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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一介白衣     一剑倾国txt下载     一剑倾国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34、淹死的都是会水的

    商均的水,是生命之水。生命之水,即养生之水。这养生之水,非此“养生”,单只是活了万物之意。

    所以,商均的水,和江河湖泊,和天上落下来的并无不同。

    正应了那句老话:淹死的都是会水的。

    老话长谈,自有道理在里面。不会水的,首先离水就远远的,像燕离那样,他会主动靠近吗?会水的就不同,自忖水性堪比游鱼,甚而要与之一争高下,悲剧往往源于此。

    商均的会水,也正来自于此。

    他的过往乏善可陈,本不过村中野童,有天在河中玩水,不料力竭,以为溺毙,醒来就稀里糊涂进了奉天教。

    后来才知,是圣母路过,救了他一命。只是今后却不再是人,成了不死不灭的怪物,还凭空多了控水的神通。然而虽然稀里糊涂地为着教中事务奔波,他内心仍是山中野童,仿佛那次溺毙之后,就不再成长,于是总一副腼腆相。

    又因他内心仍是山中野童,既无秃鹫那样的疯狂暴虐,也无夏殷那样的嗜血残暴,虽任着奉天教徒,却少被人提起,名声十分不显。

    现如今,对上了眼前这个面相凶恶的魁梧的女人。他的视线屡屡飘到女人背后的大瓮去,一方面是不敢直面她的凶恶。印象中,隔壁家的经常使他做噩梦的王屠户,跟她比起来简直太和蔼可亲了;一方面又好奇于瓮里装着的东西。

    这么些年,他利用控水的神通,也很是琢磨出一些修行者们所谓的招式。

    双龙出海是他的得意技,双手往虚空那么一划拉,就勾住了冥冥之中的灵河,如那寰宇神仙随手可摘星那样,他随手也可以抓来洪流,两道水龙就此形成,扑向凶恶女人。

    然后他立刻就发见了瓮里的东西,居然是岩浆。

    岩浆被装在瓮里,不怕被烫死吗?不,什么瓮能装住岩浆?

    李阔夫此刻已成了个火人,冒着黑烟,使她形象更加凶恶。大瓮融化,形成岩浆,渐渐覆盖她的体表,一如制作糖人的过程,连凶相也被岩浆覆盖,只剩一双眼睛露在外头,凶光却是加倍的凌厉。

    商均心中一颤,难怪阿爹常说,女人是老虎。

    水火相争,一方是岩浆,比普通火温度更高,商均的水却是浇不熄的,双方交手几个回合,水龙接连破灭,重续,已经落在了下风。

    这时听见黄鹂一样好听的嗓音,发出来的悲鸣。

    李阔夫往那处望去,想也未想,一手抓一条水龙,就往那处去。

    双龙与那万顷狂沙碰上,即将之润成了泥沙,从根本失却了干枯的力量。

    “你这大蠢货!”伏见气得破口大骂,“你的妈妈的,脑子里装的都水是不是?信不信我把你打回娘胎里重生一遍!”

    商均很委屈,却颇有反击的意向。他内心虽仍是山中野童,但也有一只小兽,时而冒头龇牙咧嘴,“你可是打不过我的。”

    事实正是如此,商均的水,克制不了岩浆,却完克干枯之力。他简直一点也不惧修罗皇子,甚而可以单手负在身后,睥睨说着“让你一只手”之类的充满高手风范的话。

    伏见一时间气结。

    “夫人,你可无事?”李阔夫甩飞水龙,蹲下查看。

    “我无事,可素芳她为了救我……”李香君只觉说不出的伤心难过,倒宁愿死的是自己,心中充满自责,“龙首明明说过,明明说过纠缠游斗为主,不可力敌,是我疏忽大意,自以为是,还想以弱击强……”

    李阔夫瞟了干尸一眼,皱了皱眉头。突见一滴泥水落下,滴在干尸上,竟生了些许润泽。

    她心中一动,抓住干尸的手把脉,眉头一挑,当即割开手腕,放血下去。

    奇妙的一幕发生了,干尸在得了血的滋润后,皮肤竟渐渐充盈了水光,也不知是何原理。

    “夫人别伤心了,她的心脉仍在跳动,这里交给我,你快去寻些精血,放给她喝。”

    李香君当即敛了泪光,二话不说去了。

    “想走!”伏见大怒,化为狂沙拦截。李阔夫冷哼一声,抓住水龙扫去。商均心中小兽嘶嘶吐信,冷笑着观望。

    “均,你敢联手敌人来对付我,我会向龙如实禀告的!”伏见怒不可遏。

    商均的记忆之中,龙的那双看不出喜怒的眼睛盯住自己的时候,总是不寒而栗。你可以跟他随意地说笑,也可以用他来开一些无伤大雅的玩笑,甚至可以跟他抢东西吃,但是他绝不容许有任何背叛的行为。

    放任敌方利用自己的神通,对付自己人,虽还达不到背叛的高度,却也非常严重。他有心收回神通,但心中小兽却“嘶嘶”地道:“此子初来乍到,仗着精通符?之道,对你这个‘元老’颐指气使,给他长点教训多好?”

    被自己的内心这么样一蛊惑,动作不由得慢了下来。

    李阔夫趁此打得伏见节节败退,气急败坏地大喊,“商均叛变了!商均叛变了!”

    “你乱说什么?”商均脸色一变,慌忙收回神通,另施手段打向李阔夫,为其争取了喘息之机。

    此后二人联手对付李阔夫,但他心中颇有些不忿,常常出工不出力,以至于双双被拖住,腾不出手对付其他人。

    ……

    桂花在这时节,还远不到开放的时候。

    枝与叶之间,结了三五粒果子,一茬一茬,有些被风刮在地上,久已无人打扫,宅子门前就很显眼。

    但不用这些果子,门口一个抱着巨斧的怯生生的道童,已指明了路径。

    “本王知道你在里面,你跟我父王的恩怨,那是你们之间的事,本王跟你的恩怨,又是我们之间的事,不相提,不并论。”

    姬玄云的目光越过小道童,落到前厅用椅子和一方门板搭的简易木床,那儿依稀有个人影在抽搐,心中生疑,但还是道,“你出来吧,跟我父王一样,堂堂正正迎战!”

    宅中自然毫无回应,便是小道童,也只拿一双怯生生的眼睛看着他们。

    “主公,那日便是此人了,我绝不会看错!”陆汗青突然冷冷道。

    “你不出来,本王便进去了!”姬玄云听罢,大步往里闯。

35、徒儿快快快,他们又回来了

    姬玄云被挡住了去路。

    自登上魏王宝座后,已鲜少有人敢挡他的路,王的权势,帮他脱去了年少的稚气,脸色一沉,立有不可测的威严,“小姑娘,本王虽不愿伤及无辜,可若你非要替那道士受死,本王可以成全你!”

    小道童小小的身子在雨夜里瑟瑟发抖,抱紧了巨斧,摇了摇头,又摇了摇头,似乎在表达她的两个意愿:“我不能让你过去。我也不想死。”

    这世上自然没有人想死。

    “你不会说话?”姬玄云站在阶下,却仍是居高临下。

    小道童点了点头。

    “可怜的孩子。”姬玄云漠然地退了两步,“杀了她。”

    “杀,杀了她?”袁复论吃了一惊。

    陆汗青也从恨意中脱离,杀一个孩子,二人都没有过类似的体验,不由怔住。

    “杀了她!要本王重复几遍?”姬玄云厉声叫道。

    二人这才感受到他的无可动摇的决心。

    “主公息怒,属下这便让她离开!”陆汗青咬一咬牙,冲上去伸手抓住小道童的手。

    小道童怯生生地想要反抗,却挣脱不开,被陆汗青给拽了下去,然后挡到身后,让出道路,对姬玄云躬身道:“主公,前路已经打开。”姬玄云剜了他一眼,径自踏入。

    他返身对小道童苦笑道:“小姑娘,里面那个人,是离恨宫的生死大敌,哪怕倾尽魏王境之力,也是非报不可的。你还是快点离开桃谷镇吧,不然随时会有生命危险。”说毕紧随姬玄云的脚步,进入宅子。

    袁复论一面走一面道:“王……主公,我等已查到那件事的眉目,真相目前尚未可知。”感受到姬玄云投来可怕的目光,他心中一颤,低头续道,“当然,霸王虽旧疾难复,但屋内那人给的致命一击,是确凿的。”

    他心中叹息着,姬玄云的成长是可喜的,可若一个王只让人感到害怕,而不是敬畏,很容易让手底下的人离心离德。

    难道在仇恨面前,人真的会变得陌生?

    或许,连姬玄云自己,都有些开始不认得自己了。因为复仇,是什么也得不到的。

    三人来到前厅,由于采光不好,视线不佳,走进来才看清楚门板床上的人,是个不修边幅的道士。衣衫破烂,腰间别了根旧的发白的长笛,下摆溅满了泥浆,连同布鞋都已看不出本来颜色,十分的残破。

    他此刻躺着,似根本不知三人来到,四肢微微抽搐,口中吐着白沫,脸色紫青,眼皮上翻,活脱脱一副中了毒快要死掉的模样。

    “这……”陆汗青最后踏入,看清楚此人情状,不禁有些怀疑起自己的判断来。

    “怎么回事?”姬玄云声音有些嘶哑,还有些轻微的颤抖。

    陆汗青道:“那日属下见到的确是个道人,但他速度太快,属下看不到他长相,所以无法笃定……”

    “弄醒他!”姬玄云道。看来不论怎么失去理智,他也不会对一个昏迷不醒的人下手。

    袁复论暗感欣慰,当即伸手把住道士脉门,又取银针扎血闻过,道:“主公,此人中了蛇毒,麻痹了神经,寻常解毒丹即可。”

    他从姬玄云处取了丹,喂给道士。过不多会,道士果然悠悠转醒,茫然地瞪着天花板,“这是哪儿,阴曹地府吗?”

    “道士!”陆汗青冲上去,抓住道士胸襟提起来,“你少在老子面前装蒜,那日便是你给了霸王致命一击,想不认账?”

    “你是说魏王境的霸王?我?”苦道士忍不住打了个激灵,瞪大眼睛道,“开,开,开什么玩笑?小道我乃是黄天师一脉,不喜黄白之物,更不可能杀生,施主定然是误会了,误会了……”

    他打了个哈哈,眼珠子四处乱转,“那,那个,我那个徒弟呢?”

    “你别装模作样了!”陆汗青手上用力,冷森森地道,“霸王的命,要你来偿!”

    苦道士被攥得不能呼吸,脸色通红,情急之下急忙道,“我若能杀霸王,还会中毒?还会任你们欺辱?”

    三人一听,都不由得面面相觑。

    袁复论上前按住苦道士胸口,瞑目感受片刻,睁开眼睛,万分苦笑道:“此,此人体内五脏元气紊乱,经脉淤堵,天门未开,是个彻头彻尾的凡人。”

    陆汗青知他修的法门对能量极为敏感,这世上绝无人能够在贴身的情况下瞒过他的探测,登时就信了一大半,气馁地松开苦道士。

    姬玄云咬了咬牙,愤然道:“回去找奉天教算账!”说罢转身而去。

    苦道士待三人走远,倏地沉下脸,大声叫囔起来,“白星,白星,你这个白眼狼,赶快滚出来!”

    小道童怯生生地走进来,还未走到前厅,就被冲上来的苦道士一脚踹倒在门庭的石头小径上。小雨沥沥地淋在她身上,纤细的身子显得十分无助。

    苦道士阴沉着脸,走上去又是一脚,“扫把星,灾星,道爷真是悔不当初,把你捡回来,连打杂都不会,就只会吃里扒外。现在,竟敢连同别人给道爷我下毒,你真是好得很啊!”

    他简直越说越气,又踹两脚,嘶声道:“你怎么不把道爷我毒死算了?你这么喜欢那个燕离,你就快去投奔他,快去啊!”见小姑娘瑟缩着身子,一动不动,他猛然下了决心,“去!去投靠燕离吧!”

    见她仍是不动,便粗暴地将其拉起来,向门口推,“滚,快滚,滚远一点,别让道爷再看见你!”

    小姑娘这下子慌了,小小的眼睛里满是泪光,脏兮兮的小手紧紧地抓住苦道士的衣角,无论苦道士怎么拳打脚踢,就是不肯松手。

    “道爷再也不带着你这个累赘,快滚!”苦道士怒声咆哮着,突然用力扯开脏兮兮小手,拔步就往门外跑去。

    小姑娘抱着巨斧,吃力地追了上来。

    但是跑不出百步,苦道士突然停住,然后如同老鼠见了猫似的一溜烟往回跑,躲在小姑娘白星身后,惊惶地道:“徒儿快快快,他们又回来了!”

