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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一介白衣     一剑倾国txt下载     一剑倾国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170、此去经年,应是良辰好景虚设(2)

    闻者皆动容,只因这惜花郎君乃是仙界有名的采花大盗,其身怀飞天遁地之秘宝,缉魔堂抓捕他数年无果,由此名声大噪。

    惜花郎君的目标多是大家闺秀。虽然他每次作案,都有小偷小摸的习惯顺手要掠走一些财物但从不伤人性命。更奇绝的是,他虽是个采花大盗,却从不对女人用强,因为在他看来,只有当女人心甘情愿的时候,才能得到至高的享受。惜花郎君的别号也是由此而来。

    姐妹三个吓得花容失色,团团抱在一处发抖。

    听涛庄主逝世的消息早有流传,如今也算是侧面证实,许多看三朵金花的眼神,就渐渐发生了变化。正所谓人死如灯灭,三朵金花一下子从带刺玫瑰变成了待宰羊羔,不过,让人为之沉迷的幻想,下一刻又被一个正义凛然的叫声给打断。

    “惜花郎君,你好大狗胆,竟敢白日作案,缉魔堂拿不住你,且问问我曹子固的剑……等等……让我先上,阿彦你怎么这样狡猾……”

    话声中,只听“咻咻”两个破空音,从一楼激射上来,离得近的修行者便看到打前头的是一柄金光耀目的飞剑,未看清后头情景,金光已从李苦旁掠过,穿出窗子去。

    “唔……”外头一声闷哼,声音逐渐远去,“好你个曹子固,好个剑庭,爷我记着你们了……”到后面声音几近于无,显见地逃远了。

    众江湖客听见,无不打个激灵,纷纷将方才的念头驱赶出脑海,正儿八经地在那里用饭,一只眼睛盯住楼道口,近距离观瞻一下剑庭高徒的风采。

    “师兄,我记得是你先向魏师兄学的御剑术,怎么你反而慢我一步?不好意思承让承让……”

    就见楼道口两个青年争先恐后地跑上来,谁都不愿落后半步地你推我挤,一个青年面上带着微笑,一手指引了金光耀目的飞剑回体,另一个满脸怒容,“阿彦你这个臭小子,刚才若不是你故意推我,我怎么会比你慢!”

    两人挤着到了三姐妹前方,连忙分开,各自整理衣衫,彬彬有礼地抱拳道:“三位定然是江湖盛传的听涛庄三大千金,在下曹子固(黄承彦),剑庭藏剑峰弟子,这厢有礼了。方才没被那采花贼给吓着吧?三位姑娘放心,那贼子已被我击退,不敢再来了。”

    李苦百无聊赖地打了个呵欠,忽然眼珠子一转,暗想终于不用吃霸王餐了。

    姐妹三个被两兄弟异口同声说的愣住,以为跟自己三姐妹一样,异体同心;但见两个虽仪表不凡,却各生了不同一张脸,对视一眼,大姐姐娇声说道:“看在搭救的份上,允许两位与我姐妹三个同桌共食,请入席。”

    “请入席,哼。”二姐姐三妹妹同时说。

    师兄弟两个大为欣喜,正要入座,后头传来罗方朔打着颤儿的询问声:“师,师,师兄……那那那惜花郎君在哪……我,我来了……”

    众人回头一瞧,只见罗方朔手中提个铁舀子,双脚直哆嗦,贴着护栏一步一步地挪上来,额上的冷汗唰唰地淌。

    曹子固脸色难看地骂道:“呆子,不是让你在后面等吗,你拿铁锅剑出来做甚!”

    “我我我担心师兄安危……”罗方朔左右没瞧见危险,顿时放心许多。然后才瞧见三朵金花,顿时呆在楼梯口。他虽同燕离去过莲花座,但眼前三个,常年高居名花榜十一位,不是凡俗可比,把他看的眼睛都直了。

    姐妹三个瞧见罗方朔手中的铁锅剑,顿时“噗嗤”地笑出声来。罗方朔清醒过来,满脸通红地低下头去,并连忙收剑。

    众江湖客暗暗发笑,其中一个压低声音道:“这个人就是那个藏剑峰的耻辱吧?论剑大会上给散人下跪那个……”

    “可不就是……哎哎,你们知道他那铁锅剑是如何来的么?”

    “快别卖关子,说给我们听,让我们也乐呵乐呵……”

    “嘿嘿,据说他在宝器凝形的时候睡着了,所以……”

    “哈哈,真是个天才啊……”

    虽是窃窃私语,可众人都有修为在身,自然听个清清楚楚。

    罗方朔愈加无地自容,只觉那姐妹三个投来的目光,像利剑一样戳穿了他的魂魄。他即使再胆小懦弱,也是有自尊心的。然而这点自尊心,就在此刻完全地破碎了。人生首次,他把拳头攥了起来,指甲直刺入肉里。

    不得不说,女人对男人的影响力,是非常巨大的。根植于骨子里的对雌性的占有欲,是雄性为此斗争流血的原始本能。在本能的驱使之下,有许多的动物族群,它们的最强者或者高高在上的王,霸占了所有雌性。这是雄性对权势的宣扬。

    “硕儿,你须知藏剑之要义,在于一个藏字,敌人若不知你藏剑于何处,便必死无疑……”

    “硕儿,你领悟了藏剑之精要,杀了六个强盗,是有功的;但你又连累七十八个村民死在你剑下,你是有罪的……”

    “硕儿,爹不能替你还罪了……你记住……日后不许你再拔剑,你若再杀一人,爹死不瞑目……”

    “爹死不瞑目……啊……”

    罗方朔被惊叫声惊醒过来,浑身一颤,下意识地松开手,正见方才议论声最大的几个修行者被曹子固跟黄承彦踹飞出去,摔到了大街上。面对怒发冲冠的两个剑庭弟子,哪还敢再多一句嘴,“哎哎”叫痛着逃了去。

    “小胖,别放心上,过来坐。”曹子固径自去坐了,对罗方朔招手,示意他坐到自己身边去。

    罗方朔走过去落座,有些局促,偷眼瞧三姐妹,发现其中一个戴着满天星花环的姑娘正盯着自己瞧,一边瞧一边抿嘴在那里笑,他再次满脸通红地低下头去,愈发扭捏不安。“师,师兄,要不咱们还是走吧,打扰道长用饭了……”

    “哎,别走,你们随意,哈哈哈,难得有缘相聚一场。”苦道士把挖过鼻孔的手随意地在道袍上擦了擦,热情地招呼师兄弟三个用饭。

    黄承彦心怀谨慎,对苦道士抱拳道:“敢问前辈如何称呼,与紫儿姑娘他们是何关系。我记得她们姐妹三个,师承听涛庄,怎么却要向前辈学本事?”

    “一开口就探听别人的秘密,不怀好意,哼!”姐妹三个异口同声地道。

    黄承彦笑着耸了耸肩。

    苦道士笑嘻嘻道:“老道我法号苦道士,这三个都是我徒弟,听涛庄主已将他们托付给老道了。方才我掐指一算,算到今日正是良辰,你三位少年英雄了得,替她们赶走了采花贼,合该以身相许哇!不过,这个嫁妆嘛……”

    六个一听,登时目瞪口呆,全未听到后面嫁妆如何。

    原本萍水相逢的一场酒,忽然倒成了相亲大会。

171、此去经年,应是良辰好景虚设(3)

    “这也没有什么不好嘛……”

    面对三姐妹愤怒的眼神,李苦干笑两声,清了清嗓子接着道,“这样,你三个总归是被别人救了,不能当做没发生过,道爷我恩怨分明,你三个就分别替他们算算前程运命吧。”

    三姐妹这才作罢,于是各自抓了一个去施展本事。

    若梦单喜欢小胖子,抓了他的手就看起手相来,把后者羞得不行。

    罗方朔长到二十年纪,都还没牵过女孩儿的手,只觉若梦的手柔若无骨,温润细腻,像一块绝世宝玉,恨不得永远不要放手。肌肤的摩擦,直接搔到了他的心里。他的脸烧得**,全身涌动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小胖子,你要算什么,快些说呀!”若梦吃吃地掩嘴笑。

    罗方朔情不自禁地想要说出“姻缘”二字时,耳边传来黄承彦坚持而稳定的嗓音,“我师兄弟三人即将要去办一件大事,我想算我们此去胜负成败!”闻听此话,他才猛然清醒,自己可是来救人的,慌忙改口,也说了同样的愿望。

    姐妹三个中,若梦学了看相,手相面相虚相字相,都不在话下;紫儿会卜卦,知吉凶,通阴阳,法力最强;花音学了堪舆测算,擅破五行八卦禁制。

    李苦确实没有吹嘘,姐妹三个学的本事,都是他通过上古经典钻研琢磨而出,得其一便可受用无穷了。

    紫儿取了两枚钱币占卜,随意丢在桌上,天眼一开,只见代表阴阳的钱币分别在九宫位上的坎与离,她摇了摇螓,对曹子固道:“曹师兄此去,阴阳命格相互冲突,怕要遭遇水火之灾,性命难保。且坎一离九,尸首分离,最终死无全尸。”

    曹子固一下子变了脸色。

    若梦也测算完了,对罗方朔道:“小胖子,我观你手相,可活二百八,但你印堂中有天煞萦绕,说明会在近期死于非命。此天煞呈火相,正合了紫儿的卦,我看你们呀,还是不要去了。”

    “阿彦呢?”曹子固一句问话,所有目光都集中到花音身上。

    花音有些不自在,低声地说:“堪舆测算,算不出他的吉凶,只知他此去,是困龙之障,迷雾丛丛,有去无回。”

    三姐妹算完,脸色变白,显然消耗不小。

    “原来是要去救人,果然都是苏小剑教出来的,送死也不选黄道吉日。”

    师兄弟三个正坐着发怔,听到苦道士笑着自语,奇道:“道长认识峰主?”

    “可不,这街头巷尾传了一整天,说他战死雷神观前,现下谁不认识。”苦道士耸了耸肩。

    “战,战死?”师兄弟三个打了个激灵,先后蹦起来,曹子固猛地攥住苦道士的胸襟,“老头你不要胡说,峰主何等修为,怎么可能败给五行院那群白痴!”

    “放开!”苦道士眼神一变。

    师兄弟三人心头一颤,不由自主地放开,然后落回座去。

    苦道士咧咧嘴,道:“藏剑峰为了个新入门的弟子,已经搭上了一条命,你三个的运命也算过了,十死无生,不如趁早回去,何必白白送命。”

    苏小剑战死的消息,对师兄弟三个来说,实在太过于震动,以至于久久不能回神,自然也做不了回复。

    “峰主死了?”

    巨大的悲伤忽然降下,罗方朔脑海中不断浮现出苏小剑的音容笑貌,悲痛难以自抑地哭出声来。

    “峰主怎么可能会死!”黄承彦双拳紧紧握住。

    曹子固霍然站起,咬牙道:“峰主执行了藏剑峰的意志,得以肯定,燕师弟绝不是魔族卧底!峰主若还活着,我们自要去帮他,退一万步说,峰主死了,那我们也要继承他的遗愿。阿彦小胖,我们走。”说毕带了两个师弟转身就走。

    “且慢。”苦道士义正言辞道,“三位小英雄果然重情重义,老道我怎么忍心看你们平白送死。这样吧,就让我这三个不中用的徒弟随你们走一趟。”

    “诶?”六个齐齐叫出声来。

    紫儿惊叫道:“贼道你疯了不成,我姐妹三个何等娇贵,如何冒得这样凶险?”

    “如何冒得,哼!”另两个对苦道士怒目相视。

    苦道士咧嘴一笑:“你三个虽用了功,学得很刻苦,却没得精髓。我方才算了算,他三个此去虽十死无生,命中却有红鸾星相伴,只要红鸾归位,必可逢凶化吉。剑庭弟子,也不算辱没你三姐妹了。”

    紫儿柳眉倒竖,正要骂人,却听苦道士摆了摆手指头继续说道:“先别急着拒绝。我传你三个的,虽非什么绝世法门,却也不是二流货色。而那些对我而言,只是入门的玩意儿。我黄天师这一门传承有个规矩,就是入门须得经过历练。你们这趟去,只当是历练,完成归来,我便授你等真正的功夫。”

    三个一听,顿时迟疑起来。

    苦道士看她们犹豫,淡淡笑着加了把火:“当然,你等此去,非是送死,老道我自有机宜传授。”说着取出个锦囊,丢给大姐紫儿,“到雷霆山下再解开看,必助尔等功成。”

    紫儿想了想,把银牙一咬,对两个妹妹说道:“横竖缠着他,他也不教更多,不如冒一次险!”姐妹三个心意相通,只消一个说,另两个便有共识,于是各自抓了一个还处在云里雾里的藏剑峰弟子,匆匆地去了。

    白星扯了扯苦道士的衣服。

    苦道士似乎知道她要问什么,嗤之以鼻地道:“当然是假的,总算摆脱这三个麻烦精了,你千万别企盼她们活着回来,要不然我不好过,你也不好过,你以为她们三个是好相与的?别被外表给欺骗了!”

