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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剑倾国全文阅读

作者:一介白衣     一剑倾国txt下载     一剑倾国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47、去往终焉的首站

    东方仿佛已有曙光。凶夜的余威,还遍布在低垂如灰色雾幕的天空,在这之中渗入一点光亮,万顷的土尘的领域里,只显得更加的阴暗凄冷。
    但是曙光如有无穷尽的力量。仿佛知道,这一整夜里,“正义”被黑暗的尘土掩埋得有些“憔悴”了,需要一场淋漓的光的洗涤。于是就好像春的芽从冻土里震动,惊醒,而怒茁出来!
    阳光洒下来了,透过阴暗凄冷的万顷的土尘。
    演武台的情景,很清晰可见了。
    场上还站着的只剩下三个人,燕离独身一个,茕茕站在背阳处,如树荫下的一颗瘦弱的小草,亟待光和雨的滋润,树先生却霸道得遮天蔽日,那么孤单单的而且可怜。杨修文的身后,立着神色极复杂的李小秀,方才的心狠手辣的少女不见了,她的美目中,似有一点忧愁,似有一点抑郁。
    李小秀心里确实存在矛盾,她实在不愿燕离就此死去,毕竟这是一个愿意用他的寿元来换取她的健康的男人,很可能也是这世上唯一一个。他的尽管有些愚钝的做法,在任何女人的心里,岂非都很能掀起波澜?
    尽管如此,李小秀的目中,绝没有什么难决的事,相比起她的性命而言。
    看台上,萧棋相信顾采薇已看清楚了场内的形势,已知道接下来尊主必将对燕离发出致命一击,想到那个令他憎恶的男人即将死去,他的心情就变得很轻松,意态很悠闲地道:“采薇姐,你看起来还是一点都不担心,看来也并没有多么的爱燕大哥。”
    顾采薇神色娴静,看着下方的演武台,看着似乎即将发生惨剧的两个主要人物,过了好些会儿,忽然笑了起来:“小贱客多么谨慎的一个人,怎么会轻易暴露龙神戒?三界通缉令下,那将是他保命的最后底牌。”
    萧棋忍不住睁大眼睛:“你的意思是,他是骗人的,龙神戒是假的?”
    “龙神戒当然是真的。”顾采薇道。
    萧棋这才又笑起来,他关心的不是龙神戒的真假,而是燕离的生死。倘若龙神戒是假的,那么尊主将不得不留其性命,直至得到真的龙神戒为止。他满不在乎道,“既然龙神戒是真的,那么他不管做什么都没用了。”
    顾采薇笑而不语。
    演武台上,杨修文也在做最后的发问,他的问题和顾采薇的所说,有异曲同工之妙:“燕离,我以为我非常了解你,但你的行为很令我费解。”
    “哦?”燕离道。
    杨修文道:“为什么在这个关头,在三界通缉令下,你会如此轻易地拿出龙神戒?”
    燕离笑着道:“那只不过是因为随时都能拿回来。”
    此话一出,众人尽皆错愕,难道在看过杨修文的手段后,他还有信心战而胜之?难道他比樊驷还强?难道他能一击杀死真君大老爷?
    顾采薇笑容更盛,这也正是她的言外之意。如果我能随时把东西拿回来,先借给你玩耍玩耍又会怎样呢?
    李小秀禁不住的目瞪口呆,心说我的燕大哥,难道你因为死期将至,心里压力过大,把自己给逼疯了吗?
    燕离疯了吗?他有没有疯,只有他自己知道。
    杨修文深深地凝视着他,掷地有声道:“直觉告诉我,你主动参与进来,所图非小;但你已失去最后的机会,我能给你的仁慈,就是让你施展你最强的招式,来吧,用出你最强的‘十方无敌’,我将终结燕十方的神话!”
    “用从别人那里偷来的?”燕离微嘲道。
    “偷天换日”这个神通,从名字就已透露着不光彩的意味;而这一向也是杨修文的痛脚,被抓住痛脚,他的脸色已变得十分可怕,他已不再有耐心。
    他已出手。
    那古怪的剑吟声再次响起来,丝丝缕缕,像离人的哀愁,轻轻的弱弱的,没有半点分量的样子,像病得快要死掉的戏子的不甘心的绝唱;然而其内蕴含的磅礴的气韵,非身受者所不能想象。
    尊主出手了!
    李小秀与萧棋同时想,两个心情都有一样的兴奋,也有不一样的复杂和快慰。他们的之所以兴奋,只为了这天地间最恐怖的一剑,又在眼前呈现,只为了掌握这一剑的人,是他们的尊主,而不是别人;前者的复杂,只为了燕离曾经对她好,但她绝没有舍身相救的念头,只是略带遗憾罢了;后者的快慰,则更催动了兴奋的增长,他几乎已要跳起来欢庆。
    这个时候,那一剑已在燕离的咫尺,这个时刻,他无论做什么,都无法挡住这无解的必死的一剑;因为它根本无形无质,根本连影子也寻摸不着,自然无从挡起。
    燕离已陷入必死之境了?
    他这一生中,遇到过穷凶极恶的杀人狂魔,也遇到过修为通天彻地的绝世高手,更遭逢过数不清的生死危机。这一次的危机在他而言,却只不过是毛毛雨。
    那丝丝缕缕的剑吟已停歇了,燕离身上没有任何的变化;非止没有变化,倒下的人,竟变成了杨修文。
    杨修文倒下去了,像方才樊驷的跌落在地一样,迷惘中透着一股死意,全部的生命在一瞬间被抽走,他的面容立时苍老了,皮肤但凡能皱的都皱起来,乌发也变白,一根一根脱落。他唯独的比樊驷好的地方,是还能开口说话:
    “你……做了……什么?”
    燕离静静地看着他,眼神已带了点怜悯,叹了口气道:“你不知道,李苦前辈修成‘意中藏’,经历了什么样的痛苦。因为你不知道,所以你不懂;你甚至不懂剑,所以你只是拿着神兵利器在胡乱挥舞而已。倘若樊掌教收起对你的轻视,听取我的警告,先死的人就会是你。”
    李苦的“永劫十苦之境”,是以毁了一境的生灵与亲手杀死挚爱的代价换来的,正因为他所遭遇的苦难,才铸造了属于他的“意中藏”。他的残害生灵的痛苦,杀死挚爱的绝望,才是他的“意中藏”的根基。
    杨修文出身名门,自小有名师教导,吃的喝的穿的享受的,全都是普通人连想象都够不到的顶级待遇,年纪轻轻已是道庭核心弟子,他又怎能领会李苦的绝望和痛苦呢?“偷天换日”夺走的,只不过是“意中藏”的表壳而已,真正的核心,早已随着李苦的死烟消云散了。
    错愕迷惘震惊不甘怨恨愤怒耻辱……片刻间,杨修文的面上闪过太多的情绪,他岂非正因为是个欲念旺盛的人,所以才能做下那些惊天大事?但他的生命,也要因为他的那些欲念,而即将走到尽头。他问了最后一个问题:
    “你到底……在图谋什么?”
    燕离语不惊人死不休:“我已与魔君联手,准备进攻道庭。”
    杨修文的黯淡的脸进一步的灰白,他的枯槁的心猛地震颤起来,“就凭你一个人?”
    燕离淡淡地道:“我不是一个人。”
    “可燕子坞不是……”
    “离恨天的亡灵感激我帮他们完成了复仇,将秘境留给了我。”燕离淡淡地说道,“在去找白芙玄之前,是我下令让燕子坞由明转暗。”
    “有了秘境,你们佯装战后力疲,被仇家趁机攻取龙令城,实际上暗中把主力调往秘境……”杨修文全身都已失去了知觉,可还是不由自主地感觉到寒冷。“你,你踏入我的陷阱,一步一步走过来,哪怕发现了什么也全不声张,一心一意帮我完成剧本……”
    他奋尽了余力睁大眼睛,霍然道,“你是为了搅乱仙界,好让我们发现不了魔界动……”他的话没能说完,生命却已走到了尽头。他的最后的眼神,只盯住了早已吓得魂飞魄散的李小秀,试图在向她传递:快向道庭示警,快向仙界示警……
    他的坚持说出口,岂非就是为了说给李小秀听?
    然而李小秀已六神无主,在听到了这样的惊天秘辛后,她对自己的命途愈发悲观。她怀着最后的希望,带着哭腔对燕离说:“燕大哥对不起,燕大哥你饶了我吧,我什么都没有听到,我可以马上割了舌头,保证绝不往外泄露一个字……”
    “你辜负了我的信任。”燕离手起剑落,已斩了她的头去。
    顾采薇扭着被五花大绑的萧棋落下来,格格娇笑道:“小贱客,你到底做了什么,怎么他就败了?”方才的对话,她并没有听见,否则绝不至于还能笑出声来。
    燕离对她一笑,一脚将萧棋踹飞出去,然后上前拥住她,低头看着她,轻轻地说道:“他印证了我的剑境,死得其所。”
    “剑境?”顾采薇先是哑然,旋即欣然地送上香吻,因为越来越多的人围过来,她只亲在燕离的脸畔,燕离却不满足,捧着她的脸吻下去。
    须臾分开,顾采薇脸上的羞红未褪,埋怨道:“这里人多……”
    “没有人就随便怎么都可以吗?”燕离调笑道。
    “去你的,坏胚子。”顾采薇目光莹莹地看着自己心爱的男人,骂声像细草样柔的春雨,抚摩男人的胸膛。她并不缺少一个女人的直觉,直觉告诉她,燕离将要离开。
    “我要走了。”燕离道。
    “你什么时候回来,我都等你。”顾采薇咬着牙。
    “我去做个了断。”燕离柔声地说着,伸手轻轻地顺着她跳跃飞扬的鬓发,“帮我跟冰见还有师兄们道个别。”
    说毕已无影无踪。

