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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一介白衣     一剑倾国txt下载     一剑倾国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77、三个破绽

    一等星主的毁灭,前后两任主人都没能幸免。

    龙星毁去一半,燕离作为一等剑主的拥有者,立刻就感受到了。

    神州大地的异动,异常法阵的出现,他都经历了。虽然不知发生了何事,却不妨碍他加快步伐。凭借强大的记忆力,他认出交界处正是最先被星灵族的封印泄露出来的能量所影响的原胡族的领地。

    由此去永陵,不过三四千里,御剑当然转瞬即至,可离歌的兵解,使他只能短途御空。紧赶慢赶,终于在天色擦黑前来到了永陵城外。

    他没有急着进城,而是来到了离城二十里外的被大雪覆盖的坟场。凭着记忆来到父母的坟前,默默清扫了积雪,取出香烛黄纸祭品等物,在坟前摆好,用剑境隔开“呜呜”呼号的风雪,一一点燃香烛黄纸,看着火焰的燃烧,他的也如风雪一样凌乱的心情,逐渐恢复平静。

    “父亲,娘亲,孩儿回来了。”

    燕离突然发现,满腹的千言万语,竟不知从哪里说起。呆立良久,他跪下去磕了几个头,然后走到坟场的另一边,扫开其中一座坟,照旧点燃香烛黄纸,摆好祭品,拿了一壶酒,往墓碑旁坐下。墓碑上写着:吾妻裴翠之墓。

    “翠儿,抱歉现在才回来看你。你知道吗,书里面说的那些,漂浮的高山和大地,飞在天上的仙人,仙人传下来的道统,比修行者还可怕的怪物,原来都是存在的。”

    “你知道吗,原来神州大地是一件仙器幻化的,是为了封印住一个可怕的种族。”

    “那个可怕的种族的首领,你也认识的,他们称呼她为‘星灵之王’。翠儿,你可是应该骄傲的,因为这世上亲眼见到星灵之王的人,实在不多。”

    “翠儿,你说我应该怎么办?我如果解救纸鸢,阎浮就要发生灾难了;可是我不解救她,她怎么办?她被困在封印里已经多少年了,她一定很孤单,很寂寞,被痛苦煎熬着,若是她恢复了记忆,一定痛恨我们人族……”

    “翠儿,我要走了,去找白芙玄做个了结……”

    燕离喝完了一壶酒,往永陵而去。失去了阻隔的风雪,再一次淹没掉墓碑,火焰熄灭了,袅袅的一点青烟,也像从未出现过一样的了无痕迹;可在风雪声中,却有一个低不可闻的叹息,久久地回荡着:

    “可是复仇

    ,是什么也得不到的……”

    ……

    燕离站在永陵的城门口,即使神州的修行不显,城池却也建得非常宏伟。他一步一步走进城,没想到这一切最后的终结,也在最开始的地方。

    街道上当然不会有行人,燕离不知道那些人都去了哪里,也并不关心。他对别人的命运的冷漠,岂非也正是支撑他的复仇之火的动力之一?

    走过一座熟悉的小桥,燕离忽然停住脚步,右手边一个酒楼映入眼帘。这个酒楼的名字叫“怨鸢楼”。渺渺冥冥之中,脑海里忽然响起一个声音:

    “主人,若有一天你找不见我了,就到我们第一次见面的地方来……”

    脚步不由自主地走入酒楼内,径自上了二楼,往右边一个房间去,推开门,里头摆设依旧,昔年的旧场景,一点一滴浮现脑海。

    “芙儿……”

    燕离忽然就明白了,芙儿是芙儿,白芙玄是白芙玄,芙儿已预感到她的即将“苏醒”,所以留下了线索。由阎浮指向第一次见面的地方,当然就是神州了。

    他突然朝一个方向看去,青钢剑已由袖子里滑出,“咻”的破壁而出,剑光划过夜空,笔直向由皇宫方向打来的一道玄光。

    两道光芒在半途碰撞,大地先“咚”的震响,旋即是摧枯拉朽的毁灭,就这一下,泰半的永陵城就变成了废墟,由中央出现一个圆整整的空地。

    燕离由破壁处远望过去,正与一双目光交汇,两处皆闪烁着火花。他合身一扑,已撞出酒楼,几个起落,飘然落在空地中央,冷冷地看着先一步抵达的白芙玄。

    “你终于还是来了。”白芙玄道。

    “你知道我要来?”燕离道。

    “由你伙同魔族进攻道庭,始知。”白芙玄皱眉道,“可是本座不明白,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燕离道:“因为你至少有三个破绽。”

    “哪三个?”白芙玄道。

    燕离道:“第一个,你在情人湖畔救我,既能封印我的记忆,又怎会控制不了扬幽云?扬幽云没有你的命令,断然不敢擅自行事。”

    白芙玄一怔,旋即慢慢地笑起来,道:“这么说,你始终认为本座才是背后的元凶

    ,所以策划了这一切的报复行动。第二个是什么?”

    燕离道:“第二个,你封印我的记忆,并非真的为我好,而只是担心龙神戒解封后,被星灵王‘近水楼台先得月’。”

    白芙玄笑道:“本座确实担心这一点。”

    燕离道:“第三个,你因为马上要进行七星转世,担心你不在的时候,发生什么别的变故,才设了一个这样的局,把我逼离永陵。我一直有个奇怪的疑问,我一个小孩怎么可能逃过扬幽云的手掌心,如果不是你的命令,又是什么呢?”

    白芙玄道:“你只说错了一点。”

    “哪一点?”燕离道。

    白芙玄道:“逼离你的主意,是扬幽云提出来的,当然,预先已得到了本座的同意。”

    燕离道:“现在你已无话可说了。”

    “本座是你的仇人,那又怎么样?”白芙玄道。

    “也没有怎么样,只不过杀人偿命而已。”燕离道。

    “你已败过一次,不要指望还有另一个闻人未央来救你性命。”白芙玄淡淡道,“但本座已不耐烦了,你先把龙神戒交出来,再跟你谈私人仇怨。”

    燕离道:“你想要龙神戒只有一个办法。”

    白芙玄已预感到没有这样简单,并不意外地问道:“什么办法?”

    燕离冷冷道:“从我的尸体上找。”复仇的怒焰被点燃了,体内的魔血开始沸腾。

    白芙玄眯了眯眼睛,道:“燃烧魔血?你以为这样就能弥补实力的差距?”

    “试试。”燕离一挥手,出现了漫天的暗器。他是个纯粹的剑客,绝不会使用暗器,这暗器却是对着他自己使用的,那是五行院的至宝——丧魂钉。

    五行院先后经历两次大劫,终于灰飞烟灭,大部分的丧魂钉都被燕离派人收集,为的就是今日。

    不知多少数目的丧魂钉,向着燕离的周身大穴注入,极阴之力开始与体内的魔血对抗。

    然后,死怨之力冲天而起。

    八部天龙的怨魂,再一次光临这座陵墓一般的城池。

    ps:这章两千二,歇菜了歇菜了,而且冷死我,赶紧洗热水澡去。

78、那正是我们所仰望的星空啊(一)

    “我早该想到,你策划这一切,如果没希望,又怎会再次登门。”

    白芙玄道:“但是你的内心,可曾做了足够的觉悟?”

    “觉悟?”燕离道。

    白芙玄淡淡道:“为了复仇,你是否已决定,哪怕阎浮世界的人族因此灭族,也在所不惜?”

    燕离的眉宇间浮现出一丝阴霾。其实连他自己也已说不清楚,复仇到底是为了自己内心的安宁,还是为了告慰父母的在天之灵。现在他无疑已清楚了一件事,白芙玄这数千年来,为了阎浮世界,为了人族做了怎样的贡献。

    她把她所有的青春,所有的欢乐,所有的生命,所有人所应该享有的权利,都奉献给了一份事业,那就是镇压星灵一族。

    可是,星灵一族又凭什么要受到那样的对待呢?燕离想到了死侍引导他经历的那个幻梦,那无疑就是星灵一族此时此刻所遭受的折磨,那些看着华美绚烂的珍宝,却是由无数的生命、无数的血泪铸造的。

    古海源临死之前,意味复杂地警告他,要他少用一些,少用一些,就是担心他知道了真相以后承受不了。虽然星灵是跟人完全不同的种族,可难道他们就不是生命吗?

    他兵解了相依为命的离歌,内心有多少的痛苦与不舍,不足为外人道。

    其实在踏入天涯海角之前,这些问题在他心里已煎熬了许久。何况于他,更难抉择,因为那个被称为“星灵王”的女人,是他心里的挚爱,难道眼睁睁看她受苦?

    在私仇与大义面前,如果是你,会怎么选?

    白芙玄看出了燕离的犹豫,继续说道:“白梵,你是否忘了你那些恋人,兄弟,同门,朋友,手下,你真的忍心让他们面对星灵一族的屠戮?”

    燕离隐约觉出这一切就是个死结,须有一个解开的契机。他的内心被仇恨所蒙蔽,无法找到那个契机。

    白芙玄叹了口气,因为她看到八部天龙一部一部浮现,已知道交涉失败了。她无疑不是一个很好的说客,但她无疑有着一般说客所没有的实力。

    随着死怨之力的浓烈,第一尊天龙王座显现,是个黑面獠牙,三头六臂的魔怪,携八万八千八百八十八夜叉,正是暗夜叉。暗夜叉一出现,立即被燕离的意志所驱使,凝成黑鸦大阵扑向白芙玄。

    白芙玄伸手结了个兰花,南方天即响起嘹亮的啼鸣,只见得天火降世,身披炽热流炎的朱雀圣兽于火中浮现,绚烂的火羽像闪耀的宝石,雄赳赳的羽冠冲天竖起,吐一口气,即化漫天烈火烧向黑鸦大阵。

    二者一碰撞,即如往沸腾的油锅倒水,在一阵激烈的交锋过后,黑鸦大阵终究还是败下阵来,被烈火烧得节节败退,“呜哇”乱叫。

    那光明堂皇的圣兽朱雀,竟恰好是死怨的克星。白芙玄被称为道祖,真真切切乃道家创始人,所归属的圣兽,她伸手即可招来。

    烈火还不止,还要烧燕离。燕离斩出一剑,斩得那烈火四面飞散,进一步破坏着这座古老的城池。

    “到本座了吧。”白芙玄接连变化手印,北方天即出玄武,东方天即出青龙,西方天即出白虎。四方圣兽集齐,四种神圣的力量一齐发出,只见得天空也被渲染得五彩缤纷起来。

    这五彩缤纷下,可是致命的杀机。

    燕离摧动被压迫得无法喘气的死怨大潮,接连放出余下七尊天龙王座。

    人首蛇身,长得妖艳动人的天夜叉,携三千六百白蛇族幻化的娇媚女郎,尽管这方天地无人欣赏,她们还是本能地搔首弄姿。

    鹰头人身背生双翼的迦楼罗,其展翅即覆盖永陵,身躯之庞大,将四方圣兽都覆盖下身下。三万赤鹰组成的南明离火大阵,把天都烧出一个窟窿。

    与人无异,性别难分的紧那罗,他也有六只手臂,各持一件乐器。手下有十二万乐神,已敲响了美妙的音符。

    与人无异,表征为男,手持火尖枪,身穿阴阳袍的释天众,头顶关押九万死囚的巨大牢

    房,喧嚣盈天,咆哮沸地。

    与人无异,表征为女,缺失感情,八部天龙最擅征伐的阿修罗,百万修罗所聚血河大阵,一经出现,四方圣兽已无法抵抗,神圣的光辉都被血河污染。

    道根佛骨的大斋天,时而道容,即有四十九道教护法神兽;时而佛面,则有三十六座明王法护,七十二座怒目金刚。

    这七尊魔神降临,人间已无一处光明,入目所及,皆由死怨统治,犹如被永恒的黑暗吞噬。可到了第八尊大都天的出现,前面的又变得黯淡无光,只因他们的首领出现,只因他们的首领要比他们都更强大,只因这世间万物,都要在他爪下俯首。

    嗷!

    一声高亢邪恶的龙吟,只见死怨大潮被一个存在硬生生排开,先见得五爪的足,跟着是黑鳞的身,跟着是乌黑的角,跟着是嶙峋的翅,说不清它是个什么形状,既像龙又不像,因为有着猛犸象的庞然身躯;既像蜥蜴又不像,因为它的尾巴绵延出去有二十里,往地上拍一拍,大地就“隆隆”得仿佛要陷下去。

    这就是大都天,八部天龙的首领。它一出现,它的族群自然也跟随,那是二十万龙头人身的魔怪,每个都有三丈那么高,肌肉像隆起的铁塔。他们合在一起,即成乾达天十混九转神魔阵。

    此阵一经布下,即会召出万古神魔。只是如今沦落成怨魂,也不知法阵能否成效。

    “再给你百年,未尝不能与我一战。”

    白芙玄微微点头,法印松开,四方圣兽如得了大赦般消散,她又一抬手,掌心向天,竟有符文自己交织,在掌心上空出现一个微型的法阵,那法阵就往上叠,一层又一层,倏地已叠到九重天之高。

    燕离敏锐听见一个重物的下坠声,他一抬头,八尊王座也跟随抬头,只见一道陨星出现在视线尽头,赫然是“七星降世”。

    但这“七星”,非一星一星地降,是七星一起,先后交叠,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这就是道祖的实力。

    燕离吐了口浊气,凝神催动八大王尊冲向七星。冲突虽在半层天空发生,但由上而下的余波,还是让他犹如顶着万顷砝码,若非魔血沸腾的加持,此刻全身怕都已破裂。

    半层天空的冰云,被双方冲撞得彻底分裂,方圆万里之内的大雪全停,露出深寒背后的浩瀚星空。

    死怨大潮被冲击得四分五裂,诸多王座险些不能凝形。虽是诅咒,却跟燕离一体同根,原也是他灵魂里真名的力量,他也受到了剧烈的创伤。

    燕离强忍沸腾的气血,生生把喉头的一口咽回去。

    八部天龙百万众的怨魂们很快地消失不见。

    白芙玄有些惊奇,她立刻就知道,这些怨魂竟已奈何不了这个年轻的男人,只能由着他收放自如。

    八部天龙憎恨着白空雪,死后化作怨魂附着在一等剑主上。她清楚这些怨魂的由来,而且交过手,当然很清楚,八部天龙的神通是“融合”。她眼看燕离的眼睛皮肤都变成一种诡异的死灰色,头发指甲疯长,额上的咒印也完整浮现,看着就像一只人形凶兽,就知道这是为了对付她,一次就“融合”了八部天龙。

    能量抑制不住满溢,“轰”一声,由燕离身下如浪涌般扩散,灰色的瞳孔里浮现出滔天的煞气:“白空雪,我要将你……”

    “闭嘴。”

    燕离神情一肃,余下的愤恨就被收束,虽然怨魂们拼命对抗着他的意志,几度要冲破樊笼,却都被他镇压回去。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十指,锋利的灰色指甲长到了二尺多长,那已不能称为指甲,分明已是猛兽的爪,轻轻一挥,即有凌厉的煞气破空而去。

    咻咻!

    五道煞气斩由白芙玄的身边划过,也不知是故意还是巧合,竟完全避开了她。她也竟有一种奇异的信任,站在那里不闪不避。她只是看着这一切,不言不语,就好像天神看着凡人试图攀登神域一样。

    剑客有剑客的骄傲和执着。

    燕离双手一震,那无疑会让他事半功倍的利爪就齐根而断,然后握了握拳:“还是这样清爽。”语毕右足在地上一蹬,人已消失不见。

    他再出现时,已来到了白芙玄的身前。静心体会这陡增的力量,单凭肉身的速度,已接近“拔剑挪移之术”,如斯恐怖,叫人沉迷。

    而且与“拔剑挪移之术”不同,前者只是瞬间出现在另一个地方,并无急速所带来的推动的力量。

    剑指轻飘飘递出,由急速所推动的力量,不须任何加持,就足够毁灭一座山。

    白芙玄的身子还是小小的,看着顶多像个十二三岁的小孩。小小的身体,被剑指所推动的力量,先一步往后推动,像一颗白色的流星飞射。但到半途,突地顿住,像时光在这一刻静止,但又不是,因为她很快以更快的速度飞回去。

    小小的手掌,迎上了剑指。

    这一掌一剑之间,立时出现一个虚空壁,“哗啦”的爆出一蓬极尽扭曲的闪电,如龙蛇般胡乱地攀,往虚空去,虚空就静静裂开一条缝隙,往地面去,地面就静静出现一道豁口,往远处的建筑去,那建筑就静静变成粉末。

    燕离的左手也骈指为剑,忽在半空一个回旋,左手剑指已如剑锋般划过白芙玄的脖子,白芙玄如有预感,也在半空向后一仰,她的上身与下身的连接处,竟像是没有骨头那样折叠,小小的足顺势已飞踹燕离的门面。

    她不仅神通法术信手拈来,身手也绝不像某些注重理论的“老学究”那样,——离了神通就成个废人,——端的是狠辣又凌厉。

    燕离只及收回剑指作格挡状,骤听“喀”一声脆响,左手由臂及肩的骨头已多处断裂,他的人也飞了出去,像个破布偶那样,飞出了数里后才落地,又翻了二十几个跟头才勉强止住身形。剧痛撕裂着他的脑神经,一滴一滴的冷汗由额上滑落下来,浸湿了他的领子,然后是胸襟。

    “再来。”

    燕离只喘了几口粗气,便矮身冲刺,半途由袖里滑出青钢剑,手掌一推,青钢剑连鞘化作一道凌厉的剑光。

    白芙玄轻轻落地,伸手往地上虚摄,土层底下即翻出一段乌黑的金属,在虚空漂浮着,竟不用火就熔化,然后挤出杂质,然后凝形,成了一柄乌黑的剑,几段木头“簌簌”抖着木屑飞来,已成了柄,间不知从哪个铺子里飞来黄绸,就成了流苏状剑穗。

    一柄剑由原料至成形,只不过一个眨眼。小小的手掌已握住新剑,剑已递出,由剑尖射出一道剑光,击打在那青钢剑上。

    砰!