    白星沉静下来,坐着不知在想些什么。

    苦道士忽然脸色一变:“坏了,忘了叫他们结账!”他贼溜溜地瞧了瞧左右,将一个完好的烤鸭揣进怀中,然后拉了白星就逃。在被追了九条街后,他停下来喘气,正待说两句什么,抬手一看,却哪还有白星的影子。他若有所思的站在原地,浑然忘了追兵,被掌柜跟几个凶神恶煞般的打手团团围住。

    掌柜上气不接下气地指着苦道士,喘了一阵才叫起来:“竟敢在我大风酒楼吃霸王餐,我看你这老东西是活腻了!给我打死他!”

    打手们“哇哇”叫着冲了上去。

    “慢着。”苦道士神色一沉,自有强烈气势勃发,震住了所有人。他抬起头看碧蓝如洗的天空,阳光刺得他眯起眼睛,眼前分明一切晴好,然而眼角余光处,远空一朵仿佛无限延伸的黑暗,慢慢地飘了过来。他掐指测算,脸色渐渐变白,喃喃道:

    “竟是大势之变!可是燕离小儿,你这一劫是渡不过的……哼,也罢,既然许诺过,便助你这一回……”

    掌柜气急败坏地对打手喊道:“你们愣着干什么,给我打!”

    “且慢!”苦道士猛地回身,目光锐利盯住掌柜。

    “干干干……干嘛……”掌柜被他一盯,如何受得住,吓得惊慌失措,“你想干嘛你这个臭老头,我告告告告诉你……不良府就在不远处……你你你你不要乱来……”

    “能不能别打脸?”苦道士道。

    “诶?”掌柜目瞪口呆地看着前一刻还仿佛绝世高人这一刻却搓着手如同讨酒喝的老乞儿般的苦道士,待反应过来,脸色迅速涨得通红,尖叫道:“打,打死他,给我打死他!”

    打手们呼喝着甩着棍棒冲将上去,苦道士哎哟一声叫苦,抱头蹲了下去。忽来一阵风,将几个打手平平推移开去,远送到数丈开外。

    “他的饭钱我来付。”只见一个风度翩翩的俊朗公子从天而降,“啪”的收了手中折扇,将一张银票取出,递给掌柜道,“不知他欠了多少,这点够不够?够的话,就不用找了。”

    掌柜狐疑取过,验了验,发现是真的,出自连海钱庄,可兑换一千两天玄石,连忙堆笑道:“好说好说,够了够了。公子好大个善人,小人这就告退,这就告退。”遂招呼打手离去。

    苦道士见逃过一劫,笑嘻嘻地拱手称谢,然后转身就走。

    俊朗公子温声笑道:“前辈留步。”

    苦道士一听,眉头微皱,“做甚?”

    “晚辈连海长今,”俊朗公子抱拳道,“欲请教前辈口中大势之变,究竟所指何物。”

    苦道士脚步顿住,回头打量了俊朗公子一眼,然后回头继续走。

    俊朗公子以为苦道士不肯说,无奈一笑,准备作罢,耳边却飘来苦道士的声音:“皇朝更替,道统覆灭。小子,看在你解了老道我的困厄的份上,给你个忠告:命不够硬,就别凑上去。”

    “多谢前辈解惑。”俊朗公子洒然一笑,转身往反方向直去,宛然踏歌而行般轻快洒脱。

    俊朗公子直往回走,自然还有同伴。不意到得闹市,忽见一骑奔腾而来,马上骑士手持大刀挥舞,冲他高声大喝:“连海长今,纳命来!”

    骑士遂大喝一声,纵身飞起,大刀直往俊朗公子劈去。

    俊朗公子大笑一声,“啪”的展开折扇,周遭空气似乎扭曲,方圆数丈之地的路人,皆被一股柔力推将开去。

    大刀劈落下来,却停在了俊朗公子的头顶上,再无法落下分毫。

    骑士解下满是沙尘的面罩,露出一张粗犷的脸来,大笑着丢掉大刀,走上去给了俊朗公子一个熊抱:“长今,你小子修为长进了,接我这一刀,竟是毫无烟火气。”

172、此去经年,应是良辰好景虚设(4)

    俊朗公子自是连海长今,粗犷男人自是马关山。二人一直有书信往来。

    连海长今被抱得喘不过气,好不容易挣开,苦笑着道:“马兄,你修为长没长在下不知,这力气确实是长了的。”

    “哈哈哈哈。”马关山发出震天大笑,引得路人为之侧目。

    连海长今连忙打断他道:“马兄如何来的?”

    马关山一听,拾了大刀牵了马就走,示意连海长今跟着:“此处不是说话地方!”

    连海长今笑道:“如今倒是长进多了。”说着前头带路。

    马关山重又蒙上面,牵了马跟上去,道:“我从前以为只要有陛下的信任,天下大可去得,哪里料到,我们只是天下里的一粒沙。”

    连海长今道:“谁又不是一粒沙。不过哪怕再渺小,也各有精彩,就好比马兄你,有机遇在身,你老师何等人物,够你受用无穷了。”

    “可无间到底不是归宿,”马关山道,“我终究是大夏的臣子,陛下迟早有用到我的一天,在那一天到来之前,我只能努力给老师卖命了。”说着叹了口气。

    连海长今一直很欣赏马关山的忠义,道:“大夏虽已不存,但有马兄这样忠肝义胆的将领在,姬国主的精神就永远不会消亡。”

    马关山翻了个白眼道:“姬国主?是了,你如今贵为连海山庄在风洞府的总领事,兼任稷下学宫讲习,自然是不将陛下放在眼里的。”

    连海长今失笑摇头,却没有解释,只是调侃道:“所以你此来是奉了诏令?”

    马关山的嘴角不自然地撇了撇:“倒没有。”

    “那你为何,哦……”连海长今装作恍然的模样,“马兄嘴上说着要跟燕兄断交,实际上在内心早就认可了燕兄对不对?”

    “啊呸!”马关山满脸的鄙弃,“我会认可那个乱臣贼子?我巴不得他魂飞魄散,死无葬身之地!哼,只是那些所谓的正义之士岸貌道然,欺我神州无人,这样拙劣的害人借口也拿得出来,燕离就算要死,也要死在陛下手中!”

    连海长今笑而不语。不多时,引着马关山到了一处四方客栈的内院。

    “不愧是连海钱庄的核心要员,财大气粗得很。长今,你莫非还要摆一桌给我接风洗尘不成?哈哈哈!”马关山看着环境优美的院子,非常的满意。

    “马将军,别来无恙。”堂屋里头有一张桌,坐着两个人,皆是气韵天成、足可妆点江南烟雨的女子。

    马关山到得堂屋外头往里一看,吃了一惊:“小菩殊!居士怎也来了?”再转目一瞧,吃惊更甚,变了脸色,却没有吐出话语来。他微沉着脸走进屋去,在两女对面坐下。

    “怎么了马将军,都是神州故人,就这么不待见人家,连话也不肯跟人家说一句。”另一个女子放下酒杯,以手托腮,朝马关山俏皮地眨眼睛,娇滴滴地说道。

    般若浮图笑着摇了摇头,仿佛回到神州,自己在台上讲课,他们在台下捣蛋。如今各有去处,时光是一去不复返了。

    马关山冷着脸道:“你不待在不落城当你的女王,跑来仙界做甚。哼,身边还不带一个护卫,小心被伏龙教抓去当奴隶。”

    “啊呀呀,”女子笑嘻嘻道,“马将军果然是铁打一样的面孔,热豆腐一样的心肠呀,这是在关心人家吗?”

    “唐桑花!”马关山怒目瞪过去,“老子是不爱打女人,你少惹我!”

    连海长今连忙上来打圆场,按着马关山的肩膀道:“好了好了,我们四个能聚在一处,何等不易。来来来,为了往日同窗的时光,咱们共饮一杯。”说毕给众人添上酒,首先端起,微笑着仰首喝尽。

    四个喝罢,神色皆不同,但无一例外都掺着缅怀。唐不落娇笑一声,说道:“少了一个,就很不对滋味了。当年我们多少次,像这样围坐着。”

    马关山讥嘲道:“是少一个?女王大人贵人多忘事了,还是只惦着燕离一个,莫不是忘了当初怎样被他伤害?”

    唐不落双手托腮做天真状,道:“是呢。不过呀,人家只是感情上受了点伤害,马将军你守护的皇朝,可是整个的覆灭了呢。”

    “你!”马关山脸色一变,被连海长今死死按住,才没拔出刀来。

    连海长今苦笑道:“不管先前有怎样恩怨,我想二位到此处来,都是要为故人出一份力,往事不提也罢。”

    “连海公子说得对,”般若浮图轻声开口道,“如今只我们四个,想救出燕兄是难如登天,须得想个万全的法子才行。”

    连海长今道:“也不是毫无希望。燕子坞大军已在燕十一带领下,到了句章的地域,现在五行院对此还一无所知,这是我们的优势。而我们要做的其实很简单,就是帮助大军冲开五行大阵,抵达雷神台,破坏双九的执行。”

    “要怎么做?”马关山道。

    连海长今取出一张图纸来,在三人面前展开:“这是当年修改五行大阵的天工巨匠提供给我的图纸。三位请看,五行大阵分虚实两界,若是没有引导或是许可,很容易踏入虚界。”

    马关山看不懂图纸,奇道:“踏入虚界会如何?”

    “会迷失在星力风暴之中,最后融为其中一份子。”连海长今道。“我打听过,每逢双九,时辰一到,五行院就会打开虚界,以防止破坏捣乱。所以燕子坞大军除了少数几个,很难冲到雷神台。”

    唐不落若有所思道:“我们第一步要做的,是破开五行大阵的虚界,使大军得以在雷霆山穿行?”

    “不错。”连海长今道。

    般若浮图道:“要破坏这虚界,恐怕要找到懂得五行八卦与堪舆的人,浮图自问数算尚可,但对五行八卦实在陌生。”

    “这个不用担心,我已经有合适的人选了。”连海长今神秘一笑。

    此后四人又商议一阵,到得天色变暗,定了主意,分了任务,便各自往雷霆山而去。

173、便纵有千种风情,更与何人说(1)

    人界,巨鹿境,起始镇。

    在一个难得日照的清晨,尉迟真金极随性地坐在院中台阶上,读罢了信中内容,抬头看向远望仙界的儿,暗暗地叹了口气。他很肯定,小姑娘这次没耍花招,更没有偷读信中内容。

    信中内容如下:尉迟亲启。

    “值此起始方兴未艾,吾独脱此身,累卿劳烦甚多,吾心甚疚。吾身系起始之存亡,临危受命,应卿以厉兵秣马、自封为王;然非吾愿。吾之余生,惟愿悟得生命之精彩,朝晖之艳丽,负不得天下苍生。今大势已起,还望另寻明主。小魏王胸怀担当,知天命,明事理,若为天下之共主,则盛世太平。吾余一心愿,儿非吾血脉之亲,吾悯其身世,留于身侧,不意埋首仇恨,疏忽教养,今已成大患。吾不愿她日后为天下共敌,望卿以浩然正义洗其罪孽,做个凡胎,安度此生。”

    信的内容到此戛然而止,没有落款,仿佛一种无声的诀别。

    尉迟真金能感觉到小姑娘那种期待而且兴奋的心情,用一种平淡的口吻道:“儿,主公对你而言,意味着什么?”

    儿第一次听到尉迟真金饱含深意的问题,她小小年纪,心灵早已不清澈,因此随着问题,许多思想蔓延。她仍作天真状,无辜地眨着眼睛。因为她知道,眼前这个老人,只消一根手指头就能捻死自己,随着越深入黑暗,感受便越是深刻。

    “儿是主人的儿,主人是儿的主人。”她说。

    “你错了。”尉迟真金道。

    “儿哪里错了?”儿装作气鼓鼓地不服道。

    尉迟真金道:“你既不是主公的,主公也不是你的。你们都是这天地间真实存在的独立个体,彼此相依的,是情感的牵系。”

    “是这样吗?”儿睁大眼睛,一副似懂非懂的模样。

    尉迟真金此次却毫不留情地拆除小姑娘的伪装:“于你而言,主公是你在生命中最灰暗的时刻照亮你内心的一束光。但你以她为救赎,为一件宝物,却从未把她当成一个独立个体,一个精彩有趣的生命。你只想将她完全占有,好救赎你堕落的灵魂,所以凡是一切靠近主公、试图夺走主公的,都是该死之人。”

    “你胡说!”儿的脸色在这一刻完全变了。

    尉迟真金淡淡道:“你不承认,只是你如今还领悟不到,到你能掌控许多人,不,我是说,数不清的人的生死,你会膨胀,会认识到这世界最粗浅的真理,但凡自以为掌握真理的,无不急于与低等划清界限,你会无法忍受“侍女”的角色。”

    “不,不可能,儿不管怎样都不会背叛主人的!”儿愤怒地大声争辩。

    尉迟真金道:“是吗,哪怕主公在信上要求我废去你的修为?”

    “什么?”儿的心狠狠地一颤,紧跟着一痛,又惊又怒的她,将恐惧抛到脑后,指着尉迟真金的鼻子大声骂道,“老东西,你敢胡说,信不信我把你做成人偶尸!”

    尉迟真金也不恼,笑着摇了摇头,道:“好,就换个名目,假如主公来信要我废你修为,你做甚么感想?”

