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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剑倾国全文阅读

作者:一介白衣     一剑倾国txt下载     一剑倾国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185、永劫十苦之境

    “我说那道人,你嘀咕什么呢……”

    破茶棚的另一边也冒出一颗脑袋来,是个五十来岁的中年汉子,看到苦道士不寻思跑路,在那里自言自语,按捺不住多管闲事的心情,“你是走不动了?来,某家背你,快快逃了,免得那些凶神又杀来……”说着撑破棚子,不由分说地将苦道士从埋处扯出,一甩就负到了背上,拔腿就往外逃。

    苦道士也是愣住,半晌才从风驰电掣中清醒过来,觉出是个洞观境的散人修行者,这等修为着实不差了,却被燕子坞的铁骑吓破了胆。但尽管如此,看到他受难,还是毫不犹豫地伸出援手,是个仗义之辈。

    “那,咳咳……那个善人怎么称呼,贫道黄天师一脉,苦字为号,人称苦道士……先说好,你虽救贫道一命,可贫道没有钱请你吃酒。”

    “哈哈哈……”汉子大笑起来,又连忙止住,小声说,“你这道人,倒很敞亮!某家司徒亮,带着些个小子,在猎场讨生活。”

    苦道士道:“原来是司徒猎头,失敬失敬。”

    司徒亮笑道:“你这个道人,言语里没有一点恭敬,又失个什么敬。”

    苦道士也笑了,但忽然止住,一摸腰间,大惊失色道:“坏了,贫道的笛子落下了。”

    司徒亮一怔,到一处山坳将苦道士放下:“可是方才那里?某家去替你取回来,你少待片刻。”说着不由分说,又展开身法窜了回去。

    小心翼翼避过炎煌军团的视线,回到方才的位置,掀开破棚,果然发见破旧笛子,取来收好,正准备逃窜,忽觉一个可怕视线,他只觉头皮发麻,像要炸开一样,即使在猎场面对最凶恶的星陨兽,他都不曾有过如此的感觉。

    在他面前突然出现了两个人,一个年纪跟他仿佛,衣着款式,很像个酒楼掌柜,身子有些半透明,像个幽灵一样。他对这个人全感觉不到威胁,危险来自于另一个。从身形以及穿着来看,应该是个妙龄女子,脸上戴着一张惨白的修罗面具,小小的手掌,按住腰间的剑柄,就是这样一个简单的动作,就让他的眼皮直跳个不停。

    “我就送你到这里了。”中年人淡淡瞥了司徒亮一眼,转身就要走。走了几步,忽然又停住,眉头一皱,身子“咻”的闪现,来到女子身侧,按住了她的将出鞘的剑。

    女子微侧首。他摇了摇头,“这两人你杀不得。”说毕就引着走了。

    司徒亮那一颗心要从胸膛跳出来的感觉突然消失不见,又听到对面说的是两人,下意识地往后看,却什么也没看见。他有些摸不着头脑,回到山坳处,只见苦道士激动地冲过来,从他手中抢去了笛子:“太,太好了,这可是贫道身上最值钱的东西了!”

    “你这道人……”司徒亮简直气得说不出话来。方才看苦道士着急的神情,还以为很是要紧,又因为他手段粗暴,急拽出来,很大可能是导致笛子掉落的缘故,才不顾危险去找回。却原来是因为价值,倘若早知如此,拿些银子赔偿便是了,还拿命回去冒险,真是不值当。

    “司徒老弟,多谢了,嘿嘿……”苦道士捧宝贝似的抱住笛子。

    二人来到一个酒肆,司徒亮倒也不吝啬,

    叫了好些酒来同饮。耳边听到许多忿忿不平的话语,全是控诉燕子坞的,许多都商量着怎么杀回去,但真敢动手的,又寥寥无几。燕子坞把他们赶出来,外围的位置不好的酒肆茶棚的生意就火爆起来。

    司徒亮对燕子坞倒也有些怨意,只是技不如人被赶出来,也没什么可说的。对苦道士道:“道人在哪个山头挂单,某看你非修行者,怎么也敢跑到这里来凑热闹,一不小心可就把命给送了。”

    苦道士有些醉意了,打着酒嗝道:“呃……司徒老弟,我苦道士穷苦一生,从没遇到过你这样的好人,又救性命,又请吃酒,贫道会报,报答你的……呃……”

    “哈哈哈……”司徒亮大笑起来,“某家手头上可沾了不少血腥,人命官司也有几十条了,好人万万是算不上的。报答就罢了,某家是不甘寂寞的,方才同饮的全跑了,好不容易有个道人你,某可不会放过,来,继续喝……”

    “喝,喝……”

    两大坛酒下肚,苦道士仿佛真醉了,“砰”的把头砸在桌面上,呼呼大睡起来。

    司徒亮的眼睛一直清明有神,此刻却透出许多歉疚来。晃一晃手,指缝中就多了一根针,往苦道士的太阳穴迅猛扎去。

    “隐山派的五毒针,被扎中脑袋,会直接变成一个白痴。”

    针停住了,因为司徒亮的手已被抓住。

    苦道士不知何时已坐起来,眼神凌厉地盯住司徒亮。

    司徒亮嘴中发苦,面庞上但凡能皱的都皱起来,“你何时发现的……”

    “你伪装得太好了,简直就好像真的一样。”李苦讥讽地道,“可就是太好了,反而就是你的破绽。况且,周司渠都看出你影子里藏着隐山派的人,你们也未免太小瞧我李苦了!”

    周司渠,李苦。

    两个名字,直震得司徒亮的肺腑都破碎开来。他震惊地道:“那个人就是隐灵尊?而阁下,阁下竟……是李苦前辈……”

    李苦凌厉地道:“你们好大胆子,已放过你们一马,还敢来招惹我!”

    司徒亮叹了口气,道:“好教前辈知道,在下跟那个太子绝无勾结,是他抓了我妻子女儿,逼我这样做。我司徒亮的为人,从来就是如此,绝无半点假装,否则又怎有机会靠近前……”话未说完,虚空刺出剑锋,直削他的咽喉。

    “哼!”李苦面色冰冷,毫无插手的意思。

    “前辈救我……”司徒亮的脸色一下子变得无比灰暗绝望。

    剑锋略顿,似乎在试探苦道士。见后者果然没有救人的意思,便即要抹过去。

    可就是在这时候,李苦却又动了,那剑锋被他剑指所钳,动弹不得了。

    “出来吧。”他冷冷说。

    “李苦,你断我师弟一臂,用你的命来偿吧!”昏暗油灯的灯光下,司徒亮的影子骤然扭曲成剑状,向苦道士的门面刺去。

    李苦冷笑一声,剑指稍一用力,剑锋即断裂,旋即挟断锋扎在影子上。“砰”的一声,影子发出一声惨叫,从司徒亮的影子里分裂出去,迅

    速地窜入雨幕中。

    “多,多谢前辈……”司徒亮惊魂甫定,颤抖着手去倒酒,似乎要用酒来压惊。他倒出来的酒液,突兀地化为一道水剑,“噗”地扎入他的咽喉。

    “唔……”他震惊地望着李苦。

    李苦皱眉道:“不是我。”

    “咕咕……”司徒亮咕哝着,似乎想要留下什么遗言,但什么也没说出来,尸体就往苦道士的方向倒去。

    没有人咽喉被洞穿后还能活,自然没有人会去防备这样一具尸体。但就是这样一具尸体,突然“砰”的炸裂开来,血肉四溅,李苦不可避免地被溅个正着。

    李苦脸色忽然一变,这些血肉竟然有毒,他不能动了。

    原本还在喝酒的江湖散人,不约而同地停下喝酒的动作,“咻咻咻”,凄厉的破空音霎时间不绝于耳。刹那之间,李苦就身中一十七剑,二十一处暗器,三十五处摧灭肉身的神通法决。

    这世上没有人能在这等情境下活下来,如果有,那他就不是人。李苦的气息一点一点消失,瞪大无法瞑目的双睛。

    “哈哈哈,你这条臭虫终于死了!”姬无虞大踏步走入酒肆,对李苦的尸体发出畅快的狞笑,想到曾经被这个死鬼逼得上天无路,下地无门,凭借水遁才勉强逃生,却又被天蚕抓去凌虐,简直吃尽了所能想到的所有苦头,他就万分痛恨,一脚踹飞顶着李苦尸体的桌子,将他的尸体踩在脚下。“杀人魔王,人界的神剑仙,又怎么样,你想不到我还敢来招惹你吧,所以你死在我姬无虞的手上,一点也不冤。哈哈哈,你更想不到,我在司徒亮的身上下了爆裂虫跟僵尸毒……”

    “殿下,此地不宜久留……”隐山五剑诡秘莫测出现。

    “说得是,他的尸体就丢在这里喂野狗吧,这趟回去,看谁还敢质疑我这个太子!”姬无虞心情大好,简单地搜过李苦的尸体后,便率众而去。

    暴雨将酒肆隔在了世界之外,谁也不清楚这里发生了什么。

    雨幕忽然被隔开,中年人负手站在虚空中,淡淡地道:“像你这样的人,为了什么演这一场戏呢?”

    酒肆中,原本已经死得不能再死的李苦,竟完好无损地坐在那里,端着酒坛痛饮,整张脸都皱起来,“人生有十苦,生苦,老苦,病苦,死苦,穷苦,爱苦,恨苦,怨苦,愁苦,求不得苦……”随着每个苦字出口,酒肆内就多一道不可言述的意韵,到得最后,整个酒肆便充斥着可怕的气机,宛然永劫的无法|轮回的地狱。

    “唉,这世间能让你认真起来的对手,着实已不多了。”中年人说着,望了一眼厚厚铅云。

    雷霆山山门入口,数十个守山弟子眼看燕子坞的人马居然如此大胆,有心要杀上去,给这些下界来的土包子一个难忘的教训;但那紫发黑刀的身影,实在有一种难言的恐怖,叫人忍不住地驻足,哪怕他们都不缺为了师门而抛头颅洒热血的热诚。

    这世上就有那么一种人,无论他是什么出身,来自哪里,欲向何处,他只要出现,就是万众瞩目的焦点,他的一举一动,无不牵扯着大众的心弦,他的言行也将被无数的人模仿。

186、发疯就是不顾一切

    燕十一打马越众而出,妖异的轻笑声如渺茫的烟云,似乎近在耳畔,伸手就能触摸,又似乎远在天边而只可远望。

    “真是不幸。”他轻笑着对那些守山弟子道,“你们的之所以不幸,是因为选择了我们做对手。现在,我给你们一个求饶的机会,把阿离完好无损地交出来,然后跪在地上向我求饶,我就饶你们一条狗命。”

    “燕十一,你以为你是谁啊!”

    守山弟子愤怒不已,其中一个冲出来,却以更快的速度倒飞回去,同门慌忙接住他,才发现他的胸口不知怎么就中了一刀,竟是还没落地就气绝身亡了。

    “燕十一!”众守山弟子把牙齿咬得“咯咯”作响,目中几乎要喷出火来。“我们跟你拼了!”

    “慢。”他们将要冲上去,却被一个喝声阻止,扭头一望,纷纷惊喜地叫起来,“(首席)大师兄!”

    柳塘慢慢地从台阶下走下来,目光在燕十一身后扫了一眼,然后才望向燕十一。在他的身后,是近万名五行院弟子,他们每一个,都能跟身边的同门组成阵法。他很快注意到了暴雨被阻隔在紫花之外的现象,气势就没有一开始那样张扬了,以为燕十一能火速窜上天辰榜前十,不是浪得虚名。

    抬一抬手,身后同门看到他的手势愣了一愣,但很快遵守命令,三三两两飞散,潜在各处阵眼。他原来打算带人下山冲杀一番,显一显五行院的威风,但在看到紫花之后就放弃了,在神境的压制下,同门师兄弟的实力将大打折扣。

    “大师兄,燕十一太过猖狂,一出手打死了杨师弟,请大师兄主持公道!”守山弟子们悲切地叫起来。方才外面散人死了不知凡几,也不见他们难过。

    感受到师弟们热切的目光,柳塘知道他必须出手,哪怕没有把握,他必须给同门们一个交代,这是作为首席的责任,也是他凝聚威望的重要手段。

    沉默的军队慢慢地推进过来了。

    燕子坞的人马大部分到齐,以黄少羽为首的,有两万左右,身上全都有着真气的气息,显见都是修真境以上的高手。以陆百川为首的,全都手持长弓,身背

    箭囊,脚配马刀,一身黄皮甲裹身,数目在一万五左右,列了八个方阵。

    柳塘知道他们并不个个都不畏生死,因为他能看到有些人的眼中带着恐惧,由来已久的,对道统天然怀抱着的恐惧。但是这恐惧,并不能叫他们停下脚步,可见有着远比恐惧更重要的事物。他们的凝聚力或许不能跟道统相比较,但当他们凝合成一股绳,无论哪个道统,都势必要付出巨大的代价。

    御人之术么?

