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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剑倾国全文阅读

作者:一介白衣     一剑倾国txt下载     一剑倾国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62、燕十一

    日夕晚照,垂下千条万缕,像在两个寰宇于“虚界”的战斗中波荡出的尘埃之间厘出一个筛子来,使得光明与阴暗有别于往常的分明起来。

    远远地看,仿佛有一个笼子,罩住了燕十一与李半山。

    阴暗与光亮,两个相生又相逆的对立面,千古来不知诞生了多少相悖又贯通的生命问题。譬如说很多时候,在光芒下,在灯光里,在千万双眼睛的焦点中,是如坐针毡还是怡然自得?我们每个人对于这些光的或迎视或背立的选择,决不是一种偶然为之的习惯,那与每个人的心境有关。

    此刻光暗的环境下,二人分立,燕十一几乎完全沐浴在晚照中:他的满头醒目的紫发,被照得如同柔软的紫金色的稠缎,在被阳光涂成金黄色的尘埃里鲜活地跳跃着,仿佛有着旁的死物所没有的生命力;他的一袭紫衫,仿佛丹青圣手浓重渲染过般的鲜艳夺目;他背后的那一柄比普通苗|刀还长三尺的紫夜刀,让人根本不敢直视,因为你一看它,眼睛就要深陷进去,它紫得发黑,像深渊似的俯视阎浮世界。

    有谁不知道,但凡燕十一的到处,天地里任意一个小角落,都充斥着他那自信且妖异的轻笑声。

    这所有一切,在光芒下都纤毫毕现无遮无藏。燕十一就是这样的男人,连他那比女人还要美的如果不看喉结根本辨不清性别的脸庞,也全部的呈现出来,让人相信无论上面做出怎样的傲慢,都能得到原谅。

    李半山原来是怎样的人呢?他原来出身高贵,年少成名,修行上一路高歌凯进,年纪轻轻就突破了神圣领域,顺理成章执掌了道庭,堪称光彩夺目。历数他的前半生,除败给李苦一次之外,简直再也数不出第二处瑕疵。

    哪怕到了他为了维护道庭的神圣性与正义性,为了维护他的统治,不肯正视与奉天教的关系,甚至于排斥,导致被人轻易扳倒,软禁在天涯海角,他的内心都没有丝毫的动摇;直到他看见了自己的大徒弟——韩天子的惨状。

    李半山看到了韩天子的惨状,人生首次感觉到了心疼与愧疚。韩天子的虽带着委屈却没有怨愤的坚毅的眼

    睛,像极了一面镜子,折射出了他内心的阴暗和自私,由此一切光彩离他远去。他在心灵上产生了自我否定。

    在这光暗的交界里,他人生首次立在阴暗面,只因为那些光芒,会灼到他内心的阴暗处,灼得他发痛,痛就会发狂。他的脸色也如他的心灵一样,阴沉沉白惨惨,像是用蜡笔涂成。

    “我会杀了你,然后灭绝燕子坞!”他用阴沉沉凄惨惨的语调说,声音有些嘶哑。给韩天子传功后,他的状态并不上佳。

    “真是不幸。”燕十一轻笑着,如有柔波把周围的尘埃都荡开,“虽然你的决心稍微地闪耀起来了,可是一个迟暮老人的疯话,并不在我心里产生分量。”他话语里绝不含半点炫耀,而只是诉说一个事实,真如他六年前的所说。

    仅仅才不过六年时光,当初的须舍掉星君才能对抗李半山一击的年轻人,已成长到了如斯地步。

    李半山不管心境怎样变化,脾气却不会随之改变的,一双老眼喷出浓郁的怒火,他已不再多发一个字,他已下决心割舍掉内心残留至今的惜才之心。

    “道无边际,道无崖岸……太上无量,北斗玄星……”

    李半山的印堂出现一个神圣的符印,由他的天门处,亦即天灵盖上出现一粒饱满的元神。

    “烈烈惶惶,忽其日月……微冥微运,如宿如寂……”

    伴随着他的口中发出的浩浩荡荡的真言,那一粒饱满的元神,突然像紫罗兰般猛然绽开,一具饱满充沛的人身倏地顶天立地。这具“真君法体”,竟与旁的“显圣”不同,看起来竟如同由真实的血肉骨骼填充而成。

    这个时候,神圣的光辉照耀下来,将李半山的法体与本体,都照得透亮。这让他的庄严肃穆的神情格外显眼,宛然正在做的不是抵御外敌,而是主动发起的诛杀邪魔的主持正义的活动。法体一经圆满,已见得一个塔,共九层,由法体手中升空,跟着向燕十一压下来。

    此刻夕阳斜下,西方的半轮晚照,焕发着生命的余热,正是一日里最美的时辰。

    “将逝的夕阳,将倾的挽歌,将死之人……”

    妖异的轻笑声,却更加肆无忌惮起来,由天际的一头到另一头,由穹顶到地底,由草木到间隙,由微尘到颗粒,由心到灵,甚至由过去到现在,几乎无所不至。

    紫花下出现一座楼,燕十一已出现在他惯常伫立的窗口,虽然在笑着,眼神却很缥缈,淡看窗外白云苍狗。楼里的世界,楼外的世界,于某一刻似乎浑然一体。

    “唔,还有将要终结的纪元,都美的让人沉醉……”

    “你以为燕离那小贼真能刺杀道祖?痴心妄想!”

    “死人就不要再开口了,破坏安静的美。”

    楼总共有十一层。一个元神铸成的虚影出现,膨胀,到得与李半山的法体齐高时,笑声也弥漫到了极致,然后紫光炸裂,像一颗紫色的太阳从暗红色的冰河里鲜活地跳跃出来。

    燕十一终于握住了紫夜刀。根本没有人看得清他是怎么拔刀,刀光却由无数个角落里乍然渗出,当天地都笼罩在紫光下时,这方天地已无可视之界……

    朝季叔望着广场上按次序排列的一千一百二十三尊神火炮,是的,数目并非天工坊设计的,由于缺少联合的图纸,道庭秘密请了巨匠里的高手,费时许多年完成了全新的法阵,虽然效果差强人意,但到底已是可怕的大杀器。他望着那一尊尊须数人合抱才能拢住的冲天的炮管,黑洞洞的如火山口般的狰狞炮口,他知道不需要多久,就会迸出激烈的热情。

    他感觉到一种满意,他做到了对入侵者的绝地反击,自感就算李半山在此,也不能做得更好了。

    然后,他就看到了李半山的法体竖立在天地间,他由心地感觉到一阵不适,但没有多久,那法体就被紫光吞没了,此后很久,直到紫光消散,那令他不适的法体,也都没有再出现。

    他的心像忽然一下子落入无边无际的深渊。

    “李半山!”他失了魂一样喊出来。

63、没有人比他更热爱他的生命

    “李掌……李师兄怎么了?”一个长老险些喊出“掌教”二字,及时更正了自己的错误,但他也已被那远方的紫色刀光织造的囚笼所震惊,连神魂也因为扑面而来的死亡压力动荡起来。

    朝季叔心潮起伏,面色时青时紫,继而又一副茫然若失的样子。从拜入道庭至今,他就没有喜欢过李半山,因为所有的风头都被他一个人出尽了,所有的利好都被他一个人享尽了,自己永远只能用一些他用不上用不完的“残羹剩菜”,午夜梦醒再难入眠时,怨到深处,简直恨不得将对方生撕了吞入肚。

    ——可是他死了,自己又为什么要感觉到一种悲哀呢?

    “他死了。”他待情绪稳定住了,才缓缓开口回答。

    “这……”

    哗然声在人群中传开。

    “那是谁?”朝季叔茫然地问。

    谁都知道,他此刻指的是那紫色刀光的主人,是那个杀死李半山的凶手。

    “燕十一。”一个长老对于他的掌教竟不认得而感到有些的诧异,他心里不愿承认这个名字的威慑力,努力想要发出轻松的语调,可是声音仍像从喉壁摩擦着出来,溅出许多的愤怒的火星。

    “一个小辈。”另一个长老怨恨地说。没有人再接腔。谁都在心里有一股子不甘愿的情绪,可又都不得不承认,他们仅能在年龄上,从心里看轻人家一头。

    朝季叔的脸色变化最终定下来,变得面无表情,眼睛里却燃烧起一把暗火,一把燃烧着疯狂的黑色火焰,仿佛将要吞噬一切。

    “神火炮还有多久可以发射?”他很低沉地开口。

    众长老纷纷看向一个白胡子老者,只见他抚着胡子慢悠悠道:“最快也要半个时辰。龙首山不是顶级洞天,若是那座悬浮在空中的天柱山,有老夫布置的法阵,最多只要半炷香。”

    朝季叔显然并不想听到这个答案,冷冷说道:“李半山已死,即使派出所有法护,也根本挡不住他半个时辰。”

    “不至于吧。”一个长老期期艾艾说。

    “你去挡?”朝季叔冷冷看他一眼,他忍不住缩了缩脖子,不敢再吭声。朝季叔心里更觉出一种悲哀来,道庭极盛时,他们是享受着盛誉的德高望重的高能大士,各各在修行界都有了不起的名目;可到了存亡关头,敢于为道庭献身的,却又找不出几个。

    “一个杀死李半山的高手即将抵达,你们还觉得不至于?”

    朝季叔环视一圈左右,声音愈渐地冰冷下去。

    “那,那怎么办?”长老们的神色终于发生了很大的变化。现在他们终于意识到,李半山已死了,法护高手们都分散在道庭各处,抵挡着魔族的攻势,他们剩下来的人,将面临他们口中的“小辈”的正面威胁。

    神火炮在发射之前是没有威力可言的,倘若燕十一把他们杀了,然后毁掉神火炮,道庭就真的失去最后的希望了。

    朝季叔冰冷的脸孔下,已下了一个无情而且残酷的决心。他伸手抓住白胡子老者的手臂,冷冷说道:“现在立刻,打开法阵!”

    “打开法阵?”老者的脸一下子变得惨白,似乎还有一点羞愧,一点自卑,一点尊严被剥开狠狠践踏的恼怒。

    怎么能打开?不能打开!里面可是……

    “打开!”朝季叔的眼神,像冰冷的匕首一样,剜着白胡子老者的灵魂。

    白胡子老者打了个哆嗦,终于还是屈服了,跑到法阵中央,踩住一个晶块的凸起,然后双手在空中一连串的点,虚空自然浮现出排列的符箓。

    随着符箓的排列顺序的变化,广场中央裂开一个硕大的豁口,黑幽幽的看不清楚里面是什么。只是从里面扩散出来的几乎肉眼可见的阴寒气息,倒像是打开了地狱的入口,“呜呼”哀嚎的恶鬼们将要破洞而出的感觉。

    朝季叔带着众人来到豁口旁,长老们有些疑惑,不知他要做什么,却没发现他毫无预兆地打了个法诀,十几个平日里威风八面的耆老,纷纷感觉背后有一只手将他们一推,一个踉跄时,已身不由己地跌下去。

    “你干什么?”尖锐的惨叫,由跌落在半空的长老们发出来,还有恶毒的诅咒,疯狂的怒骂。“朝季叔,你要拿我们的命填充神火炮!”一个长老发疯了一样想要飞跃出来,却被朝季叔施法打落回去。

    “道庭已到了不得不牺牲的时候了!”朝季叔嘴角露出残酷的笑容,“本座知道你们保护道庭的决心很强烈,所以替你们做了选择。”

    旁边白胡子老者既震惊又害怕,他震惊于道庭竟已沦落到这个地步;害怕于下一个会是自己。当朝季叔转头看他时,他的恐惧已升到极致。他本就不是道庭的人,是被高价聘请来打造神火炮的巨匠,根本就没有想过为道庭付出自己宝贵的生命。

    “你怕什么?”朝季叔冷冷笑道,“神火炮的发射,要你来掌控,本座难道会对你不利?”

    白胡子老者一点也不信,因为法阵已经调校完毕,下一齐射的落点也涵盖了大部分敌军,可以说只要发射出去,那些敌人没有一个逃得掉,届时就是道庭反败为胜的时刻。他更知道,道庭若是撑过这一战,必将巩固旧有的地位,同时其声势恐怕要攀上前所未有的高度,甚至继续统治一个纪元也不奇怪;而如果败了,道庭可能就不存在了。

    两者之间如何选择,还不够清楚明白吗?他知道朝季叔必然会不择手段,所以根本不信对方的说话。

    “我只不过要请你看看,是否能发射了?”朝季叔突然客客气气起来了。

    白胡子老者观察了一下,神火炮由于法阵的联动,进度全是一样的。单看炮管就知道,他身边的一尊,已有大半晶莹发亮,镀上了一层莫测的神光。他根本没办法扯谎,只得脸色难看道:“还差一点!”

    “差多少?”朝季叔追问道。

    “最少还需要十二个当量,换算成修行者,就是十二个陆地真仙。”白胡子老者条理清晰地分析着,暗示对方即便把他丢下去,也还不够的。

    朝季叔叹了口气道:“可惜这炼狱只能吸取龙脉和肉身之力,对灵魂石月魔石等一概不发生反应。”

    “是这样……”白胡子老者的戒备提到了最高,一面暗暗观察周围,试图找出一条生路。但是他突然脸色巨变,因为四面八方都出现一道神圣的光门,从里面都伸出锁链来,把他全方位无死角地捆起来了。

    他想要激发偷偷拢在袖子里的宝具,那是一枚神通符,但是他的全身的肌肉都仿佛被注入了蜘蛛的毒液,一丝力气也拿不出来了。他盯着那些往日里只在“除魔卫道”时才会出现的神圣的光门,只觉说不出的讽刺。

    “原来根本没有

    所谓的正邪。”他既有些恶毒又有些自嘲地说,“老夫衷心祝愿当下纪元的终结,还得宇内一个清明。”

    “你暗中钻研炼狱阵,又比我们好到哪里去呢?”朝季叔悠然笑着说。

    “没有老夫钻研炼狱阵,焉有你朝季叔今日反败为胜的机会?”既然已被完全揭穿,白胡子老者已根本没有了尊严可言,也根本没有必要再遮掩了。他冷笑着继续道,“可老夫顶多当得一个陆地真仙,还差十一个,你临时从哪里找呢?”

    朝季叔眷恋地环顾了一下周围的一山一殿一草一木,脑海里的记忆走马灯似的一一浮现。自少拜入道庭,到如今六十余年,恰已一甲子,他修为大成时还很年轻,不过三十多,如今的这副外貌,是因为心态的发生变化而进行的自我的调节。岁月从不饶人,哪怕他拥有八百寿之多,也照样会苍老下去。只是在他的心里,六十余年前龙首山的风光丽致,也正如他年轻时的风华一样,全都镌刻在了他的生命里。

    没有人比他更热爱他的生命。

    “不知本座能当得几个陆地真仙。”他洒脱一笑,已带着惊呆了的白胡子老者一起纵身跃了下去。

    广场的另一头,正在暗中偷偷破解法阵的柳星峰突然被一股大力迫开,飞到了外头的一个树丛里。

    “前辈!”陆百川惊呼一声追上去,只见柳星峰脸色像死了一样难看,整个人毫无形象地坐在草地上,目光呆滞地看着神火炮的炮管。

    “炼狱阵!炼狱阵!一定是那个老匹夫,竟敢用它来玷污天工坊,不可饶恕,不可饶恕……”柳星峰一面咬牙切齿地自言自语,可是一面却从眼眶里落下泪水来。

    “前辈这是?”陆百川问完就意识到了什么,猛地回头看广场,只见那些狰狞的朝天竖立的炮管,此刻晶莹透亮,根本没有一处不在发光,数不清的这样的发光体,就组成了一个可怕的光阵,他在边缘隔了十丈多远,却觉出一种巨大的恐怖箍住了他的心脏。

    他意识到柳星峰为什么落泪了,因为失败了。他没有质问柳星峰为什么会失败,怎么能失败,这不是他的性格会做出来的事;可是他几乎没有半点犹豫,就要直直从法阵穿过去。

    柳星峰猛地将他抓住,破口骂道:“你这个蠢后生,不要命了?”

    “放开我,我要去通知夫人!”陆百川挣扎了一下,居然没挣脱,目光顿时锐利如箭一样射到柳星峰的脸上,没有人怀疑,柳星峰再不放手,将遭到怎样的无情打击。

    柳星峰刚要说话,却发觉耳膜被“轰轰”震碎,猛烈的气浪,将二人一起掀飞,两个七尺大汉,竟如乱石丛里的两粒渺小灰尘,不由自主地飞到了数十里之外。

    神火炮已发射了。

    ps:元旦书友群里有人问我,倾国还能不能再写两百章,我心下里暗自一估算,倘两千字的章节,怕真的还要两百(也许不用)。然后突然惊觉,我每每都说倾国要完本了,可两百章呢!按照我一天一更,也要两百天,何况我还生着唯一达到大神标准的“断更病”?这样下去岂非又要一年?那还谈什么快完本了呢。内心里,于是就有了一种说谎的羞耻感。我于是又想到了新书,倘若更新情况仍是这样,怕又要扑成卷心菜狗。我在心里告诉自己不能这样下去了(但又断更了好几天),我要做出改变(我一点信心也没有),我想明天开始一天两更三千字(如果没有,请你们骂我,鞭策我)!!!!