    “我……”儿原有什么要脱口而出,只是喉咙像被什么哽住,莫名就被巨大的悲伤侵染,无邪的大眼睛里,慢慢地渗出了眼泪,“我不知道……儿不会伤害主人的……永远不会……”

    尉迟真金见此,不由得深深地叹了口气。主公啊主公,你以为废她修为,就能灭却恶念,使邪恶不再有生长土壤吗,您想得太简单了。邪恶不以力量强弱而改变性质,邪恶永远都是邪恶。

    “但是主公,真的善良的灵魂,一定是饱经罪恶的。”他看着儿的眼神忽然变得温柔许多,“儿,老夫早就说过,会给你时间成长。从今日起,你便是大千界的一员了。”

    儿还沉浸在莫名悲伤中,忽觉身边情景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不知何时竟来到一条边镇长街。万里风沙遮天蔽日,街道上路人恐慌逃窜,城门处,几十上百骑挥舞大刀,呼喝杀来,顷刻间血染黄沙。

    耳边持续响起尉迟真金的话语:“你在这里可以为所欲为,杀人、放火、奸|淫、掳掠,哦,老夫忘记了,你恐怕对后二者不感兴趣。不过没关系,你年纪也到了,这里与真实世界无异,你可以寻找美男豢养,让他们做你的奴隶,满足你全部的**,就好像当初你的遭遇一样。”

    “放我出去,你这个老变态!”儿只当那些是幻象,兀自破口大骂。直到马匪的砍刀劈落她几根头发,才终于嗅到死亡的危机。

    尉迟真金的声音适时响起,正大光明,而且堂皇:“你想逃出此界,只有两

    个办法:第一是将它完全毁灭,就可回到阎浮;第二是领悟真善之念,自我净化你心中的邪恶,从此心怀仁善,方可脱离此境。”

    此世当无涯,苦海作扁舟。

    ……

    新阎浮历六六九年,转眼隆冬已过,在与六七零年的新旧交替中,雷霆山迎来了一场前所未有的暴雨。

    六七零年元月初一,遮天蔽日的黑云,使得整个雷霆山如同陷入永夜,到了辰时,仍然一片黑暗笼罩。

    尽管如此,受邀观刑的宾客依然准时抵达,井然有序,鱼贯入座,并向刑台投去正义之士的轻蔑鄙夷。雷神台的设计极贴人心,让观者居高临下,不论场中如何血腥聒噪,点尘不染云中坐,做足神仙姿态。

    神光镜投影,在雷霆山下展开,并设法阵以照明,让万千散人直呼此行不虚。

    神光镜中,燕离头顶是雨霖铃,再有五行雷霆锁链捆缚四肢头颅,真是插翅也难逃了。眼看这位短短两年间如彗星般崛起又即将陨落的天之骄子,众看客表面唏嘘,内心则多是冷然嘲蔑,并猜测他能撑几根钉。

    时辰将到,厚厚黑云层外,偏有一雪白辇车,车上独坐一人,任那罡风吹拂,丝毫也不能浸入。只是那人望着下方云层,几次蹙眉掐指细算,面上闪过一丝不自然神采,“无论怎么算,竟然都是大势之变,莫非本座还有甚么漏算?”

    “掌教。”

    远处一神光逼近,很远就听到喊声。

    李半山应了一声,温和道:“天涯,前线部署怎样?”

    雪天涯从按落神光,从一件宝器上下来,向李半山抱拳道:“众同道如今与魔族生死激战,每轮都有伤亡,是以弟子很轻松便将此间事隐瞒。”

    李半山点了点头,道:“甚好。那几个人不要知道,以免惹出什么风波,给正魔大战增添变数。你来了也好,我看这天变来历莫测,行刑怕有风波,你且隐去形迹去观察,看有谁人破坏,格杀勿论。”

    “弟子遵命。”雪天涯自去。

    李半山沉吟半刻,目光直透厚厚云层,落到燕离身上:“若有变数,本座便亲赐你死刑,也算你死得其所。”

    ps:最近很忙。接下去会更忙。

174、便纵有千种风情,更与何人说(2)

    相比起五行院的风云,正魔大战的惨烈,以一种难以想象的速度收割着双方的性命。今天我死一堆丧鬼、巫妖、魔人,便要你也死上数百上千个弟子。三天三夜鏖战中留下来的尸体,为防魔族给尸体下致死瘟疫,蜃楼真君不得不下令集中焚毁,这一烧,便又是三天三夜,可见尸体的数量何等庞大。

    这是第三次正魔大战,规模虽然还不足以媲美前两次,但谁也无法料定,魔族到底会否投入全部兵力,来与九大决一死战。每个修行者都在压榨身体内的能量,直到点滴不剩。战场上每天都在死人,后方发生的一切,根本没有余力去关注。

    当然,除了蜃楼真君之下最高指挥官,韩天子之外。一个合格的统帅,不但要有指挥作战的能力,还要有全盘的大局观,后者尤为重要。韩天子自幼研读兵家法典,作为下一任道庭的掌教,这只是他十岁之前的基本功课。他拥有全盘的大局观,是以战时最紧要的,反而是留意后方动静。可以说,后方的任何一个行为细节,都可能影响一场战役的胜负走向。所以,燕离被定为魔族卧底一事,他第一时间就知道了。

    韩天子不喜欢燕离,甚至很讨厌,因为他以为燕离是个喜欢把简单的事情弄复杂的人;因为他知道顾采薇很可能已经选择了燕离。但他讨厌燕离,却不是燕离被冤枉的理由。他觉得燕离之所以会沦落到这个地步,全是他的缘故。他必须做出点什么。当然,他不会像萧破军那样蠢到自断拇指,从此右手再也拿不动兵器。

    从营地出来,他用秘法召唤白龙马,但是许久不见来,他就知道了李半山多半猜到了他的行动。

    “没有马我就不能去么。”

    “不能去!”

    去路被拦住。不是别人,北斗第四宫首席弟子唐天风。他的一只手轻轻地摩挲着腰间酒葫芦,脸上挂着淡淡的微笑,踩着雪慢慢地从营地边上的雪松林里走出来。熟悉他的人都知道,这是他面临大战前的自我调节。他用行动告诉韩天子:若你执意要去,就从我的尸体上踏过去!

    “你该知道我的理由。”韩天子道。

    “知道。”唐天风道。

    韩天子很快做出

    了选择。实际上根本不用选择。因为他知道唐天风一定会输,输了就会死,他对道义的崇拜还没有盲目至此为救一个讨厌的人,要杀死亲如手足的师弟。

    唐天风松了一口气,然后道:“掌教向我讨要关于姬纸鸢的情报。”

    “如实告诉便是。”韩天子说完,自顾回了帐去。

    唐天风抱了抱拳,捏了个御风诀,几个起落,已越过百丈,登上一棵雪松顶,四目望茫茫雪景,想到惨死在双九之下的杨青柠,忽然悲从中来,“我邀你共饮,你从来不肯。我笑你身而为人,不知人的悲欢苦乐。可是,到如今我才懂,不受星印的你,才是真正的人。你放心,那个人如今也要受到同样苦楚,我绝不会让任何人破坏它!”言毕望空一蹬,整个人如同大鸟凌空飞起,向了句章方向直去。

    唐天风以秘法飞行,虽颇耗体力,终于还是在辰时之前赶到了雷霆山,见到了李半山。他同时也看到了厚厚铅云,并能感觉到,在这场史无前例的暴雨之下,酝酿着更大的风暴。狂风猎猎吹拂,他吐了口浊气,支住身子,向盘膝在辇车顶上的李半山抱拳:“弟子来复命。”

    “天风来了。”李半山睁开眼睛,和颜悦色地道,“歇口气再说不迟。”

    唐天风道:“弟子无妨。双九大会在即,弟子担心变故。”

    “那你讲来罢。李半山首肯道。

    唐天风道:“天策楼日夜不停,用了一年多的时间,才终于查到姬纸鸢的来历。原来在阎浮之外,还有一个未知小世界,那个地方唤作神州。她在神州为大夏皇朝之主,是个女帝。此皇朝疑似姬氏一个失踪旁支所传,是以姬纸鸢此女,身拥两大绝学。如今她在人界坐拥巨鹿,自封长州王,人界皇帝并未做出处置。”

    “她是怎么来到阎浮的?”李半山道。

    唐天风道:“从零星几个被牵连的神州修行者口中得知,在大夏皇朝的国都永陵,似乎存在着一个巨大的传送法阵。至于具体是什么,不派巨匠去详细调查,恐怕是抓不住根底的。”

    “永陵?”李半山禁不住地失笑。“谁把自己的国都叫成永远的陵墓?”

    唐天风也莞尔道:“弟子也有这样疑问,不过那个修行者说,永陵自古以来就叫这个名字。”说到这里,他忽然意识到自己忽略了一个重要的信息,连忙道,“对了掌教,此女与燕离渊源颇深,说不定会横生波折。”

    “哦?”李半山陷入了沉思。

    两人都很默契地避开了燕离的身份问题。

    过了许多时刻,李半山道:“应当不会。若她要救人,早在猎场放那小子走便是了,何必又抓来。本座原要给我那后辈说一门亲事,如今看来,她做过女帝,不知宠幸多少,恐怕不合适。为防万一,你隐去形迹,一面随同天涯防备宵小,一面注意雷神台动静,若那丫头不惜性命,格杀勿论。”

    “喏。”

    ……

    双九大会,不认真细品,还以为是什么闹热的庙会一流。五行院从执掌开始,就以此为可骄傲的成就。

    “请神钉!”

    柳塘发出一声怒吼。

    观礼者打了个激灵,知道要开始行刑了,议论声立止,全部的目光集中到了柳塘的身上。由于武人王身受重伤,不得不闭关休养,这一场双九由柳塘独自主持。

    感受到这许多目光,柳塘才觉出一点压力。有时候被注目并不是一件好事,会使缺把握的人心虚,有把握的人心慌。他同时又觉出一种成就,因为这一刻他是最闪耀的,没有人会去看失败者,要到失败者变成失败者的模样,他们的目光才会伴随着怜悯降下。

    九九八十一根丧魂钉,被放在一个七彩神光四溢的锦盒里,由几个五行院弟子推着车,从裂开的雷神台里走出来,到柳塘的身边。

    柳塘望了眼锦盒,又望向燕离,眼中没有什么多余的情绪,“你的时间到了。”

    燕离不看柳塘,也不关心锦盒里的丧魂钉,在雨霖铃以及五行大阵强大的禁制之力下,他努力地想要抬头。暴雨被隔在雷神台上方的一层光罩外,他并不看暴雨,当他终于找到那个身影时,嘴角渐渐地扬起一个笑容。

    没有怨,没有恨。

175、便纵有千种风情,更与何人说(3)

    燕离此刻的灵魂与身体已经分离。他的灵魂凝视着姬纸鸢,不曾发现,源海遭受禁锢之后,失去了剑歌意韵的控制,黑血咒的开始复苏。他的体表青筋都凸起来,因暗红色的魔血大规模凝结,而显出一种深沉,仿佛从骨子里喷涌而出的黑暗深渊的图腾的轮廓。

    魔血流转着,越来越快,越来越疾,越来越狂暴。

    燕离对此一无所觉。他此刻只想趁生命最后的时刻,将心爱之人的脸孔烙进灵魂里,好为此后无尽黑暗的岁月留存一丝慰藉。

    柳塘第一次主持双九,情绪十分动荡,脸上仍然一派冷酷,模仿着武人王每次行刑前的神态,带着略微的狰狞,眼神极是凌厉地扫了一圈,最后落到燕离的身上。“燕十方,你有什么遗言,速速讲来!”

    燕离置若罔闻。所剩的时光何等宝贵,他一句话都不想对旁人说。

    柳塘也不恼,对身旁负责唱喝的同门使了个眼色,后者会意,气沉丹田,大声喊道:“辰时已到,开始行刑!”

    雷神台仿佛突然“活”了过来,每个人的眼神都开始变化,一种无声的杀氛蔓延开去。

    “请纸鸢姑娘撤去雨霖铃。”柳塘对了姬纸鸢的方向大声喊道。

    雨霖铃虽然禁锢住了燕离,却也像一面盾牌将他防护。别说他柳塘,就算换了武人王来,短时间内也无法将丧魂钉送进去。

    所有的目光,一下子集中到姬纸鸢的身上。这个女人不但拥有倾世绝伦的美貌,还身拥两大绝学,更是得仙器认主,简直再无法用更耀眼的名讳加诸,而其人之耀目,冠绝全场。

    她的眼睛仿佛亘古存在的星辰,宁定而且出尘,仿佛不是此世中人。她的脸庞不多一分,也不减一分,甚至无法用言语来继续修饰,让人如同仰望绝世的珍宝,而哪怕远观,也是一种亵渎。她的眉毛是神来一笔,只静静地贴在那里,就显出一种似笑非笑的让人无从个捉摸的神态。她的鼻子精致得像是雕刻出来,每一笔都

    可见梦幻般的刀工。她的嘴唇薄嫩,惯常地轻抿着,使静默也变得极有力量。她的三千青丝则如浮屠三千世界,每一根都仿佛一条银河从九天垂下。但是她太遥远了,只消看着她,便知道她是自己此生都无法碰触的存在,就好像一场梦。

    听到柳塘的话语,姬纸鸢缓缓地从座位站起来,莲足轻点,便如惊鸿般飘落在雷神台上。她意态轻悠地舒展广袖,藕臂慢慢地向雨霖铃伸去,在即将碰触时,忽然停住,收回手来,“还不到时候。”眼神终于跟燕离交汇。

    燕离发现了姬纸鸢的一种他从未见过的神态,深情而且坚定,像极了顶着余寒盛开的桃花。

    “还不到时候?”柳塘不解其意。

    “我有疑问。”姬纸鸢道。

    “讲。”柳塘慢慢冷下了脸。

    姬纸鸢转身,面向柳塘道:“燕离身为魔族卧底一事,是否证据确凿?”