36、荷包扣

    “巢,你负责增援。”莲奔跑中道。

    “也好。”巢半途变道,三两次纵跃,正好来到镇中不良府的位置,选了屋顶一个合适的位置坐下,便如老树盘根,一动也不动。

    若是细心观察,会发现其脚下生出了根茎,洞穿身下瓦片,持续往下。

    雨水成了最好的养分。

    在根茎穿过屋顶,中堂的青石板地,触到泥土的那一刻,他的身体在几个呼吸间就变成了一棵参天大树。

    在不可见的地底,根茎又分裂,数量庞大地往四面八方延伸,几乎囊括整个小镇的地域,各处战场的境况便如入眼底。

    这时来到一棵桂花树下,“附身”其中,屋内对话一字不落地听见。

    他于是在急切要回主战场的三人前方以古怪树木的姿态拦住。

    “通常来讲,狡猾的猎物擅长用各种伪装,来使自己逃过猎人的追捕。”

    他的化身的古怪树木裂开一道似是嘴巴的口子,然后是鼻子、眼睛和耳朵,仿佛化出五官来,就显得言语更有说服力。

    “是万木之根!”袁复论低声说。

    姬玄云冷冷道:“就你一个?”

    “老朽不是来与三位厮杀的。”巢微微地一笑,“你们被骗了。”

    “什么意思?”姬玄云眉头竖起。

    “那人最擅长伪装,似乎因为某种誓约,不能随意出手。”巢真诚地道,“但老朽可以指认,那人便是三位要找的目标。”

    敌人的话能信?

    陆汗青低声道:“主公,盛传万木之根老奸巨猾,切不可上当。”

    巢自是听得清清楚楚,忍不住笑了起来。

    “你笑什么?”陆汗青冷喝道。

    “若老朽刻意要引你们去,有什么利益可得?”巢笑着道,“若那人不是,随手杀了而已,霸王之子,总不会连杀个人都要犹犹豫豫吧?”

    “说得不错,宁杀错,不放过!”姬玄云杀机盈眶,抬手一拳打过去,“你也给本王去死!”火拳爆裂,恰巧是树木克星,直接将其轰成碎渣。

    “回去!”姬玄云面色森寒,转头就走。

    三人回到桂花树处,见那道士极端无耻地将小小道童做盾牌,挡在前面,“徒儿快快快,他们又回来了!”

    “那道士,”姬玄云喝道,“你若不是本王仇人,本王错杀了你,先给你赔个不是!”龙鳞靴哒哒踏地,身形化虹,怒焰燃烧的右手以一个古怪的姿势探出去抓苦道士。

    小道童怯生生地抬起了手,不知怎么的一格,就格掉了。

    姬玄云大吃一惊,他这一手擒拿得传自当今神捕花非花的成名绝技荷包扣。由花非花使出来,便是修行第七境的超级高手也能擒住。他虽无花非花的功力,粗浅一两层总是有的,却被眼前小道童轻描淡写化解。

    只这一下,他心中便明了,小道童的武道修为丝毫不在他之下。

    这时小道童另一手突然伸出来,而也竟是“荷包扣”的姿势,且擒拿之势不差分毫,仿佛只瞧一眼,就把他招式给复刻了。

    但一着面,他便知道不是,小道童的“荷包扣”的造诣,分明比他更强一分。

    这擒拿手法是十分阴毒刁钻的,被锁住的人,周身关窍即刻封闭,变成废人一个。

    不得已,他只能退回去。

    “主公!”察觉惊变,袁复论再无多余同情,拔剑而出,剑势大开大合,笼罩住苦道士和道童白星。

    道童白星抓了个空,即向后退一步,以肩撞苦道士,将之从剑势的范围中撞出去。

    可是这一撞不轻,苦道士“哇啊”一声,险些连隔夜饭都吐出来,不禁绿着脸骂道,“臭丫头,你肯定是在报复,哎哟我的肚子……”弓腰捂着肚子向后逃去。

    白星已无暇理会,抓住斧柄的手微一用力,崩了一个口子的巨斧旋风般抡了一圈,就挡下了袁复论的一剑。

    陆汗青紧随而至,三尖两刃刀一侧,刀刃偏转,势气如狂风吹涌,小白星的小小的身子,实在很有可能像风筝似的被吹走。

    但是竟没有。

    小白星小小的手横挈着斧子,不但没有被吹走,甚至纹丝不动,惟有那宽松道袍猎猎向后拉扯,更显出身子的单薄。

    陆汗青只看这姿势,心中便震骇不已,若非千百上万次的锤炼,绝无可能像这般举重若轻,可是她才多大?

    “姑娘,你小心了!”

    三尖两刃刀飞舞如龙蛇,雨幕一层一层断裂,刃环灼灼白光耀目,宛然电闪雷鸣,雨点被迫随行,转头已数百上千,千百招亦尽在其中。

    白星握斧子的手一震,虎口震裂,鲜红的血迹流过,斧身顿时一片血红,那斧刃处崩开的口子,此刻便如同怪物的裂开的嘴,时刻预备着吞噬活物。

    血光迸发,飞斧画弧,眨眼便已与三尖两刃刀对攻数十招。每招过后,双方势气便往一个高处攀升,愈演愈烈,冲上九天雷云,更是隆隆作响,独这一地,雨势越来越大。

    “你二人对付她!”

    姬玄云双手向后,冰火双色神光冲涌,身形短暂掠空,穿过战场,直追亡命而逃的苦道士。

    白星大急,要去拦,便有了破绽。

    “取舍,取舍!”

    袁复论目中异彩闪烁,挺剑穿过空隙,“大男人欺负小女孩已是丢人,何况以二对一,但这一切都有一个取舍在里面,姑娘若有不测,老夫无所弥补,愿自刎谢罪!”

    剑势演化到极致,而若依他所言,此刻他正在试图杀死自己。

    小雨已成暴雨。

    苦道士仓惶逃窜,暴雨迷蒙了他的眼睛,不小心撞翻了一个摊子,摔倒在一个店肆门前,他推开门板爬了进去,靠在柜台喘息,过了片刻,神色渐渐平淡,若有所思地拍着腰间的旧长笛。

    “你要为姬破虏报仇?”

    火光映亮了店肆,可看出是一个面粉店。

    地板上缝隙里都是未扫净的,掺杂着灰尘的粉末。

    龙鳞靴缓步踱进来,蟒服一面闪烁冰玉,一面燃烧烈焰,冰火双极,连带眼瞳也是双色,面带嘲讽,“你终于肯出手了?”

37、大者无为

    苦道士淡淡地道:“贫道本念着姬破虏以庶出皇子身份,挣下偌大家业,实属不易,才未对离恨宫赶尽杀绝。你可知你一死,离恨宫便树倒猢狲散?”

    “你终于承认了。”姬玄云冷冷道。

    苦道士站起来拍了拍,一脸的高深莫测,“事到如今,贫道也不想再隐瞒下去。没错,贫道正是传说中的黄天师本人,只因你父触犯了阎浮至高无上的铁律,本天师秉公执法,无任何错处,你若要寻仇,大可出手,贫道送你回归星海,与你父团聚。”

    姬玄云听他说得玄虚,心中不由得提起了一万分小心,身上双色神光交相辉映,势气愈发浓烈,使店内狂风大作,飞米走面。

    “贫道要出手了!”苦道士面色一冷,转过身去,轻抚腰间旧长笛,慢慢地走向角落。

    姬玄云下意识地侧了半步,右拳提起,凝神以待。突听一声冷喝,一物飞来,他连忙一拳打出,只闻布袋裂开的声响,米白的面粉漫天倾洒,使店中腾起一阵雾粉,竟是什么也看不清了。

    五感中,苦道士已翻窗逃走,反转惊人,他一时愣怔,耳听苦道士一个带着奚落嘲笑的叫囔声,“贫道算出今乃星君移位之日,不宜见血,且饶你一条小命,感恩戴德吧!”

    “无耻小人!”姬玄云暴怒追去。

    ……

    桃谷镇去往下个城池的官道,自镇门口裂开,绵延数百步,像要形成大裂渊,地气腾腾涌出,可见其深。

    燕离借一根藤单手攀附,到得半山上,还未落定,脚下山石便从中裂开。

    “你想往哪里逃?”森寒的冷嘲,从下往上,伴随着无可言述的裂变之力,人处正面上,非也随之裂开不可。

    燕离自然还不想裂成两半,不得不易藤而逃。其目下修为,飞檐走壁不在话下。只在山崖上一面逃,一面哂笑,“你追到这儿来,就不怕我设下埋伏?你应该知道,我是为了从你口中逼出天之原的线索。”

    “告诉你一个秘密。”秃鹫一面追,一面狞笑,“自从我那次星核碎裂,醒来后便大有突破。只因龙的弹压,不得不隐藏。仙界的龙脉之力,又怎是人界可比?就算你设下埋伏又如何?”

    燕离心中微凛,与奉天教接触不长也不短,不知他们怎样修行,如今初露端倪,似与修行者大相径庭。强弱依着龙脉,看似弱点,实则不。如今阎浮懂得利用龙脉的人,可谓是少之又少。

    引着秃鹫来到一个植被茂盛的山谷,他攀上崖去,反手挥出十多记剑光,暂时将其逼退,“秃鹫,这本是个荒唐的闹剧,我不管你们奉天教如何作恶,告诉我去往天之原的路径,今后井水不犯河水。”

    “哈哈哈哈!”

    秃鹫闻言忍不住大笑起来,讥嘲着道,“燕山义盗,堂堂正正,言犹在耳,怎么听了我的秘密,就吓得求和了?”

    “无谓的争斗,久已腻了。”燕离神色平淡。

    “什么叫无谓?”秃鹫行走崖壁如履平地,面上依旧带着讥嘲之色,“对于奉天教而言,不过是来诛杀叛徒,你算计也好,谋夺也罢,事实就是事实,也不可能从我这里得到任何情报。”

    “也好,这也是我为燕山盗铺的一条后路。”燕离还剑归鞘,微微瞑目。

    “你唯一能为他们做的,就是坦然受死!”秃鹫厉声叫道。同时取出妖颜血吞服,锁骨处就显出幽莲的印记来。

    他步伐似缓实疾,沿崖壁而上,轨迹却是倾斜向燕离的位置,在吞服的刹那,裂变之力骤增数倍,本就无所凭依的雨幕登时斜向的笔直裂开,连天际雷云也无可幸免,显出月白苍穹。

    天下更是惊人,脚下山崖,在发出不堪负荷的声响后,凄惨开裂,延伸向整个山体,至此再无障碍,裂变之力直冲燕离。

    “大者无为。”

    燕离心中默念《万剑》的核心,离崖在左手掌中转出绚丽的花弧,突地握紧,在落脚处崩塌之前,连鞘向下挺去。

    万万顷裂变之力,只由离崖完全承受,自然是不可能的。

    庞大外力汹涌入体,经脉果然受到创伤,但有剑池缓冲,外力有处可卸,伤也无碍。他这一生大小决战着实不少,受伤是家常便饭,早就习以为常。加之如今变作了魔体,自愈加快数倍,更是不慌。

    他有心试探剑池深浅,不意竟仿佛无穷无尽。他尚不知原因出在锻体法门《剑心具象》上,那十五年的数千个日夜,不但开扩了天门,炼体时又顺带开扩了周身窍穴。只道也是魔体带来的变化。

    但裂变之力,是秃鹫整个的核心,更甚至于超过了神通的范畴,其特性便是“无穷无尽”。

    秃鹫的无穷无尽,是真正的无穷无尽。

    裂变之力的输出,始终处在巅峰之上,毫不因被抽取而减少。

    然而燕离的无穷无尽,却不过是个幻觉,到了离崖饱和,剑池溢满,他不知到底从秃鹫那抽来了多少外力,只知道这么下去,迟早会爆体而亡。

    有时候招式不需要很复杂,只需拥有一种变化,就足可化为万式。人力有穷时,裂变无尽处,这才是最可怕的。

    可是,又有一句话叫树挪死,人挪活。

    燕离此刻不变,自然不啻于等死。他自然要变,伸手按住剑柄,顶着裂变大潮,生生拔剑出鞘。

    离崖所储外力,一瞬间倾巢而出,化为深黑色的剑光劈落下去。

    早在燕离有拔剑意向时,秃鹫就已注意到,暗自冷笑,突兀地收了神通,人往别处闪躲。

    黑色剑光没入地缝,在地底深处很是逞了威风,但不伤秃鹫分毫。

    秃鹫落在一堆碎石上,得意冷笑道:“你又想击破我的核心么,太天真了。”

    “不,击破你核心,我向谁逼供。”燕离落在另一堆上,离崖归鞘。

    秃鹫暗自发力,裂变之力去而复返,如滚滚江流,愈加狂暴。

    燕离拔剑,存储在剑池的外力大量消耗,他也眨眼闪到秃鹫身后,离崖直刺秃鹫心脏。

    “可笑。”秃鹫冷然结印,裂变之力便化为全方位,燕离用过此招后,暂时无法调动真气,只能无奈退走,心里已知仅凭他一人,奈何不了秃鹫。

    如是生死厮杀,还有法可想,如今却要生擒,而且是个不死不灭的怪物,超过了他的实力范畴。

    “你还观战?”他退到后头,淡淡地道。

    ?儿乘在一个黄袍人肩膀上,笑嘻嘻地进入山谷,用一种说不出的讥嘲的口吻道:“燕离,人家真没想到,你居然有求到我头上的一天。可是你在信中怎么说的?”

    “你完成我的条件,我自然应允。”燕离道。

    “你在信中说,帮你拷问一个奉天教徒,便把命交给我!”?儿满目怨毒,凌厉地叫道,“你即刻先交上来吧,我在你死后,自然帮你完成遗愿!”