48、这样的师徒

    龙首山。
    各大道统的道场,在整体的布置上,是都有相似之处的。作为道门正统,三界首屈一指的超级势力,正道的领袖,仙界最强道统——道庭的建设和布置,则在相似的基础上,要突出很多个门槛。
    道庭的门庭,作为天下第一大道统的门面,由历任的掌教精心布置,早已超越了想象的范畴。在远离尘嚣的龙首山山麓,东西合共十八里,南北合共十九里,在这样宽敞的空地上,用花岗岩铺着一个以象牙白为基调的巨大的广场。广场平整如镜,每一格石板都切得恰如其分,肉眼几乎看不到石缝的存在;每一格石板的内部,都以极高超的工艺微雕着镂空的花纹,单个看,只是有些复杂的图案,但从高空瞰视,就会发现,这些图案竟组成了一个巨大的太极图。
    单是这个广场的花费,就足以打造一个比肩五行院的道统。
    琢磨得极光滑的石板,每一块都出自顶级巨匠之手,在阳光下都反射着粼粼的光,从高空的瞰视,就仿佛一面平静的湖。它平静所以宁定,宁定所以包容,包容所以掌天下。这岂非正是“道”的真髓?
    历任的掌教皆有建树,如今这广场,已又添了不知多少奇景。其中最为称著的,是牌楼前的一个地标性的白玉塑像。
    这塑像便是道祖白芙玄。
    白芙玄的塑像,高达百丈直耸入云,显圣真君的元神法身,跟这塑像比起来,就跟蝼蚁一样渺小。塑像通体由剑州河间出产的汉河白玉打造,由其时最为著名的巨匠用最顶级的雕刻技艺一分一缕地雕琢而成,精微到道服上的纹路的符文,到每一寸的肌肤,到每一根睫毛的长度,到瞳孔的波纹的映射。
    她的眼睛目视远方,含笑的神情里,却仿佛带着一点郁色,仿佛在为这天下苍生的福祉和命途而忧虑着。塑像的脚部,浸在幽旷的碧池里,这碧池唤作卸兵池,修行者只要近于三丈内,不管是宝器还是凡兵,都会被吸入池中。所以每一个来到道庭的修行者,只要是按规程进访的,都要到卸兵池站上一站,任由池中的法阵收走兵器,然后才能踏上攀登龙首山的台阶。
    过了卸兵池,才是道庭那个宛然天门般的牌楼,拾级而上,两边是油绿的郁郁葱葱的园林,仅是这一小片区域,就有多达数百的园丁负责整理。约数百级后,两旁出现了宫殿群,在那些宫殿的上方,到处可见栖息的仙鹤,它们偶尔的穿云过雾,发出“啁啾”的清脆啼鸣,有些则在碧璃的瓦上作绅士的散步,舒缓飞行的疲劳,然后参差地站着,用喙轻缓地抚理它们遍体白色的羽毛;有些则伸长了长而优雅的细脖,睁大白色茸毛间的小黑睛,看它的飞去散心的伴侣是否归来。
    长生殿里传出郎朗的读经声,每个的声音的主人,都是从千万人中经过千挑万选出来的未来之星。垂髫的道童侍立在讲学的门口,在仿佛有某种规律的经文声下昏昏欲睡。
    长春殿里一个长老在训斥着早课迟到的亲传弟子,说教声严厉中带一点慈爱和无奈,内容不外乎“如果你能把睡觉的功夫用来修行,未必不能挤入北斗七宫的行列” 云云,弟子则一面打哈哈一面
    狼吞虎咽着一张炸得油光发亮的米饼。
    北斗七宫所占据的数百个宫殿前,数以十万计的真传弟子,在长老和首席们的带领下静坐纳气……
    周游缭绕的仙云,如软柔的薄纱罩在这一切景象上,一切都是如此的安宁。
    北斗七宫的排列位置,天璇宫就是在第二位,所以尽管朝季叔已担任上掌教,天璇宫还是北斗第二宫。
    但是朝季叔自己对这一切都感到满意,因为现在的位置,身份和权利,一种掌握天下命脉的感觉,像雨露一样滋润他的心田,使得这位“得道高人”即使日日餐风饮露,也能满面红光。他到现在都还有些迷糊,自己怎么就突然当上了掌教,还以为是天道的眷顾。
    朝季叔唯独有一件事不太满意,那就是他的首席大弟子雪天涯。其实雪天涯从来没有变,对他仍然有一个徒弟所应该有的恭敬,只不过在他升任掌教后,没有变化就变成了一种罪过,因为太多的奉承,已把他吹嘘得飘飘然,他觉得雪天涯依仗着是他的大弟子,所以在态度上有些太随意了,而且在很多事务上有分歧时,这个大弟子仍像以前那般据理力争。
    作为现今三界的执牛耳者,他非常的不满,便渐渐将这个大弟子给冷落了。
    肃穆辉煌的掌教大殿,走进来一个脚步,朝季叔看到是自己最宠爱的关门弟子林语堂迈着轻快的步伐走到面前来,露出一个笑容,“语堂,今日是你首次领师兄师弟们做早课,可有什么收获?”
    林语堂算得上一表人才,只是两道眉太细了点,脸庞太狭了一点,他的修长的身子已弯下去,恭敬喊道:“师尊。”然后才笑起来,他一笑起来,就显得他的眉更细,仿佛连空气都细腻起来了,“弟子发现合聚众人之力纳气,所得天地元气何止海量,而弟子座下的蒲团,也应是秘制的,如此下去,修为何愁不成。也难怪天涯师兄每日早课都不缺席。”
    他眼珠子转起来时,变得更加阴柔,状似不在意地继续说:“对了,弟子虽说天涯师兄从不缺席,今日却发生了例外。”
    “例外?”朝季叔的笑容慢慢消失。
    林语堂状似迟疑道:“天涯师兄今日却是不在。弟子原不敢告诉,只是师尊宠爱万分,弟子决不愿欺瞒,哪怕对方是敬爱的天涯师兄。”他心里知道,自从自己的这位师尊当上掌教后,最厌恶别人忤逆他的权威。
    朝季叔果然大怒,但是出人意料的没有当场发作。他平静下来,看不出喜怒道:“去把天涯叫来,本座有事要交代你们。”
    “诺。”林语堂暗暗欣喜,知道事情多半已成了,那件美差该要落在他手里了。
    近来仙界很是动荡,从天策楼传回来的消息称,燕十方已出现,并且最近发生的多起骇人听闻的案件都与他有关。
    林语堂收到心腹密报,说掌教准备派人去捉拿燕十方,并取回龙神戒,正在斟酌派去的人选。因为事关龙神戒,傻子都知道,替道祖找回龙神戒那个人,将在之后得到何等样的奖赏,就算他是掌教亲传弟子,也由不得
    他不动心。然而那个心腹却告诉林语堂,掌教似乎还是决定把此事交给雪天涯。
    天涯师兄,你却莫要怪我,只怪你对师尊连奉承的话都不愿说,待我取代你的位置,倒要看看你是不是真的从来不奉承人。
    林语堂当然没有自己去请的道理,他走到门口,就已有数十个弟子围过来,争先恐后向他嘘寒问暖套近乎,他强忍住上扬的嘴角,淡淡地指住其中一个幸运儿。
    雪天涯已被请来。
    林语堂低头看着自己的脚面,不太敢去看雪天涯的眼睛。在他的心里,他其实很有点害怕这位首席,虽然后者对他总是很豪爽仗义,可他总觉得,在这位首席的眼睛里,藏着极冷酷的黑暗,像深渊一样随时会把他吞噬。
    “师尊。”雪天涯弯腰行礼,然后侧头看林语堂,笑着说,“小师弟也在,怎么了这是?”
    “天涯师兄。”林语堂立刻看过去,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
    朝季叔瞑目在座上,过了少许功夫,才睁开眼睛,看着雪天涯缓缓说:“天涯来了。近来仙界不太平,找你来,是想问问情况。”
    雪天涯点头道:“弟子整理了天策楼传回来的消息,从目前来看,纯阳观已确证死了两个显圣真君,实力折损非常严重。弟子认为当务之急,应先知会红岩城,让他们务必加紧关注魔界动向。弟子担心,魔界会趁此机会大举来攻。”
    “他们敢来,本座就叫他们头破血流!”朝季叔掷地有声地冷冷说罢,看着大弟子道,“还有一件很重要的事,你没有告诉。”
    雪天涯一怔,旋即微微笑道:“根据天策楼的调查,已确证近来多起凶案中,都有燕兄的身影,师尊可是要派弟子去把他抓来?”
    “不错!”朝季叔缓而有力,沉着而有威严地说,“遵照道祖的命令取回龙神戒,才是目今第一要务。”
    “弟子领命。”雪天涯笑着应下,正要出发行动,却被叫住。
    “慢。”朝季叔不容置喙道,“今次由语堂来做罢,你跟着照应一二。”
    雪天涯一怔,笑容已全不见,少顷又笑起来,只是那笑容却有着很深的嘲讽,若非藏得很深,已暴露了他的洞若观火的鄙夷。“弟子领命。”
    林语堂的一颗心几乎快要跳出来,他仿佛已看到自己取代雪天涯的光景,强忍着得意,恭敬领命,然后笑着对雪天涯道:“天涯师兄,今次要请你多多照顾了。”
    雪天涯笑了笑,意味莫名地说:“自然,你可是我的小师弟,我不照顾你照顾谁。何况我本来也要去抓人的。”
    二人走到门口,突有一个弟子惊慌失措地冲进来。
    “启禀掌教,燕十方出现在卸兵池,值守的师兄都被他杀了……”
    正要去抓人的师兄弟忍不住对视一眼,尽皆愣在当场。
    PS:不知我说,想争取一下全勤,诸君会否发笑……虽然我是认真的,但我并没有信心……

49、用鲜血铺就前路

    日上中天,蝉鸣阵阵。那只在广场外面发生,由石板组成的“道化太极图”,并不只是好看而已,飞禽走兽虫豸都不敢踏进来。但已是六月底,酷暑的高温,还是让高阳感觉到燥郁不已。
    “还在想那件事?”他的同乡高匡发出一声嗤笑,“你明知道,去抓捕燕十方的任务,落不到你头上,别说你不是天璇宫的人,即便你是,成天板个臭脸,能被天涯师兄选中?再说了,近来听说掌教很是亲近林语堂那个娘娘腔,连早课都让他去领,指不定这次的任务,就会交给他去办,你就更没机会了。别忘了你前年得罪过他。”
    高阳听得愈发的烦躁,他最近在坊间欠了一大笔赌债,急需一大笔钱来摆平。倘若能参加这次的任务,取回龙神戒,不但能取悦道祖,还能得到大笔奖赏,偿还赌债不成问题,还能剩下不少。
    道庭的弟子虽然念经修道,但到底不能完全剪除掉**,倒不如说,正因为拥有了强大的力量,欲求反而更加的驳杂。当然,道庭肯定是明令禁止门人赌博的;然而律令是死的,各个坊间的自由交换市场,都有不少的赌局,参与的九大弟子并不在少数,赌注也非常惊人。
    高阳斜睨同乡,见他笑得可恶,心头火起,强忍住在他的大鼻头上狠狠来上一拳的冲动,冷冷说道:“如果掌教果真选了那娘炮来执行任务,那只能证明他的昏庸无能!谁不知道,他的上位,靠的全是天涯师兄的筹谋……”
    “闭嘴!”高匡吓得脸色煞白,四周望了望,没有发现第三个人,他的心里还是一阵阵后怕,大鼻头上有冷汗滑下来,骇然地盯住他,“你不要命了?背后非议掌教可是死罪,被人听到,连我都脱不了干系!你想死,可别拖上我!”
    高阳冷冷一笑,心中略觉快慰,但想到那笔赌债,他又烦躁起来。他所欠的东家势力很大,就算他是道庭弟子,也不可能赖账;而且过期不还,对方很可能闹到掌真殿去,届时他的道途也就到此为止了。道庭对弟子的惩戒,一向是非常严厉的。
    他正在想着要不要向同乡先榨出一些来,却见同乡的目光朝前望去,有些疑惑的样子,他顺着看过去,只见卸兵池二十丈外,孤零零站着一个人,一个有些落拓的年轻人,正抬头看着道祖的塑像。只有从他那个位置,才能看到道祖的脸,再走近一点,就只能看到云雾了。
    “他什么时候来的?”他心中有些吃惊。
    这个广场虽然广阔无边,可但凡有个什么东西落下,绝逃不过法阵的捕捉,进而被他们值守弟子所知。
    “去看看罢。看他这样子,兴许是来寻仇的呢。”高匡玩味一笑。
    “你怎么不说他是燕十方,好让我抓个现成的。”高阳不屑地撇撇嘴。
    二人举步走下去,一左一右绕过卸兵池,近了才看清楚,这年轻人穿了件黑色的直裰,里面是空的,放浪形骸地露出一点胸膛,头发随意地垂下来,在脑后用草
    绳束了个马尾,五官如同雕刻而成,令人吃惊的是他的两绺鬓发,不知怎么的竟然像雪一样白。
    “谁给你的胆子,直视道祖真颜,还不快把你的脏眼给我收回来!”高阳才刚站定,一径地厉喝道。
    高匡虽觉不问清来者是谁,有何目的,就恶言相向很是失礼;但体谅同乡心绪不佳,便没有纠正他,只是高声道:“好教道友知道, 道祖真颜,历来是不能直视的,在道庭还请道友遵守道庭的规矩。”
    落拓的年轻人低下头看着二人。高匡略作了个道礼,道:“敢问道友姓甚名谁,在哪个山头修行,此来道庭可有拜帖?”
    “我叫燕离,是来找她报仇的。”落拓的年轻人伸手直指着道祖塑像,如是说道。
    此话一出,两个值守弟子立时脸色大变,各自退了数步,取了宝器站定,警惕地盯住燕离,高匡仔细看着,逐渐辨认出来,来者可不正是燕十方?
    “燕十方,你可知道你指的是何人?”高阳心中大喜,正愁瞌睡找不着枕头,这就送上门来了。只要抓了燕离,逼问出龙神戒,到时候就算是掌教也不能抹去他的功劳。
    “白芙玄。”燕离淡淡道。
    “敢直呼道祖名讳,我看你是活得不耐烦了!”高阳浑身真气涌动,手中宝器光芒大放,高匡见状暗暗叫苦,心说你我哪是这煞星的对手,就算天涯师兄,也必要带几个长老才有把握抓人,他不断给同乡使眼色,希望对方能清醒过来,但是高阳已经冲了上去。
    高阳使的是一件火尖枪,他和高匡拜师道庭之前,就有家传的枪法,虽然上不了台面,但他是个念旧的人,还是一直以枪为本命器,并且琢磨出了好些绝技。他挺枪时,烈焰已缠绕住枪身,如火龙探头,迅如闪星,然而燕离只是骈指一夹,那火龙便如同火蛇被掐住了七寸一样,“噗”的熄灭了。
    “救我!”高阳似乎终于回忆起眼前这个年轻人的恐怖,向同伴发出了呼救。他发现他的枪竟无故的裂开了,不,他已感觉到可怕剑意的逼近,相比起他的性命,枪自然就很不重要了,致命的是,他的手仿佛被粘在了枪上松不开。
    “燕道友手下留情!”高匡怎能看着从小一起长大的同乡友人死在自己面前,一声断喝,人也冲上来,但只听“嗤”的裂帛声,他的好友就在他的眼前分成两片,迎面一蓬血把他浇了个淋漓尽致。滚烫的血,冰冷的心。
    “阳子!”高匡发出一声痛苦的悲呼,怒瞪着燕离吼道,“他不过是在言语上对你不敬,你就要杀他,你还是个人吗?”
    燕离丢开已被剑意摧毁成一条条竹丝的火尖枪,淡淡地看着他:“他冲上来要取我的性命,难道你要我被动挨打不能还手?”
    高匡咬牙道:“你是道祖通缉的人,他只想把你抓去换悬赏,怎么可能杀你!”
    “通缉。”燕离冷酷地笑起来
    ,“你家的这个道祖,无端端为什么要通缉我?既然要通缉我,那就是敌人了,你觉得我凭什么对你们仁慈?”
    高匡突然想起燕离的第一句话,他说他是来报仇的。报仇?报什么仇?他指着道祖说要报仇,难道他的仇人是道祖?
    开什么玩笑!
    他的心里虽然在极力否认这个可能,但见燕离根本没有开玩笑的意思;而且在道庭的门口杀人,就算对方没被通缉,哪怕观山海保他,也绝不会再有转圜的余地。想到这里,他不禁悚然一震:“你,你到底想做什么?”
    “我说了是来找她报仇的,”燕离仍旧指着道祖塑像说,“你们把她叫出来,让我们做个了断,如果她不出来,我就只能杀进去找她了。”
    “杀,杀进去?”高匡只觉荒谬又好笑,“凭什么,你就一个人,凭……”然而话未说完,他的头颅已掉在地上。
    “想拖延时间,等你的同门到场一起围攻我?”燕离喃喃道,“你却不知道,我早已在寻找杀你的机会了。”原来他说这些话,不过是为了寻找高匡的破绽。
    然后,他重新抬起头,冷冷地看上去。
    这个时候,塑像的眼睛好像动了动,似有眼神投下来,像看着蝼蚁般,带着一丝丝的嘲弄。
    “真是燕十方,给我抓住他!”
    一个尖的嗓音突然叫起来,牌楼后“哗啦啦”涌下来大量道庭弟子,为首一个,自然便是林语堂。林语堂奉了师命,带了他选中的精锐匆匆下来抓人,此次行动的结果非常关键,如果他能顺利抓住燕十方,那么他很可能取代雪天涯成为天璇宫的首席,未来继任掌教也不是不可能。
    想到兴奋处,林语堂简直要欢呼出声,而比他还要兴奋的,是被他“选中”的一批擅长溜须拍马的同门,他们如同吃了大力丸似的,一马当先,已冲到卸兵池,眼看着就要触及目标。
    在他们看来,谁先抓到燕离,谁就能得到林语堂的重用,混个美差绝不是问题;他们唯独没有深思,要抓的目标是何等人物。
    当漫天的剑光出现时,他们的梦醒了。
    命也没了。
    林语堂看到自己的三十几个同门刹那间齐齐的掉了脑袋,显然连魂魄都给吓出来,生生地止住冲势,幸好身法不是他的强项,他堪堪停在了卸兵池前,努力使自己的脸不因为恐惧而扭曲。
    “燕十方,你敢行凶?”
    他没能说话,跟随而来的长老却不是吃素的。他们本来并不在意,不过是一个小辈,在道庭门前,还能叫个外人给欺负了?哪知道对方不但敢,而且一杀就是三十几个。
    其中一个厉叫着时,已闪身过去,几道众妙之门分在六个方位,各射出凛冽白光,他因为恨极,直接下了杀手,要将燕离挫骨扬灰。

