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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要离刺荆轲     我要做门阀txt下载     我要做门阀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三百三十一节 信武君(1)

    辞别甲亭的父老,张越驱车来到了暴胜之送给他的那个庄园前。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然后,他整个人都惊呆了。

    记得在一个多月前,此地依然只是一处荒草和断壁残垣的废墟。

    但在现在,在张越眼前,却是一个正在成形的庞大庄园。

    虽然还没有到‘栋宇森罗,院落毗邻,墙垣环绕,望楼高耸。’的夸张程度,但也相差不远了。

    整个庄园,被规划的井井有条,谷仓、兽厩、民居和主建筑,鳞次栉比。

    张越毫不怀疑,用不了多久,此地就会变成一个专业的贵族庄园。

    就和他在长安的时候,曾经见过的几个列侯庄园一般,形成一个区域自给自足的小型独立世界。

    “怎么回事?”张越沉吟着,摸不着头脑。

    他记得自己上次离开时,只吩咐了田李兄弟将庄园的土地平整,并没有让他们搞这样的大动作。

    而且,张越觉得,他们也搞不定这样专业化的庄园建设。

    “难道是袁常带人来帮忙搞定的?”张越疑问着,这倒是有可能。

    不过,老师不在,弟子自作主张?

    这又不符合汉人的行为。

    这样想着,他就挥手让人驱车,朝着庄园的入口而去。

    刚到门口,张越就见到了,有几个武士模样打扮的男子,站在庄园门口。

    他们见到有车来到,立刻起身,迎了上来,拱手问道:“尊驾何来?此地侍中领新丰令张公庄园!”

    张越掀开车帘,看着他们,皱着眉头,问道:“尔等何人?何故在我家门口?”

    那几人一听,立刻知道了,慌忙拜道:“足下可是侍中公?”

    “小人等乃是信武君的下人,受主母之命,为侍中公效命……”说着便重重顿首,看上去有些战战兢兢的样子。

    “信武君?”张越仔细想了想,才想了起来,这位是谁?

    卫长公主与五利将军栾大的女儿,也算是皇亲国戚了。

    不过在皇亲国戚里属于小透明。

    在张越所知的信息里,这位信武君长大后嫁给了梁期候任当千。

    大约在前年,太始四年任当千干了一件傻事。

    这个贪婪成性的蠢货,在自己的封国干起了强买强卖的勾当他把几匹劣马强行卖给一个大商人,每匹要价十五万!

    于是一头撞上了廷尉的枪口!

    依照汉律,列侯‘过平五百钱以上’属于大罪。

    于是这位任当千悲剧了,被廷尉剥夺了侯爵,废为庶民……真是将他爹任破胡将军的脸给丢了一干二净。

    想当年,任破胡将军可是踩着无数敌人的尸骸,由布衣而为列侯。

    也是因此,张越才耳闻了一些这位信武君的事情。

    但也是仅此而已,其他情况一概不知,只知道,这位信武君在长安城中向来低调。

    据说只有逢年过节时,她才会去宫里面。

    其他时候一般都宅在长安城外的庄园里,养养花草什么的。

    什么时候,这位信武君不声不响的跑来南陵,而且看样子还和嫂嫂关系处的不错?

    张越满脸疑惑,但脸上却是不动声色,驱车从门口直入庄园之内。

    现在的这个庄园,很多设施都已经完善了。

    渠道也被重新修葺了一新,甚至,张越还能看到,有两架水车被安装在临河的一处高坡上,缓缓的吸着水,注入沟渠之中。

    这种张越拿去给太子救灾的水车,现在在长安的贵族列侯的庄园里,普及的很快。

    也只有这些要人有人,要技术有技术的顶级贵族,才有资本有那个架设水车的财力和技术能力。

    再向前看去,张越甚至看到了有男性,背负着各种工具,在庄园平整好的土地上,翻土除草,为明年的春耕做着准备。

    而且,数量还不少,粗粗的数了一下,张越发现至少有三十余人。

    从他们的衣着上来看,粗布褐衣,应该是奴婢。

    张越甚至看到了,田禾兄弟,穿着一身劲装,走在土地之中,不知道是在监工还是在干什么?

    这让张越看的眼皮子乱跳。

    毋庸置疑,眼前的这个庄园的所有一切,都在朝着一个西汉时代背景下标准的贵族庄园演化。

    若不加以干涉,再过几年,这个庄园的一切成型,它就会变成一个完全可以在一定范围内自给自足,并且可以自我维系的种植园。

    后世东汉的豪强门阀世家们,都是在这样的庄园的基础上成型的。

    “李苗!”张越见到一个熟悉的身影,正在自己前方一百步左右走动,立刻停下马车,对着他喊道。

    “主公!”李苗闻声看来,立刻就一路小跑,跑到张越面前,拜道:“李苗不知主公归来,未及远迎,望主公恕罪……”

    和过去一样,这个佃农的儿子,依然质朴而老实。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还有嫂嫂和柔娘呢?”张越皱着眉头问道。

    “回禀主公,主母和少主母,应信武君之邀去了信武君的庄园,观摩养蚕、织丝之工坊……”李苗笑着拜道:“至于庄园中的变化,乃是主母请信武君帮忙规划好的……”

    张越听了点点头,然后他又指着那些在地里劳作的人问道:“那些人是怎么回事?”

    “回禀主公,这些人都是些可怜人,主母怜悯,故特许他们在庄园中租佃田地……”李苗恭身回答着。

    “不是奴婢?”张越有些不太相信。

    “回禀主公……彼辈倒是想成为主公的奴婢……”李苗答道:“不过,主母说了,主公在朝廷为官,侍奉天子和长孙,名声比什么都重要,不能贪图小利,更不能因为小利而败坏主公名声,故此都予以了拒绝,只是念彼辈生活无着,饥寒交迫,故许其等以佃租六成,租佃庄园土地……”

    张越听完,心里面忽然有些莫名的感动。

    但随即就感觉有些脸疼。

    六成佃租?!