    青钢剑整个出现模糊状,如不是燕离远程用煞气凝住其形状,早已破碎成粉。他的人已至,已握住青钢剑,剑已出鞘,黑色的剑光犁过大地,像半轮黑色的斜月。

    “嗯,‘藏剑’颇有可取之处。”

    白芙玄稍作肯定,执新剑,由下往上一划,竟也划出一个白色斜月。

    白色斜月轻易就摧毁了黑色斜月,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冲向燕离。

    燕离只及伸手做出横剑格挡状,虚幻的剑还未成形,已被那白色斜月击中。他仰头“噗”的吐出一大口血,但后仰的身形硬生生地扳回来,虚幻的剑也彻底成形,他整个人化作一道与黑夜同化的流光。

    “哦?”白芙玄眉眼微动,手中新剑挽了个剑花,往虚空一斩,正见燕离也出现,两相里一照面,双剑即碰在一处。

    此次的虚空壁阔达数十里,几乎把整个永陵城从中分成两半,“滋滋滋”的金石交击声中,以二人为界,大地猛然裂开一条深渊。

    燕离咬牙支撑,虚幻的剑数度泯灭,又被他生生凝聚。冷不丁从脚下深渊里伸出几根藤来,原来白芙玄趁他不注意,另一手掐了个法印。

    藤条缠住燕离的脚,就猛地将他往地底拖。白芙玄法印一撤,手掌一合,深渊竟“轰”一声严丝合缝了。

    ps:今天一个大章4000字先凑合下。每到周末我比较忙,嗯嗯。

79、那正是我们所仰望的星空啊(二)

    大地一合缝,把人一挤压,岂不直接成了肉饼?

    然而并不,染着霜白的冻土骤然炸开,燕离擎剑冲出,白芙玄已先一步预料到,飘然离地升空,并倒转了身子,以头在下,挥剑如舞,一瞬间已发出数十剑。

    燕离本来先将外力灌注在剑里,一个照面时没有倾出,已失了一鼓作气的气势,这也是从来未有过的;又拖了数十招,外力终于绷不住,把青钢剑炸成了粉,急忙又取,以“藏锋”聚力,但终究弱于外力,在那数十剑下节节败退。

    密不透风的剑气,无死角包裹燕离,逼迫他不能使用“藏剑”与体内的“剑池”,否则外力不得倾,还会发生“**”。

    “剑心。”

    万事万物在眼前重铸,终于被燕离觑见一个破绽,他如游鱼般穿梭在剑气丛中,于几乎不可能的情况下,欺身到了白芙玄的数尺之内,青钢剑已直取她的咽喉。

    就算是寰宇神仙,实在有一点很无奈:身体受到如同凡人一样的创伤,还是一样会死的。

    这一下咽喉要被刺中,太白剑气就会在她体内肆意破坏,瞬间就能要了她的命。

    白芙玄前一刻还在挥剑,这一刻突然已骈指,“咄”一声,青钢剑半截断裂,断刃偏飞出去,你以为它往大地下落,它诡异地划了个弧度,扎向了燕离。

    燕离只及侧身避开要害,那断刃“嗤”一声,扎中了他的肩,他在闷哼声中,被大力摁得栽倒下去,“嘭”一声,在冻土上砸出了个大坑。难以忍受的痛楚,让他险些昏迷过去,猛吸一口冷气,心肺皆发冻意,浸得四肢百骸都颤抖,才总算抢回神智。

    饶是如此,也是半天不能动弹。

    白芙玄凝立虚空,斜斜持剑,淡淡说道:“为了阎浮,为了人族,本座只能由你的尸体里去找龙神戒了。”遂结印,虚空凡所能容的区域,皆出现一道“众妙之门”,由里面皆出现一个一模一样的白芙玄。

    这片天空到底有多么广阔?

    没有办法计算,但容纳十万

    个白芙玄,却也只是等闲。

    这样多的分身一齐挥剑,这样多的剑光一齐打下来,其威势已快比得上神火炮的一轮齐射;而且更加的同步,更加的整齐划一。

    万万束剑光朝燕离汇聚,如换做旁人,斗到这地步,难免已万念俱灰;但燕离独有这样一个好处:凡事先做了再想。

    有时候你去做一件事,并不需要去想,你越想只会越糟,越想只会越难。你如果先去做,会发现本来觉得很难的事,本来根本也办不到的一件事,在你回过神的时候,已经做完了。

    如果你能亲眼看到燕离在这一刻爆发的生死之间的勇气,就一定会相信,有些人天生就是光彩夺目的。他已重新站起来,他已展开了剑舞,舞得那么的从容,那么的随心所欲,那么的虔诚信仰。

    一个顶尖的剑客,如果不能虔诚信仰自己的剑道,那么他的剑道,也就濒临死亡了。

    “无式……”

    万万束的剑光已强压下来,燕离的身边已无可活动的空间,他毫无疑问已陷入了死境。但他还是在舞着,他的动作一点也不变形,既不加快,也不减慢。他就像根本没有看到那些能毁去他个几千上万次的剑光,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藏锋……”

    仿佛是为了赏心悦目的剑舞而伴奏,原来如铁器摩擦的剑吟,变得轻盈了,轻盈于是悦耳,你就算说它是音乐,也并不为过。

    “烟月无痕。”

    说不上在哪个瞬间,燕离的身子仿佛动了,又仿佛没有动;他手中的剑仿佛已斩出去了,又仿佛没有;万万束的剑光,仿佛被割去了一部分,又仿佛没有。

    但是终于显现出区别了,剑光逐层减灭,仿佛将要触到燕离了,但终于还是没能触到,一层一层减灭了去。

    白芙玄看着他在解决了危机后,停下来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叹了口气道:“你们太白真是一脉相承,遇事总是这样,不容分说就是一剑,不是别人死,就是自己死。”

    “总算

    都是别人死,总算我还能活着来找你报仇。”燕离道。

    白芙玄道:“姐姐生前率性而为,善恶观念淡薄,最后由着性子毁掉了西仙界。如今看来,她的传人很可能会由着性子毁掉人族的未来。”

    “人族没有你想的那样脆弱。”燕离冷冷道,“人族也不需要一个人来给他们制定规则,告诉他们这个不能做,那个不能动。”

    “事实证明,没有秩序的世界,本身就是灾难。”白芙玄道。

    燕离道:“灾难是高高在上的道祖的看法,我只不过一介凡人,给父母报仇,天经地义。”

    白芙玄道:“你非要如此不可?”

    燕离道:“也并没有非要如此。”

    白芙玄道:“你有什么条件?”

    燕离道:“我只不过要请你把你的父母请出来,让我把他们杀掉,让你体会一下我的感受,然后再来听你讲道理。”

    白芙玄沉下脸,知道再多说也只是白费唇舌。她的漫天的分身,齐齐地丢了剑,双手各自结出法印,难以想象那是一种什么样的场面,神通法术像烟花般绽开,彼此不同,如超大型的焰火晚会,可是那些迸溅出来的火花,只消有一根头发丝那么细的,就足以要人性命。

    幸好燕离还有剑境,天空虽已被白芙玄占据,大地总算还有空间;虽然单凭本体的真元凝聚剑境比较困难,到底还是凝聚了。

    成群的剑的山峰破土而出,荒凉剑冢在这一刻,却也变得庄严肃穆,变得如同某种大型的祭祀活动,在宛然远古就存在的剑山之间,弥漫着苍凉和悲壮的氛围。

    燕离浮于剑冢之上,任由那天河倾倒般的神通法术一股脑朝他打来,他却动也不动,像一座磐石坦然面对风吹雨打般,那样的融于自然。

    然后,这些天河倾倒般的神通法术,便就一股脑地倒打回去。

    白芙玄的十万分身,刹那间齐齐化作飞灰。

    ps:今天就俩千字,卡得很,煎熬啊。

80、那正是我们所仰望的星空啊(三)

    说起来很简单,但实质发生的过程,却像一座精密的机关内部,可谓是一环扣住一环,保证互相起作用,每个部件都有其独特与不可替代的作用,并且绝不拖谁的后腿。

    白芙玄的分身打出神通大潮,看起来好像汇成了一体般的绚丽彩霞,但其实每个都是独立的,不管它们各自占据了多少空间,它们都是独立的,正因为如此,想要破这一招就更难,神通不同,性质不同,你应付这个就没办法应付那个。在她看来,燕离无疑已是个死人,直到剑境出现,她看到了不可思议的一幕。

    在她的眼中是这样发生的:燕离一瞬间已动了,仿佛一瞬间也出现了十万个分身,每一个分身都发动了“零界”,那些神通经过不稳定虚空的扭曲,竟不知为何,落回到了施法者,也就是她的分身们身上,于是就发生了这样的一幕。

    说起来很不可思议,连她自己都不太相信,但它却切切实实地发生了。

    这样多的分身的破灭,不啻于一个神话,一个充满幻梦色彩的奇迹。这样多的分身的死亡,对白芙玄当然很有影响,她当然也会受伤,这点由她的苍白的脸色就可以看出来;但她的眼睛里的神采,意味却更加的复杂。

    现在她已想明白了,已知道那一瞬间是怎么回事,那当然不是燕离也拥有十万个分身,他连一个分身也没有,但是他实现的手段,却比炼出十万个分身还难。

    已逐渐蒙上一层冰云的天空空荡荡的,闹闹热热的“焰火大会”转瞬就落幕,快得让人目不暇接。白芙玄不知怎样一个心情,但她本来有热热闹闹的十万个伙伴,突然就陷入一种令人恻隐不已的孤单的处境里,这样由她一个身材小小的小孩来看,简直已可称得上可怜。

    她当然还有余力,当然还可以一挥手就又召出十万个,可是她知道已没有用,任何的这种程度的打击,都对燕离起不了作用了。

    “你已知道‘零界’对本座没用。”她尽管嘴角已有血迹,却还是一副波澜不惊的样子,平淡淡地说话。

    燕离道:“你自然也想不到,我被你逼着,只能将之融入剑境。”他立于剑冢之上,与仇人平等对视,微风徐拂,吹动着他的衣服和头发。暗灰色的对襟稠衫的飘动,如无月夜晚的浮浪;几与黑夜融为一体的头发一起一伏,一起一伏,像一面为黑暗加冕的旗帜。

    白芙玄道:“我还想不到,你那一手瞬移术,也能利用得这样出色。”

    燕离道:“我的修行生涯几多沉浮,所得最多磨炼的,当属世界尽头的六载时光。那两千多个日日夜夜,我一直在想一个问题。”

    白芙玄道:“什么问题?”

    燕离道:“我手中的剑,究竟因何而存在。”

    白芙玄道:“这个问题,岂非也是在问你自己因何而存在?”

    燕离道:“后来我终于想明白了。”

    白芙玄道:“你得到了什么答案?”

    燕离道:“我手中原来没有剑。”

    白芙玄道:“那你此刻手中的是什么?”

    燕离道:“是我。”

    “是你?”白芙玄道。

    燕离道:“心之所至,无所不为剑。”

    白芙玄叹了一口气,道:“我本来对你的剑境还存着一个疑问。”

    “一个什么疑问?”燕离道。

    白芙玄道:“你以‘太白’为基础,以‘藏剑’为辅助,以‘零界’为核心,以‘瞬移术’为手段,完成了你的剑境,其中最重要的一环,是‘瞬移术’,我本来不明白,你是怎么将施法者的神通反治其身。”

    “现在你已明白了?”燕离道。

    白芙玄道:“世分阴阳,气有乾坤。万事万物的相会,都注定了一场别离。‘离’正是‘瞬移术’的精髓之处。你以剑域遍布虚空,由剑气相互衔接,每一道剑气都相当于你的分身,然后把施法者的神通如‘球’一样反击回去,‘零界’的虚空通道,帮助

    你完成这一切。”

    这一刻的氛围,实在不像生死仇杀,倒像两个棋逢对手的惺惺相惜。

    当然双方都很清醒,绝没有这样发展下去的可能。

    燕离已伸手虚摄,一柄巨剑拔地而起,仿佛由他握着,往白芙玄斩去。他单等白芙玄的最后一个字的话音落下才出的手,一经出手即非要见生死不可。

    白芙玄战斗开始以来头一遭选择了防守。她稍稍捏了一个法诀,面前就浮现一道许多符文组成的坚壁,那剑斩下来,“咚咚”的响,“隆隆”的膨胀着气域,她全不理会,眼睛里闪烁着的光芒,与太白剑气一样凌厉。

    某一瞬间,燕离突然发现星海由天空降临了。这一瞬间,他的道心几乎无法自持,他很快醒悟到,这是白芙玄的“道境”。

    他有剑境,作为寰宇神仙的白芙玄,自然有“道境”。这一境界已达到修行者的最高层次,无论怎样的超乎想象都不为过。

    深邃的星空,宛然幕布般遮盖下来,它轻飘飘不感到任何压迫力,但周围的空间都被挤压,一层一层坍缩,甚至可以看到被迫得无处可去的虚空乱流,如同橡胶般被捏成各种形状。它自然而然盖出一个球状,看来仿佛星星组成的一个球体,永陵城都已不见了,无论由哪个方向看,都是闪耀的星辰。

    燕离无疑已是“瓮中之鳖”,剑冢看来愈加的荒凉悲壮,而且渺小,因为跟万千星辰之光比较起来,一座一座的剑山,似乎也并不那么起眼了。

    白芙玄方才的娇小可怜,此刻仿佛就成了一个错觉。她并不再出手,因为知道剑境可以反弹任何的攻击,然而剑境属于“无根之木”,在“星空”的压制下,真元很快就会无法维持,很快就会瓦解,失去剑境的燕离,就等于案板上的鱼肉。

    这就叫“不战而屈人之兵”。然而让道祖只能用出这种办法,这世上又有几个人?

    燕离似有些绝望了,自暴自弃地把巨剑抡了一圈,由下而上地劈去,星辰海里只掉下来一颗,就“铛”一声,把剑给嗑飞出去,“嗤啦”的撕破星辰图景,飞往外面去向不明。

    星辰图景很快又黏合,完整得仿佛方才只是一场幻境。

    白芙玄静静地看着这一切的发生,静静的仿佛她只是一个路人,这一切跟她毫不相干。她看着燕离的眼睛里,已发生了一点怜悯,怜悯当然只是一种轻微的感情,还不能与生命并肩,所以她当然还是要杀人的。

    “你虽没有你祖师那样强大的内心,没有她那么强烈的自我,但你们太白一脉似乎都有这样一种倾向——不以自己的种族为归属。”

    白芙玄似乎还带着一点无奈的语气:“似乎在你们看来,这世间万物没有什么不同。这本来没有什么,我本来也并没有非要杀人不可;可是星灵族的威胁存在一天,我就不可能冒险。”

    “这世上当然只有死人最安分,当然只有死人不会闯祸。”

    燕离缓缓落下去,站在一座剑山上。剑冢明灭不定,透明得像即将燃尽的油灯,在星辰图景的包裹之下,更显得弱小无助。

    “所以我当然非杀你不可。”白芙玄道。

    “你杀了我,补足了星灵族的封印,自然就可以功成身退。”燕离道。

    “这座城就是本座的坟墓,退无可退。”白芙玄道。

    燕离道:“后世人在功劳簿上记着你的大名,整个阎浮世界都要对你感恩戴德。”

    “这也并不在本座的计划之中。”白芙玄道。

    燕离道:“你现在不动手,只因为我的剑境让你无处着手。”

    白芙玄道:“你当然也知道我在等你的剑境把你消耗殆尽。”

    燕离道:“可惜我不是一个坐以待毙的人。”

    “你确实不是。”白芙玄道。

    燕离忽然一跺脚,剑冢发出如镜碎般的声响后崩塌,他也自然地落到了地面去。白芙玄有些吃惊道:“你在自掘

    坟墓?”