50、只不过杀光你们而已

    燕离原地起跳,身子倒转,做倒立蜘蛛状,那几道光汇合成更大一束追来,他面无表情地伸手,袖子轻荡,滑出青钢剑,初始只是平常下落,到完全脱离,忽然被他屈指一弹,青钢剑即刻加速,在短程内无以复加,本体不见,只有剑光呈现。
    嘎吱!
    刺耳以极的尖锐声响,在剑和光的碰撞中发生。那预备给燕离一个下马威的长老脸色一变,怎料到对方只用一把普通的凡兵,就挡住了他引以为傲的大神通;但见青钢剑一寸寸化灰,他的心中安定下来,冷冷说了一句“还是太年轻了”。就在说完这一句话后,他忽然又愣住,因为青钢剑居然还余留一小截,而他的神通却已被完全消耗。
    这不是扇了自己一耳光?长老的脸挂不住了,他首先已知道这个后生晚辈不是那么好相与的,其次已醒悟,如果不好好应付,恐怕就要丢大脸了。他还没有完全明白,因为他没有发现那余下的一小截残剑并没有掉下去。
    等到长老发现那一小截残剑还向自己而来时,他的体内的正在运转的真元,兀然的停在那里,因为他震惊的发现,残剑竟在加速的过程中自然而然拉长,那深沉的黑色的剑元,岂非正是由“藏剑”所吸收的外力打击力道?
    这小子隔空御剑,能使剑吸收外力,恐怕已是苏小剑的境界了罢?他幡然醒悟,原来青钢剑不是被自己的神通摧毁,而是因为承受不了太多的外力,从内部粉碎;可即便仅余的一小截,爆发出来的强度,也足以摧毁一座小镇。
    这让长老怎么能不震惊?怎么能不恐惧?
    躲开?
    不可以!
    身后是道祖塑像,就算死也不能让这个小辈在我眼皮底下亵渎道祖!
    长老暗暗把牙一咬,在电光火石的功夫里,已做出硬扛的决定。他能成为道庭的长老,绝不是个目中无人的草包,原本要施展的神通倏地变化,在身边布满“众妙之门”,来自于异空间的力量,将他周身上下完全包裹,几乎已处于异空间里,这让他的信心大增。
    扛下这一击,便是那小子的死期!
    他冷冷地想着,由于众妙之门把视线隔绝,他才刚要用神识探查情况,眼前突然出现一道光隙,他一怔,旋即瞪大眼珠子……
    不可能……
    后方林语堂等人亦震怖地瞪大眼珠子,作为旁观者,他们能够清晰地看到,那剑光竟斩透了异空间,把那个长老的身体斩作了两片。
    鲜红的血,浸染着象牙白的石板,从道庭成立以来,这个神圣的广场头一回沾了血;而且是道庭门人自己的血。
    白芙玄的塑像,那一双仿佛真人般的眼睛,仍然透着淡淡的嘲讽。
    “他竟敢……”另两个长老都惊住了。
    杀同辈的弟子,那可以用“血气方刚”来解释,这小辈本来就是个桀骜不驯的主,在被通缉的情况下,杀一个两个值守大门的弟子,实在再正常不过了;但是他竟敢杀道
    庭的长老,这意味着什么?
    说得难听一点,那叫造反。因为燕离违逆的是道庭千秋万载的主宰权——我可以杀你,因为我有“正当”的理由,但是你不能动我,否则就是和正统作对。
    “杀了他!”两个长老一瞬间达成共识,而且并没有莽撞,因为他们已都知道燕离不是那么好对付的,已都取出了自己的宝器,酝酿着他们最强的手段。
    “慢。”
    就在这个时候,从龙首山的方向飞来一驾尊贵的辇车,由雪白的龙马拖着,到了牌楼处降下来。这辇车原本是李半山所有,那只因为李半山原本是掌教,现在他被软禁在天涯海角,车子自然就落到了朝季叔的手上。
    所以这车自然象征着道庭的掌教,自然也就是朝季叔到了。
    “师尊。”林语堂镇定下来,连忙迎上去行礼,正在思考要用什么说辞摆脱作战不利的责任,却发现雪天涯跟着出现,他心中暗暗一惊,连忙喊道,“天涯师兄。”
    雪天涯朝他微微一笑。
    两个长老疑惑地走过来,向朝季叔行礼,愤然道:“掌教,那小子杀了邵师弟,绝不能放过他,请掌教允属下立刻将他处死!”
    朝季叔抬了抬手,然后看了看雪天涯,后者笑道:“师尊,不妨先试探试探对方的来意。”
    林语堂心中惊意更甚,怎么自己没看住的片刻功夫,师尊就重新信任他了?
    朝季叔的神情看不出喜怒,内心却十分焦灼,因为雪天涯跟他分析了一番利害关系,认为燕离独身到此必有阴谋,不可不防。他虽然很不信,但是听说剑庭新任的掌教跟那小子关系莫逆,万一那个叫作凤九的是愣头青,偏要为他的师弟出头呢?剑庭若大举来犯,即便最后不会真的打起来,在他执掌道庭期间出现这种事,那么他的英名可算是一败涂地了,指不定天涯海角那位师叔祖,是个什么态度呢。他一贯的宠爱李半山,到时候寻个由头……
    “等等再动手,本座有话问他。”
    朝季叔安抚了两个长老,排众出去,冷冷说道:“燕离,谁指派你来龙首山杀人的?只要你如实告诉本座,然后交出龙神戒,本座可赦免你的性命!”
    雪天涯有些无言,他在心里早就认定自己的这个师尊成不了大器,可是没想到连谈判也不会,难道年轻的时候背经书把人给背傻了?他暗暗腹诽,却又暗暗有一种感觉。他感觉燕离此来,于他将是个千载难逢的机会。
    “赦免我?”燕离笑了一笑,“你就是道庭新任的掌教罢,雪天涯处心积虑把你扶上去,看来有些浪费。”
    雪天涯正在织造美丽的幻想,闻言险些呛到,连忙装作没有听见,一副深思状。但是让他意外的是,朝季叔并没有发怒,只是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他心中微感好笑,这个眼神的意思,他全都明白,无非是说你做的那些事,为师心里都有数,你不要因此就觉得可以轻慢为师,为师还有很多你想象不到的手段。
    “师尊出任掌教,乃是众望所归,燕兄所言,挑拨离间罢了;弟子跟着师尊,不过只能效犬马之劳,哪敢邀功。”
    朝季叔点了点头,对燕离淡淡道:“你要离间我师徒,倒可以理解。如你这般,单枪匹马在道庭杀人,道庭成立以来都没有过。本座知你心怯,你不须害怕,本座说话算话,只要你如实招供,条件仍然有效。”
    换作李半山,早也打过来了。燕离暗暗惊奇,这道庭新任掌教莫非已猜到什么?远远看到雪天涯的玩味的眼神,他又打消了这个猜想。又笑了一笑,“朝掌教,实不相瞒,我的此来并无人指使,却是来寻仇的。”
    “寻仇?”朝季叔眉头一皱,“你跟道庭的谁有仇?就算他对不住你,你又何必在别人的道场杀他的同门?你若肯交出龙神戒,有什么恩怨,你只管告诉本座,本座自有主张。”
    “哦?”燕离笑道,“朝掌教做得了主?”
    “我家师尊做不得,谁做得?”林语堂立刻大声道,“整个道庭都归我师尊掌管,你这不是问了一句废话。”
    朝季叔虽觉此言有些张扬,但他没有呵斥,毕竟是最宠爱的弟子。
    林语堂暗暗得意,瞥了一眼雪天涯。雪天涯则暗暗只想吐血,头一次觉得,恐怕选错了掌教。
    “既如此,那么,龙神戒自然是可以给的。”燕离翻手已取出龙神戒,在掌心托着,任由上千只眼睛盯着看。他杀死杨修文之后,自然就把它取回来了。
    “那果真是龙神戒?”朝季叔刚要质疑,但以他修为,龙神戒的真假几乎一眼就看出,从古朴的戒身上传出来的磅礴的力量,根本不能作假。
    “很好,你说说,你要寻的仇人是谁?你跟他有什么恩怨?”
    “她。”燕离直指着道祖塑像。
    “她?”朝季叔脸色变了,阴沉地道,“你知道你指的人是谁么?”
    “白芙玄。”燕离道。
    “孽畜,你敢直呼道祖名讳!”林语堂厉声骂道。
    朝季叔压了压手,然后面无表情道:“那么,你和道祖有什么仇?”
    燕离凝视着塑像,一字一字地道:“她害死我全家,不共戴天之仇!”
    “好,那么,你可以受死了。”朝季叔面无表情地挥了挥手,示意那两个长老可以动手了,“注意龙神戒,不要伤了它。”他已经笃定,年轻的凤九再怎么愣,也不可能帮燕离对付道祖,就算他愿意,剑庭可不是他的一言堂。
    两个长老正要动手,突听燕离道:“朝掌教,上苍有好生之德,我的仇恨,同旁人无关,只要不阻我,由着你们活命没关系;但若是阻我……”
    “阻你想怎样?”朝季叔已半转身,此时冷冷侧头问。
    燕离缓缓取了一把青钢剑,慢慢地拄在地上,发出“叮”的一响,然后才微微笑说:“也不想怎么样,只不过杀光你们而已。”

