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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要离刺荆轲     我要做门阀txt下载     我要做门阀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三百一十六节 ‘正义’无敌(2)

    “为了天下苍生?”张越仿佛听到了这个世界上最好听的笑话。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为了天下苍生,所以,我造谣我有理?

    为了天下苍生,于是,我无耻我有理?

    滑天下之大稽!

    天下苍生还没有廉价到这个地步!

    天下苍生,也不是谁都可以随随便便代表的。

    连孔子在世的时候,也不敢说,自己代表了天下苍生。

    “战争之费,究竟几何?”张越冷然问道:“江公可知?”

    “自元光以来,大将军长平烈候七出匈奴,大司马骠骑将军冠军景恒侯六击匈奴,贰师将军两征匈奴两伐大宛,余者匈河将军赵破奴、因纡将军公孙敖等各领军出,汉匈往战大小百余次,汉兵出塞者百万之巨,军马复以百万计……”

    “看上去是耗费良多……”

    “然,大将军、骠骑将军前后十三出匈奴,斩捕得首十七万,虏获匈奴贵族大王当户以百计,得牲畜牛羊数百万……”

    “故基本上,汉于战事的支出,在这一时期所费几无所多……”

    旁的不说,单单就是霍去病卫青缴获的那数百万牛羊,价值就已经超过了他们前后十三出征的军费(不包括赏赐)。

    更别提,他们还收复了河套,占据了河西走廊,为汉室打开了通向西域和更远方世界的大门。

    此外,因他们之功,汉室内地,从此远离了匈奴铁骑的威胁。

    三十余年了,整个关中和北方郡国,中国的精华地区,再也不用像文景时期一样,日夜担忧匈奴入寇。

    也就更不要去计算,因卫青霍去病的缘故,在整个北方地区,不知道多少地主豪强,都买到了廉价皮实的奴婢,赚的盘满钵满。

    “也就近些年来,随着匈奴元气恢复,王师屡受挫折,从而军费负担开始加重……”谷梁学派也正是借着这个背景开始强盛起来。

    在过去,汉军吊着匈奴人打的时候,这些渣渣不是在家里当宅男,就是躺在地上喊666.

    直到汉匈力量开始发生微妙变化,他们就跳起来,呼吁和平,喊着‘莫如和亲便’了。

    在他们的思维里,似乎,匈奴人属于那种很傻很天真的笨蛋,送个妹子,塞点丝绸黄金就可以打发了。

    只能说,谷梁学派的儒生们,不是蠢就肯定是别有用心!

    前者是无药可救的傻瓜,后者则是国之大贼!

    “至于灾害?”张越轻轻叹了口气:“禹有九年之水,汤有七年之旱,然汤禹,古之圣王,德被天下,泽及鸟兽……”

    “妄言灾厄,国法不容啊……”

    一个很有意思的事情是当今天子,这位陛下,他对于董仲舒献的东西,属于典型的糖衣吃下,炮弹丢回。

    可能很少有人知道这位天子很反感董仲舒的天人感应理论。

    就连董仲舒在晚年也不敢随便妄言什么天人感应了。

    所以,儒家想给皇权造一个笼子关起来。

    最终毫无疑问和过去以及未来所有想给统治者造笼子的人一样被关起来的一定是制造笼子的人,而非他们想关起来的人。

    “况且,我读春秋,发现了一个有意思的事情……”

    “天地气候与气温的变幻,似有规律可循……”

    “荀子所谓的‘天行有常’似有明确证据……”

    说到这里,张越转身对刘据和刘进拜道:“臣过些时日,会写一篇奏疏,上呈天子,以奏此事!”

    其实,他是打算将竺可桢先生的《中国历史上气候之变迁》与《五千年来气候变迁初步研究》两篇文章里的论据拿出来,洗洗捡捡。

    此外,他还有一个核弹,打算拿出来。

    不过不是现在,对付谷梁学派这些弱鸡,还用不到那个核弹,那个杀手锏。

    而江升等人听了,却都是面面相觑。

    若换一个人说这种话,他们早已经开喷了。

    你能拿出证据证明‘天行有常’?

    特么你以为你是谁啊?

    但偏偏,在张越面前,他们没有这个底气。

    因为,这个侍中官,曾经干过在家里没事闲的无聊,就拿着圆来割,割了一千五百二十五等分,解出了圆周率!

    现在,全天下的算术大家,都已经在用这个办法来证明他的答案。

    而一个不太好的消息是关中的很多算术大家,似乎都已经完成了圆周率的一百九十六等分,证明了对方的答案……

    此外,他还做过无聊就拿着《左传》数数的事情。

    结果不言而喻,如他所言,《左传》确实有十八万余字。

    这万一这个无聊的家伙,又拿着某些经典,在那里一个字一个字的抠过去,真抠出点什么东西出来,大家脸上岂不是要黏糊糊的了?

    所以,当张越说到这里的时候,人人都成了哑巴,只能任由张越继续发挥。

    “至于所谓马口之赋,盐铁之事……”张越微笑着,看着江升,轻声道:“晚辈添为新丰令,受天子命以治新丰,上任也有一月,恰好有些心得,欲与江公分享一二……”

    “马口之赋,分为口赋与马口钱,总计二十三钱每人,于庶民而言,确实是重担!”

    “然民之疾,非在于马口赋,而在于苛捐杂税,县道摊派!”

    “晚辈曾经查阅了新丰过往的文牍,发现过去诸官非但俸禄、食宿尽从民出,就连嫁娶送往,也要摊派给小民!”

    这也正是历朝历代的顽疾!

    国家的正税,从来都不是百姓负担的大头。

    各种苛捐杂税才是!

    关中其实还算好啦,在张越回溯的史料里,有记载显示,在关东地方,某些当官的甚至一年收十几次的刍稿税与人头税。

    各种巧立名目,各种敲骨吸髓!

    毫不客气的说,不解决掉苛捐杂税的问题,就算国家宣布免除所有相关税赋和徭役。

    百姓的负担也不会减轻半分!

    张越带着笑容,看着江升道:“若江公真的心怀天下苍生,就该上书天子,以言此弊,并与天下士大夫共商此事!”

    人家董仲舒虽然也是儒生,但董仲舒活着的时候,就已经多次对这个事情开炮了。

    反观谷梁的君子们,在这个事情上面,却都成为哑巴和聋子,视而不见听而不闻。

    江升听到这里,脸色顿时就精彩极了!

    他岂能不知道,百姓负担的大头,是各种苛捐杂税和摊派。

    但他敢说吗?

    他又不是董仲舒,没有那个底蕴,哪里敢“在这种事情上开口?

    况且,收苛捐杂税和搞摊派的那些人,在事实上做的是帮谷梁的忙。

    他们将大量小民逼迫破产,从而,让财富聚集大地主大豪强手里。

    然后大地主大豪强,则一定会向大宗族演变。

    大宗族一成,就是谷梁学派天然的盟友。

    “至于盐铁之事……”张越微笑着,说道:“在下于经济才疏学浅,不是很能理解,不过……”

    张越对刘进拜道:“臣前些时日,与殿下曾论及故御史大夫晁错的名篇《论贵粟疏》,殿下曾因晁错那一句话而惊愕?”

    刘进闻言,道:“孤当时曾因晁错的‘此商人所以兼并农人,农人所以流亡也’而惊愕,……”

    对于刘进来说,他当时的震惊,简直无法想象。

    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在数十年前,太宗皇帝时期,商贾兼并土地的势头竟然猛烈到需要国家来干涉了!

    直至张越向他普及了一下当时汉家商贾巨头的所作所为,他才恍然大悟。

    区区一个临邛的程郑氏与卓氏,就已经‘顷滇蜀之民’,区区一个临淄刀间,便有走狗打手数万!

    雒阳师氏,行商天下,大小船舶车马无数。

    这些大商人的财富,连诸侯王也不能比!

    元鼎中,杨可主持告缗,在数年之中,就收缴了数百万顷土地,没收了数十万的奴婢,黄金与布帛、丝绸堆起来连官仓都不放下,以至于需要在上林苑里起水衡都尉官衙来存放这些资源。

    而告缗政策收缴和抄没的这些土地、奴婢和资源,基本都是从商人手里拿回来的。

    这让刘进震撼莫名。

    商人手里居然控制着数百万顷土地,几乎占到了天下土地数量的三成!

    他们还拥有数十万甚至上百万奴婢!

    黄金珠玉布帛丝绸加起来,顶的上国家好几年的收入。

    翻遍史书,也找不到这样的先例。

    自三王治世以来,几千年了,谁见过商贾兼并农民的事情?

    汉室见过了……

    震撼之后就是满满的羞愧和耻辱感。

    商人?

    四民中最低的阶级,农民,仅次于士人的阶级。

    却被商贾们用五铢钱打的落花流水甚至不得不为奴为婢。

    而更可怕的却是,告缗之后,商贾们学聪明了。

    他们开始学会了靠拢权力,依靠权力甚至是掌握权力!

    就如谷梁学派的许多君子和他过去的那几位老师,哪一个没有几个做生意的亲戚朋友?

    打着太子的旗号,在外面经商的人更是数不胜数。

    …………………………

    江升的脸色,在这刹那,有些羞红了。

    张越话里的意思,已经很浅显了这分明就是在指责他和他的门徒们,打着‘不与民争利’的幌子,为商贾张目!

    对于每一个汉室的儒生而言,反商和仇商,就是他们天生的义务!

    鞭笞商贾的为富不仁和穷凶极恶,更是所有儒生的责任。

    比较有意思的是,在这个问题上,法家的态度和儒家的态度完全契合。

    只是……

    五铢钱大神的威力,实在是太大了!

    无论是儒家还是法家,都是嘴上骂着商贾,私底下面对商人的五铢钱,几乎全无抵抗之力。

    不信的话,去茂陵的袁广国的那个袁林门口看看就知道了每天都有数以十计的儒生在袁家门口卖弄自己的学问,推销自己的才学。

    至于法家就更不堪了。

    一边骂商人,一边和商人联手起来操纵市场,玩内幕交易获取利益的也不止一个张汤。

    只是,在这个世界上,很多事情,做是可以,但说出来却是不行的。

    当然,江升也不愧为谷梁巨头,在理论和学问上的造诣,深厚至极。

    他很清楚,在这个事情上,他决不能和这个侍中官有什么纠缠哪怕辩论赢了,也会脏了自己。

    况且也辩不赢!

    事实上,在商贾的问题上,谷梁君子们的分数是负的!

    因为经商的利润实在是太大了!

    所以,几乎人人都有经商哪怕自己没有做生意,总有几个做生意的亲戚在外面打着他们的旗号晃悠。

    只是微微一想,江升就道:“张侍中,老朽观侍中,言必及利,事必谈利,此岂国家大臣应有之风!?”

    张越闻言,自然知道,对方要施展儒家的又一个祖传绝招了。

    什么绝招?

    斗转星移,乾坤大挪移是也!

    简单的来说,就是你和他谈事实,他和你谈道德,你和他谈道德,他与你谈历史,你与他谈历史,他与你讲道理,你与他讲道理,他和你说故事。

    目的,自然就是为了将对手拉进自己熟悉和占据优势的领域,然后再以其丰富的经验击败之。

    不过呢,碰上张越,算他倒霉。

    盖因为,作为一个穿越者,张越对于怎么解决这样的对手,早就有了丰富的经验了。

    所以,张越只是轻轻反问:“以江公之言,国家大臣,不为国家社稷的利益着想,不为子孙后代的福祉着想,不为天下黎庶的温饱考虑,应该做什么呢?”

    江升听着,心里一喜,以为张越落入了自己的算计之中,立刻便对刘据和刘进深深一拜,道:“以老朽之见,自当立道德教化!所谓:善凿者建周而不拔,善基者致高而不蹶。伊尹以尧、舜之道为殷国基,子孙绍位,百代不绝,诚可谓之善也!”

    “故君子大臣,进必以道,退不失义,高而勿矜,劳而不伐,位尊而行恭,功大而理顺;故俗不疾其能,而世不妒其业!”

    “如此,则万民咸伏,天下景从,教化之功泽于天下!”

    这番话说完,江升得意洋洋,深以为傲。

    这可是他最近琢磨出来的道理和学问,本打算写成文章的。

    如今拿出来,这个张子重即使不能纳头就拜。

    至少太子和长孙也会被自己的话语所深深折服吧!

    只是……

    当他抬起头,他愕然发现,长孙正一脸懵逼和不解的看着自己。

    只听这位长孙殿下问道:“江公之言,可有一句能解决问题的方案?”

    江升顿时就懵逼了。

    解决问题?

    那不是刀笔吏和下面的杂役做的事情吗?

    我辈士大夫,只要摇摇扇子,谈谈道德,做个榜样就可以了。

    “孤近日尝读前代名臣先贤之奏疏,无论贾谊贾长沙,还是晁错晁御史,乃至于北平文侯、平阳懿候、平津献候等,皆以立论于时弊,然后举其弊,言其利,画得失于上……”

    “道德文章,或可用于教化之事,但……用来解决时弊……孤以为,恐怕……”刘进挠了挠头,还是给江升留了点面子,道:“尺有所长,寸有所短,孤以为,这道德的归道德,学术的归学术,政务的归政务比较好……”

    这是他跟着张越在新丰这么多天,日思夜想之后,与张越交谈得出来的道理之一。

    在新丰的经历,已经让他明白。

    道德并非万能,文章写得再好,道德水平再高,终究也填不饱百姓的肚子。

    要填饱百姓的肚子,就只能脚踏实地,一步一步的去做事。

    妄想靠着道德打天下。

    那是缘木求鱼!

    刘进将话讲完,才发现,所有的人都正目瞪口呆的看着他。

    尤其是他的父亲,一副几乎认不出他的模样。

第三百一十七节 富民

    江升和他的门徒们的表情就更精彩了!

    此刻,他们心里面就像被十万头草泥马狂奔而过一般,满满的全是怒火!

    长孙刘进,是他们看着长大,手把手教大的。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在他们的印象和计划中,长孙殿下都属于绝对的自己人。

    甚至他们对刘进的期望比太子刘据还要大。

    毕竟,刘据虽然也支持和信奉谷梁学派。

    但是,他的外族太强大了!

    太子太傅石德的石氏家族,丞相公孙贺的公孙家族,还有卫氏外戚的大大小小的亲戚朋友们。

    这些人的数量加起来,比整个谷梁学派的人还要多一些。

    未来太子登基,得到好处最大的也是这些人。

    是故……

    江升和他的徒子徒孙们心里清清楚楚,别看如今,大家和这些勋贵们好的能穿一条裤子。

    然而,等太子即位,恐怕立刻就要开战!

    为了三公九卿的那些位置,为了这天下的权柄和话语权,两方恐怕要拼个你死我活。

    这样,长孙就变得特别关键了。

    若能握有长孙的信任,就握有不败的地位。

    可他们怎么都没有想到,长孙殿下,这个他们苦心培养的未来,却被人一声不响的拿着锄头撬走了。

    这种感觉,大约就和后世的人们看小说,正看到主角威风八面,天下在手之时,却忽然被黄毛戴了绿帽子一样难受!

    恨不得给作者寄刀片啊!

    江升更是几欲喷血,身子都有些不受控制的颤抖了一下。

    好在,他终究见过无数风浪,更经历了狄山一案后,谷梁学派的低潮期。

    所以,他很快就调整了过来。

    在心里面思索了一下,他就语重心长的对刘进拜道:“殿下,您怎么可以这么说呢?”

    “德育教化,乃是政之原也啊!”

    “自古以来,凡欲治天下,岂能不修德?”

    “上无德,则民无信;吏无德则民盗也,所以先王立道德,美风俗,广教化,天下乃安,古者殷商有国八百年……”

    “自古以来,未闻不用德义教化而能安天下者!”

    “故治人之道,防淫佚之原,广道德之端,抑末利而开仁义,毋示以利,然后教化可兴,而风俗可移也!”

    “其望殿下、家上明察之!”

    这一番话,自是讲得大义凛然。

    但实际上总结起来,还是一句话道德好,道德妙,治天下非用道德不可!

    江升说的是如此的好,以至于张越都忍不住微微鼓掌。

    他这一鼓掌,立刻就将所有人的视线,拉回了他的身上。

    “江公所言,确乃震耳发聩,让晚辈听了大为振奋啊……”就听着这个侍中官自顾自的道:“只是,德为何?或者说先王、圣人(周公)、先贤于‘德’有何释义?”

    然后他就自己解答起自己的问题来了。

    “所谓德,《洪范》曰:三德者,正直、刚克、柔克……”

    对于这个解释,不会有什么傻瓜去质疑。

    因为,洪范是现存最古老、最原始、最详细的叙述先王(禹)受命于天时天神对于先王的告诫的文字。

    更是所有儒生思想和行为的源头。

    当此之时《洪范》的地位,就相当于后世的《资本论》。

    你可以不读它,但你不能不尊敬它!

