿添油加醋的把早上发生的事给说了一遍……

    “二小姐竟是那般处置吗?”秦氏听完也很是恼火,抱怨道,“合着这做主子的,还要瞧那些奴才的脸色做事?我们这些做奴才的,二小姐不给面子也就罢了,怎么对自己的亲妹子,也这么刻薄?”

    芸娘听得一愣:

    “怎么?二姐她经常为难妈妈吗?”

    “为难?”秦氏冷笑,“二小姐仗着是从宫里出来的,眼里哪有我们这些不中用的奴才?”

    老夫人身体不好,府中内务差不多全由二小姐把持,想要给自己这些娘家跟来的旧人弄个肥差,那还不是轻而易举的事情?二小姐倒好,净弄些苦活累活交给自己等人,那些油水大的差使,还是照旧交给容府本家的人,委实是岂有此理。

    现在听杏儿和芸娘如此说,眼睛一转,冷笑道:

    “三小姐也忒好脾气,都是一样的身份,哪有说自己威风的不得了,却把自己亲妹子憋屈成这样的?”

    一样的身份?芸娘愣了一下,嘴角渐渐泛起一丝笑意,忙拉了秦氏坐下:

    “芸娘来时,母亲就告诉我说,秦妈妈自来是个忠心为主的,特意嘱咐我说,有什么为难事,尽可找妈妈商量,妈妈教我,如今此事,该怎么做才好?”

    看芸娘这般尊重自己,秦氏心里很是舒服,拍了下芸娘的手道:

    “我看三小姐也是个伶俐人,二小姐日日管家,老奴记得,每至春日,二小姐身子骨就格外弱些,三小姐何不分担着些?也省的二小姐累着。”

    芸娘会意,笑着点头,自己也想起来了,听娘说,二姐每至春季,便有个不能碰触花粉的症候,正是春暖花开时节,说不好什么时候就起不来了,李奇不是国手吗,自己倒要看看他有多大本事……

    安府。

    “安公子手法果然高妙。”见识了阿逊精妙的针法,李奇不由捻须赞叹,转头对着安武正色道,“老夫看来,公子不日应该就能站起来。而且公子医术高明,不然,老夫——”

    李奇本想说明日就不过来安府了,却被阿逊开口打断:

    “我所习不过雕虫小技,一切还要仰赖李伯伯。”

    阿逊鲜少这么温和的时候,便是对着安云烈也是敬而远之的模样,饶是李奇也是老江湖了,却很是受宠若惊。

    旁边的安武却是一头黑线——这段日子算是看明白了,少爷根本就是一刻也离不得那容家小公子,瞧瞧现在,竟是爱屋及乌,连带着容府的大夫,都很得青眼。

    罢了,少爷眼下明显的对这安府并不在意,自己也想通了,想要让少爷留下来,就必须要先和容公子打好关系。

    正思量间,霁云和十二一前一后而来,却是药已经熬好,霁云本是要自己端过来的,十二却忙接了过去——开玩笑,这般粗笨活计,怎么能再劳烦公子。

    便是熬药之事,自己也早就看不惯了,安家也是钟鸣鼎食之家,一般的仆役如云,连个熬药的人都没有吗?偏要劳累公子?!

    “咦,院外怎么跪了个人?”十二忽然惊噫一声。

    霁云抬头去看,院外硬地上果然跪了个满面泪痕的美人儿,再细看,可不正是上午那个美貌僮儿?

    那僮儿明显也看到了霁云两人,抬起衣袖拭了把泪,平常的动作,他做来却是说不出的风情万种。

    霁云淡然收回眼神,神情却是丝毫未变。十二也是眼观鼻鼻观口,仍是亦步亦趋的跟在霁云身后。

    那少年眼睁睁的瞧着那对主仆漠然回了房间,鼻子都快气歪了——

    一个两个的,都是怪物吗!竟是全不懂怜香惜玉。这些人都瞎了眼吗?方才那小子,哪里比得上自己美貌?怎么都捧着他?自己一眼就看出,那个一拳把自己打飞出去的人,明显对这小子爱极,便是府内一向很威风的安武,自己瞧着待那少年也很不一般。

    正自思量,房门已经打开,安武笑眯眯的就迎了出来,客客气气的让了霁云两人进房间。

    阿逊一眼看到霁云,眼睛顿时一亮。那般雀跃的神情,令得十二很是不舒服——这安家少爷也太粘着公子了吧?