51、白面修罗重降临人间

    如果不是燕十方的名字已经名动三界,相信此刻朝季叔等人已笑出了声。自道庭建立以来,就成了引领纪元的鳌头,在这个——至少对人族而言——最好的修行时代,道庭的大门从未被人攻破过,甚至在今日之前,都从来没有人敢在道庭的大门口杀人。
    朝季叔冷漠地道:“你活着的唯一价值,就只是养活了龙神戒罢了。选择顽抗,就让你受比双九更痛苦的刑罚。”
    “抓起来,本座亲自用刑。”他已对雪天涯下令。在关键的时刻,他还是倚重大徒弟,毕竟修为摆在那里。林语堂虽然心中不忿,但要让他请命去抓燕离,是万万不敢的,于是一声不吭。
    “弟子领命。”雪天涯含笑应下,穿过人群,独自一人走到了卸兵池前,对着燕离耸了耸肩,仍然含笑说,“燕兄,师命难违,看来我们的一战是在所难免了。”他的内心却在暗暗地酝酿着一股情绪,孕成了期待的神采。他在期待什么?
    他只不过要看看,燕离到底是在说大话,还是真的有办法做到。此刻他还并不怎么信,很害怕内心的期望落空,毕竟要对付道庭,除非其余的道统都合力“造反”。
    燕离笑着说:“我现在却已累了,不想跟你动手。”
    “这却容你不得!”一个长老满脸怒容喊道,“天涯,莫忘了你惨死的邵师叔,他生前怎样对你,还用我说?速速动手解决他!”
    雪天涯道:“燕兄,你也听见了,我虽然随性而叛逆,到底还记得邵长老怎样手把手教我学经。”他的神境已在酝酿。
    “天涯师兄,杀了他!”
    “天涯师兄,杀了他!”
    “天涯师兄,杀了他!”
    呼声突然的就高起来,朝季叔的命令有些被篡改的意味,他有些不悦地皱了皱眉。
    要不怎么说林语堂机灵,立刻就抓到了机会,对起哄的弟子们喝道:“闭嘴,都喊什么?师尊说了要活捉,这样杀了他,太便宜了;况且龙神戒的下落还未盘问,一个个都把道祖的谕旨当做什么了?”
    人群顿时静下来,本来被他带着来的,都是追随他的墙头草,没有什么硬骨头。而这显然也把那长老也囊括进去,长老虽觉愤郁,却又无话可说。
    朝季叔脸色稍霁,却不语,他原要回去了,此刻重新站住,一面看着场内情势的发展,一面也要看看他的大弟子,修为长进得怎样。
    “燕兄请出剑罢。”雪天涯执一个诀,黑白二色的神光平铺出来。
    “你不拔刀,要我出剑?”燕离道。
    雪天涯忍不住失笑,拔出雪吟来,场内空气陡然冷了几度。
    燕离道:“你执意要打,那么,我请个人来,你和她过两招。”
    “你从哪里请?”雪天涯吃惊道。
    “素芳你来。”燕离对空气一喊,空气就发出抖动,从水样的波纹里,就走出一个黑色的女子来,她一身黑衣黑裤黑鞋黑斗笠,连脸上蒙的巾,都是黑色,所以形容她是黑色的女子,是一点也没有错的。
    黑色的女子,即使在酷暑下,仍然冷冰冰的,甚至比雪吟刀还要冷上几分。
    “无双杀手秦素芳!”雪天涯微微眯起眼睛,掩饰突然爆发的神采,语调已不自觉拔高几分。
    她从什么地方出现?为什么“道化太极图”一点反应也没有?
    许多的疑惑,像种子一样,在朝季叔的心底发芽了。他的面色多了一分凝重。突然,他似有所感,抬头远望东南方向的天空,在很远处出现了黑压压的乌云,那里应是“璞城”,道庭第一个大型
    猎场的所在。他感觉到了郁热,心情略有不畅。
    林语堂也看到了,不在意道:“师尊,是梅雨哩。来的快,去的也快。”
    朝季叔略略点头,他宠爱这个小徒弟实在不是无来由,因为总能捕捉到他的心思,这常常让他感到体贴。不止晚辈需要体贴,长辈往往因为身份,不宜像晚辈那样直言,所以需要体贴的,更多,更渴望。
    燕离道:“素芳,你在三界,已少有人不识了。”
    “看来是的。”秦素芳低声地说。
    “你的伤怎么样?”燕离道。
    “已无碍了。”秦素芳道。
    “那很好,你陪雪兄过两招。”燕离道。
    “是,属下定在两招内取他性命。”秦素芳道。
    人群“哗”的沸腾起来了,两招取雪天涯的命?区区一个杀手,真是好大的口气。
    雪天涯也哭笑不得,他也不生气,只是说:“燕兄,若我击败了她,你愿意自缚双手就擒么?”
    “素芳,你怎么说?”燕离道。
    “属下绝不会败。”秦素芳冷冷说。
    “好,那么我应了。”燕离道。
    二人往卸兵池旁站定,距离十丈的样子。雪天涯还是防备着“天下无双”的剑路。他有随性放荡的一面,也有谨小慎微的一面,神境完整平铺,这利于他随时施展神通,他的刀法,也已臻至化境。
    秦素芳轻微地呼吸着,忽然浑身一震,神光绽放了,冲天而起。
    “剑境?”雪天涯愕然。他尽管听说了“无双杀手”的威名,却不知道,她居然已修成剑境。
    没有口号,谁规定几时出手?
    先下手为强!
    雪天涯目露凌厉时,已出了刀。刀光也分二色,分两个层,如有两个异空间,盛满满溢的真元。这一刀,用尽了刀意的巅峰,已将“快、准、狠”发挥到极致,这一刀,已无疑能斩杀任何人。因为无论对方如何应对,都将有无数的刀光持续打击。
    “花哨。”
    然而秦素芳却更快,更准,更狠。她的剑境还未完成,已拔了剑。
    “什么?”雪天涯微怒。剑光凌厉撞碎,后续持续无量的刀光,也一齐湮灭。他眯眼,捏一个诀,众妙之门倏地出现,把余下剑光吞去。
    秦素芳呕出一口血。
    雪天涯眯眼想,“天下无双”的剑路,不杀人便反噬,是真的?
    “还有一招。”秦素芳道。
    “还有一招。”雪天涯点头,大方地等对方出手。他若是再出手,有趁人之危的嫌疑,这又损了道统的威严。
    秦素芳头顶的神光变得幽蓝幽蓝,像有个幽灵浮现,剑境似乎终于完成。
    “这是?”雪天涯吃惊地看着这一幕,她的剑境,是个……人?
    “你好,我叫燕无双,不是天下无双的无双,是我的名字就叫燕无双。”幽灵居然开口说话了,他只有上半身,穿着像体面的仆役,眼神很锐利,笑容满面地看着雪天涯。
    雪天涯无言。
    “你终于没有死。”燕离冷冷道。
    燕无双忽然就化身了燕小乙,面无表情道:“哦哦,这不是我的亲爱的弟弟么,像你这么爱闯祸又冲动的性格,真难为你的那些敌人,要犯上怎样离谱的错误,才能让你活到现在。”
    燕离冷然不语。
    “
    无双阁下当心了!”雪天涯突然大喊一声,他竟已出刀。
    从燕无双出现,秦素芳就如傀儡一样,僵硬地站着。幽灵状的燕无双面无表情道:“哦哦,这位仁兄方才还顾忌着道门的体面,在胜负面前,就变得坦诚了。”他说着手动起来,摸向腰间的剑鞘。
    但是又一顿,摇头自语,“还少了点什么?”
    黑白二色的神光,已将他和秦素芳吞噬。
    雪天涯凝神望着,不出意外,秦素芳已化作了飞灰。但是竟没有,他的神识突然捕捉到,那个幽灵仿佛想起了什么似的笑起来,左手不知从什么地方取来一个面具,一个苍白色的修罗面具,然后戴在了脸上,跟着喃喃说一句“如此就完整了”,他的右手然后才继续动。
    幽灵的动作,牵动着秦素芳的动作。
    某一时刻,秦素芳的手已按在了剑上。她仿佛拔剑了,又仿佛没有。就算有那听觉异常敏锐的,也都听不到一点动静。
    于是黑白二色的神光,一瞬间分化,雪天涯呆滞着,跟着粉碎成漫天的碎屑。
    朝季叔见状,先是难以置信,然后发出一声痛苦的叫声:“天涯!”
    “天涯师兄!”人群齐齐叫起来,震惊,失神,愤怒,齐齐发了作,数个义愤填膺的,要冲上去报仇,被人群拽住。
    燕离扶住软倒的秦素芳,幽灵看了他一眼,消失不见。他对悠悠醒来的秦素芳道,“以后少用剑境,他对你的损耗很严重。”
    “是,属下知道。”秦素芳感激点头,服了药往旁边去调息。
    燕离朗声喊道:“朝掌教,现在再给你一个机会,把白芙玄交出来,我就此离开不再冒犯。”
    “竖子!”朝季叔咬牙切齿地骂了一句,身后很多的人涌下来,北斗七宫的很多高手都来了。如果说方才还可以将燕离“乱棍打死”,那么现在就不行了。因为燕离分明是来“踢馆子”的,如果用人海战术,岂非说明道庭怕了他?
    绝不能用人海战术,必要出一个人,把他当场杀死,才能挽回道庭的声誉。
    “你们谁,去把燕离的首级拿回来?”
    事情似乎往一个复杂的方向发展。两个长老对视一眼,都体察到了其中的微妙之处,暗暗叹息着:如果李半山还在,哪会演变成这样局面?
    “我来!”有个声音像打雷的男子从后方冲出,向朝季叔拱手请命,“弟子愿取燕十方项上人头!”
    PS:关于涉黄,很多处的修改,让我有点闹不懂,咱也没办法抱怨太多,只能说各方面有各方面的难处。不让创作的自由,我只能去理解它的存在,并做出调整。
    来说说燕无双的出现,因为不会在作品里多做说明,在这里简单说几句。他的出现是在我大纲里的。由于“快剑”是他的真名,而他的境界,已经达到了类似于“剑境”的地步,只是在神州被限制住。他是目前唯一一个把真名固化成法门的人,由于真名的固化,所以他的意志还存在,所以才能传给秦素芳。在第三部结尾,周司渠几次三番劝留秦素芳,就是因为他知道,秦素芳继续修行下去,会变成燕无双的傀儡,但她坚持做燕离的一把剑,根本不在乎这一点。在我的设定里,燕无双的天赋并不比燕十一差多少。当时燕山盗在大夏和西凉的夹缝间,处境岌岌可危,他只能想到一个办法,那就是让燕无双杀死陆教头,造成大夏要对付西凉的假象。最后一战里,燕无双由于杀死陆教头违背了内心的愿望,才会露出破绽而死。燕离心中对他怀有愧疚,但又怨他为了“外人”弃他跟燕十一而不顾,所以反而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当然他也不知道,燕无双就是因为不知道怎么面对他,才会寻死的。

52、卸兵池点将

    朝季叔一时只觉有些耳熟,却想不起来是谁,定睛看到一个看起来已有三十多岁的虬髯大汉,他穿一件贴身的靛色丝质短袖,外披无袖的灰色皮褂子,宽敞的皮裤,掩饰不住他的雄壮的身材。这粗汉子最令人难忘的是他那一双充满煞气却坚定的眼睛,透露着勇猛无畏,他的左手抓着一把通体暗青的长枪,枪上镌刻龙纹,隐隐发着一种光,看来必是法器无疑。
    事实上,这把枪有一个非常响亮的来历:法器排行榜第九的“帝钧”。乃是太虚上人年轻时候的本命器,后来传给了他的嫡系血脉——不知第几代的玄孙,也就是瑶光宫的首席弟子萧破军。
    “是破军啊。你几时回来的?”朝季叔脸露欣慰的笑容,在这个关键时刻,敢于挺身而出的,都被他青眼相看。
    “回禀掌教,弟子回来已多日。”相比起六年多前,萧破军改掉了许多|毛躁,变得较为的沉稳。如是六年前,他此刻早已等不及地冲上去,对燕离展开厮杀了。
    朝季叔看到他用左手握枪,看到他的拱手,自然就看到了他的右手拇指的缺失。据徐广的告诉,他的右手拇指是被他自己生生掰断的,因为他做了昧良心的事,念头不畅达了,这样做是为了废掉右手,让他从前的心血都白费,弥补良心上的缺失。
    朝季叔暗暗地叹了口气,修行者这样做无可厚非,可这孩子未免也太实在了;虽然在门中时常听闻,他废掉右手后,就改左手练枪,实力似乎更上一层楼;但到底不需要做到如此地步。
    “你可有把握?”朝季叔迟疑着,毕竟是太虚上人的血脉,若是折在这里,他真不知拿什么去交代。
    “弟子愿全力以赴,为道庭争光!”萧破军沉沉地说。六年的时光,当年的少年的青涩已不见了,由于不修边幅,让他看起来比实际年龄大得多,看起来也可靠得多。
    “好!”雪天涯的败亡,让朝季叔心潮起伏,加之身后门人弟子数百上千,愣是没有一个站出来响应他的号召;他只愿意相信,是因为燕离表现出的实力太过惊人,他们都没有信心才表现出迟疑,而
    绝不是他的威信不如李半山。
    “一定要小心,不可逞强,务必以你自己的安全为重。”他不放心地叮嘱了一句。
    “弟子省得。”萧破军虽然这样回答,可他眼中的战意,却分明在述说不同的答案。像他这种狂人,骨子里根本不存在贪生怕死的选项。
    他已走到了卸兵池的边上,隔着三十多丈看燕离,沉声喊道:“燕十方,当年你救我脱离魔界,不论有心无心,我却欠着你一份情。”
    “原来是你。多远的事了。”燕离含笑说,“我没想到你变化这样大,若不是听到朝掌教喊你名字,都认不出来。”
    “我不是跟你叙旧来的。”萧破军冷冷道。他不是雪天涯,绝没有心情和敌人叙旧,尤其是在对方已杀了很多同门的情形下。
    燕离笑道:“那么,你欠着我一份情,你却要怎么跟我动手?”
    萧破军道:“我原可以替你办一件无论什么事;但你将死,我从不对死人食言,你可说三个愿望,在你死后,我会一一替你完成。”
    “哦?”燕离有些吃惊对方的耿直,这在修行者里是很少见的。不是说修行者比较的圆滑,而是像这种人通常都会死得比较快。
    “你是说,什么都可以?”他轻声问。
    萧破军道:“什么都可以。”
    燕离道:“好,那么,我要你替我办的第一件事……哦,你用不用拿纸笔记一记?”
    萧破军冷冷道:“我记忆力很好,你用不着担心。”
    燕离笑了笑,说道:“那么,第一件事,请你挖个坟立个碑。”
    “这很容易。”萧破军点头应下。
    燕离继续道:“第二件事,我要你在碑上写,卑鄙无耻小人之墓。”
    “这也很容易。第三件是什么?”萧破军面色古怪说。
    燕离露出一个促狭的笑来了,像要捉弄他似的道:“第三件事,
    我要请你把白芙玄葬下去。”
    萧破军一瞬间全明白,对方在逗他玩耍,终究还是个少年心性,立时一张脸就胀成紫色,怒目里满是凶光,一字字道:“燕十方,你要为你的行为付出代价!”
    燕离戏谑道:“我左右不过是个死字,还能付出什么代价?”
    萧破军气得半死,但他行事极有原则,欠着一份情,就是欠着一份情,他必须解决了这件事,才能全力出手。“你把条件改改!”他还有耐心继续说下去,殊不知,他身后的同门多数都有些失望,暗暗责怪他不合时宜。
    燕离道:“你不是说什么都可以?”
    萧破军冷冷道:“什么都可以,但是我绝不会背叛师门,更不会伤害我的同门,你若不把条件换换,我会自己做主。”
    这个人虽耿直,却也不是个傻的。
    燕离收起了玩笑的心思,慢慢地道:“那么,你先要击败另一个人,才能跟我动手。”
    “谁?”萧破军道。
    “朝阳,你来跟他试试。”燕离不知向哪个虚空喊着,同方才一样,虚空出现波纹,一个人从里面走出来,穿着件银灰的短衬,墨绿的灯笼裤,脚上套着一双黑底白面的方头靴,踩在地上“喀喀”的响,头发披盘得很是蓬松,加上矫健的形体,看着像人立的狮王。
    不谈萧破军的心情,他毕竟才刚到,朝季叔那一边的人群,却起了不小的骚动。
    又是这样突然出现,难道燕离随身携带一个可以装活人的乾坤袋?
    朝季叔的神情愈发的凝重,他已隐约感觉到了危机,却捉摸不到更具体的细节。他沉下心去观察着,并向其中一个长老传音说了几句话。
    萧破军面对突然出现的燕朝阳,很是吃惊,但更多的是兴奋的战意。因为他知道对方是谁,也知道对方用的是枪。
    “来吧!”他甚至根本不关心对方是怎么出现的,已挈枪威逼过去。