    他的目光在人群中扫过,几个名字不经召唤地浮现在脑海,除了燕十一,最后定格在李香君上面。他看到了端坐在地骏上的大总管,若不是早看过名册,又怎知这个弱不禁风的女子,以一己之力,在短短数日内调动十万军,来到雷霆山下,要跟道统决一死战。

    “燕十一,你若能接我这一招,我便饶你等不死。燕子坞还可获得加入五行院的机会,以附庸的形式存在。你接着吧……”

    柳塘毫无预兆地冲天而起,很快越过山门来到紫花之下。

    “大师兄好样的!”守山弟子振奋地站起来呐喊。

    “真是不美。”燕十一微微地眯起眼睛。

    柳塘伸手去抓虚空,深吸一口气,默念口诀,暗自从五行大阵抽调龙脉之力,转化为磅礴的真元。与此同时,他的宝器山雨印悄然从天门处浮起,迎风涨大,变化成了巨大石碑的模样,其上每个符文都闪出了神光,其惶惶之威严清晰无误地传达出它已晋入“法器”这一层级的事实。

    法器加上最强绝技,柳塘不再将燕十一的神境放在心上,他绝不相信这世上还有人能挡下这一招。

    “诸法千界,雷威,九万里长空!”

    不愧有山雨欲来风满楼的称谓,仅是口诀的放出,难以形容的雷声就迸发开来,旋即是漫天雷霆的凝聚,化为庞大雷剑。

    柳塘双手虚握高举,这一刻自信心无比膨胀,他相信这一剑下去,燕十一迄今为止创造的神话就将破灭,因为没有人能在五行大阵下击败他,他既然是不败的,自然就是无敌的。

    雷剑从无法形容的高处

    斩落下来。

    “真是不幸。看来你对强大有所误解,不是用蛮力将真元凝聚起来,就能所向无敌的。”

    语声轻微却无孔不入,而且后发制人,竟是凌驾在了巨大雷声之上。

    燕十一缓缓伸手按住身后黑刀,仿佛一瞬间出鞘,只见一道紫色刀光冲天而起。

    雷剑被摧枯拉朽地毁灭,雷声仿佛被无形空间完全吞噬,万里空寂。

    柳塘心口一痛,闷哼一声,同山雨印一道摔飞出去,半途竟是在剧痛下昏迷过去,得山雨印从灵魂传来的炙热,加上五行大阵竭尽全力的维护,使得燕十一的刀光被转嫁,这才“咳嗽”着惊醒,瞬间的迷茫之后,才想起来处境。他不顾形象疯狂大喊:“退,快退回来!”他终于明白燕十一为什么能排入天辰榜前十了。

    尽管五行院很丢了面子,但该果决时,竟是毫不犹豫。山门迅速封闭,五行大阵彻底启动,一阵迷雾涌来,整个雷霆山就隐没不见。

    “传令,随大先生杀进去。”李香君对身边一个随侍吩咐道。

    “喏。”随侍应下,即刻抬起一面旗,向后方挥舞。

    三大统帅看到旗帜,立刻集结。

    燕十一抬起一步,人已到了高空,拔出黑刀:“森罗万象。”数不清的紫色刀光,如阵雨般落下去,迷雾被炸开,入口牌楼被打成齑粉,向四面扩散,并自然地燃烧起紫色的火焰,照亮通往山顶的各处情景。

    然而只是一瞬,那些紫色火焰顷刻间又被迅速涌出来的迷雾吞噬。

    李香君一怔,想了想,向燕十一道:“大先生,传闻五行大阵有‘内外’之别,内处别有洞天,强闯是不行的。”她本来是要劝燕十一谨慎进军,没想到下一刻就改变了主意,断然下令,“炎煌开路,挡者杀无赦,出发!”她也要发疯了。

    五行大阵被全力催动,生生透过紫花投下来一道水镜,水镜里头,赫然是雷神台的情景。

    柳塘面对水镜冷酷一笑:“丧魂钉已经恢复,双九继续执行。”

187、他的信仰无关善良

    “末将马关山,参见陛下!”

    “唔!马将军,朕想问你,你为何参军?”

    “末将出生的村子,位在苦寒,陛下上位之前,村中每人,只想从别人口中夺食,食人是时常发生的,到了饥荒的时候,人们公然换着小孩吃。后来陛下登基,村中穷苦未得改善,却得了一个希望天下太平的希望,人们倾慕陛下,以陛下言行为准则,自觉劳作,从那以后,大家哪怕挨着饿,也都十分快活,再也不用担心,半夜被人一刀捅死,被剥皮,被吃肉,骨头被拿去炖汤。末将就想,若能跟随陛下,定能得到更多的快活。”

    那一年圣帝御驾亲征,收获了一个帝国最年轻的车骑将军。

    马关山从来不是个好人,穷山恶水出刁民,他更是其中的佼佼者。他八岁那年拜入军部,是杀了两个大人,之后风干其肉做的干粮,否则他绝无法活着走到榕城。吃人肉并不能让他感觉快活,但他活下去的信念,却比任何人都强。然后他活下来了,并且看到了村子的改变,他不以为当年的杀人做干粮是有错的,但对姬纸鸢的感激,却排在了活下去之前。

    他的信仰无关善良。他不善良,他杀的人,自然就不少,譬如五行院的弟子。

    五行大阵没能挡住他的脚步,他从山脚杀入雷云观,从雷云观杀入五子洞天,从五子洞天杀入土字院,到了更上层的火院,才终于被阻住了脚步。

    但此刻已有数百弟子死于非命。

    马关山稍稍地清醒过来了,眼前的人,不动如山般站在那里,手中那冰白的长刀,发着从黑暗漏隙里抢出头来的寒光,如同吟唱着冰雪的流年。

    “我无论走到哪里,人们都喜欢叫我雪大侠,大侠的责任就是维护正义、除暴安良,所以我不得不出手阻止阁下。”雪天崖是笑着说出来的,但却分明有一种庄严的神圣感,仿佛他人所给予的定义,就是无上大道。

    “雪天崖!”马关山艰难地吐出了眼前人的名字。

    “阁下认识我?”雪天崖笑着说。

    “天辰榜第九的超级高手,谁人不认识。”马关山冷冷道。

    雪天崖失笑道:“原来如此。可是我以为,雪大侠更为出名一点。”

    “马关山,请赐教!”马关山平举长刀,遥指雪天崖。

    那刀的刀身是银亮的,中间有个血槽,形如弯月。

    雪天崖看到那刀,眼睛一亮,“可是宝来庄的血月刀?自前年突然灭庄,血月刀的价格节节攀升,如今已经到了一刀难求的地步,没想到马兄手中就有。”说着又难过起来,叹了口气道,“这年岁也确实很乱,宝来庄不过就是锻造一下刀剑,也能惹来仇恨,全庄上下二十多人,死得一个不剩。”

    “马关山,请赐教!”马关山不愿多说一句,他此刻的精气神,都已倾注到了刀里。

    “既如此,马兄小心了。”雪天崖笑了一声,足尖微点地,手中雪吟已反手握住,他整个冲锋的势头,与刀锋掠去的方向,夹成一道残月。这是刀法中最聚力的招式,但往往只有最后决胜负的时候才会用出来,因为一旦不能建功,势必成为砧板上的鱼肉。

    马关山毫不退让,双足接连点地,以更加迅猛的势头冲去,血月刀原本平举,

    忽而向下一撩,使刀的弧度展露出来,将残月黏住。残月终于没能斩出去,雪天崖一刀未能建功,仍是满脸笑容,气力半点不衰竭,他矮身纵跃,转而正握雪吟,长刀悍然向上劈斩。

    铛!

    金石交碰摩擦,“呲呲”的冒出火星子。

    马关山手腕一震,血月刀险些脱手,奋力抓回退步,在冒出来的火星快要变成火焰时,才堪堪脱离雪吟的控制。雪吟刀劈到虚空,“哗啦”的向一处飞檐而去,斩下巨大一块,“咚咚”的摔下来。

    马关山趁机退了数步站定,喘了口气。方才交锋虽不见恐怖,但他已在生死间走了一遭,眼前这人的刀法,真真入了化境,这样轻描淡写的运用,他只在他的师尊身上领教过。

    较量过了刀法,接下来就是修为了。用刀的高手对决,生死只在一隙。

    马关山低吼一声,上身衣物无故地爆裂,全身肌肉隆起,血管突得如同龙筋,黑红黑红的非常可怕。“大黑天魔狱,八万修罗恶鬼……”周身的真气涌动,虚空便生出极具质感的黑暗粒子,每一颗都仿佛有无数的恶鬼面相在扭动。他的眼睛也跟随变成黑红色。

    雪天崖退了半步,微微眯眼道:“大黑天魔王刀,你是陆云音的传人?难怪这点年纪,刀法竟能达到这个境界……大黑天,恶业的咒力圆满了吗,有点棘手啊。”他的说话,并不耽搁他的动作,身后天地兀然黑白分明。

    “日月同天。”

    黑红与黑白,如两个相互排斥的极阳,甫一碰撞,即爆裂开来。

    轰轰!

188、悲伤偶尔相通

    轰!轰!

    黑白与黑暗的碰撞,天地阴阳与世间最恶,没人知道结果。

    四面景色不断变幻,前一刻还是夕阳下的红河,下一刻已变作冰天雪地的初晨,天上偏偏骄阳似火,雪中于是绽开鲜艳花朵。

    这原是平日怎么也无法见到的奇妙情景,却一幕也入不到唐不落的眼中。连海长今以为她是关切马关山的生死,虽然有些奇怪,但还是开口宽慰道:“唐姑娘不用担心,经小剑峰主一闹,他们真正的高手都在闭关疗伤,五行院除了少数几个,应该没有人能对他造成威胁。”谁知他说这几句话,都没让唐不落回神,他心中苦笑,这才醒悟,马关山的生死,怎会放在她的心上,定然有别的缘故。

    果然,唐不落似乎终于回过神来,神色不很愉快,冷然道:“傻大个的死活,自有他自己负责,跟我有什么相干。况且连海公子错了……”

    “在下错了?”连海长今一怔。

    唐不落似乎这才留意到身旁的情景,欣赏起来。他们已经进入到五行大阵的五行乾坤界,乾坤界当然不是给人欣赏风景的,只因他几个有图纸,加上听涛庄三姐妹的指点,才能安然前进。

    他们距目的地还有一段路,藏剑峰三个对动辄大打出手的唐不落心怀忌惮,如非必要,绝不带着三姐妹跟她亲近,是以一路上都没人交谈,显得比较冷清。

    连海长今心系破阵之事,本来也无心开口,不料宽慰不成,反而被唐不落勾起了更大的疑问,见对方故意不接腔,倘若是在平时,以他的绅士风度,是绝不会勉强美人开口的,但他隐约觉得她意有所指,心怀忧虑,不得不开口继续问道:“唐姑娘,在下究竟哪里错了?”

    唐不落瞟了眼发生巨大动静的方向,并没有打算说出真相,只是她深知连海长今的性子,表面看起来温吞有礼,一旦涉及朋友,却比谁都着急。她想了想,娇笑道:“怎么还要人家重复不成?傻大个的死活,人家可不放在心上。”

    连海长今苦笑道:“听到唐姑娘这样说话,让在下明白了,在下恐怕是错得离谱。还

    请唐姑娘直言告之,拜托了。”说着认真地停下来拱手。

    唐不落以手扶额,“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这样腻。好吧,我便告诉你,你说没有几人能对傻大个造成威胁,可若他的对手是天辰榜排名第九的雪天崖呢?”

    “怎,怎么……”连海长今脸色大变。

    “你想说雪天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是吗。”唐不落淡淡道,“虽然隔着五行大阵,感应不甚清晰,但那神境的气息,分明就是日月同天。这世上除了雪天崖,还有谁能施展。”

    连海长今闭了闭眼睛,向般若浮屠道:“先生……”他还保留在神州对她的称呼。

    般若浮屠的情绪渐渐稳定下来,点了点螓道:“连海公子只管去吧,破阵的事情交给我们。”

    “抱歉!”连海长今又去向藏剑峰三兄弟说明了情况,然后马不停蹄地往马关山的位置赶去。

    “燕师弟这位好友,倒是个性情中人。”曹子固对着连海长今的背影若有所思。

    黄承彦点头认可。

    罗方硕只顾得小心翼翼打量四周,谁说话,说什么,对他已不重要,他只想在危险出现的第一时间躲好。

    继续出发。

    般若浮屠虽双目不能视,却有一双慧明的心眼。她一面引路,一面对唐不落道:“唐姑娘是在担心燕公子吧。”

    “先生,不是说好叫我不落么,答应人家的事,这么快就忘啦?”唐不落上去挽了般若浮屠的手,娇声地说。

    般若浮屠勉强一笑,“有着五行大阵的图纸,破阵不用很长时间,燕公子一定会得救的。”

    唐不落少见地发出沉静的笑,“担心吗,是,也不是。”

    “是又怎么会不是?”般若浮屠道。

    唐不落轻轻地捂着胸口,“从入阵以来,我就感应到金乌真焰的异状。我能从封印燕离的真焰中体会到他的痛苦……”她的面容渐渐地露出几分悲戚,“或许我错了……我不知道,女帝对他

    这样重要……”

    般若浮屠忽然抑制不住情绪,蹲下去哭泣,她很用力很用力,才没有哭出声来。

    曹子固大吃一惊,紧赶几步上来,关切道:“般若大师,您这是怎么了?”他自从知道般若浮屠在菩殊寺修行,就十分敬重。

    “我,我没事……”过了片刻,般若浮屠重新站了起来,背对着不让人看到泪痕。曹子固想走近查看一下她是否受了什么伤,见唐不落横挡着,担心又起冲突,只得作罢。“没事就好,咱们快些走吧,没听柳塘那小子说么,双九继续执行,我恐怕来不及阻止啊!”