    不然,也就别想混官场了,趁早收拾收拾回家种地吧。

    “而先王造字,德以像升,以其高洁也……”

    “至于孔子……《论语》有载:志于道,据于德,行于义,游于艺……”

    “但孔子倒是没有具体说过所谓‘德’何以行之,毕竟,孔子周游列国,终不得用,郁郁而归……”

    “不过,晚辈不才,从论语中找到了孔子对于德治的一些记录和实行前的准备……”

    “子适卫,冉有仆,子曰:庶哉矣!冉有曰:既庶矣,何以加焉?子曰:富之!冉有曰:既富之,何以加焉?……”背到这里,张越笑眯眯的看着江升和他的徒子徒孙,然后对刘据和刘进拜道:“子曰:教之!”

    “孔子生前,最是推崇管子与周公……而管子曰:衣食足而知荣辱,仓禀足而知礼仪……”

    “故孔子治政,必富民而后教之!”

    “礼曰:以保息六养万民:一曰慈幼,二曰养老,三曰振穷,四曰恤贫,五曰宽疾,六曰安富!”

    张越讲到这里,江升等人的脸色,已经是一片煞白。

    因为,张越的话,已经直指了谷梁学派最大的软肋光说不练!

    他们只有理念,而没有具体的计划。

    只有嘴炮,但没有具体的成绩。

    只有道德,但没有供养道德社会的基础。

    他们是无根之土,无源之水。

    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花架子!

    外表看上去光鲜亮丽,但实则败絮其中!

    这也正是谷梁学派可以兴盛一时,但不能兴盛很久的缘故。

    更是谷梁学派屡屡被公羊学派吊起来打的缘故自元光以来谷梁学派与公羊学派公开辩论数十次,没有赢过一次。

    脸都被抽肿了!

    要知道,现在的这个公羊学派,可是沉迷于谶讳的公羊学派,埋头研究春秋之中的‘非常可怪异之事’的公羊学派。

    等于是被人绑住手脚的公羊学派。

    就这样都被是屡战屡败,屡败屡战。

    只能说,历史上谷梁学派能够崛起,真是运气好到爆棚,遇到了一个遭遇了家庭悲剧,亟需给自己的父亲和祖父找面子的宣帝。

    不然,这个学派的命运恐怕只能是一个时代的背景板,甚至可能会和消亡的邹氏传和夹氏传一样消失在历史长河之中。

    但张越却根本不肯放过。

    太祖教育的好宜将剩勇追穷寇,不可沽名学霸王!

    只听他轻声自问:“那么民富的标准是什么呢?”

    然后他就自己答道:“孟子曰:五亩之宅,树之以桑,吾十者可以衣帛矣。鸡豚狗彘之畜,无失其时,七十者可以食肉矣。百亩之田,勿夺其时,八口之家,可以无饥矣!”

    “当今天下,有多少百姓和民众的生活,能够如孟子所言,有五亩之宅可以树之以桑,有百亩之田,勿夺其时,可以无饥,又有多少百姓能养鸡豚狗彘之畜?”

    “晚辈在新丰所见,百家平民,仅得一家而已……”

    说到这里,张越就对江升深深一拜,问道:“晚辈闻孟子曰:狭泰山以超北海,语人曰:我不能,是诚不能也,为长者折枝,语人曰:我不能,非不能也!”

    “今江公欲狭泰山以超北海,竟不能为长者折枝,晚辈深以为不然!”

    江升现在感觉,自己的脸火辣辣的,疼的厉害。

    上一次被人这么诘问,好像还是十余年前,董仲舒还活着的时候,被他的门徒吾丘寿王堵在博望苑里……

    那一次,江升就和现在一样无助。

    最后还是太子给他解了围。

    这一次,江升只能和上一次一样,将求助的眼神看向太子刘据,希望他能再次出手,偏袒自己。

    可惜……

    这一次,太子刘据却没有选择和他站边。

    “老师,对不住了……”刘据在心里叹了口气。

    若有可能,他也不愿如此。

    可是,郁夷之行,让他实在不能再选择和江升共进退了。

    而且,郁夷之行,也彻底粉碎了他曾经幻想的所谓的‘垂拱而治圣天子’的理想。

    事实证明,垂拱而治的不一定是圣天子,也可能是鲁哀公。

    那位在史书之上感叹:寡人生于深宫,长于妇人之手,寡人未尝知哀也,未尝知忧也,未尝知劳也,未尝知惧也,未尝知危也!

    而孔子告诫哀公的忠告,更是日夜响彻于他的脑海之中。

    君者,舟也,庶人者,水也,水则载舟,水则覆舟!

    现在,郁夷和雍县的水,正在愤怒的沸腾和翻滚。

    就差要呼啸着将他这艘小船彻底掀翻了。

    魏文侯说:皮之不存毛将焉附?

    他知道,自己若不赶快想办法,平息其食邑县的问题。

    恐怕明年今天,他还能不能端坐于太子位上,得打一个疑问了。

    现在,他可没有一个长平烈候再来给他擦屁股了,更没有了一个冠军景恒侯坚决力挺了!

    只要老父亲觉得他实在‘顽劣不堪’。

    那么……

    换一个太子而已,历代天子,谁没有打过这个主意?

    贤德如先帝,都曾差点被太宗废黜!

    他算老几?

    没看到这些年来,燕王旦、广陵王胥和他最大的对手昌邑王都在拼命的向老父亲展示他们的才能和贤能吗?

    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刘据走到张越面前,拜道:“敢问张侍中,如欲行富民之政,用安民之仁,孤当何如?”

    这话一出口,整个大殿的儒生都感觉仿佛世界末日一般的颤抖和恐惧。

    太子……太子……

    居然向那个张子重求助了!

    家上!家上!您要抛弃我们了吗?

    在这刹那,甚至有人泪流满面,心如死灰。

    江升更是仿佛失去了全身的力气,身体都有些摇摇晃晃了。

    莫名的,他又想起了那首小歌。

    “公无渡河,公竟渡河?渡河而死,将奈公何!”

    这就是宿命吗?

    谷梁学派的宿命!

    徐偃为终军所止,而他也同样栽在了一个年不过弱冠的年轻人手里。

    “悠悠苍天……何薄于我?”低低一叹,他身体一个踉跄,便向后栽倒,眼前一片漆黑!

第三百一十八节 新生(1)

    江升的昏厥太忽然了。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以至于所有人都有些猝不及防。

    过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

    “老师!”刘据惊呼着上前,其他的文人宾客,这时也终于反应过来,连忙围了上去。

    张越也被吓了一跳!

    感觉有些尴尬,天地良心,他可从来没有想过事情会演变成现在这样的情况啊!

    现在这个事情,恐怕就麻烦了。

    若这江升有个三长两短,今夜的事情传出去,那就可怕了。

    天知道,谷梁的渣渣们会怎么编排他了!

    没有办法,张越只好深吸了一口气,挤进人群中,对刘据道:“家上,请让臣看看……”

    他不说话还好,一说话立刻就被两双血红的眼睛恶狠狠的盯上了。

    正是一直搀扶着江升的那两个年轻人。

    应该是江升的孙辈。

    而左右的谷梁文人,更是纷纷怒目而视,就要骂出口来。

    却被张越一句话,深深的噎了回去。

    “臣曾读过《素问》《黄帝内经》,对于岐黄之道,略懂……”说着他就将手伸向江升,先测量了一下他的脉搏和心跳,稍微检视一番,张越就放下了心里的担忧,对刘据道:“家上,以臣之见,江公应无大碍,血压、脉搏和心跳都很平稳,呼吸也很正常,当是受了刺激,一时气急……”

    “去请太医来,开一个方子,好生静养几日,就当能康复……”

    “不过,往后当戒急戒躁,饮食以清淡为主……”

    出乎意料的,他这话说完,连谷梁的文人也没有什么异议。

    毕竟,这位张侍中的本职乃是黄老之士。

    这兼职当医生可是黄老士子的天赋技能之一(某些黄老士子甚至还可以兼职方士、术士乃至于算命先生,没办法在如今,医方卜噬,尚是一家,所谓医生没事的时候兼职算命是常有的事情……)

    而这张侍中连儒家的学问造诣都是如此深厚,本身的黄老学造诣恐怕已经臻于巅峰。

    更别提他吐出来的那些名词,什么血压之类的东西,一听就高大上,指不定是哪位先贤的奇术。

    要不是碍于颜面,江升的两个孙子此刻,都想跪下来求张越给江升开个方子了。

    张越站起身来,拍拍手,按照着脑子里回溯来的急救技能的要求,指挥着众人,将江升平稳的放到殿中的一处软塌上。

    将这些事情做完,他就叹了口气,对刘据微微恭身,道:“今夜是臣鲁莽了,臣先告退……”

    出了这么档子事,再要落井下石,就有些不近人情了。

    况且,张越也知道,今夜之后,谷梁之气已夺,胆已丧。

    在别人面前,他们或许蹦的起来。

    但在自己面前,他们就将不堪一击。

    当然,他只是饶过了谷梁学派,没有穷追猛打,但那文斌、陈盛,却少不得明天得去廷尉衙门喝喝茶了。

    ………………………………………………

    走出殿门,张越愕然发现,此时竟已到了戍时左右,夜空中一轮明月高悬,漫天星空灿烂璀璨。

    他负起手,望着这漫天的星光,晚风吹来,吹起了他的衣带。

    “张卿……”刘进走到他身边,问道:“何以富民、安民?愿请教之……”

    张越闻言,回过头来,就发现,刘进身边还多了一个小跟班,正是京兆尹于己衍。

    此刻,这位京兆尹恭身而立,站在刘进身后,俨然一副‘我是长孙之臣’的神情。

    看来,今夜的事情对这个太子系的骨干触动很大。

    张越对于己衍微微颔首,然后轻声道:“殿下,臣先讲一个故事……”

    “嗯?”

    “据说在帝尧之时,天下太平,民皆无事,安居乐业,当时有一群老人,年至八十,依然步履如飞,常常击壤于道中,如今时长安闾里孩童蹴鞠一般嬉戏,有从蛮夷来朝贡的夷狄君主见到这个情况,大为震撼,叹道:大哉!帝尧之德也!”

    刘进听着,也是莫名神往,感慨道:“三王之德,竟至于斯!”

    百姓能活到八十岁,依然健步如飞甚至可以和孩子一样无忧无虑的嬉戏,这在刘进和世人眼里看来,只能归功于先王的德治。

    “可是……”张越微笑着道:“这群击壤之老者,闻言却道:吾曰出而作,曰入而息,凿井而饮,耕田而食,帝何德于我哉!”

    故事讲完,刘进和于己衍都是浑身一震。

    对于笃信儒家德治和仁道的他们,这个故事简直就和后世小资们津津乐道的‘磨坊故事’一样,简直就是最好的鸡汤。

    “先王之德,如春雨润物,民受其恩而不自知啊……”于己衍感慨道:“假臣能生于帝尧之时,做一牛马,又有何苦?”

    刘进也感叹道:“为政者当如是也,当如是也!”

    他甚至觉得,将来若自己治下的汉室,能有帝尧治下百分之一的美好,他也可以死而无憾了。

    张越却忽然问道:“以殿下之见,为政者最需要的品质是哪一种呢?”

    “仁?”刘进疑惑着问道。

    张越闻言,笑着摇摇头:“仁虽能爱人,但不能惩凶刑暴……”

    “义?”刘进又问道。

    “义虽能服众,但终究过于空泛……”张越再次摇头。

    “那以卿之见,当为何物?”刘进忍不住问道。

    “保民!”张越郑重的道:“书云:欲至于万年惟王,子子孙孙永保民!”

    “先王早有教训于此,帝尧禅让于舜,其诏书曰:咨!尔舜!天之历数在尔躬,允执其中。四海困穷,天禄永终!”

    “由此可见,三王五帝,盖皆以安民、保民为要,而太宗孝文皇帝深明此道,在位之时,以爱民、生民为重,故其崩,有万民之伤,天地同悲……”

    拉出汉太宗来当神主牌,是永远不会错的。

    这位已故的汉家天子,在位之时,省刑罚、兴文教、整军备、修武事,轻徭薄赋,天下不知道多少人受其恩德,至今感念。

    而当今天子更是将这位他的祖父视为偶像。

    虽然没有学到太宗皇帝的节俭勤勉,但却将半生时间和精力都放在完成太宗遗志之上北伐匈奴,复仇雪耻!

    “那何以保民?”刘进认真的问道。

    “保民,分为两条道路……”张越其实也早就想将自己的想法,抖落一点出来了。

    事实上,在汉室这个承上启下的特殊时代,是最适合开山立派的时代了。

    理论基础和思想基础,战国的诸子百家的先贤们已经完善的非常厚实了。

    诸子的思想和理论多到,哪怕是后世的社会,也能受益匪浅。

    儒法黄老墨名杂各派的先贤们,从三百六十个角度分别探讨过各种不同的制度和社会构架在中国社会的实践。

    譬如,杂家的傻瓜们,曾经设想过依靠‘众人之智’和‘天下人的力量’来改变世界,终结乱世。

    吕不韦那个大反贼,甚至敢于说出‘天下乃天下人之天下,非一人之天下’。

    不过,杂家的先贤们的尝试,被秦王政的铁拳砸了个稀巴烂,证明了没有强权和枪杆子支持的制度,连发芽的机会都不会有。

    杨朱学派的大能们也尝试了一把‘自由主义’,以个人自我为核心,要他们牺牲,就是拔一毛以利天下不为也,若有好处,拼了命也要混到。

    然后,就被儒家和法家联手起来教做人。

    甚至就连古典社会意义下的‘封建社会主义’,墨家的先贤们也尝试了。

    还建立过许多由墨家主导的基层社会,大约就和后世北美那票空想主义者一样,结果自然也是一样他们失败了。

    于是,在这些人失败的基础上,法家、儒家和黄老学派脱颖而出。

    成为了战国数百年各种社会思想和社会制度竞争下的胜利者。

    及至今日,儒家的公羊学派与法家的力量渐渐结合,儒皮法骨事业蒸蒸日上。

    至少在现在,儒法联盟依然牢不可破。

    《商君书》《韩非子》等法家经典,堂而皇之的出现在太学的书籍里,也不是什么新鲜事。

    董仲舒生前除了在《公羊春秋》和《尚书》上造诣高深外,还是当世公认的《商君书》研究大能。

    若无后世谷梁学派的崛起以及盐铁会议、白虎观会议等的召开,儒皮法骨事业恐怕能走到天荒地老。

    而黄老思想,却在这三四十年中渐渐沉沦。

    若一切不变,大约再过个几十年,就会有些方士术士,捡起黄老学派留下的躯壳,自己脑补一番,于是形成了最初的道教。

    接着就是黄巾起义,五斗米教。

    于是,经历了春秋战国,起源于老子思想的黄老学派,变成了一个神神道道的宗教。

    穿越以来,张越一直在想一个事情黄老学派,到底是怎么沦落到这个地步的?

    讲道理,黄老学派一开始,手里面拿的可全是王炸啊!

    基础和底蕴,更是厚实的让人无法想象!

    但偏偏在不过数年之间,就被儒法吊着赶出了朝堂,到现在甚至沦落到需要方仙道的术士们帮忙撑场子!

    这简直就是一场不可思议的灾难!

    等到他当了官,能接触到很多文牍和档案后,他才渐渐明白过来。

    黄老之衰,原因很多。

    但最重要的还是不知时变,故步自封,顽固不化。

    事实上,自秦始皇一统六国,书同文、车同轨后,大一统的中央帝国就已经成形。

    而且,一个全新的国家制度也随之出现了郡县制。

    等到了当今即位时,诸侯王的力量已经衰落到了再也无法威胁中央的地步。

    于是,新的时代,新的社会和新的国家,需要一个新的指导思想。

    董仲舒看到了,发现了。

    于是,大一统理论出台。

    大一统思想的横空出世,彻底改变了整个中国的思想领域。

    从此,君权天授,朕既天下!

    但黄老学派的老学究们却还抱着旧时代的陈旧观念,不仅仅不愿跟进,反而扯后腿。

    在元鼎前后,大批的黄老学派和杂家的精英们,聚集在淮南王刘安的旗下,跟着这位大汉王叔跟中央掰手腕。

    结果……自然是……团灭……

    中央对于这些附逆者的定性也是简单粗暴的很:日者淮南、衡山修文学,流货赂,两国接壤,怵于邪说,而造篡弑。

    更让人无语的是说出来你可能不相信,在谷梁学派崛起以前,高举和平口号的就是黄老学派。

    而且和谷梁不同,黄老学派是在汉军的全盛时期呼吁和平。

    在卫青霍去病的光芒下高喊和平……

    只能说,不作死,就不会死!

    当一个学派的诉求和政治目的,不仅仅与统治者本人的意志相违背,还和天下人的诉求相背离的时候,这个学派不死谁死?

    更别提,黄老学派的思想和诉求,实在是太繁杂了。

    一般的人,寻常之人,哪怕从十八岁开始读黄老之书,怕是要到六七十岁才能勉强可以和儒法的年轻人们一较高下。

    若在过去,黄老学派握有资源,这个缺点倒也不算什么问题。

    天下人这么多,一网撒下去,总能找到几个天才。

    可问题是,现在当政的是公羊学派的儒生。

    没有赶尽杀绝,已经是宽宏大量,怎么可能雪中送炭甚至割肉饲之?