53、燕子坞列阵

    对决的两人虽然都用枪做本命器,可他们擅长的领域却各不相同。萧破军的枪势如爆发的火山般先声夺人,空气里咆哮的,是恶鬼下山般的狂暴煞气,他的整体行动如同失了智的凶煞之物,非将世间所有一切毁灭不可。
    燕朝阳的枪,不动则如磐石,他的整体也趋于一种稳定状,像一道屹立了千年,承受了无数风吹雨打却仍岿然不动的山峰。
    狂暴的帝钧点亮一道灰光,那光竟是煞气凝聚而成,由萧破军的左手浸入枪的真元,也略带一点狂乱的气息。他的出手,看来绝没有正道的冠冕堂皇;可是这样狂暴而混乱的境界,却别有一股秩序。
    这个秩序就是萧破军本身,他的眼神依然的坚定而凌厉,让人只要看到,就能相信他奉行的“承其恶方能制恶”的理念。
    所以第一个照面时,燕朝阳的眼神已有变化,他伸手虚握,龙魂枪在一阵深蓝色的光芒中凝聚,落入掌中的瞬间,自发地旋转数圈,深蓝的枪芒荡开几个圆,然后握住,右脚往前半跨,龙魂枪半握半挟,倏如机括般弹出。
    于是空气里,深蓝的底色被抹上殷红,一只诡异的眼睛,在燕朝阳的脚下浮现。
    枪与枪尚未碰撞,空气与空气就发生了剧烈的内乱,在燕朝阳出招应对的一瞬间,方圆数丈内就产生了数十起绵延的气爆,到得帝钧与龙魂枪的碰撞,方圆数十丈内,顿时爆发了比前一刻规模更庞大数十倍的爆炸。
    二人之间隆起一座深蓝与半灰相间的空气山,看起来就好像一朵巨大的蘑菇,色斑在淋漓浇下来的暴雨中渐变、破碎、吞噬又焕发。那正是生灭不定的真元的碰撞,将两人恐怖的修为完全体现出来。
    萧破军目露惊人神采,突然略退一步。人群顿时发出惊呼,因为空气山已切切实实是一座随时会爆炸的火山,只因为势均力敌的对冲,才保持住一个微妙平衡。此刻他这一退,深蓝立刻占据上风,空气山就完全向他倾轧。
    在惊呼中,他冷静而迅速地将
    帝钧插在面前空地上,伸手如同拉弓似的一掰,帝钧枪身顿时凹了个对折,随着他的松手,而挥出如鞭般的幻影。
    “啪!”
    在一个无比清脆的响中,空气山骤然四分五裂,燕朝阳受到乱流的冲击,被迫退了两步,萧破军冷笑一声,拔出枪来往他腰部挥出一个“横扫千军”,枪上如有万钧之力,这一下若中了,换做谁都是有死无生。
    燕朝阳只来得及横枪格挡,恐怖的力量立时将他压倒在地,萧破军厉喝一声,以尽全身的力量施加压力,竟是意图将燕朝阳生生碾死。
    “敢冒犯道庭,到地狱忏悔吧。”萧破军毫不留情,源海里的真元疯狂涌出,由枪身上散溢出,如有自己的意志般,化作很多的小枪,扎入燕朝阳的体内。
    燕朝阳的身体迸溅出很多的鲜血,他却没有丝毫痛楚般面无表情,身下诡异的眼睛忽然缓缓睁开,所有的深蓝都染上了殷红的血,他的瞳孔骤然放大,一瞬间,从他身上流出来的血诡异地动起来,亦化作了利器,在一阵“嗤嗤嗤”的闷响中,洞穿了萧破军的身体。
    气力逐渐流失,萧破军感觉到了冷,此刻他才察觉到自己的身体,竟在一瞬间变成了筛子,其中有多处要害是致命的,他深深地看了一眼燕朝阳,然后倒了下去。
    燕朝阳看也不看尸体,站起来向燕离点了点头,就到一旁去疗伤了。
    人群发出似乎是兔死狐悲的哀鸣,都不由得齐齐望向了朝季叔。朝季叔脸色变幻了许久,居然渐渐冷静下来了,他已察觉到了一个阴谋,冷冷道:“你似乎在故意消耗我们,难道你以为这样就能接近你的妄想?”
    燕离道:“我还是那句话,朝掌教,请你把白芙玄叫出来,让我们了结恩怨。”
    朝季叔的内心有着浓重的不安,理智告诉他,不能再依着小辈的剧本走了,不然会发生惨烈的后果;本能却在张牙舞爪,化作摧毁一切的愤怒,抵抗他的理智。他甚至想亲身下场捏死燕离。
    最后,他在考量过后,终于还是决定把自己的颜面放在第二位,把道庭的安危利益放在第一。“本座拒绝,你待如何?”他还想要进一步的试探。
    燕离有些遗憾地摇了摇头,知道对方到底是一派掌教,才死了两个高手就清醒过来,想要继续“钓鱼”却是不可能了。
    他也不语,双手缓缓向两边滑动,空气里如有一张看不见的像是戏台上的幕布被缓缓揭开,逐渐地出现许多人影。
    戏台上通常一掀开帘幕,有些戏,角色是已登场了,甚至有些戏较长,从第二幕接场时,角色也是预先登场做准备的;也有一些,开场戏台是空的,先响几声锣鼓,把看客惊醒了,仍不登场,须得听到个吊嗓子唱“亡国之奴诶,愧受这薄银几两,呜哉呜哉……”,跟着才在连绵的锣鼓中,登上各样角色来。
    这空气的幕布掀开冰山一角,朝季叔这一群“看客们”已惊呆了。
    不知何时,看来无边无际的广场,列着了一个个军队的方阵,十几二十杆即使无风也猎猎飘动的大旗上,分明都写着一个黑得发亮的“燕”字。
    军列清楚可辩,是一个锋矢阵。为锋矢的是近万骑兵,李阔夫全副武装,骑着混血地龙王一马当先。幕布一掀,她便翻身下马,向燕离单膝点地喊道:“李阔夫率炎煌军团众部,拜见龙首!”
    跟着是左边的陆百川,也从坐骑跳下,单膝点地喊道:“陆百川率飞龙军团众部,拜见龙首!”
    跟着是右边的黄少羽,也从坐骑跳下,单膝点地喊道:“黄少羽率绿林军团众部,拜见龙首!”
    “属下等愿为龙首效死!”
    三大军团近八万余人,齐齐单膝点地,煊赫的声浪,如怒龙般猛闯龙首山。这座屹立数千年不倒,飘然于尘世之外的仙山,居然猛烈地震动起来。
    朝季叔脸色一下子变得铁青,猛一望东南天,只见黑压压的云,飞也似的涌过来。

54、纪元的终结

    都已六月底了,哪还有“即来即收”的梅雨?只是龙首山方圆千里之地,在这时节的变化,确也很大,并不表明,那黑云就代表着“大势之变”。
    朝季叔未修有紫薇之术,看不得星象,解不得龙脉,只对一切未知的恐惧充满敬畏而已。
    “未必!”
    林语堂在旁边喃喃地说,“未必就是……”
    谁不曾听说,五行院灭门之前,李苦曾下过断言,称“黑云压境”为“大势之变”。由于数千年来,从未发生过道统陨落的先例,是以李苦的“预言”般的论断,在确凿实现后,便产生了难以想象的影响力。
    如今这不详的“黑云”竟往道庭来了,怎不让道庭弟子心惊肉跳?
    “再来十个燕子坞,也就不过如此而已。”朝季叔冷冷地说道,“不过是侥幸得了离恨天的遗产。用秘境运兵是不错,但他们的气数也就到此为止了。”
    “这秘境哪是区区燕子坞能拥有的,非道庭不能驾驭。”林语堂知道自家师尊的用意,打铁趁热地说,“此宝物自该用来护卫仙界,据说离恨天广袤无边,届时我等亦可用之运兵,彻底消灭魔族,建立不世之功业,岂非吾辈最高之理想?”
    “林师兄说得对,我们犯不着怕他,燕子坞也就几个高手难缠而已。”
    “正是如此!”
    人群里你一言我一语,一时间信心高涨,群情激奋,恨不得立刻冲下去杀光燕子坞的人马,将秘境据为己有。
    “你们快看,那是什么?”
    就在这热切的氛围里,突兀地插入一个充满恐惧的话音,不知是为了让众人全听见,还是因为恐惧而憋足了力气,发声的人几乎是用吼出来的。
    众人再看下去,心底突然涌出一股寒气,一个个全被冻成了冰雕般呆在原地。
    原来那空气幕布还在继续地掀开,就在燕子坞大军的后方,又出现了密密麻麻的一列列森寒威严,冰冷肃杀的军队。燕子坞大军的出现,只占据了一小块的广场;然而这后面出现的,却把整个广场都站满了。
    “魔族!”
    不知谁喊了一声,把所有人都惊得一颤,醒了。
    “那是魔君!”另一个更恐惧的声音颤抖着说。
    在无边无际的魔族大军之中,一个高高坐在龙骨王座之上的伟岸男子,清晰地映入眼帘。他的半染霜白的长发无拘无束地披散着,他的上身什么都没有穿,健壮的胸膛上,布满了纵横交错的疤痕,身后披一件黑色绣金线的大氅。他笔挺地坐着,左手放在膝盖上,右手拄着一柄几与他身高相媲美的大刀,刀身上古朴的符文与冲天的煞气,无不在自述着身份。
    魔君闻人未央,还有他的刀抱月苍梧。
    “哈哈哈哈哈,我等待这一刻,已三千六百年了!”
    闻人未央那豪迈的狂笑声里,遮掩不住的让人心酸的悲凉,“三千六百年了!这个纪元,也已到了终结的时候!”
    “掌教……掌教……”两个长老强忍惊惧呼唤着朝季叔。
    从第一次仙魔大战以来,魔族最大的成果,便只是攻下蚩尤而已;此刻这神圣的广场,却被魔族所占据。
    这是第一次,这是第一次……
    朝季叔的心裂开了,他的脸上已失去属于人的颜色:“我是道庭的罪人!但是,但是……”他喃喃说着,“还没有到赎罪的时候……”
    “师尊,师尊,你怎么样?”林语堂心忧如焚,在连声呼唤中,却发现朝季叔随着自语,眼神逐渐的坚定起来,他的脸上也重新填入神采,他的语调往上拔高:
    “启动,太乙……”
    两个长老心中一定,知道他们的掌教没有失去斗志,那么,这就是天大的幸事。二人毫不犹豫地冲向牌楼,身影一闪,不知怎么的就融入了其中。
    广场的地面陡然一震,然后是“隆隆”的响声,像地壳在移位,每一块石板的位置都发生了变动,跟着泛出粼粼的波光,但不是水,而是属于法阵的光芒。
    若是此刻从上空俯瞰,整个广场构造成的太极图,在慢慢地上升,与此同时,道祖塑像居然动了,她的巨大的手掌,掠动狂暴的飓风,猛地朝燕离所在的位置摁下来。
    那飓风别有一股禁制的力量,使燕离无法冲突出去,非要与之正面对决不可。塑像高达百丈,从比例来看,手掌跟一座山并没有区别。
    燕离冷眼看着,竟是一动不动。
    “真是不美。”
    妖异的轻笑声,从广场漫漫地铺盖开去,仅仅一个眨眼,笑声已无处不在。轻笑声中,一朵倒悬的紫花在塑像的上空浮现,然后塑像就一层一层地破碎。
    高达百丈的塑像轰然倒塌。
    燕离等塑像在他眼前倒成一堆废墟,便举步走到了废墟的顶端,找到了白芙玄的头部位置,看着她的玉石雕琢得眼睛,仍然的发出嘲讽的意味,他走上去狠狠一脚踩了下去。
    “你等一等,我马上就到。”他冷冷地说。
    “哈哈哈哈哈哈哈,痛快!”
    闻人未央发出开怀的大笑,右脚抬起一跺,从他的脚下,黑的白的交融在一块的气域轰然涌出,虚空里弥漫着一种恐怖的意味。
    “生死力场!”
    仅在一瞬间,上升的太极图就模糊淡化,象牙白的广场,突然的变作了灰色的粉尘的海洋,那些蕴含能量的石板,只一瞬间就被抽干粉碎。
    这还不止,牌楼处,启动“太乙”的两个长老,连牌楼一起消失,如同历经了千万年时光,终于架不住时光的腐蚀而风化的样子,化作一粒一粒的粉尘,随风飘散。
    在台阶处的数千道庭弟子,也都无一幸免,在一瞬间被抽成了干尸。
    唯有朝季叔提前了一步,一把抓住身边的林语堂,往龙首山的方向猛冲上去。一面运足的力量,向整座仿佛还在沉睡的仙山发出一个雷霆怒吼:
    “启动,北斗……”
    “嗡!”
    无法形容的声响出现,由龙首山的顶部,迅速地降下一道橙白的罩子,把整座仙山都守护在里头,自然也将“生死力场”隔绝在外。
    魔君紧了紧右手,忽然提刀挥出,刹那间,无数巨万的力场合聚在刀锋处,于挥舞时倾泄而出。
    砰!
    那守护仙山的罩子,就在一声镜碎般的声响中化为乌有。
    这个世界上,能设计挡住寰宇神仙的守山大阵的天工巨匠,还没有出生。