    看霁云端起药碗,小心的吹凉,然后再一勺一勺的喂入阿逊口中,终于忍不住道:

    “那僮儿这般热心,想要侍奉公子,何不把这活计让于他做?公子什么身份?这又是熬药,又要侍奉人的,该有多辛苦!”

    旁边的李奇也是深以为然——自家金尊玉贵的小姐,却要这般事无巨细伺候旁人,纵使那人于小姐有恩,纵使他是安家少主,自己却仍是瞧着极不舒服,若是公爷回转,知晓此事,怕也定会不开心。

    当下点头道:

    “不妨找个机灵的僮儿,由公子把熬药之法教于他,老夫听说公爷不日即将班师,公子怕是需要做些准备。”

    听两人的意思,是不想让容公子再来安府了?

    这般劳烦霁云,又知道霁云的真实身份其实是容家少主,安武也很是不好意思,有些讪然的看向阿逊。

    阿逊虽是心里万分不愿,却也明白李奇心里的顾虑,虽是霁云一直男装示人,可却怎么也无法改变她容家大小姐的真实身份。若是日日到这里来,又和自己如此亲密,怕将来物议有碍,自己心里既是珍爱云儿,就绝不可使她生活中有一点点波澜。

    霁云却已经放下药碗,对李奇和十二摇了摇头,神情坚定:

    “事有轻重缓急,我劳累事小,阿逊身体事大,熬药这般重要的事,若是交与别人,我委实放心不下——”

    嘴里说着,冷冷瞄了眼院外,便不再多说。抽出帕子,小心的帮阿逊拭去嘴角残留的一点药汁——阿逊当日在谢家的不堪过往,自己也已略知一二,原以为安家定然有所不同,可今日看来,怕有人同样是居心叵测……

    安武和李奇顺着霁云的眼光瞧去,也同时看到了院外跪着的美少年,同时皱了下眉头。

    霁云刚要收回手中的帕子,指腹处却突然一麻,忙低头瞧去,却是阿逊抓着自己的手轻轻啃咬着,不由哭笑不得——多大个人了,怎么老毛病又犯了?

    三年前便是这样,偶尔就会发疯咬一下自己的手指,现在都成大人了,竟然又咬?!

    众人回过头来时,阿逊已经放开了霁云的手,神情依旧淡淡的,看不出丁点儿不同。

    “我去看一下——”安武冲众人点头,神情冷凝。

    主院内,彩蝶神情慌张的冲进老夫人的房间,噗通一声跪倒在地,连连磕头:

    “老夫人,都是彩蝶的错,竟然冲撞了贵人。求老夫人转告贵人,要罚就罚彩蝶,放了雪明吧。”

    安老夫人停下转动念珠的手,很是疑惑:

    “你这叽里咕噜一连串的,我都要听糊涂了。什么冲撞了贵人,什么雪明……”

    “老夫人忘了吗?”彩蝶又重重磕了个头,雪明就是上次二爷回禀老夫人说,从雪窝里捡回来的快要冻死的孩子,当日老夫人嘉许二爷心善,就把雪明给了二爷当书童。”

    “是那个孩子?”老夫人也想了起来,“倒也是苦命的,怎么,雪明闯了什么祸吗?”

    “倒不是雪明闯的祸。”彩蝶磕了个头含泪道,“是奴婢今早上走路太快,打翻了托盘,污了客人僮儿的衣衫。恰好二爷瞧见,怕客人心里不喜,就着人给那僮儿拿衣衫替换,又让雪明替僮儿做活,哪知却是惹恼了后院的贵人,竟是一下把雪明打飞出去……现在雪明还跪在贵人的后院,求老夫人明鉴,都是彩蝶的错,要罚就罚彩蝶罢了,至于雪明,本就是个苦命的,彩蝶怎忍心瞧着他因为彩蝶受苦?”

    老夫人本就是个心善的,安府又自来从无苛待下人的先例,又听彩蝶口口声声说后院的贵人,不由愈发疑惑:

    “后院原是铮之的居处,这许多年来,一直空着的,哪来的什么贵人?”

    “奴婢也不晓得。”彩蝶摇头道,“只听说是老公爷亲自接回来的,就安置在大爷原先的院子里……”

    老夫人虽是多年念佛,却是越听越不对劲,老头子亲自接过来的,还安排在铮之的屋子里,怎么这么久了,唯独瞒着自己一个?