    所以,黄老之衰,不仅仅是因为时代、历史的发展,使其变得落伍、腐朽。

    更因为黄老之士自己作死。

    还因为这个学派的思想深度和内涵深度,太高了!

    想要破局,张越知道,必须创新!

    董仲舒提出了大一统思想,为儒家奠定了两千年的统治根基,就是活生生的例子!

    当然,张越也明白,暂时来说,他不可能完成一个类似董仲舒那样的伟业。

    但是……

    世界和时代的发展,其实也为他提供了机会。

    特别是当汉室不断的扩张,越来越多的各式各样的国家和人民,进入汉室视野,一个前所未有的,董仲舒和儒生们从未设想过的时代已经来临!

    在这样的情况下,国家和人民以及当政者,自然也需要一种全新的思想或者思路来解决日益扩大的领土和日益繁琐的国家事务,给国家带来的问题和困扰。

    而这正是张越的机会。

    也是黄老学派,凤凰涅的机会!

第三百一十九节 新生(2)

    当然了,儒皮还是要披一披的。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不然张越也不需要绕这么一大圈,拼命的从儒家的思想里去找突破口。

    “保民之道,其一曰:富民,民不富则贫,贫则生困,困则生乱,乱则生盗,于是仁义不存,礼乐崩坏,如能富民,则必可致天下太平!”张越轻声的阐述着自己的认知:“故孟子曰:保民而王,莫之能御也!”

    “其二则曰:护民,既保护人民的生命财产安全,使之不受外敌威胁,若太宗先帝之时,匈奴常有寇边之事,自雁门、云中至太原、邯郸之间,万民不宁,家家倾覆之危,乡乡有离乱之灾,故民不安,常有逃亡之心!”

    “及至今上,以大罚齑匈奴,单于远遁,三十余年间,北方百姓安居乐业,民皆颂陛下之德,服国家之威!”

    “故《国语》曰:至于武王,昭前之光明加以慈和,事神保民,莫弗欢喜!”

    这一套理论,张越还在构思,所以还没有形成一个系统。

    但不要紧,诸子百家的先贤们的思想,完全可以拿来扩充进来。反正他要做的,只有一个事情:说服统治者,主要是刘进接受和认可这套理论。

    这就够了!

    在中国,只要能让当政者认同,那基本上就没有什么事情办不到了。

    当然,除了理论,还得有一个能贯彻始终,并且作为战斗宣言和目标的口号。

    就像公羊学派的口号就是‘襄公复九世之仇,春秋大之’。

    坚定不移的怼匈奴,匈奴不灭,我心难安!

    每一个人都有责任和义务,贡献自己的力量来打击匈奴。

    为什么?

    冒顿单于困高帝于平城七日,书辱吕后,火烧回中宫,三代天子受辱。

    主辱臣死,不怼死匈奴,还是人吗?

    所以,公羊学派的士气非常高昂。

    于是,张越单膝跪下,拜道:“且夫殿下可知,自古受命之王,皆有昭昭天命之任!”

    “尧禅舜,舜禅禹,皆有受命之符,汤伐桀,武王伐纣,必先昭告天地,宣明己志!”

    “如今,吾汉家之昭昭天命已显,殿下可愿见乎?”

    天命这种殿下,没有哪个统治者不想见见,更别提满脑子都是想法的年轻长孙了。

    刘进听着,拜道:“愿卿教之!”

    张越长身对道:“如今,汉家南并三越,及至交趾、日南,西威西域,有轮台、楼兰之国,北服匈奴,有乌恒、月氏之骑,东有朝鲜,置乐浪四郡!”

    “自伏羲氏仰观于天,俯察于地,演八卦阴阳之数,轩辕氏行文武之德,立教化之行,三王治世,五帝定伦,中国始成!自此,中国圣王,皆以伐四夷,定天下为己任!”

    “成汤讨桀,宣中国之疆域于中原之中,及武王伐纣,大封功臣,命大臣抚慰诸夷,于是太公治齐、周公治鲁、召公治燕,立诸姬于汉江之间,封楚先王于荆楚之中,泰伯奔于吴越之中,于是斯有今日汉家之疆!”

    “如今圣天子北伐匈奴,宣天威于域外,拓土西域,建万世之功于远方,有大宛之王,楼兰之国,乌孙之昆莫,皆远来朝贡!”

    “殿下陛下亲长孙,允文允武,安能不继陛下之大志,以化四夷为中国之志,宣此昭昭天命,令西域、匈奴之土,永作中国?”

    刘进听了,只觉得热血沸腾,难以自抑。

    自古以来,在这个地球上,恐怕只有中国人能够自豪的昂起头,告诉天下人我是最优秀、最特殊、最勇敢、最文明和最强大的那一个!

    自尧舜禹以来,一代代的先王和先贤,都告诉子孙后代在这个世界上,我们是最特殊的那一个。

    天命之说,兴盛了数千年。

    今天,张越将这种自古以来就存在于中国贵族和士大夫内心深处的情节,提炼归纳为四个字‘昭昭天命’。

    这立刻就引发了共鸣!

    不止是刘进,于己衍也颤抖不已。

    无数他们曾经读过或者看过的先王文章和经典,在此时此刻都浮上心头。

    诗云: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于是颂曰:於皇时周,陟其高山,山乔岳,允犹翕河。敷天之下,裒时之对。时周之命。

    如能践此昭昭天命,岂非日后也可以献告宗庙:於皇时汉,陟其高山,山乔岳,允犹翕河。敷天之下,裒时之对。时汉之命!

    而自己也可以与三王五帝并立,与成汤、文武成康共存,为万世祭祀!

    只是想想这个场景,刘进就已经颤抖的不能自已。

    “若此昭昭天命在,孤岂敢不受之?”刘进拜道:“愿得卿佐,践此大业!”

    直至此刻,这位一直以来隐藏着自己想法和进取心的长孙殿下,终于按耐不住,说出他内心的真话。

    又有哪一个帝王之家的子孙,能拒绝得了这种诱、惑?

    这可是昭昭天命啊!

    一个全新的词语,一个全新的概念,一个无与伦比的目标!

    昭告世人:汉有昭昭天命在,尔等可愿从之?

    昭告祖先:小子受命以来,夙兴夜寐,不敢忘昭昭天命……

    昭告天地:皇天在上,后土在下,小子敢受大命,敢承天命!

    就连于己衍也是颤抖着身子,拜道:“臣闻道,夕死可耳!愿以贱躯,为殿下大业牛马走,不幸先死,既以此身填沟壑!”

    他不能不拜,也不敢不拜。

    没有选择的余地!

    况且,他内心深处,对于昭昭天命这四个字根本没有抵抗力。

    事实上,很少有士大夫能抵抗得了这四个字的召唤。

    不然,你难道以为中国不是这个世界最特殊的那一个?你难道不认为,中国对这个世界,对这个天下负有特殊责任和义务?

    你难道觉得,这昭昭天命之下,还能做其他选择?

    张越凛然正坐,双手向上,深深拜道:“诺!蒙殿下不弃,愿以此生,辅佐殿下,践此昭昭天命,此志永存,虽死不悔!”

    于是,在这个夜晚,在这个博望苑的一处回廊中,一个小小的团体诞生了。

    一个新的思想流派也随之萌芽。

    昭昭天命之说,由此而起。

第三百二十节 影响

    “张侍中,下官刚刚得到消息,博望苑宾客文斌、陈盛,自杀未遂……”于己衍带着人,找到刚刚起床,正在准备吃早点的张越说道。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自杀未遂?”张越皱起眉头,有些不是很开心。

    “是的……”于己衍低头道:“据说是欲用白绫自缢,为博望苑宦者救下……”

    张越轻轻叹了口气,道:“怎么不约而同都用了白绫自缢?为何不是投井?难道是因为水太凉了吗?”

    于己衍显然get不到水太凉这个梗,但他也不傻,知道这是人家的脱罪之法。

    这是要逼迫自己为了名声,不得不放他们一马。

    潜台词也很明显:人家都要自杀了啊!你们为什么要咄咄逼人至斯?非要逼死人不可吗?

    不得不说这一招很狠辣啊!

    至少于己衍听说了这个事情后,也犹豫了起来。

    “京兆尹心软了?”张越看着于己衍问道。

    “下官不敢不心软啊……”于己衍也是无奈的叹了口气,拜道:“若下官穷追不舍,岂非落人话柄?且,其既已自杀过一次,恐怕送去廷尉,也难以裁断!”

    确实如此,自从引入春秋决狱后,汉代官吏判案就流行自由心证了。

    像那文斌、陈盛,自杀未遂,再送去廷尉衙门后,廷尉可能也会心软,撑死了也就罚点钱。

    哪怕张越施加压力,判他一个死刑,也会准许以金赎之。

    到头来,恐怕别人只是罚点钱,而自己的名声就不好听了,划不来!

    但张越弃肯如此罢休?

    若被他们得逞了,谷梁的渣渣们遇事就自杀,甚至进而点亮了骗廷杖这个天赋,那不得恶心死?

    哪怕是为了防微杜渐,也不能这样轻易饶过他们。

    稍稍想了想,张越就道:“既然如此,那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如今键为、珠崖、詹耳之间正是用人之际,京兆伊何不上书家上,请遣文斌、陈盛为此三郡之吏?……”

    只要张越还活着,还有权柄,他们这辈子都别想离开了!

    于己衍听了,立刻高兴起来,拜道:“诺!下官这就去给家上上书……”

    …………………………………………

    日至正午,长安的气氛忽然变得诡异了起来。

    一个个勋臣列侯的府邸,一条条小道消息不断流传。

    “听说了吗?”

    “那个张蚩尤又杀人了!”

    “谷梁学派的江升差点被他气死了!”

    无数人闻之,小心肝和眼皮子一起跳的跟上岸的鲤鱼一样,就差没有扑腾扑腾几下了。

    江升乃是太子之师,自入博望苑以来,深得太子据敬重,在博望苑中又是主场作战,怎么碰到这个张蚩尤就屡败屡战了?

    “以后遇到张蚩尤,切勿挑衅,胆敢惹祸者,休怪为父不救!”当下就有很多人将自己的子侄叫过来,训示一番。

    没办法,那位侍中官,如今已经是惹不起也不敢惹的存在了。

    没看到那些得罪他的人,现在都成什么了吗?

    这个人的地位和权柄,分明已经超脱了侍中官的限制。

    在圣眷未衰之前,他就是bug!

    就是祖宗!

    家里面的子弟,万一不开眼,惹到了这位主,那就惨了!

    要死全家的!

    所以,先警告和告诫,免得出了事,祸及全家!

    但另外一些人的眼睛却忽的滴溜溜的转了起来。

    “听说,这位张子重年不过十八,尚未婚配?”许多人的心里一下子就痒痒了起来。

    这是现成的金龟婿啊!

    本来,没有人敢去打这个侍中官的主意,毕竟,历代以来汉家天子们喜欢谁,就嫁个女儿或者姐姐妹妹过去亲上加亲。

    但现在却是不一样。

    当今的众多大汉帝姬,基本上不是已经嫁人了,就是年纪大的都能做这个侍中官的母亲。

    而待字闺中的,又仅得一位南信公主殿下。

    可这位殿下,年不过**岁,要嫁人起码也要再过几年才行。

    于是……

    这不就是机会了吗?

    虽然说,宫里有传言,这位张侍中乃是留候之后,张辟疆子孙。

    但是……

    张辟疆那一脉传到他这一代,就只剩下他这么一个独种了。

    换言之,这个侍中官的家族很单薄。

    如能嫁女过去,那就可以借到对方的资源了!

    一个深得天子、长孙甚至太子喜欢的女婿,对于自己的仕途帮助有多大?

    只是想想,很多人就已经难以按捺了!

    当然,除了畏惧和想要逢迎的人,自然也有带着敌意的人。

    “此子决不能再留了!”某个奢华的豪宅之中,一位头戴冠琉的贵族,咬牙切齿的说道:“他若再活着,太子就可能要疏远谷梁了!”

    他自不是谷梁学派的人,更不是谷梁学派的支持者。

    但问题是,谁都知道,当今天子不喜欢太子,泰半是因为谷梁学派的缘故。

    换言之,若太子疏远了谷梁,天子会不会改变主意,对太子露出笑脸呢?

    若太子顺利即位,大家又该怎么办呢?

    不用去翻历史书,只需要回想一下,先帝即位前后,汉家政坛的变化,就能知道了。

    先帝即位,先抄邓通,后放张释之。

    太宗名臣卫绾,靠着拼命跪舔和逢迎,才终于捡回一条命。

    这位太子虽然宽厚,但等他当了皇帝后,谁知道他会不会变?

    以高帝之雄才大略和胸襟,尚且坐了天子以后,都要疑神疑鬼。

    何况其他人?

    所以,不能坐以待毙!

    “昌邑王、燕王和广陵王马上就要回京朝觐了……”一个文士模样的人拜道:“君候或可从三位大王身上想办法……”

    这话一出,这贵族立刻就眼前一亮。

    当年韩嫣就是死在了回京朝天子的江都王刘非手上!

    如今,虽然没有了王太后,但有卫皇后啊!若有一位大王,抓住一个有利时机,譬如天子不在宫中时,忽然向卫皇后哭诉,求杀‘侮辱’他的张子重。

    卫皇后即便不会答应,但也会多少照顾一下这位大王的面子。

    长平侯卫青,当年不就就差点死于宫中的宦官之手吗?若不是公孙敖相救的话。

    只是,该如何策动三位大王之中的一位来做这个事情呢?

    又该如何安排?

    这位贵族思索片刻后,道:“来人,为我备车,我要去光禄勋求见光禄卿!”

第三百二十一节 执念

    张越却是没有在博望苑待太久,吃过早餐,便去给刘据和刘进辞别。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然后便驱车赶往距离博望苑不远的太学。

    等到来到太学门口,张越才发现,太学门口,已经停了几辆马车。

    “有客人来了啊!”张越一看这个情况,就低低的自语了一声。

    汉太学可是汉家最高学府,更是公羊学派的老巢所在。

    在这里往来无白丁,谈笑有鸿儒。

    而太学门口,更是庄严肃穆之地,等闲不会让人随便停放车马的。

    是故唯一的可能性,就是有客来访。

    对于一般人来说,客人是朋友。

    但对于学派来说,‘客人’就意味着是另外一个学派的人。

    如今天下儒家学派之多,数不胜数。

    而各学派内部又派系林立,山头并立。

    这也是儒家的传统了自孔子之后,儒家就分裂成了大大小小十几个流派。

    这几百年发展下来,儒家早就因为地域、政见、理念和利益的不同,分化为大大小小数十个派系。

    仅仅是诗经,就有三个主要学派和大小十余个小支系。

    春秋一分为五,除了主流的公羊、谷梁,还有夹氏、邹氏和左传三个支系。

    不止如此,学派之间,还分为今文和古文两大阵营,互相争抢话语权。

    从此,董仲舒在世之时,还压得住这些牛鬼蛇神,能以自身的超然地位,让各个学派都低头服气。

    但,等董仲舒一死,立刻就是群魔乱舞。

    各个学派之间打的好不快活。

    在某些有着仇怨的学派之间,一言不合,白刀子进红刀子出的事情经常发生。

    所以,张越现在还真是有些犹豫,不知道是改天再来,还是现在就进去。

    毕竟,来者是谁?他还是一头雾水,分不太清楚。

    贸然进去,若撞上枪口可就不好了。

    你要知道,有胆子和资格来太学做客,还能堂而皇之的被太学的主人延请入内的人,肯定不是什么阿猫阿狗,必定是名镇一方,甚至可能是某个威压一地的大学阀来了!

    这种人,当今天下虽然不多,但也不少。

    起码,以张越所知,就能想出十几位大儒的名字。

    正犹豫着之时,忽然一个熟悉的声音在张越耳边响起来:“张侍中!”

    张越闻言循声望去,却见到吕温穿着一身白色的儒袍,手捧书简,朝他拱手而拜。

    张越连忙下车,回礼拜道:“吕世兄,多日不见,甚是想念!不知世兄近日一切可还安好?”

    吕温闻言,拜道:“侍中关怀,温不胜感激……”眼中却是闪现出了一丝莫名的期盼之色,甚至张越还能感觉到,对方见到自己,似乎有种见到救星一样,如释重负的神色。

    “世兄……”张越问道:“太学今日可是有贵客登门?”

    吕温听着,苦笑一声,但脸上却不得不挤出一副如沐春光一般的神色,笑着道:“然也,延年公子奉乃师贯公之命,来关中游学,特地来太学带了一封信给老师……”

    “延年公子?”张越有些不太理解,在汉室什么延年啊广汉啊充国啊之类的名字就像后世的建国、建军一样常见。

    但偏偏,很多名人都取了这样的名字。

    甚至在一些时候,会出现两个同名同姓之人,共同活跃在一个时期的尴尬之事。

    所以,各种大小延年、大小广汉的说法相当泛滥。

    吕温却是耐着性子给张越解释道:“延年公子乃是河间国鸿儒《诗经》博士毛公的再传弟子,乃师贯长卿,如今执掌君子馆,于《诗经》之义造诣尤其深厚,几乎无人可以望其项背,堪称天下《诗》之大儒,未来有望拜为博士!”