    “是,是,对不住……”般若浮屠连忙迈开脚步。

    “掌教吩咐我隐了形迹防备,果然有宵小要作乱。”

    前方忽然出现一人。

    他们所处的位置,是一条长阶梯,前面后面都没有建筑,那人忽然就从朦胧里显了形迹,仿佛早就知道他们要来一样,专程等候着。

    “唐,唐天风!”曹子固眼睛都直了,怎么也想不到这位北斗第四宫的首席,居然会出现在五行大阵里。

    “曹子固,你受了伤不在藏剑峰静养,跑来这里做什么?”唐天风冷漠地道。所有一切试图救助燕离的人,都是他的敌人。

    曹子固眼珠子一转,大声道:“这跟你有什么关系,我爱上哪上哪,你又不是我爹,管的着吗你!”

    唐天风冷冷道:“我给你们一个忠告,此路不通,从哪里来,回哪里去!否则的话,我只好对诸位不客气了!”

    唐不落娇笑一声:“堂堂北斗第四宫首席,要对我们这些弱女子做什么的话,确实很难反抗呢。不过,我这个人呀,天生就不信邪,偏就要试试呢。先生,你带他们先走,这个人交给我来对付。”

    “不落,你要小心!”般若浮屠闻言点螓,知道没有时间推脱了,赶忙带了人从旁边走。

    ps:原本要直接睡了,但是明天又要出门,不知道有没有空码,先熬着码一章传上来了。

189、《纸鸢》

    岁月轮回反复,恰如纷洒而落的花瓣。憧憬于,天际中。

    朝着邂逅的幻境,女孩的手抓住了即将落水的男孩。

    假定的真相背后,是残酷的剑锋。

    “放开我,放开……”男孩疯狂大喊。

    眼泪不停流下来。

    女孩摇头微笑。

    剑尖从她的胸膛冒出,滚烫的鲜血,溅了男孩满脸。血和泪混合着,浸染了碎裂的胸膛。

    撕心裂肺,始知伤痛。

    像那无法碰触的芦苇,忽然就随了夕阳消逝,跟风要去天涯,跟水要往海角,永不回头。矮草长了,丝缕的残烟牵系,像从荡里飞跃的定格的记忆。斜地里的网,抹去最后的慰藉,奋尽余力,终于被痛苦浸透。

    他从来不识得光亮,却由此认识了黑暗。

    意识沉入其中,渐渐泯灭,消亡,惟剩风中不知谁念的词儿,像孤魂野鬼的哀唱:

    “古道白衣,轻弹红素,短歌微吟。清寒入骨,灯影映眉梢,是梦梁无归,十里桃花,流水青峰,你的回眸。遍写幽思,新墨浅!曲弹的谁寂寥?

    经年芳菲,轻拈夕露,流年刹那。乱世烽烟,折了几人腰,不灭巾帼火,征伐天下,金戈铁马,苍生谁负?沉吟至今,卿不负!剑舞的情飘渺。”

    ……

    火字院。

    马关山颓然坐倒在地上,面色惨白,嘴角还在渗着血迹,额上几缕发丝脱落下来,使他粗犷的脸庞,更多了两分沧桑。血月刀的中间部位缺了一整块的刀刃,斜倒一边,如枯死的荒草,不剩半点灵性。

    “我败了!你杀了我吧!”他用嘶哑的嗓音,维护最后的尊严。

    雪天涯整个人除了发髻有些散乱以外,比前并无不同。他微微一笑,正要开口说话,却被一个急速的破空音打断。

    “刀下留人!”

    后头劲风凛冽,但来势虽然凶猛,却颇怀了几分仁慈。他转身用刀格挡,并不用真元。

    双方一触即分散,来人落地,又以更快速度闪到马关山身前,向雪天涯拱手苦笑道:“在下连海长今,还请道兄手

    下留情才是。”

    雪天涯看到他手中折扇,又听到他复姓连海,笑着问:“可是连海山庄的高弟?”

    “正是,敢问可是北斗第二宫的雪大侠?”连海长今道。

    “哪里,”雪天涯摆了摆手,“大侠真是不敢当,我确实是雪天涯。早些年在人界,跟青衫兄把酒言欢笑傲江湖,可谓相交莫逆,连海山庄的子弟,自然也都是我雪天涯的朋友。不过话说回来,即便不是长今兄弟,我也并没有要杀这位兄弟的意思。原就是切磋,点到为止,如何要争的性命去。只不过职责在身,我奉命视察,但请二位就此退去,算我欠二位一个人情,这样如何呢?”

    这样一番话,已将大侠风范尽显无遗,当世绝数不出第二个。

    连海长今心怀钦佩,抱拳说道:“雪大侠,若在往日,在下说不得要敬你几杯水酒;可今日却不同,在下若就此退去,虽保全了马兄的性命,却又辜负了相交一场的燕兄。在下虽一介草莽,却也知道取舍,倘若在二者之间抉择,想必马兄来之前已是做好牺牲的准备了。”

    “哦?”雪天涯吃惊道:“莫非那燕离跟你相交更深不成?”

    连海长今摇头道:“非也,倘若二者对换,在下也是如此抉择。”

    雪天涯恍然明白,点了点头,道:“虽不愿与长今兄弟为敌,但职责所在,还请见谅。”

    连海长今长笑一声,“能与雪大侠交手,实乃在下之幸!”折扇展开,黯然情境已由周身涌出,他知道雪天涯的厉害,一上手,就是最厉害的招式。

    黯然情境,为连海山庄绝学中灌顶法门,也称无情,法门的要旨,是要修行者狠心和所有情人断绝关系,使身心处于一种煎熬的苦痛之中,愈是强烈的渴望,愈是痛苦。更有甚者,会亲手杀死情人,让痛苦登临极致,从而化为灌顶之力,和星海取得共鸣,最后引星力降下灌顶。

    连海长今已完成第三次灌顶。这黯然情境,他已修行数年,只差最后一步,就可晋入“朝花夕拾”。而他的黯然情境,又跟普通的不同。他因为从神州来到阎浮,身边最亲近的人一个不剩,使他时常感到寂寞,即使在阎浮交了新的朋友,每逢佳节,仍然倍感孤单,也因此,他每对神州的情人多出一分思念,煎熬的苦痛,就更深一分,得不

    到的,总是在蠢蠢欲动,念而不得,其境界要比亲手杀死情人更高一筹,是以他的黯然情境,要比任何一个修行此法门的人更深,更痛,更可怕。

    说时迟那时快,黯然情境一经触发,连海长今的笑声即落了下去,前一刻还是朗朗青天,下一刻已乌云密布。说不出来一种怎样的苦痛,在那张漠然的脸上纠结,浓郁化不开的悲伤,从眼神流露。

    雪天涯忽然陷入一种巨大的哀痛之中,他想到了姬纸鸢的死,进而想到了自己的袖手旁观,他觉得自己简直就是一个冷血动物。自责,懊悔,烦躁……这些平日里绝无踪迹的感情,一股脑地涌上来,使他的脸色变得非常古怪。

    “多情者,情深而不自知,多半是烦恼的来由。”连海长今的话声仿佛有种魔力,直钻入脑壳里。

    雪天涯鬼使神差地在心里赞同起来,又是姬纸鸢的身影挥散不去:“爱使人疯狂,至死方休。”

    “至死方休啊……”连海长今长叹着。

    言语间,不知何时并拢的折扇,已朝雪天涯当胸打下去。这一扇劲力刚猛,连青花岩石板都要拍的粉碎,何况人之躯体,并不比之硬多少。

    马关山在一旁看的心脏“砰砰”直跳,心里知道,连海长今的修行体系,得到了完善,从今以后,他已无所谓招式了,跟他对敌的,除非能从黯然情境拔脱出来,否则必败无疑。

    砰!

    雪天涯应声倒地。

    黯然情境迅速消退。

    连海长今忙跑上去将雪天涯扶起来,“雪大侠,你没事吧?”他自忖并没有用很大力气。

    雪天涯拍了拍胸口,一副如梦初醒的模样,苦笑起来:“黯然情境何时这样厉害了,我,我竟控制不住感情,这是何等……何等……”他一时想不到形容词,只得长叹,“罢了罢了,我阻不住你二人,只得放行,只望二位看在我的薄面上,少造杀戮,感激不尽。”

    “如此,多谢了。”

    目送二人离去,雪天涯神色逐渐变幻,嘴角轻微勾起来的笑容,略带玩味。

    ps:到住处已十二点了。奔波应酬,实在没有办法。我现在很累,也很困,若是哪天熬不住断更,先道个歉了。

190、今夜的星辰依旧未明

    “你要阻我?”唐天风定睛看时,九分外放的心神,立即全凝注到唐不落身上了。因为他已经认出唐不落的脸来。这张无论在什么地方都不能被忽视的娇艳脸庞,细眉轻舒偏婉转,似有道不尽的情话,萦于滢滢秋水,或慵懒,或多情,或浅笑,一个眼神,一个举止,皆妩媚天成。他的心不得不为唐不落的万化无端不失真的风情所动,忽然想到了顾采薇,认真比较起来,后者美貌绝伦,风情却要输上两分。

    倘若说顾采薇是天地自然推衍化生的剔透美石,让人觉出岁月静好的意韵,那么唐不落便是由万丈红尘雕琢妆饰的绝品宝玉,让人忍不住地想去拥有。

    “人家虽为一介弱女子,却也有所坚持。”唐不落笑吟吟道。

    般若浮屠带着人跑远了。

    “坚持?”唐天风惊艳过后,就只剩下凝重,“不落城要为了燕十方,跟九大道统为敌?”

    唐不落叹了口气,道:“借用某个人妖的话说,真是不幸,你的聪明,可配不上你的地位啊。”

    唐天风如何听不出这讥讽,强忍着怒气道:“你以为不带人来,就可以撇开不落城?”

    “如何?”唐不落横眉道,“九大要开战吗?”

    唐天风怔怔道:“以你堂堂金乌女王的身份,真的要为了一个魔族卧底不顾一切吗?”

    唐不落仿佛听到这世上最好笑的笑话,止不住地娇笑起来。

    “你笑什么?”唐天风勃怒道。

    唐不落道:“想不到堂堂北斗第四宫的首席,为了道庭的利益,也会睁眼说瞎话。这世上除了那个单纯到以为爱恨可以分离成数等份而去身受双九的蠢女人以外,没有比我更清楚燕离底细的了。我因为清楚他的底细,自然就觉得你的话好笑。”

    唐天风冷道:“他的体内流淌着魔血,是个确凿无疑的魔族!”

    唐不落掩嘴娇笑道:“你们越是如此,我越是欢喜。他若不在三界磕得头破血流,又怎么愿意乖乖随我回不落城呢。”

    唐天风一瞬间明白他的可笑之处。他以为唐不落独身前来是因为忌惮九大的势力,没成想,唐不

    落丝毫不将九大放在心上,还敢大胆利用,而只为了得到这一个男人。真元游走全身,衣衫鼓动间,他已如离弦之箭向唐不落激射而去。

    “唐不落,这里是仙界,为你的胆大妄为付出代价吧!”

    二人之间,相隔十来级台阶,周围流动着五行大阵演化的各色云雾,二人所处的位置,是五行大阵阵眼脉络,一者是得了李半山的传授,一者是有五行大阵图纸,错开此间,皆有致命危机埋伏,绝不能如此安然对话。

    云雾涌动间,唐天风已冲到唐不落身前,双手呈掌状,交互迅疾击出,真元游走经脉,灌注双臂,袖袍鼓胀时,途径玉府、衡罡等要穴的真元,从掌中劳宫穴倾吐而出,劲风猎猎,掌力接触空气,即刻有了刀枪剑戟等形状。

    “哦?”唐不落上身后倒,莲足迅点台阶,飞速倒纵而走,避其锋锐,“这便是你自创的一十六路追风掌么,倒是中规中矩。”冷笑一声,她以人类绝不能办到的姿态,整个人倾斜倒转整圈,不知怎么的就避让过了漫天掌劲,来到唐天风的左手边,以脚踝为锋,宛然战斧般劈向他的头颅。

    唐天风脸色微变,收回双掌,交互向上格挡。

    二者碰撞,劲力飞散,烟尘肉眼可见地被推涌,只是冲入五行大阵后,又全然不见,可谓雷声大雨点小。不过,并不代表二人的对战风轻云淡。

    唐天风一滴真元用尽,不得已调集真气来抵挡唐不落脚踝上的金乌真焰。

    金色火焰的余烬,随劲力“哧哧”四面激射,在“嘭”的闷响中,唐天风猛地向后飞退,撞在台阶上,他咬牙用力震动手臂,衣袖寸寸碎裂,其上附着的金乌真焰也随之被震灭,露出从外部绝看不出来的惊人的肌肉。

    第一回合的交锋,看起来是唐天风吃了亏,唐不落却知道,只是平分秋色而已。

    “原来如此。”看到唐天风异于其他部位的双臂,唐不落恍然笑道,“你一开始就施展了‘天神附体’,看来你的心思不像你表面那么浅薄。”

    每个修习“众妙之门”的道庭弟子,都会觉醒一个神通。天神附体便是唐天风觉醒的神通,施展出来,力道将会十倍提升,曾一拳打死将级星陨

    兽,因此名声大噪。

    唐天风利用十倍提升的力道,使肉身以极小幅度颤抖,以此来形成对抗之力,使得金乌真焰在击中他之前,就被震了开去,是以伤不到他分毫。他是北斗第四宫的首席,亲手制裁过的邪魔歪道不知凡几,怎么会不了解金乌真焰的特性。

    “天辰榜第六,今日便试试,失去金乌真焰,你还有什么可仗恃!”他低吼一声,身子肉眼可见地涨大,更以泰山压顶之势向唐不落扑去。其间又一滴真元从源海攫出,自经脉游走,比前次有微妙差别。

    掌劲狂猛,可见一个法域的成形。

    “呵,堂堂北斗第四宫首席弟子,对付一个女子,也要用尽心机么。”唐不落的美目透出丝丝的嘲讽,说话间,外放的金乌真焰忽然归入她的玉躯,由此金光大放。她一身襦裙,可在这堂堂赫赫的金光之下,也衬得犹如金乌羽翼。印堂处勾出圣火印记,神色也变得庄严肃穆。

    金色势气汹涌而出,将刚形成的法域冲散。

    唐天风面色大变,双手连换法印,身后浮现一道光门。

    光门很快又在金光下屈服崩解,刹那间,唐天风只觉得全身如同遭到了千百次打击,气血翻涌,“哇”的吐出一大口血来,冲势全消,身体像失去了知觉般撞在台阶上,深深地陷了进去。只这一下,他全身的骨头就断了十几根。

    烟尘向四面扩散,视线更清明。

    唐天风勉强睁眼,只见周围五行大阵的各色云雾正在消退。他心中巨震:“破阵了?怎么可能!”