    “你想不到?”燕离道。

    “现在我已随时可以杀你。”白芙玄道。

    道境之内,所有一切都纤毫毕现地呈放在她脑海里,不存在隐藏的陷阱,不存在剑境的还有余留。她现在只要动一动手指头,燕离就会被从这个世间抹去,保证连一点粉末都不会剩下。

    “现在你不妨来试试。”燕离道。

    白芙玄笑了,她由开始到现在,表情就没有怎么变化过,可是现在居然笑了。她笑起来自然是很好看那种,大大的眼睛都笑成了一弯月牙,月牙里漾着一泓秋水:“你有没有想清楚,如果本座从你尸体上找不到龙神戒,燕子坞就是下一个目标。”

    燕离冷冷道:“我保证你既拿不到龙神戒,也找不到燕子坞。”

    白芙玄双手交错,又分开,两种不同的法印,优雅地拂出去。浩瀚星辰之中,三颗星剥离,分由三个不同的方位,向燕离急速下坠。

    沛然的重压,使燕离全身的骨骼都发出呻吟,他不仅剧痛难当,还被禁锢在原地不能躲避。他看来已经绝没有办法逃脱,已经绝没有办法改变局面了。

    在白芙玄眼中,燕离当然已经只是一滩肉糜了,他现在还能挥发生命的余波,只因为她的下手没有很快,她要让燕离体会一下死亡的恐惧,这算是对一个任性的后辈的小小惩罚。但是她绝想不到,这惩罚竟然没能落实,竟然失败了。

    本来被星辰压迫不能动弹的燕离,绝不可能逃脱,但他偏偏就是逃脱了。就在某个瞬间,本来濒临四分五裂的身体,突然变成了一座剑山。

    人当然不会变成剑山。修行者的修为如果足够的高深,倒是可以把自己幻化成剑的形状,膨胀得如同显圣真君的法体,来威吓威吓敌人,兴许还有不俗的威力?可是燕离现在无论变成什么,都不可能改变现状。

    由白芙玄的出手,剑当然是碎了,碎了自然就消失了。

    但是燕离竟然不见了。一个大活人就这样消失,白芙玄却对此毫无所觉。她怔了怔,旋即想到方才燕离挥舞的剑山,看似走投无路下的挣扎,原来暗藏伏笔。那由真元幻化的剑山表面上被击飞,其实是为了把它埋伏在“道境”的范围之外,然后借“零界”与之调换位置,实现“金蝉脱壳”的目的。

    “但是你能逃去哪里?”

    白芙玄自语着,一挥手,天地变化,很快已追踪到燕离,他刚好在道境的范围之外,她一个闪身已追到其面前,正听见“十方无敌”四个字。

    天地一瞬间万籁俱寂。她知道那是绝技的真言,念出真言的目的,不是为了拔高气势,不是为了装模作样让人觉得很厉害,而是为了沟通天地。就在燕离脱离道境的短短几个呼吸间,他已完成了绝技的起手式。

    白芙玄已知道这绝技的厉害,因为一道剑光如旭日初升的那一个刹那,夜幕被那一点薄光浸染,迅速由沥青般的黑底变成羊脂般的乳白。剑光浩浩荡荡,在这一刻犹如那普照万物的太阳,无论有什么障碍,都被摧枯拉朽地毁灭。

    星辰图景由中分作两边,无可遏制的毁灭,如瘟疫般蔓延。

    白芙玄已在身前布下层层防护,却连片刻的喘息也没能争取到,就被剑光斩成了两半。

    不知过去多久,剑光终于缓缓消逝,燕离失去所有力量坠落下来,扶住膝盖才勉强站稳,他要亲眼看到白芙玄的死亡瞬间,这样复仇岂非才有意义?

    但是当他一抬头,只看到白芙玄完好无损地伫立在虚空,道境虽七零八落濒临破碎,却在她一挥手间,就已完全修复,又如一张幕布般朝他罩了过来。

    他的神情完全凝固,失去力量的丧魂钉从他身上“叮叮当当”掉落在地,体内的魔血冷却下来后,黏稠得如同砌墙的泥灰,咒印处萦绕凶煞,试图更进一步夺他的身体。

    ps:4000字大章吧。因为不好分章。我再调整调整,争取多多更新6000。现在不管多难写,总算没有断更,希望这是好的开始。

81、那正是我们所仰望的星空啊(四)

    复仇是什么也得不到的,那么无法达成的复仇呢?似乎又是另一个命题。那是一个你为之呕心沥血的事业,到最后功败于垂成的感觉。功败垂成,反而有所得,那就是悔恨。

    悔恨什么?就没有人清楚,因为这已无法用言语来形容,它是一种不受控制的情感。

    “十方无敌”败了,剑客的剑一旦杀不了人,就失去了最大的威慑力,就已将面临最惨痛的局面。

    燕十方的神话破灭了吗?也许并不,由白芙玄的苍白的脸孔可以看出来,她接下这一招,也并不好受,道境的操控也更加的迟缓了。

    “现在,你还有什么话想说的?”白芙玄道。

    “对你已没有了。”燕离道。

    “看来你确实没有带着龙神戒。”白芙玄道。

    “你从哪里看出来的?”燕离道。

    “如果有,你此刻丹田空荡荡,怎么会不摄取戒内储藏的力量?”白芙玄道。

    “看来你吞噬了芙儿的记忆。”燕离道。

    “她就是我,我就是她。”白芙玄道。

    “你不是她。”燕离道。

    “兴许失去记忆后的我和你发展出了深厚的情谊,但是这情谊并不足以改变我的思想。”白芙玄道。

    “你是你,她是她。”燕离坚定地摇了摇头。

    白芙玄叹了口气,不愿再争执一个毫无意义的问题:“你真的不愿交出龙神戒?”

    “我一旦决定了一件事,就不会改变。”燕离道。

    “这本来是一个很好的品质。”白芙玄道。

    “这本来就是的。”燕离道。

    白芙玄冷怒道:“可你若不做出改变,我很可能镇压不住星灵族的封印,当三界遭到星灵族的屠戮时,你和燕子坞的全体成员,都会被人戳脊梁骨,并且再无立足之地。尽管如此,你还是要坚持下去?”

    “尽管如此,我还是要坚持下去。”燕离道。

    白芙玄的失望之

    色溢于言表,隔空伸手一压,燕离好不容易恢复的支撑着站姿的一点力量就粉碎了,贴着大地狠狠一砸。这一砸,骨头就尽碎,剧痛瞬间把他打入九幽,瞳孔里的神采迅速黯淡下去。失去了魔血沸腾和丧魂钉的冲突所带来的力量,他就没有办法控制死怨之力,没有办法控制死怨之力,他连道祖的一根小指头都扳不过。

    但他真的已放弃希望了?

    似乎并没有,他此刻已站在一间阴森的地下宫殿,八根冲天石柱上各自刻画着一个栩栩如生的图腾,由图腾上的形象可以看出,是八部天龙的八尊魔神。而就在石柱之上,正各自站着缩小了的魔神的本体,他们的眼睛都冷冰冰地看着燕离。

    燕离正在做着一件事,他在做一个说客,他或许没有舌灿莲花的本事,没有把死人说活的能耐,但他说的话,每一个字都能击中魔神们的心脏。

    “当年你们败在白空雪手中,最渴望的自然是复仇。”他冷静而客观地陈述道,“可是你们一直忽略了一件事,那就是白空雪不可能死而复生。我虽然是她的传人,但说到底还很弱小,你们杀我或夺我舍,就能平息愤怒了吗?若不是依靠你们的力量,我早已被白芙玄杀死。”

    “现在有一个机会,可以证明你们比白空雪强。”

    大都天庞大的脑袋,缓缓发出一个意识:“什么机会?”

    燕离道:“白空雪败在白芙玄手中,现在只要把你们最强的力量借给我,击败白芙玄,岂非就足以证明你们强过白空雪?”

    “他在利用我们。”

    除大都天以外的魔神,皆发出同一个愤怒的意识。

    燕离坦然道:“我现在已只有你们可以利用。况我死掉,依附在我灵魂里的你们又能存在多久?”

    八个魔神彼此用意识交流起来。过了一阵,大都天发出意识道:“人类,有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燕离道。

    “结束后,你的身体,属于我们。”大都天道。

    燕离道:“结束后,双手奉上。”

    白芙玄想

    要杀一个人,当然不需要费太多力气的,何况是一个耗尽真元的陆地真仙。她的手再加重力道,但凡道境的覆盖处,活跃如同精灵般的元神,铺天盖地向燕离的已经濒死的身体落去,要遵循她的意志的驱动,将燕离的身体从这个世间抹去。

    这本来只是很简单的一件事,简单到就像呼吸;可是燕离的身体还是存在着,他的全身的骨头尽管都已碎了,全身上下的部位,都有不同程度的出血,可是这具千疮百孔的身体却没有消失。

    他不但没有消失,他还站起来了,在白芙玄惊奇的目光下,像个没事人一样爬起来,还拍了拍身上的灰尘,用并不干净多少的袖子擦了擦头脸的血。

    白芙玄很快发现了端倪,燕离的头发竟变得比黑夜还要黑一点,如果细看,会发现几乎每一根头发丝上都缠绕着死怨之力所凝聚的煞气;他的皮肤由灰白色变成了灰黑色,体表也有煞气萦绕,大晚上的不细看,根本瞧不清有这么一个人,如果去扮鬼,那保准会把人活活吓死。

    唯独燕离的那双眼睛,黑色的眼睛,依然显得那么的明亮。

    白芙玄已知道这变化是怎么一回事,原先燕离融合“八部天龙”八尊魔神,只是分布在身体的各处,那并不算真正的融合,煞气呈现出灰白状,就是程度还不很深的现象;现在不知发生了什么变故,八尊魔神竟施展他们最强的神通,彼此相互融合,变成了“天龙神”,再与燕离融合,煞气就发生了质的改变。

    她还看出来,煞气的破坏力更强了,但也失去了活性,所以燕离体内的骨头并没有续起来,他的之所以行动如常,只因为体表的煞气在帮助他做出相应的动作,如果仔细观看,就会发现他的动作略显僵硬。

    “看来你已跟他们达成了某种协议。”白芙玄道。

    “看来我们的战斗还要继续下去。”燕离道。

    白芙玄道:“你又把一些无辜的,被我那姐姐害死的冤魂们拖到死亡漩涡里来。”

    燕离道:“我保证他们更恨的人是你,因为你杀了祖师,让他们的仇恨无处发泄。”

    ps:今天就2000字了,歇菜了。

82、那正是我们所仰望的星空啊(五)

    “你现在已有信心杀我了。”白芙玄道。

    “我现在确实有这样的信心。”燕离道。

    死怨大潮化作滔天的煞气,在如同雷云内部的狂暴之中,由八尊魔神融合而成的“天龙神”缓缓浮现。它的外形与大都天相似,显然是以大都天为核心,庞大的龙身蜷成一座高塔,如若伸展开来,可以围着永陵盘上两三圈。龙身上的每一块鳞片,色泽内敛,像质地极高的金属,质感饱满,分布均匀。

    令人难忘的还要属那一对龙睛,在黑暗中,就像两个黑色的深渊入口,那样的冷漠和无情,如同站在天道的对立面,孤独地仇视着万事万物。

    燕离只用手向前一压,天龙神就随他的心意,猛由高空坠下,龙首上的双角,如同绝世宝刀,有煞气相互牵连着,“滋滋”的交织出毁天灭地的能量来,目标自然是白芙玄。

    白芙玄挥手在眼前铺出一道闪耀着晶亮光泽的棱形护罩,一块一块宛然水晶般的棱状物,将正面的空间完全覆盖,保证连一滴煞气也不能入侵。

    接着就是一声巨响,场内煞气与元神疯狂冲突,白芙玄看着近在咫尺的一双深渊入口,嘴角挂着若有似无的笑意。天龙神猛然发出一个咆哮,棱形护罩“砰”的破碎,小小的身子被比她庞大无数倍的怪物狠狠撞到了大地上。

    轰!

    大地洞开,已看不到白芙玄的情况,只知道她被撞入地底深层,生死不知。道境所化星辰颤抖着摇摇欲坠。

    燕离伸手,天龙神整个又崩解,化作最原始的煞气,一粒一粒地飞回,然后一点一点形成一柄剑,这剑自然是庞大到不可思议的,从近处看,根本看不出是剑,只以为是通天的石柱。

    燕离就抓了这剑,往那地底深层奋力一杵,本来中这剑的不论什么存在,也都要灰飞烟灭了,但听“铿”一声,由剑上震荡所发回来的质感,明显不是人体,明显是受到了什么阻碍。

    难道歪了?

    不可能,即便歪了,也没有什么金属可以抵挡天龙神。

    燕离已知道事情没有那么顺利,他知道白

    芙玄尤有抵抗之力,却没想到,对方居然毫发无损。天龙神不知遭到什么符印中,顿时解除了剑形状,“嗷嗷”痛叫着退出地底深层。

    白芙玄缓缓升空,由她的身上绽放出七道星辰的光,她的背后则浮现出一个隐隐约约黑白二色的阴阳鱼图。她一伸手,燕离已感觉出了危险,但他对这危险无能为力,道境之下,空荡荡的丹田能有什么作为呢?八部天龙的配合,虽然重新赋予了他力量,但死怨之力终究不是真元,不能填充他的丹田,也不能转化为太白剑气。

    “你忽略了一件事。”白芙玄道。

    “什么事?”燕离道。

    “你的祖师既然死在我手里,败给姐姐的天龙神,又怎么可能是我的对手?”白芙玄道。

    燕离道:“我确实没有想过这个问题。”

    “现在你可以瞑目了。”白芙玄道。

    “现在我还想要再试试。”燕离道。

    白芙玄轻笑一声,由她的掌心就发出一个微型的法阵,只有苹果大小,但随着推移,却在逐渐的变大,而且幅度非常的夸张,前一刻还只有磨盘大,下一刻已堪比水车。

    这法阵燕离也不陌生,就在来的路上曾经出现过,横跨整个神州。现在他已知道了,白芙玄也有宝器,那宝器就是龙神图。

    天龙神那一双如同深渊般的眸子,此刻已露出了些恐惧,它在看着燕离。燕离也在看着它,它所能得到的反馈,没有放弃,只有古井如波般的平静,仿佛正在发生的浩劫,只是别人的命运。

    “何不决生死?”燕离道。

    天龙神于是仿佛也释然了,它也许想到自己怎么能不如一个人族?它的庞大的躯体一点一点分解开来,分解成最原始的力量,重新构造成剑,这一剑,它不再那么庞大,形制非常古朴,只是黑漆漆的没有什么点缀。

    燕离握着剑,一种血脉相连的感觉涌上心头,不禁一笑:“这老龙。”他与它们曾经的纠缠,曾经的斗争,曾经的互相仇视,仿佛也在这一刻冰释前嫌。他不再视它们为诅咒,而只是由他的黯淡的灵魂里,所发出

    来的最后的余光。

    也许余光偏能创造奇迹呢?