64、这个伟岸男人的心里不只有复仇

    阎浮世界的人们,虽然经常畅聊着这个寰宇那个神仙,但寰宇神仙之间的战斗,却几乎没有人亲眼见到过。畅聊的内容,当然也就只是个人臆想。曾经有人认为,寰宇的战斗惊天动地,其显圣的法体,上接天穹下接地府,伸一伸手便可摘星掠月,跺一跺脚便是地龙翻身;也有人认为,寰宇神仙的出手,天地都不容,会降下天雷来灭杀;当然也有人认为,寰宇的层次,仅比显圣高一些,不会高很多,不值得那么多的敬畏。

    真实究竟如何呢?

    两个寰宇的战斗,其实根本不是人们臆测的那么回事。修行到了寰宇这一步,真名已臻至圆满,对于“势”的应用,也已到了最高的层次;元神方面,由于真命神宫的存在,使其“伸手”即可“摘星”,拥有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元神之力,意味着什么呢?

    意味着在元神的比拼上,分出胜负恐怕已是十天十夜之后的事情了。

    寰宇神仙也不像人们臆测的那样,显圣的法体上接天穹下接地府,实际上根本没有法体这一说。神圣领域为了什么显圣?当然是为了掠夺更多的天地元气,可在寰宇神仙,天地之力都是其元神的一部分,还有什么必要“显圣”?事实上,显圣真君的法体,在寰宇神仙看来,只是小孩儿过家家。

    所谓的“虚界”,便是虚空的结界,修行者斗法时,由于碰撞造成的破坏力太过强大,时常打破虚空的结界,从而显出虚空乱流来。

    李半山在战斗开始,就利用“天涯海角”将闻人未央拉入“虚界”,以免二人的对决,对龙首山造成不可逆的毁灭。

    生死力场在虚空乱流里,就仿佛万马奔腾在草原之上,那旷日释放的野性,像是某个部落信仰的唯一图腾,不可一世地扩张领地。相比之下,李青彦的道境,就含蓄委婉得多,一派道家无为淡泊的风格。

    但见得风起云涌,渺渺千万里之阔。

    虽无为,虽淡泊,可除魔卫道时,亦有烟波诡谲、万化无端的莫测神威。李青彦站在那云头上,猎猎鼓荡的道袍,显出他清瘦颀长的身躯,苍老的面庞上,皱纹一道挨着一道,顺着眉毛弯向两个太阳穴,又顺着腮帮弯向嘴角。假使他发出笑容来,那些皱纹就会使他看起来像个慈祥的邻家老伯。但他没有笑意,这张脸上所能透显出来的神采,就只有冷漠,仿佛威严的天道,俯瞰着敢于犯上的蝼虫。

    可闻人未央到底不是蝼虫呵,他是魔族的王,是当年与白空雪拼斗争杀过的传奇,一个活着的传奇,他的身上的每一处伤疤,都镌刻着或耐人寻味或荡气回肠的故事。

    但是敌已犯境,且攻上道场,踩踏底线,自然无话可说。

    李青彦一甩手中拂尘,缥缈云雾顿时一层层分化演绎,霎时一片青天在上,绿地在下,黑云凝聚时,万万里大地出现无数战骑,列阵如惊雷爆炸,齐齐冲锋,震动声如怒雷咆哮。雄浑的马蹄声在大地奏出悲怆苍劲的鼓点,铁甲在拥挤的空间碰撞、摩擦,迸出激烈的火线,扭住、缠住,和雷声交织成惊心动魄的大舞台。

    下一刻,黑云迅疾猛烈地坠下,那暴雨来势之快,可以使悠然盘旋在长空的雄鹰来不及躲避而被击落;雨脚之猛,能把绿地的旺盛野草打得齐齐矮下一头。可唯独不能使战骑洪流缓上半分。

    “哈哈哈哈哈,又是些‘撒豆成兵’的破玩意,看本座以力破之!”

    闻人未央狂笑,生死力场“嗡”一声扩张更加迅猛,他的雄伟的身躯在绵密雨幕和万顷雷霆之下,依然显得无比伟岸,大氅在身后扬得猎猎作

    响,格外显出他的贲起的如钢铁铸的肌肉群,倘若把那无数战骑比作海啸,那么仅他的身躯,就仿佛已形成了一面铜墙铁壁打造的堤坝。

    那一柄重达数千斤的“抱月苍梧”,在闻人未央的手中,就好像大小适中的玩具。“抱月苍梧”虽是仙器,但形制不脱凡兵,乃从“偃月刀”脱颖而出。其一挥舞,天地即出现断层,战骑洪流瞬间崩溃,又还复成原初的元神,在汹涌扑过的生死力场下,被吞噬殆尽。

    尽管寰宇神仙拥有数不尽的元神之力,在虚空乱流之中,可以开拓无穷无尽的领域,但原先开拓的领域被占领,到底是要遭到损害的。

    李青彦从云头坠下,脸色已变得青紫,又捏诀迎魔君下一击,战场扩张到无限数目,他的七窍也都渗出血来,道髻松开,惨淋淋的像个回来复仇的冤鬼。

    “唉……”一声浓重的叹息,从天际之上无穷远的尽头,唤下一道神光来,笼住李青彦的身躯,生死力场顿时不能近身,被冲散的万里祥云,又即汇聚起来。

    闻人未央见状,大笑说道:“你用‘极道神宫’保命,天涯海角失了镇压,里面的囚犯正好来给本座效力。”

    李青彦淡淡说道:“在此之前,他们要先对付一只偷溜进去的小老鼠。”

    闻人未央眉头一皱,面上显出不悦之色:“你是说那个小子?本座可还没答应让他去。”旋又笑起来,“也罢,他看来已做了决心,本座又何妨成人之美。兴许他还就是白芙玄的克星。”

    李青彦道:“那些囚犯的身份,魔君想必比我清楚,他有什么能耐闯过去?”拂尘不知何时已收起,手中出现了一柄剑,在神光下,那剑苍翠晶莹,脱手而去,即化凛冽的锋芒,划过无穷远的距离,在乱流里掀起阵阵浪花。

    暗红的魔血由闻人未央的被划破的胸膛渗出来,他的左手已紧紧抓住那飞剑,这把在三界著名的法器,就被生生攥成了废铁,然后随意抛弃在乱流里,永久地埋葬了它的姓名。

    闻人未央神秘一笑,却没有再说什么。

    然而李青彦的攻击才只是开始,拂尘又出现,也已脱手而出,膨胀着倒立在虚空,万千根银丝齐齐射出,竟也扩张到无穷远,把生死力场完全罩住,紧绷的银丝如钢筋般围成了一个无穷大的囚笼。

    然后,囚笼开始收缩,生死力场竟也随之收缩,其扩张遭到了强烈的压制,无论发出怎样愤怒的咆哮,都始终不能冲出去。

    囚笼的收缩虽然缓慢,却十分坚定。生死力场被消耗干净的瞬间,也即是魔君身死魔灭的时刻。

    闻人未央笑了笑,左手握起了拳头,似有气劲注入,从意象上给人以膨胀之感,但实质却不发生变化,而暗中已力贯天地。生死力场突如受到召唤,兴奋地收缩,眨眼凝缩到对比无穷天地无穷渺小的拳头里。

    力场收缩发出的闷在小天地里却别外尖锐的动静,像某种夜行的鸟的啼声,后劲十足的响了几个呼吸,最后归于寂静。

    但寂静只有一刹那,闻人未央已挥出这一拳,生死力场再次以一种不可思议的速度扩张,摧枯拉朽地冲破囚笼,那拂尘就爆碎,李青彦如遭重击,被重重撞飞出去,身体竟时幻时灭,一张脸如同死人般,如不是“极道神宫”的护佑,恐怕已死在这一拳之下。

    闻人未央正待乘胜追击,乱流中却有一个警讯传递到他脑海,他脸色一沉,手一抹天地,就已回到现世,低头看阶台下,青龙全身负伤地单膝落地,面向着他以手抚胸。

    “怎么回事?”

    “神火炮……”青龙虚弱道,“血衣楼全灭在神火炮下,第二炮已发射,我军和盟军都不能避……”

    闻人未央眺望远空,强烈的光束,往七八个方向投落。

    谁说语言不是一门艺术呢?谁能像他一样,把情况浓缩在一句话里,使魔君立刻明白了当下的境况?

    青龙咬牙不敢抬头,一来办事不力,二来他不知道魔君会否为了魔族而置自己于险境,三来置他们的王于险境,也即是他们的失职。作为宣誓效忠的部下,哪怕死也要为他们的王挡住所有攻击。无论何种理由,他都没有脸见王。

    可任由部队的全灭,此次奇袭岂非功亏一篑?

    闻人未央只扫了他一眼,就洞悉了他心里的矛盾,只淡淡道:“你是对的。”谁也不能理解,连青龙也无法理解,这四个字里饱含着怎样的感情。因为他有话没有讲出口。

    青龙只看到他一挥“抱月苍梧”,生死力场铺盖龙首山,旋即收缩,那七八道光束竟都改变了原来的轨迹,向魔君一人激射过来。

    “陛下!”

    青龙目眦欲裂,心里涌动着炽热的情感,连“盟军燕子坞的就不用管了”这种话,也一个字都讲不出口了。他的身子被推出去数里远,只看到神火炮接二连三炸在那个伟岸的身躯上,炸出一朵又一朵的蘑菇云。

    他拼了命地往回赶,耳朵已完全被震聋了,什么声音也听不见,这个平日里连一丝多余的表情都不会有的铁汉子,此刻眼眶中却有热泪在打滚。

    穿过漫天的烟尘,他看到闻人未央拄着“抱月苍梧”,浑身是血地立在虚空,左下腹部出现了一个狰狞的血洞,里面空空的两边相通。大氅破碎得只剩下一个模子,像开在荒山野岭的酒肆的肮脏幌子。但他仍然在发着笑,看着飞奔而来热泪盈眶的青龙,像看着自己的孩子。

    现在青龙已知道,这个伟岸男人的心里,并不单单只有复仇。但是已太晚了,他恨自己为什么不能及时发现敌人的阴谋。

    就在这个时候,一道雪白色的彩虹从天的另一头驰至,雪白色的彩虹,这世间独一无二的颜色,看来就好像一柄剑,如雪一样寂寞,如梅一样孤傲。

    ps:再唠唠写东西吧。我对我写东西所要求的标准,是一个“情节”内言之有物。“情节”有大有小,怎样用最少的文字表达出来,是非常考验写作功力的。在刻画“情节”时,我感觉像在画一幅画。譬如这一卷的前半部分,燕离的装出一副“百无聊赖”的样子,到最后揭开,在我是一个非常大的“情节”,最后揭开时,就给我感觉画了很大一幅壁画,好不好是其次,至少它已经是完整的。撇开燕离,像李小秀杨修文一流,是原先设定好的角色,在作画上是已经有模板了的;但像朝季叔这样,在写出来之前,只是一个名字。一本书的角色太多了,我无法精心设计每个角色,自然,朝季叔也不像观山海、李半山、燕十一、闻人未央等角色那样,有其“原型”,是受“原型”的激发而创作出来的人物,所以他的创作,就只是一片空白,就像我每天码字打开word的版面底色一样,在刻画之前,我并不知道我要把他写成什么样。而在此之前,他只是一个贪慕权势,有些虚荣心的昏聩的老头子;但是谁说这样的老头子,不能有用生命去热爱的东西呢?当我用三千字把他的血肉描摹出来时,我才恍然,啊!原来他是这样的。这幅画虽然很小,但我很喜欢。

    ps:正文已足三千字了的。

65、三百年前的阴谋

    雪白色彩虹的主人,一个白得像雪一样的男人,冰雕般的五官泛着冷冰冰的寒气,一双深邃的眸子,也像雪白色的彩虹一样寂寞、孤傲,深锁的眉宇,仿佛有万年都化不开的郁结。

    “苏北客!”青龙一字一字念出来者的姓名,每念一个字,都仿佛遭到一重雷劫的打击,脸色变得更苍白一分。他警惕地冲到闻人未央前头挡住,他已决心用自己的肉躯来为王挡下所有伤害。

    然后他才注意到,苏北客的身旁有一个女人。

    这个女人自然是幽姬,她眨了眨眼,看了看青龙又看了看魔君,打了个哈哈,讪讪笑道:“嗳!这不是陛下吗,还有青龙大人,不用客气,不用客气,人家只是来看个热闹。”遂识趣地远远躲起来。

    “道友来得有点晚。”李青彦慢吞吞从“虚界”走出来,语调虽平淡,话里的内容与他不经意朝幽姬躲藏处投去的一瞥,却表达着他的不满。

    ——老夫和魔君大战了多少回合,差点被打死了,而你竟然跟一个女人卿卿我我到现在?还是个魔族女人!

    当然,李青彦不会这样说,也不会这样想。但到底还是表达出了类似的意思。

    苏北客的像剑一样的眉峰一轩,逼人的剑气自然而然遍布周身,然后才冷冷说道:“这个魔族女人试图逃跑。”

    幽姬一下子不情愿了,自躲藏处冒出头来大骂:“苏北客你这个大混蛋,爱人家的时候,就小甜甜小亲亲地叫老娘,这会喊我魔族女人?——大家伙来评评理,摊上这么个负心汉薄情郎,谁能不逃呀?”

    由苏北客脸上毫不动摇的神色可知,幽姬又说了一个谎话。当然,在场人都知道,她的谎话张口就来,没有人会当真的。

    “青龙,回到你的战场去。”闻人未央伸手虚摄,青龙就被拉到了后方。他对自己沉重的伤躯仿佛无所觉,他微微地昂着头看两个寰宇,那目光却仿佛在俯瞰着他们。

    “既然来了,就一起上吧。”

    “抱月苍梧”一擎,他整个人已冲上去,到得二人上方,他的身子三百六十度回旋,刀身划出一道凌厉的龙卷,刀锋已当头朝苏北客劈了下去。

    也不见苏北客如何作势,雪白色的彩虹倏如闪电刺出去,掀起一个气旋。

    刹那间,天地一分为二,左半边是黑白灰,右半边是完全冰白,交接处发出“滋滋滋”的闪电,那闪电不是头发那样一丝一丝,是麻绳那样一捆一捆,扭曲如龙蛇乱舞,“啪”一声抽在地上,立即出现一个正正方方的可容江河的大渠;散溢的力量的不是灰尘那样一粒一粒,是铁球那样一团一团,毫无规则地四处乱飞,碰到什么,什么就变作飞灰,落到地面,立即出现一个圆圆滚滚的可作湖泊的深坑。

    李青彦眼看这样下去龙首山都要毁于一旦,叹了口气,借了“极道神宫”的力量,强行撕开虚空,将两个寰宇都容纳进去。

    虚空乱流,更加剧了碰撞的激烈。

    李青彦这才捏诀,一道“众妙之门”出现在闻人未央的后方,跟着一晃,就变成

    了十个门,再一晃,已有千数,再一晃,整个虚空乱流的背影,已全都是“众妙之门”。所有的门又都联合,变作一扇大到无法想象的纯白色空间,从中涌出的光,显出一粒一粒的质感,仿佛克制着世间所有邪魔,生死力场竟迅速收缩枯萎。

    剩下的,又被苏北客的剑气所冻结。

    被两种可怕的力量夹击,闻人未央虽然豪气万丈,但凭他一个,到底还是难敌。他想到他当年的一个布置,如今也该要起作用了。

    也正是在这个时候,虚空乱流中出现了一个似乎决不可能出现的身影,也不知她是何时混进来,又是如何在寰宇神仙的战场中穿梭自如,这身影以闪电般的速度窜到苏北客身后。

    嗤!

    一个利刃入肉的闷响,在这个空间里简直如同惊雷炸裂。

    当世最强神剑仙的胸口已被穿了个透心凉。冰山般的剑气迅速消融,苏北客面无表情地低头看着自己的胸口,软软倒下的身子被背后的女人抱住。他看到了一张梨花带雨的脸,这张脸是多么让他魂牵梦萦,多少次卧后难眠的细长清宵,都是她的画像陪伴着他。

    哭脸上盛一泓怨恨的神采,幽姬咬着银牙道:“苏北客,你可还记得三百年前,岭南墨氏七百多口人……”

    “三百多年前……”苏北客微微低语着,逐渐失去神采的眼眶里似乎出现了思索之色,那一年,他收到一个关于他师父幽月的消息,原来她失踪是假,是被魔君掳去。

    那一年,魔君将幽月的尸体挂在白帝城门口示众。发狂的苏北客,在魔界掀起了滔天的杀戮。墨氏的七百多口人,与他杀掉的魔族相比,根本只是沧海一粟,他又怎么会记得?

    可是为了幽月,纵然再杀七百万又如何?他的眼中露出不屈的冷漠。

    闻人未央看着自己一手策划的戏剧,神色竟有些落寞起来。他由此并没有发现,有个血色的影子,也藏在这乱流之中。既然目的已经达到,他并没有继续隐瞒下去的打算。

    “幽月是三十多年前死的。寿终正寝。”他慢慢地开口。

    苏北客和幽姬都转头看他,他沉沉地道,“我原名萧落痕,是幽月的师父。三百多年前,她调查出我的真实身份,不管不顾跑来找我,我想到你日后必然是我复仇的一大障碍,于是利用她布下一个局。”

    “那她是谁?”苏北客的目光已变了,变得更加的肃杀,他的生命力仿佛又重新凝聚起来,变得愈发的狂暴。

    闻人未央知道这个“她”指的是幽姬,他漠然道:“她只不过是被我改造了容貌而已。”

    幽姬一开始还并未听出门道,随着她那并不蠢的脑袋慢慢清醒,愈渐品味到一个更难以接受的真相。她凌厉地盯住闻人未央,“你用假的尸体骗他去杀人,灭了我全族,好让我对他心生怨恨?”