    云雾散去,燕子坞的大军密麻麻地冲了上来。

    唐不落站在远处,似笑非笑地望着唐天风:“你可知道,你们害死的姬纸鸢是什么人。燕离为了她又会做出什么事来。”

    唐天风艰难道:“你究竟……想做什么……”

    “很久以前,我在燕离体内下了一道封印……”唐不落转身遥望雷神台,喃喃道,“原以为他能从此获得自由与幸福,没想到,他终究不能摆脱……”

    她朝着雷神台,缓缓伸出手去。

191、为了他朝相遇

    咕咚!

    男孩分明听到落水声,冰凉刺骨的湖水,不住地从口鼻灌入,如矢志不渝的恋人跟他温存,却不带一点温度。中剑处的剧痛,传递到四肢,一滴水花也拨不动。他在黑暗中,冰冷,恐惧,意识也跟随堕入深渊。

    “纸鸢……”他以尽余力地伸手,试图抓住什么,小小的眼睛里,有着迎接死亡的绝望,也有着完成心愿的满足。这样复杂的情绪,原本不该出现在这样小小孩童的身上,然而有些经历,岂非正是催人成长的?

    “孩子,你就不怕死吗?”黑暗的冰冷的湖水渐渐地形成一个女人,一个美得让人目不转睛的女人。她的婀娜体态,凭区区薄纱根本无法遮掩,成熟诱人的风韵,足以叫任何一个男子为之发疯。

    从女人出现,男孩的痛苦便消失了,他好奇地看着她,试图开口说话,不料一开口,就被湖水灌入,根本一个字也吐不出来。他只能把嘴鼓得大大的,把眼睛也睁得大大的,瞪着女人,希望对方能明白他的困扰。

    女人似乎明白了什么,连忙挥手,可能在水底下做这个动作很有些奇怪,但她就是很自然地挥了一挥手,“啊,真是抱歉,现在好了吗?”

    男孩感觉有空气进入到嘴巴里,吐出了两口水,就抓住女人的手:“美人姐姐,快救救纸鸢,有人要杀她,快救救纸鸢……”然后他才注意到,女人的印堂上有个倒立的黑色的莲花印记,他的身子本能地发凉,他在冰冷的湖水中感觉到发凉。

    “孩子,不要怕,她已经没事了。”女人温柔地说,像看着自己的孩子。

    男孩闻言,一下子把不适抛到九霄云外,开心地笑了起来:“太好了……”

    “孩子,你就不怕死吗?”女人很温柔地重复上一个问题。

    男孩这才意识到,他的背心中剑,按照常理,此刻早该死了,哪能像这么样安然在水中存活,呼吸也无窒碍,简直诡异。他小小年纪,听的故事可不少,知道是女人的手段,他哀求起来:“美人姐姐,你救我好不好,我娘等

    着我回去吃饭呢,回去晚了,我又要挨父亲揍了。”

    女人问了两遍都得不到答案,有些气恼:“可是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男孩想了想,道:“我当然怕死呀,可害怕了,死了就不能跟云姑姑做游戏,也不能跟纸鸢玩耍了,还有娘亲,他一定会伤心死的……”

    “那你为什么要替她挡这一剑呢?”女人道。

    男孩脱口道:“我不想看到她受到伤害。”

    女人道:“因为你喜欢她么?”

    男孩脸一红,扭捏道:“才,才不是……我……”他低下头,过了片刻又低声说,“我从出生就练功,没有朋友,她,她是第一个主动跟我玩的,我跟她在一起,感觉很自由,很快活……”他再抬起头时,全身都颤抖起来,因为他看见女人的神情变得十分的阴沉可怕。

    “你可知道她是什么人?”女人冷冷道。

    “不,不知……”男孩不知为何这样恐惧,明明已经死过一次。

    女人厉声道:“你跟她是注定不会有结果的!你现在答应我,从此以后不再找她,不再看她,更不要对她动心,我就救你出去。”

    “为什么?”男孩呆住了,无法理解女人为什么要提出这样毫无道理的要求。

    女人无情道:“不为什么,你答应,我就救你出去,否则你就沉尸湖底喂鱼吧。”

    男孩的天性里就藏着狡猾,眼珠子一转,就要先骗女人救他出去,不料才要开口,湖水就灌进来,淹得他不能呼吸。他瞪着女人,不明白女人为什么突然翻脸。

    “很不巧,旁门有个‘夺心术’,你心里想什么,我都一清二楚。你想骗我救你!”女人愤怒地道,“我这辈子最讨厌别人骗我!你不答应,我自有手段让你忘记她。”

    话音方落,湖水围绕着男孩异常涌动。男孩只觉得水温似乎一下子降了百倍,全身每一寸都如被针扎一样痛苦,溺水的滋味,成百倍地植入他的灵魂

    里。这份痛苦不但让他的幼小的身体对水产生排斥,连这段记忆,也被粗暴地封印起来。

    只是女人没料到,她利用成百倍的痛苦迫使男孩忘记,却也使得年少慕艾成百倍地在男孩的心底酝酿。

    他朝相遇,便再难释怀。

    ……

    李半山眼望脚下邪云变淡,雨势渐小,心里舒坦了些。他在这样高处,雷霆山的形势尽收眼底。他看到唐天风落败,也看到几只老鼠不知用了什么手段,破了五行大阵,使那支不知天高地厚的军队攻了进去。紫头发背黑色长刀的小孩,尤为引他注意。他知道这个小孩名叫燕十一,这两年在人界突如奇峰崛起,修为进境之快,引起了极多的关注,只是各派派去招揽的人,都被拒之门外,没想到为了一个孽障,竟敢公然跟道统作对。

    饶是如此,他心中对燕十一还是颇爱惜的,是以眼看他先一步来到雷神台外,也并不制止,只琢磨着如何将其收归入道庭。正巧,北斗第三宫的首席还空缺着,料想他再怎样傲慢,有如此相匹配的地位,也该俯首了吧。

    如此这般一计较,便对那被锁在雷神台中央的燕离很起了几分厌恶,觉着他死得太慢,不然早可以下场收拾残局,顺带招揽一个超新星。

    燕十一这个小孩终究慢了一步,丧魂钉已打入孽障的体内。

    李半山的心里又舒坦了些,觉着离他出场的时机已经不远了,道庭得了燕十一,定然可以更上一层楼。然而许久过去,燕十一不见动静,也听不见孽障的惨叫,丧魂钉仿佛打入了一具死壳。他觉出异常,掐指算将起来。

    数算这一门道,只要研读天机典策,精通星数含义,再配合因修为超人所带来的强大的数算之力,虽算不到久远未来,对于即将发生的事情,却能够凭借人缘因果,自然气象等微妙变化推算而出。

    李半山这一算,神色微变,盖因已被打入丧魂钉的燕离,竟还算不到死兆,蓬勃的邪恶的生命力,反满溢而出。

192、上御八荒摄雷咒

    这简直大出李半山的意料,他是道庭掌教,三界虽无名义却是实质上的至高无上的统治者,早习惯将一切掌控在手中,倘若脱离,不管用手段还是修为,都要将之扳回轨道。

    既要用手段,自要找出症结。这世上哪有人受了丧魂钉而无死兆的?

    李半山只轻轻捏了个法决,莫测气机就透过铅云,如火炬照明在雷神台,燕离的身体状况,全收在他眼底。

    “哦?这等沸腾灼热、邪恶无章,莫不是黑血咒?”他抚须自语,“错非黑血咒,凭他的肉身,如何挡住丧魂钉这等至阴之物。二者互为阴阳之极,竟又补益了他的修为进境,再让丧魂钉打下去,怕不就要凝气成元了。不成想这劫数,反给予了他无上机缘,此子气运着实不能小视;而且,还有一种邪恶在释放,若继续坐视不理,怕真要应了大势之变……”

    李半山沉吟片刻,便下了决断:亲自出手击杀魔族燕离。他是个一旦做出决定,就会坚定执行的人。但是,如何下手,须得斟酌。

    “五行院毕竟是道统,须顾全他们颜面,否则对本座怀恨在心,不利于以后行事。苏晋是个趋炎附势、不择手段的小人,正是如此,才有拉拢的价值。既如此,不如就用那一招……”他的脸上慢慢地浮现出一丝笑意。

    首先,自然要控制行刑的人,做个样子出来。

    李半山默念法咒,引虚画符,又取羊皮纸做凭依,神光绽放间,一张倘若流落到修行界,会被抢破头的傀儡符便成形了。到了他的境界,这天下绝大多数法门,只需动念即可。双指捻符,轻喊一声:“去。”

    傀儡符自有真灵,根本无需操控,即以迅雷之速落去,直附入到柳塘体内。

    柳塘正品味丧魂钉打入仇敌体内的快感,身子一僵,立时觉察。

    “莫动,是本座!”

    脑内自有一个声音响起。他不用细想,就听出来是曾经指点过他的李半山,不禁骇然道:“真君这是为何?”

    李半山即将情况简洁说明,末了道:“如今要使双九体面完成,你非听本座不可!”

    “是,真君要弟子何如?”柳塘道。

    李半山道:“你只消不抵抗,本座自有手段,叫这孽障灰飞烟灭!”

    “听凭真君做主。”柳塘无可奈何答应。他知道即便不答应,李半山也能轻易摧毁他的意志。

    李半山控制柳塘的身体,忽然将剩下的七十多根丧魂钉,一股脑打入燕离体内。水镜外观众惊呼四起,以为燕离始终不发惨叫,惹得柳塘恼羞成怒了。柳塘自己更是骇然,心说这些丧魂钉打进去,岂非帮助燕离更上一层楼?才洞观已如此的难以对付,若是踏入陆地真仙,不知怎样难缠。但他很快安心下来,因为突破陆地真仙,比前面五境加起来,还要难上百倍。要使元阳达到贯通三大秘境的程度,要么百二十年的苦功,要么有师长帮助。他突破的时候,可是集齐了五行院五个神圣领域的力量。再者他很快发现,那些丧魂钉其实并没有真的打去,而是被神通收到了别处,他料想以李半山的身份,也不至于取了不还,便安心看起戏来。

    “燕离,你看来已无话可说,我这便了结你罪恶的人生!”