    法阵已膨胀到肉眼不能捕捉到边际的程度,已经不再膨胀,自然也已经到了面前。

    燕离早已知道绝没有可以躲藏的地方,所以他只是在那里等着,然后横剑向前挡去。这一挡,他几乎立刻就知道挡不住,因为那根本不是一个层次的力量,因为急涌进来的外力,瞬间就毁灭了古剑,然后瞬间就把他体内的剑池给撑破。

    他的意识最后只看到那巨大的法阵上的符文,如同机关齿轮一样疯狂旋转,然后就如一颗流星般射落大地,砸出一个“大”字深坑。他的意识在那一瞬间已经昏迷,但是伴着内脏碎片的血沫,仍一股一股地吐出来。

    他的全身上下已没有一处完好,他的生命已濒临凋零,就像一片离开大树的枯叶,最终只能变作大地的养分。他的意识明明已沉入黑暗,他的身体却还在努力挣扎,仿佛要做最后的反击,哪怕他的反击根本微不足道。

    他的意识明明不存在了,可冥冥之中却仍有一个声音在呼唤着他。如同黑暗中突然投下来的一抹光亮,他的意识借了这点光亮,竟奇迹般抓住了。

    “主人……主人……主人快醒醒……”

    “咳咳,咳咳,咳咳咳咳……”

    燕离猛一阵急咳,茫然地睁开眼睛,看到白芙玄居高临下的脸,一瞬间以为是芙儿,但很快知道不是,因为芙儿看着他的时候,眼睛总是亮晶晶的,总是有光芒一闪一闪的,像夏夜的萤火虫。白芙玄看着他时,只有几分怜悯。

    “小家伙,你现在总算能安静一点了。”白芙玄轻轻一挥手,燕离身上但凡能藏东西的包括乾坤戒,就都被“剖”开,果然没有发现龙神戒,但却看到一枚玉符。

    她一眼看出玉符的价值,隔空摄取到手上,正打算研究看看上面有没有龙神戒的线索,玉符被她一过手,突然爆射出一道奇异的光芒。

    ps:今天算是写出了一点感觉,没想到四点多被朋友叫出去,才回来没多久,就只完成了这2000字。明天同学聚会,中午就走了,只能请假。

83、那正是我们所仰望的星空啊(六)

    在此之前,燕离和白芙玄都不知道,他们的命运会因为它而完全改写。

    这玉符的来历很有可考究之处,之所以说天工巨匠都会爱它,那只因为它的内部结构与现有的相差甚远,乃是远古符箓体系,那是一个“璀璨的文明”,是求知若渴的天工巨匠们最好的蓝图,得到它,有很多设想与猜测,就都能得到验证。

    事实上就连玉符的主人,也就是已惨死在她丈夫之手的白寡妇,也并不知道玉符的来历。只知是她的先祖在一个远古遗迹所得,一直当做传家之宝,这是白寡妇最后的精神慰藉,也是她能撑六百年的傍身宝物。

    这玉符在星灵族还统治阎浮的时代,其实并不珍贵,只是一枚非常普通的“聚魂符”。此符最大的好处在于,它能一直吸收龙脉之力以温养佩戴者的身体,同时能让佩戴者神清目明,可以驱散灵魂里的污秽,帮助抵御修行时产生的各种杂念。

    玉符的之所以落在燕离手上,也只能说是造化弄人。

    燕离如果提前得知了天之原的位置,就不会再管白寡妇的闲事,自然也就得不到这枚“聚魂符”。他的因为驻留暗魂谷,而被白寡妇所注意,他的未凉的热血,赢来了白寡妇的好感,因而主动将这传家之宝相赠。

    现在这枚“聚魂符”已落在白芙玄手上,这符原是极好的,一发现她的神魂里还残留着“污垢”,立刻就热情地发挥了效用。这就导致了很严重的后果。

    连白芙玄自己也并未发现,七星转世的后遗症比她想的严重,平常并不明显,因为有着强大的修为压制,她的七星转世的身份,也就是芙儿的意识根本无法冒头。芙儿的意识还残留在她的神魂里,这一点连她自己也不知道。

    “聚魂符”要祛除白芙玄神魂里的“污垢”,这“污垢”除了是芙儿以外,还是什么?还是白芙玄自己的神魂的组成部分啊!所以实际上“聚魂符”要“祛除”的,或者说要剥离掉的,是白芙玄的一部分神魂。

    修行到白芙玄这一步,即使剥离掉神魂的一部分,也只不过损伤一点修为而已,过一段时日就补回来了。可是在这一刻,恰恰就是这两个呼吸的滞涩,她如同中了定身术般僵在原地的空档,燕离已站了起来。

    谁能想到燕离还能站起来?他全身的骨头都碎了,他的五脏都受到不同程度的损坏,他的丹田空荡荡没有一丝真气,就连神魂里的诅咒,也仿佛已被完全净化了。这根本已经不是一具人体,根本就只是一滩肉糜。冥冥之中似乎就有一个意志在支撑着他。

    燕离站起来了,他的袖子里滑出短剑,那是头尖尾窄不过一尺多的短剑,由材质和工艺看,必是出自顶尖的巨匠之手。这剑正是古海源逝世前最后一件作品。它并没有特别锋利,可能连青钢剑都比不过,打造它的材质非常稀有而且昂贵,但是这些稀有昂贵的珍材凑在一处,只是为了防护剑身不被庞大的能量撑碎。

    剑柄上正镶嵌着那一枚“混沌之种”。那是一颗只有鸽子蛋大小的宝石,乍一看好像暗紫色的玛瑙,但再细看,你会发现

    它更像眼球,起起伏伏的灰色云纹,冷漠之感油然而生。

    燕离当然没有忘记它,当然始终记得这张最后的底牌,现在他终于等来了这样一个机会,一个千载难逢错过绝不会再有的机会。

    现在这柄镶嵌了“混沌之种”的短剑已刺入白芙玄的眼眶里,白芙玄尽管已极快反应,尽管已立刻拔出短剑,但短剑上的“混沌之种”还是碎了,这表明“混沌之种”的力量已经进入她的体内,已经在开始进行破坏。

    “咚——”

    如果你没有亲耳听见,你绝对想象不到白芙玄这样一个看起来娇弱的女孩子,心脏跳动时会像擂鼓一样沉重。紧接着声响发生异变的是道境,星辰图景骤然就扭曲,看样子就好像把棉花糖用力拧攥,还伴有金属被攥碎的“吱吱”声。

    接下来的场景,如果你没有亲眼看到,你绝对想象不到,像白芙玄这样自信从容的一派之祖,竟会因为痛苦而满地打滚,这表明她此刻遭受的痛苦,已超越了人所能承受的极限。这由她的时常抑制不住的惨叫,可以觑见端倪的。

    终于,白芙玄不再动了,只偶尔抽搐两下。

    “成了?”燕离自己都难以置信。他还没有得到这份复仇的喜悦,还没有得到喜悦之后的空虚,就已看到白芙玄重新站在了他的眼前。

    道境已恢复了,他所有能洞见的空间,都是黑夜,都是星辰,都是一粒粉尘就能摧毁他无数次的绝对领域。

    白芙玄的眼睛也已恢复,已站在他的面前,冷冰冰地看着他。那只本来受创的眼睛,充满了无穷的痛恨,她更痛恨自己,为什么要跟个蝼蚁纠缠到现在,实在没有必要。

    连“混沌之种”都杀不了白芙玄,还有什么办法?

    燕离已绝望了,他的面庞本来就惨无人色,此刻更是像枯萎了一样。他也已经无话可说,已经只能闭上眼睛等死。

    短剑由他的胸口刺入,并不很深,还没有触到心脏,白芙玄似乎还有话要说。

    “你睁开眼睛看我。”

    燕离依言睁开,他看到白芙玄的美丽的大眼睛,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

    “你看着我,你怎么下得了这样的狠手?”白芙玄更受创的好像是心灵。破坏她这样的一张脸,确实根本就不懂审美,根本对美一点知觉也没有。

    燕离还能说什么?他只能说:“幸亏你有龙神图。”

    白芙玄道:“你居然知道?”

    燕离道:“第一次不知道。现在我已知道,我的‘十方无敌’确已杀掉你了,只是你用龙神图逆转了你自己的时空。”

    白芙玄冷冷道:“如果你早一点知道,就不会再做挣扎,因为你已经清楚,无论你做什么,都不可能杀掉我。”

    燕离并不觉得羞愧或者白费力气,因为他面对的对手是拥有第一仙器的寰宇神仙。他没有再闭眼,他看着短剑由他的胸口拔出,然后向他的

    眼睛戳来,他没有再闭眼。不是为了证明自己有多勇敢,有多么无畏,有多么不怕死,只因为他已没有再闭眼的力气。

    但是剑尖居然停下了,居然再也不能前进。他然后就看到白芙玄已是泪流满面,他看到白芙玄的柔软的眼睛,立刻就认出来,死寂的心灵一下子灼热起来:“芙儿。”

    “我不会让她伤害主人的,主人快动手,趁芙儿控制了她,快动手杀了芙儿,快呀!”芙儿哭得更厉害,颤抖的手,锐利的剑锋。她要燕离抢她的剑,可燕离还有力气吗?

    燕离有,他并且已抢到了。这本来也是不可能发生的,它却实实在在发生了。现在他只要把剑刺到白芙玄的心脏里,趁她不能控制自己的身体,不能提前发动龙神图自救,就可以把她完全杀死。

    “芙儿。”

    这一声呼唤,像呻吟像感激像痛哭像哀悼,这一剑仿佛刺得义无反顾,可在最后的刹那,那濯濯闪耀的泪光,那像钻石一样绝美的泪光,突然灼痛了他的灵魂。

    ——芙儿会乖乖长大,主人不要不要芙儿。

    稚嫩的童音至今萦绕耳畔。他突然意识到自己的愚蠢:为什么总要让身边的人流泪?在这座于陵墓之上建成的皇城里,为了仇恨,又做了多少无法挽回的事?

    ——你先走,我来对付张大山。

    明明已由燕无双的遗言里听到了灵魂发出来的悲泣,为什么要假装不知道?

    ——你还想要我怎么样?还要我怎样?

    姬纸鸢的心碎的脸庞,岂非早已成了噩梦的常客?

    燕离在这一刻回首,满腔的悔恨使他几乎不能受控地落下泪来。他终于懂得了一件事:复仇,是什么也得不到的。

    ——可是复仇,是什么也得不到的。

    ——我怎么能为了复仇,用这剑葬送你的生命?

    在这一刻,燕离消解了内心的仇恨,在这一刻,他得到了释然,他的内心得到了救赎,在这一刻,他的灵魂已开始变化,开始记挂别人的命运,虽然他马上就要死了。

    他松开短剑,再也没有力量支撑他站着,他倒了下去。但是他还没有完全倒地的时候,就听到“嗤”的一声闷响,他以为是白芙玄已经清醒过来,他以为是自己受到了致命伤害,他感觉不到哪里被刺,因为全身都一样的疼。

    他还能感觉到疼,说明还没有死。死人是不会感觉到疼的,然后他终于躺倒在地,他的眼睛终于重新可以看清楚,他看到那柄短剑已在白芙玄的心脏里了。他已看出来了那是白芙玄,因为芙儿绝不会用那样冰冷的眼神看他。

    芙儿死了。

    她再一次,用她的自尽,拯救了他。

    ps:写悲剧,哀而不伤才是上乘。我总是这样,等到从自己编造的巨大的悲伤里回过神,已经收不住了。不过以前是意识不到,现在是有意识,二者在境界上差了一个层次。

84、那正是我们所仰望的星空啊(八)

    抽干龙脉,也许听来有些难以理解,但是燕离身为修行者,明白那意味着什么。意味着原本的草木繁盛的灵山福地,会变成凋败贫瘠的蛮荒野地。

    换句话说,星灵族的长生不死,是以阎浮的寿命为代价。

    “就在这个时候,有一个人找到了吾王。”死侍接着道。

    “谁?”燕离道。

    “玄玄子。”死侍道。

    “修行始祖。”燕离道。

    “看来连你也对他尊奉得很。”死侍道。

    “家祖虽另辟蹊径,倒也是玄玄子一脉。”燕离道。

    “可是他看起来虽然是人族,但又跟你们很不像。”死侍道。

    “怎么说?”燕离道。

    “他的穿着,气度,谈吐,学识,都不是当时孱弱的人族可比。”死侍眼眶里的灵魂之火跳动着,是回忆的天蓝色的温度,“其时星灵凌驾于万族之上,而人族不过是万族共有的奴隶,本来区区一个人族,是绝不可能见到吾王的。”

    “就因为他的穿着,气度,谈吐,学识,你们让他见了?”燕离道。

    “还有他的实力。”死侍道。

    “他的实力怎么样?”燕离道。

    “直属星灵族的总共有六大部落,玄玄子到的时候,我们六大部落的首领正好齐聚。”死侍道。

    “你们跟他动手了?”燕离道。

    “动手了,而且败了,败得很彻底。”死侍道。

    燕离道:“怎么个彻底法。”

    “我们不是一个一个上,我们是六个一起上。”死侍道。

    “你们六个一起上,还是败给了他?”燕离道。

    “不止败了,还有一个部落的首领背叛了。”死侍道。

    “为什么背叛?”燕离道。

    “只因为一句话。”死侍道。

    “一句什么话?”燕离道。

    死侍侧头看了他一眼:“他说:‘相比于宇宙而言,阎浮连一粒尘埃都算不上。’”

    “看来他不是人族。”燕离道。

    “至少不是阎浮世界的人族。”死侍又看回裂开的星空,“他的背叛,对星灵并没有什么,至少在当时,吾王还在的时候,他的背叛只不过是个笑话。”

    “为什么是个笑话?”燕离道。

    “因为吾王只用了一招,就打败了玄玄子。”死侍道。

    燕离默然。

    “你知道吾王为什么不杀他么?”死侍道。

    “为什么?”燕离道。

    “因为他说出了真相。”死侍道。

    “什么真相?”燕离道。

    “长生不死的真相。”死侍道。

    “他一个外人如何知道?”燕离道。

    死侍顿了顿,道:“这也是我们想知道的问题。其时吾王召集我们,就是为了告诉我们这件事,并商议解决的办法,玄玄子却已提前知道,并且当场说了出来。”

    “这个真相影响很大。”燕离道。

    死侍道:“何止大,我的许多族人得知后,当场就自杀了;可你知道我们死不成,无论自杀多少次,都会复原,反而白白消耗了龙脉的力量。”

    “后来呢?”燕离道。

    “后来,就在我们六神无主时,玄玄子说他有办法解决这个问题。”死侍道。

    “什么办法?”燕离道。

    “封印。”死侍指了指头顶的星空,“如你曾经看到过的那样,我们的族人被封印在人造的虚假星界里,针对我们永生不死的特性,不断循环利用,组成你们现有的全新的修行体系。”

    “你们总不会主动答应,总不会主动去受苦。”燕离道。

    死侍冷笑起来:“当然,玄玄子只说让我们搬迁到‘星界’生活,断绝与阎浮的联系,即可阻断毁灭的进程。吾王心慈啊,为阎浮万万数苍生计,同意迁离阎浮。”

    他的笑声逐渐凄凉:“我们星灵倾举族之力,为玄玄子打造‘龙神图’,没想到是为我们自己打造了一个囚笼,这一囚就是万年,万年……”

    燕离的身体有些发冷,虽然他整个人都埋在雪里,可真实的历史比冰雪更加浸透他的身心。

    “后来呢?”

    “后来?”死侍收了笑声,眼眶里的灵魂之火浮现出思索之色,“后来,除了那个叛徒,我们星灵族一夜之间消失,玄玄子从那以后,也再也不见踪迹。”

    再后面的事情,典籍都有记载,燕离已经知道得差不多了。失去统治者的阎浮世界陷入了大战,八部天龙脱颖而出,成为阎浮世界新的王者,统治了三千多年,被称为“天龙纪”。

    后来八部天龙又被自己的附属修罗族打败,修罗与罗刹二族合并共治,统治了三千多年,被称为“修罗纪”。

    二族统治下出现了一个人族奴隶,为了复仇和反抗,于人界海天境建造了不落城,后于阿修罗界降下金乌真焰,终结了纪元,进入史称的“巫神纪”。

    此后三界出现一个神秘的种族,便是海云神宫的前身,统治了一个纪元,史称“海神纪”。海族举族迁入东海后,阎浮世界才终于迎来人族的鼎盛期,先后出现白空雪白芙玄青莲剑仙广微七友等等惊才绝艳之辈,彻底终结了海神纪,进入“人道纪”,即人文与道家共盛,修行与道统并济的时代。

    现在星灵族的回归,似乎也会将“人道纪”推向终结,从已发生过的几个纪元来看,似乎无人能够逆转这历史大潮,历史终究要凌驾于所有之上。

    正此时,星空上的裂缝进一步扩大,忽然间,星空碎了,就像一层雾霾被抹去,显露出星空后面的世界。

    星空后面还是星空,只看一眼燕离就知道,那是真正的星空,那些星辰的之所以闪耀,就是因为它们真实。燕离从未看过真正的星空,可是在他心里,他就觉得星空就该是这样,以往的无数次仰望,虽然不见其真面目,到底也曾经向往过。

    夜,如一泓深邃的潭。

    燕离看着星空闪烁,觉出自身何其渺小,真正连一粒尘埃也不如。他的心情激荡着,冲刷着,苏醒着,兴奋着。他意识到了眼前一切就是个错误,一个需要纠正的错误,因为星灵也好,天龙也好,人族也好,那正是我们共同仰望的星空啊。

    在这片星空下,无论你想要自由奔

    跑,想要高声歌唱,想要追逐梦想,想要飞天入地,都是你的自由,都是你的权利。

    “我本来是要杀你的。”死侍已站了起来,已向远处走去。

    “现在呢?”燕离道。

    “现在你这样,杀不杀都一样了。”死侍已走远,消失在茫茫雪地里。

    燕离已明白他的意思,已知道自己的死期没有多远了。他的身体已无法抵御冰寒的威力,已将要融入这雪地里,化作一点血水凝结成冰,只在这天地间留下一抹淡淡的殷红,证明他的曾经存在过。

    他的额上浮现龙吞神剑的咒印,八部天龙似乎还不甘心,他们要夺走燕离的身体。

    燕离没有反抗,因为这本来就是约定好的,他的身体的归属权已在它们身上,他现在就算想死,也根本没有权利左右了。

    但八部天龙又一次失败了,死怨之力试图支撑起燕离的支离破碎的身体,但看到一个人缓缓走过来,一个女子,撑一把伞慢慢走过来。

    伞是绝顶的宝器,是世间独一无二的一抹颜色。女子是绝美的,普天下都找不出第二个这样的绝世容颜。美得像冰像雾像雷,美得令人不能直视。从眸子里偶尔不经意的威严,三界众生都要匍匐。

    就是这一人一伞的过来,让八部天龙再一次夺舍失败。

    女子也没有做什么,她只不过用她的眸子,轻轻地一瞥,八部天龙立刻就龟缩回去了,立刻就再也不敢出现。金乌真焰也好,白芙玄白空雪也罢,都不如女子的一个眼神。

    燕离看到了她,不知道该说什么,难道告诉她,这所有一切都是个错误,我们不能一错再错下去?想想他执意复仇,伤害了多少人,现在又有什么脸面说这话。

    “纸鸢。”他只是轻轻地一唤。他多么希望她能醒悟到这是错的,他的心底的殷切期盼,也曾经在别人身上发生过,只不过都没有得到回应。现在他又怎么能期望有所不同呢?