    “纸鸢姑娘,你在雷神观出面作证的时候,似乎没有发出这样疑问。”柳塘道。

    姬纸鸢道:“我只说我的观点,不足以为指证用。”

    柳塘的脸色更冷:“那你又何必将他抓回来?”

    姬纸鸢道:“因为他既然不是卧底,就没理由逃走。即便要走,也要清清白白、堂堂正正地走。”

    燕离身子一震,无边的喜悦在心田里炸裂。

    所有亲眼看到姬纸鸢抓人的都呆住,以为她中了邪,被燕离用邪咒给控制了。赵德荣忍不住从座位上站起来道:“纸鸢姑娘,你这是说的什么胡话,燕十方是魔族卧底,早就有了定论!他身上流淌着魔血,可不是我们五行院诬陷他!”

    姬纸鸢道:“流淌着魔血的人,就一定是魔族卧底吗?”

    “这……”在场人全都呆住,以为她强词夺理,却又说不出一个足以说服的理由来。

    赵德荣大怒道:“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还用得着谁来认定吗?”

    姬纸鸢道:“但燕离本

    来就是人族,体内之所以流淌魔血,是李红妆一手造就。他的血虽然变成了魔血,可何曾损坏过人族利益?反倒是李红妆的阴谋,多次坏在燕离手上。倘若这一回身陷魔界的我们没能平安回来,正魔大战还没开打已经输掉一半。”

    场内几个被燕离救过的面色微变,但到这关头,哪还顾得上颜面,径自站起来叫道:“姬纸鸢,你莫要忘了,揭穿燕离体内柳塘魔血的,可是你家侍女,谁知道是不是你授意,却来这里装好人!”他冷笑一声,不惮以最大恶意揣测,“反正燕离的结局无法改变,你莫不是想以此卖剑庭一个好,好再多继承一份绝学?”

    姬纸鸢缓缓地看过去:“你叫什么名字?”

    “哼,龙象山赵志义,怎么,被我说中心事恼羞成怒了?”自称龙象山赵志义的也飞落到雷神台上,抱着膀子冷笑不止,“我告诉你,是子卿大师兄让我来的,为的就是监督行刑,防止有宵小破坏。看来不幸被大师兄言中了,不要以为你是女人,我就不敢打你!”说毕掐诀就打将过去。他实在存了一份搅混的心思,以为自己故意放一放水,被这个女人打伤,她的话语就会变得没有说服力。

    姬纸鸢的纤薄的身子在虚实之间变幻一瞬,众人眼中一花,赵志义的法决就消失于无形。

    赵志义没看清姬纸鸢怎么样办到,但只觉对方不过如此,正要大声嘲笑,脑颅忽然倾斜落地,跟着四肢,手腕脚腕纷纷离体,雷神台霎时间染了一片猩红。

    观礼的众人不可思议地瞪大眼睛,以为自己看花了眼。不因为姬纸鸢干净利落的杀人手法,而在于她竟然敢杀人。

    “你好大胆!”赵德荣站了起来,挥一挥手,数十个五行院弟子便包围了雷神台。

    姬纸鸢看也不看尸体一眼,淡淡说道:“忘恩负义者,该杀。”

    燕离首次见识了姬纸鸢的对于生命的漠视。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176、便纵有千种风情,更与何人说(4)

    柳塘欲言又止,觉得姬纸鸢不按他的想法行事,实在很可恶,否则岂不是又一对神仙眷侣?相比于幻想的破灭,被人在脸上狠扇耳光,导致火辣辣疼痛的血一般的现实,更让他深恶痛绝;但内心深处,又实在怜惜。

    “纸鸢姑娘,为了一个魔族卧底,你何必如此,犯下此等同道相残的大罪,便是我也护不住你的。”他叹了口气道。“若你现在能幡然悔悟,向五行院及在场同道诚心表达歉意,我定然从中斡旋,保你性命无忧。”

    赵德荣排兵布阵多了,很快就指使了一个百人方阵,其中有真武剑阵,离阳玄阴阵,解阳阵,天罗地网五部,足叫凶犯插翅难逃。然后才气定神闲地道:“姬纸鸢,你在我五行院如此神圣之地杀人,杀的还是龙象山的内山弟子,我们只能将你羁押,留待文山主前来处置了。”

    姬纸鸢恍若未闻,自顾自地道:“燕离卧底一事,尚未取得实证,理当延后,请一定明察秋毫。”

    柳塘见他认可为道侣的女人一而再再而三地护着别的男人,妒火中烧,阴沉地道:“若我执意要行刑呢?”

    “柳师兄且看此物。”姬纸鸢一翻皓腕,只见白玉无暇的掌心出现一个鸡蛋大小的白玉贝壳。

    “此为何物?”柳塘道。

    “此为海族秘宝留影贝,可记录其观测影像。”姬纸鸢并不给机会迟疑,直接注入真气,使留影贝展开,又以真气驱动,将内中影像投放到虚空中。

    众人只见影像中显出一处满目冰白的苑,一个男人引着一个小姑娘走到僻静处交谈,赫然是冠晓龙与儿。

    当冠晓龙说到如何陷害燕离时,将其阴险狡诈一面暴露无疑。

    “这……”众人面面相觑,不知做何表情。

    赵德荣等到姬纸鸢收了留影贝,才慢慢地笑了起来,道:“这又能证明什么呢。晓龙师弟一定是不小心窥破了燕离的秘密,发现他体内流淌魔血,又担心告密被怀恨在心,只好出此下策。晓龙师弟固然有些贪生怕死,卑鄙地利用了天真无知的小孩;但燕离体内流淌魔血,难道也是晓龙师弟陷害的吗?在铁一般的事实面前,任你再如何狡辩,也是无用功。”说着又转向柳塘,“首席,时辰已经到了,雷霆山下几十万双眼睛看着,五行院想要体面,就不能再耽搁下去了。”

    柳塘点了点头,对姬纸鸢道:“纸鸢姑娘,倘若你还要执迷不悟,就别怪我们辣手无情了。”

    “那便来吧。”姬纸鸢低声道。

    柳塘彻底放弃,戴上特制手套,燃起雷火,取了一根丧魂钉在手,“准备行刑,挡者杀无赦!”

    赵德荣挥了挥手,“杀!”

    数十个五行法阵,数百个五行院弟子,一气往雷神台扑去。

    “燕离,世间向来人心莫测,我知你清白,然而他们不要你活。从前除了恨你,只剩想你念你。如今倾尽了恨,凭我意愿,就不要你死。”

    仿佛当年男孩挡在女孩面前一样,姬纸鸢将身子挡在了燕离的面前。

    “……”燕离张口欲言,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姬纸鸢的身子慢慢地变得虚幻,整个存在几乎被抹消,到了近乎于透明的地步。

    五行院由弟子组成的法阵,数量从五个到十二个,应有尽有,包罗万象。当头便是十二个弟子组成的天罗地网,各以五行之力罗织了一个巨网,向姬纸鸢捆缚而来。

    这天罗地网分为十二个部分,对照十二元辰,可见各色的五行之力凝成十二元辰法相,发出强大的禁制之力,将本来就存在感极薄弱的姬纸鸢束缚。他们皆未曾想姬纸鸢居然如此之弱,一时不能反应,犹疑着要不要痛下杀手,毕竟对方可是名花榜排名第一的美人,杀死了可就再也见不到了。忽觉一丝难言气机迸发,瞬间膨胀到无以复加。

    十二元辰虚相刹那间迸散,主持阵法的十二人同时飞退,摔到了雷神台下“哎哎”叫痛。

    紧跟着一个五行院弟子以迅捷符加快了速度,紧随其后,一手掌心雷向姬纸鸢的门面打去。他自忖掌心雷造诣只在首席之下,即便这一式不能建功,也必能逼得对方退开燕离身边,只要有一丝空隙,丧魂钉进入到罪人体内,就是五行院的大胜。

    这一式掌心雷确实非同寻常,宛然有一团雷电在掌心凝聚,往旁边散发的余波,都在发出非常强烈的气爆声。但姬纸鸢骈指为剑,轻轻夹住虚空中忽然显现的许多桃花,只一瓣轻掷,那桃花便“咻”的洞穿了他的脑袋,再强大的招式,打不中人也只是摆设。掌心雷最终随着他的尸体的冷却而迅速消灭了去。

    余下冲锋的人心神都受到震动,冲势稍缓。

    赵德荣窥得个中微妙,大声道:“你们怕个甚,那个蠢货把所有真气聚在一处,全身都是破绽,根本就是去找死的!”

    听到说话,众五行院弟子醒悟过来,重新恢复到状态里,以防守专长的解阳阵为首,五个手持特制符文盾的五行院弟子各从一个方位围上去。

    解阳阵以抵御、卸劲为主,最是针对法域。他们又是柳塘的掌教继承人的班底,在军队中是亲兵一样的存在,服的是五行院最好的丹药,所用珍宝,耗的是五行院最珍贵的材料。

    漫天桃花甫出,立即消灭大半。

    解阳阵五个弟子见状,士气大振,更是打起一万分精神追逼过去。

    眼见桃花所剩无几,以为彻底消灭了姬纸鸢的法域,其中一个弟子疾赶两步,将大量真气注入手中符文盾之中,意要用巨力撞开姬纸鸢,一来使双九进行,二来避免美人香消玉殒,毕竟如她这般的存在,实在让人难以下手。

    但是他的怜香惜玉,很快换来了致命的后果。

    姬纸鸢只是抬掌,平平地推了出去。

    一阵寒潮掠过,五个齐齐冻成冰雕,又在流仙广袖轻拂中,碎成了冰渣。

    五个生命,刹那间化为一场冰雨。

    全场登时失声,以为姬纸鸢敢杀龙象山弟子,还有一个“忘恩负义者该杀”的名目,如今再杀这五个,就毫无可赦的理由了。

    柳塘渐渐回过神来,忽然觉得自己多少已有些可笑了,这个女人根本是个疯子。他微微瞑目,仿佛祭奠五个同门的逝去:“原来是《洞灵真经》的玄心妙法,这一手玄阴冰掌已得神髓,不过耗力颇巨,你又能施放几回呢?给我杀了她!”

    “杀!”同门惨死,没有吓退五行院的弟子,反而激起了他们的杀意,同时清醒过来,此刻面对的不是什么天下第一美人,于是再无怜惜。

    雨霖铃下细剑出鞘,落在那纤细掌中,便似浑然一体,悄然转动时,十几朵血花先后绽开,可见得招招毙命,毫不留情。仿佛粉碎了对生命的信仰,她的热诚和宁定,都淹没在了杀戮之中。

    “燕离,这一回,就让我来护你周全。”

177、便纵有千种风情,更与何人说(5)

    剑影,数不清的剑影在雷神台内呼啸。五行院极富盛名的真武剑阵,其威力直逼大剑修的法域,然而却阻止不了血花的绽放,生命的凋亡。在那漫天的桃花之中,细剑之下。

    赵德荣把牙关紧咬,生怕暴露了因为恐惧的颤栗。上千个同门的性命,在他还没反应过来之前,就断送在了雷神台,谁也料不到这个妖女杀起人来,竟是如此的百无禁忌,堪称史无前例的大事件。他的恐惧是突然发生的,他害怕继续进行下去,会发生更难以预料的后果。望着仿佛随时会倒下,但就是没有倒下的纤细的影子,望着她破烂衣裙上的血污,怎么也想不通,她哪里来那么大的能量。

    “得手了!”

    一个惊喜的呼声才刚起就剩了余音,发出声音的直接被无形剑刃斩成了两半。

    姬纸鸢从漫天桃花中显出身形来,踉跄两步,一手捂着小腹,可见血止不住地从指缝中溢出来。她一手撑剑,仍挡在燕离面前,默默调息运气止血。

    “杀了她。”柳塘神色阴沉,冷冰冰地吐出三个字。

    赵德荣浑身一颤,足尖一点地,身形便幻化成一串残影,向姬纸鸢疾扑过去。“剑阵准备,妖女已是强弩之末,我来破她法域,你等不要顾忌我的安危……”疾扑途中,他的双手已接连变幻了数十种法印,并有咒语吐出。

    “诸法千界,乾三连,右劲风,断离合,解阳咒,五行敕成!”

    劲风疾驰如烈火,分数十股闯入桃花阵中,将其中势域搅得七零八落。姬纸鸢闷声后退,嘴角更是止不住地溢出血来。

    “趁现在!”赵德荣落地,大声呼喝,同时双手向虚空画圆,用力推出,可见一团烈焰无中生有,向姬纸鸢砸将过去。

    外围处新补的剑阵弟子,见状即刻起阵,万万道剑影便扑入雷神台。

    台上神光大放,雨霖铃重新合为一体,垂下数不清的禁制之力,但禁制法器并不擅长防护,这泰半的禁制之力,

    都用来护住了燕离,姬纸鸢虽然及时收缩了法域,仍然被真武剑阵打的遍体鳞伤,衣裙更加破烂。

    雨霖铃被撤走,燕离的身子得以动弹,口中刚要发声,便察觉到黑血咒的复苏。奔涌不休的魔血,让他苦不堪言,仍是一个字都吐不得。同时,五行大阵的禁锢得以更深入一层,再次令他动弹不得。

    “轰隆隆!”