    “你知道要拷问什么?”燕离道。

    “我方才听见了,天之原的除龙神图外的路径。”?儿又复天真烂漫,无邪地说,“你死后,主人可得解脱,?儿拷问出来,便带主人隐居天之原,不再过问修行界是是非非。这岂非也是你所愿?”

    “有道理,不如先让我看看你的实力?”燕离冷哂,向后退却,躲避裂变之力,作出一副壁上观的样子。

    ?儿有着初出茅庐的江湖少侠的特点,那就是不知天高地厚。她的魂丝只一靠近就被扫飞,显出了巨大的实力差距。秃鹫甚至于连看也不看她。这时她也认出秃鹫来,正是当初像踩蝼蚁一般凌虐她的光头男,心中愤恨不已。

    “原来是你!”

    “滚开!”

    后者的神情充满了对于蝼蚁的不屑和不耐。而且分明已不记得这蝼蚁是谁。

    心机灵巧如她,也终于知道燕离选择秃鹫的缘故。虽然明明知道,她还是忍不住会上当,尖声叫道:“燕离,你不是口口声声爱着主人吗,还不快擒住他!”

    燕离的嘴角渐渐浮上笑容,他知道这一手棋下对了,“合作愉快。”

    “我一个一个撕碎你们!”秃鹫暴怒,双脚一蹬,便如炮弹般飞出去,重重落在燕离所在,伸手抓向向后倒纵的燕离的脚,但是抓了个空。

    燕离借新招式向后闪躲,消耗的仍是从剑池里的外力。心念默动,剑池外力与真气是不同的,并不能推动绝技,这也是《藏剑录》修到目前为止的不足之处。

    倾注入离崖,使之满溢,仍有小半数,粗略估计,剑池容量是离崖的三倍以上。

    念如电转,剑步突进,深黑色离崖用力挺向秃鹫

    “休想!”秃鹫虽然暴怒,却不失理智。他知道燕离想将自己打成重伤,借自己修复的时候,让那小鬼靠近过来,施展什么手段对付自己。既然识破自然不会上当。

    外力附入离崖,就很沉重,这一刺缺少变化,是粗浅的入门剑术,稍微提防就可躲去。

    秃鹫历来以疯狂暴虐著称,难得用上了小心机,就令燕离束手无策,陷入僵局。

38、强破连横

    莲带领丹等共五个奉天教徒脱离战场,在她看来,兽王等人收拾那些燕山盗,已是绰绰有余,实力上的巨大差距,让她根本看不到被翻盘的可能。

    当然,她警惕过燕离另有谋算,细细想来,除非暗中还有高手,但若是有,必瞒不过巢的耳目。

    巢半途去支援,以身化树,更加灵敏,整个桃谷镇都在他们掌控之下。

    细算来,燕山盗已是处于败方,而最终结论是,燕离这般安排,是为了牺牲燕山盗,给他争取时间。

    丹也已想到,忍不住道:“莲,既然燕离的目的是为了争取时间,我们为什么不尽快赶去支援鹫?《易天神死经》的特性是控制,说不定真会让他得逞。”

    “定有埋伏在镇门口。”莲双目闪烁,“我们先去协助龙击杀燕十一,再与龙联手对付埋伏,为上上策。”

    夏殷古怪地笑着道:“连横术。”

    说话间,四人已来到最初的战场。

    但见战场四周千丈之地,早已看不出城镇的模样,分明是一个巨大的下陷的土坑。

    紫色刀光激烈迸射,与那全身爬出深渊的骷髅激战。

    莲径向首领龙传音,告明原委。龙也发现一时拿不下燕十一,便点头同意她的计策。

    “你们果然来了。”

    这时候,停在空中的燕十一忽然说了这么一句话。

    莲心中一凛,问道:“什么意思?”

    燕十一轻拂紫发,低声地笑着,“小阿离临走时传音告诉我,你们必然会联手对付我,试图以连横术横扫我燕山盗。”

    莲只觉遍体生寒,猛一抬头,半塘红妆消失,紫花不知何时归了正位,比标尺还要笔直。

    “紫夜,森罗万象!”

    楼阁显现,妖异的轻笑声无边无际地漫涌开去,一瞬间黑刀不知挥出多少下,龙覆盖战场的气机,也在一瞬间被斩断,四个奉天教徒目中倒映着数也数不清的刀光,在他们头顶上,交汇成一朵美得让人窒息的花。

    一朵让人忘了自身存在的花。

    丹猛然间惊醒,“莲,快逃!”

    夏殷和申吞在本能的驱使下,想也不想地逃走。

    莲呆呆地站在原地,望着那朵紫花,心中不知在想些什么,直到丹重重一掌击在她胸口,她在飞退之中,眼看着丹被那朵花吞噬,整个化作齑粉,才打了个激灵,醒过神来。

    这一掌极重,若不重,就不足以将莲送出去。

    莲气血翻涌之下,鲜血便染红了面纱。

    天辰榜上,居然有人能在龙的牵制下,悍然击杀一个奉天教徒,铁一样的事实,像一柄大锤般猛烈撞击着夏殷的胸口。

    “莲,快走啊!”他这刻终于笑不出来,拉住莲就远离战场。

    申吞跟在后头,满脸都是迷糊的神色。他智识不高,只懂得听从同伴的指派,来了又去,去了又来。当然,他从没有多余的埋怨,因为,他是很珍惜同伴的。除此以外的,只要是活的,就都是他的食物。

    虽然丹死了,但他究竟还是会复活的。

    死亡对于奉天教徒而言,从来都不是什么沉重的字眼,除了一个人,莲。

    ……

    雨点沥沥地落下来,被无形的力场挡在外头。

    龙并没有发怒,只是将气机重新笼罩战场,压制燕十一。

    森罗万象,其原理是以超高速的挥刀,斩断敌人绝技和气场的气机牵引,使之后继无力,任其宰割。

    葬花吟还杀不死奉天教徒,森罗万象却绰绰有余。

    龙亲见过这两招,知这二者的差距,有如云泥之别;但即使如此,前者也已达到绝学的高度。

    此人在自创绝学,他日必是一代宗师。

    要倾尽全力杀了?他知道,若放出真元,此人必死无疑,但放出真元,也有暴露身份的危险。

    思考间,双方又对攻了上百次。

    他最终还是放弃了,因为他感觉到了燕十一的对于生死一战的渴求,竟如行走沙漠的对于绿洲的渴求那样强烈。他更加倍觉察到,对方一身修为,皆为生死之中磨练而来,若遭到巨大压力,临阵破境也不无可能。

    那时……

    他应付得越发怠慢。

    ……

    李香君没走太远,原想效仿李阔夫,割腕放血,可又放弃了。

    她从藏身处的人家中打了一桶水来,用碗盛了,喂给秦素芳。

    说来也古怪,被抽干了浑身的水分,本该就此死去的秦素芳,居然没有死。

    饮过水后,她的皮肤渐渐充盈,但是是极透明的。

    李香君等到这种极透明的状态,覆盖了秦素芳的全身,这才割开腕来放血,也是担心自身血量不足以救活,先用水垫,加以保险。

    伤口很快止血,她毫不犹豫又割开,失血的晕眩和疲惫,渐次涌上来,但见秦素芳的体表渐渐有了血色,心中稍感安慰。

    不知重复割了几次,也不知失了多少血,秦素芳迟迟不醒,她一方面焦急,一方面又被虚弱催着入眠,数次昏睡又惊醒。

    “夫人,怎么能让您做这种事!”

    一人影抢入,夺了她的刀,割开了自己的腕,“属下来迟了,飞鹏堡出入森严,实在不好脱身啊……您快歇着……”

    听见熟悉声音,她再也扛不住,昏睡过去。

    再醒过来时,耳听一个惊喜的声音,“夫人,您醒了?”

    “素芳,你没事了……”她在秦素芳的搀扶下,虚弱地坐起来,上下打量着,“太,太好了……”

    “夫人!”秦素芳虽然也虚弱,但还有些力气,哽咽着道,“您舍命救我,属下怎么报答才好……”

    “快别说了,是我大意,累你如此,怎么都是应该的。”李香君笑着摇了摇螓,“对了,方才接替我的人呢?”

    “那位大人说先一步去帮手了。”秦素芳道。

    “大娘自己一人独对两个奉天教徒,太危险了,我们也快些回去!”

    二女回到战场,却见李阔夫占据了绝对的上风,竟以一人之力打得两个奉天教徒节节败退,不禁瞠目结舌,对李阔夫佩服得五体投地。

    不过,奉天教徒不死不灭,尽管占据上风,还是杀不死他们。

    李香君心细如发,敏锐发见那二人相互暗中使绊,妙目一转,计上心头,“素芳,轮到我们反击了!”

39、胜在于不精通

    李香君出身不算最底层却是最低贱的青楼,青楼出身的,总被人以有色眼光看待,古今皆如此。父母早亡了,年纪尚小时候,作为准花魁,学诗词,学乐理,抚琴弄箫,还要习歌练舞,虽都有中上水准,倒不如专精一样的有用。

    到了如今,成为修行者日久,也还有小时候的旧习,就是什么都涉猎。从前是为了生计,在目下是为了燕离,帮他更好地管理燕山盗,使之后顾无忧。学的东西就非常庞杂,像医术、冶炼、造船、航海、绘图等普通类目,符?、修为和武道等特殊类目,一样都不落,也导致一样都不精通。

    她的不精通,却也不能一概而论,要看和什么人比,单拿医术来说,和沈流云、苏星宇之辈比起来,那定然是远远不如的。如是寻常的医馆,她的医术又要超出许多,因为修行者的见识,不是凡人可比。

    所以她的不精通,只是相对而言,并不真的是摆设。

    也正由于她的什么都会,才能迅速拟定对付奉天教徒的计策。

    当即向李、秦二女传音。

    她和李阔夫相处得不短了,彼此间有着不俗的默契。李阔夫得了机宜,也不含糊,全身覆盖岩浆,如陨石般撞去,所过处留火网,把两个奉天教徒从中分割开来。后二者本就不和,也不知是计,爽利分成两边。

    商均眼见李阔夫侧面露出了破绽,心中一喜,急要在伏见面前立功,伸手掏向虚空,双龙是浇灭不了岩浆的,他就引出了灵河。灵河之水湍急磅礴,在他神通下,与现世江河无异,灰蒙蒙雨幕之中,登时出现一道银色匹练,兜头朝李阔夫罩下去。

    早已等着的秦素芳奋力跃起,按剑于腰侧,刹那间拔出,又以极快速度回鞘。这本是无双快剑的入门,燕离传形不传神,剑的轨迹还很容易捉摸,也有练不够久的缘故。

    虽然剑的轨迹很容易捉摸,但商均根本没发现她伺机在一侧,灵河被从中斩断。

    李香君用了自己做饵,故意在离伏见很近的位置挑衅。已见识过秦素芳遭遇的她,这么做是需要很大勇气的。但凡是爱美的女人,都不会想变成干尸的样子。

    李阔夫在此时转过来,将断掉的银色匹练拦腰抱住,使岩浆覆盖其上,防止溃散,然后在“呲呲”冒烟中,以之为兵器,抡过另一头,狂吼着横扫向伏见。

    利用商均的水,来对付伏见的风沙,是有过先例,而且很有成效的。

    伏见原就在想李香君的异常举动,此刻极快反应,但裹着水的岩浆范围太大,躲闪不掉,只能全身化沙。岩浆中的水,即刻爆裂出来,又凝固了他的身子,于是就被岩浆给灼出了数个血洞,痛得他狰狞惨叫。

    “贱人,我定饶你不得!”他知道这一切都是李香君的搞的鬼,用狞恶的眼神盯住,只等身体修复完成,就将其一点一点撕碎。

    李香君仿佛已忘却了方才的遭遇,淡然自若地来到伏见面前,道:“我早年得了个瓶子,可以出很多水,到底能出多少,我很想知道。”她动作飞快地取出一个玉瓶,悬在伏见头顶上。

    玉瓶青光缭绕,果然涌出了水。

    被水浸湿了身体,就无法化为沙子。

    伏见勃然大怒,不顾身体状况,双手化为沙刀,对李香君发起猛攻。

    可是别忘了,李香君是什么都会一些的。

    修为,或者武道,她都有涉猎。她不与伏见正面冲突,取出短剑,寻机割肉,让其始终处于自愈。

    她要折磨我,报复我!

    伏见终于觉察,咬牙切齿着,“你这个恶毒的女人!”

    谁叫他的神通遇水就不灵验呢?

    李香君神色不动,自顾切割,她剑法身法终不算上乘,很快就染了很多血,看来有些可怖。

    伏见冷静下来,不再意气用事,向后退却,未湿的手去抓玉瓶,使之爆碎,更泄出大量水来。不过水虽然妨碍着风沙,却不妨碍自愈能力。他成为奉天教徒之前,也是个修行者,当即运转真气,蒸干了身体。

    “臭女人,你的末日到了!”

    他狞笑着,已修复得差不多的身体再次化为风沙,见李香君居然还在原地不动,暴虐稍抑,心中起疑,莫非还有什么诡计不成?