    “不错。”闻人未央道。

    “然后你告诉我,如果我想报仇,就要随你摆布!”幽姬一口银牙几乎要咬碎,她的怨恨的目标开始变化。

    “是这样。”闻人未央道。

    “我在万魔窟三百年,你把我改成幽月的样子,然后……”

    “然后,你借我抓获了仙界的俘虏,趁机让她混在其中,逃到人界,吸引苏北客的注意!”

    那个血色的影子带着浓烈的恨意现身了,不是李红妆又是谁?她想到当年闻人未央对一切都心知肚明,却还将她打落尘埃,过往的所有不公待遇,所有因为他而受到的苦楚,就一齐涌上了脑海。

    闻人未央表现得很意外,看了她一眼,点头道:“委屈你了。”

    “不委屈!为师尊办这样一件小事,弟子怎么会委屈呢!”李红妆几乎是咬牙切齿地说出来。她的心底的怒火,早已像火山一样喷涌而出。

    幽姬难以置信自己这么多年仇恨,居然是别人精心策划的一个阴谋,而她最终也成功地完成了一颗棋子的价值,遂了真正仇人的心愿。

    最可怜的却是怀中的男人,她恨了太多太多年,实在已无力再恨下去,她含泪看着被自己亲手刺到要害的男人,“苏北客看到我的样子,当然不会放我走,当然会为了搞清楚我的身份,把我软禁在身边。”

    苏北客抿着唇,看着幽姬,眼睛深处,逐渐泛出异样的光泽。只是这光泽,却也越来越微弱。

    “他愈渐熟悉我的气息,就愈渐难以提防我的偷袭……这六年来我们形影不离,我身上甚至有他偷偷给我设的禁制,既禁锢我的自由,也保护我的安全!”

    “原来你知道……”苏北客呢喃似的低语。

    “你如果知道我每天都没有睡着,就不会这样问了……”幽姬哭着说。

    “我知道……”苏北客道。

    “那你知道我为什么没有睡着?”幽姬哭着问,却没等对方回答就说了下去,“那只因为,我知道这样的日子不会长久,每跟你相处一天就少一天,所以我每天都当做最后一天来过!”

    然后她抬头,止住了泪水,恨恨对闻人未央道:“我不会让你顺遂心愿的,我会救他,让他永远跟你作对!”说毕抱了苏北客消失不见。

    闻人未央笑了笑。

    ——那时道庭已经毁灭,他是死是活,已经都没有关系了。

    “唉!”

    李青彦突然发出一个叹息,许多的光,向李红妆和闻人未央笼罩过去。

    闻人未央伸手一吸,已把李红妆拽到身后,生死力场全力催动,与那积聚了不知多久而爆发的神圣的光芒对抗。

    李红妆看着他背后的空门大露,内心异常的挣扎,仇恨以及多年来的积怨让她有一股偷袭的冲动,只要杀死这个男人,回到魔界,她就是新的魔君,再也没有人可以欺侮她,再也不会因为一件事办不好就被打落尘埃,那个时候,负责把别人“打落尘埃”的人,就变成了她。

    这样的诱惑,这样的情绪,这样的感情,如果是你,你会不会动手?

    ps:两更六千字如约送上。

66、他的身躯屹立不倒

    照说李红妆觊觎魔君宝座已久,照说眼前这个机会不可能再有第二次,照说她还是个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女人,她不缺心狠手辣和决断力,可是她到底没有动手。

    也许是没有把握,也许是她突然变了,变得不愿趁人之危,也许是闻人未央舍身去挡神火炮的行为感动了她,也许冥冥中有一股力量在阻止她……也许,她已有一种奇妙的感应。

    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感应,没有人说得清楚。好比你偶尔会突然做出一件连自己都不能理解的行为,事后无论怎么也解释不通时,就只能用“鬼使神差”做结论。

    苏北客的虽然匆匆退场,可是留下来的剑意,却仍然纵横虚空之中,生死力场遭到全面的压制,不管怎样持续扩张,都会被无形的剑气绞碎,因此始终只能维持在一个范围。

    神圣的光占据了上风,突然从中折射出来一道光柱,光柱又折射,像拥有了藤蔓能力的月季花的绽开,就这样一枝接一枝地盛放,眨眼已占据大半个空间。

    那些光的盛放,又即延续增长了威力。远远地看,生死力场已渺小到忽略不计,整个空间都是一片纯白,代表“邪恶”的黑白灰三个颜色,似乎终究要消融在“正义”的光芒之下。

    但是在那渺小里,又突然出现一个颜色,那是这个空间里从未出现过的颜色,那是将残余的雪白色的彩虹都盖过去的颜色。血一样的红,由许多的火红的枫叶所映照出来,像红彤彤的太阳突然从冰山下跃出来,给黯淡的生死力场注入了一股新力。

    二者虽异,但本就一脉同源,且由于其特性,并非一加一那么简单。

    最关键的是,这些枫叶,竟冲散了苏北客残留下来的剑气,使得生死力场得到了喘息。然后,闻人未央大笑一声,“抱月苍梧”已劈将出去。

    “砰砰——”

    那些圣洁的光芒,那些沿着虚空壁敞开的“众妙之门”,就在这一刀下破碎,尽管他们仍然占据着半壁江山,但落败已是时间的问题。

    “唉!”

    浓重的叹息声,在虚空里响起来。

    李红妆做了这一切,并不以为大功,面无表情地站在那里,不知在想些什么。

    闻人未央看了她一眼,状似随意道:“我没想到你会出手。”

    李红妆冷笑一声,说道:“我做什么,自有我的道理。忘了告诉你,方才那老道趁你们说话的机会,去把神火炮给重新激活了。”

    他们说话也就那么几个呼吸的功夫,李青彦已进出了一趟。他把“极道神宫”留在了那里,那件仙器里的能量,足够神火炮发射一次。

    闻人未央只一动脑,即明白前因后果,他的眼睛里不知流露出怎样的情绪,仿佛是疲惫?仿佛是解脱?数千年心心念念的仇恨,由今终于送了一颗种子过去,结果怎样,他仿佛已不再关心。

    复仇于他,兴许在数千年的流转中,早已变作了其

    他东西。人一旦有了牵挂,就会发生改变。

    得知对手失了“极道神宫”,闻人未央再无顾忌,握拳只一击,就把那些圣洁的光芒击碎,“抱月苍梧”遥遥劈出。

    刀光呼啸而去,将李青彦的躯体和神魂打得灰飞烟灭,整个空间又都被生死力场所掌控,唯余那一声长长的叹息,仿佛对难以改变的命运表达着哀而不伤的悼念。

    看到曾经把自己流放世界尽头的大敌死在眼前,李红妆微有恍惚,因为她知道,道庭至此,真可谓名存实亡了。她至今都还像在做梦一样,因为魔族和燕子坞的联盟,是直到进攻的前一刻才知道的。

    想到燕离那个臭男人竟敢欺骗她,她在心里就恨得牙痒痒,心想下次见到他,一定要他跪地求饶。可又想到那个男人,此刻已踏上不知生死的复仇之路,能不能回来,还是个未知之数,就有些惆怅起来。

    她自己虽然是个睚眦必报的人,可她却突然有些想不明白,为什么复仇会成为活下去的理由呢?

    “你母亲生前很喜欢枫叶,因为她觉得跟她很像。”闻人未央突然打破了沉默。

    李红妆浑身一震,她想起来了一件事,从她有记忆以来,她所住的地方,就种满了枫树。她的神境,有很大一部分是受此影响。

    这是她第一次听到自己的身世,她一直没有去追寻,一来她认为自己是因为倒霉被抓到魔界的人族俘虏,二来她已变成了魔族,去找到亲生父母又能怎样呢?

    她没有想到,闻人未央对她的身世一清二楚。

    “我母亲,她在哪里?她为什么把我遗弃在白帝城?”

    闻人未央对她笑了笑,道:“你的母亲已死了,生下你后没有几天就死了。”

    “她是怎么死的?一定是被你杀的!”李红妆冷冷道。一个人族,大概率是个修行者,且才刚生下小孩,能被魔族放过?这一下子,新仇旧恨涌上她的脑海,她已在后悔刚刚“鬼使神差”的没出手。

    闻人未央却摇了摇头,道:“你母亲是自杀的。”

    “你胡说,她为什么会自杀?一定是受不了你的折磨!”李红妆把所有的恨意都倾注在眼睛里。

    闻人未央已转过头看天空,虚界褪去,七八道强烈的光束正在穿梭,朝着既定的地点坚定执行着他们的任务。

    “她受不了冰莲真气的折磨。”他低沉而又有些哀伤地说,“三百多年前,她放弃所有跑来找我。我想不通,我们冰莲一脉怎么会出现这样一个女人,像火一样热情,聒噪但是天真,吵闹但是烂漫。你没有看过她的笑容,如果你看过她的笑容,就会知道星辰为什么闪耀,烈阳为什么普照大地,春风为什么滋润万物……”

    李红妆的身心都发生了震动,她终于听明白了,原来她的生母,竟是昆仑上一任掌教,那个为了爱情而奋不顾身的幽月。

    那些强烈的光束越来越逼近目标,闻人未央知道

    已不能再拖。他已伸手,生死力场再一次铺盖整个龙首山,自然,那些强烈的光束,再一次朝他的位置汇聚。

    “苏北客的修为越强,她所受的折磨就越深。”闻人未央的语速加快了一点,“你永远也想象不到,冰莲真气一点一点侵蚀你的骨髓,把你的骨髓抽干,然后冻结的滋味。你虽然已受了不少的苦楚,可是跟你的母亲比起来,根本算不了什么。”

    李红妆咬牙听着,对神火炮发射出来的强烈的光束毫无所觉。

    闻人未央没有停顿,继续说道:“三十多年前,你母亲已知道她不能再坚持下去了。她不是为了自己,她是不忍我的不忍,她不忍我看着她受折磨时的痛苦。她跟我要了个孩子,那就是你。”

    虽然已有所预料,李红妆这一刻还是泪如泉涌。现在她终于明白,为什么她一个人族小女孩,会在白帝城天魔宫那种地方做一个洒扫的仆役。

    “既然你是……可你为什么要那样对我,要那样折磨我?”虽然她在问出口时,在心里就已经有了答案,可她还是看着闻人未央。

    闻人未央突然激发生死力场,把她推到很远处,然后远远地看着她笑:“因为我不能一直保护你,我终有死去的一天,所以我要教你怎么保护自己。”

    “抱月苍梧”已昂然向那些光束吐露獠牙。

    当毁天灭地的响声过后,在无边的烟尘之中,闻人未央持刀重重降到地面,伟岸的身躯屹立在大地之上,纹丝不动如同雕塑。

    李红妆来到近旁,张着嘴似乎想要喊一声什么,却始终没能发出口。她缓缓地跪了下去。

    闻声而来的青龙以及其他魔族,站在数十丈外看了片刻,终于明白,雕塑之所以是雕塑,是因为他不管多么栩栩如生,终究不可能活过来的。遂皆忍不住跪地悲泣。

    越来越多的魔族赶到,几个耆老不顾阻拦冲到雕塑旁边嚎啕大哭,直到哭昏过去,才由其他魔族抬着下去。

    燕离并不知外面发生了什么,他来到天涯海角,一步跨了进去。他跨这一步之前,已扫除了所有杂思,所有对这人世间的眷恋,都被他狠心割除,他再没有了半点牵挂,所以这一步跨得毫不犹豫,跨得一往无前。

    眼前却是一个参天老林,苍藤互相纠缠在嶙峋的怪石上,野树极力地生长,一个树盖连着一个树盖,在眼前形成一个遮天蔽日的幽暗之所,稀稀落落几点光斑,看来凄凉疲累得仿佛经过了万里长征。

    偏就在这时,耳内响起一个绝不可能在这里出现的声音,鼻子钻进一个绝不可能在这里出现的香味。

    那声音那香味,实在太诱人了,对于一个“饕餮”而言。

    燕离多么希望开口招呼自己的是声音偏中性细腻的罗方硕,因为那意味着他将在决战前饱餐一顿。但那是一个怎样的声音呢?他无法用言语来形容,就好像在义庄过夜,睡到半夜听到指甲挠棺材板盖的感觉。

67、天涯海角邂逅“故人”

    那声音尖锐、阴惨惨的,听在耳中,像细的铁丝由你的指甲盖与指头之间的缝隙钻进去,然后沿着你的皮肤一直窜到你的头皮上,让你浑身都忍不住的冰冷起来。

    “桀——”

    这个声音像在同他打招呼,伴随着“咕咚咚”沸水的声音,以及“劈啪啪”炭火的声音,他循着声音,转过去看到一个似曾相识的画面。

    画面中的内容是这样的:一个鸟语花香如同桃花源般的山谷里,一张煮着“古董羹”的石案,一具坐在那里往锅里投料的骷髅。

    但眼前看到的也有很多不同,譬如那个投料的骷髅并没有穿盔甲,倒是腰畔却挂了一柄黑色的长刀,与紫夜刀有些相像,但是要短许多,颜色也更加的深,像是从深渊里捞出来的一样;譬如当初那里并没有一具盔甲,竟也坐在那里享用;再譬如环境也有很大不同。

    跟他打招呼的,便是那一具盔甲了,它不知是什么做的,细看有一个很淡的虚影。如果说是一个鬼魂套着一具盔甲,就很贴切了。

    “哟嚯嚯嚯——”那骷髅发出让燕离感觉到异常熟悉的笑声,“来者是客,快快请坐。”

    燕离紧抿着嘴,显然需要有个人来向他解释,但显然没有这样一个贴心的人,他只好走过去,在石案旁坐下,闻了闻锅中的肉类菜蔬,确认灵台没有被蒙蔽,都是货真价实的美食,索性不管三七二十一,抓了筷子就夹起来。

    于是接下来,一个人,一具盔甲,一个骷髅,三个姑且都算做人,竟是你争我抢地吃起来,争到激烈时,面红耳赤当仁不让,娇小而孱弱的瓷锅,被三双筷子搅得风起云涌荡气回肠……到最后连汤都只剩一点点底的时候,三个人齐齐放下筷子,向后一仰,“哈”地呼出一口气,搓揉着肚子满足地眯起眼睛。

    燕离不知他二位是怎样,他自己确实感觉到全身都暖洋洋的。现在他回想起来在风动府的遭遇,也不知是命中注定还是好运。这两位看模样也不是好惹的,岂是当初他们那么一点修为能应付的?

    “哟嚯嚯嚯——”骷髅率先发出他那独特的笑声,“在下死侍,燕先生好胆魄,看到在下和无具,仍面不改色进食。”

    “不敢当先生。原来他才是无具。”燕离看着那具盔甲。

    “桀——”无具也发出他独特的笑声,算是做了回答。

    燕离眼珠子一转,道:“您二位不是在风动府?怎么会出现在天涯海角?”他确信他的记忆不会出错。

    骷髅死侍笑道:“来找先生。”

    “找我?”燕离一怔,不知怎么就想到了前不久遭遇的离奇幻梦,直觉上与这两个有关。

    “想找燕先生借龙神戒一用。”死侍客气地说。

    燕离目光一冷,不无嘲讽地说道:“两位难道也对永生感兴趣?”

    “你,找死……”

    死侍似乎呆了一下。无具则直接发出尖利的叫声,显出异常的愤怒。

    死侍把他安抚住,然后对燕离淡淡说道:“永生对在下等而

    言,却是一种诅咒,还望燕先生不要再提起了。”

    燕离眉头微皱,点了点头。“可龙神戒由我祖师传下,更不可能相借,也请死侍先生勿再开口。”

    “跟他啰嗦什么!”

    这时深林窜出一个闪电般的身影,燕离眼珠微一转,已拔剑斩去,只觉剑锋斩在一个硬物上,待看清来人,他忍不住呆了一下。

    这一位还不陌生,竟是当初拜师剑庭之前,遭遇过的星陨兽。

    “宿将!”

    眼前的袭击者,人形状,体型极瘦,像被魔物附体的人类,全身上下覆满鳞片和倒刺,头很小,有个盔甲面具,口器尖又长,看来具有很可怕的穿透力,手拿一柄形状古怪的圆筒枪。剑锋正斩在枪上。

    “先不要动手。”死侍冷冷地丢出一句,待宿将虽然不甘愿地冷哼一声,却还是收枪站到一旁之后,他才转向燕离道,“燕先生可还记得前段时间的入梦?”

    燕离恍然道:“那个梦境果然是你们搞的鬼。”

    死侍道:“燕先生穿越空间时,正巧被在下的手下捕捉到,在下于是托了个梦给燕先生,只盼燕先生是个明白事理的,知道现在这个世界它是不对的,有需要纠正的地方。”

    燕离沉默下来。他当然知道对方指的是什么,也知道对方的身份了。但是交出龙神戒,放出星灵一族,虽然等同于打击了白芙玄,可他心里依然有许多顾虑和矛盾。

    “龙神戒的被封印,也是你们做的手脚?”他忽然问道。

    三个异族皆闪过讶异之色,死侍道:“连白芙玄也不知道,没想到被燕先生识破了。”

    燕离不理他的恭维,径自问道:“既然你们当初已经手过龙神戒,又为何会丢失?”