    九天之上一声响雷,雨势更狂更烈。不知是否因为斗法,雷神台内五行之力紊乱,防护暴雨的罩子忽然破碎开来,暴雨倾盆而下。

    姬纸鸢撑着雨霖铃,伫立在风雨之中,一面喘着气,一面抽出细剑在手,目光骤然一凝,无数雨滴猛地凝固在虚空,并如同注入了冰雪,整个拉长形成冰锥状,“嗤嗤”的洞穿了赵德荣的身体。

    赵德荣难以置信地低头望着千疮百孔的躯体,嘴角咧开一道无声惨笑,随即摔倒在血泊中。

    “赵师兄!”群起悲呼。

    柳塘抬手抹去因为尸体倒地而溅到他脸上的血水,心中一阵一阵地抽痛。他是孤儿出身,在他还不是首席之前,赵德荣一直对他如同兄长般照顾,如今竟然惨死在自己眼前。他有点后悔太快拿起丧魂钉了。因为丧魂钉一旦拿起,若不祭出就放回原位,至阴之力会迅速流失,必须重新温养四日才能恢复正常。

    这个时候,柳塘做出了连他自己都意想不到的动作。他将手中的丧魂钉祭了出去。丧魂钉化为一道致死的黑暗光波,打入了姬纸鸢的下丹田。

    姬纸鸢神色一变,踉跄退了几步,直退到燕离处,倚着后者才勉强站住。

    柳塘很快意识到自己的错误,将丧魂钉打在无关的人身上,这已不仅仅是失职,更是将五行院的脸丢得干干净净。他跟那些早在血战开始前就躲起来的同道们一样,被自己的行为呆住了。但他的内心深处,却别外地升起一股报复的快感来。

    “妖女,你不但敢阻止双九的执行,还大量杀戮我五行院

    的弟子,简直罪无可恕,我以五行院首席的身份宣布,将你列入被执行者行列,你就跟这个魔族卧底一起受死吧!”

    这个时候柳塘绝不会承认错误,那无异于自扇颜面。而将姬纸鸢也并入罪大恶极之列,就可冠冕堂皇地掩盖错误了。他缓缓地又拿起了一根丧魂钉。

    燕离能感觉到,靠在他身上的薄弱娇躯已是油尽灯枯。他的心像要炸裂开来,但他却一个字也吐不出。

    薄弱娇躯,气若游丝地在燕离耳畔吐气:“燕离……我一直羡慕你……言行无所顾忌……重逢第一面,你就当众调戏我……还把我比作青楼女子……我很生气,想治你的罪,可是你太狡猾,一路设局……让不能轻易动你……”

    重逢第一面,我的灵魂就告诉我是你,可是不敢相认。我把你比作青楼女子,是因为把你贬低,才让我们相配。

    燕离很想开口说话。

    “妖女受死!”

    暴雨中一声断喝,只见头顶上空飞落下来数人,为首的赫然是水院首席及几个师弟,几个皆施咒法,漫天雨幕忽而扭曲,拧成一尾雨龙,向相互依偎的二人砸将下来。凝聚了他们数个全部修为的一击,足以叫二人粉身碎骨。

    姬纸鸢强吸一口气,桃花铺盖开去,口中喃喃细语。

    “此花之崖,彼花之岸……”

    桃花漫天飘舞,宛然从彼方天而来,很快激烈旋转,将血水雨水纷纷卷入其中,在半空又诡异凝固。“嗤拉”一声,不知怎么的就燃烧起来,冲天而起的浑浊水幕,忽而变作了漫天的烈焰。

    烈焰过处,雨龙也被沾染焚烧,水院首席及其几个师弟,便在这焚天烈焰中化为灰烬。

    “妖女……”观礼众人不禁“嘶”的倒抽冷气。以他们眼力见识,自然能看出其中微妙。水行转火行,是《洞灵真经》的妙用,成规模的无上掌控力,则是《琴心三叠》的特质。

178、便纵有千种风情,更与何人说(6)

    第二根丧魂钉,打在了姬纸鸢的肩井穴。

    柳塘眼看那张绝伦的脸庞因为痛苦而紧皱起来,心中就升起难言的快感。他又先后祭出十根丧魂钉,顺序是照着前一个犯人来的,也就是杨青柠。

    但是姬纸鸢没有发出声音,也没有停止杀戮。

    没有杀戮,她就静静地靠在燕离的身上,像展览珍藏宝贝一样,细数着回忆。

    “……在与西凉的对决中,你知道你不能输,输了就会死,但你也不能赢,赢了燕山盗就会死……你还是赢了,但你命令燕无双杀死陆显,此举不但逼得西凉失去退路,更用这个方法保住了燕山盗……我一直觉得你的谋略不输任何人,很是欣赏,可你总拿来对付我……”

    因为我不能给你杀我的理由,不能给你继续恨自己的理由。燕离默默地说。

    又几根钉,姬纸鸢几乎已经站不稳,可她倚着燕离的神情,是那样的欢欣与释然,仿佛自己多受一点,燕离就能少受一点。

    再没有五行院弟子敢靠近,因为姬纸鸢受刑,已成定局,天下人的眼睛都在看着。

    “你又助我破了心头病,剿灭了黑山。可后来你为了唐桑花,非要跟我作对。我很生气,不因为你忤逆我,因为你为了别的女人……”

    我不能听凭你指使,那让我感觉像是你的手下。我不想做你的手下。燕离默默地说。

    到了二十根钉,众人震惊地发现,姬纸鸢仍然没有发出任何的声音,甚至挡住燕离的身子,也不曾丝毫的移位。

    难道她没有痛觉吗?

    姬纸鸢没有痛觉吗?当然是有的。只

    是她这一生所受的教育,几乎都是在教她控制自己,因为要做一个真正的皇者,就要将痛苦、愤怒、悲哀、欢喜……所有激动的情绪全都隐藏在心里。

    她痛不欲生,但没有比细数回忆来的重要。

    柳塘快速取出二十一根,人一旦得不到满足,就会无限索取。他非要姬纸鸢痛叫出来不可,所以他并不给喘息的机会。

    二十一,二十二,二十三,二十四……

    但凡所能想象到的痛苦,都加诸在一起,使得姬纸鸢的身子不断地冒出冷汗,背脊更是有生以来第一次地弓起来。可她还是挡着燕离,不肯挪开一步。她也是双九诞生以来,第一个在没有禁锢的情况下受刑的人。

    “熔岩部落,你在最后关头出现,扭转了败局……但不因为你帮我扭转了败局,我才跳下去救你……只因为我不要你死……那时候我多想跟你留在谷底……可是我们都不能……我也羡慕唐桑花,她总是敢想敢做,勇于表达,我时常觉得你跟她才是天生一对……”

    可我就是喜欢你的平淡宁静,欲言又止。燕离默默地说。

    二十五,二十六,二十七,二十八……

    丧魂钉开始毁灭姬纸鸢的道基,血肉开始**,表皮起皱,痛苦进一步深入骨髓。

    姬纸鸢只感觉通身的骨头仿佛都有利刃在切割。

    二十九,三十,三十一,三十二,三十三……

    “叫出来,叫出来,你为什么不叫,一点都不痛吗!”柳塘状若疯癫,手中不停地掷出丧魂钉。

    到了五十一,姬纸鸢的内脏开始发出鸣响,道基几乎被磨蚀殆尽

    。她痛苦地蹲了下去。这个时候她相信柳塘已经不会再对燕离出手,只要她的意志没有屈服。

    双九是八十一根丧魂钉由外而内破坏人体的一个统称。这个刑罚的实际意义就在于震慑,人们总是很容易屈服于无法抗拒的痛苦中,并暴露丑态。

    可是姬纸鸢的存在,颠覆了这一传统。

    哪怕痛极,她也不吭一声。

    站不住了,她就依偎在燕离的身上,仿佛这里就是她的归宿。

    在这过程中,燕离的心被撕裂开一次,两次,三,四次,无论多少次,都总能撕得更碎。

    五脏的衰竭,终于让姬纸鸢的神智开始模糊,丧魂钉的极阴之力开始深入她的灵魂。

    到了八十一,宛然历经了八十一个劫难,姬纸鸢再也睁不开眼睛了。她勉强地抬起手来,颤抖着摩挲燕离的脸颊。

    “燕离……答应我……不要闹下去……冰见一定能还你清白……”

    “妖女!”

    柳塘像发疯了一样,抬手就招来九阳神雷。在这个位置,有五行大阵的加持,九阳神雷几乎不用咒语就能放出。

    这也是双九最后一环。

    至刚至阳的九阳神雷,会将被至阴之力侵蚀的躯体与灵魂彻底毁灭,真真正正的魂飞魄散。

    “燕离……我抓住你了……”

    仿佛当年寒湖边,女孩的手奋力地抓住了中剑落水的男孩。

    雷光闪过,女孩化为了漫天的尘埃,像柳絮一样,飘往世界的尽头。

179、于微末处见得意味

    从龙首山顶部那如梦似幻的仙境上沿天梯继续攀登,便是有天下第一秘境之称的“天涯海角”。

    晨雾起时,一朵一朵的仙云焕发着饱满生机,渐次地舒展形状,宛然一朵朵昙花的盛开。又在微风中凋零。只是它们的凋零,是一个全新的起始。倘若周而复始,倒也称不上天下第一,到了午时,阳光蒸发了多余的水雾,开始降下彩色甘霖,宛然一场彩虹雨,只有身临其境的人,才能感受到它的曼妙与奇幻。

    然而这二者,却都比不上晚霞。天涯海角的晚霞,比别处都不同,因为星海近在咫尺,几乎伸手就能触摸,在橘红的云霞里透入炽白的流转不休的星光,则绚如注入金色橘汁的银河。

    流木冰见每到这时刻,就觉出自然的神秘而且伟大,绝不以为这是人力可以办到。她每凝望那河流,就仿佛看见时光在那里流淌,就觉出让许多人执着的情爱怨恨的渺小。她自感也是其中一员。

    “恨姑且不论,爱得伟大,又有怎样意味呢?”她自言自语。“薇薇常说:‘若是真的深爱对方,便是死也要在一起的。’可时光流逝,万物凋敝,便是伸手可摘日月星辰的修行者,终有一日也是要离别的。何况人之情爱,常常不能长久。”

    这数日功夫,不见此间主人回转,流木冰见已学会消磨功夫,这在从前是绝不会发生的。自言自语,便是自己说给自己听,在别人眼中,多半是有些疯子的潜质。不过,自言自语又多半常常伴随奇妙的顿悟。

    流木冰见没有顿悟到自己,反而想起了姬纸鸢。她觉得这个女人太冷淡了,既不会幽默风趣逗人笑,又不会作势装相扮可怜,注定讨不得男人的喜欢,虽然在名花榜排名第一,追求者却比不上顾采薇,就是明证。可她知道,这个女人的可爱,只有她爱着的人与爱着她的人才能体会。

    “纸鸢,你说燕离从小颠沛流离,吃了许多的苦,不愿他再举世皆敌,无容身之地,求我无论如何想办法还他一个清白,还说一定有办法拖到那一天。如你所料,我此行很耽搁,丧魂钉归到五行阴魄池,最短也需要四日才能重新启用,若你真能争取到这四日功夫,我定然还他一个清白!可是……”

    流木冰见低下头来,望着眼前空荡荡的楼阁,喃喃地道,“你说的办法,究竟是什么呢?”

    时光河流忽然阻断,云潮涌动着,楼阁的灯,忽然亮了起来。

    流木冰见站了起来,因为她知道,此间的主人终于回来了。

    “外面是谁。”苍老的声音响起来。

    “晚辈昆仑传人流木冰见,拜见上人!”流木冰见抱拳躬身。

    “不错,昆仑后继有人。”那苍老的声音说。

    “多谢前辈。”流木冰见坦然道。

    苍老声音道:“你的坦然很叫人舒服。不像许多小孩,谦逊得让人作呕。”

    流木冰见笑道:“只因晚辈确有让前辈承认的自信。”

    苍老声音也笑起来,“你才这点年纪,苏掌教已用六道冰月神针来封你修为,再过几年,等你踏入神圣领域,能跟你一较高下的,就没有几个了。不过,天涯海角可是不易闯的,你费这样大力气,总不至于只是来见本座一面的。”声音的主人自然是道庭的寰宇神仙,太虚上人李青彦。

    流木冰见道:“能面见上人,是晚辈天大殊荣,原不敢奢求更多;然晚辈有一至交好友,因遭到奸人陷害而身陷囹圄,委实背负着天大冤屈,故专程来此请上人出面,替晚辈好友主持公道。”

    “哦?这人间有何事你解决不了,非要本座出面不可?”太虚上人道。

    流木冰见一听,就知道这位世外高人怕是对三界的事了如指掌,也不拐弯抹角,直言道:“只因那五行院冠晓龙指认藏剑峰燕离为魔族卧底,害得燕离要被执行双九,然而事实真相并非如此。”

    “真相又如何?”太虚上人道。

    “燕离不是卧底。”流木冰见道。

    太虚上人道:“为一个身上流淌魔血的魔族辩白,也是昆仑传人的义务?”此言听不出口吻的变化,但却真个诛心。

    流木冰见细眉一轩,眼神微变:“上人也以为,身上流着魔血就是魔族?”她的眼神的变化,证明她并没有被夸得找不着北,仿佛那就是事实。

    楼阁内久久没有传出声音。

    流木冰见总算没有失望到底,继续说道:“燕兄体内流着魔血,是确凿无疑的事;然而他究竟是否做过对

    不起九大的事,恐怕存着很大疑问。如今各派查也不查,便要对他用刑,日后被人说道起来,九大恐怕撇不开‘草菅人命’的嫌疑吧。”

    太虚上人沉默了许久,才缓缓道:“这人间许多事,足够很多回味,值此正魔大战,为了三界的和平,弟子们的流血牺牲,可以看作是必要的。”

    流木冰见心中一沉,道:“上人以为此事毫无转寰余地?”