    越想心里越不是滋味儿,一推面前的木鱼,沉声道:

    “彩蝶带路,我倒要去瞧瞧,是什么样的贵人,在我们安府里这般威风。”

    出门正好碰见来回事的内府管家林氏,一行人当即浩浩荡荡往后院而来。

    安武刚走到院外,迎面正碰上安老夫人领了一群娘子军匆匆而来,不由一惊,顾不得再理那雪明,赶紧上前给老夫人见礼:

    “安武见过老夫人。”

    “安武?”老夫人神情一顿,“你不陪着公爷上朝,怎么呆在这里?”

    安武尚未答话,那边雪明却是一头栽倒在地。

    彩蝶惊呼一声跑过去,探了探雪明的鼻息顿时惊慌失措:“老夫人,雪明他,昏过去了!”

    “好你个安武!”老夫人拐杖狠狠的在地上点了一下,怒气冲冲道,“老身今日倒要瞧瞧,到底是什么样的贵人,竟敢跑到我安府撒野,做出这等苛待下人之举!”

91 贵人是孙子?!

    “老夫人息怒。”安武吓了一跳,却不知从何解释。

    本来找回小少爷是安府天大的喜事,但小少爷那时浑身是伤,危在旦夕。便是一生戎马见惯了生死的老公爷也险些承受不住。

    老夫人当初因为铮之少爷,就哭瞎了双眼,要是知道找回了铮之少爷的孩子,可孩子却又……

    说不好会出人命的。

    也因此,公爷才决定一切暂时瞒着老夫人,也不知道老夫人从哪里得到的消息,竟是这会儿赶了过来。

    “安武,你还站着干什么?还让老身去拜见那位贵人不成?”老夫人眼睛虽看不见,听觉却是敏锐,拐杖狠狠的在地上捣了一下,又一叠声的命人去请大夫帮雪明瞧病。

    安武心里叫苦不迭,本来少主好转,公爷已经决定这几日就寻个机会告诉老夫人这天大的喜事,再择个黄道吉日,把少爷的身份昭告天下,老夫人现在却偏要逼问。

    看老夫人现在的情形,怕是无论如何也搪塞不过去了。

    只是自己记得清楚,老夫人身子骨孱弱,是受不得大喜大悲的。忙招手叫来林氏,小声嘱咐她快去把老夫人惯常用的药丸拿过来,这才转身对老夫人轻声道:

    “老夫人,您且在这里安坐,属下这就去推小少爷出来见您。”

    “小少爷?”老夫人愣了下,脸色旋即更加难看,手紧紧攥住龙头拐杖,自己就铮之一个儿子罢了,现在,那所谓的贵人竟不但占据了铮之的院子,还成了连安武都承认的少爷。

    好一个贵人,好一个少爷!

    旁边的彩蝶也听得清清楚楚,顿时咬牙,竟然是真有个少爷吗!怪不得,二爷这两日瞧着,愈发憔悴了!

    正自思量,安钧之也闻讯赶来,看老夫人一脸愠色坐在那里,忙上前边帮老夫人捶背边温言道:

    “外面天气尚寒,娘亲怎么出来了?娘亲身体要紧,有什么事让儿子去做便可,切不可过于劳累。”

    “二爷真是孝顺,不怪老夫人平日里那般疼你。”林氏也取了药丸回转,心里也是一般的心思,瞧安武这做派,铮之少爷这院子里也不知住了那个狐媚子生的野种。

    林氏本是老夫人的陪嫁丫头,当初又服侍安铮之多年,愤恨心里较之别人又是更甚几分。只想着待会儿那什么狗屁少爷出来,只要老夫人一声令下,自己就是拼着被老公爷责罚,也要上去挠他几下。

    正自发狠,后院的房门哗啦一声打开,安武推了个轮椅缓步而来,后面还跟着个青衣少年。

    安钧之则是冷眼瞧着神情恭肃的安武,暗暗冷笑,自己就不信,老夫人那般刚烈脾气,会容许一个野种继承安家衣钵。还有那男宠——

    鄙夷的视线慢慢落在低着头看不清面目的霁云身上。

    良久又转向轮椅上的阿逊,神情一动,竟是带了个面具吗?只是哪又如何?只要老夫人坚决不允,自己就不信安云烈能一意孤行。

    “你,你——”同样一脸厉色的林氏,却在看清轮椅上的阿逊模样以后,一下张大了嘴巴,不敢置信的揉了揉眼睛,身子一晃,差点儿摔倒,“老夫人——”

    声音里早已带了哭腔。

    安钧之一愣,有些不解的瞧了眼林氏,实在弄不懂刚才还一副要和人拼命样子的怎么这会儿如此反常?