    “而这延年公子,正是贯公关门弟子,被贯公亲许为‘能传我诗者,延年公子也!’”

    张越听了,却是汗毛倒立,浑身紧绷,心脏砰砰砰的跳个不停!

    在这刹那,他甚至感觉失去了对身体的控制权。

    内心之中,一股莫名的执念升腾而起。

    一副副画面,猛然浮现。

    那是……

    原主的记忆。

    “吾关中人士,素闻君子馆大贤,宣教化于四方,幼弟顽劣,若明公不弃,愿请收之门下……”本来印象都快模糊不清的亡兄的音容笑貌,再次浮上心头。

    为了原主,亡兄在河间国,几乎低三下气,到处恳求。

    然而……

    依然是无人问津,甚至连被准入进入君子馆的范围内听讲的资格也没有!

    当然,这是很正常的事情。

    当今天下自董仲舒、欧阳生、鲁申公、胡毋生等老一辈的大儒纷纷亡故,君子馆小毛公就成为了迄今硕果仅存的老资格鸿儒了。

    想拜入其门下的人,连诸侯王子弟也多如牛毛。

    区区一个关中小地主,还想拜入此等大学阀门下?

    呵呵!

    只是……

    原主的亡兄,却因此而染病早逝,这在原主当年的心里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记。

    甚至成为了原主长久以来的执念。

    及至此刻,原主魂魄早已灰飞烟灭的现在。

    这执念依然存在。

    以至于在听到了毛诗学派的再传门徒的消息时,连张越也无法控制住这发自身体本能的强烈反应。

    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张越在心里告诉那些悸动的本能:“放心好了,你的执念就是我的执念!”

    也是直到此刻,张越才明白,自己与这具身体其实从来没有契合过。

    他依旧保留着自己作为穿越者的本能,依旧认定自己是‘张越’,无论行事还是思考问题,都是如此。

    反过来讲,原主的残余也依然存在。

    这说起来可能有些繁琐,哪怕扯上三天三夜也难以讲完。

    简单的来说,就是穿越后的一些手尾没有搞定。

    原主与他之间没有契合起来。

    若这个隐患不消除,可能说不定哪天就精神分裂了。

    是故,张越很清楚,他必须将原主执念的事情都给办好。

    不仅仅要帮他照顾好嫂嫂和柔娘,还要替他伸张正义,抒发胸中的大志!

    只有如此,他的穿越才算成功、完美!

    想明白这一点,他就咧着嘴,对吕温问道:“敢问世兄,那位延年公子,如今在哪里?”

第三百二十二节 延年公子(1)

    “延年公子啊……”张越低低的笑了两声。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能传我诗者,延年公子也!’这一句评语,更让他内心翻江倒海。

    “久闻毛诗学派为古文学派之中的翘楚,在下见猎心喜,一直想要讨教一番……”张越说话的时候,嘴角微微扬起,显然已是急不可耐的想要去见一见那位‘延年公子’与之切磋一番了。

    而他也确实有这个资本!

    盖因为,别看毛诗学派风头无两,春秋鼎盛。

    但终究还是缺乏底蕴。

    其在燕赵一带,固有名望,但出了燕赵就没有几个人买账了。

    准确的说是出了河间国,就没有几个人买账了。

    毛诗学派的名声在现在大多还是来自于大小毛公的学问和为人,而不是其经义与理论。

    在历史上,毛诗学派能够拳打春秋三派,脚踢齐诗、鲁诗、韩诗,是因为在东汉后期毛诗学派出了一个大能。

    这个大能的名字,哪怕在整个中国思想史上的地位,也是举足轻重。

    此人名为郑玄,乃是东汉晚期最有名的经学家。

    他撑毛诗,故毛诗得兴。

    而毛诗兴盛的结果就是其他三个竞争对手迅速消亡。

    到了西晋王朝,齐诗、鲁诗、韩诗统统gg,连文字都不能留下!

    思想之争就是如此残酷!

    至于现在,别说郑玄了,连给毛诗作序的卫宏的祖父恐怕都还是精子状态。

    所以,如今的毛诗学派只是看着很风光而已。

    实则根本不具备与公羊、谷梁争锋的资本。

    甚至说不定,连和思孟、左传打一打的能力也没有。

    不然,为什么大小毛公和那位贯长卿一直窝在河间国?

    不然,毛诗学派何必自命为古文学派?

    要知道,自称自己是古文学派的,本身就是一种自卑和不自信。

    吕温听着张越的话,却是满脸笑容,眼都快笑花了。

    那位延年公子来势汹汹,一入关中,便到处交游,出入公卿府,往来勋贵中,搞起了好大的声势。

    其所宣扬和谈论的《诗》之义理,更是锋芒毕露,偏偏太学之中的诸生,此刻都被张越拉了壮丁,年轻一代的精英现在差不多都在新丰县的乡亭之中。

    留下来的不是太过于青涩的年轻人,就是如他吕温这样年长的师叔辈,故这位延年公子在太学之中可谓是锐不可当。

    若张越没来,吕温已经打算去召回王吉、贡禹,教一教这位毛诗学派的年轻人做人了。

    如今,张越既来,吕温就用不着了。

    “嘿嘿……正好借此拉近与这位张侍中的交情……”吕温在心里开心的计较着。

    他是亲眼看着这位年轻人一步步从布衣走到今天的。

    对他的成就,吕温是欣然乐见。

    对他的地位,吕温虽有惊诧,但也乐见其成。

    学派之争是思想之争,话语权之争。

    而这种争斗,最终都要靠人来决定胜负。

    还有比眼前这位更能发扬光大公羊思想的人吗?

    没有了!

    纵使如今吕温也差不多知道这位侍中官十之**也没有真的打算和公羊学派穿一条裤子。

    但这又有什么关系?

    公羊学派能有今天,靠的是两个人。

    一个自然是董仲舒董江都,他一手缔造和营造了今日公羊思想的基础。

    但另外一人,却是董仲舒的对头,平津献候公孙弘。

    正是这位善于揣摩当今心思的丞相执政之时,公羊学派在整个天下迅速铺开,贵族公卿,争相送子弟学《公羊春秋》。

    尽管这位平津献候,其实对于董仲舒这一系,没有什么好脸色。

    心里面更多的是想要发扬光大乃师胡毋生的道统。

    但这有什么关系?

    受益的终究是公羊思想本身。

    所以,这个侍中官打什么主意不要紧。

    哪怕他私底下想玩儒皮道骨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甚至说不定,董师(董越)还会乐见其成,欣然应允呢!

    儒皮法骨也好,儒皮道骨也罢,最终受益和强大的,始终是儒家是公羊思想,是春秋之义!

    早在董仲舒在世之日,公羊学派就明白了,唯有兼容并蓄,不断扩大自己本身的义理和思想范畴,才能立于不败之地。

    像董子不就是糅杂阴阳家的思想,著了《春秋繁露》吗?

    想到这里,吕温就拱手道:“好叫侍中得知,延年公子如今正在太学的集贤馆做客,若侍中愿意,在下愿为引荐……”

    张越一听,笑的更开心了:“固所愿尔,唯劳于君!”

    “唯!”吕温笑着请道:“请侍中随鄙人来……”

    说着便领着张越进了太学大门。

    越过太学门槛,张越便只觉得眼前一亮,一个新的世界出现在眼前。

    作为天下最高学府,汉太学的布局与格局,乃是董仲舒在世之日,亲自规划和设计的。

    其基本布局,沿袭了古籍记载的先王成钧之教、三代痒序之政的格局。

    是故,汉太学中占地最多的就是各式各样的广场。

    一个又一个大小不一,遍栽松柏,郁郁葱葱的广场,将整个太学的所有建筑连为一体,平日里太学生们可以自由的在这些广场之中召集同窗,辩论经义,议论国事,甚至还可以讨论战争。

    这些张越早已经从王吉、贡禹等人口中听说过了。

    望着这恢弘的太学,张越也忍不住砸吧了一舌头,纵然是后世的大学,恐怕也不过如此!

    而汉太学,迄今每届只收五十名弟子。

    这就真的是有些过于奢侈了。

    “太学之大,恢弘壮观!”张越感慨着对吕温道:“世兄难道不觉得,这偌大太学,仅得五十弟子,过于稀少了吗?何不上书天子,增加生员?”

    吕温闻言叹了口气,他倒是想。

    事实上,不止是他,整个公羊学派上下做梦都想增加太学生的员额。

    可是……

    没钱啊!

    太学生的花费,可不是一个小数字。

    旁的不说,所有太学生的衣食住行,皆是由太常负担。

    就现在这每届五十名太学,平均每人每年都可能要由太常卿补贴十几万甚至数十万万的资金。

    没办法!

    精英的教育,从来都要需要钱来堆!

    而太常卿早就没钱了,很多时候就连这五十名太学生和太学本身的维持费用,都能拖好几个月。

    再增加负担,太常卿恐怕就要骂娘了!

    不过……

    吕温眼珠子一转,对张越拜道:“在下人微言轻,不敢上书,若张侍中愿意仗义执言,为太学上书,请赠弟子生员名额,太学上下感激不尽!”

    张越等的就是吕温这句话。

    这个世界上做教育还能亏本?

    难以想象!

    他眯着眼睛,对吕温道:“此事不急,待我仔细思量,拿个方案出来……”

    就怕到时候,这吕温和太学里的博士们要跳脚。

    因为,张越的方案很简单。

    抄抄米帝的常青藤大学的模式就好了。

    而中国人是这个地球上最重视教育的民族,只要有机会,这天下的土豪们一定会不惜血本,将一个儿子塞到名师门下。

    这样,钱的事情不就解决了吗?

    你像米帝的那些大学,甚至可以不靠财政拨款,靠着校友捐助,就能建起大量研究机构,甚至每年还能大量的给与成绩优秀的学生大笔的奖学金。

    这样,太学就不用为钱发愁了。

    可以想招多少就招多少。

    而张越也能得到好处,太学生越多,瑾瑜木的肥料就越多。

    吕温听了,却是高兴坏了。

    连忙拜道:“侍中高义,温谨代表太学上下谢之!”

    他的要求也不高,将太学生的员额扩大一倍就足够了!

    每界一百名太学生,这样要不了十几年就能培养出数以千计的公羊学精英,完全可以吊着谷梁学派抽了!

第三百二十三节 延年公子(2)

    说话间,吕温就带着张越走到了一栋建筑之前,门口的牌匾上,用着小纂,写着‘集贤馆’三个字。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张侍中,请在此稍候片刻,待在下去通传……”吕温转身对张越作揖拜道。

    “嗯……”张越点点头,恭身回礼,然后肃立在道路一侧,这是为表示对太学的尊重。

    …………………………

    此刻,集贤馆中,衣冠如林。

    一位位年轻的太学生们,正满眼恐惧和震惊的看着一个端坐在左侧的年轻士子。

    此人约莫二十四五岁,生得白白净净,嘴唇上留着一小撮胡须,头戴着进贤冠,身穿一件直裾深衣,看上去颇有些古书上的君子之风。

    “此番,延年奉师命来拜会董公,蒙董公门下高徒不弃,愿意不吝指教,延年受益匪浅……”这年轻人对着高居上首的董越长身而拜。

    话虽然说的客气,但在场众人,无不感觉脸上火辣辣的,疼的厉害。

    但偏偏发作不得,这位延年公子,入这集贤馆后,就与诸生辩论经义,谈论义理。

    到现在已经是七战七捷,在场的太学生,竟无人能阻!

    若让此子昂首走出太学,那么,在天下人眼里,公羊学派就等于输掉了这一场‘切磋’。

    虽然影响倒不是很大。

    而且,公羊学派也并非没有输过。

    甚至,哪怕是董仲舒年轻的时候,也经常为人所败,及至五十岁后,理论大成,开山立派才所向无敌。

    只是,终究脸上不好看。

    特别是对于在场的年轻人们来说,这样的失败,就是耻辱!

    而对于公羊学来说,耻辱需要偿报,今日败来日胜。

    不然的话,这辈子都是人家的手下败将,见了面只能恭身站在对方的右侧,以示臣服。

    这对于这些太学的年轻学生来说,简直就是不可接受的!

    只是,技不如人,还能如何?

    这个年轻的士子,确有大才!

    不仅仅本身对《诗经》的研究,已经超越他这个年纪的极限,更可怕的是,他还对《公羊春秋》《尚书》有着精辟而深刻的认知。

    就在方才,他用毛诗之义,结合公羊学派的思想,以子之矛,攻子之盾,七战七捷,让人不得不‘再拜而辞’,简直可怕!

    此刻,听着他不轻不淡的话语,集贤馆里的十几名太学生,面有愤愤之色。

    “假使王兄、贡兄在此,安能让汝得意?”有年轻人轻声低语着。

    声音不大,却让那位延年公子听到了,他微微回头,看了看那个年轻的太学生,嘴角微微露出一丝讥讽之色。

    王、贡、杨,太学三杰之名他自早有耳闻,此番来此也正是为了这三人而来。

    没想到,这三位太学英杰却跑去了新丰县,当起了乡亭的蔷夫游徼,还美其名曰:实习之道,以践春秋之义。

    但,他却是颇为不屑。

    什么实习嘛?

    不就是看到那位侍中官,所谓的张蚩尤崛起迅速,就跑过去捧臭脚,甘为他人门下之犬,不值一提!

    于是,这位延年公子便笑着对董越拜道:“晚辈闻说,董公门下有三位高徒,王、贡、杨,号为太学三杰,晚辈仰慕已久,若能得三位师兄赐教,延年不胜荣幸之至!”

    董越听着,嘴角微微抽搐了一下。

    贯长卿和他也算是‘世交’了。

    贯长卿之父贯高与乃父董仲舒,也算得上笔友,曾经多次‘交流’‘切磋’。

    后来这位贯高就去抱小毛公的大腿了,两人组队一起在河间国搞了一个偌大的联盟,带起了古文学派的潮流。

    如今,这个世兄的弟子,跑到自己面前耀武扬威,董越要说不生气那是不可能的。

    但,小儿辈的纷争,他是不可能下场的。

    他要下场,那就是以大欺小,甚至连这太学中辈分比这位延年公子大的也都被禁止下场。

    不然,太学人才济济,岂会被一个小年轻所败?

    当然了,这个年轻人的经学造诣确实不俗,深得大小毛公真髓。

    而且,君子馆的资源在事实上来说,也不比太学小。

    原因嘛也很简单。

    君子馆乃当今天子的庶兄河间献王生前倾其所有而建。

    馆中收藏了无数书籍,有许多甚至连长安也没有!

    不然,人家何以谥曰:献王呢?

    不然,这位献王何必英年早逝呢?

    区区一诸侯王,还敢收集比朝廷还要多还要丰富的藏书,你想做咩?

    是讽刺天子不明于礼乐?还是干脆想要学习周文王,立德以代商啊!

    献王虽薨,但其生前搜集和完善的庞大图书典藏,却都留在君子馆内,而其子刘不周虽然没有和乃父一样继续全力支持君子馆,但多多少少也要做做样子,拨些钱粮,给与优待。

    是故,在如今天下,君子馆就是最大的私人书院。

    其中弟子多的时候,有两三千,少的时候也有近千人。

    乃是一股不容小觑的力量!

    更是董越极为忌惮和提防的对象!

    因为,量变迟早会发生质变。

    弟子门徒越多,其主张和思想的传播性就越广。

    当然了,毛诗学派只是诗经学派,和公羊学派的竞争性不算大。

    纵然兴盛起来,要担心的也是齐诗、鲁诗和韩诗,还轮不到公羊学派杞人忧天。

    所以,听着对方的话,董越也并未动怒,只是笑道:“吾的三位劣徒,蒙侍中张公不弃,征为新丰吏,学习治民、教民、富民之术,未有空暇,若延年公子不弃,可以去新丰与之论道……”

    嗯,等这个年轻人去了新丰就会知道什么叫做天高地远了!

    那位张子重虽然现在只表露春秋上的造诣,但从其言行,总是喜欢引用诗经来看,大约这个年轻人要成为对方的垫脚石了。

    延年公子听了,却是拜道:“晚辈也早闻长安新近出一侍中公,学识渊博,有古贤之风,正欲请教之,奈何不得门路,望前辈书信一封,以为拜帖……”

    这也是他来此的目的。

    毛诗弃徒,却在长安混的风生水起,更有着不错的文学之名。

    此事若传扬出去,就会让天下人都耻笑整个君子馆。

    为了防止出现这种羞辱,他只能去挑战那位侍中官,最好令其折服,说几句君子馆的好话。

    不然,这麻烦就大了!

第三百五十三节 延年公子(3)

    正说话间,帷幕外传来了吕温的声音:“老师,侍中领新丰令张公来访!”

    董越闻言,先是瞪大了眼睛,然后满脸露出了惊喜的神色,甚至都顾不得和延年公子打招呼,连鞋子都顾不得穿了,赤着脚就起身跑了出去,问道:“张侍中何在?”