    太虚上人道:“如今双九已过,一切成了定局,纵是能转寰又如何?”

    流木冰见道:“即便燕兄已死在双九下,晚辈也要还他清白!”她咬牙取出昆仑令,“此乃昆仑意志,望上人斟酌!”

    “昆仑愿为此事动用昆仑令?”太虚上人吃了一惊。

    “晚辈是从家师手中取来。”流木冰见道,“家师虽不插手,但给了晚辈昆仑令,已足够表明态度。”

    “昆仑令只有一次机会,无论需要九大做什么,都要无条件履行。从此以后,昆仑令就不复存在了,你可考虑清楚了?”太虚上人道。

    “晚辈考虑清楚了,绝不反悔。”流木冰见道。

    “也罢。”太虚上人叹了口气,取走了流木冰见手中的昆仑令,然后道,“既是昆仑一力担保,日后那人做出什么妨害三界的事来……”

    流木冰见接口抢道:“自由昆仑负责到底。”

    ps:我总是拖着不写,因素很多,也有一大部分是偷懒。这一回实在酝酿太久,写出来又不甚满意,如同一记重拳挥空,让我很有不着力感。而从此倾国之虐,让我再也无法跟别人推荐,(日子那么苦,我总不能叫别人来哭一哭)实是作茧自缚,怕也是另一种方式的自嘲。有一种神,你信仰他就存在,你不信仰,他就是空气。人大抵也是如此,渴望着被关注,成为话题的中心,看到在说‘我’,才能充分感受到存在,否则就是一个人在那里苦闷。

    另外,新近领悟,写东西毕竟也是一个职业,各种断更,也是对这个职业的一个不尊重。而写东西之于我,仿佛也有另外的意义,就是花时间去做了一件有意义的事,就好像人生的一块砖,砌上去了,就多一重圆满,拿去做别的消磨,是用一点少一点。我想尽量地纠正一下自己的态度,希望诸位多多监督。

180、此后她的余音不绝

    雷霆山下。

    暴雨之中,五行大阵投放出来的水镜时而被雨幕遮挡,叫人看不清楚究竟;然而姬纸鸢魂飞魄散的一幕,却清清楚楚地映现了的。原本比暴雨还要响亮的议论声,就此中断,人们犹自不敢相信,名花榜第一的美人,竟就此灰飞烟灭。

    “九九八十一根丧魂钉,竟不能让她叫出声来……”有人喃喃自语。

    无论之前是充满恶意的,幸灾乐祸的,同情的,鄙夷的,轻蔑的,怜惜的,到此也只剩下了震撼。因为这世上还没有人能完整受下双九而不发疯的。无论你去找什么理由,无论是否藏有什么侥幸,都不能抹去这一个事实,再挑剔的人,都只剩下了钦佩。

    画面中的燕离,没有办法发出声,只是张着空洞洞的嘴,像要呕出什么来。他的全身都在颤抖,面庞上的每一寸肌肤都仿佛痉挛,任谁都能领悟到他那深入骨髓的痛苦。

    似乎终于领悟到事件的“不正当”,五行院将投影水镜的神通给收了回去。但却有声音发出:

    “莲花座弟子姬纸鸢,与魔族勾结,今赐双九,以儆效尤。四日后再开双九!”

    如果说来观礼的人对姬纸鸢产生钦佩,那么与姬纸鸢熟识的好友,心情就要复杂多了。

    山脚下数不清的茶棚其中一个,众人都站着说不出话来。

    连海长今久久无法出声,原本他这一脉的人,对女人别外都有一份怜惜之心,何况像姬纸鸢这样的女人。可无论怎样,木已成舟,他也无法改变什么,只能长叹一声,然后随时防备着。他要防备的没有别人,自然是对姬纸鸢忠心耿耿的马大将军。

    “畜生!畜生,这一帮子畜生!”

    马大将军整个人都不好了,眼睛血红血红的,像穷途末路的野兽,发出临死前的咆哮,“老子杀光你们!”猛地撞开支撑茶棚的柱子,欲要冲入雨幕。

    “马兄冷静!”连海长今早有预料,连忙展开折扇,反向一勾,无形的力场,自然地将马关山钳制住。

    “滚开!”马关山此刻已是六亲不认,谁敢挡,他就拿

    谁开刀。黑漆漆的刀光从他身上炸裂开来,“砰”的一声,将连海长今给震退开去,然后大吼一声,冲入了雨幕。

    连海长今连退数步站定,苦笑着甩了甩发麻的手,“马兄的大黑天魔王刀果然是得了真传了。在下去找他回来,二位姑娘等我消息。”

    “不用了,这有什么打紧,原本计划被暴雨延误,现在可好,五行院可是申明了的,四日后再开双九,也就是说,我们还有四天的时间救人。”

    几人之中最冷静的当属唐不落了,她一面安抚着般若浮屠,一面平淡地说道:“至于傻大个,让他去冲杀一番,也有利于我们的计划的进展。五行院的除非长老一辈的出手,年轻弟子又有几个是他对手。”

    连海长今想了想,便也作罢。听着般若浮屠情不自禁的哭泣声,想到她从小跟姬纸鸢一块儿长大,可以说情同姐妹,不禁惨然一笑:“没想到陛下对燕兄的感情如此深厚……”

    唐不落道:“他们一直相斗,互为敌手,彼此就成了最了解对方的人,因为了解,所以欣赏,也因为……他们一直都很孤独。”

    “孤独……”连海长今咀嚼着。

    唐不落道:“两个孤独的灵魂,也许从一开始就相互吸引着。你以为燕离要毁大夏,姬……”她原要直呼其名,不知为何却改了口,“女帝全然不知么?她只是不愿去选择,而让命运做出了审判。”

    连海长今喃喃道:“命运……唉,命运为何总是要这样捉弄人,燕兄的身世……可是,前番已逃走了,为何又抓回来……”

    五行院将苏小剑救人及姬纸鸢抓人的事迹很是渲染了一番。

    唐不落道:“连海公子虽是个十足十的君子,且对女子独有见解,却也有不足。”

    “愿闻见教。”连海长今道。

    唐不落幽幽地道:“因为抓燕离回去,是为了完成她的复仇。倾尽了仇恨,余下来的,便是她那刻骨铭心的无法磨灭的爱。剑和桃花,相生相伴,凋落了,就葬在剑旁,这也是她早就决定了的归宿吧。”说到这里,她闭上了眼睛,试图抹去脑海中反复闪

    现的、姬纸鸢临死前的神情。由来已久的疑问,也终于得到了解答。

    “如果一定要,我也可以为他死,但我不能像你一样,别无所求……你爱他,就只是你爱着他,而我爱他,却要得到他……”她的脸庞因为痛苦而皱起来,小手紧紧地攥住,“我不如你……”

    茶棚里再无余音,只有暴雨不断击打棚顶的声响,像一首听不出韵律的哀歌。

    “公子,公子,找到了……”

    暴雨中一个青衣小厮冲进来,对连海长今道,“您吩咐找的人,找到了……”

    连海长今正要细问,忽然神色微动,抬手打住了小厮的话头,向唐不落望过去。

    唐不落眉头一挑,纤纤玉指曲起,向棚顶一隅弹去。只见一道金光激射过去,“轰”的一声炸响,金光四溅,从微末中可窥见,分明是一丝一丝极细的金色火焰,在这暴雨之下,丝毫不熄,卓然傲岸地左右冲突,雨幕一时间断层,非常之骇人。

    “金乌真焰,不,不落城……”暴雨中一个掩不住的惊叫。

    “子固师兄,你怎么样!”跟着是一个惶恐怯弱的声音。

    “金乌女王且慢动手,我等乃是藏剑峰弟子,此来没有恶意,快请收了神通……”另一个声音接踵而至。

    唐不落心情很不美丽,出手极是狠毒,见对方竟能撑到这时候,便按住了脾气,收了金乌真焰,叱道:“鬼鬼祟祟,干什么?”

    暴雨中,曹子固跌落在茶棚外,四五个人急忙地围过来,防备着唐不落再次出手。

    黄承彦扶起曹子固,一面隔去雨水,正要开口,被烧得痛彻心扉的曹子固却抢先骂道:“干什么?若不是你这疯婆娘先派人追踪我们,我们至于跑来看你?你以为你是谁啊……出手竟然这样狠毒,你简直……”

    轰!

    曹子固话未说完,茶棚整个膨胀炸裂,一团比方才大上无数倍的金色火焰宛然太阳般升起。曹子固的脸一下子涨成了猪肝色,后面的话,一个字也吐不出来了。

181、他们的共谋

    不过,可怖是一回事,畏缩不前,却是另外一回事。

    曹子固撑起身子,推开搀扶他的紫儿与罗方硕,挈了龙鳞剑在一侧,冷冷地盯住金色烈焰下宛然天神下凡般的唐不落。

    黄承彦见状,也取出了金光剑。听涛庄三姐妹早已被吓得面无人色,对她三个而言,唐不落的存在,就好像那一团金乌真焰一样,耀眼到无法直视,她们甚至无法看清楚唐不落的衣着款式,因为无论什么样的衣物穿在女王身上,都只能成为附庸。

    唐不落今日穿了一件简简单单的对襟襦裙,媚而不俗,像个平易近人的小家碧玉,全身上下没有一件华贵的装饰。但此刻,她只是简简单单地站在那里,神情稍作变化,就高贵得不可方物。

    连海长今一见要冲突,赶忙拦住唐不落,对曹子固抱拳苦笑道:“对不住,对不住,是在下派人去找寻几位少侠踪迹,与唐姑娘无关的,快请收了剑,咱们有话坐下来好好说。”

    曹子固冷冷道:“你这厮做甚么追踪我几个,有什么不可告人的?”

    连海长今道:“都是误会,在下原要先探听出诸位落处,再亲自去请的。在下连海长今,连海山庄在风洞府的管事,兼任稷下学宫教习。”

    听到是连海山庄的成员,又是稷下学宫的教习,曹子固脸色逐渐升温。

    连海长今接着道:“这位是金乌女王唐不落,想来你们已经认出;另一位是般若浮屠,菩殊寺新近招收的俗家居士。我们几个,都是燕离故交。”

    “故交?”曹子固一听,连忙收了剑,讪讪道,“原来是燕师弟的朋友,我这个脾气,见笑,见笑了……”

    黄承彦狐疑道:“怎么从未听燕师弟提起过?”

    唐不落收了金乌真焰,娇笑道:“燕离这个小贼,生性凉薄得很,怎么会把老朋友挂在嘴边说。”

    黄承彦皱了皱眉,收了金光剑道:“生性凉薄的,倒是很不依仗她人的名声地位。如此看来,也未必好到什么程度。我等还有要事在身,先且告

    辞了。”

    “啊呀,你这个人戒心很重嘛。”唐不落轻抚秀发,意态慵懒。黑暗中自有影子显现,撑开一张新棚,并有全新桌椅摆好,正接了坐下来的唐不落。“小贼虽然很不是东西,但骨子里却有傲气,我是他朋友这件事,他自然不肯到处去说。不过你在怀疑什么,难道我唐不落还要求着他做我朋友不成?”

    “师弟?”曹子固也很想跟燕离的故交讨论一番,便疑惑地望着黄承彦。

    黄承彦道:“燕师弟既然生性凉薄,对故交想必摘不出好的可称道,你诸位若是来看笑话的,又何必拖上我们?”

    唐不落听到这话,忍不住娇笑起来,宛如花枝乱颤:“我原以为你是你们中最聪明一个,原来你却是最犯蠢的。不过,小贼又给你灌了什么**汤,还不许别人说他一句不好?收买人心,可不是他强项。”

    黄承彦神色不动,淡淡道:“你女王太尊贵,这样铺张,怕是早就暴露,不要牵连我们才是。”

    “什么话,”唐不落眉头一挑,“我故意让他们选的低劣材质,这也算得铺张?”

    曹子固这才发现,用来搭建屋棚的木头竟然是上品的黄花梨,铺的是防水的绸布,桌椅更是贵如珍宝的紫檀木,如此也算得低劣材质?他暗自感叹金乌女王的奢华,面上不动声色,只道:“方才听连海兄说要请我们,不知所为何事?”