    “杏芳——”老夫人突然觉得有些不对劲。

    杏芳正是林氏的闺名,这会儿也明白了,为什么安武会叫自己回去拿药,看轮椅上那孩子的长相,活脱脱就是当年的铮之少爷啊!

    忙俯在老夫人耳边边抽泣边道:

    “老夫人,您听我说,我看到贵人了,您,可千万别激动——真的是,咱们府里的,贵人,啊——”

    老夫人神情巨震,一把攥住林氏的手,声音都是抖的:

    “杏,杏芳,你看到了什么?啊,你看到什么了?”

    “呜——”林氏终于忍不住,哭出声来,“老夫人,我看到了,我看到了,那孩子,那孩子生的,和我的铮之少爷,一模一样啊!”

    什么?此言一出,所有人都呆若木鸡。

    安钧之神情瞬间扭曲——没想到安云烈如此老奸巨猾,自己就说,那人本是面丑若鬼,怎么今日了却似是换了个人,再没想到,这幅模样,竟是当年安铮之的样子!竟是要用这般法子,先骗了娘亲承认吗!

    老夫人却是腾地一下站了起来,若不是林氏眼疾手快,险些就摔倒在地:

    “杏芳,你,你说什么?快,快扶我过去。”

    竟是跌跌撞撞的就往前迎过去。

    安武正好到了近前,恭敬的对阿逊道:

    “少爷,这位就是安府老夫人,也是——”

    话音未落,老夫人一双手已经摸上了阿逊的脸,阿逊刚要抬手挡开,却被另一只手悄悄握住,那小手握在掌心说不出的绵软舒服,阿逊终于安静下来,皱着眉,任老夫人一点点抚过自己的眼睛,然后是鼻子,嘴巴……

    安武对霁云感激不已,心知若不是这位容公子在,怕是少主又要发飙了!

    老夫人眼中的泪越积越多,终于老泪纵横,果然是天可怜见,这张脸,分明和自己在永远的黑暗里摸索过的爱子那张脸一模一样。

    “奶奶的乖孙孙哟——”

    孙子?

    所有的仆人都目瞪口呆,安钧之则是一个踉跄,差点儿摔倒——安云烈怎么那般无耻,为了让老夫人承认,竟让他假扮安铮之的儿子!

    已经“醒过来”的雪明则是吓得脸都白了——瞧老夫人这样子,自己就是再昏死过去多少次,怕老夫人要责罚的都不是轮椅上那尊贵的少爷,而是自己。这般想着,顿时惶恐不已。

    霁云瞥了眼一副失魂落魄表情的安钧之,眼神充满嘲讽。

    安钧之恰好抬头,正对上霁云的眼神,不由一惊,心里忽然有些惴惴,怎么这男宠看着年纪尚幼,却会有这么一双洞察世情的眼睛?待要细看,霁云却已经垂下头。

    又有一个家丁跑来,悄悄禀告安武,说外面容府中来人,说是有事要请李大夫回去。

    “容府来人?”李奇和霁云都是一惊,暗思莫不是府里发生了什么事?忙看向十二,十二神情也很是茫然,方才并没有其他暗卫来传递消息啊!

    两人这才心下稍安,匆匆回府,才知道,竟是府里表小姐溪娘突然病倒。

    “表小姐病情如何?”虽说只远远见过溪娘一面罢了,霁云心里对她观感倒还不错。

    果然如楚昭所言,倒是个公正的。和她那刁蛮妹妹倒是大大不同。

    “听说病的很是厉害。”那家丁回道,“说是手上脸上忽然就起满了红色的点子——”

    众人回到府中,李奇就匆匆赶往溪娘的院子,只是到了傍晚时分,李奇竟是仍没有回转。

    霁云心里诧异,莫不是那表小姐病体如此沉重,竟是连医术高明如李奇也束手无策吗?

    正自沉思,李蕤忽然跌跌撞撞的跑了进来,噗通一声就跪在霁云脚边:

    “小姐,快救救我爹啊!”