55、南风望海角

    林语堂的一颗心,已经要跳出来,他回头只看到燕离踩在道祖塑像的眼珠子上,高举了一根道祖塑像的断指,发出了“全军进攻”的命令。他实在不能想象,这原本一个只任道庭拿捏的小子,怎么突然就“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了,连魔族的军队,也在他的命令下行动起来。
    他当然不知道,这是燕离跟闻人未央谈好的条件。他要魔族动,魔族才能动,他要魔族坐着,就决不能躺着。闻人未央答应了。
    这很难说是仇恨的力量,但到底是为仇恨所驱使。
    那么,倘使林语堂知道,这样一个人,这样一个魔君,都是被名为“仇恨”的东西所驱使的“行尸走肉”,那么他在心里会否有稍许的安慰?他会否觉得,相比起遭遇灭门之祸的他,对方要更可怜一点?
    林语堂当然不会去做这比较,他一心只想在这动荡里保住性命,直到朝季叔在一处宫殿的门口放了他下来,他才从盘算里回过神来。
    “语堂,我要你现在立刻去海渊阁!”朝季叔很急促地说。
    师徒两个都没想到,此番下山回来,竟是这种境况。
    “师尊,去海渊阁作甚?”林语堂暂时的放下心中的计较,毕竟师尊对他,确也只差一个父子的名分了。
    “去摇响钟!”朝季叔道。
    “响钟……”
    那不如说是丧钟。道庭成立之初,在海渊阁用玄铁铸造一个很大的钟,大到需要十几个人才能摇动。这个钟从造好至今没有响过,也没有人给它取过名字,因为它唯一的作用,就是在道庭发生危难时,向仙界各大道统传出消息去。
    在此之前,谁也想不到魔族会顷刻压境。
    所以,倒不如说是丧钟。林语堂颓丧地这样想着,到其他道统来支援,道庭还存在吗?他的这样的怀疑不是没有来由,因为龙首山的四面八方,都有喊杀声传来,说明敌人在不止四个以上的位置布置了军队,由正门进攻为号,现下也已攻上来了。
    “时间不多,你快去!”
    林语堂的手中,被匆匆塞入一枚符,他对符文是有些许造诣的,一看上面的涡旋符文就已断定,这是一枚珍贵的“挪移符”,能让人传送到千里之外的任
    意地点,用完即消失,属于一次性消耗品。外界别说用钱买,见都没人见过。
    “师尊!”他猛地抬头看朝季叔,看到对方的凝视他的眼神里,是清晰的洞明之色,是一派威严和慈爱,以及一点点的喟叹。他即刻就恍然,原来他的小心思,他平常的小动作和小心机,师尊心里都像明镜一样,他已忍不住的热泪盈眶,由衷地改变了主意。
    “弟子要留下来,与道庭共存亡!”
    “兴许,你是道庭的火种……”
    朝季叔摇摇头,按着林语堂的肩,低语着嘱咐,“为师只对你提一个要求:不到最后关头,绝不能放弃生的希望……路上倘遇到你的天涯师兄,不论他跟你说什么,都不要信!”
    “天涯师兄?他不是已经……”林语堂惊诧地叫出声。
    “你会以为他死了,是你不清楚他的神境的底细。”朝季叔的嘴角挂起一个微嘲的笑,“他的神境表面看是光暗面的携行,实质是控制生命能量的增强与减弱。还有他从韩天子那里夺了一等星主,这些他全都瞒着我……”
    林语堂已听出来,师尊的语气里已带着点难过,他已全明白了,天涯师兄的突然被冷落,自己的突然受重用。
    天涯师兄没死,那他为什么要装死?
    怀着这样的疑问,林语堂往海渊阁摇响了钟,用了“挪移符”逃出千里外。
    ……
    响钟数千年一响,惊天动地。此时仙山已一片狼藉,在与魔族的对抗中,怀揣着荣誉和归属,北斗七宫的门人倾巢而出,拼死延缓了攻势。但到黄昏,大军还是已杀到了天涯海角下面的南风殿。
    天涯海角。如血的晚霞,像一片切开的糖橙挂在半天空,在往日的静谧里,添了几分寥落和凄清。比往常不同的,有一条云的瀑布,悬在九霄与小阁之间,隔出一道阴森凄郁的天地,外面一泓橘红的夕阳,把这天地的姿影,或浓或淡、参差地勾勒出来,看来多么的让人爱怜。
    李半山一身朴素,静坐在这天地内,所有的景色,都在把他烘托。
    “师叔祖回来了。”他忽然睁开眼睛,向小阁内说话。
    “是。”小阁里有人回应,能被李半山称
    为“师叔祖”的,也就只有太虚上人李青彦了。“无间没有动静,风动府那两个,也没有出山。可惜没能寻到闻人未央的星命神宫。”
    “道祖怎么说。”李半山道。
    “龙神图外溢的能量,愈发控制不住,须得尽快让龙神戒归位。”李青彦道,“道祖镇压龙神图分身乏术,这场劫难,却是要靠我们自己了。”
    “弟子明白了。”李半山道。
    “朝季叔威信不足,北斗七宫乱成一团,你下去接管指挥吧。”李青彦道,“不用担心闻人未央,他由本座来对付,昆仑那一位也快到了。”
    “弟子领命。”李半山平静地应下,根本不为重新掌权而感到有什么欢喜,仿佛本就该要如此。待李青彦拥了云座降下,他也落下到了小阁,正欲踏虚而渡,忽然眉头一皱,往一处虚空看去,冷喝道,“出来吧!”
    一朵云的后面,飘出许多黑的白的粒子,渐渐同化了周围的云雾,显出泾渭分明的黑白二色,由其中出现一个太极图,旋转着模糊起来,就慢慢变出一个人来。
    “参见师伯。”那人微微一个躬身,含笑说,“道门劫难,还需师伯出山。”
    “天涯啊,”李半山招手说,“你来得正好,我正要下山,你跟我说说状况。”
    来人正是本该死在燕无双剑下的雪天涯。
    雪天涯含笑道:“弟子奉了师尊密令,还有要务在身,用传讯符招一个来代弟子如何?”
    “那你招一个来替你办事,我还是要听你亲口说较为的放心。”李半山道。
    “此密令事关重大,非弟子不能完成。”雪天涯脸色似乎有些变了,露出些许难色,“师伯还是不要为难弟子了。”
    李半山沉下脸道:“师伯不过要你跟我讲讲战况而已。也罢,你既对师伯心怀怨怼,我也不想为难你,自去了解情况吧。”
    “谢师伯。”雪天涯心中暗松一口气,眼看着李半山踏出虚空,已将要没入云里,他的心中暗暗欢喜,突见对方停下,猛一回头,冷幽幽看着他,“对了,朝师弟派给你的机密任务,就是让你躲在这云里,等天涯海角没人看守了,好让你趁机通过,去往天之原,抢夺道祖的龙神图?”

56、龙神秘卷,逆转时空的可能性

    “抢夺?龙神图?”雪天涯一脸惊讶,“师伯在说什么,弟子却是迷糊了。”
    “你偷走‘龙神秘卷’,试图窥探逆转时光的奥秘,当本座一点也不知道?”李半山冷冷地道。
    “偷走‘龙神秘卷’?那是什么?”雪天涯还是一脸迷糊,似乎不但没偷,连听都没听过这个名目。
    李半山道:“你囚禁折磨的那个女人,把真相都对本座说了,可笑你还不自知。”
    雪天涯脸上的惊讶之色慢慢褪去,慢慢地浮出一个笑容:“原来师伯什么都知道了。”
    “你的妄想不可能实现的!”李半山冷冷地道,“当年道祖分离‘龙神秘卷’,就已尝试过逆转时光,但她失败了,否则白空雪怎有机会分裂龙神图。这些在秘卷都有记载,你不可能不知道。”
    “是,可弟子非要再见红娘一面不可。”雪天涯的声音慢慢地低落下去,“为了得到一个这样的机会,弟子已经失去了太多,付出了太多……”
    “现在回头还来得及。”李半山道,“只要你把龙神秘卷放回去,然后助本座击退魔族,本座可以既往不咎。”
    “来不及了……来不及了……”雪天涯喃喃说。
    “你一意孤行,本座也不留情面了。”李半山冷冷宣布。
    雪天涯忽又笑起来,“虽然您都知道了,但您还是有一个错处。”
    “哦?”李半山道。
    雪天涯笑道:“师尊可不是您以为的老糊涂。”
    李半山道:“一个在道庭的存亡面前,还想要做出大逆不道之事的弟子,被他倚为左右手,不是老糊涂是什么?”
    雪天涯道:“师尊平常都任着我的性子,可在道庭的存亡面前,会毫不犹豫除掉我的。”
    李半山陡然显出怒容:“你但凡有念着他的一点好,又岂会做出那等事?连小韩的真名也被你夺走了!”
    “师伯,弟子唯有来生再偿还了。”雪天涯深深地鞠了一躬,跟着化作一道光雾,冲入那直接天际的云的瀑布当中。
    李半山阻不住他,怒不可遏,正要追上去,突然想起道庭的处境,愤怒地跺了跺脚,一步已跨越虚空,来到省身宫的牢房里,看到已经不成人形的韩天子,心里就像针刺一样的痛起来。
    这不成人形之物,看起来就好像一团膨胀的肉球,脸的部位,依稀可以辩见一点往昔英俊的轮廓,可是鼻子肿得太高,嘴唇裂得太宽,眼睛已只有一条缝。身材完全走形,全身上下,根本没有一处称得上完好。
    可是,唯有那仅剩一条缝的眼睛深处,仍然释放着一种无悔的坚定。
    这就是韩天子,守护人间的罪之子。
    “你受苦了!”李半山轻易不动感情,可是面对此情此景,他竟哽咽着流下了不堪的泪水。“却是为师错了!为师真的错了!”他喃喃地摇头说,痛苦愈加的剧烈。
    “师尊……”韩天子勉强地唤了一声,饱含感情。尽管坚定,尽管无悔,在如此的苦楚下,又怎么不有脆弱的时候呢?他的眼缝里,也依稀有了泪光。“这不是……您的错……弟子……不该瞒您……”
    李半山更加痛苦,脸色变得像他的着装一样朴素苍白,颤抖着说:“龙神秘卷里记载了奉天教的来历,我一直知道奉天教的使命,也知道你所承载的痛苦;可为了道庭的清誉,为了我自己的掌权,一直装作什么都不知道,让你独自背负这一切……”
    韩天子哑然,不禁无言以对。他忽然看到李半山做了一个动作,忍不住嘶声叫道:“师尊……不可!”
    那是个法印,跟雪天涯夺他真名时一模一样的法印,二人身后的虚空,都诡异地裂开一道光门,从李半山的身后的光门传出猛烈的吸力,李半山宛然受到救赎一样,任由身体的能量疯狂流逝,他的头发和皮肤都在可见的苍老,显见被夺去的,不止是元神之力,还有他的生命之力。
    那
    些能量进入光门,并没有消失,而是从韩天子背后的光门出现,然后涌入他的体内。他的身体得到恢复,鼓起来的血肉组织逐渐消弭回去,他的头脸也得以重见天日。
    英俊的韩天子重又回到了人间,只是代价却太大了。他望着已由中年变成一个白发苍苍的耄耋老人的李半山,不禁的热泪盈眶,“师尊,您这又是何必,道庭需要的是您……”
    李半山尽管已苍老得仿佛随时会闭上眼睛去世,但却仍然拥有一副矍铄的精神,眼眶里的眼睛依旧的清明劲朗,不见浑浊,还有一种勃勃的神采。这减轻了韩天子的内疚。
    “小韩,为师要你立刻追上雪天涯,将他除掉!”
    “天涯师弟,为什么?”韩天子一怔,旋即涌上仇恨来,“他夺了我的真名,所图非小!”
    “是,他往天之原,夺龙神图去了。”李半山道。
    “龙神图!”韩天子忍不住倒抽一口冷气,“他要对付道祖?”
    “为着一个不切实际的妄想!混账东西!”李半山说着就怒起来,挥着衣袖,仿佛拍打着一个不孝子,“你立刻追上去,在他向道祖动手之前截住,把他除掉,顺便夺回你的真名。为师这就传你‘龙神秘卷’里的神通,好佐你清理门户。”
    “师尊……”韩天子不忍才刚付出大力气的李半山继续劳累,但知道没有“龙神秘卷”的神通,怕是对付不了雪天涯,只得按捺下来。
    少顷,他得了传授,即刻由天涯海角去往天之原。
    李半山确已很劳累了,为了不在徒弟面前显露,还强撑了一些时候。韩天子走后,他却也没有休息的时间,道庭的危机已不容他迟缓。幸好显圣之境让他已能够肆无忌惮地抽取天地元气,只两个呼吸,就填补了少许的元神之力,踏虚来到南风殿。
    这个时候的南风殿,已成了一片废墟,由北斗七宫的精锐组成最后的防线,阻止着魔族与燕子坞的联军踏入天涯海角。

57、北斗玄星锁(上)

    掌教大殿里,朝季叔坐在现在属于他的、象征着无上权柄的宝座上,当然,至少再往前推一个时辰,这个人人都想坐一坐的,确还算得上“宝座”;现下却已变得滚烫,变得让人避而远之,不想再坐下去。人们到了此刻,发扬“谦让”精神,念“同门”的情谊不肯就座,是不足怪的。
    朝季叔的背紧紧靠在椅背上,双手抓在扶手上,攥得很紧,手上的血液都被挤到角落去,泛着一种凄厉的惨白,他的脸色也跟他的手一样,泛着一种凄厉的惨白;唯独一双眸子,倒还算平静的。
    十几个身份崇高的人,都没有就座,各自的站着,死一样沉默地看着他。往日端庄肃穆、充满威严的大殿,此刻倒仿佛不良府的提刑堂,他们就仿佛面无表情的府役,盯着才刚被不良人抓来的罪犯。
    “听说掌教还让一个弟子走了。”终于有一个脸上的皱纹多过朝季叔,满头都是苍苍白发的老人说话了。
    “还?”朝季叔面无表情道,“是在此前,别有过错的意思?”
    “难道不是?”众人纷纷露出不愉。
    “若不是你放任那个小辈从容布置,秘境怎能从容降临?”白发苍苍的老人仗着辈分高,很是不客气地指责了。
    朝季叔脸现怒容,但没有说话。
    白发苍苍的老人冷笑着继续说:“若是换做半山,那两个孩子不会死。”他指的自然是雪天涯和萧破军。他当然也不知道雪天涯已活了,还借了天涯海角去了天之原,要趁道庭大劫临头抽不开身的时候,追逐自己的夙愿。
    朝季叔的眼神格外的凌厉起来,忽而地瞪住老人,老人心神微一颤,想起眼前这人年轻时也是个杀神,就算苏小剑复生,也未必能在他手下讨得多少好处,只因为李半山像个启明星般冉冉升起,才把他的光芒给掩盖。
    “就算你是掌教,总也要为自己的错误负责!”老人硬着气说。
    “你们大可放心,本座不会姑息自己,但是在此之前,击退魔族,保住道庭才是首要。”朝季叔的语气放缓,眼神也恢复了
    原本的冷漠,“我找你们来,为要布置作战。”
    众人相看一眼,迟疑着没有开口,等着下文。白发苍苍的老人,也终于想起事情的轻重缓急,不再插话了。
    朝季叔见众人暂时慑服,仍没有表情,缓缓说道:“魔族此次来势汹汹,为要抵抗,上人元神出窍,一面去找昆仑那一位……”
    听到“昆仑那一位”,位高权重的十几人,都显出激动的神色来了。仿佛只要“昆仑那一位”到了,此次凶劫抬手就可解决。
    “一面去寻魔君的星命神宫。但那是虚无缥缈的,很难成功。”
    修行者到了寰宇神仙境,之所以一念一息就能遁游世界,便是得到了“天上”的某颗星辰的“眷顾”,做了自己的“星命神宫”,得到星辰力量转化的源源不竭的元神之力的缘故。通常来说,唯有寰宇神仙才能拥有“星命神宫”,因为得到星辰“眷顾”的条件,便是真名入圣。
    也有那天赋异禀的,如燕十一,如苏小剑,他们都已将真名修到极致,得到与真名相对应的星辰的眷顾,打开了“星命神宫”的大门。当然,它既成全了修行者的强大,也成为了修行者的致命弱点。
    朝季叔环视众人的反应,知道他们心里想的是什么,拔高了音量沉声道:“不要心怀侥幸,这是灭门之祸!”
    “何至于此?”一个长老惊讶道,“苏北客一到,与上人联手牵制魔君,剩下的自可慢慢剪除,不是什么难事。”
    朝季叔想到了燕离,想到了秦素芳,想到了燕朝阳,想到了燕十一,想到了燕子坞的大军,那一排排一列列,如剪刀裁的一样整齐的森然可怖的军队,他的心已沉到了谷底。这一群人说到底又有几个上过战场?
    他想到了他的身边人,想到了林语堂,想到了那些巴结林语堂的“真传”弟子,想到了他因为宠信林语堂,而予以他重任。现在他明白,他全错了。现在他也明白,曾经的天下第一道统,已从根子上开始腐朽了。
    他也知道,若他此刻说出燕子坞的威胁,只会惹人发笑。他半个
    字都没有再提燕子坞,淡淡地说道:“魔君已亲率大军,由正门攻上来了。龙首山北麓,是青龙及青风殿。李血衣刷领血衣楼,在攻打南辰殿了,第三宫遭到了毁灭性的打击。陆风带着金玉阁魔族卫士、杀意居的杀手,已占据了北斗第七宫……”
    一个又一个鲜血淋漓的战报,由朝季叔口中慢慢地说出来,众人全听得呆住。第一次正魔大战以来,虽然双方互有胜负,但整体还是仙界占优,就算六年前的蚩尤域的沦陷,他们也都以为是前线将士作战不利,若由他们出手……
    现下他们忽然醒悟了,道庭说到底已不是当初的道庭了。眼高于顶,奢靡成风,清规戒律皆已成了摆设,摆谱摆架子,是他们固有的享受,沐浴在山呼的盛誉下,已迷失掉了自我。
    “林晚舟,洛辛,张鹤之,罗百伦……”
    朝季叔蓦地喊出一串名字,被喊的下意识站直,耳听了命令,也自下意识地应命,很快清醒了,这是一场战争,一场你死我活的战争。
    ……
    燕离劈开一个幻阵,将布阵的道庭门人一一斩杀,李香君由另一侧道路的台阶跑上来,姿态轻盈若蝶舞,停在他身畔,“公子,出状况了。”
    “哦?”他挥去青钢剑上血迹,慢慢地拿布擦拭着,他对待任何剑都一视同仁。“上面就是南风殿了,还有什么状况?”
    李香君快速而清晰地说:“第七宫突然杀出道庭的高手,暗中布下可怕的杀阵,白帝城的军队损失非常严重,陆风陆殿主,被以朝季叔为首的多个高手围剿而亡。”
    燕离想了想,笑道:“看来他并不是个草包,各路进攻的军队里,陆风麾下看似人马最多,实则最弱。那么,他们拼死夺回第七宫,是有什么底牌在那里?”
    “是,听说北斗七宫是按天上的星辰排列,七宫同列,可启北斗玄星锁。”李香君道。
    “有什么讲究?”燕离道。
    李香君道:“此阵一启,凡修《玄星道典》以外法门的,都会被无形的锁链绞杀。”