    动作慢了些,分出心神观察战场,只见商均被那使剑的娘们拖住,凶恶的悍妇却不翼而飞,心中登时一紧,忽然一抬头,只见一个由岩浆形成的大鼎从天而降,不由得亡魂直冒。

    这若是被砸中,很可能连核心都不保。

    心念一动,身体顿时四分五裂,化为好几团沙暴,四面八方散了开去。

    人族果然奸诈狡猾,幸好提前觉察,他心中庆幸不已,更是得意非凡。本体直冲李香君,迫不及待想要报复回来。

    “去死吧臭女人!”沙暴猛地撞过李香君,意想中的干尸却没有出现,反而通体一凉,又被水给淋湿了。

    怎么回事?

    前面已说了,李香君是什么都会一点的,譬如幻术。

    虽只掌握了粗浅的入门功夫,也足够欺瞒受了惊的伏见了。

    伏见刚反应过来,那口大鼎就罩住了他。

    大鼎猛缩,转眼恢复成了大瓮的模样,里头隐隐传出伏见那撕心裂肺的惨叫声,然后落下去被李阔夫接住。

    李香君从暗处转出,与李阔夫相视一笑,“只剩一个了。”

    被大瓮困住,等同于被困在火山里,奉天教徒的不死不灭,反而增长了痛苦的时长,要等核心破灭才能解脱,可谓是凄惨之极的。

    ……

    兽王身上那豹的速度,象的力量,鹰的锐利,狮虎的残暴……这些都已埋没了,转而是会喷火的龙头,剧毒的爪子,闪电般的双翼及能看破所有招式的眼睛。

    燕朝阳为躲避剧毒的爪子,被打飞出半条街道,撞毁了十几个房屋。

    对于燕朝阳的阻扰杀燕离,他心中恨到了极点,是非要一点一点将之撕碎不可的。

    燕朝阳爬起,抹去嘴角血迹,挈了龙魂枪冲回去,枪尖在地面上划出一连串的深蓝色的火星。

    “破军,麒麟!”

    流光如星辉余晕,所过之处,雨幕宛然深蓝色的帘幕垂落下来。流光突而闪现,连带燕朝阳的身子也全然覆盖,眨眼来到兽王头顶。

    兽王瞳孔骤然一缩,爪子结印,预备硬挡。

    这时燕朝阳突然往一处看去,手中闪耀星辉般的宝枪毫不犹豫地掷向别一个地方。

    ……

    陆百川气喘如牛,浑身上下都被汗水打湿,俨然强弩之末。

    任谁在这片石阵当中躲闪半个多时辰,都会如他一样的。

    这石阵不甚均匀,每每奇军突起,又间或非常规下落,又或被箭矢炸去一截,林林总总的嶙峋怪状,正是由奉天教徒的神通造成。

    黑金心念每一动,就迫得陆百川逃命。一开始他只想迅速解决陆百川,去支援其他人,渐渐发现他的身法怪异,起了争胜之心,单以这神通,非将其扎穿成人串不可。

    可是半个多时辰过去了,陆百川还是活蹦乱跳,令他烦躁不已。

    他决心结束这个游戏,整个石阵顿时如海草似的扭动起来,进而伸长,幻化成数百上千的石臂,如千手怪,去抓陆百川。

    陆百川骇然喝道:“来了就快点帮忙!”

    “嘿嘿,这位奉天教的大人且住。”石阵外突然出现一个中年胖子,脸色有些苍白,因为他刚刚割腕救人,放了不少血出来。

    陆百川在被拍死之前,石臂突然停住。

    黑金懒洋洋地瞥过去,“你是谁?”

    “在下董胜,”董胜笑眯眯地取出一个金算盘,晃了晃,“人称金口神算,自幌子打出,所算无不应验,大人可要试上一试?姻缘、前程、命途皆可。”

    “一个修真初境的小朋友,”黑金不屑冷笑,“也来趟这浑水,叫我猜,你也是燕山盗的人吧,真是蝼蚁一个又一个,总也杀不完。”

    “非也非……”董胜笑眯眯地摇头,但后面的话却说不出口了,因为黑金突地消失,再出现时,已从眼前的地面升起,闪电般掐住他的脖子。他的脸一下子胀得绛紫色,试探或别的什么,都被粗暴打断,他的眼珠子几要凸出,勉强张口,“你自小便是孤儿……在矿山长大……十岁那年你养父母把你卖给矿主……吃尽苦头……”

    黑金瞪大眼睛,“你,你怎么知道?”

    “你受尽折磨,终于反抗,杀了矿主和养父母出逃……你很悲伤,孤独……”

    “我一点也不!”黑金冷冷道。

    “每当夜晚,你总无法入眠,养父母的临死前的脸孔,常常使你惊醒……你还有个妹妹……你亲手杀死了你妹妹……”

    “我哪有妹妹?没有……”黑金目中略有迷蒙。

    “你杀了你妹妹,感到巨大的痛苦……”董胜七窍流血,其状凄惨,声音却愈发诡异飘渺,“然而这巨大痛苦,又使你精神苏醒,你在痛苦的海洋中无法自拔。”

    黑金的手一抖,便松开了董胜,捂着胸口,痛苦地蹲了下去。

    “机会,只有一次……”董胜嘶声叫着。

40、裂变的更高层次

    “机会只有一次!”董胜嘶声叫着,一面呕血,一面往后退去。

    他的神通名叫《言灵术》,出自阿修罗界伏龙寺密宗。他的天赋堪称惊艳。可惜入道太晚,真名品级又低,至今也不过才堪堪突破修真。若他有武道人仙的修为,黑金会被他活活说死。

    “不用你说!”

    陆百川奋力跃起,撞破石阵,源海中真气尽出,朝往天空射箭,每支皆蕴神光,雨幕因此倒流。他又借力一跃,闪电般抢过箭丛,与之齐落,复射千百箭,直至抬不起胳膊。

    箭落如雨,落地便渐次炸开,进而绵密,最后更是混为一声,宛然晴天霹雳般震耳欲聋。尘土冲天而起,形成一个巨大的蘑菇云。

    董胜被烟尘冲得不住咳嗽,眼睛酸涩,却仍不眨地盯住,待到烟尘散去,地上只剩下一个大坑,黑金的影子全无。

    “成了?”他不确定地问着。

    陆百川趴在地上,四肢一点力气也用不上来,道:“不成……就等死吧!”

    “据说奉天教徒核心破碎时,是连一点痕迹也没有的。”董胜抹了把脸,稍微松了口气,“看来是死了,我们居然联手杀了一个奉天教徒?”他犹自不敢置信。

    “或许吧……”陆百川有气无力道,“你再来晚一点,可就再也见不到我了!”

    董胜挑眉道:“见你作甚,又没好处。再说,你不知飞鹏堡出入很不方便么,我可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混出来的!”

    陆百川正要说话,脖子突然一紧,就被石臂掐住提起,心脏骤停,脸色煞白。

    董胜也被提起,二人眼看着深坑位置,黑金缓缓地浮上来,都是说不出的绝望。

    “原来是言灵术。”黑金眼神玩味,“差点把命给玩丢了,两个修真境竟能把我逼到这个程度,很不错,燕山盗很不错。”

    二人都不能说话,只能乖乖听着胜利者的说话。

    胜利者的说话,通常是将对手狠夸一顿,又以结局来彰显胜者的更高一筹。

    “现在送你们上路。”黑金说着即双手用力。被他遥控的石臂,也用上力气。

    这时一道凄厉的破空音骤然传入耳内,他下意识循声一瞧,只瞧见一抹深蓝如奔雷而来,穿过了他的身体,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奉天教徒黑金,一点一点化为烟尘消散在这天地间。

    深蓝深深地扎入后面的碎石地里。

    失去了主人的凭依,宝光渐渐敛去,露出了龙魂枪的模样来。

    二人得以脱险,落在地上剧烈咳嗽,一面望着地上的龙魂枪,惊疑不定,“二先生人呢?”

    陆百川猛地回头,只见街尽头,燕朝阳被一个似龙非龙,似兽非兽的怪物按在墙上,眼看就要被撕碎了。

    “二先生!”他不知哪里来的力气,犹如按了某个机括般弹起来,向街尽头奔去,胳膊已抬不起来射箭,他便弃弓,取出随身的猎刀,跳起来狠狠地扎入怪物的后背。

    谁料怪物后背的甲壳坚逾金钢,猎刀弹飞出去,他也被被震开。

    “放开二先生!”董胜随后赶到,奋不顾身地冲上去抱住怪物,向后拖动。到了如今,他体内真气也是一滴不剩,早在方才言灵术中消耗干净了。

    嗤嗤!

    两声闷响突兀出现。

    董胜和陆百川的胸口突然被一根藤洞穿。

    “亥,不能再减员了,速速杀了他们!”

    巢的苍老的声音将兽王惊醒,他冷冷道:“减员是什么意思?有人死了?”

    但是那声音却没再出现。他目中凶光毕露,就要将燕朝阳撕碎。

    燕朝阳失去了龙魂枪,根本不可能是兽王对手,此刻目睹两个手下在眼前倒下,生死不知,尽管燕离一再交代不可再用吞噬真名的招式,这一刻却哪还顾得上,真名显化开来,一道极深的阴影潜藏其中,似乎发着暗暗的怪笑。

    但他终究还是没能使出来,因为天地斗然一变,只剩了黑、白二色。

    以兽王的身体为中心,上半部分是全白的,下半部分是全黑的,以此蔓延开去,仿佛天地皆如此,不知其广阔。

    他的身体从中分开,迅速恢复成了原本的模样,并且还在不断地消逝着,又惊又怒道:“来者何人!”

    “雪天涯。”

    ……

    燕离的之所以陷入僵局,也是因了?儿小妖孽。

    一剑可得天下势,是让人避无可避的。只因剑势凝聚过程中,已牢牢锁定敌手,是以敌手为核心来凝聚的招式。但消耗过后,疲软期间,如何应付得了小妖孽?只怕真如她所说,性命归她,路径也归她,然后带主人归隐去了。

    在他而言,取得路径线索,是此次布局的首要;其次是为燕山盗铺排后路,日后即使他不在了,也能在阎浮立足下去。

    剩下的,他就不怎么关心了。

    他斜睨一眼?儿,“你的傀儡留着何用?”

    “哼,真是个没用的废物。”?儿对他是从来没有好脸色的,毫不客气地骂起来。不过骂归骂,她还是从黄袍人的肩上下来,五指张开,遥控傀儡参入战场。

    这个傀儡也是这次收获中最大的,正是玄神宗的张耀扬。

    张耀扬腾风而起,甩出剑翎,化为漫天寒花,雨点般铺洒过去,便连燕离也笼罩在内。

    燕离早有心理准备,挥动离崖精准击落,一面观察秃鹫应对。

    秃鹫越发不耐,他的血液里本就充满了狂躁的因子,隐忍从来不是他的风格,双拳交击,三百六十度散发出裂变之力,震开寒花,一面道:“也好,趁这机会,就展示一下我苏醒后新悟的神通。”

    “新悟的神通?”燕离一怔,奉天教徒不都只有一样神通么?

    “反正都要死了,告诉你们也无妨。其实是裂变的更高层次。”

    秃鹫狞笑一声,通身的裂变之力突然倒了个方向,竟往本体冲击,他的身体由此迅速膨胀,转头已化为一个高有七丈的巨人。

    裂变的更高层次,并不只是身体倍化那么简单,其裂变之力也往一个恐怖的量级上涨。

41、撕碎旧有,重复着同一个轮回

    量级的上涨,并不是“量更足,更加庞大”,或者更为快速等等浅层次的变化,而是一种蜕变,犹如虫儿破茧而出,以全新姿态拥抱世界。

    燕离却想得更为深远,与当下实在没有联系,这也一向是他的不好的旧习越在生死关头,越容易分神。

    他此刻的正在想的,是奉天教徒的蜕变,若这种蜕变也跟修行者破境似的不断行进,以其不死不灭的特性,日后岂非越来越可怕?

    原来打的主意,是让燕山盗渡一层漂亮履历,却未曾算到,同时也招惹了一群不死不灭的怪物,总结起来却是得不偿失。

    这世间上的事,便总是如此的。想要面面俱到,就不可能成事;想要成事,就非得放弃一些东西不可。

    身体的各个部位,忽被以极猛烈的力量撕扯,仿佛立刻要迸裂开来。

    他骇然回神,神念感应之中,原本缺乏变化的裂变之力,竟是变作了如同法域般的存在,覆盖整个山谷。

    傀儡张耀扬尚未建功,就被撕成了碎片。他可是灌顶上境,肉身已达修行者的坚固的顶端,却挡不住一时半刻。

    燕离也是因了魔体的更加牢固,才没有第一时间碎裂。他第一个念头,自然是向后逃遁。

    “燕离救我!”

    魂丝的茧极快速地被剥离,层层断裂,堪比恶魔的力量,就要触及核心处的惹人怜惜的小女孩。惟有这时候,她脸上的无助和恐惧,才稍微真实一点?

    对于这么样一个稚嫩的生命而言,死亡是多么沉重的字眼呵。

    救人?