    李半山控制柳塘说了这一番话,并让其做出召唤雷霆的样子。双手各持道印,上下交叠:

    “道清始青常明,真符告盟神急,推迁二御摄,混一成真讯霆……”到了他这样境界,还要用上咒语,可见他对燕离的重视,远超普通的神圣领域。

    随咒语吐出,八方神气汇聚,神光堂皇,如百万星辰照亮,共得八个方位,分是东方青龙木为古,西方白虎庚为往,南方朱雀离为今,北方玄武葵为来;左晴明,右星君,上为穹极,下为地心。古往今来四方上下,正是道庭独门的、诛杀过无数邪魔巨擘的无上神通《上御八荒摄雷咒》。因其威力骇人听闻,是以轻易不传弟子,普通修行者根本无缘见其状,不容易被认出来,这也是李半山选它的缘故。

    百万星辰汇聚星力,八方神光赫赫地穿透铅云,将整个雷霆山照亮。八股雷霆如龙如蛇,交互纠缠,粗如撑天巨柱,又似怒龙下海,搅得八方风云激荡,十层空间九层断裂。山下众人,只见水镜时有时无,然而管中窥豹,那样雷霆,绝没有人想去感受,更往远处退一些,担心遭到波及。

    雷神台的观众,甚至辅佐柳塘的五行院弟子,没一个能坚守,

    跑得一个不剩。他们自然不相信这神通是柳塘的手段,但只以为是五行院高手担心柳塘不能体面完成双九,是以暗中出手,哪能想到,他的背后是一个显圣真君。

    柳塘一整个头皮都炸了,在这神通下,他只觉出自己的渺小如尘,恐怕溢出来的余波,都足以将他打的灰飞烟灭,心里哪还存得住被左右的不快。他很快兴奋起来,因为他知道李半山再怎么样蛮横霸道,也绝不可能让他受到伤害,否则何以要用傀儡符控制他,保证双九的体面呢。而眼看着燕十方在自己眼前灰飞烟灭,报复的快感就成倍提升。

    燕离抬头,眼中金色火焰终于燃尽,五行雷锁再也禁锢不住他,只可惜竟就要迎接死亡。想到纸鸢的大仇还没报,他的心就像被放在火上炙烤。

    说时迟那时快,就在雷霆将要打在燕离身上时,一个饱经沧桑的沙哑的嗓音响在了他的耳边:“少年呦,贫道说过会救你一次,只为你是惟一一个出价买白星自由的人。”

    阿东是跟随主家来观看双九的,他平日深得主家器重,才能以一介奴仆的身份跟随来到圣地。他早察觉到隔壁帐篷有所异动,只是主家未曾下令,他也不敢擅自主张跑去探看。终于,隔壁的动静惹得主家也着了恼,吩咐下来,阿东即跑过去,他已按捺不住十分的好奇心。

    隔壁帐中空空,只一个衣衫褴褛的破烂道人,站在那里瞑目,一手负于背,一手如握剑般握住腰间破旧长笛,口中发出说话,同时如同拔剑般,拔出了破旧长笛,直指雷霆山。

    阿东正觉莫名,突见道人身上显出一个灵体来,五官俱是道人模样,并迅速膨胀,他见识浅薄,如何认得,只发出恐惧尖叫:“鬼,鬼……”遂一屁股坐地上,吓得不敢动弹。

    其主家不是寻常人,是个修为不俗的修行者,他跑出来一看,竟也被吓得坐倒在地动弹不得。

    他颤巍巍地对阿东骂道:“你,你个混账玩意,瞎了你的狗眼,敢胡乱说话。此乃元神出窍,这位道爷,可是显圣真君啊!”

    ps:我上次是不是说过,关于显圣真君这一称谓的来由。这里再提一下,就是本来不叫这个,是为了致敬《杨戬,人生长恨水长东》里面的二郎真君,书荒的可以去看看。

193、失去的深刻意味

    “少年呦,贫道说过会救你一次,只为你是惟一一个出价买白星自由的人。”

    山一样高大,海一样深邃的元神法相,在虚空平移,眨眼的功夫,已越过了重重殿宇,闯入雷神台中。破旧长笛由元神具象出来,就变成了光彩夺目的宝剑。

    “竟然是‘上御八荒摄雷咒’!李半山,你还是跟以前一样滴水不漏;不过,更让人讨厌了!”

    说话间,宝剑迎向那足可毁去半座雷霆山的雷霆,“轰”一声巨响,天地都被惊动,天空的铅云出现一道巨大的裂缝,雨幕就此中断。天摇地动间,八荒神雷从中裂开,“哗啦啦”的还原为星力,再一阵,就融入空气之中,点滴不剩了。

    “原来是你!”李半山看清来人,修剪得体的修长的眉宇竟是凝结起来,像两条原本不相交的线缠绕了十七八个死结一样。像他这样城府的人,即便表情发生变化,也不会被人看出来,可见他此刻的情感波动之大。

    这二人不但相识,而且过节颇深,此为后话,暂且不题。

    柳塘震惊不已,实在料想不到,在这种种优越条件下,杀个人竟会如此的艰难。“这,这人是李苦?”他眼看李苦的元神法相距自己不到十丈,心脏跟眼皮都不争气地跳起来,“怎么会这样,难道燕离跟他也有交情?听他说话,似乎犯了什么怪脾气……没想到他已经踏入显圣真君之境……但他好大胆,竟敢公然跟九大为敌,等制裁了魔族卧底,下一个双九的对象,就是他了!”

    人有念动,即引得灵神感应。

    李苦冷冷地往柳塘看去。柳塘脸色一变,下意识地想要后退,惊觉身子不能左右,不禁暗暗叫苦,才想起书籍上对元神法相的绍介:一念遨九霄,一念遁地府,游千山,涉万水,世界在方圆之内,念动则有神知,故‘举头三尺有神明’。忽觉身子一松,背后傀儡符裂成两半掉在地上,再看李苦,已向九天而去。心里庆幸之余,又有些不是滋味。“他李苦没有绝学,却能踏入显圣,我柳塘应有尽有,难道会比他差?”拳头握起来,“李苦!他日我若称神显圣,必叫你悔今日轻看!”

    正斗志昂扬,却见燕离站了起来。站起来并不难,难的是,要在五行雷锁的束缚下站直身子。“你要做什么?”他微微地抬了抬头,

    并不很担心,因为对方不过是个手下败将而已。

    “你来了。”燕离目中仿佛囊尽世界,又仿佛一片虚无。

    雷神台的外部呈圆环状,像一个座立的木桶,外部只有一条二百级的台阶,内里却是梯田式的看台,约莫有六十多丈的高度,三十多丈的宽,很是宏伟巨壮。雷神台的底部中央,也就是燕离被锁的位置,正面对着的,正是外部二百级台阶的入口。

    二人相隔一座建筑,恰好在一个水平相对而立。他们仿佛相互能看到对方,如这厚墙不存在一样。

    “阿离……”燕十一有生以来头一回欲言又止。他从出生就性灵通知,六识慧明,十二星君护命。他自取名十一,不是他排行十一,而是他通晓这世间囊括万事万物的十一种道理,即玄天道人所著《十一无上章》。他的悲喜哀怒不在灵魂,在三界五行之中,这世上没有任何人、事能难倒他,直到遇见了燕离。

    燕离舔了舔干裂的嘴唇,轻声问道:“呐,十一,活着的人,和死去的人,究竟是谁,比较痛苦?”

    这个问题,将燕十一的思绪拖向久远的记忆。

    ……

    护城河边,凛凛的北风“呜呜”狂嚎,催魂折命般刮向永陵城。

    “哈哈哈,白崇禧,那个人要杀你,你逃到天涯海角也是没用的!”

    “梵儿,看你命数了!”

    帝国骠骑大将军白崇禧悲凉地喊出这句话时,背部已经中剑,剑锋贯透他的胸膛,连带一大蓬血浇在怀中小儿头脸上。

    那时候他还叫白梵,帝国骠骑大将军之子,已真名觉醒开始修行,有着无量前程。

    “父亲!”

    白梵看到父亲威严的脸因为痛苦扭曲起来,便再也想不起平日的打骂,只掠过打骂后他明明心疼却要强装冷漠的神情,心像要裂开一样痛苦。

    噗通!

    他没来得及说出第二句话,已经被湍急的护城河冲走。

    黑暗,冰冷,恐惧。

    根植在骨子里的对于溺水的恐惧,让他全身发僵,连挣都挣不了一下,很快连意识都模糊了

    去。

    “唉,真是个让人操心的孩子……”

    模糊之中,似乎有这么一个声音在说话。

    白梵再醒来的时候,阳光暖暖地洒在他冰凉的身子上。湿漉漉在河岸边躺了一夜,任谁的身子都不可能是暖和的,何况时节已是初冬。幸好他修行多年,已小有体魄,否则定要害一场大病不可。他头晕目眩地站起来,脑子还是空的,四目环看,记忆逐渐涌上脑海,那血的温度颜色,那平日威严的扭曲的脸庞,脸色一下子变得惨白:“父亲,父亲……”

    着急过后,他不得不面对一个事实:父亲娘亲怕是已经遭遇不测!

    想到也许再也吃不到娘亲做的水煮肉片,再也不能被父亲用力地抱在怀中,再也玩不到云姑姑房中的玩具,他不禁嚎啕大哭起来。哭了一阵,这些浅薄的损失,渐渐就模糊了影像,取而代之的,是骨肉亲人的别离,以及失去的关爱,母慈父严,他们爱他的方式不同,却都这样深刻,在他幼小的心灵中,直到此刻,才终于体悟到其中意味。

    随着思想的加深,他的幼小的心灵,也在迅速地蜕变。

    哭声止住,他努力地思考现在必须做的事。他首先脱下了身上的湿衣,铺在石头上晒,他年岁虽小,却知道湿衣穿在身上,是要害病的。他现在绝不能病,他要好好的回到永陵,去找云姑姑,去找皇帝,哪怕父亲娘亲已经遇害,他也非要回去看看不可。

    他很快想到了要做的第二跟第三件事,那就是确认自己的方位和填饱肚子。

    在肚子叫了好一阵后,他穿上了微湿的衣物,辨别方向,往开阔处去。

    他运气不错,很快从高处远远看到城镇,并看到下方官道有两人在行走,他连忙跑下去,冲两人大喊道:“等等,你们等等我,我有话问你们!”他是官宦子弟,实在没有求人要放低姿态的觉悟。

    那二个其实是镇中小混混一流,平常就为非作歹,听到童声呼叫,停下来一看,见是个小公子哥,样貌不凡,两人中的瘦高个眼睛一亮,对身边矮胖青年道:“大哥你快看,他身上穿的好像是徐氏商行从十万大山带出来的云锦,一匹价值就五百两呢!咱们给他抢了,拿去卖给王员外,能大赚一笔啊!”

194、那时他才知道江湖险恶

    “云锦?”矮胖青年一听这话,不怀好意地转过身去打量白梵,见其衣物虽然皱巴巴,但那裁剪的料子,连镇子里最富的王员外身上都不曾见过,于是不怀好意地带着小弟迎了上去。“小孩,你要问什么啊?”

    白梵虽是官宦子弟,不懂得端正有求于人的态度,但其心地是甚好的,不会颐指气使,只和和气气地问道:“敢问这是何地,离国都多少路程?”他哪知二人心中龌蹉,满心欢喜地以为找到了出路。

    矮胖青年摩挲着下巴的胡渣子,上下打量小孩,看不出威胁。他见识短浅,如何能想到得罪权贵的后果,嘿嘿一笑:“答你自是容易,但我哥俩正觉寒冻,你若脱下袍服,予我哥俩御寒,我便告诉你何如?”

    白梵因为赶路,正觉发热,也不去思考两个大人如何穿得小孩的衣物,即解了腰带,脱下外衣递给过去:“喏,你二人拿着穿,快快说给我知!”

    矮胖青年一怔,嘿嘿接来,正要说话,身旁小弟又附耳悄声道:“大哥,你看这小孩中衣,也是一等的料子,嫂子不是吵着要一件兜子么,把他抢了去改改,定是上品的,如此不就能讨得嫂子开心颜,你也能顺顺气儿。”

    “唔!”矮胖青年眼睛一亮,他因为跟婆娘吵得不可开交,才出来散心。心里头一转,又有了主意,将白梵的外衣丢给小弟,指着白梵道,“小孩,你怎么这样不厚道?”

    “我怎么不厚道了?”白梵一愣。

    矮胖青年道:“你单把外衣给我,叫我哥俩谁穿?难不成你想要我们相争一场,打得你死我活,好从我们身上劫掠财物?”说着满脸凶相,“说,你是不是有这个险恶居心?”

    白梵平日接触到不是精兵就是将军,这混混跟那些从战场厮杀出来的悍勇之士,根本无法相提并论,如何唬得住他。他冷下脸来:“我只问个路,你要我衣服,我给你便是,我管你二人谁穿,你要么告诉我这是何地,要么把衣服还我!”

    “好哇,你果然用心险恶,看我不抓你去见官!”矮

    胖青年见糊弄不了,料对方不过是个小孩,也懒得遮遮掩掩,直接冲上去就要抢白梵的衣服。不料白梵只一偏头侧肩,即躲过了他的抓捕,白梵又左手肘往上一弹,他的抓人的手即全麻了,不禁骇然道,“快,他会武功,一起上!”

    “哼,军中十个八个精兵,也休想靠近我身,我劝你二人莫要自讨苦吃!”白梵一脚踹得矮胖青年蹬蹬后退,一屁股坐在黄土上。

    小弟“嗷嗷”地冲上去,看似张牙舞爪,拳中却有乾坤。他早看到白梵身手,深知不是对手,还敢冲上去,自然另有仗恃。

    “不自量力!”白梵正思考如何在不伤他们性命的前提下,给他们一个狠狠的教训。正迈步,眼看那小弟挥出拳头来,速度在他眼中犹如蜗牛在爬,便抬手随意拨去,不料那拳头突然张开,掌中竟有一蓬粉末,措不及防下,只觉一股奇香钻入鼻中,虽将小弟打飞出去,浑身却渐渐酸软无力,“你,你们……”他无力地跌坐在地,指着两个混混说不出话来。

    “哈哈哈哈,”矮胖青年大笑起来,“这可是修行者也会中招的软筋散,没有解药,你就是个废人!你只以为我哥俩没见过什么世面,看不起我们,在京中你或许可以呼风唤雨,但是在江湖,你还嫩的很啊!”

    矮胖青年在被剥光了衣物的白梵身上踹了两脚,出了口气,便志得意满地领着小弟要走。未料小弟看见白梵眉目秀气,眼珠子一转,又生毒计,对大哥道:“大哥,这小孩生得细皮嫩肉,那王员外不是喜欢蓄养娈童么,不若跟这布料一起卖他?”