    后世教科书上的周扒皮的佃租是几成来者?

    好像也就这么多吧!

    不知不觉,自己居然成为了万恶的封建大地主了?

    好在,没有成为奴隶主,这是万幸的事情。

    微微拍了拍胸口,张越旋即想到了一个事情,问道:“这些人都是逃难的流民吗?”

    关中流民一直较少,但关东地区却不同了。

    每年都有数以万计甚至十几万的关东流民,流入关中讨生活。

    这些可怜人最终都成为了类似张越这样的大地主大贵族的盘中餐。

    关中的种植园经济规模近些年,不断膨胀和扩大。

    某些大庄园甚至拥有各种寄客、逆旅和奴婢数千,几乎就是一个小型的社会。

    就听着李苗道:“回禀主公,他们并非流民,而是……奴婢……”

    “嗯?”

    “主公,月余前太学诸公曾经倡导士绅贵族释放奴婢,许多人都响应了……”李苗说道:“关中各地释放奴婢数以千计……”

    “然而……这些奴婢被释放后,却有许多人复又卖身……”

    “可惜,这些被释放的奴婢,大都都是年纪大了或者身体有残疾、病患之人……纵然想再卖身,也没有人要……许多人都饿死和冻死了……”

    张越听着,沉默了。

    事实再一次向他证明了,废奴不能只靠嘴炮。

    就像这一次废奴运动,在强大的舆论压力下,很多贵族和地主是释放了奴婢。

    但是……

    中国人不愧是这个地球最聪明的人。

    特别是中国的贵族和地主士绅们。

    蓄奴有原罪是吧?

    好!哥哥释放奴婢,你总不能骂我了吧?

    于是,就将那些已经被压榨的一干二净的奴婢释放了。

    让他们去自生自灭。

    这可比自己还得花钱养着他们要强多了。

    而这些被释放的人,却落入了比当奴婢时还要悲惨的命运。

    当他们是奴婢时,起码还有个主家,主家顾忌名声,也不敢将他们随便丢弃。

    现在好了,趁着舆论的喧哗,将这些累赘丢弃。

    不仅仅可以赢得一个好名声,还能甩掉一个大包袱!

    而舆论则根本不管这些,长安城里的那些喧哗和鼓噪废奴的士子和年轻的贵族们,也不会来看这些。

    他们要的只是他们想要的正义。

    至于那些一无所有,甚至满身伤患的可怜人何去何从?该怎么维生?

    谁会去关注呢?

    “没有计划和不给生产资料的废奴,就是在耍流氓!”张越在心里感慨几声。

    奴隶制是落后的腐朽制度,应该被埋葬进历史的垃圾堆,这一点张越很清楚。

    因为奴隶制不可能创造任何进步,也不可能推动生产力的发展。

    最差劲的封建制度,也比最好的奴隶制强!

    但在现行的制度和现在的生产力的情况下,张越很清楚的看到奴隶制不会简单的消失和被埋葬。

    在历史上,两汉之后,这个腐朽制度甚至一度复辟了一段时间。

    南北朝的门阀世家们,其实就是一个改头换面的奴隶主。

    认识到这一点,张越就知道,在现在是不可能阻止汉室社会的蓄奴风气的。

    他要是敢去做这样的计划,天下的地主士绅们就能联起手撕了他!

    他唯一能有作为的地方,只剩下了禁止或者限制以汉人为奴的行为。

第三百三十二节 信武君(2)

    心里面想着这些事情,张越忽然问道:“我记得,少府卿不是有告示,可以让无家可归者入上林苑佃租或者做工吗?”

    这还是他向刘进提出的建议,为的就是防止出现好事变成坏事。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主公……”李苗听着,拜道:“小人却是不知道还有此事……或许小人去问问看?”

    “不必了……”张越摆摆手,看样子,少府卿将刘进的命令,当成了擦屁股的纸了。

    想想也对。

    汉家少府规模庞大,堪称九卿之中最臃肿的机构。

    哪怕当年将上林苑从少府管辖范围内剥离后,情况也依然没有变化。

    甚至,随着汉家宫室和皇室行宫的不断扩张,其职能和权柄反而得到了加强。

    在这样的机构里,人浮于事和官僚作风,才是常态。

    至于什么令行禁止,雷厉风行这种事情,倒不是不能做。

    不过,那需要皇帝拿着鞭子在后面抽。

    不然的话,一个命令从少府卿衙门下达到相关官吏手里,磨个十天半个月洋工简直不要简单了。

    至于执行的时候,再打个折扣,甚至借着政策给自己捞好处,也不是不可能。

    而张越就算抓到了证据和把柄,把事情闹大,也奈何不了这样庞大的官僚系统。

    你能找谁的麻烦呢?

    少府卿?!

    少府卿韩说嚷嚷着要致仕退休,归隐田园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再说了,这个事情跟他也没有什么关系!

    少府卿要处理整个少府的事宜,除非他是超人,不然不可能方方面面都顾忌到。

    少府的相关官吏?

    这就更不可能了!

    以少府庞大而臃肿的机能来看,恐怕光是捋清楚在这事情里面,到底是那些人不作为?那些人不负责任,这些人应该负担多少罪责,都得查个好几年。

    更可怕的是很可能查到最后,毛都查不到,只能抓几个临时工当替罪羔羊处理了。

    过去百年,少府内部的问题,搞到最后,都是这样收场的。

    张汤、儿宽和公孙弘,都对这个庞大、恐怖、臃肿的怪物无可奈何。

    而少府的重要性,又无可替代!