    “你爹?”霁云愣了一下,忙去搀李蕤,“你爹不是去给表小姐瞧病了吗,发生什么事了?”

    “呜哇——”李蕤嘴一撇,放声大哭起来,“呜,表小姐,表小姐不知怎么,突然,昏迷不醒,那个,那个坏人,报官,报官说,我爹是庸医——”

    却是那王溪娘不知因何,服了李奇开出的药物后,初时还好,不过半个时辰,却忽然昏迷不醒,甚至呼吸几度停止。

    府里顿时乱了套。老太太无奈,只得按秦氏所言,让王芸娘先打理内务。熟料王芸娘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让她那哥哥王子尧去报了官,说是李奇庸医杀人,致使姐姐重度昏迷。

    官府听说是容府人来报案,怎么敢怠慢?上京令吴桓竟是亲自带了衙差来缉捕犯人归案。

    霁云忙派人去唤林克浩来,让他马上派人悄悄取来溪娘方才用的所有物事。

    林克浩和李奇家人都愣了一下,再看向霁云时都是佩服无比。小主子果然心细,这般小小年纪,心思便如此周密。

    霁云却是苦笑,众人心里,皆以为自己不过是个十来岁的少年罢了,却哪里知道,上一辈子,自己早已见识了各种阴险毒辣的阴谋诡计!

    安排好各种事宜,霁云才同林克浩李昉一起匆匆赶往主院,行至半途,正碰上吴桓着人押了李奇过来,两人身边,还有一个傲慢如同孔雀的男子,可不正是那表少爷王子尧?

    “大人,这般庸医,一定不可以轻饶!”那男子说的唾沫横飞,“枉我容府养了这奴才这么久,他倒好,竟是差点儿治死我姐姐。现在看我姐姐的样子,也不知能不能挺过今晚……”

    说着,还假惺惺的胡乱在脸上抹了几下,然后伸手,狠狠的推了一下李奇:

    “若是我姐姐有个三长两短,我一定要你这庸医偿命!”

    李奇被推的一个踉跄,险些摔倒,李昉忙抢步上前扶住:

    “爹爹——”

    李奇也看到了霁云,唯恐自己小主子会冲动之下,做出什么不合时宜的事来,忙大声道:

    “你们莫要急,我无事,切莫冲动。”

    吴桓尚未开口,王子尧已经怒声道:

    “不长眼的奴才,还不快滚开!若是我二姐有个三长两短,我让你这贱奴一家偿命!”

    又撇了撇嘴傲然冲着林克浩傲然道:

    “听说你是我表哥手下的将军,现在,马上去把这狗奴才全家都看着,一个也不许跑了,事情办得好了,等表哥回来,我一定让他重重的赏你——”

    说完,眼神阴冷的瞧了一眼旁边始终一语不发的霁云——妹妹说的就是这个小子吧?竟敢冲撞芸娘,没了那什么李奇,看爷待会儿玩不死你。

    哪知林克浩却是根本就没理他,而是上前冲吴桓一拱手:

    “大人请了,在下容帅帐前骁骑将军林克浩。”

    容帅不日就将班师,先派了亲信回府报平安一事,吴桓也有耳闻,现在听林克浩这样说,心知传说中容帅的亲信,就是眼前这主了,却没想到,竟是这般年轻。只是年纪轻轻便能得到容文翰的青眼,前途定是不可限量。

    这样想着,便也很是客气,拱手回礼:

    “林将军。”

    “大人,克浩现在有一句话放在这里——容帅不止一次和在下提起,说是李奇乃世所罕见的杏林国手,据在下所知,私底下,容帅和李奇私交颇好。今次克浩虽不知情形到底如何,却还是恳请大人善待李奇。”

    吴桓愣了一下,不由自主瞧了眼旁边同样惊得张大嘴巴的王子尧,忙点头道:

    “将军放心,本官绝不会冤枉任何一个好人,也绝不会放过任何一个坏人,告辞。”

    等吴桓诸人离开,王子尧终于回过神来,指着林克浩的鼻子道:

    “你,你,你真是大胆!信不信,信不信我告诉表哥——”

    却被林克浩打断:

    “这件事我一定会彻查,若是有人胆敢栽赃,故意弄出祸事来想让容府蒙羞,林某人手里的长枪可不是吃素的!”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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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生之掌上明珠介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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