    “有道理,太有道理了!”矮胖青年连小孩都抢,哪有什么仁义道德,当下绑了白梵,送到了王员外府。

    王员外在这十里八乡属于极出名的人物,因为他实在太有钱了。有钱自然就懂得享受,而且是变着花样地享受。

    白梵被洗干净了,套上了干净的衣物,像个新娘子绑在床上。

    王员外约莫四十年纪,不高,有些瘦,颧骨生得很宽,使他的头怪异的大,不是什

    么好面相,但他有一双极有神的眼睛。他用他极有神的眼睛细细打量过白梵,就走过去坐在床上,一面脱鞋一面说:“你看起来不是普通小孩,但一定在落难途中。”他的声音很中性,“不用担心,这里没有人能伤害你。在人前,你仍然是风光的小公子;不过在人后,你就是奴才,要小心伺候好我,你若乖乖听话,我不打你,也不骂你,给你吃穿不愁,还给你钱花,你答不答应?”

    他看到白梵的面相,早已痴迷。伸出食指去,轻轻地抚着白梵的脸颊。“你该知道,我既买了你,自也容不得你不答应。”

    白梵全身的鸡皮疙瘩一瞬间都立起来,到此才终于理解“娈童”的含义。他颤抖着大声叫道:“你,你可知道我父亲是谁,我父亲是白崇禧,帝国骠骑大将军,你敢动我一下,父亲一句话就可以诛你九族!”

    王员外一惊,但很快冷笑起来:“原来你是白崇禧的儿子。那我就更不担心了,白崇禧私藏军械,被告谋反,早已处斩,你与其乞求他来救你,不如求我别告发你的身份。现在外面到处都是你的缉捕告示!”

    “你骗我,我不信!”白梵怒吼道,“父亲不会谋反,皇帝怎么会是非不分,你想骗我,我死也不从你!”

    “好,你不信!”王员外温和一笑,即派人去取了缉捕文书来,丢给白梵看,“你自己看罢,上面的大理寺的官印,总不会是假的!”

    缉捕文书就摆在白梵的膝上,上面的内容一览无遗。先有一幅果然是他的画像,旁写“白梵“二字,画像下便是大理寺的“奉天御案”印章,一旁写道:

    “兹有罪将之子在逃,为震慑不臣,现赏万两白银缉捕。”

    白梵看完,脑子“轰”一声响,如果王员外说的是真的,那白崇禧此刻已经人头落地,他无法接受这样的事实,幼小的心如同在火海里煎熬,情绪不住地翻滚,终于失去了控制。

    “啊!”

    死怨之力,如潮地涌出来。

195、这就是诅咒的第一次发生

    这就是诅咒的第一次发生。

    “发生什么事了?”王员外被吓得连连退步。

    白梵的额头上,出现了第一道咒印,他大声怒吼着:“我不信!”目中闪出邪恶的光芒来,挣断绳索,扑向王员外。王员外本能恐惧,才要呼救,脖子已被掐住不能言,他拼了命地想将白梵推开,并也掐住了小孩的脖子,他满心以为小孩的脖子细小,一掐就断,不料才要用力,就传出剧烈的刺痛,不自主地松开了手。

    “我不信!我不信!我不信!”

    白梵小小的脸上充满了狞恶,将王员外按在地上,抓住脖子猛烈地抓起来砸下去,抓起来砸下去,如是数十反复,王员外的头就被砸得稀烂,红的白的全流出来。

    丫鬟听到动静,推门一看,发出了恐惧的尖叫:“啊老爷被杀了!”

    家丁护院匆匆赶来。

    白梵浑浑噩噩地跑到了街上,迎面走来两人,赫然就是白天打劫他还将他卖入员外府的混混。矮胖青年定睛一看,“咦,怎么跑出来了,嘿嘿,把他抓起来,再卖一次!”二人围上去,不料白梵动作敏捷,根本没有中毒的迹象,只是也认不出他二人,浑浑噩噩地跑着。

    “大哥,你看……”小弟有些忌惮起来。

    “怕他奶奶的,大不了再浪费一点软筋散!”矮胖青年把心一横,追了上去。

    二人追到镇子外河边,见小孩不敢过水,大喜冲上去,各自抓一把软筋散掷出去。

    奇异的香味,惊醒了恐惧中的白梵。哪怕是被诅咒控制,他也对河水怀有深深的戒惧,此刻惊醒过来,杀意仍存,回身一手一个,掐住了两兄弟的脖子,“喀嚓”一拧,就将他们的头给生生拧了下来。

    断头处鲜血如泉般喷涌。

    鲜红的血,炙热的滚烫,那个惊魂的夜晚。

    “小梵,生命是可贵的,你可要记住,将来不论你是什么职位,拥有多大的权利,都不能随意的杀人,知道了吗?”

    “知道了云姑姑……”

    “姑姑,云姑姑……”白梵从梦魇中惊醒过来,只看到两具

    无头尸身以及满地鲜血,脑子里便只剩下四个字:我杀人了?

    “我杀人了!”他恐惧地跪倒在血泊中,哭着喊着,“姑姑……对不起……”刺鼻的血腥味,让他的胃翻滚起来,然后一面哭喊,一面呕吐,大吐特吐,直吐到什么也吐不出来了,他就爬起来跑,一直跑一直跑,跑到失去了意识。

    ……

    清河县是青州最边缘一个县,距离永陵六百多里,白梵在半个月后来到这里,他迷失了方向,以为在靠近永陵,其实越走越远。他还是想回永陵,因为他在这世上只剩一个人可以依靠,那就是沈流云。他相信只要找到沈流云,如今遭受的所有苦难就都会结束;他甚至已经想好了跟沈流云赎罪的方法,因为他杀了人。半个月时间,他只吃野果果腹,瘦了一整圈。毒没解,他只剩赶路的力气,幸好没有碰到野兽。

    县城比小镇繁华多了,但跟永陵比起来,还差得甚远。

    “卖包子喽,刚出炉的热腾腾的肉包子,两文钱一个,童叟无欺……”

    白梵肚子饿极了,听着包子铺小贩的吆喝声,他几度想要冲进去抢一个出来,但他知道,如果这样做了,很可能暴露他通缉犯的身份。

    “没见过你,新来的?”忽然一只脏手从背后伸来,抓着半个干巴巴的白面馍馍。

    白梵虽然饿极了,却也没有立刻抢来吃,而是回身去看,只见一个十来岁的半大孩子,穿一身破烂装,麻布头巾包住了半个头,只看得到一只眼睛,双手满是冻疮,一只抓个破碗,一只捏着馍馍。“你不要我自己吃了?”

    “要……”白梵抢过来就咬。这馍馍硬得跟石头一样,他仍然一口口嚼下肚,半个月的逃亡,足叫他领会到饿肚子是什么滋味了。

    “我叫马顺,你呢?”半大孩子等白梵吃完了,自顾自地蹲到街旁,把破碗摆好,一面叫白梵也过去。

    白梵过去跟他一起蹲了,有着先前的经历,他不敢报出本名,迟疑道:“我,我叫马东来……”

    “你也姓马,本家呀,你祖籍哪里?从什么地方来的?”马顺道。

    白梵支吾道:“我……我雍州的……跟父母逃荒来,

    中途失散了。马大哥,你这是在做什么?”

    叮咚!

    一个铜板刚好丢在碗里。马顺动作飞快地收起来,一面点头谄媚:“谢大爷赏,谢大爷赏……”然后才对白梵道,“乞讨啊!雍州离这儿可不近,你不是一路讨饭来的,怎么还问?”

    “讨,讨饭?”白梵的脸色一下子变了。他从小耳濡目染的是“士宁死,不折节”,所以才会对王员外的碰触如此敏感,像要饭这种事,更是大大的失节。

    马顺看到白梵的异状,独眼中闪过深长的意味,笑道:“东来,你初来乍到,晚些随我去拜山,管咱们这地盘的,唤做啸纹虎,大家叫他虎爷。你只要按时上交贡钱,他是不会为难你的。”

    白梵摇头:“我绝不乞讨!”

    马顺有些意外,道:“那也随你。不过,你这身打扮,还是个生面孔,不去拜山,虎爷会把你的腿给打断,不信就走着瞧吧。”

    “马大哥,我欠你一顿饭。”白梵说罢起身就走,哪怕落魄至此,他仍不愿跟乞儿为伍。

    马顺的话很快应验了,当晚他就被几个大汉给抓到了城郊一处漏风的破屋里,中毒之后,他根本没有还手之力。

    啸纹虎看不出具体年纪,但是这样冷天,他却光着膀子,显然是个练家子。身后还有十来个大汉,都满脸凶相。

    白梵被押进来,仍挣扎着:“我不是乞丐,你们抓我干什么!”

    “你这样打扮,还要骗我?”啸纹虎冲上去就是一记耳光。

    白梵蓬头垢面,赶路半月没换过衣服,说不是乞丐都没人信。这一下脑袋就被打的“嗡嗡”作响,嘴角咸腥,渗出血来。

    啸纹虎狞笑道:“朝廷有朝廷的规矩,清河县有清河县规矩,你在我的地盘讨生活,就要守我啸纹虎的规矩。你不来拜山,就是不把我放在眼里,我现在就打断你一条腿!”

    两个手下就把白梵扯开,一个单独扯了一条腿,在啸纹虎面前的桌子上架好。

    “放开我,放开我……”白梵惊恐地大叫,奈何力弱不能反抗,只能眼睁睁看着这一切发生。

196、然后他明白了世间的恶

    啸纹虎从手下处取来棍棒,狞笑着要动手,忽然停住,上去摸了摸白梵的腿骨,不禁暗道:“骨骼结实,骨肉匀称,这身子竟有九品武人的强度,废了也着实可惜,不如给他一点苦头吃,折折他的锐气,再收为己用……”

    主意既定,他淡淡道:“我看你也是个不错的人才,废了你未免可惜,不过,从来没有人敢坏我啸纹虎的规矩,不给你一点苦头吃,我的面子往哪里搁,你就受着吧。”说毕抓住白梵的手指,生生地将其掰断。

    “啊……”

    十指连心,指骨断裂之痛,是何等的夺命,可怜他小小年纪,就要吃这等皮肉之苦。惨叫到一半,就痛晕过去。他再醒来时,躺在一张草席上,身上盖着薄被,从天光来看,已是第二天的早晨。尽管阳光从破洞洒进来,照在他的身上,他仍然觉得又冷又痛。断指的手肿胀得跟个馒头似的,只是指骨却被归了位。

    马顺走了进来,破碗里盛着面汤,到草席边上坐下来:“好些了吗?”

    “马大哥……你怎么会……在这里……”白梵虚弱地道。

    马顺无奈又凄凉地一笑:“这里就是我的家,你睡的就是我的床,我不在这里又在哪里。”看来他小小年纪,也是饱经了红尘苦厄。“早叫你听我,你偏不信,他们把你丢在这里,我虽自身难保,却又怎么忍心对你置之不理。来,先喝了这碗面汤,我从贾老板那儿讨的,冷掉就可惜了。”

    喝了面汤,白梵有些感动,哽咽道:“马大哥,谢谢你……”

    “同是天涯沦落人,谢字就不必提了。只是……”马顺说着迟疑起来。

    “只是什么?”白梵道。

    马顺道:“虎爷临走前留了话,拜山的事就这么算了,但以后要跟我一样上交贡钱,否则他下回来,会生生把你打死。”

    白梵咬牙道:“我死也不乞讨!”

    马顺好声劝道:“东来,听哥哥一句话,不要跟虎爷对着干,以后你跟我上工,乞讨所得对半平分,每天贡钱是二十个铜板,我们只要讨得四十个就能交差。”

    “我死也不乞讨!”白梵认定的事情,怎么样都不会变。

    “唉,那也随你吧。”马顺叹了口气,临走前道,“虎爷还留了句话,他说你若是敢逃跑,就用我这条命抵偿。我这条贱命实在微不足道,东来,你此后万分珍重吧……”

    白梵想要撑起来的身子一僵,又无力地倒了下去。他小小年纪,不懂得什么叫做义气,只有一个决不能连累马顺的信念,哪怕这会要了他的命。

    啸纹虎在夜晚带着人如约而至,眼看白梵还躺在那里不动,冷冷道:“马顺那个小腌脏货没有告诉你?”

    “说了。”白梵面无表情道。

    “你还是不肯听我的话?”啸纹虎的面庞带煞,杀机凝在了他的粗厚的手掌里。

    “我死也不乞讨!”白梵恐惧但是无悔地大声叫道。

    “好,好,好!”啸纹虎一连说了三个“好”字,掌风突起,已抓向白梵的脑袋。

    白梵早看出啸纹虎是六品武者,知道他绝不是对手,但在这样逆境中,他爆发出了卓越的勇气,在躲过这一抓后,蓄了一整天的力道,狠狠地打在啸纹虎的胸膛上。

    砰!