    延年公子楞在了原地,颇有些尴尬,不知道该如何形容自己此刻的心情。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自入关中,过华阴而北,世人皆云:侍中领新丰令张子重,才学兼备,德义无双……”他在心里暗想着:“又有传闻说,此人乃留文成侯之后,颇有乃祖之风,翌日或能能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

    “又闻之,此人别号张蚩尤,性格暴烈,宁折不屈,曾因儒生辱其于长杨宫外,就敢单人匹马,叫阵于太学之外,一战而天下经,使太学群雄俯首……”

    “后因天子幸赏,擢升侍中官,奉命以佐长孙,从此一飞冲天!”

    在他的视角来看,这个曾经的毛诗弃徒、黄老弃徒,到目前为止的人生,几乎就是一个传奇,一个奇迹。

    年不过二十,弱冠之年,就已经完成了从布衣而至侍中的伟业!

    整个汉室历史上,能如他这样,在这个年纪,就已经有如此气势的人,十个手指数的清楚。

    而这些人的名字,每一个都必定载于青史,垂于万世,为天下人所仰!

    譬如贾谊贾长沙,也譬如冠军景恒侯霍去病。

    而这个侍中官,似乎拥有比贾谊贾长沙和冠军景恒侯更灿烂美好的未来。

    因为,传说中他深得当今与长孙信赖,当今亲切的称之为‘小留候’,据说曾欲下诏,以留候后嗣为名复其家而被婉拒。

    而长孙殿下,更是与之亲密无间,据说出则同车,入则同榻,常常把臂同游,无话不谈。

    有证据显示,就连当今太子也极为重视和信任此人。

    一个人将刘家祖孙三代的信任和宠幸尽收于己身。

    这样的情况,在整个汉室历史上都不曾出现过。

    更可怕的是,传说此人,有乃祖之智兼不世之勇!

    若传闻为真……

    那么……

    延年公子低下头来,在他所读的史书之中,只有一人与此子相似。

    那就是崧高维岳,骏极于天尹吉甫!

    周宣王亲命大臣为之做颂:文武吉甫,天下做宪的尹吉甫!

    “怎么可能呢?”延年公子忽然就自嘲起来。

    尹吉甫乃是不世出的大能。

    虽贤能不及周公,但也相差不远。

    诗经之中的大雅的许多篇幅就是在歌颂和颂扬尹吉甫辅佐下的宣王中兴盛世!

    这样的大能岂会出现在现在这样礼乐崩坏之世?

    世无周公,谁能教尹吉甫?

    所以……

    “大约是关中之人给自己脸上贴金,夸大之词……”延年公子在心里想着。

    他也只能这么去想。

    因为,倘若那位侍中公当真是当世尹吉甫,不,甚至只要有一半的尹吉甫之能,那他和他的师门,恐怕就得沦为万世笑柄。

    将一个如此贤能和可能将汉室带入一个全新大世的巨头拒之门外?

    恐怕后世相关典故和成语得出一大堆。

    以长安城八卦党的脑洞能力,甚至说不定还能编出一大堆百转千回的故事。

    什么风雪谁怜范叔寒什么的。

    只是想想就已经够可怕的了!

    ……………………………………

    而在门外,董越却是光着脚丫子,满心火热的迎出去了。

    与那位在门外的张子重相比,区区毛诗学派的下代传人,几乎就是一个微不足道的路人甲。

    因为后者再了不起也不过可能是又一个小毛公罢了。

    而前者,则可能振兴公羊学派!

    甚至可能更进一步,助力公羊学派,独霸春秋,完成乃父生前最大的心愿让公羊思想,永沐日月!

    所以,他已顾不得礼仪。

    甚至在某种程度上来说,他是故意要如此。

    不如此,不足以显示自己的郑重,不如此,不足以显示他对于对方的尊重,不如此不足以显示自己本身的意愿。

    所以,他赤着脚,越过吕温和好几个肃立在两侧的门徒,径直走到门外,长身而拜:“太学董越,恭迎侍中官大驾!”

    说着就对着那位站在门口,微笑着的年轻人郑重一礼。

    他当得起这一拜!

    仅仅是他拿出了《春秋二十八义》,为公羊学派补齐一个短板的贡献,就足可担得起他这一拜!

    更何况,如今他还是侍中官!

    天子近臣,长孙的辅佐大臣!

    他还多次帮公羊学派出手,狠狠的打压了左传和谷梁。

    尤其是对左传学派的揭露和打压,几乎是公羊学派近十余年最畅快淋漓的一役。

    终于将那个老是喜欢在自己面前跳来跳去,总是喜欢和自己唱对台戏的家伙赶出了关中!

    简直大快人心!

    而这所有的一切都显示,此子是亲近和倾向公羊思想的。

    若非他现在地位太高,董越早已经按捺不住,伸出橄榄枝予以招揽了。

    但也正因为其地位很高,所以,他的重要性毋庸置疑!

    董越很清楚,儒家和公羊学派能有今天靠的是什么?

    不是他爹经义无双,道德水平和才能均以max!

    讲道理,他爹虽然牛逼,但与孔子相比,却是远远不如,甚至连孔子的衣角也未必能摸到。

    那为何孔子周游天下,从不得用,而乃父却一策上而天下知?

    儒家更因此一跃而执掌天下大政,成为唯一指定官学?

    答案只有四个字:天子喜欢!

    事实就是如此简单而残忍。

    孔子孟子荀子,奔波一生,殚精竭虑,却终不得用。

    不是因为他们不行,而是因为当政者不喜欢。

    而乃父虽然论才能、贤德和为人,拍马不及这些先贤,但只是因为天子喜欢,于是儒学大兴,威压天下。

    诚如那已故的太中大夫东方朔之言:用之则为龙,不用则为虫。

    于人如是,于学派亦如是。

    而此子在天子、长孙面前的地位是如此之高。

    可以说几乎就拿捏着天下学派兴衰与地位跌涨的钥匙。

    是故,别人董越不知道,但他自己已经能万分确定此子就是公羊学派的大救星,不可缺少的重要成员。

    其重要性甚至比他自己还要高!

    反正董越是已经下定决心,哪怕再怎么低三下四,也会全力的伺候好和伺候舒服了眼前这位。

第三百二十五节 学阀之路从今起

    董越的夸张,让张越都有些惊讶不已,连忙拜道:“岂敢受先生大礼?”

    开玩笑,眼前这位虽然素未蒙面,但一听名字就知道他是谁了?

    董仲舒之子,公羊学派当代领袖,太学祭酒、博士领光禄大夫董越!

    在整个汉室天下来说,他都是有数的大学阀!

    这样的大学阀,摆出这样的阵仗来见自己,张越知道,对方肯定是有求于己的。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就像曹操在官渡之战时,光着脚丫子出去迎接许攸,为的就是奇袭乌巢。

    董越却是满脸欣慰的看着自己眼前的这个年轻人。

    犹记得三个月前,这个年轻人还是一介布衣,那日站在太学门口,形单影只,如今却已经是国家侍中,地位堪比两千石了!

    “侍中大驾光临,太学上下不胜荣幸之至……”董越笑着道:“还请侍中移步,往壅堂一叙……”

    张越听了,脸色一楞,连忙拜道:“小子才疏学浅,岂敢临壅堂?”

    去壅堂?开什么玩笑?!

    张越很清楚,也早就被张安世提醒过了,来太学千万别去壅堂!

    为什么?因为去了壅堂有麻烦!

    至于为什么?

    答案是一个字:钱!

    因为壅堂是太学最重要的建筑,乃是董仲舒生前,仿照宗周痒校的辟雍而建。

    不过,由于直接仿造辟雍的工程量实在太大了,太常卿也不肯给那么多钱,所以只能退而求其次,建了一个小型的辟雍,称为壅堂,作为太学最重要的礼仪之所。

    不过,自建成之后,壅堂的启用次数却并不多。

    一般都是在三公九卿或者宫廷贵人乃至于皇帝亲临时,才会带着他们去壅堂坐一坐,看一看。

    然后给他们讲一讲这辟雍的意义。

    其实潜台词就是一句话:不建辟雍,太学就不是一个完全体。

    诸位明公,难道能忍心眼睁睁看着太学无辟雍,为天下笑?

    可惜,事实却是,打这太学建立以后,来过太学的三公九卿乃至于皇室成员,每一个都狠得下心!

    没办法,这太学自建立以来,每届太学生最多不超过五十人。

    为了五十个太学生和五个在京博士官,就花费几千万甚至数万万建一个辟雍?

    那不是疯了吗?!

    但太学的历任博士祭酒们却依然我行我故,不管不顾。

    反正来了高级官吏就带他们去壅堂坐一坐,看一看。

    在最初,公羊学思潮刚刚兴起,还没有被人研究透的时候,上当的人真不少。

    许多公卿甚至是丞相都被忽悠着进去过。

    但等到后来,大家都清楚了公羊学派的思想理论和主张后,所有去过壅堂的大臣贵族都是脸一黑,尴尬不已。

    因为,按照公羊学派的理论,这国家立学,乃天子教化之所,更是宣扬天子王化之原。

    所以无比重要!

    但如此重要的国家教化之地,却没有辟雍。

    作为天子重臣,倘若不知道还好,知道了却不上书请求建立辟雍,那就一定是心里面没有将教育事业和教化之道放在重要位置。

    所以,这是**裸的道德绑架。

    逼迫所有来过太学的人,将‘请立辟雍’的事情放在心里,还要拿出行动来支持。

    支持力度的大小与‘良心’成正比。

    搞到现在,每一个来太学的公卿大臣,都是闻壅堂之名而色变。

    盖因为每一个人都知道,国家不可能拿出那么多钱来给太学建辟雍,而若去了壅堂,却不得不上书请建辟雍,而天子和其他大臣都是绝对不可能同意的。

    于是,为了显示自己确实关心太学,关心教育事业,只能花钱消灾在建议被驳回后,派子侄或者自己亲自送钱来太学表示:在下人微言轻,虽然很希望马上建立辟雍,奈何……唯奉钱xx万,以助太学教化之业。

    这个钱明面上没有任何规定,但问题就在于,都到了三公九卿这个级别了,你好意思拿个几万十几万打发人咩?

    从元封后,去了壅堂的大臣,捐钱助学的起步价就已经是二十万钱起了。

    像张越这种侍中官,日夜侍奉天子,卒思近对的年轻人,则是百万钱起步这是当年孔安国扰乱市场后的定下来的价格。

    张越现在自己都穷的响叮当,那里敢去壅堂?

    董越听着,却也不勉强。

    壅堂就在那里,今天不去,迟早有一天也得去。

    难道不是吗?

    自这太学建起来开始,历代三公九卿和侍中官们,谁没有挨过这一刀?

    现在不去,未来恐怕会主动请求去的。

    原因很简单作为国家重臣,难道不需要刷一下在教育领域的名望吗?

    那还有比‘请立辟雍’更简单直白粗暴,显示自己支持教育事业和王化事业的决心的地方吗?

    没有了!

    所以,没有人能例外!

    “侍中言重了……”董越笑眯眯的道:“以侍中贤能,列席壅堂,自是完全当得起的……”

    嗯,都是侍中了,你好意思连一百万钱也舍不得?

    “不过,若侍中今日不便,那改日下官再扫榻以迎……”

    年轻人,你还想逃?可能吗?!

    看着董越的神情,张越也是摇摇头。

    这位太学祭酒不去做买卖,简直是汉室商业界的损失啊!

    “不敢劳先生……”张越无可奈何的拱手道:“前次蒙先生信重,不以小子猖狂,反而不吝点拨,本当早日来太学拜会先生,以谢先生宽宏,奈何公务繁忙,拖延至今,今日有幸能蒙先生相见,竟至赤脚出迎,小子惶恐,唯敬拜之!”

    “先生明德,天下为师!”说着张越就长身而拜,以弟子礼,恭恭敬敬的顿首。

    虽然看上去,将董越捧得很高。

    甚至有些贬低自己了。

    但实则,这是一种双赢的事情。

    盖因为,将董越捧的越高,就越能反证他自己的逼格。

    你想啊,若董越‘天下为师’了,那么当初被他赏识的张子重,又该是怎样的惊才绝艳呢?

    作为一个前公务员,做这种事情,张越不需要人教。

    董越听着,却是没有想这么多,满心都是欢喜,连忙扶起张越道:“侍中谦虚了,前次蒙侍中授书,太学上下皆震撼莫名,侍中才学天下无双!”

    说到这里,董越悄悄的看了一下张越的神色,然后试探的问道:“鄙人读侍中之书(春秋二十八义),观侍中之行,无不合春秋之道,仲尼之义,不知侍中可愿为公羊之士?”

    这是他早就想做的事情了!

    将一个天子近臣,国家侍中,变成公羊士子!

    彻底断绝黄老学派和其他什么乱七八糟的学派ntr的可能性!

    若能成功,董越相信,以此子现在的地位和学术成就,公羊学派至少还能再兴盛一甲子!

    而一甲子的兴盛时间,足够公羊学派统合整个儒门内部的各种杂音,将《公羊春秋》的地位,提高到诸经之首,从而确定万世霸业!

    张越闻言,有些匪夷所思。

    但,董越的要求,正和他的心意。

    在如今的汉室朝堂上,身为大臣,他怎么着也得想办法给自己披一层儒皮。

    就像张汤、主父偃等人一般一样。

    也唯有如此,才能有机会获得儒家的经典的解释权力!

    而公羊学派是儒家现在的霸主,若能混进其中,混到一个比较高的地位……

    那将来,当个学阀还不是随随便便的事情吗?

    正要答应下来,俯首喊一声‘老师在上,请受弟子一拜’,就听着董越道:“鄙人固知侍中足下乃天子重臣,社稷栋梁,且学究天人,当世恐无能教侍中者,故鄙人再三思索,决定焚香祷告先父,代父收徒,以侍中为先父仲舒公再传弟子!”

    “万望侍中应允……”说着董越就深深一拜。

    这是他和公羊学派现在所能开出来的最大条件了。

    毕竟,公羊学派只是一个思想学派,又穷又没钱,唯一能拿到的出手的,也就是这个名分了。

    张越听着却是目瞪口呆:还有这种操作?!!!!

    董仲舒的再传弟子????

    张越知道,这个名头的分量究竟有多重!

    这么说吧,若他果真成了董仲舒董江都的再传弟子,那么整个天下辈分能比他高的儒生,也就没有几个了。

    譬如说,他之前一直担心可能会给他捣乱和添麻烦的夏侯始昌老先生一下子就变成师兄了。

    夏侯始昌老先生,最初拜鲁申公为师学《诗》,后来又从欧阳生学《尚书》,最后才转的《公羊春秋》。

    在辈分上来说,他和褚大、兰陵生以及吾丘寿王是同辈。

    所以,张越喊他一声师兄不过分。

    而后来开创了尚书系大夏侯学派的夏侯胜小朋友,得叫张越师叔了。

    更恐怖的是,在当今天下,辈分能比张越高的儒生,恐怕只有尚书系的欧阳学派当代领袖欧阳高和毛诗学派的精神领袖毛亨先生了。

    只要熬死这两人,再熬死其他的师兄们。

    他就可以成为当今天下辈分最高的儒家学阀!

    根本不需要费什么心机,只要混吃等死,好好活着,就可以在十几二十年后接班,成为儒家各派共尊的精神领袖。

    就像当年的浮丘伯、伏生、鲁申公。

    活得久,熬死了其他人,自动成为领袖。

    即使不能,也至少能掌握公羊学派经义的解释权!

    一时间,张越的心脏砰砰砰的跳个不停。

    这是天上掉下来的馅饼啊,就跟你随便拿了两块钱买了张彩票,结果却中了一千万一样。

    立刻就是血脉偾张,难以自抑。

    没有任何人能拒绝得了这种好处!

    更别提,张越早已经立志要做大学阀!

    内心虽然狂喜不已,但张越知道,这种事情,必要的谦虚场面还是要做的。

    于是,便长身顿首道:“小子才疏学浅,德薄如翼,安敢望为仲舒公弟子?愿先生收回成命!”

    董越一听这个话,就知道这个事情成了!

    对方真要拒绝,就不会这么说了。

    于是立刻就按照剧本说道:“侍中公才思敏捷,博学百家,先父生前曾有训:果有能传《春秋》之义者,汝等可为吾收之,为再传门徒!今遇侍中,果如先父之言,私以为,能代先父传《春秋者,独侍中而已!万望侍中以天下为念,以春秋大义为念……”

    董仲舒生前确实是说过这样的话,不然董越也不敢做这种事情。

    只是呢,当时董仲舒说这个话的时候,瞄准的目标是天子的长孙甚至是未来新君的太子。

    如今,董越以权变之,将这个政策用在了这个侍中官身上。

    虽然看上去有些违背乃父当年之意,但他认为这是最好的选择!

    再也找不到比这个侍中官更合适的人选了!

    他是天子的宠臣,长孙的辅佐大臣。

    将这个政策用在他身上,跟用在长孙身上有区别吗?

    没有!

    张越听着,也明白了,对方是来真的!