    连海长今道:“日前在酒楼,不意听了一耳朵,正中我几人下怀,愿出这一份力气。”

    曹子固吃了一惊,道:“你是说,你们也是来救燕师弟的?”

    “正是。”连海长今道。

    黄承彦原要质疑,但看见金乌女王,已是一块活招牌。如果是个名不见经传的,自然很容易让人猜疑其动机,但对唐不落而言,区区一个藏剑峰弟子,实在没有必要亲自来算计,这就是很重的分量了。

    “连海兄可有主意了?”曹子固惊喜道。

    “在下手中有五行大阵阵图。”连海长今笑着道。

    “出自何人之手?”黄承彦道。

    “在下原不愿透露,只是时间不多,为了取信诸位,只好如实交代。给在下阵图的是古海源大师。”连海长今道。

    黄承彦也吃了一惊,道:“居然是他!我早听说燕师弟与他有私交,没想到他竟肯为了师弟交出阵图。”

    作为参与设计的巨匠之一,若被人得知,定然是身败名裂的下场。

    “希望诸位守口如瓶。”连海长今慎重地道。

    下风处忽然传来一个心肝俱丧的惊叫声。

    “那,那是什么?”

    那些本要散去的散人修行者,忽然间嘈杂地聚在一处大呼小叫起来。

    众人正待要行动,分外慎重,各自对视一眼,一齐拥出去看。他们选的落脚处较高,看得也较远些。这时候暴雨稍小,透过雨幕,就瞧见黑压压一片军队奔涌而来,可视程度太差,根本看不清有多少人。

    “燕子坞的人马,终于是到了。”连海长今神色凝重,以尽全力地伸展神识,果然觉出一个可怕气域的迫近。他仿佛已听见一个妖异的轻笑声,在耳边响起来。

    唐不落安坐不动,神色却有变化。“哼,是他。”

    “连海兄是说这些人马都是燕师弟的手下?”曹子固瞠目结舌。

    连海长今道:“在下收到情报,除了燕子坞,还有魏王宫的小霸王,也率了龙骑军团赶来。我们必须加快速度,在他们进攻之前破开五行大阵,否则这些军队,未到那雷神台,便要折损殆尽!”

    “那事不宜迟,怎么做,我们听你的!”曹子固立马急了。

    “这就需要三位姑娘的本领了。”连海长今将目光投到听涛庄三姐妹身上。

    大姐紫儿想了想,恍然道:“我姐妹三个,一擅测算,二擅堪舆,三擅术数,正是破阵之要。”

    “正是如此,快请随在下来。”

182、亡者的晴寂

    倔强却又深情的女子,在犯下滔天杀戮之后,死在了爱人怀中。历历在目的情景,只需用一句话就能概括,但在大部分观礼者的心中,未尽的意味,恐怕足以写成一本书。

    柳塘已无法形容此刻的心情,快慰与挫败并存,还有一股子难言的哀伤。直到此刻,他才发现,他那从来冷酷如铁的心,是悸动过的,为了这个以身对抗双九而在他眼前魂飞魄散的女子。不过,四周那倾盆大雨都洗刷不净的满目的血腥,以及兄长般的赵德荣的散落两处的尸身,却又勾起了他刻骨的仇恨,轻易就压过了这一份刚刚萌芽的情感。

    同门的血仇,立即得到报复,尽管不得不再等四日功夫,才能继续对主犯行刑,五行院的弟子们,也都欣然快慰得很,对柳塘这个首席更是尊敬,收集了散落的失去光泽的丧魂钉,归到匣子里,向柳塘请示道:“大师兄,这就放回去么?”

    “你不但不需要来问!”柳塘深恨他愚蠢,强忍着怒火道,“速着人来清扫。另,赵师兄的尸身,好生收殓,归入长明堂,点长明灯、定魂香,享三牲五畜,年节加倍。”

    那弟子吃了一惊,期期艾艾道:“这,这是长老死后才有资格享受的待遇……”

    柳塘眼神逐渐凌厉:“我的话不好使了吗?”

    那弟子心中一颤,想到眼前这位的身份,连忙应下来:“是,是,我马上去办!”

    五行大阵恢复如初,阻隔暴雨的罩子补全,雷神台内,就显得颇为安静。

    柳塘向了那些重新归到座位的宾客略一拱手,道:“稍后有人带诸位去客房休息,这四日,五行院定然好生招待,延误归期,实在很对不住。”

    “无妨的,无妨的……”众人皆道。

    柳塘登台,向燕离走过去,并伸手抓向已然无主的雨霖铃。显然仙器不可能认他为主,他一伸手,雨霖铃便化作一道光,没入虚空消失不见。他早料到这结果,并终于确证其主的死亡。他再一次去打量“手下败将”,用尖酸刻薄的口吻说道:“你若乖乖死在苏小剑的剑下,苏小剑就不会死,我自然也不用亲手

    将她杀死。你活着尚且害人,没想到临死,还非要拉几个垫背,简直死有余辜!”

    燕离的那双眼睛,那双已不能称之为眼睛的眼睛,狂躁,混乱,毁灭,无声的撕心裂肺,随同粉碎的灵魂,无法拼凑的神智,在听了柳塘的话语之后,像剥了血肉存在的骷髅,黑洞洞的眼眶里,慢慢地燃起一点光。这一点光,世间绝无言语可以精确注解,仿佛从黑暗中升起的光明,但这光明,又如死灭的灵魂的余烬。

    “啊……”

    奔走的魔血,冲开了桎梏,夺回了发声的权利。

    “啊……啊……啊……啊……”

    一声一声连续不绝的凄厉的干嚎,饱含的巨大的哀伤,直似要呕出灵魂来。

    柳塘只觉这凄厉叫声渗入到了他的骨子里,忍不住退了两步;重新落座的宾客,忍不住的毛骨悚然,几个清醒的,悄悄地站起来,竟是招呼也不打,直接离开了雷神台。

    “你瞎叫个什么!”柳塘挂不住脸面,凶相毕露,掌心雷霆聚集,决心要给燕离再吃点苦头。

    死灭的灵魂的余烬,竟又燃烧起来。

    柳塘觉出猛烈的死怨大潮,冷不丁地退出数步,再对上燕离的眼睛,只觉滔天凶煞冲击着他的魂魄,令得气血上下翻涌不休,不由得大吃一惊。可是突然,那邪恶的眼眶中闪烁出金色光焰,死怨大潮便如幻觉般消退得干干净净,邪恶的眼眶中,又只剩了一点光,定定在那里亮着,空荡荡无声。

    亡者的晴寂。

    “金乌真焰。”柳塘眯起眼睛。他出身名门,拜得名师,只这一刹那的变化,他就意会出一个惊人的事实燕离的体内有什么凶煞绝伦之物被金乌真焰所镇压。他无从得知,这凶煞绝伦之物若是释放出来,会有怎样的毁灭力,但他却知道,金乌真焰有着怎样的毁灭力。他更知道,燕离此刻的平静,是金乌真焰与五行大阵的双重压制,心中便浮起一层隐忧来。

    “来人!”

    柳塘向四面叫起来,但是没有一个来应,叫了许久,才终于匆匆跑来

    一个,向他抱拳道:“大师兄!”

    “怎么半天不应,清扫场地的人呢?”柳塘强忍雷霆之怒。

    “回禀大师兄,山下闯进来一个修行高明的疯子,一边骂,一边将拦他的师兄弟打杀,已闯到火院要地。”那弟子道。

    柳塘怒火高涨,本要亲自去收拾,想到什么要紧处,生生忍下,对那弟子道:“去请火院法护长老出关,先打个半残,再问师承来历,无关紧要的,剁了喂狗!”

    “喏!”

    那弟子方去,又见一道疾如雷霆般的身影,转头已到柳塘跟前拜倒:“大师兄。”其语调比普通不同,木然而无情感。

    柳塘认出是五行院专门为掌教继承人所培养,虽同是弟子,实质却是随时可以赴死的死士。他的态度也跟随变化,因为这些死士寻常不会出现,可一旦出现,就意味着紧要的正在发生。

    “讲!”他直接挥手道。

    死士低声道:“半个时辰前,数百艘装载破虚梭的船只在鹿港靠岸,出现了数量未知的军队,值守弟子被屠杀殆尽。贼人狡猾,且经验丰富,一个报信的都不成功,我路过才侥幸探见,快马回报。如今那些人已快到雷霆山下。”

    柳塘的眉毛一下子拧起来,像打了结一样,心中隐忧更甚,目光闪烁道:“知道是什么来历么?”

    “应是燕子坞的人马。”死士道。

    “燕子坞?”柳塘只觉分外陌生。

    死士望了燕离一眼,道:“都是此人的手下。燕十一也在。”

    柳塘倒抽一口凉气。

    周围留下来的宾客一听,再也坐不住了,纷纷站起来。

    燕子坞没人知道是什么,但燕十一这个名字,实在是一个恐怖的化身。

    柳塘思虑片刻,道:“不慌,只要五行大阵在运转,管他燕子坞多少人马,保管叫他们有来无回。你先安排客人们下去休息。”

    “喏。”

183、三大军团

    雷神台经过了几番扰攘,很清净下来了。

    宾客云散,独有一个不走,在那里坐了许久,目光仿佛望着雷神台上的燕离,又仿佛不是。他的神情里的悲苦,似乎并不比燕离少多少,而多余挤出来的,是仇恨与快意。但又因为这快意,他陷在另一种痛苦之中,因为这快意,是一个无辜女子的魂飞魄散换来的。

    “纸鸢姑娘,我实不愿因为对燕离的仇恨,而对你的痛苦感到快慰……我的修行很不够,回去定然为你默诵《藏转经》十万,愿你……”他原想祈祷死者安息,但死者已是魂飞魄散了,又怎么安息呢,不由深深地叹了口气。

    “师弟在祭奠谁呢?”

    突兀一个嗓音响起来。

    唐天风并不觉突兀,因为他早就察觉到雪天崖的气息。听到问话,他扭转头望向突然出现在旁边座位的雪天崖,“自然是纸鸢姑娘。闻说天涯师兄是她的追求者,怎么难道不难过吗?”他对雪天崖并不十分尊重,言语中颇带几根刺。

    雪天崖听出这刺的意味来,神情有些落寞地说:“为兄有过许多女人,这不假,但纸鸢姑娘,为兄觉得她是很特别的一个,不能跟其她相比较。而如果早知她对燕兄情深至此,为兄定然乐见其成,绝不怀一丝贪恋。”

    唐天风稍觉释然,知道雪天崖纵然花心博爱,也有着成人之美,不是君子也是个真小人,便转移了话题:“我素知柳塘其人,自视甚高,怎么听说燕子坞打来,竟然愿做缩头乌龟?”

    雪天崖道:“他方才定从燕兄身上觉出天大恐怖,怕有变数,要尽快处决,以免夜长梦多。”

    唐天风皱起眉头来,道:“若不是双九,有何意义?”他很不愿燕离死的痛快,非要看他在双九下痛苦而死。

    雪天崖道:“这自然是的。双九是五行院的脸面,不可能略过。”

    “那有何方法,可以尽快处决?”唐天风道。

    雪天崖叹了口气:“我从前就听说一个隐秘,五行院其实有办法立刻恢复丧

    魂钉的功效,只是代价很大,柳塘怕是去向苏掌教请示了。

    “哦?”唐天风目光一闪,有些兴奋起来。目光略有别的意味,盯住雪天崖道,“师兄此来,是为了什么?可别犯了怜香惜玉的错误,要继承死者遗愿。”

    “说什么……”雪天崖不禁失笑,“这场双九,怕有意外,掌教着我好生看顾。你不放心,我自去火院会会那个疯子。”说毕闪身不见。

    唐天风神识中再也察觉不到气息,心中定了下来,瞥了仍如死人般的燕离一眼,“我也四处转转,避免有人搞怪。”

    柳塘正如雪天崖所料,心怀隐忧,去向苏晋请示此事。到掌教静室面见苏晋,死了这样多弟子,预料中被一顿臭骂,不过苏晋倒是很赞同柳塘的想法,先用五行大阵挡住燕子坞的来犯,将燕离处死后,再慢慢收拾,才显出道统的手段。柳塘得了首肯,立即去办。

    这个丧魂钉想要恢复,其实有两个方法。其一是归入五行阴魄池慢慢吸收极阴之力,直到圆满;其二便是集齐五个专精五行之一的高明人士,以毕生修为从阴魄池转化极阴之力,注入丧魂钉,只消半个时辰即可恢复如初。代价就是修为尽失,要从头修行。

    五行院肯定有防备一手,这五个人便是守护五行院的五个法护长老,比普通的不同,每个专精一项,穷极一生,绝不修其他。

    很快,五个长老就齐聚阴魄池,在柳塘的命令下,开始修复丧魂钉。

    这半个时辰,柳塘觉得必要去做一些什么。他听说雪天崖在火院跟那疯子交起手来了,知道那疯子再强,也不可能是对手,便决定去会一会燕子坞。顺便好将双九继续执行的消息传播出去,好叫那些预备离开的散人,也都留下来,看他柳塘如何行使手段。

    主意既定,他立刻调集了五行弟子万余,浩浩荡荡下了山。

    ……

    “大先生,前面就是雷霆山。”