    这一拳确实有点作用,打的啸纹虎气血翻涌,但也仅止于此。啸纹虎遭到反击,十分惊怒,反手一掌将白梵打飞出去,撞在草席那一面的破墙上。

    白梵摔在地上,只觉五脏移位,止不住地呕出血来,又痛苦又绝望又悲伤,但盯住啸纹虎的眼神,依然倔强如初。“我死……也不乞……讨

    ……”

    “成全你!”啸纹虎面无表情地走上去,抬起脚来,就要一脚将白梵踩死。

    “虎爷留情,虎爷……”马顺突然从外面滚进来,鼻青脸肿地将一个破布包递给啸纹虎,“这,这,这是四十个铜板,小人跟东来的份,交齐了,您就别,别杀他了……”

    啸纹虎微微眯眼,取来数了数,杀机渐退,瞟了眼马顺,“你既要揽下他的活,那如果哪天你交不上来,我就将你们身上的肉一片片割下来喂狗!”说毕转身带着人扬长而去。

    “马大哥……”白梵惊住了,他怎么也想不到,马顺竟然待他如此。再看到马顺脸上的伤,可想而知,为了他的份额,多吃了多少苦头,不禁感动得流下泪来。

    “东来,你快躺好,我没事的。”马顺笑着把白梵扶到草席上躺着,盖上薄被,自己靠着墙角坐下,“今儿实在不景气,拿不回吃的,再忍忍,到明儿早上,我再去贾老板那讨一碗汤,我若哀求他给点面,他应该会肯的……你宁死也不肯讨饭,东来,说实话,我很尊敬你,我以前读过书,算半个读书人,但是我没你那么有骨气……从今往后,东来,有我一口吃的,就绝不把你饿着。每日的贡钱我来想办法,你莫要担心,好好养伤便是了……”

    白梵知道他讨到四十个铜板已经很不容易,哪还敢求什么吃的,又听到他这样说,只默默把眼泪流着,暗暗发誓,等回到永陵,找到云姑姑,一定要好好报答这份恩情。

    转眼过了两个月,天气开始转暖。

    白梵的伤势渐渐好转,也习惯了这样的苦日子,只是看到马顺每天出去回来,身上旧伤未愈,又添新伤,口食也全凭他去讨来,自己还隐瞒身份,不禁惭愧不已。

    这天晚上,他决定向马顺和盘托出。

    “马大哥,其实我不叫马东来。”他拉住马顺坐下。

    “啊?”马顺一怔,很快笑道,“像我们这种人,叫什么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如何活下去。”

    白梵道:“马大哥,我们总算是朋友吧?”

    马顺道:“当然了,你是我唯一的朋友。”

    白梵欣然不已,道:“马大哥也是我唯一的朋友。大哥且听我说,我本名白梵,帝国骠骑大将军白崇禧之子。我父亲被污蔑造反,如今已身首异处,不过,我父亲有个义妹,也就是我云姑姑,她乃是已故皇后的胞妹,只要有姑姑在,就一定能将冤案平反。”

    马顺呆住了,好半晌才回过神来:“东来……不,白公子,你,你为何对我说这些?”

    白梵笑道:“马大哥,你读过书,识得地理,定然知道永陵的所在。你带我回去,等我替父亲平反冤案之后,定叫云姑姑在朝中给你谋个一官半职,总好过在此乞讨度日,大哥说是不是?”

    “这,这是真的?”马顺瞪大独眼。

    白梵肃然起誓道:“若我有一句假话,就叫云姑姑再也不搭理我!”尽管遭遇了非同寻常的苦难,他还保有一颗稚童的心灵,如今对他而言,这就是最大的灾难了。

    “好,我带你回永陵!”马顺答应下来。

    白梵激动极了,跟马顺彻夜商讨路线,到了天将明时,约好午时一起出逃,然后睡意袭来,倒头睡了过去。等他再醒过来,不知双手为何不能动弹,睁眼一看,身下已不是草席,他的双手被枷住,双脚上锁链,躺在冰冷的青石板地上。

    “砰!”

    一声惊堂木,震得他从地上爬起来,四目环看,竟不知为何来到了衙门。

    “马,马大哥……”他看到马顺就站在一个衙役旁边,呆呆地问,“这,这是怎么回事?”马

    顺没搭理,只恭顺地站在那里。

    “呔,堂下犯人,姓甚名谁,快快报来!”公正廉明的牌匾下,县官厉声高叫。

    马顺立即到堂前跪倒:“启禀大人,此人姓白名梵,谋反罪将之子,被我无意抓到。小人用了整整两月功夫,才终于从他口中套出真相,属实不易,还望大人将那万两悬赏赐下,小人感激不尽,定有封红报偿。”

    这一番话如同一个晴天霹雳,打的白梵旧伤新痛齐齐发作,“你……你……”他一口气没吐出来,意识一沉,便陷入了昏迷之中,再醒来时,已被羁押在了腐臭的大牢里。

    “他们说,朝中有个大人物会来接收你,所以你暂时不用担心生命安全。”马顺在牢外站着,一束橘黄的光,从壁上的窗隙,照在他的脸上,使他的神情在这黑牢里清晰毕见。

    “你出卖我!”白梵愤怒地冲去,想要抓住马顺,有牢门相阻,自然是徒劳。

    “呵呵呵……”马顺的神情逐渐变得残忍,“白……不,还是东来叫的顺口一点。东来,你可能不知道,我有过目不忘的本事,那缉捕文书我只看过一次,就记住了你这张脸。我一早就认出你是白梵。”

    白梵咬牙道:“那,那你早就可以告发我,为何要平白吃这样多的苦头?”

    马顺的尚算幼小的眼睛里,竟闪烁出了恶毒的光。他缓缓地揭去麻布头巾,露出一颗丑陋的头颅来。

    白梵看得呆若木鸡,并且终于知道,马顺为何要用麻布包住了,因为他若是把这丑陋处暴露出来,绝没有人愿意给他一文钱。

    那头颅上没有一根头发,全生着黑色的瘤,一颗一颗的瘤,还会颤动,像有生命的怪虫子的卵,有些破了皮的,还会渗出黑色跟黄色的脓来,既恐怖又恶心。

    没有人愿意自曝其短,此刻马顺的脸庞是那样的狰狞,眼神是那样的恶毒,“我从出生就害这怪病,遭亲生父母嫌弃,把我丢在野外,可我活了下来。我告诉过你,我读过书,其实不是,因为过目不忘的本事,我去各个书塾偷听,正因为我认了许多字,知道这世间对我是何等的不公。你如今虽落难,可你出身显赫,又怎知道我这种人的苦?”说到这里,他凄厉地笑了起来,“你以为那贾老板真的这样好心?若不是我在他面前揭开这丑陋面貌,告诉他,若他不给,我以后就每天去他铺子周围转悠,保管他一桩生意也别想做!”

    白梵听到,不禁一阵阵反胃。他强忍不适道:“这也不是你吃这样多苦的理由!”

    马顺恶毒地笑着道:“因为我不喜欢让人太快绝望,看着你一点一点凝聚希望,最终又陷入绝望,不但有趣,还是一门大大的学问。哦对了……”他的笑容变得神秘起来,“你被抓的原因,我没有告诉任何人,除了县衙里的,没有人知道你真正的身份。”

    “那又怎样!”白梵冷冷道。

    “所以我还有办法救你。”马顺笑道。

    “救我?”白梵一呆。

    马顺眼神里的恶毒不曾减少分毫,继续笑着:“只要我告诉啸纹虎,你的身上藏着绝世法门,他一定会冒死劫狱。”

    “这样做对你有什么好处?”白梵道。

    马顺咬牙切齿道:“啸纹虎这个混账东西,竟敢奴役我乞讨,这世上但凡跟谋逆沾边的,都是个死字!他就算命大不死,日后也不能继续作威作福,这是我对他的惩罚!”

    白梵彻底惊呆了。这是他往后的苦难生涯中,学到的最重要的一堂课。马顺接下来的话,已经不用说,因为他已经明白了。他如何不知道法门对修行者的重要性,落到啸纹虎手上,他交不出绝学要死,交得出绝学更要死,根本没有选择。

197、而人正是罪恶本身

    山神庙,篝火噼啪作响,独此声外,再无余音,二十多个大汉,连呼吸都几近于无,每个人的眼神都很锐利,或刀枪或剑戟,每个都握紧了手中的兵器,气氛十分凝固。

    正如马顺的所料,白梵被啸纹虎带着人从大牢中劫了出来,逃到了离县城数十里的古旧的山神庙里停下来休息。他此刻唯一不懂的是,啸纹虎为何还不逼问他绝学的下落,下一刻,他就知道了缘故。

    啸纹虎突然悍然杀向其中一个手下,如同炸了锅一样,二十多个人恐慌起来,虽数量众多,却各自猜疑,各自为战,很快被逐一杀害。短短半刻钟,二十多个活生生的人,就变成了二十多具尸体。

    “你,你为什么要杀他们?”白梵毕竟刚从牢中被他们救出来,不可能毫无感触。

    啸纹虎一身功夫全在手上,他细细地擦去了手指上的血迹,淡淡道:“清河县我不能再待,他们已经没有用了。”

    白梵不可思议道:“没有用就可以随意杀害?”

    啸纹虎笑了笑:“小孩,等你哪天到我这个地位,就会知道,你不杀他们,他们迟早杀了你。他们虽卖命跟我干了这一票大案,可其中几个定然受不住逃亡颠簸的苦,必会向官府告发我的行踪,与其他们负我,不如我负他们!小孩,你要到很久以后才明白,将威胁与背叛扼杀在萌芽中,是聪明人的做法。”

    “不,”白梵叹了口气,“我现在就已经明白了。”

    啸纹虎笑道:“你还明白了什么?”

    白梵道:“我此刻必须交出绝学,才不至受太多的苦。”

    啸纹虎笑道:“没错,我啸纹虎虽为恶,却也不以折磨小孩为乐,我自然也不愿你去跟别人说,绝学已经落在我手上,所以我会给你一个痛快。”

    白梵道:“我答应给你绝学。”

    “你果然是个聪明的孩子,”啸纹虎笑道,“我真是越来越喜欢你了,可惜我还是不得不杀掉你。”

    白梵道:“我答应给你绝学,但我现在没有办法给你

    。”

    啸纹虎道:“我才夸过你,你不要觉得我就不会对你用手段。你要是不给我,我会先把你的指甲盖一片一片地剥开,然后再把你的手指一根一根地拗断,相信那天你已经体验过了。”

    “记忆犹新。”白梵道。

    “那你为什么还要反抗,难道你喜欢吃苦?”啸纹虎道。

    白梵道:“非是我不肯给,是不能给。我日前中了埋伏,身中软筋散,如今疲乏无力,施展不出。”

    啸纹虎心里一动,道:“难道那绝学不是书册,是招式不成?”

    白梵道:“正是,我练这招式已数年,不修心法,已是九品武人的强度。如今苦于筋骨无力,勉强打来,也不成形状,须得有人帮我解毒才行。”

    啸纹虎道:“我怎知你不是骗我?你看样子就很狡猾,若骗我解了你的毒,你却要对我动杀手,又怎么说?”

    白梵忍不住笑了起来。

    啸纹虎道:“你笑什么?”

    白梵道:“我笑你堂堂六品武者,竟怕我一个九品武人。况且,我若是狡猾,怎么会身陷大牢?”

    啸纹虎道:“这也让我百思不得其解,马顺那厮说你是杀了人才逃亡到清河县,被官差捕了,还说是你亲口对他说的。”

    白梵笑道:“马顺照顾我两月,只为骗我说出真相。我本名不叫马东来,是帝国骠骑大将军之子白梵。”

    啸纹虎脸色一变,这才知道自己上了马顺的恶当。“那个小贼!”他眉目带煞,咬牙切齿。

    白梵道:“你我都是蠢人,被他玩弄在鼓掌之中,现在你还觉得我狡猾吗?”

    啸纹虎冷冷道:“我信你一次,你放心,只要你乖乖不耍花招,我埋了你之后,定回去将那小贼剥皮抽骨,要他下去陪你。”说毕倒也痛快,取了个瓷瓶丢给白梵。

    白梵服下,果觉气力渐渐恢复,毒气尽去,久违的充实的力量,让他的心渐渐地发生微妙变化:感受到修为

    的重要性。

    “快快演来,别叫我等你!”啸纹虎冷冷催道。

    “这就来,虎爷稍安勿躁。”白梵活动了全身的筋骨,随手捡了一把剑,指向了啸纹虎。

    啸纹虎勃然大怒:“你果然要对我动杀手?”

    白梵从出生就与剑同眠,这世上他最熟悉的不是父母亲人,而是剑。他握住了剑,即与之融为一体。他的内心还是恐惧的,但此刻除了拼死一搏,没有任何出路。

    “我身负血仇,纵负天下人,也要活下去!”瞬间全部的元气聚集在剑上,身子化为一道残影。

    “找死!”啸纹虎咆哮一声,双手呈虎爪状,元气狂涌,扑将上去。

    嗤!

    二人交错而过,火堆被强大气劲吹灭,黑暗中,高大的胸口中剑的尸体倒了下去。

    白梵吐出一口血来,胸口一道深深爪痕,不住地渗出血。他知道不能在这里久待,衙门的捕役定已在追来的路上,从地上尸体搜了些伤药,裹好伤口,便往茫茫黑夜狂奔而去。他辩不得方向,只一味地跑,只想远远地躲开那些尸体,那些阴谋,那些恶计,那些丑陋的人。他更像恶的海洋里刚生长的一朵小花,凄厉无助,却又锋芒毕露。

    此后又过两月,期间他不断遭到官差的追捕,还有各种欺骗与背叛,人心鬼蜮无处不在上演,没有朋友,没有亲人,甚至感受不到这世间点滴的善意。

    最惨的一次,是在一对老夫妇家中。他们为了拿万两悬赏给痴呆的儿子娶媳妇,先将他好生安抚,后悄悄告发官府。他虽然已得过一次惨痛教训,可奈何心中仍怀有善的一面,愿意去相信他至爱的云姑姑口中,那真善美的世界是存在的。厮杀中,他以险些断臂为代价,杀了两个官差跟那痴呆儿子。

    两个月后的一天,白梵来到浏阳城外的一个渡口,打算在这龙蛇混杂之地装成与父母失散的小孩来进行问路,不料却遇到了他怎么也意想不到的人。

    啸纹虎没有死。

198、他们准备举办一场葬礼

    啸纹虎不但没有死,还穿了青州府制式甲胄而来,保护他的脆弱而致命的心脏。白梵因此知道了啸纹虎的心脏跟常人不同,长在了右边,并且也知道,他再怎么样搏命,都不可能杀掉对方了,于是毫不犹豫的逃跑。

    六品武者的脚力,已经快赶上一匹千里马了,白梵很快在一个小树林里被拦截下来。

    “亡命天涯的滋味如何?”啸纹虎淡淡地问道。

    “不好受。”白梵道。

    “不错,很不好受,这两个月我没有睡过一次安稳觉!”啸纹虎咬牙切齿地道,“这些,全是拜你所赐!”