    “那只因为我们之中出了一个叛徒。”宿将冷冷恨道。

    燕离并不关心什么叛徒,继续问道:“当年在剑州,你不是对‘九霄雷音’感兴趣,而只是为了解开龙神戒的封印?”

    “哼!”宿将冷冷道,“否则我两根手指便捏死你了!”

    燕离这才明白,为何龙神戒一开始像死物,除承载剑经以外一点作用也没有。解开封印后,由于是从龙神图剥离出来的一部分,拥有逆转时空的神能,也间接救了小芙儿一命。想到小芙儿,他的心里一痛,虽然他始终不信白芙玄和小芙儿是一个人,但也不愿继续去深想。

    “可是,龙神戒解封后,你们大可第一时间来找我,为何拖到现在?”

    “哟嚯嚯嚯——”死侍笑了起来,“恕在下不便告知。”

    “你不说我也知道。”燕离道。

    “哦?”死侍道。

    “彼时你们根本没有足够的力量来找我。”燕离道。

    “那么现在又为何来了?”死侍道。

    燕离道:“你们担心我死在白芙玄手中,一旦龙神戒落到她手里,星灵一族将失去破封而出的机会。”

    “哟嚯嚯嚯——”死侍站了起来,他虽然只剩一副骨头架子,却比燕离还要高出一个头,背后的猩红大氅“哗啦”一下铺开,更显出它腰上的黑刀的魅力。他按刀而立,“那么燕先生既然都明白了,就请借龙神戒一用吧。”

    相信燕离只要迸出半个“不”字,他的刀就会出鞘。

    燕离倒是没有说“不”,他只不过悠然地站起来,朝其中一个方向走去。他就像一个恶客,来到别人家里做客,吃干抹净拍拍屁股走人,不带个礼物不说,走时连声招呼也不打。

    但是他背后的三个异族,却一个也没有动。

    “哟嚯嚯嚯——”死侍发出他独特的笑声,“看来什么都瞒不住燕先生。”

    “这里是天涯海角,三个长得像你们这样的,人大门都不让进,还摆出一副等我的样子呢。”

    燕离斩开前方的荆棘,前方出现一条阴暗的路径。

    “燕先生虽然很聪明,但有一件事可能还不知道。”死侍远远地道。

    “哦?”燕离停住,回身看他,他笑着继续说,“天涯海角关押着道庭数千年以来镇压的极恶之辈,就在方才,镇压天涯海角的‘极道神宫’被收走了,你再往前走,可就要遇上那些囚犯了。”

    “那正好,我热热身。”燕离说罢,头也不回地向前走去。

    阴暗小径不很长,但才不过走出三步,身后场景就发生了巨大的变化。暗无天日的原始丛林不见了,出现了一个冒着浓烟的火山口。按照方位推算,他方才坐着吃古董羹的位置,竟是火山口的边缘,只需要一个探头就能看到下方的岩浆。

    “这就是天涯海角么,有趣。”他也不惧,仍向前走。接下来的一段路,他每走几步,脚下的情景就会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真真诠释了什么叫“咫尺天涯”。

    那些场景并不虚假,全是天涯海角所能通往的去处。期间他还看到了“世界尽头”,他没有驻足缅怀,因为他对那个地方丝毫没有怀念之意,如果可以,他这辈子都不想再跟它有瓜葛。

    在世界尽头的时光,最难捱的无疑是饥饿。饥饿太令人发狂了,可以把一个谦恭有礼的道德模范变成生啖活人的凶兽恶魔。

    也许是才刚饱餐一顿,燕离觉出有一点困乏。

    可食物一进入修行者的肚里,就被真气给炼化了,就算一开始为了体验饱腹感而抑制了真气,但也绝不会抑制太久。所以根本不可能会发生困乏。

    也就在这个时候,他走完了阴暗的小径。

    这是一个非常诡异的峡谷,之所以说他诡异,是因为在这样一个上不接天,看不到任何出路的峡谷里,居然建有一个村落,一个灯火通明的村落。

    浓浓的阴雾徘徊在峡谷的上方,陡峭的山壁上到处是蜘蛛网,在这样一个环境下,竟然有这样一个普普通通的村落,还亮着让人眼晕的灯火,你说诡不诡异?

    燕离在村口观察了许久,才终于慢吞吞地走进去。

    ps:双更六千字奉上!!!

62、新人欢迎仪式

    燕离忽然意识到了自己的一个失误:他冒冒失失地闯到这里来,对这个地方一点也不了解,他不知道通往天之原的路径,不知道里面有什么样的陷阱,不知道会遭遇怎样的凶险。不止是他,连其他人也并没有意识到这一点,而只管对他踏上这条路的欣慰。

    求仁得仁,这岂非人生最高礼节?

    现在,他到底还是已经踏进来了,踏进这个诡异的小山村里。就看到狭长谷道的危崖上下,稀稀落落建着三十几座屋,等人高的野草轻轻摇摆着,像咧着嘴朝人笑的稻草人,明明这条干涸的峡谷里没有一点声音,可看着它们那样摇摆,就仿佛耳边有了一种诡异的笑声。

    这无疑是一个干涸很久的河道,碎石子都风化了,踩一踩就都成了粉,混到了空气里,就溅起一阵一阵的“人间烟火”。

    这时北边断崖上一座小屋,还真就冒出一股炊烟来,燕离往那一处看去,顿时毛骨悚然。只见窗口旁边站着一个女人,一个穿着素白囚服的女人,首先看到的是她飘扬的长发,确切地说,燕离先从那长发联想到了女鬼,不是一般的黑,不仔细看,还会以为是一扇黑绸窗帘在晚风里荡漾徐拂。若不是那团黑色中央的过于苍白的脸所形成的反差,燕离无法相信那团燃烧在黑夜里的黑色是一个女人的头发。

    燕离定了定神,由河岸旁一条人力开凿的小路拾级而上,走近那屋子,他看清了那女人的脸。那是一张与他的想象迥然相异的蜡黄得仿佛涂满了蜂蜜的脸,她的嘴唇是黑紫色的,有着浓重的黑眼圈,像已有七天七夜未曾合眼,鼻梁在她那种面孔里的女人中,算是很高的,睫毛也很长,眼内却有一层迷蒙的螺旋纹,看不清怎样颜色。

    “在下燕离,路过贵宝地,只求借道,还望姑娘指点迷津。”

    “姑娘?”那女人吃吃地笑起来,“你早个六百年来,我倒还是个姑娘。”

    “姑娘看着并不老。”燕离道。

    “哦?”那女人吃吃笑道,“那你可愿娶我做你的妻子?”

    “不愿意。”燕离道。

    “你看,你果然是拿话哄我。”女人勃然变色,“想让我告诉你出路在哪里,你休想!”

    燕离耸耸肩,转身要走,却被她叫住,“但你若肯进来吃个家常便饭,陪我喝点小酒,我说不定一高兴,就告诉了你。”

    “那你要是一直不高兴呢?”

    燕离没有回头,因为他知道哄一个女人开心,需要她的愿意,她如果不愿意,你把天上的星星摘下来,她照样都不会对你笑一下。他由小路往回走,他预备回到下方的河道里,然后穿过河道,到对面的人家再打听打听。

    对面有十几间房子,参差不齐地排着,也都点着灯火,但并不是每一户都有人影。他停下来观察了一下,北面一间离河道最近的屋子里,有一个黝黑的大汉,他拿着一把刀,在窗口割着肉,那是一块从窗子上方的横梁吊下来的肉,黑乎乎看不清是什么动物的,只能由肉所特有的纹路去判定是肉。那大汉一面割着肉,

    一面朝他看着,冷冰冰的眼神带着穿透力极强的审视。

    隔着黝黑大汉几户,有一个老叟,头发几乎都掉光了,长得慈眉善目的,却在案板上切着一个血淋淋的心脏。那种像椰子似的形状,几乎可以肯定是人的心脏。

    剩下的房屋,要么点着灯空无一人,要么点着灯窗子紧紧闭着。他走到河道下边,一跃上去,先走到那黝黑大汉的窗口,他这才看清楚,原来窗子对面还有一个窗子,从那窗子看出去,像是个院子,正有一具具血淋淋的尸体倒吊在那里,从上面抹满了盐渍可以看出来,它们正在被进行第一道腌制的工序。

    燕离轻轻吐了口气,对黝黑大汉道:“晚上好。”

    “好,贵姓。”黝黑大汉眼神虽然冷冰冰,但是说话很客气。

    “燕。”燕离道。

    “从哪里来?”黝黑大汉道。

    燕离顿了顿,道:“阎浮。”

    “犯了什么事?”黝黑大汉道。

    燕离觉着有些不对了,这问话,像是囚犯对囚犯,他有些明白了,含糊说:“杀了几个人……”但他很快又有一点想不明白,“极道神宫”已撤走,这些囚犯难道不知情?

    “这是你刚来的份额。”黝黑大汉把刚切下来的一碟肉干推到燕离的面前,“往后就要出工了才能领,我是负责厨房的,叫我黑火就行。”

    联想到这后院那一吊一吊的鲜活的尸体,燕离对眼前的肉干连碰也不敢,强忍着胃的涌动,他勉强笑道:“我才刚吃过,这些就不用了,现在我只想知道怎么出去。”

    “出去?”黑火的动作一顿,看他的眼神变得很古怪,“你不知道这个地方?你还想出去?”他的态度变得很快,很冷漠疏离。

    燕离很快就懂了,对方把他当做愣头青了,以为不过是勉强达到被关押在“天涯海角”的标准,不是什么厉害角色,用不着巴结。对于关在这里的人,杀人当然只是像吃饭喝水一样简单的事。

    “你自己去建一个屋子住,随便你要住在哪里,但是不能离开这个峡谷。这里是老鸦的地盘,你既被分配在这里,就要听从老鸦的命令,不然他会生吃了你。”黑火淡淡地说完,就不肯再开口,连看也不想再看燕离了。

    燕离由这最后两句话听出了别的意味:这个囚牢不止峡谷,还有别的“营盘”,每个“营盘”都有不同的人统治。

    他由此感到了自己的第二个莽撞:如何前往天之原,实在应该先打听清楚。

    现在他做下一个决定,先慢慢打听清楚自己的位置和处境,打听清楚这是一个怎样的“世界”,然后再决定下一步。

    由于黑火已经彻底不理他,他只好向隔几户的那个老叟走去。当然,那一碟肉干他是绝不会要的。

    黑火冲着他的背影冷笑道:“等你饿个一年半载,就算是石头也会吞下去。到时候再找我要,那可就没有了。”

    没有人比燕离更清

    楚饥饿的滋味,但叫他吃人肉,那也是万万不能的。他挥了挥手,径自走到那老叟的窗口,只见对方已切好了一碟血淋淋的心脏肉片,端着一小盅酒,就着肉片吃得满嘴是血。

    “新来的?”

    燕离还没开口,老叟已先发问了,笑眯眯地看着他,仿佛在考虑由什么地方开始下刀比较不浪费。他只作未觉,道:“新来的。”

    “犯了什么事?”老叟道。

    “杀人。”燕离简短却熟稔地回答。

    “唔,你知道杀人也是一门学问么?”老叟道。

    “哦?”燕离道。

    “比如说,由一根筷子,从耳朵刺到脑子里去……”老叟眯眼一笑,手中一根筷子,已迅雷般戳出去。在看到燕离纹丝不动后,即停住,然后做了个搅的动作,“再搅一搅,脑花就碎了,这个人还没有那么快死透,这个时候你无论跟他说什么,他都只会回答你一句话。你知道是什么吗?”

    “不知道。”燕离兴趣缺缺。

    “他会说:让我死吧!”老叟愉悦地眯起眼睛,仿佛回忆起了从前一段快乐的往事,那些“哀嚎”和“痛哭”,像是美妙的音符在他的耳边打转,他就算听个三天三夜也不过瘾。

    一个彻头彻尾的恶棍杀人魔。

    燕离在心里下了判断,但他不是什么正义使者,实在也管不到人家头上。只是问:“我想找到老鸦,如果你能指点一下,我刚才领的‘份额’就是你的了。”

    老叟停下所有动作,认真地凝视了他四五个呼吸,然后笑了笑,一指对面的山头。燕离回头看去,只见对面囚服女人住的屋子上方,悬崖的顶上竟然有一所大宅子。

    这所大宅实在太“豪华”了,小山村里的屋子都建得歪歪扭扭,用的都是木料,而那大宅子却是用石料堆砌的,而且方方正正,整整齐齐,由外面看,你根本不敢相信这样的宅子会出现在在这种荒山野岭。

    “老夫余空海,有空切磋一二。”老叟指完又说。

    “好说。”燕离敷衍着,正要往上面去,突听峡谷另一头,由他进来的对面山谷,那里被风沙掩卷着,他原以为是死路的尽头突然出现十几个衣着古怪的人影,每一个都扛着一具或几具尸体,他们有说有笑地往这里走来,走近了才看清楚,那些尸体并不是人,而是一种人形状的怪物,看起来像猿,但比猿要小,毛发也要短,有一张满布利齿的嘴,几乎横了半个脑袋,这一口恐怕就能咬去一个脑袋。

    走在最前方的一个绑着头巾扛着一柄古怪镰刀的年轻男子第一个发现燕离,兴奋异常地怪叫一声。

    “有新人,他是我的,谁都不要抢!”语罢已扑过来。

    “忘了告诉你,我们有个新人的欢迎仪式。”余空海愉快地笑了起来,“血镰的实力这里能排个前十,但是你放心,他顶多把你打个半残而已。”

    ps:出去办事了。今天一章。有事就没办法了,精力确实有限

63、暗语之庭

    还真的有人送上门来给热身了。

    燕离已看出这些人是才刚“出工”回来,他也已看出向他扑过来的这个年轻人是个神境高手,急走数步欺进对方半尺内,剑锋一转,剑柄已顺势“敲”在那人的心窝子上。

    暗青色的大镰刀往回划出一轮冷月,一片荒草都被切割,年轻人踉跄几步退到了数丈开外,才终于重新控制住,以镰刀杵地调整身形。一张脸倏地阴沉下去,裸露左臂上的刺青狰狞地隆起来。

    那十几个人都有些惊讶,能一个照面让血镰吃个暗亏,在他们这里,已不是无名小辈。

    “我不杀无名之辈!”血镰已管不得“禁杀令”,他现在只想撕碎眼前跟自己差不多年轻的年轻人。

    “燕离。”燕离道。

    血镰脚下涌动的气息,毫无疑问是真元,此方天地虽然有天地元气,但要使神境显化,似乎很困难。他只使神境的意韵突出,人已向燕离扑去,暗青色的大镰刀,由脑后拖动,一瞬间加速到极致。

    众人只看到一个闪电般的身影向燕离扑去,燕离随手一掷,青钢剑轻飘飘飞出去,被血镰随手嗑飞,燕离微一笑,矮身已更快的速度离开原地,一个“呛锒”声,那被嗑飞的青钢剑竟在半空出鞘,眼力好的已看到,燕离在奔跑的途中精准地抓住飞回的青钢剑剑柄,一个出鞘时,双方已擦身而过。

    燕离重新出现,青钢剑挽了个剑花,然后缓缓归鞘。

    血镰的速度飞快地慢下来,踉跄朝前走了几步,便单膝跪了下去,一手拄着镰刀,一手捂着肚子发出痛苦的神色。

    “这一手藏剑,当真是得了藏剑老人的真传。”余空海不知何时已来到血镰身旁,一面处理他的伤口,一面满怀深意地说道,“看走眼了,没想到是剑庭的弟子。”

    “哈,九大的弟子,稀罕。”

    十几个人走过来,很多好奇的目光落在燕离身上。也有一些默然不发一语地回了屋,显然对“新人”一点也不感兴趣。

    燕离则有些意外于血镰的生命力顽强。那十几个人中走出一个中年人,伸手想拍他肩膀,却发现拍了个空,吃惊之余更加凛然,面上却挂着和煦的微笑:“燕兄弟才刚来,不知道暗魂谷的规矩,老鸦明令禁止自相残杀的。幸好血镰天赋异禀,不然他死掉的话,燕兄弟可就要承受老鸦的怒火了。”

    原来这个地方叫“暗魂谷”,倒也贴切。

    燕离心说正要找他,招了他来岂非省事?他跃跃欲试再补一剑,血镰却被余空海扶着回屋去了,只好遗憾作罢,顺口道:“阁下说了好些话,怎么单把自己忘记介绍了。”

    “在下莫古,燕兄弟唤我一声老莫即可。”莫古热情地取出一个小盅,“怎么样燕兄弟,想不想来一口?”