    燕离毫不犹豫地转身冲过去,抱住她冲出谷外。

    ?儿的心中很是惊愕一瞬,不过很快醒悟,他还要用我,否则巴不得我死。这么一想,即心安理得,冷笑着,“你再不逃快点,我死了你可就得不到秘密了!”

    燕离抿嘴不语,只拔步逃窜,如巨人脚下的蝼蚁。他见识过不少倍化术,以秃鹫为最,简直让人无从下手,任何奇谋妙算,在此绝对力量之下,都无从抵抗。

    “逃哪里去!”

    秃鹫下身的裤子,似乎找人专门订做了,竟不撑坏,还留一点体面。他往燕离逃窜的方向踏出一脚,大地顿时剧烈摇晃,在路线上就出现一道笔直的裂缝,并且在无穷无尽的裂变之力下,裂缝不住地扩大。

    如是几次,桃谷镇外的地貌遭到了颠覆性的毁灭。

    燕离每每惊险躲过,生死悬在一线,也不断冲击着?儿的小心脏。她被燕离抱在怀中,距离冲击只差毫发,脸色因了数次生死关头而煞白,才知道与死亡为伍,并不是个什么快活的体验。

    她目视燕离侧脸,雕刻般的线条,非常引人注目。似乎还有着在生死之间的从容?是因为遭遇过太多的缘故吗?她心中有些嫉妒,藏在背后的手,魂丝飘荡着。

    此刻无疑是个绝佳的机会,将之变成傀儡,折磨羞辱百十遍,再凌迟处死,真是个不错的主意。

    嘴角噙一抹恶毒的笑意,五指微动,魂丝渐渐爬上了燕离的天灵穴。

    燕离忽然地转过来,眼神死寂,但什么也没说。

    他的什么也没说,却带来更深沉的东西,倏地侵入到?儿的内心深处,演化无边无际的坟场:纠缠不休的怨灵,发出恶毒的咆哮;徘徊不去的亡灵,发出哀怜的恸哭。天空浓郁不化的死怨大潮;阵阵阴风锥心透骨;地上一个一个的墓碑,都刻着血一样的名字。

    整个黑暗,让人透不过气的死寂,不见一丝光明和鲜活的力量。

    ?儿的心弦被不住地拨弄着,一瞬间明白,这些,正是燕离所背负的原罪,自己的微不足道,就仿佛坟场里的一个不起眼的鬼灵,便连墓碑都没有。精神遭到了巨大压迫,正因她自己也背负着,所以才感同身受。

    原来你是比我更恶的存在。她莫名快意。

    在黑暗的泥潭里腐朽,不甘地挣扎着,因徒劳而痛苦,然后撕碎旧有的,重复着同一个轮回。

    曾经有过的,短暂的时光,在那个撑伞的温柔的绝美的影子下,在那个拯救万物的笑容下,倾倒了黑暗国度。

    一笑倾国,可惜你已不能拥有。

    她默默地收了魂丝,嘴角又渐渐浮上了诡谲的笑意。燕离,走到这一步,你心中的黑暗再无人拯救,必将使你毁灭,到时亲眼看你堕入地狱,岂不快哉?就快了,就快了,主人,?儿在这里,帮你斩断前尘,迎接新生!

    落到一个山头上被松开,她警惕地退了两步道:“怎么?”

    “我决定冒险一试。”燕离道。

    “?儿会配合大哥哥的。”?儿笑了起来。

    燕离淡淡地瞥过去,轻松就洞察了笑容背后的怨毒,可是无所谓,这个小女孩的心中是阴暗还是高尚,他不想关心。

    离崖出鞘,剑心入冥。

    ……

    苦道士被追得狠了,又是破口大骂,又是软语相求,都不能触动姬玄云。

    在逼入一个巷道时候,他脸色不善地叫道:“我若能杀姬破虏,必也能杀你,何以迟迟不还手,你怎么不用脑子想?”

    “本王已说了,若错杀了你,先赔个不是。”姬玄云一步一步逼近。

    苦道士眼珠子急转,心里突然一动,道:“姬,不对,魏王你且站住,本道要说几句话!”

    “还有什么可说?”姬玄云不停,很快要触到苦道士。

    苦道士苦着脸道:“就算临死前的遗言,你还不让人说了?”

    “哼,又想耍花招?”姬玄云道。

    “非也,若你不听,保管你抱憾终身!”苦道士道。

    “受死!”姬玄云根本不信,抬起火拳砸将过去。

    苦道士尖声叫道:“广真的舍利遗骨,你不要了?”

    拳势微微一顿,凝在他的门面之前,可怖地燃烧着。他知道有戏,冷笑着续道,“那佛陀可是救过你两次的,当日你跟燕离还发誓要找回遗骨,送回菩殊寺。怎么,到了如今,已忘得干净了?”

    “怎么说?”姬玄云道。

    “你放我走,我给你遗骨。”苦道士道。

    离恨宫受了佛陀与菩殊寺很不少的照顾。

    在生死大仇面前,报恩与报仇,又该怎样选择?

    根本无需选择,父王的仇非报不可,哪怕因此成为一个忘恩负义的小人,也在所不惜!

42、蜃楼画术

    在所不惜!

    这才是复仇!

    冰火双极合而为一,宛然大锤砸出。

    苦道士飞快地取出一副金灿灿的半身骨架,挡在身前。

    大锤微一顿,他趁机鼠窜,跑出十来步,身后劲气如潮,将他迫了个狗啃屎,向前滑行不止,骨架亦脱手掉在半途,他似乎伤重,动也不动。

    姬玄云跨出一步,再聚双极,当头砸下。

    一柄斧子兀然递来,轻描淡写承住,双极之力再也透不过去,他不甘心,口中暴喝,“冰火九重天!”

    两色神光骤亮,汇聚一处,如一颗闪耀新星。

    斧子一旋,被一只小手接住,倒返过来,以柄处一撞,便触发惊天巨响。场间空气爆发了乱流,一个小影子拖住苦道士即走,三五个起纵便消失在巷道。

    “休走!”姬玄云怒不可遏,突然瞥见遗骨凄凉抛在地上,无人收管,心中终是不忍,恨恨一跺脚,跑去捡起擦净,用了全新的乾坤袋收好,欲要再追,却哪还有影子。

    心中忽又一沉,小道童怎么来了?难道那两个竟不是敌手?

    想到这里,他脚步匆忙地赶了回去。

    ……

    白星一手抱着巨斧,一手搀着苦道士,显得十分吃力的样子。

    待到小镇出口,苦道士忽然“活”了过来,借了镇门口的檐水洗干净脸,伸了个懒腰,一言不发地往外走。

    白星亦步亦趋地跟着。

    走出了很远,就在下坡之际,苦道士忽然站住,回头望向桃谷小镇,脸上渐渐浮出了极浓的嘲讽的神色,“名为复仇的魔鬼,真是丑陋啊。”

    白星不很懂,也不想懂,只是静静站着。

    苦道士自嘲一笑,“我也是如此,为了复仇,亲手杀了生死之交,也没什么资格说。但是啊小白,你说,若是真的生死之交,又怎么会背叛我?”

    他回身来走下坡,渐渐把桃谷镇甩在身后,不知从哪取出一把伞,撑起来,又示意小道童过去,小道童欣然地走去,在他撑的伞下,安心地向前走着。

    “但是,这孩子的脾气,跟破虏真是一个模子印出来的。你说是不是?啊,忘了那时你还没出生。你不是很讨厌奉天教吗,想查的东西,都查到了,我们就此脱离吧,只不过往后很长一段时间,都要过着被追杀的日子,你要有心理准备。”

    白星用力地攥着他的衣角,攥得发白。

    ……

    姬玄云回到桂花树下,只见了两个离恨宫的大高手各坐在树下发呆,心中不由一紧,身上看起来倒是无恙,不知是不是受了内伤。

    “主公回来了。”看到他来,二人连忙站起来。

    “怎么回事?”听声音中气十足,动作也不像受伤的样子,他脸色一沉。

    二人苦笑着对视一眼,袁复论道:“打到一半,她跑了。”

    “跑了?”姬玄云道。

    “她在我们绝技下,突然收功,露出后背来,轻轻一剑就能捅死……”袁复论苦笑着,“她明白告诉我二人,想杀就杀,不会还手,叫属下怎么能下得了手?”

    姬玄云怒道:“这么小年纪,就如此狡猾,长大了定是祸害,亏你们混迹修行界数十年,这么轻易就上当,简直是离恨宫的耻辱!”

    二人尴尬低头。从他的愤怒中得知,事情没有成。

    “但是她怎么会荷包扣?”他话锋突然一转,“花非花明明说过,只传过我一个。”

    二人知道他给了台阶下,连忙跟着道:“主公放心,我们一定尽快调查出来。另外广发悬赏,定叫他们无所遁形。”

    陆汗青小心翼翼地提醒道:“主公,我们是来给燕山盗助拳的。”

    “哼,那株老不死的树,杀了我们不少弟兄,先给本王砍了!”

    三人即循着感应来到不良府,看到眼前参天大树,不约而同想起了离恨宫一役,恨恨将其包围。

    巢怎么也想不到三人是怎么这么快就结束战斗的,或者说,他根本想不到,三人为什么还能活着。

    有着姬玄云的火之极,又有两个陆地真仙封锁空间,木属的他几乎毫无反抗之力就归于寂灭。

    这时候,他向兽王传了最后警讯。

    ……

    龙改变了主意,因为他觉得自己在燕十一面前,太过于患得患失。这是一个极坏的征兆,代表着他忌惮燕十一的成长,害怕他日后威胁到自己。

    如果先有这等想法,把可能会有的生死战拖延,真到了时候,就会极大的妨碍决战的心境。矮了一头的势气,未打就先输了一半。

    他有着不输于燕十一的天赋和成就,胸中的傲气,也绝不比谁少多少。

    独属于陆地真仙的标志,毫无顾忌地释放。

    那一双黑暗的瞳孔,突然地竖了起来,横亘在天地间。

    方才已说了,骷髅只是他的实力的冰川一角,自黑暗瞳孔中倒映出来的,分明是一个巨大的国度,像是光明之下的阴影,掩藏在不起眼角落慢慢聚积而成。

    燕十一目中闪烁着炽热的光,因为即将而来的恶战,笑声并也显得愈发妖异。但是突然又停住了,因为龙突然收回了巨大国度,黑暗瞳孔慢慢地封闭上了。

    “真是不美。”他知道一定出了什么变故,但还是忍不住的不悦,觉得眼前这人实在也不过如此。

    循着龙的目光,他发见数里外,天地化为了黑、白二色,又听其口中喃喃,“日月同天,他怎么来了?”

    ……

    莲忽然停住脚步,拦住申吞和夏殷。

    “怎么了?”夏殷皱眉道。

    “一步错,步步错。我们实在低估了燕离所能调动的能量。”莲冷冷地道。

    “怎么说?”夏殷道。

    “我们跑了多久?”莲道。

    夏殷道:“快有半个时辰了。”

    “这小镇,半个时辰,够两个来回了,怎么还回不到亥的位置?”莲抬头望了望天,“还有,巢怎么始终不来提醒?我们和他失联了。”

    “你的意思是,我们被困住了?”夏殷道。

    “更糟,落入敌人陷阱了。”

    话音方落,天地斗然大变,竟是变成了荒郊野外,小镇不知何时,早已远远甩在后面。

    “蜃楼画术?”夏殷脸色大变,失声惊叫,“百里君陌!”

    人影从四方一一出现,统共只有五个人,三个很年轻,手中都拿着剑,其中一个小胖子,还在瑟瑟发抖着,“奉,奉天教徒……师弟玩,玩的委实太大了……”

    “怕什么,蜃真君在此,他们还能强过真君?”

    三人正是藏剑峰的三个弟子。

    流木冰见与一个锦衣中年男子站在一起,这男子四四方方的脸,眉心一道竖痕,眼神炯炯,通身流转着刚正不阿的质气,只是站在那里,就十分的引人注目。

    怪不得夏殷的失态,因为他口中的百里君陌,也就是锦衣中年男子,乃是与剑庭的掌教观山海,道庭的掌教李半山齐名的真君大老爷。

    神圣领域自有强弱,分别有三重妙境,最高的一重,唤作显圣真君,即是说,凡被称为“真君”的,便是站在神圣领域顶端的存在。

    莲的一颗心不住地往下沉,她知道今日无论如何也不可能脱身了,有些恍惚,没想到自己坚持的,终有一天,成了置她于死地的兵器。

    “蜃真君请分辨吧,希望不要让您白跑一趟才是。”流木冰见轻声说着,目光却盯着莲。

    她想揭穿我!

    莲目中带着决绝,对申吞道:“吃了我,快!”

    申吞一怔,他怎么能吃同伴呢?

    夏殷也领悟到她算计,也喝道:“吞,快吃,不能让莲被他们抓走!”

    申吞迟疑着张开大口,不是很懂吃了她同伴,与防止被抓走有什么关系。他只知道莲是没有自愈能力的,一旦死了,就真的死了。

    “本座在此,容得尔等选择?”