    这个可怕的官僚机构,不仅仅掌管着大量的军工作坊,供应着汉军大部分军械。

    它还同时负责着营造和修葺帝陵、皇宫的任务。

    更捏着内库这个皇帝最不能离开的小金库。

    于是,就连从外部建立一个差不多职能的机构来替换它、肢解它都是一件不可能的事情!

    不过,现在奈何不了它,不代表将来奈何不了它。

    张越握了握拳头,在心里面将这个事情牢牢记住。

    迟早有一天,他能找到解决少府问题的办法。

    将此事暂时搁下,张越就问道:“信武君的庄园在哪?”

    “回禀主公,就在离此十里外的长水河南岸……”李苗答道:“主公现在要去?小人引路吧……”

    张越点点头,就让李苗坐上马车,由其指路,经过半个时辰的颠簸,终于来到了一处规模宏伟的庄园前。

    这个庄园就是典型的汉代贵族大庄园了。

    庄园的外围,由一道长长的墙垣构成,只在墙垣四面开了几个门。

    在庄园外的人,需要跳起来才能眺望到庄园内的情况。

    而庄园之中,更在腹地深处,建立两个呈犄角之势相互拱卫的望楼。

    这种望楼一般有三层,高达数丈,可以望和警戒远方。

    东汉和三国时代的邬堡,就是在这种望楼的基础上发展而来。

    庄园各门,也都有着迎客人的门房。

    张越驱车上前,直接将自己的符印拿在手里,道:“吾乃侍中张子重,特来贵府,迎接长嫂与嫂妹,望请通传!”

    张蚩尤来了?

    那守门之人闻言,吓得连忙将门打开,恭身匍匐在地,拜道:“侍中公请入内,我家主人与侍中长嫂此刻正在蚕室……”

    说着还指了蚕室的方位。

    张越也不疑有他,驱车直入,一入这个庄园,他立刻大开眼界。

    这还是他第一次进入西元前的大贵族的庄园内部。

    这个庄园几乎就是他那个庄园目前情况的完全版。

    庄园内部,不仅仅有着粮仓、晒谷场和房,更有着抠麻池、桑树林、菜地、田野、放牧牲畜的山谷和山坡。

    几乎就是一个小型的世界。

    哪怕外面打的天翻地覆,庄园也能维系一段很长的时间。

    而那两个在外面看上去互为犄角的望楼,在现在看去,却其实是分隔庄园两地,控扼着不同区域的望塔。

    张越的视力很好,他甚至能看到,在望楼上还有着身着劲装的武士,在巡视和观察整个庄园。

    只是……

    眼前的这个庄园也罢,它们在后世的完全体,东汉三国门阀世家们引以为傲的邬堡也罢。

    在战争面前,都逃不过被付之一炬的命运。

    况且……

    这个庄园的情况,在张越眼里,满是漏洞和问题。

    只是在心里估算了一下,张越就知道,哪怕是在最理想的情况下,这个庄园每年的产出受益,在扣除掉成本后,最多不过几十万。

    况且这样的庄园与宗周时代井田制下的乡社经济有什么区别?

    根本不可能发展出任何东西,也不可能对世界产生任何有益的影响。

    在太平盛世,这样的庄园越多,国家负担就越重。

    而在乱世,这样的庄园再强,也逃不过一把火。

    本来张越就已经打算将自己的庄园里的那些规划,统统推翻,如今见了这个庄子的实际面貌,这个决心就更大了。

    这种落后和腐朽的庄园体制,根本没有任何可取之处。

    而这个庄园,虽然挺大,但终究只是一个庄园,甚至还没有甲亭的一半大小,所以,张越很快就驱车来到了那处建在桑园旁边的蚕室附近。

    “咴~”一声轻嘶响起,旋即一匹棕色的小马,踏着欢快的马蹄,跑到了张越面前。

    小马儿眨巴着眼睛,一脸的可怜兮兮的看着张越。

    而在一边,一个小小的人儿,已经跳着扑进张越怀里:“小叔叔,小叔叔……”

    小丫头将脑袋使劲的往张越的怀里蹭:“柔娘好想好想你呢……”

    一双水灵灵的漂亮眼睛里,闪烁着名为思念和怀念的柔光。

    车辕旁,棕色的小马,打了响鼻,也凑上前来,在小主人和主人的面前伸着舌头,极力的想要吸引注意力,以卖萌讨巧。

    可惜,它的努力在现在注定只是徒劳的。

    直到过了良久,张越才松开腻歪在自己怀里的小人儿,捏了捏她可爱粉嫩的小鼻子,问道:“嫂嫂呢?”

    “阿姊在蚕室里和栾家阿姊,讨论着养蚕、织丝的事情……”赵柔娘抬起头来,望着小叔叔,微微撅起嘴巴,道:“柔娘不喜欢养蚕,就带着‘细君’在这附近看花、看草……”说着她便朝着自己的爱宠伸手。

    小马驹特别懂自己的主人,立刻向前蹭了蹭,蹭到主人的小手,伸出舌头来舔了舔。

    张越也终于注意到了这货。

    于是,从车厢里拿起一个竹篮子,将早就为它准备好的空间水配空间草料,放到它面前,作为犒劳。

    小马驹见了美食,立刻就忘了主人,欢快的嘶鸣一声,就狼吞虎咽了起来。

    不消片刻就将整整一篮子的草料吃的干干净净,然后满足的打了一个饱嗝,接着就低低的扬起蹄子,长长的嘶鸣了一声,看样子非常满足。

    不得不说,这匹小马驹,现在长得越来越好看,越来越神俊了。

    它的体型,变得相当的完美,整个身躯呈流行条,眼睛远比它的同族更大、更明亮,颈部已经发育的相当漂亮,极为好看,特别是在现在,当它轻轻抬起前蹄,昂起头时,颈部的血管暴露出来,呈现出相当明显的红色网状血管网络。

    这正是它的父辈或者母辈的典型特征汗血宝马的名字由来之处。

    虽然暂时还不知道,当它成年,速度和耐力会有多么恐怖。

    但可以预计,它一定会成为一代名马。

    就是名字不怎么响亮好听……

    但张越更关心的是,它的后代,会不会继承它的这些优点。

    若是能,那么就能在中国繁育出一个全新品种的汗血宝马亚系马种了。

    如此,中国也将拥有属于自己的名马!