    剩下的几人都露出神秘的笑容,各自不发一语地走了。

    燕离左右想要了解这个地方,正准备答应,突觉一阵香风袭来,比香风更快的是一道寒光,他来不及退,也不能山壁,只好伸出手,用两根手指一夹。

    这本是天下无双万无一失

    的偷袭,却偏偏失手了。出手的竟是队伍里最后一个没走的人,是一个看起来很年轻的女子,粗布麻衫也遮挡不住她灵气十足的长相,称呼她为少女也不为过。

    少女是用了一根乌木簪子来偷袭的,见偷袭失败,一言不发地收回簪子,转身走了。

    燕离有些惊讶,可更让他惊讶的是,那个热情的莫古不知为何沉下脸,也一语不发地走了。他看了看两人的不同方向的背影,想了想,朝着少女追了上去。

    二人一前一后来到一间灰色的小木屋旁,少女突然回身用她那充满灵气的大眼睛瞪住燕离:“你难道还要跟我到房子里去?我告诉你老鸦的第二条禁令,每个人都只能进自己的屋子,如果你跑到别人的屋子里,那么那个屋子的主人就会死。”

    “为什么死的是那个屋子的主人?”燕离道。

    “因为他没有拒绝别人入侵他最**的地方,老鸦认为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是不可以被触犯的,一旦被触犯了,就失去了尊严,就要死。”少女认真地道。

    燕离笑道:“听起来老鸦像个待字闺中的小姐,天底下只有小姐的房间是不能随便进的。”

    “他不但不是个小姐,他还是个很好色的男人。”少女没好气道。

    燕离道:“可是这样一来,谁来执行死刑呢?无论谁来执行,岂不就触犯了第一条禁令?”

    少女冷冷道:“所以在暗魂谷,只有老鸦可以杀人。”

    燕离笑道:“我想问一些事情,就在屋外,不会触犯到禁令。”

    少女一言不发地进了屋,还重重关上了门。屋子里本已有灯,少女进去后,又变得更亮了一些。然后窗子被推开,她坐在窗子前,细细地折着一个纸鸳鸯。“你知不知道刚才是我救了你。”

    “救我?”燕离道。

    “一点也不错,就是我。”少女笑了起来,她的笑声很甜,“我姓苏,叫苏叶,他们都叫我小苏。”

    “好名字。”燕离道。

    “你可知道我为什么要救你?”苏叶道。

    “为什么?”燕离道。

    “因为我已认出了你。”苏叶道。

    “你认识我?”燕离道。

    “我被关进来之前,”苏叶道,“你才被放逐到世界尽头一年,想不到你还活着,还跑到了这个地方来。”

    燕离已确信她真的认识自己,他确实没想到这里居然有人会认得他,很是吃惊。“看来你真的认识我。”

    “这是什么地方?”他故意装作不知,好为接下来的问话铺垫。

    “这里是暗语之庭,道庭关押罪犯的地方。”苏叶说完,解释似的补充道,“我是为了找我娘才主动被关进来的。”

    燕离没有问她用了什么手段主动被关进来,只是道:“这样一个地方,为什么我从来没有听过?”

    “因为已经很久没有人敢公然对抗九大道统了。”苏叶说道。她如果知道道庭已经濒临灭亡,就不会这么的

    惆怅了。“在我上一个,还是白寡妇。”

    “白寡妇?”燕离道。

    “她住得离老鸦最近,喏,就在那间屋子。”苏叶指着对面崖下的一间木屋,“她虽然只早了我三十年,可她却是除老鸦外最强的高手,所以她不用出工,老鸦对她也很客气。”

    燕离已知道了,白寡妇就是那个穿囚衣的女人,不禁问道:“既然如此,她为什么要穿着囚衣?”

    “据说是因为被她的丈夫囚禁了六百年,穿习惯了,不想再脱下来。”苏叶停下了手里的动作,抬起警告的目光道,“你若想在这里过得好些,就千万不要去打听别人的底细,否则……”

    燕离道:“否则怎么样?”

    苏叶道:“否则就算你修为再高一百倍,也随时可能失踪的。”

    “失踪?”燕离道。

    苏叶道:“失踪的意思,就是你这个人忽然不见了,世上绝没有人知道你去了哪里。”

    燕离道:“这里常常有人失踪?”

    “常有。”苏叶又低下头去折她的纸鸳鸯。

    燕离道:“我本来以为这里很有规矩。”

    “这里本来就很有规矩。”苏叶认真道,“三个规矩。”

    “哪三个?”燕离道。

    “不能打听别人的过去,不能进别人的屋子,不能违背老鸦的命令。”苏叶道。

    燕离道:“他要我干什么,我就要干什么?”

    苏叶还是很认真地点头道:“他要你去死,你就去。”

    燕离只得苦笑。

    “其实你用不着担心。”苏叶道,“只要你不犯规矩,老鸦待人还是很好的。”

    燕离道:“老鸦禁止杀人,是不是因为他还有敌人要对付?”

    苏叶又停下动作,瞪大眼睛道:“你怎么知道?”

    “暗语之庭除了你们,还有些什么人?”燕离道。

    苏叶道:“还有落霞坡跟死冢。落霞坡的公孙大娘,死冢的鬼骸,这两个都是老鸦还在阎浮世界就敌对的高手。落霞坡跟我们一样,会收容新来的囚犯;死冢就不一样了……”

    “怎么个不一样法?”燕离道。

    “你要是运气不好,掉到了死冢附近,就会被鬼骸做成僵尸。”苏叶甜甜笑道,“幸好你总算没有掉到那里去,让我有一睹燕十方真容的机会。”

    燕离不禁打趣道:“那到底是你运气好,还是我运气好呢?”

    “都有吧。这个给你。”苏叶笑了,手中鸳鸯已折好,只有一只,神奇的是,那鸳鸯离手就飞起来,如同蝴蝶般在燕离的面前舞动,间还洒出晶莹的粉末,倒像是洒出了萤火虫群,看起来非常的美丽。

    这世上的许多规律告诉我们,美丽的事物往往都很致命,燕离已经提起了小心,但还是晚了,那鸳鸯“砰”一声炸开了一朵美丽的云霞,那些晶莹的粉末,也都发出了无与伦比的魔幻彩光。

70、鬼魂一样的男人

    燕离并没有觉出疼痛感,然后才发现那些幻彩全都只是光影效果,并没有实质的威力。

    苏叶撇嘴道:“我只不过是在欢迎你,你却一直提防着我,真叫人难过。”

    燕离还能说什么呢?只有道歉了。

    苏叶很快笑起来道:“我开玩笑而已。在这样一个地方,遇上我这样一个女人,如果不对我提防,我倒要重新评估你了。”

    “相信你已经对这里不陌生了。我最后再给你一个忠告,绝不能把自己暴露在暗语之庭的夜晚,否则会有不幸的事情发生。”

    “什么不幸的事情?”燕离道。

    “天快黑了,你快去找个屋子待着吧,明天天亮的时候,老鸦会召见你的。”苏叶说完,就把窗子“砰”一声,从里面关上了,快得仿佛慢上一刻,就会遭遇不幸的事情。

    燕离抬头看了看天空,只有一片灰蒙蒙的雾,也不知道她是怎么分辨白天黑夜的。他也不知道不幸的事情到底是什么,却不能冒险,如果在找到白芙玄之前受重伤或者修为大损,那都是致命的一件事。性命也罢了,付出这样多,却不能完成复仇,这是绝不能忍受的。

    他于是又走回到黑火所在的小屋,幸好他还在那里割着肉干,还没有关上窗子休息。

    “你别以为九大弟子在这里还能受到特殊待遇。”黑火一看到他,脸色比刚刚还臭,“你尽早不要做这个幻想,你的肉干已承诺给了老余,再没有了。”

    虽然燕离刚刚误会了那是人肉,可是跟人差不多形状的动物的肉,他也难以下咽,所以当然不是为了肉干来的。“我只不过是想问问,这附近有什么地方可以取材搭房子。”

    黑火抬头望了望天空,脸色微变,急急忙忙地说:“现在已来不及搭建了,你看看旁边那些屋子,门窗都开着的,里面没有人的,就说明是无主的,你不想死就先进去避避。”说罢也“砰”一声关上了窗子。

    燕离走过去,特意看了一眼余空海的房子,只见窗门都紧闭着。他挑了余空海隔壁的隔壁一间,看了一下门窗都开着,里面空空如也,当下走进去关上

    门。

    屋子里的摆设很简单,就一张床一张桌子一张椅子,四壁都挂着油灯,把屋子照得很明亮。他有点好奇那油灯,这里可不是阎浮世界的荒村野店,这里是暗语之庭,道庭关押犯人的地方。

    于是他打开其中一盏看了看,发现那灯油白白的很黏稠,没有什么味道,看起来像是用某种动物的肥肉榨出来的。他不禁想到了那似猿非猿的怪物,可是那怪物看起来那么瘦,怎么可能榨出油来?

    他甩甩头不再去想,把窗子关了,往床上盘膝一坐,就调息起来。但是调息没多久就已睡着,这在从前是绝不会发生的事,而且他还做梦,梦见了姬纸鸢,站在一个悬崖上,伤心欲绝地看着他说:‘我梦见你要杀我。’

    很快梦境又发生变化,一个冷冰冰的宫殿里,小芙儿坐在属于帝王的龙椅上,身子已只剩小小的一个,在那又宽又大的龙椅上,只占了十分之一;但是她的神情冷漠极了,投下来的眼神,也令他感到十分的陌生。

    他对这个眼神感觉到寒冷,从心散发到全身的寒冷。然后他就惊醒了,他一醒过来,立刻就有了警觉,因为他能感觉到一双视线,那绝对是一双眼睛,不论是人还是怪物,总之就是眼睛。

    燕离醒了,但他没有睁眼,他不知道那个在灯火中冷冷盯着他看的是个什么东西,只得暗暗捏了一个剑诀防备着。但他没想到,那个东西先发话了。

    “你是不是有病?”

    听起来是个男人的声音,这至少排除了是怪物的可能。但是他的声音非常阴冷,像是一个鬼魂。

    “你才有病!”燕离忍不住睁眼,然后他就看到床边站一个高高瘦瘦的男人,披头散发离地漂浮,看来跟个鬼魂也绝没有两样了。

    “醒了不睁眼,你不是有病是什么?”鬼男人道。

    燕离一时语塞,索性一语不发。

    鬼男人接着道:“你在这里有危险,快跟我走吧。”

    “我认识你?”燕离道。

    “第一次见。”鬼男人道。

    “既然

    不认识,我凭什么跟你走?”燕离道。

    “我是在救你,你以为住在这里的是些什么好人?”鬼男人道。

    “哦?”

    “我告诉你,他们在被关进来之前,不是悬赏巨万的江洋大盗,就是屠城灭户的大魔头。”

    “这倒说得过去。”

    “当然,仅此还不足够道庭这样对付他们。那只因为这里的人至少有一半是疯子,他们有一个共同的嗜好,就是虐待别人,看别人受苦,其中还有六七个人疯得更可怕。”

    燕离想到了余空海,忍不住道:“哪六七个?”

    “一个是花寡妇,一个叫余空海,一个叫莫古,一个叫苏叶……”鬼男人只说了四个人的名字,突然整个人往地里一缩,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燕离还没有来得及问这些人怎么更可怕法,就听到一个脚步声响起来。很轻很轻的脚步声,只有女孩子和小偷的脚步声才会这么轻。他猜测外面是个女孩子,果然就响起了苏叶的声音。

    “燕大哥,你快醒醒,天亮了。”

    “天亮了?”

    燕离打开窗子,他竟不知自己究竟睡了多久,但是天空还是灰蒙蒙一片,跟他入睡之前并没有什么不同。

    苏叶甜甜笑着说:“老鸦召你来了,听说燕大哥灭掉了五行院,特意摆宴欢迎呢。我们这里只有来了大人物,才有这样的待遇呢。”

    燕离感到肚子有些空了,不管怎么样,有饭吃总是件令人愉快的事,虽然他对那似猿非猿的肉难以下咽,但如果有素菜配个米饭,那也是可以的。

    苏叶就领着往前走,目的地似乎是老鸦的那个“豪华”的宅子。整个天地还是灰蒙蒙的,冷雾间虽然有几十间房子亮着灯火,却衬得四下更黑暗。

    等燕离的眼睛适应了黑暗时,他才发现自己走在一条很弯曲的路上。

    苏叶突然在前面道:“燕大哥昨晚可有发现什么诡异的东西?”

    ps:2000字吧先,跟朋友出去吃饭。

71、古剑问路

    “怎么样才算得诡异?”燕离很快想到了那个鬼魂一样的男人。

    “诡异就是违反常理,比如说有没有人出现在你的房间?”苏叶道。

    燕离叹了口气道:“如果有,那我此刻岂非已是个死人?我还不想死,自然也没有人能让我违反禁令。”

    苏叶清脆地笑起来,回头瞟了他一眼,说:“我是说,那是个像鬼魂一样的男人,这世上大概没有什么地方能阻挡鬼魂的入侵。所以老鸦的禁令,他不包括在内。他如果对你说了什么话,你千万不要信。”

    燕离笑道:“我如果见到这种人,我一定连他半个字都不信。”

    “你看起来可不是这么听话的男人。”苏叶笑道。

    燕离道:“那只因为你会说话,我喜欢听你说话。”

    苏叶又笑起来,眼睛弯弯像个可爱的月牙:“你拐着弯想打听这个地方的秘密,还是想知道老鸦设宴的用意?”

    燕离笑了。他笑的意思,大概就是不加以否认,而且二者都有。

    苏叶道:“我也只不过才来了几年,知道的并没有比你多多少。如果你想知道老鸦设宴的用意,那就是我们这里的人,都或多或少受到过道庭的迫害,其中以老鸦为最,所以他很佩服你的事迹。”

    看来燕离只不过来了一个晚上,就没有人不知道他的身份,他的事迹了。他不禁暗暗苦笑起来,不知该责怪苏叶多嘴,还是要多谢她替自己扬名。

    “你是不是在心里怪我?”苏叶仿佛知道他心里想什么,脆生生地笑起来。“你要知道,在这里并不一定都只跟道庭结怨,也有些跟剑庭也有大仇,但如果他们知道你毁了五行院,就一定不会再迁怒你。”

    燕离道:“那我倒是要谢谢你了。”

    “你当然应该谢我,我可是为了这事,一大清早就东奔西跑。”苏叶双手负在背后,蹦蹦跳跳地往前走,像一只可爱的百灵鸟,“如今你到了这地头,出是出不去了,不要做那等念想,倒不如沉淀沉淀心情,与我做个伴。”

    燕离道:“那么你继续说,我继续听着。”

    苏叶不满地道:“我已把我知道的都告诉你了,你还想知道些什么?”

    燕离道:“我想知道莫古昨天要把我带到哪里去,又为什么因为你偷袭我之后,就放弃了?”

    苏叶走到一棵不知是什么树下,摘了片树叶在手里把玩。忽然叹了口气道:“你知道的已经太多了,只不过,你若一定要问,我还是可以告诉你。”

    “那么我洗耳恭听。”燕离道。

    苏叶道:“莫古是个变态,大变态,他最想做的就是撕烂我的裤子,把我摁到床上。但是他不敢得罪我,因为老鸦很照顾我。”

    通常一个女人说一个男人很照顾她,那意思有很多种。

    燕离苦笑道:“你倒也不用那么坦白。”

    苏叶朝他眨了眨眼,道:“我本来就是很坦白的女人,又

    恰巧是个很了解男人的女人。”看来她果然已是个女人,她的眼睛稍微地流露出些钩子般的媚意。

    燕离又叹了口气,道:“真是巧得很,只可惜我并不想听有多少男人要脱你的裤子。”

    苏叶笑了,笑得很欢乐的样子:“那么假如有人要脱你的裤子,你想不想听?”

    “这种事也平常得很,我也不是第一次遇到。”燕离道。

    苏叶更欢乐了:“假如要脱你裤子的是莫古呢?”

    燕离叫了起来:“你说什么?”

    苏叶嫣然道:“我已跟你说了,莫古是个变态,大变态。他不但喜欢漂亮的女人,还喜欢漂亮的男人。”

    燕离连叫也叫不出了,过了很久,才试探着问道:“老鸦不管这种事?”

    苏叶道:“他为什么要管这种事,这个地方本来就荒凉,本来就没有多少乐子,只要不闹出人命,只要你比别人强大,你想做什么都是你的自由。”

    燕离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也实在已失去了再问下去的兴趣。好在这条小路终于走到头了,走到头的意思,就是老鸦的那一幢“豪宅”已近在眼前了。他的目光很快又被二楼一个窗口吸引住。

    豪宅的光更加明亮,燕离的眼睛终于看得更清楚了,那仿佛是用鲜艳夺目的黑色勾勒的女人。准确地说,那是黑绸窗帘一样的头发。是那个叫“白寡妇”的女人,他还看清楚了之前没看清楚的一样东西——那个女人的眼睛。

    白寡妇的眼睛洞开着却没有眼睛,那儿只是两个凝固不动的黑洞,本该有的东西仿佛已燃烧成了灰烬。它呆滞而僵硬地守在理应射出光芒的地方却没有射出光芒。眼眶周围,裂开着蛛网般残旧的痕迹,让人能想象到它曾经被怎样暴力挖开过。

    看到燕离被白寡妇吸引,苏叶板下脸,手中一片半枯半绿的叶子已当做暗器掷出去。叶子又快又狠又毒,快是因为肉眼几乎看不到,狠是因为划破空气,却没有发出任何声响,毒是赫然朝着白寡妇的瞎眼招呼。

    如果燕离不是就在旁边,他一定没有办法察觉到。没想到苏叶的暗器功夫如此了得,看来想脱她裤子的男人,首先要小心自己的命|根子。

    白寡妇的嘴角微微一动,屈指一弹,那绿叶非但没有射到她眼睛里去,只见得波光一耀,绿叶竟原路返回去。苏叶吃了一惊,勉强躲开,跺了跺脚,已窜进豪宅不见。

    燕离本想跟进去,突听白寡妇说道:“听说你很好看?”