58、北斗玄星锁(中)

    南风殿。
    “北斗玄星锁?”魔君咀嚼着陌生阵法的名目。
    “离恨天留下来的典籍有所记载。”燕离慢慢走到龙骨王座的旁边,抬头望向南风殿的金字牌匾,笑着说道,“是不是很有她的风格?”
    闻人未央淡淡一笑,挥手喊道:“让柳星峰即刻来见我。”
    即有魔族侍卫应命而去。
    “接下来,你要面对什么,心里可清楚?”闻人未央淡淡说着,并不看燕离一眼,后者却自然而然地点头。
    “过了此路,你将一个人面对白芙玄。”闻人未央继续说。
    燕离道:“当初商定合谋时,这是其中一个条件。”
    闻人未央这时候才转头看他,似乎想从他的眼睛里捕捉到一点异样,那样就能有反悔的借口;可是一点也没有,没有不安,没有恐惧,甚至没有任何情绪。没有任何情绪本身,岂非包含无数的可能?并不是人人都能把极致的感情表现出来,恐惧到极致的人,也许表现出来的不足十分之一,甚至不再恐惧了。
    “此一时,彼一时。”
    “哦?”燕离的笑容慢慢消失了。
    闻人未央道:“向本座证明,你足够对付白芙玄的证据。”
    燕离不语。
    这时一个面色冷淡的瘦弱老人来到龙骨王座前见礼:“陛下。”
    闻人未央道:“柳星峰,告诉本座‘北斗玄星锁’怎么回事,可有办法解决?”
    柳星峰无疑已是一个老人,一个满脸病容的清癯老人,穿一袭带兜帽的灰色长袍,眼睛里闪烁着不知是狡黠还是讥讽的光,语气淡淡地回禀道:“道庭最后的孤注一掷。不需要解决。”
    闻人未央冷冷道:“你以为本座不知你心思?”
    “不敢。”面对当世寰宇神仙的威压,柳星峰还是一副轻描淡写的模样。
    燕离已忍不住看了看他,发现他也正看自己,嘴角还露出一个意味不明的笑容来。魔君的性格要比
    李红妆更难捉摸,也更加的喜怒无常,一个人族能在魔君身边存活下来,必然有其独到之处。
    他所遇到的天工坊的师徒们,没有一个是省油的灯。
    只听闻人未央接着道:“当年道庭为了得到制作‘神火炮’的图纸,诬陷天工坊勾结魔界,是本座恰好路过救了你。”
    柳星峰冷冷道:“陛下不须说的那么好听,魔界难道就不想得到?只不过晚了道庭一步而已。”
    闻人未央没有生气,反倒笑了起来:“这些年来,本座当然知道你不是真心投靠,只不过是为了替你的师父报仇而已。”
    “陛下也只不过要我替你造出神火炮而已。”柳星峰暗暗地针锋相对。言外之意,就是说他已完成了报答,破阵不是他的义务。
    闻人未央笑道:“我知道你心里怎么想,道庭只要毁掉,你并不在乎魔族的存亡。”
    柳星峰道:“我毕竟还是个人族。”
    闻人未央突地显出一副威严霸道的模样:“可是不行,本座手下的儿郎,都珍贵得很。我命令你必须破阵。”他这般开口时,周身的气场骤然浓烈,可怕的气势几逼得人双膝下地。
    柳星峰首当其冲,面色不自然起来,强忍着跪下去的冲动道:“不是不行,有个条件!”
    “讲。”闻人未央稍作收敛。
    “我要这小子帮我。”柳星峰突然指着燕离说。
    “我?”燕离一头雾水道,“在下对阵法一窍不通,如何帮得上前辈?”
    “要你来就来,废什么话?”柳星峰却是个雷厉风行的主,说着竟已当先而去。
    燕离看了一眼闻人未央,皱起眉头不语,闻人未央却忽然一笑,“破了阵,本座就继续履行约定。”
    “我如何信你?”燕离已很不悦。
    闻人未央抬头看向绯色的苍穹,“你不得不信本座。”话语间,生死力场如汹涌的湍流,怒龙咆哮般扩散,前方南风殿的殿里殿外的道庭弟子,触之即枯萎化灰,连一根骨头也没留下。可
    怜他们还在布置法阵,欲要展开绝地反击。
    燕离以为对方要威胁他,下一刻才知不是,一柄剑已从天而降,袭向闻人未央的门面,同时出现飘飘如雪的拂尘,向了他捆去。
    这其中满布的元神之力,实在不比生死力场差多少,当世有此修为,且一手降魔剑,一手慈悲拂尘者,除了太虚上人李青彦还有谁?
    燕离已知道他不得不去,他决不能把力气消耗在白芙玄以外的高手身上,为了报此血海深仇,他已付出了太多,也已失去了太多,决不能在最后关头发生别的意外。
    那拂尘没能抓到他,已先有一股力量将他送了出去。他知道是魔君,他也知道接下来将发生一场可怕的战斗,如果双方不克制,道庭恐怕不需要进攻都会毁掉。
    “你不像古大说的那么聪明。”
    他已跟上了柳星峰急促的脚步,柳星峰的话他不太明白,但他忽然就明白了,“古大”指的很可能就是古海源。可是听这称呼,不像憎恨对方的感觉,古海源生前有两个执念,其一是找到余神机留下的《天工秘策》,证明余神机没有交出“神火炮”的图纸,为天工坊平反;其二是找柳星峰复仇,因为传闻柳星峰在天工坊灭亡之前就已投靠魔界。
    古海源一直怀疑《天工秘策》在柳星峰的身上。
    “你和海源老爹一直有联系?”燕离已好奇地问出了口。
    柳星峰骤雨般的步子突地停顿,盯着燕离看了片刻,才道:“由一句话就推测出来,可见你又不是那么的蠢。”说完又继续走。
    “可传闻……”
    “那只不过是我跟古大商议好的,故意放出去的流言。”柳星峰不耐烦地打断了燕离的话头,“你告诉我,当初古大要收你,为什么不好好用心学?”
    燕离委婉道:“人力有时而穷。”
    柳星峰冷哼一声道:“修什么剑?你可知道学了我们这一脉,到精深处搬山填海不在话下,日月乾坤亦在掌中,无所顾忌,无所不能,不比你倚靠三尺青峰强的多?”

59、北斗玄星锁(下)

    燕离不禁默然。他自出生就与剑亲和,到了识字的年岁,就已开始修剑,日夜都不相离,时至今日,感情何等之深厚,绝不是一个“倚”字可以诠释的。
    这世上有痴于剑者,旁者不爱,堪称剑中之痴;有为剑而狂的,秉性近于魔,堪称剑中之狂;有剑中至诚者,无可比拟,堪称剑中之圣;有敬剑如天地,以为言传身教,如师如父,堪称剑中之神。
    燕离则不痴、不狂、不诚、不敬,他对于剑唯独只有一个“执”字。虽只有一字,却饱含着充沛的感情,不因为剑能护身保命而爱它,不因为能替他完成复仇而爱它,是熔铸在他灵魂里的道标。熔铸在灵魂里的道标,又怎么能与旁物相提并论,做出抉择呢?是故无言。
    柳星峰得不到回应,便止了话头,转而道:“古大死时,跟你说了什么?”
    燕离道:“说他觉察到了某个真相。”他想起离歌的兵解,想起那个“星辰梦境”。
    “他也到这一步了吗?”柳星峰冷冷地一笑,斜睨燕离道,“你不用忌讳,老夫早已知晓。”
    燕离吃了一惊,旋即平静。当世著名的三个天工巨匠,在觉察到真相后,却只有古海源身死,难道因为另两个都是修行者?
    柳星峰仿佛洞察了他的内心:“你猜得没有错!我们每一个巨匠的手上,都沾染了你想象不到的‘血腥’!当觉察到真相的那一刻,所生成反噬之力何等庞大,古大缺了修为护身,根本承受不住。”
    燕离忍不住反驳道:“老爹若想活下去,肯定有不少手段可以选择,再不济找个道统投靠,活下去并不难。他老人家天性善良,是为了赎罪才选择放弃抵抗的!”他想到了那个“星辰梦境”,他无疑也是知晓“真相”的其中一个,也因为这“真相”,导致他主动兵解了离歌。
    柳星峰的嘴角勾起一抹笑容,既有欣慰,也有讥讽:“好,古大也不算寂寞,至少有人懂他;可善良往往也意味着懦弱,他往床上一躺撒手人寰,潇洒得像一阵风,天工坊的血海深仇就落到老夫一个人身上。”
    燕离不禁哑然,这确实是的。他想了想,道:“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道庭怎么会说灭就灭了天工坊?”
    “为了在三界的统治地位,区区一个天工坊算什么。”柳星峰冷冷说道,“况且‘神火炮’的问世,还是因为白芙玄的委托。只是她发出委托之后,人就失踪了,我的师父余神机自打研制出‘神火炮’,就没过过一天的安生日子。后来果不其然,不知谁走漏的消息,道庭派人责问,言之凿凿,仿佛天工坊与魔界勾结已是铁证如山……”
    燕离不但知道“神火炮”,还在剑庭亲眼看到过,那是一个形状古怪的铁疙瘩,说是发射一次,相当于神圣领域全力一击;可凤九从白帝城偷回来之后,就从没有发射过,因为至今也还不知用什么驱动,真元?元神?抑或灵魂石?
    “神火炮究竟如何发射?”他下意识地问道。
    柳星峰冷笑道:“那个新任的剑庭掌教,拼死偷走一尊,殊不知驱动神火炮的能量必须由特定的法阵提供。”
    燕离恍然道:“难怪!”
    “料你们也试了各种办法。”柳星峰冷笑不止,“而且,一尊炮有什么用,按照我师父设计出的法阵,共可布列一千零八十一尊,同时发射,万里范围之内,无所不至,那才能展现它真正的威力,纵然是寰宇神仙,也得乖乖蛰伏。”话里语间流露出一派傲然,说到“寰宇”也并无半点敬畏。
    这就是天工巨匠!而设计出它的余神机,被世人尊称为天工神匠,当世无出其右者。
    燕离已没有言语来形容自己的感受了,只能沉默。少顷才想起了什么,问道:“既然如此,前辈为何不造出足够数量的神火炮,以法阵驱之,复仇岂非举手之劳?”
    “哪有那么容易!”柳星峰的神采一下子全部消失,颓然叹道,“你以为古大那么多年一直在寻找什么?”
    “据晚辈所知,是神匠前辈呕心沥血的著作——《天工秘策》。”燕离道。
    柳星峰点头道:“不错。‘秘策
    ’不但有着天工坊的传承,还刻画着‘神火炮’的图纸,而‘秘策’本身,便是驱动‘神火炮’的法阵中枢。找不到‘秘策’,根本无法驱动神火炮。况且,你可知剑庭偷走的那一尊‘神火炮’造价几何?”
    “哦?”燕离道。
    柳星峰忽然停了下来,一字一字地道:“作为‘神火炮’的核心,必须加入‘月魂精魄’,否则就无法联动。”
    燕离想到“月魂精魄”的价值,不禁无言以对。他发现柳星峰停下来就不再走,环顾四周,发现来到了一个熟悉的场所。
    “四圣地!”他曾经与韩天子在此地以止境印证的方式对决过,印象比较深刻。
    这是一个空旷却不起眼的广场,不远处有一个碎石匝道,环绕一颗参天的榕树,柳星峰已不再说话,眯眼看着那棵榕树,嘴里不时念叨着什么,似乎在确定方位。过不多时,他径自走到榕树底下,伸手向虚空一指,一划,只见那棵榕树的树干就从中间裂开,里面的情形已改天换地。
    树心里竟不见任何树的结构,全是玄色的纵横交错的虚线,柳星峰跃过去,双手在那些虚线上一顿摆弄,跟着一挥手,榕树又恢复了正常。
    “这是北斗玄星锁?”燕离道。
    “这是主阵。”柳星峰冷冷地笑起来,“主阵核心被破坏,此阵就成了摆设。”
    燕离刚想问“前辈如何知道主阵的位置”,却听出他的笑声里,格外有几分凄厉的意味,继而想到天工坊的被灭门,其中恐怕也有着“灭口”因素在里面,毕竟余神机曾经多次参与道庭的道场的完善。
    狡兔死,走狗烹,亘古以来的“至理”。
    “轰轰轰轰轰轰——”
    燕离刚想宽慰两句,耳听东北方向传来连绵的巨响,旋见数不清的虹色光柱冲天而起,他只觉气血都被震得翻涌不休,强烈的耳鸣声中,依稀听到柳星峰难以置信的喃喃自语。
    “神火炮?”