    一种不亚于阿拉伯马的顶级战马!

    而汗血宝马比阿拉伯马更适合在东亚地区征战和活动,假如张越没有记错的话,后世的科学家们曾经做过实验测试,然后他们发现,汗血宝马只需要喝一升水,就可以保持一天的活力,而且,它的耐力与冲刺力都很强,曾经创造过八十四天跑完四千三百公里的记录,在平地上,它的千米速度是67秒,几乎快如闪电!

    这样想着,张越就决定,这次回去后,将它带上,带回去好好培养和培育当然还有赵柔娘。

    张越记得很清楚,他曾经向柔娘保证过,等条件成熟就带她去长安。

    他还和南信公主说过,要将柔娘介绍给她。

    相信,这两个小丫头应该能够成为好朋友。

    这时蚕室的门也被推开,一个身着宫装的女子跟在嫂嫂的身后,走了出来。

第三百三十三节 有其师必有其徒(1)

    张越立刻上前去,恭身敬拜:“毅敬问嫂嫂安……”

    嫂嫂见了张越,又惊又喜,连忙道:“叔叔快快请起……”

    又问道:“叔叔不是忙于公务吗?怎的有空回来了?”

    “回嫂嫂,毅此番回家,除了省亲之外,还有些事情,要与嫂嫂商议……”张越说着,就轻轻的瞥了一眼嫂嫂身边的那位宫装妇人。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对方长的倒还是蛮漂亮的,身姿修长,体态婀娜丰腴,再加上其出身,恐怕很是能勾住不少男人的魂魄。

    可惜……

    张越在宫里面,听过了太多刘氏的帝姬和宗室女的‘好事’了。

    并没有兴趣,去做别人的入幕之宾。

    但嫂嫂却是很热情,拉着那宫装夫人的手,对张越介绍道:“正要向叔叔介绍,这一位乃是栾夫人,这些日子以来,多亏了栾夫人搭手帮忙,不然妾身就真的不知道该如何打理庄园事务了……”

    张越听了,连忙对那妇人拜道:“夫人仗义援手,相助家嫂,毅感激不尽,必有所报!”

    不管怎么说,对方都是在事实上帮助了嫂嫂,最起码,让嫂嫂能够有个说话的人。

    若她止步于此,不再觊觎其他,专心当好嫂嫂的闺蜜这个角色。

    张越自是会给她一些好处的。

    但怕就怕,对方不怀好意!

    刘家的帝姬和宗室女子,可比李唐的公主帝姬们厉害多了。

    太平公主最多只是笼络了一帮臣子,但刘家的帝姬们中的厉害角色,甚至在自己的石榴裙下,笼络过大半个朝堂的大臣!

    淮南王刘安的女儿刘陵,甚至将入幕之宾发展到了军队里。

    卫青手下大将张次公就光荣栽倒在这位翁主的石榴裙下,成为了对方的小狼狗。

    当然,最有名的莫过于已故的馆陶太长公主了。

    这位天子的姑姑,可是为中国词语库贡献了许多经典词汇。

    譬如说主人翁啊绿帽子啊,都是这位太长公主的面首董偃创造的。

    所以,张越本能的抗拒所有刘氏的成年女性。

    “侍中公太客气了……”那位栾夫人却似乎并没有对张越表现出太大兴趣,一直站在嫂嫂身边,盈盈还了张越一礼,道:“妾身与令嫂一见如故,如同姊妹……更何况不过是区区小事,侍中公就不必多谢了……”

    嗯?

    张越看了一眼对方,感觉似乎哪里不对劲?

    但他也没有多想,只要这个女人没有对嫂嫂或者柔娘不利的念头就可以了。

    于是道:“今日吾与家嫂,还有些事务需要回去商议,便不叨扰夫人了……”

    对方听着,对张越和嫂嫂盈盈一笑道:“既然侍中公有事,那张夫人妾身改日再请夫人登门,继续今日的话题……”

    嫂嫂听着,笑道:“栾夫人客气……”

    于是,张越便驱车前导,而嫂嫂和柔娘则乘上一辆辎车跟在后面,踏上返程的路。

    ………………………………

    很快,张越就载着嫂嫂和柔娘回到了自己的庄园。

    一进庄门,张越就吩咐李苗:“去将庄子里的所有佃农都召集起来,吾待会有话要说……”

    这个庄园的规划,是得重新设计了。

    “诺!”李苗立刻领命,翻身下车去召集人了。

    而张越则将自己的马车停到庄园新建的院落前,很快嫂嫂所乘的辎车也回来了。

    张越主动上前,将马牵过来,拴好。

    然后又将嫂嫂和柔娘,扶下马车。

    “嫂嫂,那位栾夫人,嫂嫂是如何认识的?”张越趁着这个机会,小声的问道。

    “妾身是在周家阿嫂的家宴上认识的这位栾夫人……”嫂嫂也不疑有他,答道:“自结识以来,栾夫人就常来庄园游玩,还主动派人来帮着妾身规划庄园上下事务,更借了许多工匠帮忙,所以便熟悉了起来……”

    “哦……”张越点点头,心里面已经有数了。

    他早有听闻,在长安的贵族圈子里,有一群女性,专门结识和交好各种贵族家的女性,争相去当人家的闺蜜。

    然后借着闺蜜的优势,当起了二道贩子和类似掮客的存在。

    若对方所图只是这样,张越也就由得他去了。

    怕就怕他另有所谋。

    “怎么?叔叔可是觉得这位栾夫人有问题?”嫂嫂也听出了些东西,连忙问道:“若是如此,那妾身以后就不与她往来便是了……”

    “这倒不必!”张越笑了笑,对嫂嫂道:“嫂嫂尽管放心,在这南陵境内,还没有能加害于我家的人!”