    他只好笑道:“倒也马马虎虎。”

    白寡妇点点头说:“这世上好看的男人很多,但好看身上又带着传奇事迹的,就很不多见了。听说你本该在世界尽头?是怎么来到暗语之庭的?”

    燕离含糊地应着:“我自己也稀里糊涂……”

    苏叶突又出现在门口,生气地道:“喂,你还跟她多说什么,还不快进来?”

    燕离朝白寡妇微笑着点点头,虽然不知道对方能否感应到,但是

    面对一个被丈夫囚禁六百年,还能顽强活下来的女人,他不由得心生敬意。

    苏叶更生气,又闪身不见了。

    燕离只好自己往里面走。通过一扇桐木大门,拐过一个残破的照壁,眼前出现一个很古老的厅堂。厅堂非常宽敞,左右约莫各有二十来丈,稀稀落落摆了三十几张矮几,三十来张陌生面孔都已坐在那里,看到他进来,目光都移过去,意味十分的复杂。

    其中有一道凌厉的目光,特别地引起了他的注意。那是一个比血镰还年轻的年轻人,在这个不可能有好布做衣服的荒凉之地,他身上竟穿着一件月白细绢大袖袍服,在满堂宾客里面宛然鹤立鸡群,格外地突显出他的尊贵来。

    他面前的矮几上横着一柄古剑,以燕离的经验判断,从上面的纹路以及缭绕着若有若无的剑气来判断,那必是一柄曾经纵横天下的名剑,而且品级必定在法器以上。一柄法器,就那样大喇喇放在桌面上,似乎在炫耀,似乎又不是。

    年轻人的眉目很俊,但不知为何,看燕离的眼神格外透露着一股子厌恶。燕离很快已明白为什么了,因为那年轻人偶尔瞟向苏叶的眼神,带着很明显的爱慕。

    “你就是燕离?”年轻人冷冷说道,“我叫胡为,胡作非为的胡为。听说你杀死了五行院的掌教,那个人我见过,是个鼠辈,根本说明不了什么。”

    燕离笑道:“说明不了什么根本说明不了什么。”

    “什么?”胡为显然被绕得一愣,旋即沉下脸来,要给一个下马威。这样想时,他的身子已离席,对那古剑动也不动,双手骈指为剑,剑气纵横成一张网,向燕离招呼过去。

    燕离也骈指为剑,人也动也不动,也不知怎么就掠过剑气网,一指要点在胡为的咽喉。胡为冷笑一声,在空竟生生扭转身子,一道剑气划了个诡异的弧度,往燕离的后背招呼。

    修行者的身体太脆弱了,根本沾不得一点剑气。燕离还是动也不动,但是他的剑气却先一步划在胡为的身上,仿佛早已洞察了他的落点。胡为惊叫一声,亏得身法高明避开要害,人已如惊弓之鸟窜回到原位,抓着那柄古剑愤恨地盯住燕离。

    神境的气息在大厅涌开,古剑出鞘,强烈乌光照出满堂魑魅魍魉,各各惊恐躲避,剑光如山洪奔泻,朝着燕离浩浩荡荡而去。大厅在强烈的剑势挤压下,竟反而显得小了。

    燕离仍是半步不动,双手已虚摆了横剑格挡的动作,只见得山洪般的剑光遭到疯狂的吞吸,就在这个相对于修行者斗法而言逼仄的小空间里,形成了龙吸水般的壮观场景。

    呛锒!

    深黑色的剑光如斜月般斩去。

    胡为只来得及收剑格挡,亏那古剑似乎镌有防护符箓,才没有被当场斩成两半,只控制不住摔飞出去,撞断了两根柱子,摔在墙角生死不知了。

    大厅里三十多个人,却没有一点声音,甚至连呼吸的声音都没有。

    三十多人的眼睛,都在瞪着燕离,脸上都带着种奇怪的表情。

72、迷雾里定人生死

    燕离在苦笑。

    他知道这三十多个人纵然不是胡为的朋友,现在也已成了他的敌人。他知道自己很多时候并不很能控制住脾气,但是没关系,他从没有想过要改变。不过有一点很重要,那就是胡为的死活。他要根据对方的死活来决定接下来的行动,

    等他转过头去看时,本来倒在墙角的胡为,竟已消失了。他再转个视角,就看见一个红袍老人慢慢地往门外走,胡为就在这个人的怀抱里。

    从背影看,他已觉出一种危险。直觉告诉他,这是一个非常危险的人物。而且以他的耳目灵觉,竟丝毫没有发现这个人是从哪里来的,更没有发觉他抱起胡为,然后突然就出现在了门口。

    红袍老人已走出了门。

    大厅里三十几个人也全都站起来,跟着他慢慢地走了出去,没有一个人回头看燕离一眼,就好像已经把他当做了死人。

    这座装饰古典的豪宅,仿佛突然间成了一座坟墓,没有人,没有声音,虽然还有着灯光,却仿佛已变得比黑暗还黑暗。

    燕离竟觉出一种孤独感,他第一次发现,人真的很难脱离群体,那种无声的冷漠,会把人给逼疯,就好像你什么都看不见,却在你周围点满灯火一样残酷。

    他一时间竟不知该往哪里去,直到仇恨的情感重新占据他的胸腔,才从那种孤独感中脱离,叹了口气,有些后怕。

    如果你才来这样一个地方,才经过不到一日的功夫,就快要被这个地方给同化,你会不会怕?

    也许正是那无边无际的黑暗,还有这长明不灭的灯火,所形成的强烈对比,给予了燕离这种孤独感。

    他正要走出屋子,就看见了一双眼睛,一只小手。

    那是一双充满灵气的大眼睛,那是一双又白又小的手,苏叶正在门外向他招手。

    燕离立刻走出去。

    门外什么都没有,只有一个人,一片黑暗。

    苏叶的眼睛纵然在黑暗中看来,还是亮得像秋星。她看着燕离微笑道:“我从没有见过你这种人。”

    燕离笑道:“我是哪种人?”

    苏叶道:“去参加宴会,却把主人的义子给打得昏迷不醒。不过还是要恭喜你。”

    “这有什么值得恭喜的?”燕离道。

    苏叶道:“因为你还没有死,一个人能活着,难道不是一件可喜可贺的事?”

    燕离笑道:“我本来已该死了?”

    苏叶道:“你已见过他了。”

    燕离道:“谁?”

    “你不知道?”苏叶道。

    “我不知道。”燕离道。

    “他就是老鸦。”苏叶道。“现在你知道我为什么要恭喜你了吧。”

    燕离点点头,道:“是一个可怕的人。”

    “你认为他的修为怎样?”苏叶眼波转了转。

    “我看不出。”燕离道。

    “连你也看不出?”苏叶道。

    “就因为看不出,所以觉得可怕。”燕离道。

    “你认为老鸦应该是个什么样的人?”苏叶却不等到回答就自顾自接下去道,“不管老鸦是个什么样的人,有人打伤他的义子,他总不会

    忍下来的。”

    燕离承认这一点。

    苏叶沉下脸冷冷道:“你第一天来,就接连打伤两个重要成员,其中一个还是他的义子,他本想直接杀了你的,若不是有人替你求情,现在你已死了两次。”

    燕离道:“是谁替我求情的?”

    “是我。”苏叶指了指自己的鼻子。

    燕离苦笑道:“我想不到你会对我这么好。”

    苏叶又嫣然笑起来,道:“现在你知道了,你准备怎么报答我?”

    燕离笑道:“我准备在你危险的时候救你一命。”

    苏叶瞪着他,忽然跳起来,道:“滚回你的猪窝去,没有老鸦的允许,就不许出来!”

    “这是老鸦的命令?”燕离道。

    “哼!”苏叶道。

    “我现在能不能见见他?”燕离知道那个人确实很危险,但是为了问出天之原的路径,他不得不去冒险。

    苏叶板着脸道:“不能。”然后又补了一句,“但他想见你的时候,你想不见都不成。”

    “可是你莫忘了,我还没有窝。”燕离道。

    “你从哪里来,就回哪里去。”

    燕离于是又回到了那个屋子里。

    在这个不见天地日月的地方,他也无从分辨白天黑夜。没有人带路,他又不知道去哪里找老鸦,出去找人问话,估计是不会有人搭理的。

    他在屋子里默默算着时辰,估摸着已是夜半三更时辰,他在等着那个像鬼魂一样的男人再来找他。他心里总有一种预感,这个人在暗语之庭不是个小人物。

    但直到天快要亮时,他也始终没有出现。正当他以为不会再出现时,屋子里突地卷起一阵阴风。这一次他瞧了个清楚,鬼魂是从地下冒出来的,还是那样直勾勾盯着他看。

    “你是不是有病?”鬼魂瞪着燕离道。

    燕离无言以对,心想这是不是他独特的招呼方式。“我当然没有病,我一夜没睡就是为了等你。”但他总算已懂了鬼魂男人的意思。

    “哼。”

    鬼魂男人盯着燕离的神情慢慢变成了一种憎恶:“原来你是九大道统的敌人!我真后悔昨天居然想要救你。”

    燕离道:“怎么,来到这个地方,不都是罪犯?”

    “哼!”鬼魂男人冷冷道,“我是看你用的藏剑峰的绝学,以为你跟我一样,自愿放弃一切,到这个地方做狱卒的。”

    “狱卒?”燕离惊讶地打量他。他冷冷道:“暗语之庭的一切,都在死冢的监视下,我是第三任典狱官鬼骸。”

    “你就是鬼骸?”燕离更吃惊了。“可我听人说,你在阎浮就是老鸦的敌人。”

    “不错,他杀我全家,我要让他永远在这个地方赎罪!”鬼骸怨恨地说道。说罢又起了新的愤恨,“我从前拜的就是五行院,你竟敢对我的师门做出那种事,我不管你是怎么从世界尽头过来的,既然来到了这个地方,你就跟老鸦一起,永远在这里赎罪吧!”

    说毕“咻”一声不见了。

    此人当真是时刻监视着,竟然什么都知道。燕离暗道一声可惜,知道对方必定通晓去往天之原的路径,昨日若先不顾其他,跟着他回死冢,说不定已套出了

    话来。懊恼一闪而逝,心情有些烦躁,也不管“禁足”与“宵禁”了,站起来推门而出。

    外面仍到处是雾,且又降得深了些。

    燕离没踏出两步,耳边突然传来一种“嗬嗬”的声音,那种声音他不陌生,是有人的咽喉被割开,受害者没有第一时间死去,而发出的凄厉的求救声。他立刻往声音的方向冲去,迷雾之中看到一吊肉干从屋檐垂下来,已知道受害者是谁,就见黑火从他的房间里冲出来,两只眼睛瞪得像两颗灯笼,一手掐着自己的脖子,却挡不住血浆从指缝“噗噗”的冒出。

    他冲到燕离面前,另一只手死死地抓着燕离的胸襟,满布狰狞的脸庞抽动着。燕离眼看着是救不了了,只得道:“快告诉我凶手是谁?”

    黑火终是失去了所有力气,没能发出一个字,就缓缓滑倒,成了一具死不瞑目的尸体。

    “黑火!”一个尖叫声划破了迷雾,苏叶不知从什么地方冲出来,指着燕离愤怒地叫起来,“你杀了他!你为什么要杀他?”

    燕离没有开口,也不必开口,迷雾中已又有一个声音替他回答:“黑火克扣了他的肉干,他怀恨在心,想要杀人灭口,没想到被你撞见了。”

    燕离看着尸体叹了口气,自言自语道:“黑火兄,我不杀你,你却因我而死。”他已知道这是一个陷阱,一个针对他的阴谋。

    “你还想狡辩!”苏叶跳起来大声道,“你什么都可以做,就是不可以杀人,我不是已经告诉过你!”

    “那只因为他本来就是个杀人狂魔。”

    那迷雾中的声音只有一个,走出来却有四个人,这四个人分别是余空海,莫古,血镰,还有一个又高又瘦,鹰鼻驼背的男人。四个人脸上都带着一种冷笑,一种猎人看猎物般的冷笑。

    “现在,诸位,把他抓去给老鸦审判吧。”莫古冷笑着说。

    “有一件事。”血镰迟疑道。

    “什么事?”余空海道。

    “老鸦闭关了。”血镰看着燕离冷冷道,“你们知道的,每逢初一十五,他总要闭关练功。”

    “老鸦闭关了,我们只要有六个人以上,就可以决定一件事。”余空海用苍老的声音说道。

    “什么事?”燕离道。

    “任何事。”余空海道。

    “现在你们好像只有五位。”燕离道。

    苏叶冷冷道:“六位。”

    燕离道:“死的也算?”

    余空海笑道:“当然算,死人就不能算人了?你这是偏见,在我们暗魂谷,每个人都是平等地位,不可以怀有偏见。”

    燕离道:“所以你们现在已经可以不用通过老鸦决定一件事了。”

    余空海笑道:“你很聪明,你当然应该知道我们要决定的是什么事。”

    苏叶冷笑道:“我们要决定你是不是该死。”

    燕离不语。

    苏叶接着道:“你们看他是不是该死?”

    血镰大笑道:“他伤人杀人,老鸦都觉得他该死。”

    苏叶用眼角瞟着燕离,那眼神就像是只已经把老鼠抓在手里的猫。然而就在这时,迷雾中又有人道:“你们为什么不来问问我的意思?”

73、白寡妇

    随着那个声音响起,迷雾中忽然有了灯光闪动,只见一个身着苍白色囚服的瞎眼女人,提一个灯笼缓缓走过来。她无疑已算不上美,无疑已失却了大部分的青春;她的眼眶空空的,那能看清这世间黑暗与光彩的、每个人都拥有独她没有的宝珠,不知遗矢去了何处,孤寂得像两块不化的寒冰。

    燕离不禁想,一个瞎子打灯,究竟是为了照明,还是为了取暖?

    但是一个打灯的瞎子,无疑是很吸引眼球的,尽管她自己没有,可她却能让别人的眼睛盯住她看。

    看见她走过来,苏叶一下子面沉如水,血镰在害怕,余空海在皱眉,莫古勉强笑着道:“一个这样爱闯祸的,还是九大弟子,你看他是不是该死?”

    白寡妇想也不想地道:“不该。”

    苏叶本来什么也没有说,此刻却忽然跳起来道:“为什么不该?”

    白寡妇淡淡笑着说:“你们判人死罪,至少总得有点证据,老鸦不在,你们若想草菅人命,先要问过我答不答应。”

    余空海冷冷道:“还要什么证据?黑火的尸体不是已经说明了一切?”

    白寡妇看了他一眼,也许她真的能看见,两个黑洞洞的眼眶,竟射出几分凌厉来,“那么请问余大夫,你杀完人会不会留在现场,留着让别人抓你的把柄?”

    余空海看看莫古,莫古看看血镰,血镰看看苏叶,都不知该怎么开口。

    苏叶冷笑起来,道:“他们没有证据,我有。”

    “你有什么?”白寡妇道。

    苏叶大声道:“我亲眼看见他出手的。”

    这句话把燕离吓了一跳,连莫古等人好像也很意外。

    白寡妇笑道:“就算你真的看见了也没有用。”

    “谁说没有用?”苏叶道。

    “我说的。”白寡妇道。她缓缓走到燕离的面前,提灯笼环照众人一圈,一只手拢了拢头发,“你们若有人不服气,不妨先来动动我。”

    余空海阴沉沉道:“你一定非要逼我们动手不可?”

    “余大夫有什么指教的?”白寡妇道。

    余空海瞪着她,一双苍老但凌厉的眼睛像要喷出火来,却连一根手指也不敢动。

    “白寡妇,你最好放明白些,姓余的一手功夫全在毒上,我可不是。”

    这个时候,始终没有说话的那个鹰鼻驼背的男人脸色铁青地站了出来。

    白寡妇根本连看也不看他,冷冷道:“厉邵阳,你能怎么样?就凭你那几手剑路,也敢在我面前放肆?”

    厉邵阳的脸由铁青涨得通红,突然大喝一声,已不知从何处取了一剑拔出。他的“几手剑路”当然不是装样子,他是散人中极少修成剑境的高手,其“冷月剑境”已修到大成。

    剑锋迎风一抖,即已凌厉如电,剑光闪动间,他已扑向白寡妇,剑光更如毒蛇般先一步咬过去。

    白寡妇的眼睛虽然已不能视物,却仿佛早料到有这一着,她只不过用她手上提着的灯笼的杆子一挥,便如有黏力一样附着在那剑上,缠了好几圈,然后剑光就都消失不见。她的左手已同时扬起,已

    “啪”一声抽打在厉邵阳的脸上,把他抽得翻飞出去。

    一个剑客,一个修出剑境的剑客,不但被这一巴掌抽飞出去,连剑也脱手丢失,极狼狈地摔到迷雾中去,连个影子也不见了。

    众人都道他已晕过去,唯有余空海知道此獠是觉丢了脸面,索性甩手不管了。

    白寡妇扔掉缠着剑的灯笼,发着一个懒洋洋的微笑,道:“你们还有谁想试试?”

    余空海脸色铁青道:“你该知道老夫跟九大有多大仇恨,你也该知道,在这个地方得罪我,以后再也不会有人给你治病,你到底为了什么要这样做?”

    白寡妇笑道:“因为我高兴,也因为你管不着。”

    莫古虽然有些惧怕,但还是勉强开口道:“你的意思究竟是怎么样?”