    姬纸鸢在他身边跪坐下来,薄如蝉翼的雪白轻纱,与雪地几乎融为一体,更衬显出她肌肤的雪白,与她眸子的深邃。她的眸子,与真正的星空无异,没有悲伤,没有难过,没有怨恨,没有愤怒,也没有欢乐。

    如云般的乌髻垂下来,垂在燕离的胸口上。时光在她身上加倍地伤害,加倍地孤独和寂寞,加倍的刻骨铭心,加倍的仇恨,但是都没有击溃她眸子里唯剩的最后一种感情,她看着燕离的眸子里,只有爱怜。

    大地熔化了,神州整体下陷百丈。

    燕离曾经在狼神宫看到的那些数目庞大的石柱,那些巨大的撑天接地的石柱破土而出。

    倏忽转眼,他已到了一个熟悉的地方——水晶宫。

    狼神宫地底下的水晶宫。他已躺在那个水晶般的棺材里,这棺材发出玄虚莫名的力量,使他的伤势没有继续恶化,使他的身体得到了少许的温暖与滋养,但没有使他得到可以动起来的力量。

    虚空一阵波动,以死侍为首,出现了五个形状诡异的怪物,其中一个赫然是无间老祖。他们皆恭恭敬敬向姬纸鸢以手抚胸,口称:“吾王。”

    姬纸鸢俯身在燕离的脸上轻抚,微微一笑,然后直起身子,挥一挥广袖,用无上威严的口吻道:“开始。”

    ps:今天一章。卷1到这里结束。

1、世代觉醒士,真名高低飞

    仙界,蚩尤血喉镇。

    郊外一间小木屋里,一个二十来岁的年轻人坐在一张明显是由不同的木料拼接起来的书桌前认真翻着《太上道论》,这是修行界公认对“真名觉醒”最有启发的书籍,是最贴近于修行大道的道门书籍。

    木屋里环堵萧然,一张塌,一张可坐可躺的长椅,一个柜子,一个简灶。朝门一面墙,蛀得厉害的墙面上贴一张道祖塑身像。这可不是普通的塑身像,是由道庭加持过的,对修行略有助益,代价不菲。角落燃着一种香,也不是凡品,叫茸角香,可清心润肺,提神醒目,在富庶人家很流行。

    这个年轻人生得一副好骨架,眉目清秀,五官端庄,是远近闻名的美男子,且以“志向远大”著称,镇上好些个富户的女儿,都对他青眼有加。可惜天公不作美,他由四岁启蒙至今,苦苦读书十六载,真名仍无法觉醒。不觉醒真名,就无法踏上修行之路,不踏上修行之路,怎么实现胸中抱负?

    只是很多像他这个年纪的年轻人,通常已为了养家糊口,去做一些力所能及的赡口行当了。

    桌上笔墨纸砚俱全,限于入不敷出的状况,当然都只是由旧摊里淘来的老物件;但仅这一点老物件,就花费了宋寡妇二十天上山搬柴的所得。

    宋寡妇是在二十年前丧夫的,她的丈夫死前千叮万嘱,一定要尽全力培养孩子,让他觉醒真名,拜入道统,为他们家光宗耀祖。觉醒真名,拜入道统,是这个时代所共有的最大的荣耀。

    每天天不亮,宋寡妇就要起床做饭,起得晚了,到她儿子起来读书时,若没有饭吃,必然要大发雷霆。做完饭,要喂鸡种菜,再摘一些新鲜的菜蔬挑镇上去卖,她每次都要到晌午,也就是卖完菜的归途中,才有一点点自己的时间,就着冰冷的河水吃一两个果腹的烧饼。

    过了晌午,她就要上山捡柴了。她长得瘦小,吃得又少,稍微粗一点的木头就劈不动,常常要捡到太阳落山才能得到一捆。这些柴是一点也不能碰的,要拿去卖掉,换成茸角香一类的修行资源。

    太阳快落山时,她必然准时回来,她把捡来的柴放到墙角,就得去起火做饭。这一天她捡柴回来,把柴放墙角,突然抬头看了一眼晚霞。她今年才不过四十出头,已是满脸皱纹,身材瘦小佝偻,头发苍白得就像个七八十岁的老太婆。

    宋寡妇抬头只看到,那晚霞遍布的已隐约出现端倪的星空,出现了一道裂缝。她看得呆住,直到她儿子气冲冲走出门来。

    “娘,告诉你做饭尽早点,再迟些我可就不吃了。”年轻人看到宋寡妇竟然站在门口发呆,天都黑了也没发现,五脏庙的抗议声更是让他怒发冲冠,“我若饿坏了,觉醒不了真名,我看你怎么跟爹交代。”

    “嗳。”宋寡妇这才回过神,脸现惊容,“都这个时辰了。娘魔怔了。这就做,这就做。”

    年轻人饿得没有劲看书,恼怒未消,便搬条长凳往家门口篱笆墙外一躺,仰望着星空,他的心情才略微平静一些。但很快,他又开始恼恨,他恼这个世道不公,怨恨老天不肯让他觉醒真名,

    否则他的人生何至于此?

    很快,他也发现了星空上的一条裂缝,星空为何会有裂缝?星空是个多么神圣的地方啊,是养育万物的母亲啊,它这是怎么了?他第一次发现星空竟然如此脆弱,自己苦苦追寻的真理,竟然只是一个随时会毁灭的存在。

    年轻人产生了彷徨,但很快,他已不用彷徨,他看到了真正的星空。真正的星空在那一片星辰碎裂之后,他一下子跳了起来,因为他自觉发现了“真相”。真相就是,阻碍他真名觉醒的,原来正是他以为真理的星空啊。

    不,那只是虚假的星空,真正的星空多么让人着迷啊。

    他跳起来,兴奋地叫着:“不出三日,我定能觉醒真名,成为绝世强者,锄强扶弱。”他沉浸在美好的幻想里,没有看到他的母亲倒在灶前,她的母亲的那样一副瘦弱的身躯,本来随时倒下也都不奇怪的。

    奇怪的是,他从未想过身边就有这样一个“弱者”需要他的帮助。他幻想最多的,是在一个鸟语花香的地方邂逅修行界的某个芳名远播的仙子,进而诞生神仙眷侣一同匡扶正道的传奇。这是何等可歌可泣,这是何等令人心潮澎湃啊。

    他攥紧了拳头,像已抓住了未来的力量,伸长脖子仰得高高的,像要迎接全新未来的降临。然后他看到一抹光从天而降,他兴奋地抬起双手,要迎接那道光芒。但是那白光降下来,他已成了一个冰雕。

    ……

    剑州,土方县郡望柴家大院。

    这大院宽敞,像个道统的广场似的。院里集齐了柴家大房和十二支房的年轻子弟,统共七十二位,年龄从六岁到十五岁不等,正呼呼喝喝着挥舞着手中的长剑。作为郡望,当然拥有着一些普通人家所没有的人脉,

    “都给我打起精神来,今岁由剑神山庄赐予的‘拜师名额’有三个,也就是说,得到这三个名额的人,不需要去参加剑庭十年一度的入门三关,如果你们自己不努力争取这个名额,你们的未来也就断送在此了。”

    大声训话的是这些孩子们的教头,教头还不是外人,也姓柴,是大房的二爷。柴二爷年轻时是开镖局的,走南闯北,练就一身虎胆,还结识不少九大弟子,一手拂花问柳剑深得精髓,在散人里也是很有名气的。

    “我告诉你们,你们手中的剑,就是你们自己,如能悟到这一点,拜入剑庭便是板上钉钉。所以我要你们跟自己的剑同吃同睡,无论何时都不离手,如此,方有机会觉醒与剑相关的真名。想那名动三界的燕十方,是何等的威风,岂非就是因为觉醒了‘一等剑主’?”

    众人听见,练得更加卖力。

    “‘一等剑主’历来只有一个,燕十方占着了,也轮不到你们。二爷我对你们的要求也不高,只要四等小天众即可。二爷告诉你们,觉醒四等小天众的,尤其是与剑相关的,立刻奖励八百颗灵魂石与一个名额,直接送入剑庭拜师。”

    柴家一众子弟听闻,更是“嗷嗷”叫起来,个个如龙如虎,精神饱满,看来简直有练上一天也不会喘的气势。

    修行界对真名觉醒的研究从未停止过。像柴家这种大户,吃喝自然不用说,用的穿的学的,都是上等,所以他们觉醒真名的几率也更大一些。

    所谓苦功苦功,就是吃常人吃不了的苦而练成的功夫。不是每个下苦功的人,都能得到回报,但得到回报的,都是下了苦功的。

    这时天刚变暗,大院突然卷起了风,围绕着一个七八岁大小的孩童,他的神情俨然没有小孩的童真,俨然已带着一种异样的成熟。他的稚嫩的脸上,俨然已充满了成长的痕迹。

    他自己并没有发现异象,只觉沉入了一个玄之又玄的状态。他感觉天地元气异常的活跃,感觉自己的心神仿佛融入了天地,仿佛有什么东西要入驻他的灵魂。

    柴二爷是第一个发现的,他很快驱散了除了他以外的所有人,神情凝重地看着他练剑,看着风变成风暴,以他为中心,发出骇人声势。

    一个管事的匆匆赶过来,看到这情形,激动道:“二爷,这是?”

    柴二爷神色凝重却兴奋,眼神凌厉却狂喜:“不错,不错,这是真名觉醒。有这等威势,有这等威势,必是三等大天众以上。”

    “十三少爷才七岁啊!”管事更是激动得嘴唇颤抖,他已能想象到未来柴家的荣光,想象到他在土方县横着走的场面。

    “不错,他必能引起剑庭的注意,说不定剑神大人都会对他感兴趣。”柴二爷强作镇定,故作从容道,“现在,你去把所有人驱散,这孩子觉醒真名的过程,决不能被任何因素或者人打断,如果发生那等事,我要你们人头落地。”说到后面,已是杀气凛然。

    管事震了一震,知道不能含糊,立刻就去办。

    柴二爷看着庄严肃穆如小大人般的风暴中心,一种兴奋感油然而生:“孩子,只要你成了,土方县,不,整个冀北和岭东,在未来都将成为咱们柴家的后花园。”而他作为亲手培养出剑庭新一代“剑子”的人物,也必将声名大噪。

    他已沉浸在幻想里,沉浸在美好未来的憧憬里。

    “二爷快看天空。”

    管事的声音去而复返,被打断的柴二爷脸色铁青,正要先给那管事一个嘴巴子,突然似有所感地抬头,心里深深一震。黑暗的星空,点缀着无数星辰的星空,竟从中裂开一条缝隙。在他抬头望没多久,忽然就碎了。

    星空碎了,继而降下一道白光,冷冰冰的白光。

    作为见多识广的陆地真仙,柴二爷当然知道那不可能是什么好东西,现下不管是什么要阻断觉醒过程,都是他的敌人,都将在他的剑下灰飞烟灭。所以他毫不犹豫地迎了上去,用了他手中的剑。

    他一剑已划过天际,然后他就以这样的姿势,与他挥出的剑光永恒地凝固了。

    他变成了一座飞天的冰雕。

    ps:世代觉醒士,真名高低飞。功名利禄来,不过尘与土。哈,真是贴切呢!那么,《一剑倾国》终卷“一剑倾国”开场了。

2、三个时辰

    定陵,镇国榆林,纯阳观。

    在密室闭关的百里晴空,距离突破神圣领域,只差最后一步。由于百里君陌给纯阳观造成的巨大损失,画院的任职权几乎丧失,也不知是幸运还是不幸,四院经过这次事件,可谓是人才凋零,最后可能继承观主的新世代,就只剩下了居应书与百里晴空。

    在画院几个耆老的走动下,四院终于同意由百里晴空继任观主,但有一个条件,就是短时间内突破神圣领域。历来纯阳观的观主,修为就没有弱于神圣领域的。

    现在百里晴空距离突破只差最后一步,但就是最后这一步,却难如登天。

    神圣领域只是一个别称,这个境界的名字其实叫“红世”,红尘之外,人世之上,意为凡人无法抵达的境界。就好像陆地真仙的真正名字叫“重山”,是因为真元就像山一样厚重,一滴一滴在源海排列,如同一重一重的山,故名。二者都是以境界独特的标志为名。人们运之于口语上,逐渐就发生了更贴切的变化,继而产生了别称。

    久而久之,别称反而成为共称了。

    这“红世”共有三重妙境,这第一重妙境叫“神心通念”。修行者初步领悟阴阳交融之理,使元阳与真元相融,从此不分彼此,便可诞生本命元神。

    这真元当然就是由真气凝聚而成的能量体,而元阳就是神识。百里晴空的源海已经满溢真元,再也不能更多,也已初步领悟阴阳交融之理,但使真元与神识融合,只有两个方法。

    第一,绝学里包含“元神法门”,如《玄星道典》的《元神通命》、《生死印法》的《生死印法》、《洞灵真经》的《洞灵玄策》,若有元神法,百里晴空此刻即可直通神圣领域。可惜法门与法门之间不能相互转换,即便获得绝学,也要从头修行,没有直接修炼元神法的可能。而纯阳观的绝学里并没有元神法,所以此路不通。

    第二,将自身所修习的法门完全融会贯通,继而如同创造绝学那样,推演出自家法门的“元神法”。当世绝学中,唯有《太白剑经》、《洞灵真经》、《生死印法》、《玄星道典》以及《大梵心经》包含了元神法。

    百里晴空只有选第二条路,这第二条路也是最难的。他很刻苦,因为他有必须继任的理由。在百里君陌的事件里,他无疑是个受害者,但相比他所遭受的责难,百里君陌的真实内心,无疑更令他感到痛苦。

    他至今也想不明白,表面上清心寡欲的道德君子,三界有名的显圣真君,怎么会变成那样一个**之徒。

    继任观主,弥补伤害,是他唯一能替百里君陌赎罪的方法。

    现在,只差临门一脚,他从小修行的法门,从“锻体法门”到“凝元法门”,已只差最后一点点就能完全融会贯通。

    密室里已有“道”的声音在回荡,只要想通最后一个难点,百里晴空就能将神识和真元融合,踏入“红世”之境。

    也就在这个时候,一个突然的变异打断了这个过程,这个决不能被打断的过程,终止了。

    可以想象到百里晴空的愤怒,但是愤怒之余,他更多的是奇异,更多的是一种奇异的恐慌。他不是宋寡妇儿子那种煎熬在真名觉醒之前的穷苦人家,也不是柴家那种虽然真名觉醒很容易却很难有所成就的大户子弟,他是纯阳观首席大弟子,他即将突破的不是真名觉醒,而是神圣领域。他的境界,他的学识,他的修行都已达到了一个了不起的境界。这样一个了不起的境界,当然能隐隐捕捉到即将要发生的事。

    百里晴空的第一个念头是“完了”。他隐约感觉到的是,阎浮世界持续万载的修行体系,在这一刻崩塌了。他感觉不到星海的存在。不,他能感觉到星海,只是很遥远,不可触摸,更没有任何的力量。天地元气虽然还存在,但已很稀薄,已根本不足够凑出一个神境的数目,有也等于无。

    “浩劫?”这是他的第二个念头。

    阎浮世界早已有一种“浩劫论”,最早是由菩殊寺传出来的。据说**师在圆寂之前曾经留下一个箴言,说那星灵族将在这个纪元解除封印,要人们小心对待。

    可是包括九大道统在内,并没有多少人重视。

    百里晴空已感觉到了那种威压,已感觉到了他所苦苦追求的“大道”正在毁灭。他离开密室来到外面广场,四院弟子聚在一起仰头望天,每个人的脸上都充满了迷茫与恐慌。

    “大师兄。”有人看到他出关,只见他披头散发,神色晦暗,不像是刚突破的样子,忍不住有些失望。

    百里晴空直接跃上了屋顶,几个长老先后来到他身边,只从眼神的交流就已达成共识。百里晴空大声道:“现在,本人临危受命,暂任代观主。传我第一个命令:四院所有人到真武门集结;传我第二个命令,立刻开启护山大阵。”

    任何一个集体都需要主心骨。

    百里晴空的命令很快得到了执行,人们在恐慌之下,根本就不在乎谁来做主;他们只希望有一个人能为他们做主,让他们不用考虑生死以外的问题。

    当那道白光降下来时,百里晴空当然看得清清楚楚。但相比宋寡妇儿子与柴二爷,他眼中的白光不是一束,而是笼罩整个世界,那根本不能用“束”来形容,那根本就是某个意志的降临。他绝不像宋寡妇儿子那样以为看到了全新的希望,也不像柴二爷那样以为是哪个仇家的神通手段,所以他第一时间号召同门抵抗。