    百里君陌简简单单几个字,不见作势,即有笔剑射去,将申吞钉在地上,动弹不得。

    “莲你快走!”夏殷双目血红,向最容易的突破口罗方朔撞了过去,试图为她打开生路。但被藏剑峰另二人挡下。

    百里君陌仅仅只是略一抬手,狂风便来,撕碎了莲脸上的面纱,露出了本来面目。

    流木冰见瞳孔骤然一缩,怒火宛然燎原般蔓延全身,厉声道:“杨青柠,竟然是你!”一想到不知多少天策楼的精英,因为情报的泄露而惨死在奉天教徒手中,她就恨不得当场将之千刀万剐。

    “是我,又怎样?”既已被拆穿,杨青柠索性不躲不藏,坦然面对。

    “你会付出代价的!”流木冰见少见的尖锐起来,周身劲气狂涌,冰白色气场霎时间铺盖场内,只独独略过了杨青柠。

    申吞与夏殷在这气场下,迅速结成冰坨,最终被她愤怒击穿,化为一地的冰屑。

    天辰榜排名第八的女战神,一旦发起怒来,藏剑峰的三个大老爷们噤若寒蝉,瑟瑟发抖地想着,燕离到底叫我们干什么来了?

    燕离安排的时候,又怎料到流木冰见的反应那么大,而面子也这样大,居然把纯阳观的观主给请了出来。否则他们三人连同女战神灭了三个奉天教徒,还拆穿分量极重的卧底,这份功劳着实也不小,能捞不少的贡献和名望的。

    流木冰见冷冷地盯住杨青柠,“你将到纯阳观接受审判,为我那些惨死的天策楼的同僚。”

44、惟剩那复仇之火,闪耀的让人心痛

    ?儿突然抓住秃鹫的领子,向后一扔,即被突然跑来的黄袍人接住,扛着向远处遁去了。

    燕离很快反应,已想到?儿要利用秃鹫提升实力,可毕竟是她的侍女,对自己威胁暂且不论,对她是有好处的。何况现下真气,也不知能否夺回,倒不如做了顺水人情。

    “也好,用他换我一条命,总是够的。”他轻轻笑着说,“奉天教徒的价值,你是明白的吧?”

    “啊,是,人家当然明白的。”?儿意味莫名地笑了起来,“不过有件事你一直没有明白。”

    “哦?”燕离道。

    “?儿喜欢随心所欲地过,”?儿吃吃地笑着,眼神十分邪恶起来,“一切妨碍、约束,都是可憎的,尤其是嫉纸鸢那个自以为是的女人。现如今我得了个好炉鼎,想来终于可以解脱,未免她日后找我麻烦,倒不如先杀了才好,你说呢大哥哥?”

    “你说什么?”燕离的眼睛微微地眯起来,闪烁着危险的光。

    “大哥哥装什么傻呢,她死了你也有好处的。”?儿小脸露出风情的色彩,靠到了燕离身边,用小小的身子轻轻地摩挲着,“她日后修为有成,难免寻你报复的,大哥哥若是帮个手,?儿愿意倾尽所有报答。”

    “我不容许任何人伤害她!”燕离青气满面,愤怒地掐住?儿脖子提起来,“你这个妖孽,竟然藏了恶念?我先要你的命!”说着手上用力。

    ?儿不挣不扎,被掐得停了呼吸,睁大眼睛,眼眶中盈满了泪水,显得柔弱无助,整个楚楚可怜。

    “住手!”

    桃花阵纷纷,人未至,劲气已扑面而来。

    燕离浑身一僵,下意识地松手,没能及时躲避,就被那劲气打飞出去,撞在坡上一块岩石前面,怔怔地望着魂牵梦萦的人从天而降。

    “呜呜,主人,?儿不过骂了两句,他就想杀人……”?儿抱住来人,哭得肝肠寸断,眼泪似珍珠般一串串落下,“呜呜,主人再晚来一点,可,可就再也见不到?儿了,呜呜呜呜……”

    桃花飞散,如梦魂飞断。

    姬纸鸢的娇躯微微地颤抖着,揽着小姑娘,一双美目满是碎痕与说不出的厌恶。她咬着贝齿片刻,大声质问道:“燕离,是我害了你白府满门吗?”

    燕离张了张嘴,只觉喉咙像堵了铅一样重,一个声音都发不出,只得摇了摇头。

    “那你为什么,为什么非要跟我作对不可!”姬纸鸢愤怒地道,“是不是我身边的人,你一个也不放过?你是不是从没打算让我好过,是不是?”

    燕离浑身一震,脸色煞白,“纸鸢,我没有……”

    “你为什么不肯放过我……”姬纸鸢伤心欲绝。

    五脏俱焚,一口血猛地冲上来,被燕离又生生地咽了回去,他勉强地爬了起来,“纸鸢,你能不能听听我说的?”

    “一个大男人欺负一个小姑娘,算什么本事!”雪天涯听力敏锐,早在后面将情形听了个清楚,疾步赶到,挡在二女面前,傲然说道,“想伤害她们,先从我雪某人身上踏过。要决斗吗?”

    燕离的身子晃了晃,险些又倒下去,抖着唇道:“你是谁?”

    “雪天涯,道庭北斗第二宫首席,今日这事我管定了!”雪天涯缓缓把手放在腰后的刀柄上,冷峻地说,“若你还是个男人的话,就像个男人一样堂堂正正与我决斗一场!”

    “燕离,”姬纸鸢取出一件东西,向燕离丢了过去,美目之中透着决绝,“你的东西我不要,今日还给你!”

    燕离接住,立刻认出是在龙门客栈里拍来送她的“云釉宝衣”,上面还新题了一首词。

    明月古有,睹人清秋独奏,渐瘦。残烛温酒,离愁萦怀,偏还鄙薄两语,绕不成梁,休说三日游。

    雾漫孤舟,半纸浅人心旧,看透。墨痕淡去,锦书绝笔,只若初见,缘浅情未深,任水东去流。

    字迹娟秀,且是针绣的。

    说明来之前已做了决定的。

    嘴鼓了一下,渗出了一丝血迹,他迅速擦去,又迅速咽下肚,取了一壶酒灌入口中,丝丝**的液体,如刀子一样割着,从口中直到心底。

    “只若初见,缘浅情未深,任水东去流……”他抬头望天喃喃念着,惨笑着,痛得糊了眼。

    任水东去流。可是纸鸢,我已找回了记忆,我仍然忘不了在那桃林中,初见你时的心动;可是,再也回不去了;可是,这样也好,怀着对我的恨活下去的话,你很快就能解脱的。

    事到如今,我还奢求什么原谅?时间已不多了啊。

    决心定下,他的惨笑渐渐变为了轻笑,渐渐又变为了大笑,当他低下头来时,已是满脸的冷酷,“好啊,正所谓旧的不去,新的不来。我燕离有的是女人喜欢,你道我就执着你一个么?反正你也已有了新的爱慕者,我们的关系,从此便如这衣服!”

    语毕手一用力,云釉宝衣应声四分五裂。

    ?儿看得一阵阵快意。

    姬纸鸢脸色微微发白,眼神渐渐透射着恨意,厉声道:“燕离,你莫不是忘了曾经做过什么?今日看在你受伤,我不乘人之危,下次再见,便是你我生死对决之日!”

    下次再见,便是你我生死对决之日!

    燕离身形一晃,险些栽倒,强行定住,冷冷道:“那件事我从未后悔,你只管来吧。”

    “我们走!”姬纸鸢脸上再无情绪,漠然转身而去。

    燕离退了两步,又退两步,碰着岩石,便倚着坐下来,再也止不住,不住地呕着血,暗红暗红的,像心脏碎裂时溅出来的一样。

    “公子!”李香君冲了上来,蹲下来心疼地擦血,泪眼朦胧地说,“您这是何苦?”

    “我没事。”燕离沙哑地说。

    “还说没事,您跟纸鸢,纸鸢姑娘说的……”

    “汇报一下情况。”他的眼睛依然的明亮,看着她,如有一道火光,是如此的闪耀,闪耀的让人心痛。

    ps:看到这里,估计又有人要说我虐主了。从前在玄衍遇到同样的问题,我的回答是说“人不经历痛苦如何成长?”。然而到这里,我才突然醒悟真相:我活到了如今,也没有多少快活可言,从未体验过的,又怎么写出一个快活的主角呢?从定下来,犹豫再三,估摸着这么写还是不能火,结果果然。我之所以还是这么写,是因为我无法欺骗自己,就好像在我而言,硬要说这世道是美好的一样荒谬。

    ps:昨天忘记ps了,显圣真君,原来不叫这个,是为了致敬《杨戬人生长恨水长东》里面的显圣真君杨二爷,极悲极虐,不喜者千万别点开。另外要申明,我的写法并没有受此影响,都是我拜读之前定的,心底最真实的东西。

45、埋去了灵魂

    龙首意志,不容违抗。

    “战斗已经结束了。”李香君只好道,“此次是我方大胜。燕山盗重伤三人,幸而都无生命危险。奉天教方面,除了首领龙、百变玄光、大地裂变、苦道士以及白星以外,全数核心破灭而死。其中首领龙、苦道士和白星逃走,百变玄光已被流木小姐押去了纯阳观,她还留了话,叫我转告公子。”

    “什么话?”燕离道。

    “此次审判,我会大力争取双九极刑,待到行刑日,希望燕兄能参与,作为见证者之一。”李香君复述了流木冰见的话。

    燕离可有可无道:“有空的话。”

    “香君,你这次回去,就解散燕子坞吧。”他又道。

    “解散?为什么?”李香君娇躯一震。

    燕离道:“奉天教这次吃了一大亏,百变玄光杨青柠的身份暴露,会引起仙界大地震,九派对于奉天教的态度,绝不会像从前那般纵容,这些都是拜了我们所赐。他们绝不会放过燕山盗,你回去后便准备搬迁事宜,行事务必多加小心。”

    “公子放心,香君绝不会让您有后顾之忧!”李香君立刻道。

    “也不用太匆忙了。”燕离轻笑着刮了下她的鼻子,“奉天教这次元气大损,没几个月恢复不过来,你可徐徐图之。对了,红磨坊的事,调查得如何?”

    “已差不多了,安排了数个卧底,关键时候应能派上用场。”李香君道。

    燕离眼中寒芒闪烁,嘴角微微扬起,“行动定在燕十一决斗日,将他们连根铲除!”他目今的大半的痛苦,都来自于红磨坊,对其的恨意,是已达到了顶点。

    “你先回镇子里去等我。”他转而道。

    “公子,香君陪着您好吗?”李香君不舍地道。

    “我就在这里坐一会,你先回去。”燕离温声道。

    “那……”李香君咬唇,走了数步,想起来什么似的回头道,“对了,魏王说有急事要见您。”

    “我知道了。”燕离道。

    他爬起来,慢慢地走上了山坡,慢慢地走入了深林,走累了,就寻个地方歇着,听着附近的小溪的流淌,鸟雀的鸣叫,虫豸的低语。

    雨还在下着。

    从怀中取出一个木雕来,用指头轻轻地摩挲着,脸颊,鼻子,眼睛,头发,每一个细节,都印在心底,然后在身前放下;又取一个,与前一个不同的是神情,微嗔中带着喜意,小儿女情状暴露无遗,是他爱极了的一个;又取一个,这回的是生气;又取一个,这回的是服饰的不同。

    他的神色时悲时喜,待到最后一个放下,身前已排了上百个,每一个都有略微的不同,唯一相同的是,都注入了他的灵魂。最后,他把刻刀取了出来,放在木雕的中间。

    他徒手挖了一个深坑,一个一个地把木雕连同刻刀放进去,直到坑也满了,就开始填土,极痛苦,极不舍,但是非埋不可。

    等到坑被填满了,也意味着他把自己的灵魂埋到了土里,永远的沉寂了。

    做完这一切,他的神色也渐渐的看不出波澜了,于是就往外走。

    他走后不很久,李香君突然出现,望着他远去的背影喃喃道:“公子,绝不能都让你自己背负!”说着挖开了坑,一个一个取出木雕,拿到了溪边一个一个清洗干净,装到了乾坤袋里。

    举起最后一个,她的神情一怔,贝齿微咬,你为什么要让他这样痛苦?有那么多个你,拧坏一个也不打紧吧,我可是一个都没有的!

    她想哭,恨恨地拧断了木雕,放在脚下踩了又踩,又踢到了溪中,眼看着残破的木雕沿溪流往下淌,她心中忽然一阵紧张,慌忙扑到水中抓住,死死地抱在怀中,失声痛哭。

    ……

    燕离回到桃谷镇,就被袁复论急急拉到一间屋子里。屋子里点着许多白色的蜡烛,头顶上垂下来一吊灯,以灯为中心,东、西交错挂着白帐,姬玄云严肃地站在一个神台前,示意他也过去。

    他目光落到那神台上,只见了一副金灿灿的半身骨架,立时明白过来,“从哪里找到的?”心中惭愧,当日立誓要寻回遗骨,送还菩殊寺,然而许多时候不曾记起,纵然记起了,也有心无力。

    “在苦道士身上。”姬玄云恨恨地说。

    燕离点了一炷香,拜了拜,插到香炉里,“原来是他。也算了了我一个心愿。你预备什么时候送去?”