60、兴许是永诀

    耳鸣是真的,音波对身体的伤害也毫无疑问,绝不是什么幻觉。
    “不可能!”柳星峰突然怒吼一声,向音波的方向猛冲过去。他的身法极高明,眨眼已在两百步开外。
    燕离正要叫住他,突觉一股气浪扑面打得他生疼,惊觉声波不过是余波的前奏,开胃小菜尚且有如斯威力,何况其推动的气浪?他远远看到,紧随而至的气浪,犹有排山倒海之势,携裹沿途障碍,海啸般荡荡而来,凭柳星峰的修为,正面硬扛绝不可能活下来。他取剑拔剑,瞬时挪移至柳星峰前面。
    “藏锋……”
    他手一挥,青钢剑脱手而出,在加速过程中蓄力,剑鞘很快如剥皮般磨损一空,剑锋上黑色剑元溢出,化作散碎的锋芒裂空而过;然而在浩浩大潮之中,这一阻隔不过一叶扁舟,仅止于护住二人性命。
    大潮掠过,四方圣地一片狼藉。
    燕离扶起跌倒在地惨无人色的柳星峰,忍不住问:“那到底是什么?”
    “是神火炮!”柳星峰面色铁青,咬着牙,眼睛里尽是癫狂的神采,“可是不可能!不可能!‘秘策’如果在附近,我绝不可能感应不到!不可能……不可能……”
    燕离道:“如是法阵驱动,炮群联动之下,炮声应只有一响,我方才听着,并不均匀,兴许道庭另想了法子驱动?”
    柳星峰眼睛里的癫狂之色一清,突地挣开燕离的搀扶,冲入茫茫的尘灰大雾之中,燕离只得追去,离了四方圣地,往上攀登一阵,到得一处山崖,看到柳星峰站在一株岩松上眺望着,顺着他的视线看去,不禁脸色发白。
    只见下方一片宫殿群的中央,出现了一个深渊般的天坑,但是很明显,坑里的不规则的形状,像是由数不清的陨石砸出来的一样。
    “外行看热闹,但被你说对了!”柳星峰似乎舒了一口气,“虽然不知道他们到底从哪里找来的‘月魂精魄’,但是看情况,他们驱动‘神火炮’的方法并不完善。若是由‘秘策’作为阵眼,一次齐发就足够毁掉龙首山了。”
    这一击虽然声势骇人,但显然离毁掉龙首山还有不少距离。
    柳星峰最担心的是《天工秘策》早已落在道庭手里,而
    道庭能利用《天工秘策》,说明天工坊还有幸存者,并且变节投靠了道庭,那样道庭手握灭门利器,此次复仇必将功亏一篑。
    “现下看来,朝季叔聚集高手攻下瑶光宫,并不是为了启动‘北斗玄星锁’。”燕离面沉如水。
    柳星峰冷冷道:“把最强的神器藏在最弱的瑶光宫,确实令人意料不到。”
    燕离已想到了更远的一层,面色已极难看:“他这一响,断不是放空给人看的,目标是谁?”单看下方深渊般的天坑,别说一个燕子坞,便是十个燕子坞,也只有灰飞烟灭的下场。
    这时虚空兀然出现一扇门,一个血红的身影从门里摔出来,燕离眼疾手快接住,不是李血衣又是谁来?他第一次感觉到怀抱中的娇躯像水晶一样易碎,因为他发现李血衣的身子竟然在微微地颤抖着。
    她在恐惧什么?
    燕离安抚住她,才顺势发问:“你还好吗?发生什么了?”
    李血衣平息了急促的呼吸,但心神仍未宁定,咬着牙说:“我奉师尊命令,带血衣楼进攻瑶光宫,然后……血衣楼全军覆没……潇潇为了救我,被打碎了天魔法身……”
    这个在寰宇神仙面前都不会皱一皱眉头的天不怕地不怕的女魔头,头一遭对一样事物产生了恐惧。
    “那是神火炮,寰宇神仙也挡不住的,非战之罪。”燕离宽慰着开解道,“血衣楼可以重建,潇潇的天魔法身也可以重塑,你现在什么都不要想,找个地方去疗伤,其他的交给我们。”
    眼看李血衣化作一道血云消失在天边,燕离看向了柳星峰,后者的眼睛里透露出了浓重的忧虑。
    “前辈,神火炮必定在重新蓄能,如果不阻止下一次发射,后果会很严重!”
    “我知道!”
    柳星峰加重了呼吸,眼睛盯着下方的天坑,“神火炮的核心加入了‘月魂精魄’,本身的品阶已无限接近法器,所以重新蓄能的时间不会超过一个时辰;发射一次的代价虽然很大,但以道庭的底蕴……”
    接下去的话不用明说,燕离也已很明白了。
    柳星峰从岩松上跳下,按着燕离的双肩,浑浊的老眼里透露
    着一种疯狂的神采:“我知道古大生前帮你解析了一枚混沌之种,我也知道你的目标是白芙玄,现在将是你最好,也可能是最后的机会!”
    “什么意思?”燕离道。
    柳星峰道:“你想通过天涯海角,必须趁现在这个机会……”
    燕离是一点就透的人,立即就懂了,道庭此刻的全力反扑,也意味着没有余力镇守天涯海角,是他通过的最佳时机。
    “不毁掉白芙玄,道庭就会起死回生,这一点你一定要记住!神火炮你就不要管了,我会处理的!”柳星峰虽然看着弱不禁风,却是个雷厉风行的主,说着就飞掠到三丈开外,再一个呼吸,已人影全无。
    燕离平复了起伏的心绪,向虚空发射一枚符,并向南风殿的方向赶。
    “阿离,你决定了?”
    燕十一不知何时缀上燕离,一头妖异的紫发静若处子,竟一根也不飘扬,然而速度却稳稳跟在燕离身边。他也没有笑,似乎已知道这一次的别离,兴许就是永诀。
    “我没有选择。”燕离平静说道。
    “真是不幸。还记得我跟你说过的话么?”燕十一道。
    “你说你会把我送到那个人的面前,现在你做到了。”燕离道。
    燕十一低声笑了一笑,道:“那么,我再送你一送。”
    不多时候,李香君,燕朝阳也到了,跟着是秦素芳,黄少羽,陆百川,李阔夫,燕子坞的核心成员齐聚,默默跟在后面相送。他们知道他们去不了,去了,也只是拖燕离的后腿,根本起不了任何作用。
    “停步吧诸位。”南风殿下,燕离停下转身,静静地看着他们,“我首先要感谢你们一直陪着我,任性至今。”
    “公子……”李香君已捂着嘴泣不成声。
    “其次,我由今日起,卸去龙首之职。”燕离平静地说道,“从今往后,我只是燕子坞的一个成员,燕子坞今后的所有决策,都由在场的诸位共同决定。如果……”
    他的话音顿了一顿,深吸了口气才继续说道,“阻止不了神火炮的发射,去留由你们自己决定。”

61、《燕离》

    又走几步,到台阶,燕离停下转身,向李香君招了招手。
    李香君抹着泪痕走去。
    “怎么,哭我回不来?”燕离用轻松的语气逗她。
    李香君摇螓道:“奴只是在想,人世为何总是离多聚少,为什么没有简简单单的快乐。”
    “那只因为快乐是难以界定的,”燕离轻声说,“今日你因饱腹而乐,明日你可能更想要暖和的衣裳。”虽然这样说,内心却忽然涌出强烈的不舍。
    此去生死难料,兴许就是最后一面。眼前的挽髻美妇,才刚青春焕发的年纪,就跟随他到现在。岁月没有薄待她,朱颜未曾改,放下云髻,仍如青葱的十八少女;只是盈盈美目里,已透着历经风霜雪雨后归于自然的宁定,岁月到底还是留下了痕迹,坚强到令人心疼啊。
    燕离看着她,就忍不住回首往事的一幕幕,那些不能弥补的遗憾,那些愈合不了的伤痛,那些奋力逾越过的艰难,铸成了他现今的灵魂。他忽觉此行的神圣,并不为他一人之仇恨,还承载许多冀望。
    眼前的女子的泪岂非也正勾勒出远方的相思?
    他在美人额上轻轻一吻,转身挥手:“细燕亡佚深雪倾,十万回首尽寒荆。早数江南天日暖,未妨衔泥筑春窠。耳鬓厮磨徽檐下,鱼水欢畅芙蓉里。非识赤子难衷心,赤子终于要北归。”
    ……
    燕离登上天涯海角的虚空台阶,李香君看着他的背影一步一步没入云中,直至消失无踪,仍如望夫石般痴伫着,许久才由满腔的怅惘里,发出满怀情愫的忧叹,随风不知远转何处,到底凋败了,枯丛里埋葬。
    对燕离,她爱着,敬着,但若说没有幽怨,是不可能的。只是在她的不那么强烈的野心里,始终渴盼着尘埃落定后的美好生活。
    “非识赤子难衷心,赤子终于要北归。”
    黄少羽喃喃念着,竟不觉有泪滑落,匆忙拭去,掩饰大笑道:“老大真是好文采。不过,他竟然要我们自己做主,如今我们却要怎么办才好?”
    李阔夫皱着眉头,下意识看向燕十一。
    燕十一不语,沉吟着不知在做什么思考。
    李阔夫只好对燕朝阳道:“二先生,目下龙首不在,如何行动,还要你做出指示。”
    燕朝阳也皱着眉头,拿不定主意。如果妻子在,她必有定计,可惜此行太危险,只能让她带着孩子们躲起来了。
    李阔夫无奈,只能转向李香君:“标下等惯于听命行事,虽说由我等自己决策,到底两眼一抹黑,瞎苍蝇似的昏盲,还是要夫人做主的。”
    李香君缓缓回身来,环视着众人道:“我且问你等,魔族于燕子坞,可有益处?”
    “无益。”陆百川简洁道。
    李香君又问:“道庭于燕子坞,可有益处?”
    “无益。”陆百川继续道。
    “有害。”黄少羽补充道。
    李香君道:“那么答案岂不就出来了?今日我等与魔族共盟,倘若因为有‘覆巢’之危便背盟而逃,日后道庭清算,燕子坞岂非独力难支?”
    “夫人下令吧。”众人齐声道。
    李香君也不客气,径自道:“大娘带炎煌军团,以最快的速度进攻瑶光宫,务必在‘神火炮’第二次发射之前赶到。”
    “喏!”李阔夫肃然应命。她没有立刻就走,因为她要知道李香君接下来的安排,对作战心中有数,才能做出通盘的指挥。
    李香君接着下令:“黄少羽,你带绿林军团策应中进魔族,有任何变化,即刻传讯告知我。为你的小命着想,记着离魔君远一点。”她说着望了望天边一处可怕的战场。
    “喏。”黄少羽笑道,“不用夫人说,属下也还没有活腻呢。”
    李香君又道:“陆百川,飞龙军团的指挥权暂时交给我,你立刻去找到柳星峰,保护他的安全,同时转达燕子坞的部署。”
    “喏。”陆百川仍是简洁的作风。
    “素芳跟我,请二先生大先生负责策应,哪里需要去哪里……出发!”
    “只怕你们什么也做不了!”
    惶惶的神音从天而降,一道神雷轰然劈下。
    “‘上御八荒摄雷咒’!”李香君瞳孔骤然收缩,旋即咬牙恨道,
    “是李半山!”当年燕离被放逐世界尽头,李半山正是背后最大的推手,所以深恨之。
    “真是不美。”
    妖异的轻笑声,终于漫漫地荡了开去,当燕十一不再沉思时,硕大的紫花便从空中绽放,挡住了神雷。足可劈死数个神圣领域的雷霆,在紫花上只氤起了一抹云状的波澜,跟着就消失无踪。
    “不美在于,施展招式的人,还远远达不到要求。”
    燕十一伸手摸向紫月刀,刀光乍起而收,紫花盛得更艳,从中有紫光冲天而起,正击中一个下降的云团。
    那云团轰然裂开,显出李半山的身形,雪一样新老的白发猎猎舞动,朴素的灰衫裂开许多小孔。他的深陷的眼窝里,爆出凛冽的神采,直勾勾射向燕十一。
    “你来做本座对手?”
    这话已无疑承认了燕十一的实力。
    燕十一纵身到紫花上,到与李半山齐平,笑声愈加妖异。
    李香君等人见机不可失,立刻向四面分散。
    李半山眼看他们不见踪影,这时才想起燕子坞的威胁,面无表情地摇头道:“道庭确实需要改变了,正好是个契机。”他内心其实存着懊悔的,当初放逐燕离之后,就要全力剪除燕子坞;可是当初又如何知道,燕子坞竟有如此的凝聚力,以为被打散就不成气候,却是化整为零的疑阵。
    “燕十一,本座还是那句话,只要你愿意归顺,不但可以活命,北斗七宫任一首座,由你挑选。”他的声音还是很稳定,他的话语还是道庭式的傲慢。
    即使道庭已然到了这个境地,他仍无半点沮丧,这也是一种强大。
    “真是不幸。”燕十一轻声笑道,“不幸在于,你竟活在六年前。看来只有毁灭你,才能让你认清楚形势。”
    PS:诗名正是《燕离》。大概意思:在我很小的时候,一场大雪害我流离失所,逃亡到很远回头看,发现归路全是冰雪的荆棘。早就听说江南的气候很好,不妨找个屋檐筑个像春天一样温暖的巢。我慢慢又有了相知相守的同族,我们在荷花丛里尽情嬉戏游玩。不是我这个失去了父母同族的人不愿对你们吐露衷肠,只因为我还要回到我来的地方。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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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剑倾国介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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