    护山大阵“呜呜”着展开,与那神秘的力量激烈对抗。

    各色的神通法诀丢出,但在那白光下,却仿佛石沉大海。

    白光终于还是突破了,像是云雾,像是冰雪,修为弱一点的沾上,即刻就变作冰雕。白光更像是从天而降的洪流,真真如天河倾泻,一注入大地,就完全统治。

    仅仅不到半个时辰的功夫,阎浮世界就失去了春,失去了夏,失去了秋,只剩了寒冬。世界的任何一个角落,任何一片土地,都变成了冻土。野外的飞禽走兽,花草树木,以及人类种植的农作物悉数冻死,阎浮从未有过这样的贫瘠。

    仅仅不到半个时

    辰的功夫,阎浮世界亿万人口锐减九成,牲畜家禽一只不剩。

    一个时辰,纯阳观已减员半数。失去了天地元气,失去了星海,那些存活下来的人需要考虑的是,真气、真元耗尽之后如何抵抗。

    一个时辰,幸存的人们无疑已明白,这就是星灵的意志,像簇拥名为复仇的怒焰,席卷整个阎浮世界。

    两个时辰,白光下觉醒的星陨兽,开始大规模走出猎场,扫荡沿途遭遇的所有生物,并进攻纯阳观。

    三个时辰,纯阳观重新修补了能适应“星灵意志”的护山大阵,在百里晴空的带领下,击退了两波兽潮,才终于遏制了局势的糜烂。饶是如此,在重修修筑的防御工事里,仍时时刻刻有门人弟子死去,恐怕也坚持不了多久。

    求援的传讯符,像雪片一样飞向四方。然而别处的求援,也像雪片一样飞来。

    除了纯阳观,句章的暮云宗、蚩尤的上荒神庙、牧野的龙象山、南巢的莲花座,经历、应对与当下局势也是惊人的相似。其中最弱的无疑是新近崛起的暮云宗,才三个时辰,已经支撑不住要灭门了。

    这个时候,距离三界收到道庭灭门的消息,才过了一天而已。那些逃散的幸存者,那些满怀悲愤的道庭弟子们,想要重新聚集,重新支撑起道庭的门户,是需要时间的。然而“浩劫”并不给他们时间,这一下更是致命的打击。

    唯独剑庭不同,因为根基是天柱山。天柱山本身就已被改造成剑阵,在白光降下来的初期承受住了压力,加上刚好得到一位天工巨匠的效忠,巨匠当场解析后,发现剑阵并不能一直抵挡住那无穷无尽的力量,于是对剑阵做出了调整,使那白光忽略了剑阵,降到了天柱山下去了。

    天柱山没有遭到劫难,可以说是不幸中的万幸。

    是以只不过三个时辰,剑庭已对“浩劫”有了初步的认知。

    曾经的藏剑峰现在的天剑峰,掌教大殿里,剑神凤九端坐上首,下面是各峰峰主以及剑庭新的天工巨匠。新的天工巨匠不是别人,正是龙皇圣朝覆灭后,恢复自由身的班固。

    “请班大师详细说说现在的情况吧。”

    凤九微微抬了抬手,示意班固汇报情况。他的手当然是假肢,一派掌教若是两袖空空,却也不太好看,他自己本来觉得无所谓,在各峰峰主的坚持下,也不好固执下去,就请了巨匠打造了假肢。假肢虽假,毕竟出自巨匠,做一些简单的动作还是可以的。

    班固脸上全没有了平日的嬉笑慵懒,肃然说道:“回掌教,以我们目前的力量,对付不了那‘光’。那‘光’影响的不止星陨兽,还有一些星灵族的转世。这些原本是‘人族’的星灵一遇到那些光就会觉醒,觉醒会获得异常强大的力量,并且拥有超然的智慧,可以指挥星陨兽,每出现一个,都会造成巨大损失。属下认为,当务之急,是优先筛选门内的星灵转世,将其控制起来。”

    凤九沉吟着,环视众峰峰主,见众峰主都点头,他当机立断道:“就按班大师说的办。”

3、“星灵”觉醒(上)

    雪片一样飞往天柱山的传讯符,书写着一个又一个令人悲痛的不幸,一个又一个令人难以置信的事实,一个又一个的灭门事件冲击着现有秩序,颠覆着现有常识,让人根本来不及接受世界的变化。

    世界的变化,无疑是已经发生了,无疑只有接受它,才能解决它。

    剑庭七脉的弟子,无疑已是清醒了的,无疑已知道世界此刻正面临一场何等的浩劫,他们的身心都进行了自我的调整,都进入到了“临战”的警戒里,都已随时会为了道统,为了阎浮,为了人族去战斗,去拼命。

    这就是觉悟,这就是剑庭弟子的骄傲,这就是剑客的尊严。

    浩浩荡荡的剑光齐聚天剑广场,各脉的弟子一听说“星灵”,根本不需要督促,立即在广场踊跃地排成了长龙,主动接受“星灵”的调查。各脉的师长都已先经过了调查,保证没有问题才敢派来组织这场隆重的工作。

    新、旧世代的交替,显然才刚刚开始,七脉只有天剑峰完成了更替,也就是凤九的继位,是以凤九这一辈的弟子,还没有收徒的资格,新世代当然也还没有出现。

    广场的一头临时设了十来个台子,调查是由操控剑阵的长老配合,让弟子们一个一个站到台上,由剑阵放出一个口子,使那白光降下来,让弟子们单独沐浴白光,须坚持到修为耗尽为止,是以倒也成了一场检阅修行的大会了。

    由于每个台子都需要安排二十个以上的长老,万一有“星灵”出现,他们将会不顾身份与职位,直接就出手击杀。是以广场的氛围充满了一种肃杀,每个人都不觉得自己是“星灵”,也不希望自己是“星灵”,这不是他们怕死,而是相比去做一个陌生的种族,然后被同门充满痛苦地击杀,不如为了人族的明天去把命交付到战场。

    于是,这样一种紧张的情绪,就盘桓在每个人的心头上。

    但是排队本来就是一个沉闷的事情,尤其规定需要坚持到修为耗尽,这就需要一段时间了。所以进展十分缓慢,这氛围就从日出的肃杀沉郁,到日落的渐渐放松。开始有了窃窃私语,这也是因为还没出现过“星灵”。

    “你们听说了吗,论剑峰汪长老是星灵转世,被掌教师兄当场诛杀。”一个魂剑峰弟子悄声地说。

    曹子固在人群里听见,眉头一皱,向他咳了咳,那人不明其意,笑着说:“曹师兄,你这是受了风寒?看来你不是‘星灵’,‘星灵’都不死不灭,怎会得病。”

    曹子固翻了个白眼,朝另一个队列努了努嘴。他循着看过去,顿时面色发苦,原来就在旁边一个队列里,论剑峰的首席夜小浪正黑着脸站在里头。这夜小浪虽没有年轻时候那么爱搞怪了,但他的难缠还是门里出了名的,基本上没有什么人愿意去招惹这个家伙。他立刻识相地闭上嘴。

    夜小浪“哼”了一声,道:“事无不可对人言,汪师叔确实是星灵转世,但他在事前已预先留了遗言,若是星灵,直接处置,掌教师兄还拖了许久,确信他不能变回原样,才出手击杀的。”

    曹子固道:“听说班大师又有新发现。”

    夜小浪看了他一眼,道:“反正你们迟早也会知道。班大师说了,‘星灵’觉醒后,原宿主的灵魂会立刻被吞噬,觉醒的‘星灵’拥有原宿主所有的记忆和修为。”

    曹子固惊悸道:“幸好‘星灵’觉醒的动静很大,不然要是他们藏在我们之中,那麻烦可就大了。”他身后的黄承彦苦笑着拍了拍他,他立刻醒悟到,如果他们之中果真有“星灵”,且已觉醒而未被发现,这不是提醒人家藏好吗?

    他懊恼地拍了拍脑袋,闷闷的不再说话了。

    黄承彦向他传音道:“师兄勿恼,这也未必没有方法鉴别。”

    “哦?”曹子固道。

    “师兄忘了奉天教?”黄承彦道。

    曹子固道:“奉天教与此有关?”

    黄承彦道:“如今很多事情都浮出水面,如道祖曾经用幽莲圣母这个身份创下奉天教,原来是为了对付‘星灵’。奉天教徒的很多难以理解的行为,都得到了解答。”

    曹子固心里一动,道:“你是说,奉天教徒看似胡乱的杀戮,实则是针对未觉醒的‘星灵’?”

    “这是很容易推测的。”黄承彦道。

    曹子固笑道:“我明白了,奉天教一定有甄别‘星灵’的方法。”

    “正是如此。”黄承彦笑道。

    曹子固道:“单是这样调查太不保险了,我们必须掌握切实甄别的方法。”

    “可是目前并没有外出的办法。”排在再后一位的罗方硕缩了缩颈子道,“外面到处都是星陨兽,还有那白光,需要运功抵抗,真气的消耗非常严重。”

    黄承彦叹了口气道:“如果只是这样倒也罢了,你们应该都察觉到了,从异变发生后,星海就消失了。”

    “据说有人亲眼看到星海破碎。”罗方硕道。

    曹子固道:“那星海后边,倒还是星海,只是已感觉不到元气。那星海看来虽有一种莫名的感动,但却仿佛死的,与我们毫无瓜葛。”

    “是这样。”黄承彦道,“所以如今最严峻的问题是,我们不能再用冥想来恢复真气了。”

    曹子固道:“不是还有丹药?”

    黄承彦道:“丹药只能解一时之忧。”

    曹子固道:“不管怎样,我们等等就去找掌教师兄说明情由,请他准允我们下山寻找奉天教徒。”

    黄承彦默默点头,不管前途有多么灰暗,前路有多么艰难,总要有人去做,总要有人去牺牲。

    罗方硕虽然有些害怕,但还是决定跟自己的两个师兄同进同退。他忽然心生感叹:“要是燕师弟在的话,他一定能想到办法的。”

    曹子固一听,顿时愤愤然:“这小子,竟然什么也不告诉我们,真不讲义气。”

    黄承彦悠悠

    道:“燕师弟就是因为讲义气,所以什么也不告诉我们。”

    “如果我们知道了这件事,那到底是帮还是不帮?”罗方硕心有戚戚道,“如果帮,那我们只能叛出剑庭了。九大同气连枝,我们的行为无疑侮辱了九大的荣耀。如果不帮,那我们要不要知会道庭,要不要知会师门?这都是很难抉择的,师弟不愿让我们为难。”

    曹子固默然。他并不是不明白这个道理,但有时候明白是一回事,释不释然又是另一回事了。

    黄承彦道:“由天策楼最后的战报来看,燕师弟的仇人就是道祖,他由天涯海角去往天之原,虽然生死不明,但他无疑成功了。”

    “哦?”曹子固道。

    “前段时间天策楼就有意无意地宣扬一件事。”黄承彦道。

    “一件什么事?”曹子固道。

    “道祖这三千多年来一直镇压着星灵一族。她之所以通缉燕师弟,是因为镇压星灵所需要的‘龙神戒’在他身上。”黄承彦慢慢说道,“燕师弟拒不交出,道祖认为他有危害阎浮的可能。”

    罗方硕忧虑道:“现在星灵复出,显然是道祖失败了。燕师弟岂不是间接导致了‘浩劫’?岂不就成了人族的罪人?”

    黄承彦道:“现在这样,罪不罪人又怎样?再说星灵图谋复出也不是这两天的事,也不能全都怪在燕师弟身上。”

    罗方硕握了握拳,神色坚定地道:“当年燕师弟在我最困难,最丢脸的时候帮助过我,不管人们怎样看他,我都会站在他那一边。”

    “杀人偿命天经地义,何况是父母的血海深仇?”曹子固冷冷笑道,“只要燕师弟回来,咱们藏剑峰就庇护他到底,我倒要看看谁敢出头;而且以燕师弟与掌教师兄的交情,咱们剑庭就算有人看他不顺眼,也不敢说出来的。”

    “问题是没人知道燕师弟的死活。”

    这时一个传音突兀地插入进来,三人齐齐扭头,只见夜小浪一副唏嘘惆怅的样子,不禁默然无言。

    谁都知道“道祖”这两个字意味着什么,燕离的是否活着,谁都没有信心。

    黄承彦忽然发现夜小浪尽管唏嘘惆怅,眼睛却格外地盯住一个人看。那个人正是刚刚提了一下汪长老的魂剑峰弟子,以为他还记恨,不禁笑道:“段师弟入门不过五年,还年轻呢,小浪师兄何必跟他计较。”

    夜小浪看了他一眼,摇了摇头,眼中似乎有话。

    黄承彦想了想,眼神忽一凝,传音道:“段坤有问题?”他的传音并不瞒着曹子固与罗方硕,后二者的神情也都一凝。

    夜小浪向三人传音道:“三年前我在白水城不良府值守,段坤跟我一道去的。有一次下值,我经过他的房门,听到他不断地在自言自语,我以为他魔怔了,是要散功的迹象,立刻就闯进去,你们猜怎么着?”

    “你快别卖关子了,赶紧说。”曹子固不耐道。

4、星灵觉醒(下)

    “没听过酒楼说书吗,添点气氛。”夜小浪白了他一眼,继续传音道:“你们该知道修行者散功有多严重,轻则修为全失,重则身死魂消,连转世投胎的机会都没有。那时候我实在很担心,就直接闯进去了,没想到那小子抱着一颗灵魂石,跟抱着他媳妇似的,冷冷地看着我。”

    “看着你?”曹子固道。

    夜小浪神情凝重道:“那时候他看我的眼神,我到现在都忘不了。那种看着不同族类的冷酷感,那种刻骨铭心的仇恨感……”

    “后来呢?”曹子固道。

    夜小浪道:“后来他很快就掩饰过去,为了表现自己的‘正常’,半夜还跟我跑出去喝酒,喝得酩酊大醉。我那时候没有想那么多,只担心他散功而已,看他活蹦乱跳的,也就不放在心上了。”

    “那也说明不了什么吧。”罗方硕皱眉道,他在剑庭没有什么朋友,这个段坤跟他倒相处得挺好。

    夜小浪道:“如果不是‘浩劫’的降临,我当然不会记挂;但是现在这个情形,你们说我能不多想?还是小心为上吧。”

    黄承彦道:“既然如此,不妨先看看‘调查’的结果。”

    “正有此意。”夜小浪点头,又不放心地嘱咐道,“你们三个一定要小心,他是魂剑峰的,任何东西都有可能成为他的剑。”

    曹子固挑衅道:“你担心你自己吧,我们藏剑峰可容天下万物,管他用什么当剑。”

    约莫酉时,排到了段坤,他神色如常地走上台,沐浴在那白光之下,很快露出了一点痛苦。这是正常的,白光有极强的侵略性,唯有真气可与之对抗,但消耗非常大。

    由目前的情形统计,陆地真仙以下修行者,最多只能坚持半柱香,陆地真仙则可以坚持半个时辰左右。在白光下,修行者源海一空,很快就会化成冰雕,而且不可逆。

    长老们当然密切关注段坤的身体,以他们的修为,段坤的源海也是一目了然,自然知道他的极限在哪里。约莫半柱香,一个长老伸手一吸,段坤就轻飘飘地飞出了台子,那长老也是魂剑峰的,就扶住段坤道:“可有什么不适?”

    段坤由脱力的晕眩中渐渐恢复,感激道:“弟子无碍。”

    “嗯,回去好好休息吧。”长老取了一瓶养元丹给他,他接过放入怀里,执剑指行礼。养元丹当然不是他独有,考虑到现在没有天地元气来恢复,每个测试过没有问题的弟子,都能得到一瓶。

    “这不是没有问题吗。”罗方硕带着埋怨的口气说道。

    夜小浪笑了笑,没有说话。

    “下一个。”那长老道。

    “且慢。”夜小浪高喊一声。

    那长老慢慢地看过去,皱眉道:“是你小子,干什么,对本长老的检验存疑?”

    夜小浪排开人群,领着藏剑峰三兄弟来到前头,不理会那长老,径自对段坤笑嘻嘻道:“段师弟,方才我捡到一颗灵魂石,不知是不是你丢的。”他取出一颗灵魂石放在掌心,伸长了给段坤看。

    段坤的脸色倏地变成一种灰白,立刻就摸向怀中的里袋,脸色很快恢复正常,笑着说:“师兄说笑了,我的还在呢。”

    “段师弟啊,”夜小浪笑嘻嘻地说,“为兄不瞒你,方才跟曹子固他们打了个赌。”

    “打赌?”段坤迷糊道。

    夜小浪道:“赌你能不能发现我调换了你的灵魂石,难道你没有发现,我手里的这一颗才是你的?”

    段坤的脸色一下又变了,快得跟翻书似的,这一下却是变得通红,仿佛他全身的血气一瞬间聚到脑袋去了。

    “还我。”他咬着牙,一字一字地吐出来。他的眼神里,竟已透出了些许狞色。

    “都给我闭嘴。”那长老还未觉察,只当做小辈在胡闹,大怒骂道,“现在是你们这些小崽子胡闹的时候,还不赶快滚下去?”