    “明日。”姬玄云道。

    “我同你去。”燕离道。

    姬玄云斜睨道:“你不要紧吧,才拜入剑庭就到处乱跑,本王与你可不同,当家作主了的。”

    “是是是。”燕离无奈道,“我原本确也没时间同你去,只是正好要去。不过明日会不会太急了?”

    “这回本王算是想明白了,”姬玄云哼哼道,“那苦道士定是觉得本王实力太弱,才不愿出手,待送还后,本王要即刻回去闭关!”

    “也好,我去交代一番。”

    翌日,众人兵分两路。

    此后数日,天策楼将燕山盗与奉天教的大战大书特书,虽然引起了一些波澜,但远远比不上另一件事。杨青柠的身份暴露,北斗七宫排名第三的首席,居然是邪恶教派的卧底,可谓是举世震惊,受到了强烈的关注。

    人们最为在意的,自然是一向以正道魁首自居的道庭,究竟是个什么样的态度。

    仙界往阿修罗界,是有着专门的直达的通道,两界的贸易往来频繁,和与人界的僵硬关系完全不同。

    乘船直下,由于两界挨得极近,只隔了一个海域,用了五天的功夫便到了。

    菩殊寺所在位于呲比达城城外的乾达山,呲比达是罗刹族语,意为“圣光”。这座圣光之城,同时也是罗刹国的王城。

    从进入阿修罗界开始,燕离明显感觉到了空气中的燥热,比人界盛暑时的温度还要高一些,竟是不得不消耗真气来给身体降温。

    从船上下来,入目已满是异域风情:不同风格的船港,沿海滩种着的椰子树,肤色较为黝黑,但与人族差不多容貌的罗刹族,如果不看他们的头发,其实与人族倒没有两样的。这一点,却是与阿修罗族区分了开来。

46、呲比达城

    在头发而言,不同于阿修罗族的金色到浅黄色的单一色调,罗刹族的头发几乎什么颜色都有,这一点,与他们族中的文化息息相关,以发色区分族群。

    下船即感受到许多好奇目光。

    身边往来的罗刹族,每个头上都顶着一个框,放什么的都有,鲜鱼虾、水果、日用品,甚至于还有的把自家小孩驮在了框里,那些小孩就在框里,好奇地探出脑袋来,待燕离看过去,他们又缩回了脑袋去,显得怕生。

    服饰也很不同,看来有些类似于汉服斜襟,以袍为主,脚上多是某种树皮制成的靴,还贴着会发光的贝壳。

    “虽然罗刹族是以发色区分族群,不过真正的贵族,其实只有绯焰和橙焰。”袁复论抚着山羊胡得意地等待着他们来问。

    “这又是为何?”燕离暗笑,配合着问道。

    袁复论一脸你问了老夫才说的样子,笑道:“因为罗刹族最早就只有绯色发族种与橙色发族种,菩殊**师牺牲自己,拯救了阿修罗界后,便与仙界互通有无,自然就发生了罗刹族与人族结合的事例,于是才诞生其他发色的族群。”

    “后来罗刹贵族害怕被人族同化,颁布禁止与人族通婚的律令,又将相同发色的罗刹集中起来,编成以发色区分的火种。”

    “啊,火种便是族群的意思。另外又颁布人族在罗刹国中逗留时间不得超过五天的律令。”

    燕离若有所思道:“就是说我们只能在这里逗留五天?”

    “罗刹族还好了,对人族的偏见没那么严重。”陆汗青背着一个全封闭的匣子,用了白布裹着,里头安放着广真禅师的遗骨。“在阿修罗族的国界,要是发现人族的话,不但要杀,死之前还要受各种折磨。”

    “谁让二十年前的神陨之战,死的是阿修罗族的大贤者呢。”袁复论冷笑着道,“据说这位大贤者曾经乔装成人族,混入大隅学宫,希图偷盗人族绝学,后来被识破,就逃回去了。”

    “陈年破事也说得津津有味!”姬玄云不耐烦地道,“热死本王了,赶快进城找个住的地方!”

    到了城门口登记,就发见了迥异的建筑风格,但守卫却坚决不同意他们入城。

    袁复论居然还会一些罗刹族语,由他与对方交涉,最后好说歹说,请来了一个类似官员的罗刹,用了流利的通用语道:“近来发生了些事,你们人族最好别掺和,快快走吧。”态度也十分坚决。

    袁复论登时有些不高兴了,方才还炫耀了见识,如今却被拒在门外,简直大大的拂了他的脸面。他冷然地道:“这位大人,我不管你们罗刹族发生了什么事,按照你们国家的法律,我们可以在城中逗留五日,若是不让进,就请你们的国王当着老夫的面把法律修改了。”

    那官员气急怒道:“你这人族怎么不讲道理?”

    “老夫就是在跟你讲道理!”袁复论理直气壮道。

    那官员背后的随从站了出来,冷冷一挥手,“全抓了!”

    周围罗刹兵当即围了上来。

    “哦?”袁复论伸手虚握,剑已在手,法域的气息汹涌而出。

    那官员脸色一变,识别出是一个人族的陆地真仙的强者,连忙用罗刹语喝止了手下,然后皱眉说道:“人类,别怪我没警告你,入了城,别有什么让人误会的举动。”

    “大人放心,我们就是来见识见识罗刹王国的风土人情。”袁复论笑道。

    最后经过了交涉,只让四人逗留三天,三天后必须要离开,那个随从负责监督。

    入了城,燕离感觉到空气中有些不寻常的肃杀意味,每个罗刹都行色匆匆,不时有一队巡逻兵呼啸而过。

    在那随从的帮助下,找了个住的旅店,也幸得随从,不然那旅店老板根本就不肯给住。

    沐浴过,燕离从澡堂出来,见那随从站在旅店门口,就在二楼向下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随从意外地抬头望上去,想了想,用晦涩的通用语道:“巴图。”

    “在下燕离。”燕离笑道,“巴图先生,其实我们这趟来,是为了往菩殊寺朝圣,不知能否请你做个向导?”

    巴图脸色一变,连连摇头道:“不可,不可……”

    “我听说菩殊寺并不阻止世人朝圣。”燕离道。

    “不可,不可……”巴图只摇着头说。

    燕离便下楼,搬了张椅子坐在门口,道:“总要有个让我们止步的理由吧?”

    “菩殊法愿,无量寿尊。”

    这时一群空门弟子忽然来到,为首一个长得眉清目秀,耳垂奇长的空门弟子向燕离双手合十道:“善人且莫为难他了,实是事出有因。”

    巴图见到他,立刻五体投地行大礼,状甚虔诚,可见其尊重。

    燕离只坐着去打量他,笑道:“敢问大师名讳?”

    “小僧善尘。”那弟子道。

    “善尘大师,能否请借一步说话?”燕离站了起来。

    “师兄!”后面一个空门弟子立刻低声劝阻道,“怕是无间地狱的奸细。罗刹国主好不晓事,不是令了严禁外族再来?”

    燕离目光微闪,道:“我此来与广真禅师有关。”

    那些个空门弟子一听到“广真禅师”这四个字,就好像触了电一样脸色大变,然后纷纷散开,将燕离围住。

    “善人缘何识得我师叔法号?”善尘也皱起了眉头。

    燕离反问道:“大斋天应愿佛陀的尊号,有谁人不知,谁人不晓?”

    善尘这才醒悟自己等人反应过激了,叹了口气道:“善人还是过些时日再来祭拜吧,近日确实不便。”

    “我们是来奉还遗骨的,你这和尚到底领不领路?”姬玄云大步走出来。

    此话一出,众皆色变。

    “遗骨,可是师叔舍利?”善尘急忙道。

    “不然还有什么?”燕离淡淡道,“不过我现在好奇你们菩殊寺遭遇了什么,你先进来给我们讲讲清楚。”二人自进去。

    “师兄小心陷阱!”一个弟子道。

    善尘摆手,“哪怕是,我也非进去不可。”

47、前因后果

    善尘来到了燕离的房间,四人已然在等他,他坦然就座,“善人要问什么,请问吧。”

    “你就说说菩殊寺发生了什么事吧。”燕离道。

    “可以,但小僧要先见过遗骨。”善尘道。

    “还是个有心机的和尚。”姬玄云冷笑。

    善尘羞愧地低下头。

    姬玄云示意袁复论拿来给他看,袁复论取来匣子,解开白布,展在他面前。

    金身舍利一出,满室堂皇,明光耀尘,断不可能造假。

    善尘亲眼见到广真遗骨,才终于肯定广真圆寂的事实,不禁跪倒悲呼:“广真师叔!”然后泣不成声。

    四人面面相觑,不知是该安慰,还是继续发问。

    燕离倒了杯水给他,叹道:“大师,斯人已逝,节哀顺变。”他亲眼目睹广真以身殉了菩殊法愿,心中对于空门只有尊重,善尘的真情流露,在他看来,也不失为真性情,更也见得空门的善,是真的大善。

    善尘哭了一阵,用袍袖抹了抹脸,仍跪着不起,道:“小僧失态,见笑了。未请教诸位善人尊姓大名?”

    “燕离,剑庭藏剑峰弟子。”燕离道。

    “老夫袁复论。”袁复论又指着姬、陆二人分别道,“这位是我们离恨宫之主魏王殿下,这位是老夫同僚陆汗青。”

    “原来是霸王之后,小僧失礼了!”善尘双手合十。

    姬玄云道:“善尘大师,菩殊寺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可有用得上本王的地方?”

    善尘叹了口气,道:“此事正是起于广真师叔。”说着便将事情慢慢说来。

    原来广真死后,菩殊寺上下一片沸腾,舍利院首席绯月清尘强行将无间老祖的弟子阿修罗族的皇女伏矢擒回了舍利院关押,逼她念经诵法,蓄养慈悲之心,直到绝了杀生之念,才肯放她。

    无间老祖怎会答应,派了陆云音及数万无间教众,围住了乾达山,威逼菩殊寺放人,至今已有数月。

    罗刹王国虽然毗邻,却也不敢插手,只因那无间老祖乃是当世四大寰宇之一,是与昆仑掌教苏北客齐名的人物。虽然不敢插手,但菩殊寺的一应要求,他们全都照办不误,做着一些暗中的支持。

    善尘自己,则是菩殊寺住持道真禅师的亲传弟子,此次潜下山来,便是为给寺内众僧采买生活用度。

    在菩殊寺而言,他们不觉绯月清尘行为过激,因为广真便是因了担心伏矢大闹人界,才不得不尾随阻止,最终身陷离恨天。所以断然拒绝无间老祖,怎么也不肯放人。

    此事说来与离恨宫大有关系,奉天教为取金身舍利,破那离天大阵,可谓是机关算尽。先让苦道士假意击杀伏见,引伏矢报仇,追到人界,同时引那广真入了离恨天,利用他的慈悲之心和大阵之力,置他于死地。

    其间因果,燕离机缘巧合下,从一些碎片推断,与真相**不离十,在奉天教进攻离恨宫事件之后,他曾与姬玄云讲述过,所以姬玄云也很清楚,广真的死,乃至于菩殊寺如今的被困,都与他脱不开关系。

    他霍然站起来道:“大师,倾尽我离恨宫之力,也要助菩殊寺对抗无间地狱。”

    “切切不可!”善尘苦笑着说,“魏王心意,小僧及菩殊寺心领了。那无间地狱集了众恶,紧逼不攻,其实也有忌惮,但若魏王插手,大战顷刻发生,到时苦的还是众生啊。”

    “可是……”

    “别可是了。玄云,大师说的没错,你别莽撞胡来。”燕离真担心姬玄云一冲动,把龙骑军调来,到时可就不是门派与门派之间的事了。

    “用你说教吗,猪头!”姬玄云虽然气呼呼的样子,但终于还是没有再提。

    袁复论与陆汗青对视一眼,心中暗暗庆幸,自打霸王仙逝,这世上大概也只有燕离一人,能说得动他们的主公了。

    燕离道:“大师,事不宜迟,还请引路,让我等护送遗骨回寺。”

    善尘站了起来,道:“燕公子,魏王殿下,护送到此即可,那无间地狱的人马随时会发现,小僧实不愿列位恩人有什么不测,就请到此吧。”

    “这我可不答应。”燕离断然道,“禅师生前拼死相救,如今送他遗骨回寺,是我等应尽之责。”

    姬玄云哼哼道:“善尘大师,你要是连这点小事都不答应,遗骨可不给你,本王自调龙骑军来送。”

    “万万不可!”善尘惊恐大叫,见他们态度坚决,只得无可奈何道,“既如此,待小僧稍做安排再上路。”

    ……

    乾达山脚下,无间地狱副教主陆云音的营帐,马关山疾步走入,对着上首处的陆云音抱拳道:“老师。”

    “何事?”陆云音抬头望去。

    马关山道:“弟子不解,为何只围不攻?有教主跟您联手,区区菩殊寺定然抵挡不住。师娘最是厌恶经书了,叫她日日面对,怎生受得!”

    陆云音闭上了眼睛,漠然道:“教主命令,你别多问。”

    马关山知他心中定然无比挣扎,只从那一夜就白了的鬓发就可看出。陆云音夫妇对他照拂有加,他是懂得感恩的人,只恨不得与伏矢对调,换他去受那念经之苦。

    “弟子,弟子内心煎熬,夜不能寐!”他咬牙道,“不如趁夜带一批好手潜入寺中,救回师娘?”