    这是大实话!

    长水校尉的大营就在对岸,自这个庄子成为张越名下的产业后,长水骑兵就加大了对这一区域的巡逻力度。

    平均每天有四次!

    并且会每隔十天就汇总一次情况,送抵长安兰台,并由兰台转交给张越。

    这是侍中官的福利,也是国家的制度!

    毕竟,汉侍中在理论上日夜侍奉天子,出入禁中,万一其家人被人挟持,岂非可能会危及天子安危?

    所以,侍中官的家人居所一带的治安和其家人的安危,素来是重中之重。

    安保规模,已经不比九卿的等级低了。

    所以安全问题,倒是不虞。

    至于其他东西就更是无所谓了。

    那个信武君栾夫人,若是老实守本分也就罢了。

    倘若她敢起半点歪心思,她爹的下场就是她的下场!

    但嫂嫂却有些失落了。

    栾夫人是她近年来为数不多的朋友。

    如今,她最信任的叔叔却告诉她这个朋友可能有问题。

    这让她难免有些忧郁。

    张越见了,连忙安慰道:“嫂嫂无须将此事放在心中,只需在心里有所留心,其余该怎么交流就怎么交流……”

    说到这里他就有些自嘲道:“能吸引这位栾夫人接近,说不定还是好事呢……”

    掮客们追逐的永远是权势,谁有权力追逐谁。

    在某种意义上来说,有掮客盯上了嫂嫂,还是张越地位的证明。

    “先不谈这个事情……”张越将话题暂时放下,他打算回长安后,去请执金吾帮忙调查一下这位信武君栾夫人这是执金吾的本职工作,查清楚并且消除任何可能危害宫廷安全的隐患。

    “嫂嫂,小弟这次回来,除了看看家里的情况外,便是想将柔娘带去新丰……”张越笑着道,现在他在新丰的基业也算初步建成了。

    是可以接柔娘过去了。

    “此外,便是奉车都尉霍令君要大婚,小弟得到邀请,要准备一份礼物过去……”

    后天晚上就是霍光的婚宴。

    这一次霍光是很低调,以张越所知,除了少数的朋友和亲戚外,他只邀请他的同事们,既内朝的各个重要官吏。

    至于外朝诸公,除了一直和他关系不错的执金吾王莽外,一个也没有请。

    这也符合这位霍令君素来的行事风格在这个时间点上,霍光最出名的不是他的才能、学识和政见。

    而是低调、守规矩。

    说出来你可能不信,不学无术这个成语,最初就是来形容霍光的。

    在世人眼里,这位天子近臣,奉车都尉,近乎就是一个小透明。

    哪怕是张越现在的名声,也比他大!

    谁能想到,等到当今驾崩后,这位不学无术,甚至连上朝时,每一步都走的和昨天一模一样,沉默寡言的奉车都尉撑起了帝国的脊梁。

    他一手缔造了昭宣中兴的物质基础,并死死的箍住了匈奴人的咽喉,令其窒息、失血。

    以至于哪怕是宣帝,也不得不尊其为麒麟阁功臣之首,画像供奉,不书其名,而曰:大司马、大将军、博陆侯霍公。

    正因为知道,所以才要郑重。

    更何况,霍光其实有恩于他,算是半个举主了。

    正是这位奉车都尉,将他可能是留候之后的信息,奏报天子,才有了他的今天。

    所以,除了郑重还得用心,尽可能的表达自己对对方的重视和尊重。

    最重要的是张越知道,霍光现在要娶的夫人是谁?

    那可不是什么善茬。

    嫂嫂听着,点点头,道:“正该如此……”

    所谓奉车都尉是谁?官职多高?她不知道。

    但她明白,这位霍令君恐怕地位还在自家叔叔之上,所以不能怠慢。

    于是道:“叔叔打算准备些什么做礼物?妾身这就去准备……”

    张越想了想,就道:“去取黄金三百金,绸缎五十匹,装入礼箱即可!”

    这也是张安世提点他的礼物标准。

    “嗯!”嫂嫂闻言,便带着柔娘进入院子里去准备将相关礼物装箱。

    而张越则理了理衣襟,向前走去。

    远处,庄园里劳作的人们,已经被李苗和田禾兄弟召集起来,聚集在一处平整好的空地中。

    张越稍微目测了一下,大约有七十多人,年纪基本都已经在三十岁以上,许多人甚至有着这样或者那样的残疾。

    他们面带忧虑和忐忑,满是疑虑的望着朝他们走来的张越。

    对于可怜人来说,生活早已经将他们身上的所有棱角磨得干干净净,和河里的鹅卵石一样光滑了。

    他们身上的神态与站立的姿态,也和过去一般无二他们几乎全部蜷缩着身子,双脚微微弯曲,就像身上依然有枷锁,脚上依旧有镣铐一般。

    看着他们的样子,张越就想起了曾经回溯过的一些汉代墓葬出土的壁画中奴婢的样子。

    他们戴着镣铐,拿着木制或者石制工具劳作。

    睡觉时,则会被监工戴上枷锁,以防止逃跑。

    对于主人来说,他们和牛羊一般无二,都是财产。

    如今看到这些被压榨剥削到一无所有的可怜人,张越就知道,自己日后对左传学派和谷梁学派,完全可以再狠辣一些,再无情一些。

    因为,就是这些渣渣在开历史倒车!