    但,还是不能就这样答应。

    依旧要谦虚一番,于是,他拜道:“小子闻之仲尼曰:君子当以功受禄!仲舒公天下鸿儒,教化苍生,万人敬仰,为当世先贤,小子于治学之道,无寸之成,岂敢为仲舒公弟子?”

    董越听了,马上就道:“侍中公此言差矣,前时侍中赐我《春秋二十八义》,我传诸生阅,皆云:义之善也,纵子夏在世,恐不能削一字!以侍中治学之能,博学之深,吾不能教,不敢教!独先父可教之矣!”

    这也是他想代父收徒的最大缘故。

    若自己收了,却教不了,那不是打脸吗?

    说不定,还要闹出笑话。

    代父收之就不一样了!

    更重要的是如今公羊学派并非铁板一块。

    事实上,董系的力量,在现在已经很衰弱了。

    乃父董仲舒生前,最得意的门徒们,纷纷老的老,死的死。

    尤其是吾丘寿王之死,给了董系沉重一击。

    若不搞出这个花样,引入这个侍中官为奥援,等他一死,董系恐怕就撑不了多久了!

    这才是他想代父收徒的出发点。

    至于天下人的意见和看法?会不会说他董越阿谀权贵?

    若在以前,董越还会担心。

    但现在……

    却是不必了!

    因为,这个年轻人已经用实际战绩,告诉了世人,他很强!

    张越听完董越的话,终于拜道:“先生拳拳盛意,小子不敢推却,惟以此身,尊《春秋》之义,行先贤之道!”

    董越听了,脸都要笑开花了,立刻道:“师弟请起,待为兄择良辰吉日,沐浴更衣,以奏先父与陛下,求的龟甲之卜,定吉日,具礼仪,设宴席以告天下!”

第三百二十六节 《诗经》的正确解读方式(1)

    董越和张越在集贤馆门口这么一番操作,别说是做客太学的延年公子了。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就是整个太学上下,也都是目瞪口呆!

    什么情况?

    吕温挠了挠头,脸色颇为尴尬。

    这一声不响的,张侍中就变成张师叔了?

    那自己还怎么去挑战他?

    虽然说,吕温已经差不多认命了,自己这辈子要活在对方阴影下。

    但他还是存有希望的。

    人总归是要有梦想的嘛!

    就像当年,吾丘寿王直面平津献候公孙弘,以弱胜强,不还是抓住机会赢了一次吗?

    但现在……

    吕温却只能仰头望苍天。

    他知道,这辈子估计也没有希望能讨还当日之败留下的阴影了。

    虽然说,对于儒生而言,学无长幼,达者为先。

    但尊卑也很重要!

    若这个侍中官,成为了董公的再传门徒,就等于是自己的师叔,见了面得稽首再拜。

    再也没有机会找回场子了!

    不过……

    少许的失落过后,随之而起的却是浓浓的振奋之情!

    公羊学派自董公病逝,已经沉寂很久了。

    沉寂的缘故,除了在学术和思想上陷入了桎梏和瓶颈外,最重要的是缺乏一个在高层的代言人!

    腰杆硬不起来!

    说话的声音也不敢过于声张。

    但,如今有了这么一位深得天子宠幸的小师叔。

    哼哼哼!

    说话的声调,恐怕立马能高三调!

    同时,公羊学派也将获得更多资源!

    简单的来说就是钱!

    这个世界上,学派思想的竞争,归根结底,是钱和资源的争夺。

    毛诗学派为何能从无到有,在不过三十余年间,发展成为天下有数的大学派?

    靠的就是河间献王卖肝卖肾的鼎力支持!

    齐诗学派过去为何兴盛无比,如今又为什么衰落了下去?

    因为支持齐诗学派的楚元王一系绝嗣,没有金主支持,自然而然就没有办法大量招生,维系学派的活力和影响力了。

    说的直白一点,公羊学派的霸业,也和五铢钱密不可分!

    有钱才能搞教育!

    没有钱,哪怕是孔子,也要困于陈蔡之间。

    贤如曾子,也不得不盗羊充饥!

    这就是这个世界的现实!

    所以,在短暂的惊愕和失神过后,太学上下,都露出了灿烂的笑容。

    大家都很清楚,这个‘小师叔’只要正常发展和升迁,未来迟早可以位列三公。

    而且是实权三公!

    手指缝随便漏一点,就够大家发达的了。

    更紧要的是,有了这个关系,以后大家就可以多走动,多来往,多请教了。

    谁能阻止一位‘一心向学’的太学生去请教自己家的‘师叔’呢?

    这请教的多了,就可以以弟子自居了。

    然后,自动的就成为了张系的嫡系。

    然后,自动的就获得了加持,无论出仕还是做学问,都是无往而不利!

    于是,众人纷纷起身,走出门,来到董越身后,面朝张越,拜道:“弟子等拜见张师叔!”

    旁的不说,先把名分定下来,再论其他。

    ………………………………

    延年公子尴尬无比的看着这一切。

    就在半个时辰之前,他还是人生赢家,笑傲于太学之中,意气风发,仿佛成为了世界中心。

    若他昂着头,走出太学大门。

    这声望和名声,立刻就能蹭蹭蹭的向上涨。

    然后说不定就能顺理成章的让天子和朝堂诸公知道毛诗传人延年公子已至关中,其才学无双。

    说不定有机会可以面圣,甚至于接近太子、长孙。

    可哪成想,半个时辰之后,风云突变。

    一个年纪比他还小的年轻人,只是来到太学,什么事情也没有做,就抢走了他的全部风头!

    他今天的全部努力和心血,随着他的到来,付之东流水。

    在董越代父收徒的这个大事的洪流中,没有什么人会来关注他的这些小小作为。

    更可怕的是这个人还是毛诗弃徒!

    毛诗学派弃之以为蔽履,而公羊学派却重之,当成了宝。

    若此子未来没有什么成就也就罢了。

    一旦有所成就,毛诗学派和他的老师的脸,恐怕就要被抽肿。

    天下人都会说:贯长卿有眼无珠,见贤不能纳。

    “老师命我入关,乃是为了此子……”延年公子在心里想着:“若此子成为董仲舒再传弟子,老师名声恐怕要受污,毛诗发展也要遇到挫折!”

    这样想着,他就硬着头皮站起身来,走出集贤馆的帷幕,来到门口,望着那个被数十人簇拥着的年轻侍中官,他忽然出声道:“董公为天下名士,何故阿谀权贵,取媚贵人?”

    “晚辈恐天下以为董公无仪无止也!”

    他说话的声音,虽然不大,但却足够所有人都听清楚了。

    董越闻言,疑惑回过头来,眼神中分明写着:这是我公羊学派的家事,轮得到你来管吗?

    不过,对方的话中的指责,却让董越不得不慎重对待。

    无仪无止可是诗经中骂人最狠的几句话之一了。

    所谓,相鼠有皮,人而无仪!人而无仪,不死何为?相鼠有齿,人而无止!人而无止,不死何俟?相鼠有体,人而无礼,人而无礼!胡不遄死?

    对于儒生们来说,这种指责,可比扎小人,行诅咒还要恶毒和恐怖!

    “延年公子,此乃我公羊学家事也!”吕温立刻就道:“公子外人,安能评论?”

    “且张侍中允文允武,才义兼备,堪称当世奇才!”

    “奇才?”延年公子也是没有办法,他知道,自己必须拼尽所有,至少在现在拖住这个事情。

    不然,等他们搞成了,那就不管用什么办法都无法挽回影响和损失了。

    所以,他无奈,只能道:“请恕在下不曾有闻!”

    “至于所谓贵门家事,晚辈以为不然!”

    “董江都,天下名儒,为儒门长者,非只为贵门之长也,亦为天下之师长也!”

    “吾虽不肖,亦尊而敬之!今董公屈节以事权贵,吾如何不能评判?”

    吕温还要再辩,甚至准备让人将这个不识好歹的家伙绑起来,免得他捣乱,就听得张越笑道:“阁下可是毛诗学派高徒,人称‘延年公子’的解延年解生?”

    事实上,此刻在他眼里,整个世界都只剩下那个白衣飘飘的年轻儒生。

第三百二十七节 诗经的正确解读方式(2)

    解延年望着眼前的这个头戴貂蝉冠的年轻人,深深的吸了一口气。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自入关中,他就听说了对方的别号张蚩尤!

    传言之中,这是一个睚眦必报,反击极为迅速的年轻新贵!

    据说得罪过他的人,每一个都不得好死!

    传说中,连宫廷里的婕妤,也有一位栽在他手里,当今天子的帝姬,也曾被他狠狠打脸!

    解延年贸然得罪并吸引一位这样的年轻权贵的仇视是否值得?

    但很快他就将心中的恐惧,丢到了一边。

    “正因为此人睚眦必报,吾才必须阻止今日之事……”他在心里对自己说。

    这个人毛诗学派已经得罪了。

    以他的性格,也必定会报复和打压毛诗学派。

    若让他顺利成为公羊学派的大儒,拥有影响公羊学派的权力,解延年敢保证,他必定会找个借口来攻仵毛诗!

    这样想着,他就毫无畏惧的上前,拜道:“不敢当侍中赞,鄙人正是解延年,蒙家师贯公不弃,收为弟子,以授《诗》之正义!”

    张越听着,却是呵呵一笑:“诗之正义?呵呵!”

    和《春秋》《尚书》一样,《诗经》作为儒家经典(准确的来说,尚书与诗经,是诸子百家都共同尊崇和认定的经典),在汉季也同样不可避免的陷入了自相残杀的内讧之中。

    特别是董仲舒上书当今,提出大一统思想,定下罢黩百家独尊儒术的国策后,儒家各个系统之间的厮杀,日益凶狠!

    并渐渐分裂为两大阵营今文学派和古文学派。

    在诗经的传世系统中,新兴的毛诗学派,毫无疑问的是属于古文学派的。

    虽然,大毛公毛亨先生生前声称,自己的《诗经》得传自荀子先生,乃是最正统的《诗经》,至少比其他三家正统!

    但问题是荀子先生传至汉季的唯一门徒,被确认和证实的只有一位浮丘伯。

    浮丘伯授《诗》楚元王父子,从而开启楚诗学派,楚元王父子后,鲁申公继之,出现了齐诗和鲁诗。

    至于毛亨先生嘛?

    其活跃的时代,大约是在太宗至先帝年间,除非他在娘胎里就已经在荀子门下听讲,不然不可能得荀子之授。

    所以呢,毛诗学派自己也心知肚明,号称的也是古文学派。

    其《诗经》的思想和解读来源,据说是从战国时代遗存下来的墙垣里挖出来的……

    咳咳……

    前两年孔子的当代嫡系传人,孔安国报告天子,说是自己不小心损坏了家族的孔子旧宅墙壁,从中找出了《尚书》《孝经》《礼记》《论语》等经典的竹简。

    只是这些竹简记录的文字都是蝌蚪文,只有他这个孔子子孙才能翻译……

    于是就炮制出了《古文尚书》这一弥天大谎!

    这个骗局,漏洞百出,但张越暂时不想管他。

    毕竟孔安国现在还属于宅在自己家里自娱自乐,也没有造成什么影响。

    而毛诗的话……

    嗯嗯……

    微微理了理衣襟,回想了一下过去偶尔看过的有关如今的毛诗学派的评论和其学说主张。

    全是破绽啊!

    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在如今这个时间节点上,除了公羊、谷梁和尚书系欧阳学派、齐诗派和韩诗派,已经建立起了完整而严密的学说逻辑体系,可以自圆其说。

    其他新兴的年轻学派,基本上都还处于野蛮生长时期。

    它们就像后世那些最开始创业的互联网企业一样,bug多如牛毛,甚至连理论系统和主张都没有建立起来。

    毛诗学派虽然算是这些新兴学派里比较成功和发展的比较好的一个。

    但可惜,所有新兴学派的毛病和问题,它一个也不少。

    首先,最大的问题就是抄袭!

    简单的说,就是山寨!所以张越负着手,毫无压力的盯着解延年。

    眼中充满了嘲讽和戏虐。

    解延年被张越盯的都有些发毛了。

    眼前此人是汉侍中、天子宠臣,钦命长孙辅佐大臣。

    汉室历史上第一个以侍中领县令职的bug!

    是真正掌握了权力,生杀予夺于一心的大人物!

    解延年忽然莫名的想起了儒门的前辈,颜氏学派的故大农令颜异的下场。

    “大农令虽然嘴上没有非议陛下,但臣以为他在腹中诽谤陛下的圣制!”就这样轻飘飘的一句话,一代名儒身死。

    直至此刻,他才想了起来,在真正的权力面前。

    所谓的学术、所谓的名声和所谓的道德,不值一提!

    贤如献王,廉如颜异,他们的生命,直接操于掌握权力的人的手里。

    这令解延年有些退缩,但退缩的念头刚一起,就被内心深处的一个声音打的粉碎!

    “生,亦我所欲也;义,亦我所欲也,二者不可得兼,舍生而取义者也!”孟子的教诲,如当头棒喝,让他醒悟过来,同时也在他内心注入了无穷的勇气。

    他看着那个年轻的侍中官,再无恐惧和畏惧,反而充满了勇气和气概。

    “侍中难道有不同意见?”解延年昂着头,像一个骄傲的战士,此刻,他想起了先贤子路,纵然刀斧加身,但依然从容的戴上冠帽,坦然赴死。

    “鄙人,年十八得老师授《诗》,以教先王之义,学先贤之道……”

    “那何为《诗经》之义呢?”张越忽然笑着问道。

    这个问题若换一个时代,百分之八十以上的读书人,恐怕都能回答出来。

    可惜,在这个时代,别说毛诗派了,就连资格最老的齐诗派的创始人辕固生在此,也要一头雾水。

    何况解延年这样的毛诗学派的年轻人?

    他闻言一楞,感觉头皮发麻。

    对啊……

    《春秋》有春秋之义,尚书有先王之义,那诗经之义呢?

    他勉勉强强的答道:“或是教化?”

    旋即他就立刻推翻了这个答案,因为他老师告诉他,《诗经》传到孔子手里的时候,孔子笔删之,以定三百一十一篇,是所谓‘诗三百,一言以蔽之:思无邪’

    孔子晚年曾经告诫门徒们说:我之欲载之空言,不如见之于行事之深切著名!

    所以,大小毛公坚定认为孔子绝不是无的放矢,留下的诗经。

    每一篇流传下来的诗经作品,都有着它背后蕴含于的深刻含义。

    于是毛诗学派经过长期研究和反复探索终于发现了一个重要证据诗经风雅各篇中所载的诗歌有超过六成是讽刺诗!

    于是,大小毛公欢呼:夫子果不以空言经也!

    于是在这两位大儒的领导下,毛诗学派找到了解开孔子遗存的诗经精神的钥匙美刺。

    什么叫美刺呢?

    明面上讲好话,实则是讽刺、暗讽。

    所以他迅速补充道:“兼有美刺,以谏君王三公!”

    “呵呵……”张越听着,微微摇头:“解生所言或许有理吧……但是……为何《诗经》开篇便是《关雎》?”

    “本官闲暇时,曾经略读贵学派的《诗经训诂》,略知贵门主张……”

    “但贵门先贤从未说过,何以孔子以《关雎》为诗经篇首!”

    “这……”解延年忽然想了起来,眼前这人曾经意欲拜入君子馆,但最终没有成行的故事。

    从这个角度来说,他确实可能读过和了解过毛诗学派的理论和思想主张。

    而他提出的这个问题,更是像一道闪电,划过他的心间。

    毛诗学派在现在,主张诗经乃孔子所谓‘不如见之行事深切著名’思想的直接体现,除了大雅、小雅美先王之制外,其余篇章基本上都有着讽刺当政者不施仁政的意图和背景。

    对此,毛诗学派通过数十年研究,考证出了许多篇章都和春秋记载的一些灾难与战争相关。

    于是,在毛诗学派看来,这就是自己的成功。

    也因为他们考证出了许多实锤,故毛诗学派的发展比起总是空对空的齐诗、鲁诗要更被人接受。

    但……

    在现在,解延年却发现自己遇到了一个天大的难题。

    就是这个侍中官提出来的。

    既然孔子‘不以空言经’,还曾经特别告诫门徒们‘不如见之行事深切著名’。

    那么为什么孔子要将《关雎》放在诗经的抬头,作为诗经的灵魂呢?

    《关雎》人人会背,甚至可能连三岁孩子都能背诵。

    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这起首的第一句更是脍炙人口,堪称流传度最广和传唱度最高的一句诗词。

    但……

    孔子为何将这首男女情爱之诗放在诗经起首呢?

    不止解延年,董越和吕温等人也陷入了深深深思之中。

    已故的董仲舒教育过他们夫子(孔子)一字之褒,荣于华衮,一字之贬,严于斧钺。

    就如《春秋》之中,起始第一句话:元年春,王正月。

    直接为公羊学派提供大一统思想的理论支持和基础。

    所以,公羊学派才会无比关心那些‘春秋之中非常可怪异之事’,就寻思着想要从这些记录里找出孔夫子埋下的伏笔和其背后隐藏的莫大含义。

    毫不客气的说,要是孔子如今复活,恐怕会发现,他留下的每一个字都被徒子徒孙们翻来覆去的研究。

    甚至连错别字,漏字,都成为了无数人争相研究和讨论的重点。

    为什么呢?无数的疑问,不绝于耳。

    在西方,人类一思考,雅威就笑了。

    而在中国,儒生一思考,孔子就哭了。

    因为,又有人在想办法曲解和扭曲他的意思了。

    此刻,整个世界都是一片寂静。

    人人都皱着眉头,思考着张越的问题。

    孔子为何要将《关雎》作为诗经首篇?这其中究竟隐藏着何等高深莫名的道理?