    白寡妇道:“我也不想怎么样,只不过老鸦不在,只不过决定的人数不够,只能等老鸦出关了再由他亲自审查。”

    “现在呢?”莫古道。

    “现在,”白寡妇道,“当然由我把他带走。”

    苏叶跳起来,这一回跳得更高,脸色也是铁青:“凭什么你要把他带走?”

    “只凭我这一手‘天缠手’。”白寡妇淡淡道。

    苏叶道:“你这‘天缠手’怎么样?”

    白寡妇悠然地笑起来:“我这‘天缠手’也不怎么样,最多不过把你绑起来,剥光你的衣服,让莫古遂遂他久藏肚中的心愿,骑到你身上去。”

    苏叶胸中怒火沸腾,一张脸已涨得通红,一双眼睛也满是愤恨,可是袖中的暗器,却偏偏不敢打出去,只有跺着脚,恨恨道:“待老鸦出关,我看你还敢不敢这么放肆。”

    白寡妇笑道:“只可惜老鸦要两天才出关,所以你只有看着我把他带走。”她朝燕离招了招手,竟真的当着所有人的面带着走了。

    这些人每一个在阎浮,纵然不是一方霸主,也都是穷凶极恶的罪犯,可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白寡妇把人带走。

    苏叶怒瞪着其他人,最后瞪住莫古:“老莫,你还是不是东西?”

    莫古道:“我怎么不是东西?呸,不对,我确实不是东西,呸,也不对,我是人。”

    苏叶冷笑道:“你他娘也能算是个人?你明明有实力对付那个死寡妇,为什么不敢出手?”

    莫古叹了口气道:“因为我还想要多睡几年女人。”

    苏叶道:“你真的这么想要女人?”

    莫古道:“想得要命。”

    苏叶咬牙发狠道:“好,你若杀了她,我就陪你睡觉,睡三天。”

    莫古笑了起来,他一笑起来,眼睛眯得更小,几乎只剩了一条缝。“你在吃醋?你喜欢那个小子?”

    苏叶恨恨道:“不管我是不是吃醋,反正这一次我一定说话算数,你总该知道,我不比你睡过的那些女人差。”

    莫古迟疑着。

    “你是不是想先看看货?”苏叶忽然撕开自己的裤脚,露出光滑圆润的腿。

    莫古的眼睛都看直了,又叹了口气,道:“也不是没有办法

    。”

    “什么办法?”血镰忍不住道。

    莫古笑了笑,道:“我们首先要分析白寡妇的动机,你们总该知道,她是主动被关进来的,为的是找到她的丈夫报仇雪恨。”

    苏叶不耐烦道:“这跟她救人有什么关系?”

    莫古朝她眨了眨眼,神秘道:“那小子刚好长得好看,刚好她的丈夫投靠了落霞坡那个娘们,落霞坡那个娘们刚好又喜欢漂亮的男人,这样说你们还不懂吗?”

    余空海眼神一亮,道:“兴许这是一个绝佳的机会,你们先去准备,我立刻去找老鸦。”

    ……

    燕离跟着白寡妇,竟又回到了那所“豪宅”。在院子里,白寡妇请燕离到亭子里坐了,然后给他斟了一杯酒,笑着说:“酒是那些怪猴儿酿的,原料是果子,放心喝吧。”

    燕离没有喝,一动也没有动。

    白寡妇笑了笑,道:“现在你想必已知道我是谁了。”

    “白寡妇。”燕离道。

    白寡妇又道:“你当然也听说过了,我曾经被我的丈夫囚禁了六百年。”

    燕离点点头。

    白寡妇接着道:“那么你想不想听一个故事?”

    “你说吧,我听着。”燕离道。

    白寡妇道:“想必你已知道我要说什么。我的丈夫叫王修,出身名门望族,正因为名声就是他的性命,所以当我跟他好朋友上床的事泄露出去之后,他就把我囚禁起来了。”

    燕离道:“他没有杀掉你,倒也算你好运。”

    白寡妇道:“你现在一定认为我是个寡廉鲜耻的女人,一个不自爱不检点的荡妇。”

    燕离道:“难道不是?”

    白寡妇笑了,她的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地轻敲着大理石桌面:“我这辈子只爱过一个男人,那就是我丈夫。”

    “可是你后来变了。”燕离道。

    白寡妇举杯饮了一口,像喝了苦瓜汁一样,整张脸都皱起来:“变的不是我,是他。”她的空空的眼眶里突然射出强烈的仇恨和悲痛,“你永远想不到他变成了个什么样的人,更不会想到他做的事有多么可怕。”

    “可怕?”燕离道。

    白寡妇道:“你知不知道我为什么会跟他的好朋友上床?”

    “为什么?”燕离道。

    白寡妇道:“因为,他要我这样做,他喜欢看……他甚至不惜跪下来求我,甚至用他的翎刃来逼我……”

    燕离忽然饮尽了他的那一杯酒,因为他感觉他的胃部剧烈抽搐起来,再不垫一点什么东西,就会干呕起来。他再看白寡妇那一双空空的眼睛,似乎已能够想象到,如果那里的泪腺没有被破坏,如果她流起泪来,是不是能让这暗魂谷的河重新流淌起来。

    白寡妇道:“你一定很奇怪,我为什么要告诉你这些事。”

    燕离道:“你一定不只是为了找我倾诉。”他知道白寡妇心里的悲苦,绝不是找一个陌生人诉说一番,就能够减轻多少的。

    “我要你帮我。”白寡妇道。

74、悲哀的之所以悲哀

    “我怎么帮你?”燕离已答应了,那只因为他的骨子里到底还流淌着热血。

    白寡妇向他感激地点了点头,道:“作为报答,事成之后,我会告诉你从这里脱身的办法。”

    燕离费了多少心血,才终于走到这一步,当然一点也不想从这里脱身,只好苦笑道:“脱身就算了,我真正想去的地方是天之原。”

    白寡妇脸上挂着奇怪的表情,道:“我要告诉你的,就是先到天之原,然后再回转阎浮的路线。”她没有问燕离为什么要去天之原,就好像燕离没有问她被囚禁的时光是怎么过来的。

    燕离霍然站起,瞪着眼看她。这岂非正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他平复了心情,缓缓坐回去,道:“既然你知道怎么回阎浮,为什么要被困在这个地方?”

    白寡妇微微一笑,说道:“我是主动被关进来的。”燕离记得苏叶也是这样说的,她不管燕离怎么想,自顾自地道,“为了找我的丈夫报仇,他因为多年来苦心经营的‘大侠’形象崩塌,被道庭关了进来。三十多年前,我来之前,他本是老鸦的手下,我来之后,他为了躲我,连夜去投靠了落霞坡。”

    “这三十多年来,我时时刻刻都想手撕了他;可因为他保养得宜,还生着一张年轻男人的面孔,又因为姓公孙的母狗偏爱年轻好看的男人,始终护着他,凭我一个人的力量,还闯不进落霞坡去杀人。”

    燕离道:“你想要我怎么样帮你?”

    白寡妇道:“我听他们说你长得很好看,连王修都比不上。我想用你去换王修。当然,我不会让你真的陷入险境,我手上有一张挪移符,你只需待到夜晚,用它就可以逃走,我已把挪移符的位置定在了天之原的入口。”

    燕离当然答应了,也当然得到了挪移符。他不但拿到了通往天之原的门票,还额外获得了一枚玉符,那是一枚古意非常浓的玉符,由上面的古老的符箓与古老的雕工可以看出它的年岁恐怕比白寡妇更久远。

    白寡妇已决意在杀死王修后就自尽,她当然没有对燕离说,只是把随身携带的最后一样东西送给他。现在他已躺在了他的床上,拿着玉符研究着。

    玉符的形状像一朵花,说不上一朵什么花,看着很优美,像是女子的贴身配饰;纹路很细腻,雕工上的精气神,就在这细节里体现。燕离的雕工还算不差,眼力自然更好,知道这枚玉符的研究价值非常大,如果放到市场上,会引起天工巨匠的疯抢。

    天工巨匠哪一个不是腰缠万贯,此物怕能卖出个天价。

    按照白寡妇的说法,这玉符有驱魔辟邪的作用,暗语之庭的阴煞之气非常重,会不知不觉损坏修行者的道基,若是佩戴此物,就完全不用担心。他研究了一阵,就把玉符贴身放好,闭上眼睛假装睡着。

    白寡妇告诉他,她已和落霞坡的人取得共识,今夜就会有人来“接收”他,只要他不反抗,他们就会把王修投放在指定地点。

    也不知过了多少时辰,燕离等得都快睡着的时候,终于有一个极轻微的声音发出来。他感觉到门被不知什么东西推开,有两个人从外面闪进来,其中一个走到床边,似乎用眼睛盯着他看了半天,从浓烈的体香上判断,这是一个女人。

    “就是他了吧。”

    “果然跟传闻说的一样,好俊的小伙子,王修跟他比起来,只能说是个丑八怪,大姐可是有福了。”

    “大姐有福,可没咱们的份,这福跟咱们有什么瓜葛。”

    “想要有瓜葛还不简单,就在这里,咱俩先快活一场?”

    “罢了,大姐等着呢,要是发现咱们先动了他,可仔细着咱们的皮。”

    “你年纪越大,胆子倒是越小。”

    “那只因为年纪越大,越明白活着才能享受。”

    两个女人以为燕离听不到她们传音入密,暗暗感觉此去路途的艰难。突觉一张香帕捂在他的口鼻间,他按捺住躲避的本能,心说什么迷药能迷晕自己?

    这样想的时候,他已经晕了过去。

    两个女人抬着燕离离开,浑然没有发现,暗魂谷在某个瞬间像活了过来。每个成员都几乎从自己的屋子里走出来,他们在一个红袍老人的指点下,各自结了伴,然后悄无声息地消失在黑夜里。

    两个女人已到了明白“活着才能享受”的真理的年纪,却还是死了。

    燕离由昏迷中苏醒,他还没有睁开眼睛,已发现了身下的床还是硬邦邦的。由周围“哔啵”的声音中,可以感知到灯油的不纯粹。纯粹的灯油,烧多久都不会发出响声。他于是得知了一个现实:他没有离开房间。

    很快他已又发现了不对,因为他住的那间屋子只有三盏油灯,可是这一间却有五盏之多,所以“哔啵”声更频繁。他知道自己在谁的房间里头了。

    “醒了还不起来,还要占着我的床多久?”苏叶那充满灵气却故作冷硬的声音响起来。

    燕离坐了起来,看着她道:“你告诉我的三个规矩,我都还记得。”

    “你总算还记得我说过的话。”苏叶道。

    燕离道:“你说不可以进别人的房间,现在我进了你的房间,你岂非已经没命了?”

    苏叶道:“我还有一件事没告诉你。”

    “哦?”燕离道。

    苏叶冷笑起来:“擅闯别人房间的,也是死罪。”她很快又变作一种俏皮的笑容,“不过你完全用不着担心,因为现在这里已经一个人都没有了,就算我们脱光了衣服在外面走,也不会有人发现。”

    “他们都去了哪里?”燕离道。

    “落霞坡。”苏叶道。

    燕离的心已沉了下去。

    “他们去落霞坡做什么?”

    苏叶笑道:“也没做什么,只不过去杀人放火抢女人而已。”

    “你们利用我?”燕离道。

    苏叶笑道:“当然,不然怎么把刺客送到那条母狗身边?不把刺客送到那条母狗身边怎么偷袭她?老鸦又怎能轻易杀掉他的大敌呢?”

    落霞坡的结构,应该和暗魂谷差不多。公孙大娘纵然不敌老鸦,也绝不会差多少;可若是被刺客偷袭成功,那就另当别论了。

    失去了公孙大娘那样的高手后,落霞坡的结局可想而知了。

    燕离道:“白寡妇在哪里?”

    苏叶道:“你想知道?”

    燕离道:“我现在问你什么,你最好回答我。”

    苏叶冷笑道:“你想知道的不是她去了哪里,而是她是否欺骗了你,对不对?”

    燕离

    没有否认。

    苏叶的脸色变得怨毒,那样子就好像一只看起来柔弱幼小的青蛇,突然吐露出了它的毒牙:“她到底有什么好,一个年老色衰的丑女人,你到底看上了她哪一点?”

    燕离苦笑道:“我没有看上她。”

    苏叶道:“你没有看上她,却愿意为她冒险?”

    燕离道:“一个像她那样的女人,活着本身就已值得尊重。”

    苏叶道:“那我告诉你,她现在已经在王修布下的埋伏圈里了,说不定尸体都已经凉了。”

    燕离沉默片刻,道:“告诉我他们的位置。”

    “你想去救她?”苏叶难以置信地瞪大眼睛,燕离凝视着她,发现在五盏油灯下,她的眼角已有淡淡的鱼尾纹,她原来只是像个少女而已。但她无疑还是很有姿色,大部分人男人只要看到她,都会被她所吸引。

    燕离道:“我拿了她的报酬,还没有办事。”

    苏叶愤恨道:“报酬?那个丑女人有什么?难道我不比她年轻漂亮?”

    燕离道:“你当然比她年轻,也比她漂亮,可是一个人的价值,不仅仅只有年轻漂亮。”

    “我把我自己给你,你不要走,好不好?”苏叶突然哀求起来。可是她忽然就闭上了嘴,因为一柄青钢剑已架在了她的脖子上。她甚至不知道剑从哪里来,燕离甚至还坐在床上,连动都没有动。

    由剑锋上直渗入肌肤的寒意让她明白,剑的主人没有一点开玩笑的意味。

    苏叶突然完全地沉静下来,她冷冷地盯住燕离的脸:“你会后悔的,我保证。”

    燕离当然会后悔,他做过很多让他感觉到后悔的事,但他从来也不说,只要不说出来,就不算后悔。

    他现在已经来到了一个只有二十多个坟头的乱葬岗,离开了暗魂谷,那压得极低的迷雾仍没有散去。

    白寡妇的尸体,就挂在一块墓碑上,一个男人**着上身,在那里挥汗如雨地鞭尸。

    “我叫你追杀我,我叫你恨我,我叫你不听话,老子都沦落到这地步了,你还不放过我,我抽死你个贱人……”

    他每抽一下,就骂一句,突然停住,回头看着燕离:“你是谁?”

    燕离看着尸体,看到尸体上许多蛛网一样的铁索,一股火气由心底升起来:“你认得她是你的妻子?”

    那男人玩味地笑起来:“我知道了,原来你就是她在这里的姘头,原来你喜欢这……”下一个字还没说出口的时候,他突觉一阵天旋地转,然后他愕然地发现自己的无头尸身在眼前划过。

    燕离不等他把话说话,已斩了他的脑袋去。

    安葬了白寡妇的尸体,燕离踏上了他复仇的最后一步。挪移符带着他,一瞬间穿越了上千里的距离,来到了一个荒凉的沙漠,确切地说,一个沙漠与冰川的交界处。

    燕离立刻知道,只要一步踏上冰川,就到了天之原。但现在他的去路被挡住了。

    “我说过,你会后悔的。”苏叶看着他,一字一字地说道。在她的身旁,暗魂谷以老鸦为首的高手,几乎已全到齐了。

    燕离深吸了口气,心底那股怒火进一步的发酵。但他却笑了:“一个一个太慢,你们一起上吧。”

75、一期一祈,会者定离

    老鸦拦住冲动暴躁的几个,道:“老夫一生杀戮无算,倒还没有见过你这样狂妄的年轻人。”

    燕离道:“现在你已见到了。”

    老鸦道:“只怕你对老夫的手段知之甚少。”

    燕离道:“哦?”

    老鸦道:“老夫要杀一个人,绝不让他很快死,有一种失传的医术,叫‘隔穴’,最先是为了给中毒的患者以抢救的时间,所以封住心脉的几处要穴,就可以阻止毒的入侵。后来人们发现,如果不给患者解开‘隔穴’,心脏会在一段时间以后开始衰弱。”

    燕离道:“现在你已决定要把它用在我身上?”

    老鸦笑了,他一身大红袍子,像火一样非常醒目,但他的笑容却一点也不出奇,如果不是他身后有三十多个穷凶极恶的高手,也就跟个路边砍柴的樵夫一样平凡。

    “随着心脏的衰弱,”他悠然地继续说,“你会发现你的修为也在衰退,你会慢慢无法控制真元,失控的能量精粹,会整天的在你体内漫无目的地游逛,它们意识不到自己的破坏力,你会陷入痛苦的循环里。”

    燕离道:“这确实是难以忍受的酷刑。”你也许可以承受来自敌人的攻击,承受来自外部的打击,但你很难承受从内部的瓦解。

    老鸦道:“那个时候,这里每个人都会向你挑战。”

    燕离道:“我没想到我还有接受挑战的权利。”

    老鸦道:“修为的衰弱,让你很难应付,你会慢慢发现一种无能为力。”

    燕离道:“这种感觉,一定会像毒蛇那样啃噬我的心灵。”

    “现在你已知道了老夫的手段。”老鸦道。

    燕离道:“你不但要毁掉我的**,还要毁掉我的精神。”

    老鸦道:“但是老夫并不一定要这样对付你。”

    “哦?”燕离道。

    老鸦道:“只要你向在场每个人道歉,并且答应他们各自一个愿望,老夫可以既往不咎。”

    “一个愿望?”燕离道。

    苏叶道:“我们说,你做,不能反抗。”

    “无论什么愿望?”燕离道。

    苏叶冷笑道:“若是有人要你去吃屎,你就去吃。”

    燕离道:“我拒绝。”

    苏叶一怔,道:“你想死?”