    前几天他就不该放过博望苑里的谷梁学派,应该穷追猛打!

    “诸位……”张越走到他们面前,微微拱手:“在下张子重,添为这个庄园的主人……”

    哗啦一声,这些人全部跪下来,拜道:“见过主公……”

    许多人甚至不敢抬头,将头深深埋在了地里。

    这在正常的汉人之中,几乎是不可想象的!

    自穿越以来,张越遇到的人里,也没有这样的存在。

    哪怕是宫里的宦官,看上去虽然唯唯诺诺,但也有着人格,不会随便对人卑躬屈膝。

    但在现在,张越却见到了如同后世满清统治下的人民的状态。

    这些人,已经被人从根子上,磨掉了他们的骨头里祖先留给他们的骄傲和自豪,变成了一个个行尸走肉。

    一具具空壳!

    他们的人生没有任何追求和希望,只剩下活下去这个生存本能!

    而正常的汉人,是不可能是这个样子的。

    陈胜吴广振臂一呼,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项羽见了秦始皇的车驾,敢于说:吾可取而代之!

    刘邦看到秦始皇出巡的车队,敢说:大丈夫当如是哉!

    但这些人身上,已经没有了这样的精神。

    张越甚至毫不怀疑,不管他怎么压榨和盘剥乃至于虐待、侮辱这些人,他们也会一言不发,一声不吭。

    只要有饭吃,能活下去,他们就不会反抗。

    这是最可怕的,也是最恐怖的精神状态。

    更可怕的是他们会将这些东西,传染给他们的子孙。

    而这是张越无法接受的!

    诸夏贵胄,安能如此?

    即使是为了他的昭昭天命的理论,他也必须让这些找回作为人的骄傲和精神。

    “诸君焉能如此?”张越面色一凛,对田禾、李苗兄弟吩咐:“快快将诸君扶起来!”

    自己本身则对着众人长身一拜,道:“诸君却是折煞我了……”

    “吾先师董子曾教诲于吾:天常以爱利为意,以养长为事,公等皆天子臣民,诸夏贵胄,往后不可再如此轻易大礼于人!”虽然他还没有正式的去董仲舒陵前,三叩九拜,奉上拜师礼,口称弟子,授其衣钵,但却也可以一点都不谦虚的以‘董仲舒门徒’自居了。

    而公羊学派的董系,哪怕是在公羊学派之中,也属于异类。

    因为,董仲舒当年抄诸子百家抄上瘾了,顺手把墨家的东西也毫不客气的扒拉到自己碗里,将墨家的天志、明鬼、兼爱,改头换面了一番,就变成了自己的东西。

    张越打算再进一步。

    毕竟,老师抄的,学生就抄不到了吗?

    他打算进一步学习老师好榜样,将墨家的立场也整合进公羊学派的思想里。

第三百三十四节 龙窑和造纸

    当然了,如今在张越面前的这些人,没有一个能听懂他话里的意思。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只是知道,这个看上去贵不可言的主人家,虽然年轻,但却很好说话,非常客气。

    这让许多人都放下了悬着的心。

    他们最怕的,莫过于再次被人赶出去。

    那可真的是没有活路了!

    所以纷纷拜道:“主公仁慈,主公仁义……”

    于他们而言,能在这南陵找到一个能够活命的地方,就已经是邀天之幸,不敢再奢求更多。

    张越见了他们的神情,知道这些人的这种精神状态,在短时间内是很难扭转过来的。

    不止是他们,就是那些豪强贵族手下控制的健康奴婢,若被骤然给与自由,恐怕也会同样如此。

    这些人在奴隶制下待的太久,已经忘记了正常人该怎么生活?

    与整个世界都完全脱轨。

    就像后世的犯人,被关在监狱之中,与外界隔离几年,被释放后,都会无所适从,甚至不知道该怎么生存。

    想要改变这个局面,以目前的生产力和社会结构来看,几乎不可能。

    除非……

    给地主豪强贵族们一个新的选择。

    一个新的剥削方向。

    就像现在在边塞地区的军功贵族和豪强们,就基本上不蓄奴,要蓄也是蓄夷狄奴婢。

    像是羌人啊匈奴人啊乌恒人之类的。

    为什么呢?

    肯定不是边塞贵族地主的良心比内陆的地主豪强们要多。

    只不过是因为边塞贵族地主们清楚,他们需要自己的乡党为他们的富贵流血牺牲,而且当地土地富余很多。

    剥削压榨的太厉害,人民就会用脚投票。

    而内地就没有这样的条件了。

    不止没有动力,也缺乏这样去做的条件。

    人民甚至连用脚投票的选择也没有。

    逃亡?能逃到那里去?

    这样想着,张越就已经有了主意了,他微微拱手道:“我欲与君等立一个契约,不知道君等是否愿意?”

    众人听着,却以为是这个年轻人想买他们为奴婢,立刻就欢天喜地的拜道:“主公慈悲,我等愿意!”

    自被释放后,在经历了短暂的幸福,旋即而来的就是巨大的痛苦。

    他们这些人,不是自小就被卖为奴婢,早已经和家人失去了联系,就是父母就是奴婢,在皮鞭和枷锁中长大的。

    在这外面经历了饥寒之后,他们本能的开始思念过去的奴婢生活。

    甚至觉得,做奴婢才是正确的。

    这不奇怪,后世不就有一个‘斯得哥尔摩综合症’?

    后世王莽改革,释放奴婢,结果连奴婢们也有许多不满意的,就是如此。

    张越也知道,现在和他们说道理是白讲,所以他只是转身,对李苗吩咐道:“去取笔墨书简来……”

    “诺!”