    只是想想,人人都血脉偾张,难以自抑。

    甚至有人觉得,若能破解这个问题,得到合理解释,那么大家距离孔子的道路就又近了一些了。

    张越却是静静等待了片刻,然后微微理了理衣襟,道:“七八年前,先亡兄讳安,念小子顽劣,欲延请名师教之,乃不惜变卖土地,携小子东行河间,以觅名师……”

    说道这里,原主的记忆就不可避免的浮上心头。

    那些在河间的日日夜夜,亡兄的委屈和泪水,仿佛就在昨日,就在刚刚,清晰无比,让他感同身受,眼眶也忍不住发红、湿润。

    “时至晚春,小子至今记得,当时淫雨霏霏,河间无日不雨,长兄携我住于君子馆外十里之村舍,朝听颂诗,暮闻颂义……”

    所有人都只是静静的听着,汉人尤讲节义。

    特别是兄弟之情,兄友弟恭的故事总能博得人们好感,更别提张越如今也算功成名就了。

    这样一个大人物,讲述亡兄的故事,谁敢打扰?

    “当时,盘缠将尽,长兄点不起油灯,每日只能早早睡下不能读书……”说到这里,张越的眼角就流下了泪水,不过这是演的。

    其时,当初还没有那么惨呢!

    还不至于点不起油灯。

    但不讲惨一点,如何衬托自己?

    “吾当时虽然年幼,但也不忍长兄每日为吾这顽劣小子入学之事苦恼,正好当时,有一富商也携子往河间求为门徒,其家富,每夜能燃大烛,而小子所居之室恰好有一个破壁,于是……小子便每夜趁长兄入睡后,捧书简于破壁前,以盗邻室之光而读……”

    说到这里,张越就在心里向匡衡先生说了一声对不起,不好意思,将您的典故抄了过来。

    但众人听着,却都是感同身受,甚至有些人还流下了眼泪。

    没办法,对于文人来说,这种穷人家的孩子,发愤图强,通过种种努力取得成功的故事从来都是让人感动的。

    而张越所说的这个故事,更是无比励志!

    古代有苏秦头悬梁,锥刺股,身挂六国相印,名垂青史

    今有张子重凿壁偷光!

    这简直是本年度最佳心灵鸡汤,甚至可以入选汉家有史以来前十的心灵鸡汤!

    就连解延年听着都是莫名感动,羞愧的低下了头。

    因为他知道,这个侍中官所说的故事的反派,就是他和他的师门。

    虽然,这个事情他可以保证,他的老师甚至君子馆里的主事者,一个都不知道。

    因为,每年去君子馆求学的人,数以千计。

    除非求学者,才学惊艳绝伦,不然,十之**都是被婉拒。

    只是……

    这个故事与诗经将《关雎》列为篇首有一毛钱关系吗?

第三百二十八节 大学阀的第一步

    “当时是,小子念长兄之苦,日夜苦读,为了能拜入君子馆中,便苦苦冥思,思考着《诗经》之义,还写了一篇文章……”

    “虽然文字粗糙,如今看来浅薄非常……”

    “但小子依然铭记于心!”

    张越勉力的止住眼泪,正色的昂首背道:“《关雎》后妃之德,风之始也,所以风天下而正夫妇!故用之乡人焉!用之邦国焉!风,风也,教也,风以动之,教以化之……”

    这句话一出口,几乎所有人都瞪大了眼睛。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就连董越,也忍不住在心里面,仔细思量、掂量,然后不可思议的抬起头来。

    “风以动之,教以化之……”他反复思量着这一句话,只觉得其中蕴含的信息和思想量,大到让他也难以把持,恨不得马上拿笔记下来,回去研究个三天三夜。

    教化是所有儒生的g点。

    和井田制、仁政的地位是一致的,甚至可能还要高一些。

    毕竟,儒家认为,没有教化就没有一切。

    礼法自教化出,制度自教化出,天下人心的善恶也由教化的好恶决定。

    而张越的这短短的一小段话,就开明宗义,将孔子列《关雎》于诗经之首的缘故点的清清楚楚。

    《关雎》讲的那里是什么男女情爱,而是夫妇人伦之大德!

    对于君王,是后妃之德,讲的是姜齐氏的后妃之德。

    于一般人,这是夫妇相敬若宾的教化之道。

    而夫妇相敬若宾,自然家庭安宁幸福,上至国家,君王与皇后相濡以沫,则国泰民安啊!

    解延年更是完全呆住了。

    他感到了深深的耻辱和羞耻。

    这耻辱与羞耻是如此之重,让他不自觉的低下了头。

    他很清楚,单凭这个侍中公的所说的这一小段话,就显示其在《诗经》的造诣和对《诗经》的研究上,远远超过了他。

    甚至超过了乃师,几可与小毛公媲美了!

    就听着这个侍中官继续说道:“诗者,志之所知也!在心为志,发言为诗,情动于中而形于言,言之不足,故搓叹之,搓叹之不足,故咏歌之,咏歌之不足,不知手之舞足之蹈也!”

    听到这里,解延年感觉到呼吸有些困难了。

    他仿佛见到了先王们和先贤们作诗的那一幕,见证了那些光辉的先王与质朴的先民的神色。

    他仿佛看到微子归故国,见故国城邦,掩埋于废墟之中的惨状,于是做歌哀唱:麦秀渐渐兮,禾黍油油,彼狡童兮,不与我好兮!

    他也仿佛看到了,平王东迁后,一位周王朝的大臣,驱车来到了镐京的废墟上,望着一片狼藉的故土,做歌悲鸣着:悠悠苍天,此何人哉?

    悲戚之情,溢于言表。

    这不就是所谓的‘不知手之舞之足之蹈也’吗?

    这岂不就是‘诗者,志之所知’吗?

    莫名的,解延年忽然有种错觉,仿佛在他面前的,已经不是那个叫张子重的年轻侍中了。

    仿佛是子夏先生,从历史和时光的长河中归来,对他授道。

    甚至可能是孔子再世,循循教导着他。

    而董越等人的感受,就又是另一回事了。

    作为自诩继承了孔子道义的他们,性格从来都是侵略如火,算得上是目前诸多儒家学派里,最接近孔子思想和情感的一个学派。

    所以,他们的脑子里,永远想的是积极之事,充斥的也永远是那些热血沸腾的念头。

    听着张越的话,吕温低声叹道:“昔我往矣,黍稷方华。今我来思,雨雪载途……听张侍中之言,再读此诗,顿知先贤之道也!”

    “然也!”董越点头赞道:“为人臣子,当学南仲,立赫赫之功,城而朔方之城,执讯获丑!”

    张越的声音,还在继续着:“情发于声,声成文谓之音,治世之音安以乐,其政和,乱世之音怨以怒,其政乖,亡国之音哀以思,其民困。故正得失,动天地,感鬼神,莫近于诗。先王以是经夫妇,成孝敬,厚人伦,美教化,移风俗,正华夷之别,宣诸夏之义!”

    张越说完,道:“此小子当年所做之文……”

    解延年立刻脸色煞白,满脸羞愧至极。

    不用再去考虑和看其他地方了。

    就这位侍中现在拿出来的这篇文章,这篇据说是当年冥思苦想所做的文章。

    就足以甩他十万八千里!

    在他看来,别说是他,就是他老师,乃至于祖师,见了这篇文章恐怕也要骤然失色,震撼莫名了!

    以他之见,此文直至要害,开明宗义,区区不过百十字,却道尽诗经的大义。

    而若当年这位侍中官果真写了此文,却被君子馆拒之门外……

    解延年仿佛被人在心脏上狠狠的扎了一刀,鲜血立刻喷涌而出。

    张越却是根本不管不顾,在他的伤口上撒盐:“我以此文,欲求得入君子馆,奈何……却被扫地出门……”

    “自归关中,长兄愤而染病,撒手人寰……”

    解延年听着手脚冰凉,浑身颤抖。

    而董越则是长长的出了一口气,在心里面暗自庆幸,幸亏当年这个小师弟被君子馆扫地出门。

    不然今天,哪有他捡便宜的机会?

    看来,自己得写封信去河间国,好好‘感谢’一下贯长卿贯兄‘抬手之恩’。

    哦嚯嚯!

    当然,这篇文章,他一定会附在信中,告诉这位大兄,啊呀,对亏大兄啊!不然先父就收不到这么好的弟子了。

    至于贯长卿会不会气死?

    这却不关他的事情了!

    对于董越来说,今天最大的收获,首先就是帮先父收了一个好徒弟。

    其次则是这个小师弟对诗经造诣,果然深厚无比。

    这意味着什么?

    董越再清楚不过了!

    这意味着,可能十几年后,公羊学派就不仅仅只是一个春秋学派了。

    开个公羊诗经学派,也未尝不可。

    不是吗?

    只要这个马甲开成功了,公羊学派就成为当世唯一一个横跨春秋和诗经的超级学派!

    再在尚书系找个小弟,霸业就成了!

    垄断《春秋》《诗经》的解释权,再有尚书系的支持,谁还能是公羊思想的一合之敌?

    ……………………………………

    张越看着自己面前,脸色已经苍白无比的解延年。内心之中,莫名的轻松、畅快起来。

    他能感觉属于原主的那些执念和对自身的影响,在快速的消散。

    他知道,从今天开始,他就将彻底掌握这个身体。

    他是张越,也是张毅。

    念头一通达,许多的桎梏和牵绊,就消失的干干净净。

    他从未感觉过身体像现在这样轻松过。

    甚至就连脑海之中的黄石,也在激荡着,向他表达喜悦之情。

    从今天开始,张越、张毅两个人格合二为一,再无隐患了。

    至于解延年之败,却是非战之罪!

    没办法,他拿出来的是毛诗学派鼎盛之时,经过卫宏和郑玄两位大能接力完成的《毛诗序》的前半部分的内容。

    这《毛诗序》可是号称后世毛诗学派的总纲。

    更是后世儒生研究诗经不可避开的一篇总论。

    可以这么说,正是有了《毛诗序》,毛诗学派才有了灵魂,有了**,不再是一个空架子。

    这就像后世的政党,有了行动纲领和组织纪律一样。

    从乌合之众,变成了一个超强战斗力的团体。

    于是,大杀特杀,将其他诗经学派赶尽杀绝!

    张越若是在现在就将整篇《毛诗序》拿出来的话,对于毛诗学派来说,几乎就像是开挂,一下子就从十几级变成满级。

    虽然没有装备,但已经有资格和公羊、谷梁、欧阳等大学派掰手腕了。

    至于韩诗、齐诗、鲁诗,肯定不是他们的对手了。

    但问题是张越又不是毛诗学派的人,和他们也非亲非故,为什么要给他们呢?

    甚至就是抛出这前半部分,也没有怀什么好心思。

    打的乃是抢夺对《诗经》解释的话语权的架势。

    更是喊话其他三家诗经学派:喂喂,哥这里有《九阳真经》《九阴真经》大甩卖了啊,只要998,只要998,屠龙神技抱回家,先来先得啊!

    若这三家聪明,就一定会马上派人来长安和他接头,然后就可以趁机签订一大堆不平等条约了。

    当然了……

    也有可能,人家根本不鸟他。

    而是直接开抄!

    论起抄袭这种事情,儒生自认天下第二,没有人敢说自己是天下第一。

    公羊学派抄了黄老学派、阴阳家和名家、杂家的很多东西。

    谷梁学派也一样,抄了其他诸子许多东西。

    接着,左传摸着公羊过河凡是公羊学派说好的东西,他就找个理由说不好,百分百‘原创’,省心又省力,再没有比他们更聪明的人了!

    而三家诗(齐、鲁、韩)又抄了公羊、谷梁、左传的东西。

    以诗言事的节奏带的飞起。

    毛诗学派就更牛逼,在现在是直接照抄的左传学派的东西,只是换了一个名头,就放进自己家里了。

    所以后来鲁迅说:读书人偷书怎么能算偷呢?

    但他们抄归抄,还是得认张越的逼格。

    还是得尊重张越在《诗经》上的地位,不然那就连个遮羞布都没有了。

    而这可能更如张越的意。

    他要的只是解释权。

    至于这些家伙爱怎么玩,他怎么管得着呢?

    至于毛诗学派嘛?

    讲真,他们现在走的路子,张越有些不太喜欢。

    所以,他才在自己‘借鉴’的毛诗序里的后面加了两句正华夷之别,宣诸夏之义。

    在他看来,诗经里确实有很多讽刺的篇幅。

    但像毛诗这么玩,将除了大雅之外的全部篇幅,都归于‘讽刺’之篇,这就是乱弹琴了。

    若让他们这么搞,他的‘昭昭天命’理论就很难完成了。

    要知道,张越的计划,离不开《诗经》的加持。

    他需要也必须得到来自先王和先贤们的加持!

    至于三家诗会不会上钩?

    这个问题,张越几乎不担心。

    原因很简单,在现在这个时间点上,《诗经》依然只有风雅颂。

    后世人们常知的国风系统,完全不存在(这是郑玄划分的),不仅如此,诗经的理论体系,也是一片混乱。

    有点像后世最初的互联网创业者,各个学派只是匆忙的占了个地皮。

    当对于今后何去何从?该走那条道路?

    没有人知道,也不可能知道。

    这正是穿越者的优势所在。

    更别提他脑子里有大堆资料和信息,可以拿来当鱼饵,不怕别人不跟着他走(假如有人不跟他走,那张越只能让他去跟孔子走了)。

    ………………

    解延年此刻却已经是汗如雨下。

    他的内心纠结无比,不知道该怎么抉择了。

    思虑了良久,终于,他扛不住来自内心的压力和来自良心的谴责。

    他缓缓的,一点一滴的弯下腰,以无比谦卑的姿态,对张越深深拜道:“先生于《诗经》之道,远胜于吾,今日闻先生教训,方知孔子曰:三人行,必有我师之真谛!”

    “今日,是延年放肆,肆意妄为,夜郎自大!”

    “罪在延年,请先生万勿怪罪延年师门!”

    他知道,只要这个侍中官今日所说的话,传扬出去,他就已经立于不败之地。

    而自己和师门,则将承受天下人的口诛笔伐。

    在这个事情上,他和毛诗学派,已经是一败涂地,几乎没有挽回的余地了。

    他唯一能做的,只有止损。

    尽可能的止损!

    不然……

    君子馆和学派的存续,就危在旦夕!

    所以,他将姿态放到了极低极低。

    甚至不惜对对方以先生相称!

    在汉室,只有两种人可以被人尊称先生。

    第一是国家的博士官,第二则是授业之师。

    解延年这一句先生,几乎等同于押上了他自己的全部名声与声誉。

    但他没有办法,只能如此!

    他不能再给这个恐怖的侍中官任何的借口来打压和限制自己的师门了。

    但他也没有什么好办法来阻止,于是,只能倾其所有,押上自己的一切!

    不得不说,他的做法很明智。

    就连董越也因此对他另眼相看了,在心里暗道:“此子倒也果断,果然不愧是贯长卿的关门弟子呐!”

    董越知道,他要不如此,将姿态放低到这个程度。

    哪怕小师弟不开口,他也会跳起来,发起对毛诗学派的攻击。

    毛诗学派抄的是左传的思想体系,自然和公羊学派的主张南辕北辙!

    若有机会可以痛打一番,他怎么会放过?

第三百二十九节 阴谋

    在广阔的驰道上,一支庞大的车队,缓缓的前进着。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打头的,是由十六辆战车组成的仪仗队。

    数百名全副武装的骑兵,如影随形,拱卫在车队两侧。

    在正中央,是一辆奢华的大车,它由四匹骏马拉拽,平稳的行走在驰道上。

    锦缎铺满了车身内部,两个侍女,端着水果和茶点,跪立在车厢两侧,方便端坐在车的主人随时享用。

    “大王,马上就要到雒阳了……”一个身穿甲胄的将军,策马来到车旁,报告着。

    “哦……”一直端坐在车中,不停吃着各种瓜果的男人点点头,然后站了起来,恍如铁塔一样,强壮的身体,足可让后世的举重运动员也自惭形愧。

    “要到雒阳了吗?”他提着自己腰间的剑,道:“寡人上次回长安还是三年前呢……”

    “真是怀念呢……”

    或许是想到了什么有意思的事情,他伸出手来,对左右问道:“对了,寡人听说长安城里最近出了一个侍中官,号称勇不可挡?”

    一个穿着褐衣的宦官闻言,禀报道:“回禀大王,确有相关传闻,据说这位侍中姓张,乃留候之后,陛下喜欢故简拔之,嘉恩之,擢升侍中……月前故水衡都尉直指绣衣使者江充指使刺客,欲行刺这位侍中,反被其徒手格杀、擒获……”

    健壮的男人听着,脸上洋溢着喜悦之色:“这么说来,寡人这次回长安可以好好玩一玩了!”