    万骑共奔走,为首一骑,紫发黑刀,极为显眼。

    说话的是李香君。近段时日,她心忧燕离的生死,身子都显见地瘦了一圈,如同饱受风吹雨打的孱弱小花,这样瘦弱,还要在马上颠簸,让人我见犹怜。

    “嗯。”燕十一应了一声,妖异的眸子里,燃起了紫色的火焰。不是形容词,是真的燃起了紫色的火焰,在黑夜中,在暴雨下,极具醒目之能事,哪怕视线再怎么样模糊,只要目光触及,就绝不能忽略。

    这紫色的火焰,就为万骑照明了前行的道路,为剑锋所指之向。他们的披甲兵器上,都沾了不少血污,从进入仙界,每过一个域与域之间的关隘港口,就少不得要杀戮。那些道统防守关隘的,不是什么强者,但数量着实不少。一路杀来,养了他们不少胆气。

    来时就很决绝。李香君当然不能在那么短时间内,就让他们都用命,只是来之前,很妥善地安置了他们的家属,哪怕不能活,也足够身后人幸福安康地过下去。不来的,都用雷霆手段处决,显出这位女总管的狠辣。

    万骑先走,由李阔夫做统帅,这万骑也确是她的部下。那黄汤山虽称为“山”,却有一个辽阔的原野,这些骑军也是李阔夫亲自组建起来,费了燕子坞最多钱财,另有两万卒,除开小量斥候,射手,刺客,大部分都是轻骑与随从。这个军团也如它的名字一样,惶惶如烈火,冲锋无敌。

    其后是陆百川统帅的飞龙军团,多擅射,也有小股骑军与重甲。三大军团侧重不同,但都按正规军团建制,算得是五脏俱全,齐全兵种,自然足以独当一面。

    绿林军团并行,多为草莽剑客,以修行者为主,原绿林众的高手,几乎都被燕离划给了黄少羽,也算是对他的一个慰藉。

    这三个军团合共,花费巨万,远远超出燕离的预算,燕子坞的收入,倒有八成用在他们身上。

    大总管一人全权调度,短短数日,倾巢而出。

    此等魄力,手腕,统御,足叫天下人侧目。

    李香君的名声,从此开始流传。

184、千五为团,踏碎凌霄

    炎煌军团的坐骑,在船上颠了这样久,还能保持充沛的体力,除了派专人好生照护以外,自然也跟品种有关。这些坐骑已不能用马来形容,半身都覆满鳞片,蹄上有倒勾,尾鬃则是锋利带刺的鞭,长到曳地,为魏王宫出产,怀有地龙血脉,称为地骏。一匹地骏的价格,就要三百颗灵魂石,而且限量供应,连龙皇圣朝也只购得五千匹。

    大地在“隆隆”的踩踏声中,迎来了炎煌军团。

    燕子坞这一路行军,只在域与域的关隘处被拦截,其余时间都用破虚梭赶路,除了各大道统跟天策楼以外,并没有多少人注意。此刻望见这样恐怖的骑军突然闯来,先不知什么来历,得到讨论,推测出是燕子坞,根据就是为首一骑,那个紫发黑刀的比女人还要美的男人,于是全都惊呆了。

    “是燕十一……”

    “真的比女人还美啊……”

    “嗳,你们听说了吗,燕子坞全军出动,原来不是笑话……”

    “这……怕有十万,可怎么能?又不是十万蚂蚁,直接就能搬走……辎重怎么计较,人心怎么安抚,法度怎么订立,奖惩怎么执行……”

    “听说全是那大总管调度的。”

    “哪个大总管?”

    “喏,燕十一旁边那个,名花榜也有名气,只是出身不显,得不到许多讨论。你看看她,生得也是真的美啊,据说唤作李香君,名字也好……啊,你有没有闻见香味?”

    “还真是……她定然用修为隐藏了,可哪能瞒得过我们。啊,是真的很香,好想抱抱她。”

    这些讨论的,全没发现,自万骑来到雷霆山下,暴雨竟下不来了,还在那里讨论李香君的种种妙处。他们并不恐惧。一来燕子坞全因燕十一跟燕十方而得名,名气也还大不到震动三界的地步;二来这儿是仙界,身为仙界的居民,对下界的人,自然地怀抱一种优越感,他们哪怕不是道统出身,也是道统统治下自由修行的散人,其中武道人仙数目庞大,洞观者也有不少,更有几个陆地真仙,是散人中的佼佼者,是以并不害怕燕子坞。

    “夫人,容我去杀光他们!”

    李阔夫一身烈焰宝甲,唯一露在外头的脸庞,全是暴戾和杀意。

    “慢。”李香君抬手制止,妙目转去看燕十一,“大先生,您看,是否有清场的必要?”毕竟杀光这些人,要费很不少的力气。

    燕十一低声地笑起来,妖异的笑声慢慢地铺盖开去,“真是不幸。这世上哪有免费的戏看,既然看了,就总要付出一些东西来。”

    “大先生说的是!黑岩跟老娘冲锋!”李阔夫狞笑一声,抬手做一个手势,便有数百骑紧随她去。她的背后大瓮在冲锋时候“咕噜咕噜”往外冒出岩浆,向那些茶棚酒肆喷洒而去。

    火光霎时间窜起百丈高。

    “你们想干嘛,这里可是雷霆山!”惨呼即刻响起来。

    距离五行院山门最近的第一个茶棚里,正是方才讨论最热切的几个散人,全都颇有身份地位,不是猎场著名的猎头,就是著名商团的护卫总管,这些人修为可不弱。

    “好哇,便领教一下燕子坞的手段!”其中一个陆地真仙,名叫王遂,是本地最大猎团的猎头之一,被燕

    子坞的目中无人激怒,正要展开法域,教这些冲锋来的骑士领略真正的修行者的手段。他料来这些土匪出身的下界人,根本没见识过修行者的争斗,以为人间的军队竟能对抗,非常的可笑。

    谁知他憋足了劲,也没能将法域展开。体内真元流转不休,不可能是气力不足。他身边一个好友突然惊骇地拉住他:“王兄快看……”他下意识抬头去看,只见被岩浆烧毁的棚顶之上,不知何时出现了一朵倒悬的巨大紫花,覆盖了方圆数十里,他原以为是暴雨停了,没想到是被紫花阻隔在外面,心中一下子凉了,“神,神境……”

    这一下子,自恃修为的他们,再也坐不住,纷纷站了起来。

    王遂迅速镇定下来,沉声地说道:“不要慌,别忘了这里是什么地方,五行院的高手随时会出现,就算法域被神境压制,我们也有修为在身,先杀他几个骑士,再躲到雷霆山里,看他能拿我们怎么着!”他出这主意,怀着讨好五行院的私心,余下的他选来做朋友的,都要蠢一点,哪能领略,只道燕子坞太猖狂,欺到地头蛇头上,要给一个下马威才行。

    于是一行十几个,各自盯上一个目标,施展他们的手段。散人的手段,多是跟怪物拼杀的,都极险恶极古怪,不然早就死在怪物手中。

    李阔夫狞笑一声,蒲扇般的大手向两边一伸,大瓮四分五裂,化作漫天的岩浆雨,淋在众骑身上。众骑毫不畏惧,只见岩浆落到他们身上,非但不伤他们分毫,还形成一副如同黑色熔岩铸造的宝甲。

    砰砰砰砰!

    只听各色法决神通打在这些宝甲上,竟是分毫不损。

    “怎么可能?”王遂大吃一惊。众骑狞笑与统帅如出一辙,其中一个满脸横肉的光头汉子,挥舞流星锤,“嘭”的砸中他身旁一个修行者。那修行者直接吐血飞出去,落地后竟是气息全无了。

    除了光头汉子兵器奇特外,余下的皆是长枪厚盾,冲锋之势,犹如洪水猛兽。

    这些散人修行者,虽然修为不俗,但法域遭到神境的压制,普通的法决又打不动他们,一时间被冲得七零八落,机警的一看事情不妙,立刻展开身法逃窜。

    李阔夫手势一变,以十一个为一小队,便分散向四面杀去。这三百骑,是炎煌军团精锐中的精锐,号黑岩,同时也是李阔夫的亲兵营。余下的九千骑,千五为独立团,合共六个,号猛兽、天罡、破虏、断牙、白鹭、巨尾,六团合一,即炎煌骑兵团。

    三大军团中,炎煌军团因为炎煌骑兵团的存在,早已是声名鹊起,因为金钩盗在一夜之间,就被他们给踏平,如今三大盗团,倒有两个已经成为历史。

    骑兵团的建立,绝非偶然。不要看李阔夫粗犷凶霸,好勇斗狠,其实早在她从神州当卧底的时候,就开始着手研究。她的修行,她的珍宝,她的法门,连燕离都所知甚少,她研读的兵书,更不在李香君之下。

    猛兽骑士团团长张猛,原黄汤山七十二洞洞主之一,有虎躯八尺,长髯结辫,目似铜铃,手持丈二劈山刀,在建团时,跟李阔夫好一场血战,三天两夜才败下阵来,被提拔到炎煌骑兵团副统帅的位置上。

    张猛大手一挥,六大骑士团即动,以李阔夫冲锋的茶棚为中心点,向周围辐散。方圆数十里内,观众的数量最少在二十万以上,再外围还有更

    多,是以十分的拥挤,而大部分人都料想不到,燕子坞居然敢对他们动手,一时不防,好些个竟是被生生撞死。

    猛兽团如其名,清一色重甲长刀,连坐骑地骏都是全副武装,冲锋起来如同猛兽,几乎要踏碎大地。在没有防备之下,大量的散人修行者如同割麦子般倒下去。

    天罡骑士团团长肖四时,原黄汤山七十二洞洞主之一,人界海天境人士,曾在不落城讨生活,偶有奇遇,得天罡法师衣钵,可惜天赋太差,只粗浅懂得阵法的演练,饶是如此,天罡骑士团在他带领下,也有神鬼莫测之威。

    破虏骑士团团长洪大海,原黄汤山七十二洞洞主之一,其本是龙皇境人士,因从小天赋异禀,十里八乡有名的大力神童,被圣朝军部看中,一纸调令要他参军,好处倒没少许,可惜洪四海自由懒散惯了,怎么肯从,连夜逃家,因无处可去,干脆一头扎入强盗窝,成了狮王黄霸天最早的部下。破虏擅陷阵,如同尖刀,装备长枪,其成员都是从擅使枪的好手中千挑百选而出。

    断牙骑士团团长鬼无牙,原黄汤山七十二洞洞主之一,来历成迷,刀法一流,嗜杀成性,曾屠杀过数个村镇,背负着上万条人命的大盗,是个彻头彻尾的杀人狂魔。他手下骑士团,也跟他类同,全是好杀擅杀的恶徒。一帮子恶徒,偏偏被李阔夫驯得服服帖帖,玩儿起了配合作战,好似流氓一手拿着砖头,一手还有御赐“奉旨耍流氓”的金牌,天下谁人能挡。

    袁小鹭既非黄汤山的人,甚至不属于绿林众,原为猎户之女,因被城中富户看中而逼婚,正好被李阔夫撞见,被其所救后,发誓报答,机缘拜入无极学宫,有所成后,便奔赴燕子坞,凭本事争上了骑士团团长之位。白鹭擅轻袭,快准狠为主旨,装备猎弓朴刀,游走在人群中,许多散人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一道幻影割了头颅去。

    巨尾骑士团团长郝大嘴,原黄汤山七十二洞洞主之一,本是名门世家公子爷,娶了同为名门的大家闺秀为妻,一日发现妻子与别的男人苟且,承受不住打击而精神崩溃,竟将狗男女烹煮而食,震惊人界,后来虽改掉了吃人的毛病,胃口却变得奇大,一顿饭能吃十头肥猪。巨尾之名,意为从尾巴开始生吞巨兽,在郝大嘴眼中,天下无物不可吃,被他缠上,就要有变成食物的觉悟。

    六大骑士团一经发出,十万修行者竟不能挡。

    经过最初的混乱,散人修行者们也来了火气,加上分属仙界居民,对下界来的,天然就抱着一分轻视,以为组织反抗,就能让这些土狗跪地投降。

    未料情况愈来愈遭,他们愈是反抗,死的就愈是快速。

    短短半刻,就有数千修行者倒在血泊之中,而且死亡数量正成倍增加。余下的再也没有胆魄,仓惶逃去。

    仅仅万骑,就将数十万修行者撵得鸡飞狗跳,仍可见得进退从容,法度森严。在将观众驱逐到数十里外后,便纷纷按住不追,不约而同地回到了主将身边。

    一处被踩踏倒塌的破棚里,挣扎着冒出一颗脑袋来。

    苦道士吐掉嘴里边的泥土,一双眼睛在那万骑身上定住,喃喃道:“五十年前定陵之战,龙皇三十万虎贲,才堪堪剿灭定陵十万亡魂,如今这万骑,就有三十万虎贲的威风,假以时日,踏碎凌霄有何难?”

    ps:很大章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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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剑倾国介绍:
阎浮世界数千年灭一颗龙星,每次都有一个绝代强者应兆,并掀起滔天大劫。数千年前,最强神剑仙白空雪横空出世,屠八部天龙百万众,粉碎整个西仙界,阎浮天翻地覆,数千年后,又有一颗龙星幻灭,降到了神州大地,十八年后,燕龙屠名动十方。PS:新书上传,急需各位推荐收藏。一剑倾国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一剑倾国,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一剑倾国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