    片刻后,李苗就捧着书简笔墨来到张越面前,田禾也端来一张案几,张越坐下来,提笔就开始写起来。

    一刻钟后,他吹了吹墨迹,然后拿着竹简起身,对众人道:“我欲与君等约定于此,今将契书内容与君等明言!愿者画押,不愿者亦不勉强!”

    但人们听了,却只是纷纷道:“主公说啥就是啥,吾等情愿听从!”

    别说是现在的人了,再过两千年,一般人去应聘,hr丢出一张合同,霸道无比,你签还是不签?

    更有甚者,干脆让你和其他中介皮包公司签一个合同,再以劳务派遣方式派遣到这个公司做事。

    你签还是不签?

    事实上,多数人不得不签。

    这就是弱势群体的无奈。

    更别提现在这些人了。

    他们除了张越这个庄园愿意收容他们之外,他们已经无处可去。

    一旦被赶出此地,他们就将饿死、冻死在野外,尸体被野狗啃食。

    但张越却还是郑重的念道:“唯汉延和元年夏七月,南陵长水乡人田禾、李苗,与人约……”

    按道理,这个契书应该是和他来定。

    但问题是他是国家大臣,不适合直接和普通平民订立契约。

    更重要的是,他需要告诉天下人,怎么玩这种契约游戏。

    所以,就学了一手后世的劳务派遣制度的精髓,将契书双方定为他的家臣田禾、李苗与这些百姓。

    不止可以完美的规避风险,还能获得实实在在的好处。

    “定约人以年俸三千钱,受田禾、李苗之雇,庸期五年,到齐给付庸资,计万五千钱……”

    “李苗、田禾等诺约:若定约人委实用心,勤勉,则岁给赏赐……”

    “雇佣期内,定约人每日两餐,春夏秋冬各季衣物,由李、田负担……”

    “定约人需遵守国家律法、执行李、田之令,勤勉劳作,无所怨言……”

    …………………………

    张越一口气,就将这个契约的内容念完。

    总结起来,其实就是,众人要和他的家臣田禾、李苗签订契约,接受他们的指挥和命令,认真工作、不畏艰险。

    五年期后给付庸资。

    假如在五年中发生了任何顶撞、忤逆或者其他甲方认为的不好行为,就要扣钱。

    且甲方(田、李)有权力,指挥和安排他们做任何事情(除了违法和与公序良俗相悖之外)。

    总的来说,这就是一份霸王合约,几乎就是后世的包身工合同的翻版了。

    但众人听完,却都是一脸不可相信和震撼的神色,纷纷哭着拜道:“主公仁德,主公仁德啊!”

    在他们的认知,这种不仅仅可以吃饱肚子,有四季新衣给付,打着灯笼都找不到啊!

    至于什么勤勉、认真啊,这是他们最不缺的东西。

    更不提还有钱拿,而且是一万五千钱!

    若有这笔钱,足够他们在关中安一个小家了!

    于是人人都争先恐后的在这份契书上画押。

    本来,讲道理这种事情是需要通过官府公证,至少要有乡亭的游徼在场,还需要录入文牍进行备案。

    但张越现在时间很紧,就将这个步骤省略了。

    反正,日后这事情可以让李苗和田禾兄弟去办。

    将契书搞定,张越就对田苗吩咐:“月前,我曾命尔等兄弟在甲亭村外山下,挖有水洼,浸泡了竹筒,你去带人将这些竹筒取出来,运回庄子……”

    又对李苗吩咐:“尔带人去山上伐薪,准备烧火……”

    这就是要准备将白纸搞出来了。

    “诺!”两人立刻领命,各自带了十余人去做事。

    等他们离开,张越就带着其余人,在这庄园里游览了一遍,然后就将一条条命令发布下去。

    首先,就是停止望楼的建设,这种东西落后而无用。

    接着,就命人在靠山的地方,挖几个窑洞,准备烧制瓷器。

    有着空间回溯的资料,他知道在两汉之际,中国瓷器烧制技术出现了一个飞跃式的发展,龙窑和馒头窑的雏形都已经出现。

    并在东汉烧制出了第一种青瓷。

    张越打算,先拿龙窑来烧制青瓷,练练技术,然后再点亮瓷器的科技树。

    这可是一个大买卖,做的好了,赚钱恐怕不比盐铁的利润低。

    所以,他很重视。

    不仅仅亲自画了龙窑的结构图这是他从回溯的东汉瓷窑复原图临摹的。

    这种龙窑还是很原始,没有烟囱,只在尾部有排烟孔排烟。

    但正因为原始,所以没有太多技术含量。

    也正因为是这个结构,所以这种原始龙窑的窑内温度可以达到一千两百度甚至更高。

    有了瓷器,再加上白纸,这个庄园的经济产出就不会少!

    一年赚个几千万跟玩一样!