    他仿佛看到了上林苑里豢养的虎豹和棕熊。

    或许这次能遇到知己也说不定。

    “大王……”那宦官却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似乎有什么话,不敢直接说出来。

    “怎么?”男人一脸威严的问道:“有什么问题吗?”

    “启奏大王,奴婢听说,那位张侍中,号称‘张蚩尤’,素来自恃勇力与天子宠幸,跋扈非常,曾经私底下对人说过:即使广陵王在此,吾擒之若缚妇人也!”

    “果真?”男人闻言,脸色立刻潮红起来,怒火如炙。

    “奴婢只是听闻,不敢保证……”那宦官闻言,诚惶诚恐的道:“不过,此事乃奴婢从几位宫中贵人那里听说的……”

    “竖子安敢轻我?”男人的手,紧紧的握着剑柄,居然在剑柄上留下了一个深深的印记!

    此刻,在他心里,怒火就像岩浆一样炙热。

    他这辈子可以不在乎女人,也可以不在乎黄金。

    但,没有人可以轻视和侮辱他的武力!

    “等寡人到了长安,倒要见识一下汝之勇,果能擒我乎?”

    听着他的话,那个宦官的嘴角露出了一丝笑意。

    真是简单呐!

    只是一句话就能激怒这位大王!

    不过,在过去这些年来,大家不都是这样忽悠着他过来的吗?

    想要这位大王讨厌谁,就在他耳边说这个人瞧不起他的武力就可以了。

    这位大王就会像一头暴怒的公猪,不管不顾的发作起来。

    ……………………………………

    几乎是在同时,驰道的北方,一支同样规模宏伟的车队,行驶在赵国的大道上。

    被军队簇拥和保护着的中央,一辆大车上,一个中年贵族,正埋首在案几上,拿着尺子很有耐心的在一个圆上工作着。

    他工作的如此仔细,以至于对外界的一切充耳不闻。

    直到良久,他终于露出了笑颜,抚掌赞道:“果然如此!一九十二等分后,圆周率当是三点一四……”

    “张生真乃数术之道的天才啊!”

    “此番入京,寡人或可当面请教,请授珠算之法,甚至更高深的算术之道……”

    于他来说,他现在的整个人生,只追求一件事情算术。

    至于什么权力啊什么伟业啊,都不在他的考虑范围。

    原因很简单他和当今太子的感情,非常深厚。

    两人虽非同产兄弟,但性格相近,都属于那种好静敦厚的人。

    唯一的不同,大约是太子喜欢文学,而他则沉迷于数学。

    自被封到那北地蓟城,称孤道寡以来,他就倾其所有,搜罗和网罗天下的算术家和算数书,在那个远离中原的边塞之地,建立了一个算术家的天堂。

    在燕国,不会写文章不要紧。

    只要数学好,一样可以过上锦衣玉食的生活。

    燕国虽然苦寒,但燕王不穷!

    仅仅是靠着垄断与乌恒的皮毛贸易,燕国岁入就是数千金。

    所以,天下的算术家们都知道没有吃,没有穿,燕王给咱们送;没有妹子,没有小妾,燕王给咱们备。

    在如今,燕王就是天下数学家的希望和指望。

    燕国也由是成为了汉室数学气氛最浓郁和发达的地方。

    这种气氛甚至影响到了燕国的士人燕国士大夫们,近些年就以精于算术而闻名于天下。

    燕国的名声和形象更是渐渐被扭转过来,从过去的苦寒之国、背伦之所,变成了今天的‘数术圣地’。

    作为一个全心全意的研究并且痴迷数学的国君。

    这位大王的算术水平,自然也不差。

    甚至可以说是出类拔萃的顶尖算术家!

    就连他的宠妃,华容夫人也是顶尖的女性数学家,夫妻两人夫唱妇随,在北地创造了一个良好的尊重和重视数学的气氛。

    甚至还开始将研究对象从纯粹的数学几何,向着星象等领域拓展。

    “大王……有长安来客求见……”这时一个宦官来到车旁禀报。

    “长安来客?”刘旦眯了眯眼睛,他素来不掺和长安的事情,每次入朝也基本不和外朝的大臣来往(这是因为根本没有必要,他不可能有一丝继承皇位的机会,他虽然是老三,但是母亲的地位不高,外族无力,哪怕太子倒了,那个位置也轮不到他)。

    但,现在却莫名冒出了一个长安来客来接近自己。

    他想做咩?

    刘旦缩了缩脖子,下意识的想起了他家历史上的无数悲剧。

    于是问道:“客人是谁?”

    “乃光禄勋之子……”

    “韩说的儿子啊……”刘旦眼珠子转了转,摆手道:“去告诉客人,就说寡人今日抱恙,不便相见,改日再说……”

    他虽然一直钻研数学,但却也并非没有关注过朝政。

    在事实上他比谁都关心朝政!

    因为,他现在一心只想在数学的高峰上不断攀登。

    但这需要一个稳定和祥和的环境,而朝政的变化,直接关系着天下的安稳。

    所以,他知道现在长安城里似乎气氛有些怪异。

    在这样的情况下,光禄勋韩说却派了他儿子跑到自己朝觐长安的道路上来阻截自己。

    准没什么好事。

    恐怕不是想玩阴谋诡计,就是在他下套。

    他可没有这么傻!

    “可是……”那宦官道:“客人说,大王今日若不见他,那以后一定会后悔!”

    “后悔?”刘旦眨了眨眼睛,这是在威胁他吗?

    威胁当今天子的三子,大汉帝国的燕王?

    真以为数学家就好欺负了咩?

    刘旦虽然性格喜静,但在燕国当了二十年燕王,难免也被燕国的民风侵染。

    骨子里面有着那么一股子倔强的气味。

    “去告诉客人……”他起身道:“寡人生平从不后悔!”

    “诺!”那宦官领命而去,一刻钟后就又回来了,对刘旦拜道:“大王,客人说他手里有北平文侯张苍珍藏的简牍十五卷……”

    “啊……”刘旦听了,立刻就道:“快快有请!”

    他在燕国这些年,一直矢志于搜集和整理北平文候张苍遗留的任何文字与简牍。

    盖因为,张苍乃是汉室有史以来最强的算术大家,天下公认的数术名家。

    自然,他的珍藏和亲笔写的书籍,在刘旦眼中价值连城。

    片刻后,一个年轻人就被带着,来到了处于重重保护的刘旦生前。

    “臣韩增拜见大王,愿大王福泽永懋!”这年轻人长的很是俊朗,看上去颇有乃父乃祖的气势。

    一见面,他就命人向刘旦送上了十五卷被保存在一个木匣子里的简牍。

    “家父听说大王素喜算术,故特地重金搜罗了文候遗作,以贤大王!”

    刘旦接过这些简牍,立刻就爱不释手的**起来,仿佛遇到绝世佳人一样。

    对于一个数学家来说,或许数学本身就是一个永远充满了新奇和刺激的世界。

    他所想要的一切,都可以从这个世界之中得到。

    既然如此,那么其他事物,就变得不再重要了。

    “光禄勋实在是太客气……”恋恋不舍的**着这些宝贵的文牍,刘旦知道,假如自己与它们错过了,那么这辈子都很难再相遇了。

    可是……

    光禄勋韩说是什么人?他还不知道?

    那可是出了名的‘有心机’啊。

    这样的人,忽然特地派了个儿子,送自己如此珍贵的东西,难道只是来卖个好?

    礼下于人必有所求!

    “光禄勋可有什么嘱托,让卿来传达?”刘旦小心而充满警惕的问道。

    由不得他不小心。

    仅仅是因为他是燕王这个理由,就足够他对所有一切特意接近他的人,抱以深深的怀疑和揣测!

    因为,在他之前,汉家的燕王谱系多达五个。

    而这五个谱系,统统不得好死!(臧荼谋反,卢绾背叛,刘建为吕后所杀,吕通为诸侯大臣所诛,刘泽系好不容易传了三代,也gg了)

    他一点也不想自己变成第六个。

    在某种程度上来说,他沉迷数学,也是有着这方面的考虑。

    总不能说,连一个沉迷数学的燕王,也能犯忌讳吧?

    “家父命臣来见大王,乃是想求得大王援手……”韩增俯首拜道。

    “什么事情?”刘旦更加谨慎了,光禄勋都搞不定的事情,让他来?这里面没有问题,鬼信!

    “家父向与太子舍人、洗马李禹有间隙,如今李禹欲求为侍中,家父想请大王在合适的时候,于天子面前进言,阻李禹之升……”韩增顿首拜道。

    “就是这样?”刘旦有些不相信,韩说派他儿子这么远跑来,只是想要自己在老爹面前说几句李禹的坏话?

    有这么简单的事情?

    “臣岂敢欺瞒大王?”韩增磕头拜道:“确实仅此而已!”

    “若大王能允诺,哪怕最终事不能成,家父也必有重谢……”韩增说道:“不瞒大王,家父素与侍中张子重亲近,若大王能应允,家父愿意为大王引荐张侍中……”

    听到此处,刘旦终于动心。

    那位张子重张侍中乃是破解了圆周率的大能啊!

    其提出的割圆术和密率的理论打开了刘旦内心的一扇新世界的大门。

    而他开创和发明的珠算和算盘,更是让他欣喜若狂,得之如获珍宝。

    他早就想要与这样的大贤私下好好交流了。

    只是对方乃是侍中,他不敢也不能主动私下会面。

    如今,韩增的提议,就像魔鬼的低语,让他终于点头,道:“既是如此,寡人便应允了……”

    只是在老爹找个机会说几句李禹的坏话,没有什么大问题。

    即使有,他也可以见风使舵!

    韩增听着,却是高兴不已,心里面长长的松了一口气。

    自己这边一切顺利,想必广陵王那边也是差不多了。

    如此燕王和广陵王尽数落入自己父亲的算计之中。

    有两位大王甘为棋子,还怕搞不定一个张子重?

    更别提,还有一个昌邑王!

    和广陵王、燕王不同,昌邑王不需要他爹使劲,就一定会敌视那个张子重。

    原因是很简单的。

    昌邑王刘的老师,太傅夏侯始昌是自己人!

    有这位老大人在,刘一定会仇视那个张子重。

    如此三王皆敌。

    只要再好好操作,不出意外的话,这个张子重活不过今年冬天!

    他一定会死。

    也一定得死!

    他再不死,问题就麻烦了。

    执金吾已经追查到了一些敏感的问题,找到了一些证据。

    再查下去,就可能要抖落许多人的老底了。

    而唯一可以阻止执金吾继续追查的,就是弄死导致这一切变故的那个侍中官。

    只要他一死,天子大约也就没有什么兴致和兴趣追查了。

    到时候,再给他找点新东西,转移一下注意力,这事情也就能拖过去了。

第三百三十节 甲亭的变化

    延和元年夏七月丁酉(十一),张越再次回到了南陵县。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距离上次阔别嫂嫂与柔娘,已有一个多月。

    心里面还真是有些思念。

    驱车进了甲亭,张越就发现,整个甲亭似乎发生了巨大的变化。

    许多民居,似乎都翻修过了。

    许多原本简陋的茅草房,现在都已经被砖瓦砌成的两进小居室所取代。

    这种两进的砖瓦宅院,是西汉时代的标志。

    其由一个堂屋和两个居室组成,外有门,内有户,这是从秦代开始流行的居民住宅。

    更是小农小户家庭经济社会的代表。

    当然,这种小居室造价不菲,至少需要一万钱以上的建筑成本。

    一般的小老百姓根本负担不起,只有中产以上的自耕农和小地主家庭才有那个经济建造这样的宅院。

    但在现在的甲亭,却几乎家家户户都住上了这样的宅院。

    这让张越看的啧啧称奇。

    “侍中公回来了……”

    张越的归来,立刻就引发了甲亭乡邻的欢呼,很快,这个小小的村亭就热闹的和过年一样。

    对于这个质朴的小山村来说,张越已然是他们的骄傲和自豪所在。

    于是,张越进村不久,立刻就被乡邻们簇拥了起来。

    更有许多在甲亭借阅书籍抄录的年轻人,也闻风而来,见着张越一个个拱手作揖,像遇到了偶像的粉丝般,满是崇拜。

    没办法,如今在整个南陵县范围内,张越的名字,都是与英雄挂钩的。

    许多人家现在教育孩子,都是将模板从贾谊、终军换成了张越。

    甚至就算在整个关中范围内,张越都已经被人视为了某种骄傲。

    没办法,汉兴百年,天下英雄豪杰辈出,大文豪更是如雨后春笋一般的不断冒出来。

    但是,在关中来说,却只是出了一堆酷吏。

    至于什么贾谊、严助、司马相如、儿宽,统统都是关东人士。

    关中人民很尴尬,也很难堪。

    如今冒出了一个张子重,终于满足了关中人民自我的幻想。

    张越却是有些受宠若惊,连忙下车,与父老们回礼。

    在汉代,乡党关系是仅次于家庭关系的重要伦理。

    哪怕再牛逼的人,也不敢在自己的乡党面前装x,要是在乡党里坏了名声,那天下都将没有容身之所。

    毕竟,天下人也不傻,你居然连自己的乡党都不能取容,还会对我们好?搞笑吧!?

    人民群众的判断标准,直接而简单。

    乡亲们立刻纷纷避身,以示不敢受。

    人群中,两个老人在两个年轻人的搀扶下,走到张越面前,正是老张家世代的佃农田常和李三。

    “主公归来,下仆等未及恭迎还望恕罪……”这两个老人,如今已是今非昔比了,他们现在穿着的是崭新的深衣,面色也红润有光,显然这两个月来吃的很不错。

    “两位长者多礼了……”张越连忙上前,搀扶住这两位张家的老佃农,道:“往后切莫如此,折煞晚辈了……”

    “主公自是当得起……”田常高兴无比的道:“若非主公,小老儿和乡亲们,安能有今天?”

    左右乡邻也都点头,纷纷道:“侍中官泽被乡邻,吾等感恩不尽……”

    对于甲亭百姓来说,这个侍中公可不仅仅给他们带来精神上的优越,更给了实实在在的好处!

    旁的不说,甲亭出了这么一个大人物。

    南陵县里那个不开眼还敢把爪子伸进甲亭来?

    于是,一夜之间,甲亭的苛捐杂税消失的干干净净。

    甚至还有县里的衙役,带着钱粮,来到甲亭表示:旧日罪官薄容等倒行逆施、多设苛政,盘剥百姓,如今新县尊就任,盘查旧弊,清理往案,知其虐民已久,将旧日罪官等滥收钱粮,退还原主!

    虽然退的不多,但对于普通百姓来说,简直就是天上掉下来的馅饼!

    更别提,从那些官吏的暗示中以后啊这甲亭的赋税负担和国家标准是一样的。

    这就是没有摊派和盘剥了。

    一个没有摊派和盘剥的世界?

    对于农民来说就是天堂啊!

    毫不客气的说,只要去掉摊派和盘剥的苛捐杂税,整个天下的百姓,都可以大大的喘一口气!

    而甲亭受益的还不止是这些。

    自从张越在这甲亭搞起了共享书籍,又玩了珠算教授后,四方士子络绎不绝而来。

    如今,在主业之外,甲亭百姓家家户户都能额外得到一笔不菲的食宿费用。

    这笔钱,或许在士子们眼中,只是小钱。

    但对于农民来说,却是及时雨。

    正是靠着这些士子的‘慷慨解囊’,甲亭百姓现在已经跑步进入三代之治了。

    家里的粮食、山上的野物和地里的蔬菜,都能直接变成钱,而且是没有人能剥削和压榨的收益。

    于是,甲亭立刻就成为了这附近十里八乡羡慕的所在。

    如今,甲亭的小伙子再也不用为娶媳妇发愁了。

    有的是娇滴滴的小姑娘愿意带着嫁妆嫁过来。

    而像田常和李三的儿子们,更是成了香饽饽,被人争相哄抢。

    甲亭的百姓,自然知道,这一切到底是为什么?几乎每一个人都发自内心的希望和祈祷,张越能越走越高。

    长命百岁,公侯万代。

    如此,他们也能跟着沾光,跟着受益。

    “乡亲之恩,父老之情,小子铭记于心……”张越也很享受这种感觉,这让他的内心无比满足,也总算明白了为什么当初楚汉争霸的双方,都特别喜欢衣锦还乡。

    富贵不归乡装一波,那和咸鱼有什么区别?

    与乡亲们寒暄一番,张越便对李三和田常问道:“嫂嫂和柔娘如何何在,怎么没有见到?”

    李三笑着答道:“回禀主公,主母和小主母,如今都在庄园里忙活着呢……”

    田常也笑道:“这一个多月来,在主母的打点和照料下,张氏庄园,已经是百废俱兴,焕然一新,主公还是快去看看吧!”

    张越听着,点点头,道:“小子尚要去给长嫂请安,就暂别诸位父老,今夜,小子设宴村中,与父老不醉不归!”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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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汉中期,民生聊困,国势日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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