    燕离笑了,缓缓说道:“今日我若应了一个愿望,来日会有第二个,第三个,这个世界对弱者的压迫,是不会有尽头的。”

    老鸦显然还没有习惯被拒绝,他的脸色已变得很难看:“看来你已有了选择。”

    燕离笑道:“幸好我已不算弱者。”

    老鸦沉沉说道:“你显然还没有明白将要面对什么样的敌人。”元神之力贯天彻地,由他身上,即腾起一尊“显圣”来,浩浩然如天神降临,烈烈威严充斥宇内。

    三十多个手下纷纷远离,已知道燕离的结局不可避免,不免就有些可惜,毕竟九大弟子这种“玩具”,可是百年都难得一遇的。

    然而遗憾的是,他们这些包括老鸦在内的人,都不知道燕离此去将要面对什么样的敌人,又已做好了怎样的准备。

    燕离看了看“显

    圣”的一个大手印按下来,却闭上了眼睛。

    “剑境,一期一祈,会者定离。”

    这真言,如青天明月下曼声的朗唱,如雪山冰川里水滴瞬间成冰的诵吟,如江河改道,如海啸成形,如花开漫山遍野,如草木繁盛在森林沃野,如歌如诉,如禹如行。

    天地乾坤万物,尽在一曲剑歌里。

    现世弥天黄沙,由中分开一个甬道,大手印按下来即消失不见。那顶天立地的“显圣”,骤然就破碎,如那些细的沙粒飘飘洒洒,老鸦的红袍也破碎,身上不知遭到怎样的打击。

    “你?”

    老鸦只觉方才一瞬间,好像自己的大手印打到了自己的身上,他是被自己所伤?面对这诡异的情状,他再也不能保持从容。

    燕离还身在茫茫沙漠里,由他周围数百丈内,一座一座剑山破土而出。他的左手袖子里,一柄青钢剑滑落出来,右手抓了剑,拖在沙石上缓缓前进。剑在沙石上笔直划出一道沟。

    “无式……”狂暴之中却颇有秩序的能量,使得沙石都战栗。

    “这是什么?”老鸦惊栗着。

    “是十方……”苏叶惊恐万状的声音没能传达出来,因为已被抹去。

    “止戈……”所有的声音就在这一刹那停止,就像有一块海绵,轻轻地擦去了它们的存在,使得天地万籁俱寂。

    “十方无敌。”

    这一瞬间,天地只有一个声音可以响,只有一个声音可以发出,只有一个声音凌驾于所有之上,只有一个声音统治世界。剑已出鞘,剑光浩浩荡荡涌开,上下左右东南西北古往今来,剑光无所不至,无所不断。万顷黄沙荡然一空,连带着空间内的人影,都被轻描淡写地抹去。

    待到所有异象消失不见,苏叶坐在地上,神情完全是呆滞的状态。现在她终于知道“燕十方”为什么叫“燕十方”了,现在她也终于知道,自己有多么滑稽可笑了。

    她茫然四顾,看到燕离走向冰川的背影,忍不住大声叫起来:“你为什么不杀我?”

    “我答应过你,在你危险的时候救你一次。”燕离头也不回地说。

    苏叶还能说什么呢,她已一句话也说不出了。她想追上去,但是却站也站不起来,她环顾茫茫天地,只觉天地之大,已无一处容身之地,活着,却也没比死了快活。眼泪终于滑落下来,她知道,燕离救了她,也毁了她。

    ……

    偌大的宫殿只有白芙玄一个人,她的眉宇确已生出了同这宫殿一样冰冷的寂寥。这个宫殿,这个城池,正是封印的核心,她于此镇压了数千年,这个地方也已被她当做自己的坟墓。

    永陵之名,由此而来。后世沿用着,却也不曾改。

    如今这陵墓,倒也越来越贴切了,因为星灵一族的力量已扩散到了不可遏制的地步,到星灵王破封而出那一天,她也确实就只能把自己埋了。因为她知道,就算前几个纪元的大势力还在,就算把他们都联合起来,也根本对抗不了星灵一族。

    “老师,你可曾想过有这样一天:星灵一族破除封印,重新统治阎浮?你留下的经藏里,没有任何的只言片语,学生也到了难以为继的时候了。”

    “姐姐的理念跟我不同,她对这世间万物都一视同仁,就像你在经书里写的‘天不仁,以万

    物为刍狗’。学生是多么担心,她有那么一天,会因为多余的同情心去解开星灵一族的封印,所以学生杀了她。”

    “这三千多年来,但凡是危及阎浮世界的存在,学生都尽力抹除,总算不曾辜负了你老人家的衣钵。现在……”

    她的自言自语在空荡荡的宫殿里,像偶尔飘起来的雪花,一片一片茫然无所寄托,融入到深寒里,就像回到了母亲的怀抱,消融于无形之间,再也了无痕迹。

    “只能等待那个年轻人把龙神戒带过来,带到我的面前,这是阎浮世界最后的希望了……”

    “不,还有一个希望。”

    就在这时,空荡荡的宫殿里,突然闯进一个男人来,他的上身套着一袭雪白的貂皮袄,里面是明黄色的道袍,束腰上有蓝绿的玉石点缀,脚蹬一双棉白雪地靴,腰挎长刀,一手按着,一手背负在身后。

    熟悉雪天涯的都知道,当他摆出这样一个姿态的时候,就表明他已紧绷住了全身的力量,表明他已进入生死搏杀的状态,他在这个状态下,随时都可以发出最强一击。

    “是你。”白芙玄道。

    “是我。”雪天涯笑道。

    “你修本座绝学,连一个尊称也不愿叫我?”白芙玄道。

    “弟子拜见祖师。”雪天涯依言微微点头。

    白芙玄微抬眼睑:“你倒总算还记得本座是谁。”

    雪天涯道:“弟子总算没有失忆,总算还记得是道祖创下的道庭。”

    “那你总该记得,是道庭给予你了现在的修行和地位。”白芙玄道。

    “弟子总算还记得。”雪天涯道。

    “现在正是道庭危难之际,你为什么要私自跑到这个地方来?”白芙玄道。

    雪天涯笑道:“弟子已说了,是送了一个希望来。”

    “哦?”白芙玄道。

    雪天涯道:“龙神图囊括古往今来的时光,龙神秘卷可逆转时空,弟子已将它带来,只要祖师肯借龙神图一用,星灵一族的威胁自然就能解除。”

    白芙玄笑了,笑得很冷淡,道:“你可知道龙神秘卷是本座制造的?”

    “弟子知道。”雪天涯道。

    白芙玄道:“那你可知本座为何将它藏匿?”

    “弟子不知。”雪天涯道。

    “那只因为,本座造出它之后才发现,倾尽龙神图的力量,也无法完成时空的逆转。”白芙玄淡淡说道,“龙神图本身的局限,已限制了它的可能性。”

    “那是祖师没有发掘出它隐藏的力量。”雪天涯低声地笑着,“这世上唯有弟子能办到这件事,请祖师借龙神图一用。”

    白芙玄看了他一眼,道:“你想让时光回转到哪一刻?”

    雪天涯毫不犹豫道:“红娘活着的那一刻。”

    “看来你只是为了你自己。”白芙玄叹了口气,已弹出一根手指,冰粼粼的结晶打出去,在半途膨化成一个冰雕般的盔甲武士,长刀劈出一道虚空裂缝。

    遍布雪天涯周围的神境的气息,立刻裂开一个豁口。他神情凝重地拔刀,天地瞬间分作黑白二色。

    ps:今天1章吧,中午写到现在,歇菜了。

76、无边萧瑟尽入土

    黑白二色的神光,在这宫殿弥漫,数千年古旷的冷寂,浸入了一种不同寻常的氛围。

    雪天涯按刀前行,步伐不徐不疾,谁能说他身上没有浪子的气质呢?他虽早已做了全力以赴的准备,他虽早已知道眼前这个女人的可怕,到这关头,他还是没有改变本质,就算是拼那渺渺之中的一线希望,他也要按着自己的方式,说着自己的对白,挥着自己的招式。

    多年相依为命的雪吟刀,乍然在这宫殿划出,那冰雕的盔甲武士立时破碎。

    白芙玄面无表情地飘下来,小小的手掌不知蕴含多么磅礴的力量,只是向前推出,黑白二色的神境就向外出现一个凹弧。

    “哈哈哈哈,祖师一个人在这个地方寂寞地度过了三千多年,却连掌上的功夫都没落下,真叫弟子钦佩。”雪天涯大笑拔刀,刀锋与空气震荡着,发出“冰凌冰凌”的响。

    刀与掌碰在一处,两种同源不同质的力量立刻把宫殿凿出一个天井,“冰凌冰凌”的响更加急促不绝于耳。

    白芙玄左手掐了个诀,立时一道雷霆就劈下来。雪天涯一笑,跺一跺脚,地面即隆起一道冰柱,撞在那雷霆上,二者顿时一齐消散。

    白芙玄再掐诀,此次更复杂,地面如泥石流般软化,并咕噜咕噜冒着诡异的气泡。雪天涯瞳孔一缩,瞬间收刀后撤,但是已经晚了,由地底闪电般喷出岩浆,他被其中一团砸中腹部,整个人如同流星般撞破宫殿的墙壁,飞到了外面的广场上。

    他翻飞着落地,腹部出现一个硕大的烧焦的血洞,眼看着就活不成了。

    白芙玄轻飘飘回到龙座上。这龙座当年被燕离一剑毁了,在某个意志的影响下,由寒冰的力量下重铸而成。她坐回去,当然就只是像掸了掸尘,雪天涯由她看来,只是一个不自量力的小辈。

    但这小辈,偏还不如她的愿望,就此变作一具尸体。黑白二色的神光动了,但只那白色的神光,像柔的水膜,裹住雪天涯,不片刻,那已致命得不能再致命的伤势就治好了。他又变回了那个浮世浪荡子,只不过腹部的衣物已全毁了,露出矫健的肌肉。

    “哦?”白芙玄神色微微一动。

    “好教祖师知道,弟子这‘天地俱元’,乃从昆仑大雪山里领悟而来。”雪天涯慢慢又踱回了宫殿,冲着龙座微笑,“弟子弃剑学刀,在那等酷寒之下磨炼自己,某一日弟子发现一处活泉,里面竟有活鱼在游,弟子心生感动,知这天地尽管恶着万物的自私自利,到底尚存一丝怜悯,即领悟到,这天地不管清浊,皆有生命的力量。于是白色的天之元力,护着弟子的身躯;黑色地之元力,护着弟子的神魂。”

    白芙玄道:“你得天地的馈赠,又是怎样回报?”

    雪天涯笑道:“窃以为不负初心即可。”

    白芙玄看着他片刻,忽然叹了口气,道:“你各方面都比韩天子出色,可如果重新来过一次,本座还是会选他,你可知为何?”

    雪天涯道:“为何?”

    白芙

    玄道:“那只因为,他拥有着你所没有的无私的大爱。”

    “可如今这一等星主,却还是落到我手上了。”雪天涯道。

    白芙玄勃然色变,瞪着他冷冷道:“你夺了他的真名?”

    雪天涯已感觉到了一种惊人的能量的聚集,他知道他惹怒了一个寰宇神仙,他虽然有着超乎常理的神境的护持,可是面对一个寰宇神仙的怒火,他并没有活下来的信心。但他还是笑了,毕竟他是那样一个未雨绸缪的人。

    兴许不叫未雨绸缪,人为了某一样目标,是会变得不择手段的。他在“道境”浮现之前,弹了个响指,所有的将要发生的异象就消失了。

    白芙玄在一个刹那间,就失去了所有的力量。她冷冷道:“你做了什么?”

    雪天涯愉悦地笑了起来,道:“也没有做什么,只不过在祖师体内下了一道‘冰月符’而已。”

    “冰月符?”白芙玄道。

    雪天涯道:“堪称昆仑至宝。在平常,祖师当然看不上,但这可是苏北客苏剑仙亲手炼制的,纵然是祖师你,一时半会也无法破开封印。”

    白芙玄冷冷道:“你不该这样做。”

    雪天涯道:“我到底已做了。”

    白芙玄道:“我们生而为人,要对这个世界负责。”

    雪天涯叹了口气,道:“也许祖师是对的;可对弟子而言,红娘比这个世界贵重得多。”他已不愿再浪费时间,想到马上就可以回到过去弥补遗憾,他的心就像烧红的烙铁一样灼热起来。

    龙神秘卷被揭开了外面的封印,像一幅画那样在空中徐徐展开,上面没有画,只有一汪深潭,照出雪天涯炙热的神采。

    九天之上蓦的浮现烈阳,万万里冰川出现了融化的迹象。

    白芙玄冷冷道:“你果真是疯了,竟用一等星主来驱动时光的逆流,你这样做的只会导致龙星毁灭,导致阎浮世界毁在你手上。”

    此刻雪天涯已听不见旁的声音了,他已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他想象着时光逆流之后,重新见到红娘的情景。要怎么唤她呢?要怎么跟她解释呢?要怎么告诉她,他的狂喜与悲伤,要怎么告诉她,他历经千山万水,就是为了重新见到她。

    不,也许什么也不用说,只需要一个眼神而已。那样温暖的,只有他们两个人可以会意的眼神。

    浩浩烈阳缓缓下降,万万里的冰川下,浮现出一个巨大无垠的法阵,无数的符文在上面疯狂跳动,可以说是瞬息万变,那烈阳的力量,被这法阵巨量巨量地吞噬。

    龙神秘卷上,那一汪深潭逐渐地泛起涟漪,里头出现了各种各样的情景,一幅一幅的曾经发生过的画面,在雪天涯的面前闪过,瞬息已千百上万,可是对于他而言,那个人的身影早已深深的烙印在灵魂里,是绝不可能忘却的存在。

    画面终于定格住,那是一个万里无云的清晨,他走出家门,走向马车,红娘在身后大门倚着柱子,她

    甚至没有资格走上前来跟他道别,正是在那一刻,在那一刻人生至关重要的抉择点上,留下了无尽的悔恨。

    “红娘,我来了,你的公子来了。”

    雪天涯看到那个身影,斑驳的记忆立刻清晰如雨后初晴的天空,眼泪在眼眶里绽出一朵花,然后他痴痴地伸手,向那深潭,穿越无尽的时空,要去抓住那个女人的手。

    就在这个时候,那由一等星主幻化的烈阳,却停在了半空。所有的时空的流转,忽然就停滞,像有沙砾铬着时光的齿轮,雪天涯由幻梦中清醒,一张脸因为愤怒而扭曲,因为扭曲而狰狞。

    只差一步,只差最后一步,到底谁要来坏我的事,到底是谁?

    那颗沙砾,仍如当年一样一尘不染,仍如当年一样清俊出尘,但他只是渺小的一个人,却用了他的双手,扛着烈阳,不使它继续下落。浮现在万万里冰川上的法阵,由此时续时灭。

    “是你。”

    雪天涯呆了呆,旋即一声怒吼:“滚开。”雪吟已出鞘,他整个人扑过去。

    “师弟,不要糊涂。”

    韩天子只是这样说,他的力量已不足以对抗烈阳,他的头发燃烧起来,然后是他的衣服,然后是他的皮肤,然后是他的血肉,然后是他的灵魂;但是他的神情没有痛苦,仍如一开始的庄严肃穆,仿佛正在进行着的是一件毕生的事业。

    韩天子平静地看着越来越近的雪天涯。

    “滚开啊!”雪天涯情绪翻滚着,这一刀已无论如何都劈不下去。他的心像被放在了油锅里煎熬,面对这样一个眼神,这样一个到这时刻还想要救赎他的眼神,他的心也是肉做的啊。已有热泪从他的眼眶里涌出,“我,我不是真的想要伤害你……”

    “我知道。”

    韩天子微微一笑,强撑着空下一只手结印,雪天涯立刻认出,那是“龙神秘卷”里记载的一种神通的法印,未等他阻止,法印已打入烈阳。

    烈阳由中心裂开一条缝隙,跟着如蛛网般扩散,在“喀喀”的声响中,整个碎成了细粉。失去能量注入的“龙神秘卷”倏地卷起,“咣”一声掉在地上。

    “师兄……”

    跟随烈阳粉碎的,还有韩天子的整个人。

    雪天涯低头看着自己的也正在慢慢粉碎的身体,凄然地叹了口气。叹声余音不绝,直贯天穹,浓浓的雪云被荡开,只见青天白日上,仿佛亘古就存在的一颗血红的星辰,由中裂了开来,一半如旧,一半化作飞灰。

    白芙玄看着发生的这一切,不禁苦笑着自语道:“姐姐,我没想到你的后人,也要承受跟我一样的苦果。”身子忽然一震,一枚冰符飞射而出,在空就碎成齑粉。

    虽然解开了封印,可到底还是晚了啊。

    然后,她把目光投向远方,微笑起来:“总算来了,来得总算不晚。”

    ps:这一章太难写了,内容之丰富,堪称业界良心。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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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剑倾国介绍:
阎浮世界数千年灭一颗龙星,每次都有一个绝代强者应兆,并掀起滔天大劫。数千年前,最强神剑仙白空雪横空出世,屠八部天龙百万众,粉碎整个西仙界,阎浮天翻地覆,数千年后,又有一颗龙星幻灭,降到了神州大地,十八年后,燕龙屠名动十方。PS:新书上传,急需各位推荐收藏。一剑倾国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一剑倾国,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一剑倾国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