    白梵道:“我并没有让你劫狱。”

    “不错,你并没有,是那个马顺小贼,”啸纹虎狞笑道,“他拿着悬红逃到了一个偏僻小镇,当起了他的富户,娶了好几房的老婆,只不过他还不能消受,就被我用过杀光了。他自然也死在了我的手里,你说好不好笑,在他以为未来一片光明的时候,却又陷入了最深的绝望。”

    白梵道:“以其人之道还制其身,解气。”

    啸纹虎道:“现在轮到你了,我要把你的指甲一片一片剥下来,把你的手指一根一根拧断,把你的眼睛挖掉,割去鼻子,再打断你一条腿,如果你还不交出绝学,我就慢慢把你的伤养好,再如是施展一遍……我真希望你不要那么快妥协,就好像当初要你乞讨一样。”

    白梵想到那天的断指之痛,忍不住地颤抖起来,只得拼命咬住牙齿,希冀摆脱恐惧的支配。他拔出了剑,死死盯住啸纹虎的眼睛,若能将其刺瞎,则还有一线生机。

    “看来你还是选择了反抗!”啸纹虎狂笑一声,如风掠来。

    狂云般的气劲扑面而来,打的白梵全身僵住,险些就忘了动。关键时刻,他从心底涌出一股舍生忘死的勇气,无视了啸纹虎的双虎爪,对了啸纹虎的招子,以尽全力地刺出手中长剑,接连两下。

    咻咻!

    两剑简直快赶上飞剑的速度。胸口像被撕裂一样剧痛,因为啸纹虎的虎爪不可避免打在了他的胸膛上,只不过对方还要逼问绝学,才没有下死手。

    这两剑竟是真建了功,第一剑就刺瞎了啸纹虎一只眼睛,紧跟着一剑,却被他另一手虎爪抓住。饶是如此,也痛得啸纹虎仰天怒吼。白梵趁着还剩最后一口气,飞一样逃跑,但跑没两步,便只觉身子发软。

    爪上有毒!

    他实在想不到,啸纹虎对付他这样的小孩,居然要在手上涂毒。

    “哈哈……我就知道你还有手段,那毒的滋味你不陌生吧,正是软筋散……我当初就不该给你解毒……”啸纹虎痛过之后,捂着眼睛狞笑着追上去。

    白梵的脚步越来越沉,恐慌也越来越甚,渐渐就迈不动了,跪倒在地上。这四五个月的经历,如走马观花般划过脑海,便从心底生出悲愤来。

    “我究竟……我究竟做错了什么……你们要这样对我!”眼泪不住地落下来。想到即将的遭遇,他的恐惧升到了极点,忽然听见河水的涌动声,他也不知哪里来的力气,奋起身子,狂奔几步,“扑通”的跃入湍急的河流里,眨眼功夫就冲得不见踪影。

    “我纵是溺死,也绝不要落在他手里!”

    ……

    那时候的燕十一,也不过十来岁左右,在燕子坞方圆数百里内,是个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神童。这一天,他听说村子里救了个溺水的小孩,就也去看。

    燕子坞地处偏僻,在山水交界处,世代以捕鱼为业,民风淳朴。村子里已经很久没来生人了,所以都十分好奇,把房间围得里三层外三层。

    燕十一聪明,不挤房间,走到窗户边上。几个小孩看到他来,连忙把位置让开:“十一哥。”就算年纪比他长几岁的,也都不敢放肆,乖乖待在边上,俨然孩子王。

    “十一哥,你看这小孩好奇怪咧,阿爷喂了他好些汤,都不见醒。”一个可爱的小姑娘看到燕十一

    来,眉眼掩不住的笑意,冲上去抓着燕十一的手。

    燕十一从窗户往里一看,只见那小孩面黄肌瘦,饿得只剩皮包骨,唯一生的气息,就只有微微起伏的胸膛。但是,这小孩云台处杀星涌动,分明早就醒了。他脸色变冷,淡淡说道:“你若敢亮出袖中短剑,我就砍了你的手,让你再也不能拿剑。”他一眼就看出小孩浸淫剑道已久,不能拿剑,绝对是比杀死他更痛苦的惩罚。

    小孩自然是跳水自尽的白梵。白梵缓缓睁开眼睛,向窗外看去。

    燕十一从出生就性灵通知,六识慧明,十二星君护命。这世上没有任何事情可以难倒他,自然也从来没有遇到过让他吃惊的事情。看到白梵的眼神,他首次产生了惊讶的情绪。这是怎么样复杂的眼神,凌厉,悲伤,恶毒,杀戮,麻木,还有彷如阅尽了红尘般的疲累,然而在这种种的复杂意味下,竟还保有不失真的善良与希望,就如同神仙与魔王同时住进了他的身体里。

    “你叫什么名字?”他忍不住问道。

    “呐,活着的人,和死去的人,究竟是谁,比较痛苦?”

    当年仅六岁的白梵问出这个问题的时候,燕十一被彻底难住了。

    过去现在的两个时空仿佛重合,但同样的问题,同样的没有答案。

    “阿离,你的愿望是什么?”燕十一轻声道。他是唯一一个听过燕离在无数次睡梦中呼喊“纸鸢”的人。

    “我的愿望……”燕离双目中金色火焰终于燃尽,迷蒙尽去。他抬头仰望,伸出手去,仿佛要触摸雨霖铃,隔着雨霖铃感受姬纸鸢的温度。但是二者都已不见。“像朝生那样,举办一场葬礼吧……”

    “燕十方,你莫要以为燕十一真进得来!”柳塘有恃无恐地道,“雷神台本身就是一个阵法,若不是我们认可的人,根本不能进出,我要杀你,他自然也无法阻止!”

    下一刻,高达六七十丈的雷神台,就整个分裂开来。

199、在枯落中醒觉到方向

    “像朝生那样,举办一场葬礼吧……”

    “阿离,若如此能让你有所慰藉,他们就死得其所。”妖异的轻笑声漫漫地荡涌开去,燕十一伸手握住了背后的紫夜刀,巨大的倒悬的紫花,覆盖了雷神台,千万条的气机倒垂而下,演化纷繁幻象。

    “斯时光之不可逆,盖百代之万所因。乾坤日月纷凑,无越三教之境。一花一树一果,自成三千世界,一界有九万,来往反复无极,是为森罗万象!”

    黑刀出鞘,刹那间不知挥出多少刀,纷繁异象演化中,高达六七十丈、柳塘口中自成阵法的雷神台,就化为了不知数目的等量小块,将“无极”二字演示得淋漓尽致。

    水境外的观众全都震惊了,这些等量碎块每一份都不多一分,也不减一分,全部一模一样大小。下一刻,又在妖异的轻笑声中,逐渐地化为更细的粉尘,每一粒粉尘都仿佛一方世界,在时光不可逆中,百代岁月晃眼而过,世界陷入了不可避免的毁灭,于是连最后的粉尘,也都消散在这天地间,再不存一丝的痕迹。

    雷神台灰飞烟灭,里外就相互照见了。

    柳塘看到燕十一出现在眼前,脸色变得十分精彩。不过,他出身道统,深知道统底蕴,绝不是普通散人组织可以比拟,还是不很忧虑,并将目标打到燕离头上。他料定只要抓住燕离做人质,燕十一也只是砧板上的鱼肉罢了。这一刻他用尽全力,这几日凝聚的真元全数放出,呼喝声中,背后有雷翼闪现,只一扇,人就到了燕离的正上方,两袖中激射出大量黄符。

    “诸法千界,黄庭镇妖邪,千符缚妖阵!”

    千张符“咻咻”的射向燕离,并如狗皮膏药似的贴在他身上,围了里三层外三层,将之包裹得如同一个符粽。

    “燕十一,”柳塘一手抵住燕离的太阳穴,对着燕十一厉声叫道,“你若敢动一步,我就将缚妖阵改为九阳神雷阵,他身上邪气浓重,一旦触及九阳神雷,足叫他灰飞烟灭,不信的话,你大可以试试!”

    燕十一果

    然没有动。

    柳塘不禁得意起来,他知道水镜还在转播现场,睥睨说道:“你现在若是乖乖束手就缚,我可代表五行院饶你冒犯之罪,给我跪下!”

    燕十一虽然没有动,笑声却没有停下来。

    “你笑什么?”柳塘怒道。不知从哪里刮来一阵风,掀开燕离眼部的一张符纸,露了一只眼睛出来。他不经意看到,只觉一股寒气从脚心直往上窜,心中一凉,本能想要退后,却见那被符纸包裹的手忽然伸出来,精准地掐住了他的脖子。

    “你……”他瞪大眼睛,不明白燕离为什么还能动弹。但在这紧要时刻,他也顾不上许多,在脖子被掐断之前,又迅又急地念出咒语,“诸法千界……”千张符同时燃烧起来,化作了可怕的雷霆,“燕十方,你给我死吧!”

    雷声如炮仗般绵延,延伸的枝桠,如张牙舞爪的妖魔。柳塘以为燕离这一下子绝无可幸免,重新调息,并在源海凝聚真元,预备应付燕十一的雷霆一击。不料掐住他脖子的手丝毫也不放松,他虽可转入内呼吸,可颈骨断裂,照样会要了他的命。

    “你怎么……”后面一个字都已吐不出。

    雷霆尽去,露出燕离的模样来。他身上毫无损伤,残烟从体表的一个灰黑色的罩子袅袅升起。罩子又扭曲变形,像被关押了数万年的魔头,一朝得到释放,迫不及待地往外冲。

    无尽数量的死怨之力冲天而起。

    “这是……”柳塘瞳孔急剧收缩,痛苦使他的脸全都皱起来,他似乎终于明白,一个不该招惹的存在,就要出来了。

    “我在黑暗中挣扎了几千年,却又遭受无法忘怀的剜心刻骨,强烈的血腥味吸引着我,现在还有谁……”

    死怨大潮一波一波地外涌,雷神台遗址,水镜下,在燕离的背后,邪恶宛然大氅般披将开去,无尽地延伸,沿途所过的建筑,全都无声无息被摧毁。

    然而那邪恶话音却断断续续。

    燕离眼

    中时而清明冷漠,时而邪恶迷离。

    “白空雪,我要将你碎尸万段!”

    毁天灭地的咆哮声,从燕离的口中发出来,大地“轰轰轰”连震三下,地面也连续三次向下陷落,先数丈,后数百,跟着数十里,雷霆山顶部大地轰然向下陷落,大量的建筑倒塌变成废墟。

    “这是何等的力量……”柳塘心神巨震。

    “现在轮不到你了,给我滚回去!”燕离的神情又恢复了漠然。那邪恶几度欲冲出来,却又被弹压回去。他的灵神境界早非当初可比,八部天龙在当初可以随意控制他,到了如今,终于要感受到被驾驭的痛苦了。

    黑血咒与丧魂钉,两大世间至邪之物,在燕离的体内形成了一个微妙的平衡,并将他的修为推到了一个新的高度。

    柳塘忽然心生恐惧,“你……你方才说的……葬礼……是什么……”

    燕离没有回答,从柳塘身上拿回了属于他的乾坤戒跟龙神戒,然后从乾坤戒里取出一个盒子,盒子被打开,即射出一道血影,“扑”的趴在了柳塘的脸上。

    “什么东西?”柳塘本能地察觉到不妙。

    “噬魂蝶。”燕离道。

    “噬魂蝶?”柳塘惊恐地睁大眼睛。

    是的,趴在柳塘脸上的不是幼虫,是吞噬了大量魔血后化茧的成虫,外状如血色的蝴蝶,没有幼虫那么凶恶的外表,表现得还比普通蝴蝶安静。

    柳塘却知道,这根本就是表象,噬魂蝶是魔族研发出来,专门吞噬修行者神魂的可怕的魔物。他还没想到办法摆脱,噬魂蝶已爬到他的印堂,诡异地融入了他的脑壳里。

    “你,你要干什么!”他惊恐大叫。

    燕离充满怨恨地盯住他的脸,咬牙一字一字地道:“我要你的灵魂被吞噬殆尽之前,亲眼看着你的同门跟师长一个一个惨死,看着你引以为傲的五行院,一点一点从这世间消失!”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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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剑倾国介绍:
阎浮世界数千年灭一颗龙星,每次都有一个绝代强者应兆,并掀起滔天大劫。数千年前,最强神剑仙白空雪横空出世,屠八部天龙百万众,粉碎整个西仙界,阎浮天翻地覆,数千年后,又有一颗龙星幻灭,降到了神州大地,十八年后,燕龙屠名动十方。PS:新书上传,急需各位推荐收藏。一剑倾国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一剑倾国,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一剑倾国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