    夜小浪与藏剑峰三兄弟各自对视一眼,都有了共识,各自站到一个方位,封锁了段坤的去路,防止他狗急跳墙冲入人群。罗方硕心里尽管再不愿,也不得不重视起来了。他实在没有见过,为了一颗灵魂石可以跟同门翻脸的九大弟子。

    段坤一看他们的架势,忽然诡异一笑:“既然被你们发现了……”他突然暴起,手已变成了爪子,“噗嗤”的穿过那长老的胸膛,那长老死前才终于意识到了什么,骈起剑指想要发出最后一

    击,身子却“哗啦”被撕裂了。

    “嗷——”

    段坤身上沾了血,更加疯狂,冲到台上白光下,狂热地张开双手拥抱什么:“吾王,赐予我力量……”

    当然,没有人听得懂,因为是“星灵”语。

    “是‘星灵’觉醒。全部退开。”场内有些骚乱,负责这个台子的长老们立刻反应过来,呼喝着摆出剑阵。

    段坤的身体表面突然长出了毛,他整个人都变成了一个野兽,看起来像熊,又像狮子,全身毛发都张扬起来,并燃烧起火焰。

    熊熊的火焰让他看来更加狂暴,他怒吼一声,冲出长老们还未摆完的剑阵,向着人群疯狂冲突。

    “是炎煌。”夜小浪瞳孔一缩,想起了曾经在星陨兽图册上看到过的一种将级星陨兽,“这是种非常少见的星陨兽,五百多年前就已经绝迹。”

    现在所有人都知道,星陨兽与星灵息息相关。

    “阿彦小胖。”曹子固已义无反顾地冲上去,黄承彦紧随其后,罗方硕则在最后方做准备。

    夜小浪知道他三个琢磨出一套合体绝技,威力无穷,当下默契地从旁协助。

    “万剑诀。”

    他一出手,漫天都是不同性质的剑气,如同有一万个剑客同时出手,那场面壮观极了。可惜论剑峰的剑势虽然繁复难以应对,却缺少决定性的力量。

    决定性的力量,还要看藏剑峰,还要看藏剑峰的厨子手中一口铁锅。

    这铁锅曾经受到无数的嘲笑。

    这铁锅一经打出去,立刻就是天崩地裂。

    罗方硕远远看着段坤,暗暗地叹了口气,足尖在地上一点,人已消失不见。

    咚!

    犹如吊钟被敲响,小胖子掠出一段剑光,冲过了段坤。段坤如铜钟般被打飞起来,在半空中被不知何处的力量注入体内,疯狂填充之下,炸成了漫天的碎片。

    “吾王已临,我等着你们……”

    惨叫声中,只听见这样一段通用语。

    ps:今天五千字。

5、星灵王的意志

    距离“浩劫”发生已过了十一个时辰,这一日已是到了午夜,发生在剑庭的“星灵”的事故直接造成魂剑峰一个长老的死亡,影响非常之恶劣,为本就凝重的氛围,添上了几分末日感。

    天剑大殿,亦即掌教大殿。凤九居上首,左右是各峰峰主及长老,夜小浪等弟子站在中央。

    凤九为此次事件做了个总结:“小浪师弟在这次事故中的敏锐值得肯定,藏剑三子的应对也非常及时,不能不赏。不过现今资源短缺,就先记在功劳簿上。”

    “但有一件事,不可取。”他转而严肃地批评起来。

    夜小浪道:“我实在想不到,他会朝宋长老下手,那可是他母亲那一房的舅姥爷。”宋长老就是被段坤杀害的魂剑峰长老。

    凤九道:“这件事错就错在,不该在公开场合发生。如今门中上下人心惶惶,连身边人似乎也变得可疑起来。剑庭对外敌时,从来都是团结一心,此不可取。”

    “给掌教师兄添麻烦了。”夜小浪苦笑道。

    “没有什么麻不麻烦。”凤九摆了摆手,然后道,“倒也不是全无好处,起码原先抱着侥幸和玩耍心里的,就都清醒了。”

    “掌教,本座以为,必须尽快找到‘甄别’星灵的方法,否则形势对我们非常不利。”

    夜青岚脸色就非常难看,这次不但折损了人手,还折损了魂剑峰的面子,她作为一峰之主,说难辞其咎也不为过。

    藏剑峰三兄弟立刻意动,对视一眼,齐齐抱拳道:“启禀掌教,我们认为‘甄别’星灵的方法,还要从奉天教入手。”

    “哦?”凤九道。

    黄承彦当即将自己的推测说了一遍,然后请命道:“请师兄准允我三兄弟下山寻找奉天教的下落。”

    藏剑峰代峰主曹子君一听就急了,呵斥道:“你三个凑什么热闹,没有剑阵的护持,你们一出去就得死在兽潮下,还不退下去?”

    曹子固不服气道:“方才我试过了,在那白光下,我最少能坚持两个时辰,只要我带上足够的‘养元丹’,找到奉天教不是什么难事。”

    曹子君瞪了他一眼:“你想得太简单了。奉天教久已龟缩不出,你去哪里找他们?再说养元丹现在是门中重要物资,岂容你三个肆意浪费?”

    凤九道:“曹峰主说得对,你三个先回去休息吧。”

    “师兄……”

    曹子固还待再说,凤九板起脸道:“不用再说了,现在没有足够外出的条件,你三个给我好好待在天柱山哪也不许去。”

    三兄弟垂头丧气地走出去。

    凤九揉了揉眉心,做剑庭的大家长,尤其是在这个特殊时期,实在很不容易的。藏剑峰本就人丁凋零,他再怎么样也不会答应让他们三个出去冒险。

    “班大师已闭关研制抵抗‘白光’的宝具,距离研制出来,最少还要十个时辰,再进行量产,也是个不短的时间。”

    他重新睁眼环视众峰主,“针对白水城、执剑总会乃至整个剑州的救援行动,必须等到宝具的问世。这段时间,诸位自行分配救援区域,准备人选先行演练。”

    “喏。”众峰主齐声应下。

    凤九继续道:“对了,其他道统有没有消息传过来?”

    “形势不容乐观。”夜青岚神色凝重起来,“最新收到的消息,与剑州毗邻的太康,现已全面沦陷。”

    论剑峰峰主陆无章道:“这太康新扶持的门派不成气候啊,两域兽潮一汇合,下一个目标肯定是剑州。”

    御剑峰峰主道:“我与纯阳观书字院的郑庄交好,一个时辰前他给我来信,信上说他们坚持不了多久了。”

    凤九看向执法院院主苏小容,苏小容面无表情道:“莲花座、龙象山、上荒神庙,也都差不多。两个时辰之前,就没再收到暮云宗的消息,恐怕和太康一样,句章也沦陷了。”

    夜青岚道:“掌教原要仙界以道统为根据地,收揽救助幸存者,现下看来,除我们剑庭以外,各大道统也都成了亟需救助的对象了。

    凤九沉重地点了点头,片刻已有了决断,道:“执法院立刻向仙界各域发送讯息,就说天柱山还有他们一席之地。”

    “这是大功德啊,不愧是掌教。”夜青岚执剑礼表示敬意。

    “喏。”苏小容点头站起,忽然想起一事,道,“魔族也传讯来了。”

    “魔族?”凤九道。

    “他们怎么说?”夜青岚好奇道。

    苏小容展开巴掌大的黄符,符上立起一个血红色的身影,正是新任魔君的李血衣。李血衣尽管已当上了魔君,尽管已成了魔界第一人,仍是一副妖艳诱人,魅惑苍生的神采。

    “诸位道统掌座,本君见教了。龙首山一役,家师闻人未央已死于神火炮下,旧世代的恩怨理应到此为止。如今三界遭逢巨变,“星灵浩劫”就在眼前,魔族无意再启站端,欲与道统互通有无。为表诚意,先奉上一个绝密。”

    “这妖女竟求和来了?”夜青岚十分惊讶。

    “看看是什么绝密。”阳泉君道。

    黄符上留影球的画面转到另一处,一个明显正在“星灵觉醒”的魔族,被一个浑身黑袍的魔族制住。只见黑袍里伸出一只干枯的手,在那魔族头上一摁,他的脸就扭曲起来,血管鼓鼓地跳动,像有什么虫子在里面爬。

    “搜魂咒。”夜青岚目光一冷。

    阳泉君一拍桌子,脸色难看道:“魔族就是魔族,那人虽然‘星灵觉醒’,前一刻到底还是同伴,竟用这种歹毒的手段对付,真是太残忍了。”

    画面又转回到李血衣身上,她的脸上挂着轻松的笑容,眼波流转,轻轻地漾着魅惑的光泽:“本君想到你们正道人士怕是不屑做这事,所以本君定然是先一步获得这绝密的。为表诚意,连过程也给诸位过眼。由搜魂咒获知了几条重要信息,本君预先把那光的来历说给诸位。”

    她忽然叹了口气,口吻竟变得有些无奈:“那光来源于星灵族的王,是这位星灵王的意志,为了唤醒同族以及镇压人族。再免费奉送一条,那光对于星灵王而言,就相当于修行者的神识。那位古老的王,只不过是放出了她的神识而已。”

    黄符“啪”一声烧毁,影像也自然消失。

    大殿一下子寂静无声。

    众人由震惊到不信再到震惊,心潮久久不能平复。

    许久过后,夜青岚苦笑道:“真不知道她是来求结盟,还是来看我们笑话的。”

    “她现在还能一派悠闲,是因为猎场都分布在仙界,等蚩尤、琅琊两域沦陷,魔界也就快了。”阳泉君说完就哑然了,因为他突然想到道庭已经被灭门,琅琊域早就沦陷了,而蚩尤也根本坚持不了多久,说了等于白说。他悻悻地接着说,“难怪来找我们求和,魔界恐怕也支撑不了多久了。”

    凤九道:“昆仑呢?昆仑可有消息传来?”

    苏小容道:“只传过一次,说苏剑仙闭关疗伤中,还没有脱离生命危险。”

    “既如此,”凤九站了起来,“大体就先这样定下,待班大师有了成果就立即行动,如有变动,我会派人另行通知。”

    藏剑峰三个师兄弟被赶出来,心情郁郁不乐。罗方硕一开始本来有些害怕,现在不能成行,反倒有些不甘心了。他闷闷道:“要是燕师弟来提议,掌教师兄肯定不会驳回。”

    曹子固点点头,道:“说到底还是不信任我们。”

    黄承彦欲言又止,他知道凤九不让他们出去是对的,只凭满腔热血,是办不成事情的;只不过他也知道自己的两个好兄弟正在气头上,有些话倒有火上浇油的作用,不如不说。

    曹子固忽然停住脚步,突发奇想般道:“不如我们偷偷下山?反正现在也不会有人来管我们。”

    “万万不可。”黄承彦断然道。

    “为什么不可?”曹子固道。

    黄承彦连连摇头道:“我向掌教师兄请命,也是想让他帮咱们探清楚奉天教的下落,若是偷偷下山,岂不像无头苍蝇一样?冒这种风险,属实不智。”

    “我有办法找到奉天教。”罗方硕忽然道。

    “你?”

    黄、曹二人一齐停下,狐疑地看着他,他期期艾艾道:“那次,咱们为了给峰主报仇,不是遇到了一个人吗?”

    “我们遇到了好多个人,你指哪一个?”曹子固道。

    “就是,就是道庭北斗第四宫的首席,那个唐天风。”罗方硕道。

    黄承彦苦笑道:“怎么不记得,他可给了我们不少苦头吃。但是他怎么了,跟奉天教有什么关系?”

    罗方硕道:“你们知道我铁锅剑的特性。”

    “‘真实’。”曹子固略有些嫉妒道。

    所谓真实,便是罗方硕的剑器上所附带的特性,凡所碰到的气息,都能反馈给他最真实的一面。

    罗方硕道:“虽然我跟唐天风只交手了一招,但是我发现他的伤在两个呼吸间就好了。”

    黄承彦道:“就算是龙象山的医术,也没有这样神奇。你的意思是,他其实是奉天教徒之一?”

    曹子固眼睛发光道:“现在几乎可以肯定了。你们想想,燕师弟进攻龙皇朝廷的时候,遇到了谁的阻拦?”

    黄承彦道:“怠惰的丹和万木之根的巢。”

    曹子固道:“由天策楼发出来的战报看,他两个无疑败了,奉天教徒每次死掉,都需要很长一段时间来复原。你们想想前几天收到的关于龙首山一役的战报,是不是根本没有提到唐天风?他作为北斗第四宫的首席,不可能不在场吧?”

    “这就对上了啊!”黄承彦也惊喜道。旋又疑惑道,“小胖,就算确定了唐天风是奉天教徒之一,对现状也没什么帮助啊。”

    罗方硕“嘿嘿”一笑,取出铁锅剑来,弹了弹锅口道:“那一天我当场就产生了怀疑,我想如果能暴露这件事,道庭就丢大脸了,也就没功夫再来对付燕师弟。所以我偷偷在唐天风的身上留下了追踪印记。”

    曹子固先是惊喜,然后面色不善道:“不对啊,咱们藏剑峰什么时候有了追踪的法门?你小子不会是‘星灵觉醒’的吧?”

    罗方硕吓了一跳,连忙否认道:“我不是我不是,我老实交代好了,是铁锅剑的一部分融入了唐天风的身体里,这件事我也是两年前才发现,却没胆子去找他要回来。”

    曹子固和黄承彦相视一笑,然后道:“铁锅剑的一部分?你怎么越说越玄乎?”

    罗方硕挠了挠后脑勺,不好意思地道:“当年我炼制铁锅剑的时候,其实也怕我自己后悔,所以找来了一种‘红翡软金’。这‘红翡软金’很特殊,可以将宝器分解成很多小部件,这样如果我后悔了,我就可以把他分解,然后重新‘组装’,就像这样。”

    神奇的一幕发生了,铁锅剑竟在二人的眼皮底下分解成一个个碎片,然后飞舞着重新组合,最终竟变成了一柄寒光凛凛的剑。只不过这剑的中间一段剑锋,崩了一个缺口。

    “小胖你立大功了。”曹子固大为惊喜,拍着罗方硕的肩膀兴奋道,“我们立刻下山去找唐天风,他距离我们多远?”

    罗方硕稍一感应,道:“很模糊,不过以我们的脚程,两天之内应该能赶到。”

    “统计一下养元丹的数目,够不够维持。”

    曹子固没有被冲昏头脑,带着两个师弟做了周祥的计划,第二日寅时,天微微亮,三人趁着大雾天溜出了天柱山。

    ……

    这个地方无所谓时间,也无所谓空间。无所谓时间,是因为根本没有日出日落,没有沙漏来计时;没有空间,是因为这个地方已像个囚笼,没有任何出路。

    幸好被锁住的人,被囚禁在这个没有时间与空间的地方的人,一直的昏迷不醒。

    燕离如果醒过来,会否发现到时光的煎熬?

    他不会,因为他此刻已很煎熬。他此刻正在进行一种体验,一种姬纸鸢曾经经历过无数次的体验。

    他在黑暗中流浪。

    ps:今天一章四千字。

6、在黑暗里得到救赎

    燕离本来就已经一身的伤,本来就已经支撑不了多久,冰棺维持了他的生命,却也没办法让他保持清醒。姬纸鸢走后没有多久,他就陷入了昏迷,自然也无法自救。

    昏迷本来是不会有意识的,他却在昏迷中,被冰棺带入了一个黑暗的世界。

    这个世界没有光,没有声音,没有气息,他甚至看不到自己的存在。他看不到,感受不到,就像一粒灰尘,沿着时光的辙痕漂流,不知道,也不知道终点。他也许在前进,也许在逆流,也许动也没动,谁知道呢?

    就算知道,就算明了,也根本没有意义。

    燕离已察觉到了心的荒芜,心的枯萎。在这个世界,他已经失去了自我,已经失去了存在,他只是一个孤苦无依的野鬼。不,也许连野鬼也算不上,只不过是浮萍,只不过是野草,只不过是蝼虫。

    在某个瞬间,他突然意识到了自己的使命,他突然想起了自己的身份,自己曾经做过的事情。他想到阎浮世界现在一定已经生灵涂炭,他没想到的是,情况比他想象的还要严重百倍千倍,他的贫穷的想象力,根本想象不到“浩劫”是怎样进行的。

    他现在想要离开这个地方,回到同伴们的身边去。错误已经造成,自怨自艾已没有意义,现在要做的就是回到同伴的身边,去找到解决的办法。他意识到自己决不能一直困在这个地方,他开始跟自己的内心对话,开始倾听周围的声音。

    他试图挽救自己。

    黑暗还是黑暗,亘古不变,那么孤独,那么永恒。

    燕离开始感觉到狂躁,他试图毁灭眼前的黑暗,毁灭,毁灭,手中若有一把剑,有什么斩不得?可是没有任何的力量响应他的呼唤。

    他在这里根本没有力量。

    燕离开始感觉到无助,他试图呼喊,试图寻求帮助,无论是谁,无论是谁都好。他不能再任思想,在黑暗里流淌,他视黑暗为敌人,为仇寇,为罪恶,为毒花,为凶兽,为业障,为天魔……

    他在这里根本没有同伴。

    黑暗还是黑暗,亘古不变,那么孤独,那么永恒。

    燕离开始感觉到孤独,他想要伸手触摸——假如他有的话——黑暗,想要跟它们达成和解,但是他渐渐意识到,黑暗没有和解,黑暗只有同化。

    ——假如你不能成为光明,就只能在黑暗的阴影里禹禹独行。

    燕离已记不清从哪里听来的这句话,或是在哪本书上翻到,但他无疑已明白这句话的真相,他曾经做过的那些事,曾经为了复仇——或者为了别的——死在他剑下的无辜亡魂何其庞大。不管怎样,他都没有成为光明的条件。不管怎样,他都做不到问心无愧。

    人生在世,但求问心无愧。

    可是又有几人能做到?