    陆云音眼神一变,凛冽如刀,“你别自误!”

    马关山头皮发麻,浑身发颤,慌忙低下头去。

    “出去练刀!”

    “是……”

    他退出去,心中烦闷,突然一个手下来报,“大人,有一群可疑的人在山下徘徊。”

    他是陆云音的唯一的记名弟子,可谓是无间地狱的新贵,地位非常特殊,故无间教众对他很是巴结。

    听到说话,他心中一喜,“定是偷偷下山采买的和尚,去,给我围住他们,逼问上山密道的位置。”

    大批教众如潮而去,团团把山脚的人围住。

    马关山定睛一瞧,气得破口大骂,狠狠给那手下一个暴栗,“你他娘的怎么长的眼睛!”

48、傀

    被围住的,是一群丰乳肥|臀的女罗刹,一个个风情万种,顶着一个框,手中拿的是采菇的器具。

    “这些他娘是和尚吗?”马关山又扇了他一巴掌。

    那手下委屈地捂着脸道:“说,说不定是和尚们使来的障眼法。”

    马关山已对着那些女罗刹大声喝道:“封山令早已下了,你等还敢上山采菇,找死啊,要命的就赶快走!”

    女罗刹们惊恐万状,一路小跑下山去了。

    那手下努了努嘴,见马关山转过来,连忙又变成谄媚,道:“大人,不如抓了她们,来让小的们快活快活?”

    “愚蠢!”马关山冷笑,“你以为她们真是来采菇的?”

    “啊,那是?”手下惊道。

    马关山在神州就有“马将”的称誉,在战场上别有天赋。他冷笑着道:“区区调虎离山小计。你现在立刻带人去后山,我料他们定然在去往密道的路上,先别惊动,只管跟着他们去。”

    “放长线钓大鱼!”手下眼睛一亮,“大人高明啊!”

    “少拍马屁,快去!”

    大队人马当即往后山去。

    这乾达山方圆千里广阔,三万人马散入其中,确也无法面面俱到。

    马关山在后面不紧不慢赶着,谋划着找到密道之后,下一步的事情。无间那老不死的东西,只围着不攻,定有什么计较,若不是他的命令,以老师对师娘的感情,早就强闯进去了。但是为什么只围不攻呢?按说老师也不是个乖乖听从命令的主,他从神州来到这里,其成就不说传下一个道统,至少也是一派宗师,又为什么成了无间的手下?

    心里转着念头,那手下突然又急急来报,“大人,弟兄们搜遍了后山,也不见半个和尚啊!”

    “什么?”他眼睛微微眯起,“难道是反调虎?那些个光头什么时候这么聪明了?”突然虎目精光暴涨,“不对,定有外援,召出傀来,搜山!”

    “是,大人!”手下即去。

    这“傀”是阿修罗界地底深处特有的怪物,传说是人族和鬼族相结合而成,由于血统冲突,导致其失神智,只知进食交|配,因此天生对人、鬼二族抱有极大怨恨,可以很轻易找出人族的踪迹。至于为什么人族和鬼族结合的产物,会成为阿修罗界的“特产”,目今则根本无人知晓。

    马关山才不管傀是怎么来的,反正只要能帮他找到人就可以了。

    ……

    脚步密集,穿梭在林中。

    燕离道:“还有多远抵达密道?”

    “快了快了。”善尘走不两步,就要瞧一眼陆汗青背后的匣子,仿佛生怕他摔跤,把遗骨给摔出去一样。其殷切的眼神,只差说出“我来背”的话了。

    他向燕离笑道,“还是燕公子高明,以往我总走后山,常常被敌军发现,总要绯月师兄下山来援。”

    燕离心说那么简单的调虎离山,稍微读过点兵书的,都不可能不识破。也不说穿,只笑道:“大师口中绯月师兄,莫非是天辰榜榜首的绯月大师?”

    “正是。”善尘崇拜地道,“师兄十岁才入门,进境却令我等望尘莫及。此次更是他独闯无间地狱,擒住的伏矢。对了,大师之称,实在不敢当,燕公子便唤我善尘吧。”

    “善尘,我能不能向你打听一件事。”燕离道。

    “请说。”善尘欣然道。

    燕离正要问,突然听到一个极低的咆哮。

    “小心!”袁复论停住脚步,已取剑在手。

    队伍停下来,善尘觑见叶间钻出一物,面色微变,“傀,是愧!”

    “傀?”燕离也循了他视线望去,顿时大皱眉头。

    只见四面八方,树缝叶间草里,都钻出了脑袋来。

    一个个面显狰狞,涎水直流的怪物。

    它们通体显出一种不健康的青黑色,体型似人族,但四肢着地,弓伏着,如猎豹般随时准备扑向猎物。它们的眼瞳之中,带着一种永远也吃不饱的饥饿,泛着绿光,牙齿又尖又利,极利于撕咬猎物。

    它们的头顶上,都生着一根古怪离奇的角。生着人族的模样,头顶上又长角,无怪会被传为人族与鬼族的后代。

    但最让燕离等人不适的,是它们的不论雌雄,每一个都赤身**,私|处暴露无遗。

    “主公快快别看!”袁复论面上怒容闪现,手中剑动,八方风云激荡,数不清的剑气挥转出去,将怪物悉数击毙。

    “本王又不是小孩子!”姬玄云咬着牙道。

    “无量寿尊!”善尘双手合十,连连诵念着,然后叹了口气,“殿下,我们且快些走吧,敌人就快要来了。”说罢不愿再看那些尸体,快速走去。

    果然走不多久,就被四面八方的人围住。

    在这些人里头,竟是什么种族都有,不过额头上无一例外刻着两个字,以燕离等人的见识,居然都认不出来。

    “我就说你们这群光头哪有那么聪明,”一人越众而出,冷笑着道,“果然请了外援,叫我看看来的是谁!”

    燕离看到来人,吃了一惊,旋也冷笑一声,越出去道:“我让你看个够吧。”

    马关山定了定睛,登时惊声叫了起来,“你的妈妈的,你小子怎么跑这里来了?”

    “我来看看马将军欺侮空门的威风啊!”燕离冷哂道。

    “什么欺侮,什么欺侮!”马关山用更大的声音怒叫道,“是这群秃驴不识好歹,我师娘多好的人啊,就给关着念经,换成你怎么做?”

    “你不知其间因果。”燕离道。

    马关山冷笑道:“老子才不管什么因果,老子只知道谁才是对我好的人。告诉你燕离,别以为是你,我就会放你们过去!都给老子围起来,围起来!”

    燕离森然地道:“好啊,我也不用手下留情了!”

    “那就让我瞧瞧,你这段时间以来的长进!”马关山充满自信地握住了刀,“动手!”

    “且慢!”燕离忽然喝道。

    “怎么?”马关山道。

    “胜负总该有个彩头才好。”燕离笑道,“这样,你我决斗一场,如果我赢了,你就放我们过去。”

    “你输了呢?”马关山冷冷道。

49、无间教众

    “还能怎样,我们下山便是。”燕离耸了耸肩。

    “可笑,老子手底下三万大军,要同你们这几只小猫小狗赌斗?”马关山抱着膀子,一脚岔开,轻蔑地笑着。

    “你说谁是小猫小狗?”姬玄云沉下脸来。

    马关山眼珠子微一转,瞥过去,皮笑肉不笑地道:“哦,小魏王啊,听说你现在是正牌魏王了,果然威风了一点。是来祭拜广真的?”

    他的脸也渐渐沉了下去,“那我就更不能让你们上去了!”

    “以和为贵,以和为贵啊……”善尘连连劝着。

    姬玄云怒极反笑,道:“本王倒要瞧瞧,你这不长眼的臭虫有什么本事。”

    冰火双极神力迸发开来,抢出一步,便当头砸向马关山。

    “来得好!”

    马关山探手取出大刀血月,在掌中转得一圈握住,迅猛地横劈过去。

    拳劲和刀光在空中激烈对撞,空气震动着,将双方的人马往后推去。

    “别打了,别打了啊……小心伤着……”善尘纠着一张脸,大部分的注意力都放在了陆汗青身后的匣子上,生怕遭了什么不测。

    火拳冰掌交互,转眼又攻出七、八招,血月大刀狂乱挥舞,碰撞出黑色刀光。又一招,二人各自飞退,姬玄云落地蹬蹬退了两步,双手朝后一推,双色极光自掌中喷涌,将他身子以极猛烈的势态往前推动。

    “冰火九重天!”双色极光演化到了极致,并在半途融汇于一体。

    马关山落地一点,便高高跃起,双手握刀举过头顶,口中发出低沉咆哮,“鬼狩,狼牙!”大刀自上而下,虚空几被撕裂,在“嘶嘶”声响中形成黑色的牙状刀光。

    极暴烈的碰撞,使得能量无处倾泻,便将大地深陷,余波催发出去,将沿途数十上百的参天巨木连根斩断。

    俩人各自退开,马关山冷笑着道:“有点本事,不过作为魏王境之主,倒还差一点!”

    “你死了可不要后悔!”姬玄云暴喝一声,还待再上,未料对方却躲到了人群当中,洋洋得意道,“老子手底下有的是人,白痴才跟你们单打独斗。都给我上,叫他们知道我们无间地狱的厉害!”

    “杀!”

    无间教众兴奋地狂叫着。

    姬玄云远远击出数拳,将为首几个打飞出去,正觉不过如此,却发现被打飞的教众在半空中相互吸引,然后诡异地融合成了一个人。

    不止如此,冲过来的大多数教众,全都和身边的人相互融合,并且每融合一次,他们的气息就往上攀升一点,三五个还不明显,到了百十个时候,散发出来的气势,竟隐隐能和袁复论分庭抗礼。

    “保护陆将军!”善尘大声叫着,与众同门团团围在了陆汗青身周。

    陆汗青本想出手,这时无奈停下,想说些什么,又不知道怎么说出口,只能叹着气,像个遇到贼匪的大家千金,被自家的护院牢牢守卫着。

    离崖拔出,去如流星,精准刺入一个教众的心脏。

    被刺死的,原先融进去的教众便又分散出来,各自用了不同的兵器,怪叫着扑向燕离。

    大千世界果然无奇不有。

    燕离横剑护身,左手悄然骈成剑指,虚空剑诀成形,转眼又杀数个。他发现这些教众在融合之后,眼睛的周围会多出一个青黑色的圈,融合得越多,圈就扩散得越大。到了能与袁复论对手的程度,那圈是已扩散到了脖子以下了,再往下被衣服遮挡,瞧不清楚了。

    他心里忽然一动,方才见到的“傀”,不就是通体青黑色么?难道他们之间有什么关联?

    正想间,突觉头顶有什么落下来,并发出一种震动虚空的声音,抬头一看,只见数道不同颜色的光柱从天而降,以无上之力,将所有人的法域震住。

    俊美的绯袍和尚紧随其后,满脸漠然,随手捻一个法印,身后便腾起金光法相。

    马关山只觉无可抵挡的沛然之力袭来,骇然变色,再也顾不得面子,一个懒驴打滚躲过法相一击,同时破口大骂道:“绯月清尘你还要不要脸,堂堂天辰榜榜首,居然搞偷袭!”

    “师兄!”善尘惊喜大叫。身后同门各各松了一口气。

    “人生在世,最愚蠢的莫过于不自量力。”那和尚悬浮着,眼神微移过去。

    马关山呼吸一窒,咬了咬牙,“老子现在打不过你,算你狠!”说罢狼狈逃去。数千个教众眼见统领大人都溜了,哪还敢逗留,拔腿就逃了个无影无踪。

    俊美和尚挥了挥手,那数道光柱就消失不见。他落下地来,目光在众人身上扫过,最终定格在陆汗青背后的匣子上,显然是感受到了遗骨的气息,面上闪过一丝悲戚,双手合十,低声念了几句往生咒。

    “幸好我提前传信回山,要不然遗骨有个什么伤损,叫我如何面对师叔。”善尘大为庆幸。说着向燕离等人道,“对了,我来给你们介绍一下,这位便是我师兄绯月清尘。”又转向绯月清尘道,“师兄,这些便是我在信中提到的,燕公子、魏王、陆将军及袁老先生。”

    绯月清尘向燕离等人微微躬身,“多谢!”在他而言,这已是非常隆重的大礼了。

    这是燕离第一次见到天辰榜上的传说,有着屠魔法师称誉的绯月清尘。从他身上却感受不到太过炽烈的杀意。他生得十分俊美,肤色也不像普通的罗刹那样黝黑,若不是那绯色的瞳孔,很难看出他罗刹族的身份。

    绯月是罗刹皇族的姓氏,惟有血统最为纯正的罗刹,才能在三岁之后授予“绯月”之姓。

    他的嘴唇有些薄,看不出形状,紧抿成一线,给人讷言冷酷的印象,加上他那一双看谁都不太亲近的眼睛,有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感觉。

    “这是我们应该做的。”燕离和姬玄云,自也不喜欢跟人套近乎,随口应了一句,便住口不言。

    “住持已在等候多时了。”绯月清尘说道。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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