    修行者的修行,绝不单单为了谋求强大的力量,而是为了让自己有一天能做到“知行合一”,灵魂至此才算圆满。

    燕离如今终于明白这个道理,可又有谁能

    来救赎他?没有人,他只有自己救赎自己。但他也知道,他无法救赎自己。

    这是个无解的死结。

    他的心再一次的枯萎了,再一次的荒芜了。

    黑暗的漂泊没有尽头。

    ……

    燕离感觉已过了千万年,他已感觉到一种悲哀,一种绝望。时光汩汩向前,阎浮世界的他的牵挂,他的同伴,他的好友,他的爱人,他的红颜知己,恐怕早已被时光的巨轮碾成粉末了。

    如果他能感觉到时光的流淌,那么每一时刻都仿佛过了千秋万载,每一时刻都比凌迟还更难熬。

    也就在这种绝望和痛苦之中,他由迷惘到挣扎,由挣扎到无助,由无助到孤独,由孤独到悲哀,由悲哀到死寂,由死寂再到复苏。

    复苏就是苏醒,复苏就是复活,复苏就是重新拥抱光明。

    燕离从未感觉到光明竟然如此可爱,平常它无处不在,普通得就好像无处不在的空气;但这一刻他知道,光明的珍贵,就算星河神砂也比不上。

    水晶宫还是水晶宫,冰棺还是冰棺,没有任何变化。他觉得发生了奇迹,因为时光的痕迹,并没有加深,他只不过昏迷了一会儿而已。

    在黑暗中的旅程,他得到了很多以往没有的领悟,他迫切要去改变这一切,迫切寻求改变这一切的方法。本来这种渴望,这种力量是绝没有困难可以阻碍住的,但他忘了他的伤。

    他的伤纵然还不算无可救药,离死也根本不远了。冰棺虽有一种神奇的力量在吊着他的性命,却也只能如此罢了。他的心逐渐也像他的伤势一样沉重,他的眼皮也开始沉重。

    这不是一个可以改变的过程,他的伤势本来随时昏迷都不奇怪的。

    他再一次醒来,还是很迫切,还是很想要坐起来,然后站起来,然后走出去。只有走出去,他才能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事,只有走出去,才有改变这一切的机会;但他甚至没有能坐起来,甚至连一根手指也动不了。

    黑暗还是黑暗,亘古不变,那么孤独,那么永恒。

    ——这些年,不,很多年,我独自在时光里流浪,备受孤独,每当最难熬的时刻,就会想到你,想到你不在我身边,我就开始恨你……

    现在,燕离已深刻感受到,姬纸鸢在当时是怀着怎样的心情,说出这些话来。现在看来,这些话的每一个字,都实在太内敛了,实在太含蓄了。

    何止是孤独啊!何止是难熬啊!何止是恨啊!

    燕离相信,无论任何人在经历过这一切之后,怎样的歇斯底里都不为过的。

    他又昏迷了。

    不知道已是第几次,他再醒过来,已没有那么迫切,已没有那么想要坐起来。如果你像他一样在黑暗里流浪,在光明中苏醒,又在黑暗里流浪,又在光明中苏醒,如是重复数十上百次,那么你也会有变化。

    燕离不再狂躁,不再无助,因为他知道,他所经历的跟姬纸鸢比

    起来,不过是沧海一粟。他已明白孤独的真相,已明白人生来就是要忍受这一切的。他已渐渐习惯了,无所谓枯萎不枯萎,无所谓荒芜不荒芜,他仿佛已成为自己的经历的旁观者,一个事不关己的看客。他只有这样,才不会被黑暗逼疯,才不会成为黑暗的奴隶。

    不知第几次陷入昏迷,不知第几次被黑暗吞噬,他忽然发现黑暗里竟发生了情景,他第一次在黑暗中看到光,他看到姬纸鸢投入了一个门里,看到门里出现了一个富丽堂皇的宫殿,看到她变成一个婴儿呱呱落地。

    往后的一切,像是他自己人生的重演。他看着姬纸鸢长大,看着他跟她在情人湖畔说话,看着他为了救她被刺客一剑刺穿胸口,看着她找不到他的尸体,哭着在宫里立了个衣冠冢,继位后,又在情人湖附近建了个怨鸢楼,她是多么悔恨自己的任性。

    可是,她是主宰众生的星灵王啊,怎么会哭泣,怎么会悔恨?

    燕离的心里已在流血,因为他知道,纵然她是星灵王,纵然她能主宰苍生,她也是个活生生的人,她富有人类所拥有的一切情感,她钟爱人类所钟爱的一切,她对感情执着,对爱人坚贞,对父母孝顺,对朋友义气,如果硬要找出一点她的瑕疵来,就是她从来没有为自己着想。

    时光就在这些情景中划过,每一个画面,燕离都用心记下,很快来到五行院,很快看到她身受双九,这些就像尖刀在他心里划过。他沉默地看着,一个画面也不肯遗漏。

    她死了。

    燕离重新看到黑暗,他现在感觉到一种温暖,因为他知道他所面对的黑暗,正是她曾经面对过的。现在他在经历着她曾经经历过的一切,走过她曾经走过的路。他反而在这里寻找到了自己,找到了他真实的内心。

    ——不要为了仇恨去毁灭,为了爱去守护吧。用力地去抓住,抓住珍视的一切,那么必将无所畏惧。

    他在最后没有为了复仇,而去杀害芙儿,就是他对自己的救赎。这救赎就算只有一点微光,也能成长为无限的光明。

    现在他已能勇敢面对黑暗,现在他已能融入孤独。在黑暗里聆听,尽管什么也没有。他学会了去包容这一切,不是忍受。

    但是这一次的历程,要比前面一万次加起来都多,他仿佛受到了黑暗的诅咒,而且一次更比一次长,长到他重新建立起来的希望都陷入麻木,长到他只有想到这些曾经是她经历过的,才能坚持下去。

    终于,眼前再次有光亮出现,久违的情景出现了。

    只一眼他就知道,这一次的黑暗旅程,竟已过了万年之久。因为,眼前赫然还是星灵统治阎浮的时代,万族俨然还没有灭绝,在这个地方到处可以看到奇形怪状的种族,最让他感到震撼的,是星灵一族原来跟人族几乎一模一样。

    场景变幻,他一眼看到了死侍。那是一个高大的男人,身高怕有九尺,虽然不是他看到的骷髅,但他一眼就看出是死侍,因为他腰挎长刀,背后披着猩红色大氅。

    ps:今天只有一章三千字了。写的比较难的时候,就比较累。

7、鼎盛的符箓文明

    现在燕离终于知道水晶宫周围的无数的通天柱是做什么用的了,原来这些柱子,竟然是星灵的家园,是他们的建筑,是他们的房屋,他们的祭祀场所、会议大厅、饭厅、会客室、卧房。

    已身处柱子的内部才知道,这样一根森严气派的柱子,内部居然是空的。如果不是亲眼看到,燕离难以想象世上居然有这样的房子,你所能看到的,几乎都有符文的参与。

    燕离粗略观察了一下,石柱内部的符文多到数不清。每个符文大概橘子大小,它们看着像文字,每个形状都一样,但只要组合在一起,它们就会变成各种别的形状,只要能契合“物件”,它们甚至可以由圆形变为方形,再由方形变为绳子。

    当星灵不需要一样物件时,它就会自动分解,变为最原始的形状,然后飞回到石柱的内壁,像一颗颗海星那样贴在壁上,等待着主人的下一次召唤。参差的排列,不但不会让人感觉到突兀,还有一种异样的美感。

    阳光被头顶上的由符文组成的中央凿井吸收,又由凿井周围的法阵释放,看起来就好像装了一个圆形状的灯,使整个内部空间煊赫堂皇,让人不会因为空间封闭而感到压抑。内部空间并非空空荡荡,而是由符文组成了壁灯的灯座,雕塑的基座,壁画的画框,条幅的绳缆,楼台、假山的承重,甚至圈出了湖泊、河流、草原、园林等自然景观,不但不会生硬,反显出高超的“审美”造诣,丝毫不比人族的艺术逊色。

    这里的花草树木,亭台楼阁,皆由符文参与创建,且又不固定在一个位置,也许你现在正在某个花园的入口,下一刻就会出现在草原。这种迷离的梦幻感,这种如同置身梦境的多重时空感,令人着迷不已。

    这是一个会让天工巨匠疯狂的地方,这个地方无疑就是天工巨匠们设想过的完美的住所,就是他们设想过的最鼎盛的符道文明。

    由石柱的内部,可以清楚看到外部的情景。

    燕离看到死侍在虚空来回踱步,他每踏一步,都有符文在脚下变化成石板供他落脚,然后解散,又在另一个位置变化成石板。他无论怎么样踏来踏去,都不会摔到底下去。

    这对燕离来说很奇妙,尽管眼前看到的一切,不符合他的审美,但他也不能不承认,鼎盛的符道文明的独特魅力,堪称瑰丽的史诗。

    符文就是星灵的呼吸,符文就是星灵的生命。

    死侍忽然停了下来,转身看着正前方,正前方出现了一扇门,一扇由符文组成的门正在缓缓洞开。他大踏步走进去。燕离紧随其后。门里是一个宫殿,其实燕离根本不知道这到底是个什么地方,只凭本能感觉这是一个宫殿。

    脚下是由符文组成的法阵,它不是静止的,而是不停地在旋转。四面有隆起的柱子,也围绕着转动。法阵与其说是一个圆台,倒不如说是一个浮空的岛屿,但是整座岛屿上只有一个孤零零的王座。王座孤零零地矗立在岛屿中央,是这片空旷的场地上唯一的建筑,凝视它时,无法用美或丑来形容,因为有一种奇异的时空感占据你的视界。

    在这个王座上,燕离看到了姬纸鸢。她穿着燕离从未见过的长袍,从未

    见过的材质,从未见过的衣样,但就算把阎浮万年历史里最好看的一件拿出来对比,也根本连人家的小指头都比不上。雪白的袍子,长长地曳地,紧贴在她那苗条的身材上,

    王座后面也矗立着柱子,但不是圆形,是由两块瘦挺的石条斜斜相交并立。石条上有雕饰,看起来像是图腾,又像是花纹。整个岛屿因此看起来更加旷远,仿佛独立于世界之外;王座上的星灵王也被衬显得瘦削修长。

    就在星灵王的面前,分两边侍立着五个人,加上死侍就是六个,刚好一边三个,很有对称感。

    就在这六个星灵当中,燕离看到了一个怎么也想象不到的人,他几乎忍不住地脱口而出道:“昆吾先生。”

    就在死侍的对面,一个身材适中的男子,带着一种漫不经心的笑容,其面相赫然就是年轻化的昆吾。虽然他这个时候实在很年轻,但他的笑容的神韵,是无论任何人都模仿不来的。

    现在燕离已经知道这六个人正是星灵六大部落的首领,也知道死侍口中的那个“叛徒”是谁了。他的声音自然不能传出来,因为他看到的只是过去的幻影而已。

    方才的大门再次洞开,这次走进来一个全身罩在蓝袍里的人。只看一眼,燕离就知道他是一个人族,没有什么根据,就是一种感觉。由几乎拖到地上的雪白胡须可以看出是一个老人。

    老人一步一步走到王座前,然后像个虔诚的信徒那样,双手相叠成笏板状,低头抚胸,口中发出陌生的语言。

    时隔万年,星灵族的语言,根本就没有人知道,现如今的通用语,根本连一点星灵的影子都没有,燕离当然连一个字也听不懂。

    “请问是否翻译?”

    “你终于出现了。”

    燕离没有东张西望,因为他知道声音是在他的脑子里直接响起来的。那是一个不知是男是女的声音,冷冰冰的没有一丝感情。它的内在“机制”似乎也是冷冰冰的,在燕离说出这样一句话后,它却没有半点反应。

    “你是龙神图?”燕离道。

    “我是龙神图。”那声音说。

    “你通晓过去未来,自然也通晓星灵族的语言。”燕离道。

    “请问是否翻译?”那声音还是冷冰冰地问。

    燕离于是知道,和他对话的根本不是人:“你到底是什么东西?”

    “我是主人创造的,我是龙神图,按照你们人族的理解,我就是龙神图的器灵。请问是否翻译?”那声音这一次说了不少,但末尾还是同一句。

    燕离道:“我如果不同意你翻译,你就不会翻译?”

    龙神图道:“从程序上来说,我现在处于无主状态,我不需要听从任何人的命令。但是我也不能强制你接受我的翻译,所以如果你不同意,我就不会翻译。”

    “就算你不翻译,我也知道他们说什么。”燕离道。

    龙神图沉默下来。它似乎不会说多余的话,哪怕一个字。

    燕离

    便继续道:“我知道你通晓古今,但我从没要你把你的能力用在我身上。”

    龙神图道:“白芙玄死前,把阎浮世界托付给了你。”

    “果然是这样。”燕离叹了口气。“你想让我做什么?我又能做什么?”

    “重新封印星灵。”龙神图道。

    “为什么要封印?”燕离道。

    龙神图顿了顿,道:“请问是否翻译?”

    “我知道了。”燕离又叹了口气,“我知道玄玄子,也就是你的主人炼制你的目的,我知道星灵一族永生的秘密。这些我都知道。可是为什么?”

    龙神图道:“为了阎浮世界不被毁灭。”

    “难道找不出第二个办法?”燕离道。

    “我不知道。”龙神图老实道。

    燕离冷冷道:“别告诉我你不知道星灵一族这万年来的处境,我知道你不是人,但也请你开开眼,这甚至不是毁灭,这是折磨。杀人不过头点地,你非要拿锯子在人的脖子上慢慢锯,还不锯断,还藕断丝连吊着人家的性命,对谁有好处?”

    “我不知道。”龙神图道。

    情景迅速退去,燕离看到了阎浮,看到了三界,看到了一道白光降下,亿亿万的生灵化作冰雕,看到无数的人族,连哀嚎也发不出,就变作了随处可见的景光。

    这是谁的错?这是谁的好处?

    看到这比他想象中还要严重百倍、千倍的灾难,他沉默了。这不是谁的错,这也没有任何人得到好处,这只不过是种族之间的生存之战。

    ——人啊,在受到伤害的时候,往往需要数倍于此的伤害别人,心里才能得到平衡。

    灵帝《女人经》的开篇,已道尽了人性。星灵拥有完整的文明,也是由血肉铸成的生命体,又何尝不是另一个人族?

    燕离已能想象到星灵在遭受了那等痛苦之后,必定要猛烈报复回来;他只不过没想到,会猛烈到如此程度。他知道姬纸鸢多半没有忘记对他的感情,多半还深爱着他,把他放在水晶宫就是明证;但是并不代表她不恨人族,不恨修行者。

    她接下来要做的事一定很可怕,对人族而言,一定又是个巨大的灾难。

    燕离沉默了许久,道:“我现在跟死了也没有什么区别了。”

    龙神图道:“我可以用逆转时空的能力,把你的身体恢复到之前的状态。但是现在星灵封印被打破了,我失去了能量的来源,所以你只有一次机会。”

    燕离道:“你需要我做什么?”

    “我需要龙神戒。”龙神图道,“我需要一个完整的本体,才有足够的能力重新封印星灵。记住,一定要把龙神戒带回到这个地方。我帮助你逃走之后,星灵一定会警觉,你回来的道路一定不好走,但是你一定要走,因为这是你们人族最后的生机。”

    ps:一章三千字。中午到现在八个小时,最好的精神状态,只能写三千字。再写下去,难免质量下降。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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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剑倾国介绍:
阎浮世界数千年灭一颗龙星,每次都有一个绝代强者应兆,并掀起滔天大劫。数千年前,最强神剑仙白空雪横空出世,屠八部天龙百万众,粉碎整个西仙界,阎浮天翻地覆,数千年后,又有一颗龙星幻灭,降到了神州大地,十八年后,燕龙屠名动十方。PS:新书上传,急需各位推荐收藏。一剑倾国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一剑倾国,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一剑倾国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