    既然如此,那庄园的土地作物,就全部以高产的冬小麦为主了。

    这就需要全盘推翻现有的耕作工具和技术,用一套全新的东西。

    所以得等到新丰那边生产出了曲辕犁和耧车,再送一批回来才行。

    将这些事情都逐一吩咐下去,安排好,去山上伐木的李苗就带人回来了。

    在这个时代,关中的森林面积非常大,人们随随便便就可以在山上找到一堆堆的百年甚至数百年的巨木。

    所以李苗等人几乎没有费太大的气力,就带回了数车各种柴木。

    张越立刻就让人搭起一个灶台,又让人找来了许多石灰,用木桶浸水待用。

    接着便在灶台上,架起一口大釜,在灶台里生起大火,一切都准备就绪,就等着田禾带回竹料,就可以开工了。

    半个时辰后,田禾带着人,赶着几辆牛车,将当日浸泡在水坑里的那些竹筒拉了回来。

    这些竹筒足足有数百根,因为在水坑里浸泡的太久太久,哪怕在取出来后,在长水河里浆洗过一次了,也依然散发着浓浓的腐臭味。

    哪怕隔着十几步远都能闻到。

    而在田禾身后,有不少好奇心强烈的人,尾随在后。

    甚至还有十来个在此地巡逻的长水骑兵,也跟在身后。

    由于张越的这个庄园,现在还没有重新建立起墙垣,所以呢这些人虽然不能进来,但也围在门口。

    张越见了,索性就让人将他们放了进来。

    毕竟,这造纸术横空出世,总的有个见证者。

    …………………………

    “张蚩尤回南陵了?”庄幸是长水校尉麾下的一个队率,每日奉命在这长水校尉大营附近巡逻,最近一个多月,更是被受命要求加强对长水河南岸的庄园区巡逻,驱逐和逮捕任何可能危害当地的游侠或者其他身份不明人士。

    这个命令虽然让他有些腹诽,觉得上面的人大惊小怪,小题大做。

    但在现在,他却觉得,这个命令真是太好不过了。

    因为他终于有机会认识甚至结交那位‘张蚩尤’了。

    只是……

    “这张蚩尤让人将这么多臭烘烘的竹筒拉回来做什么?”庄幸一脸的好奇。

    他麾下的骑兵们,也是兴致勃勃的跟在他身后,进了那个庄子。

    然后,他们就看到,几十个褐衣打扮的男子,将这些竹筒用石灰水反复的浆洗,然后用斧头劈掉了竹筒外面的青皮。

    接着将这些竹筒放进一个在大火中被煮的沸腾的大釜里。

    釜下的灶台里,不断被人添着木柴。

    就听着一个男子的声音说道:“继续去伐薪,这大釜要蒸煮三日三夜方可!”

    “诺!”立刻就有人领命,带着人似乎准备出发去伐薪。

    “何不用泥炭?”庄幸听着,不禁出口道:“若是长久用火,必是泥炭更好!”

    长水校尉大营里的铁匠,就以泥炭生火来修补武器。

    他也见过,自知泥炭比柴火燃烧的时间更久。

    …………………………………………

    张越看着眼前,被烧的滚烫的大釜,也是在心里叹了口气。

    没办法如今汉室的蒸煮器皿里,最大的就是这种大釜了。

    更大,那就是诸侯贵族们用的青铜鼎了。

    倒不是没有铁锅,更非不能制造铁锅。

    而是因为技术限制,没有人敢用铁锅。

    毕竟,铁会生锈,若用铁锅来烹煮,等于是买了价值高昂,还用不了几年的东西。

    哪怕是再有钱的人,也舍不得这样浪费。

    所以,他只能找到这种笨重的大釜来蒸煮竹筒。

    刚刚下了命令,让田禾带人继续去伐薪,就听到有围观的人说道:“何不用泥炭呢?

    “若是长久用火,必是泥炭更好!”

    张越立刻抬头看过去,却见是一个长水骑兵。

    于是走上前去拱手问道:“敢问尊驾所谓‘泥炭’何处有?”

    那人却是连忙下马,拜道:“不敢当侍中公之问,那泥炭长水校尉大营就有许多,侍中公若是需要,末将回去通禀校尉,就给侍中带来!”

    “有劳阁下!”张越闻言,连忙拜道:“敢问阁下尊姓大名?”

    “末将庄幸!”那军官闻言,兴奋不已,拜道:“请侍中公在此稍候片刻,末将去去就回!”

    说着便翻身上马,带人离去。

    对他来说,能结识这位张蚩尤,无异于是人生中最关键的事情!

    张越却是看着对方远去的身影,微微的思索着:“煤炭在此时就已经开始进入冶铁铸造业了吗?”

    所谓泥炭,他当然知道是煤炭的旧称。

    但他还真不知道,在这个时间点上,煤炭就已经广泛的被运用到汉室的冶炼业了。

第三百三十五节 布局

    大约半个时辰后,那位离开的长水骑兵军官庄幸,就带着两辆牛车回来了。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车上满载着煤炭,差不多有个一两千斤(汉制)。

    “侍中公,这些就是泥炭了!”可能是怕张越不认识不知道泥炭,庄幸介绍道:“用于生火,最是持久,而且不比木炭弱!”

    张越上前,察看了一番,将这些黑色的矿物拿在手里,捏了一番。

    “不错,是上好的烟煤!”张越在心里暗自点头。

    就听着庄幸在旁边说道:“王校尉嘱托末将转告侍中:今日忙于公务,未及来拜见侍中公,改日必定登门拜访……”

    “哦……”张越闻言也没有放在心里,只是点点头,道:“请为我多谢校尉好意,来日必定扫榻相迎!”

    长水校尉,属于北军的野战军。

    这种精锐部队的指挥官,没有天子命令,张越和对方都不会在私下会面和见面。

    庄幸却道:“我家校尉还说了,前时,执金吾互户寺转来公文,要调长水隧营往新丰,但丞相府的准书未到,所以按照制度,校尉不敢发令调兵,还望侍中明察!”

    张越闻言,终于色变。

    原先他还以为是执金吾那边的官僚们还在走程序,所以也就没有放在心里面。

    也就耐心的在新丰等着了。

    如今看来,是有人在给他使绊子啊!

    “丞相府是吧?”张越笑着道:“待我回转长安,去丞相府催一催吧……”

    但在心里面,张越却是清清楚楚。

    公孙贺父子在拿这个事情来逼他去丞相府见面。

    无所谓,见就见吧。

    正好,张越也想见一见,这位丞相。

    “将这些泥炭,丢进灶火中烧吧……”张越吩咐一声,田禾兄弟立刻带人上前,接管了工作。

    “多谢诸位相助……”张越则对庄幸和他身后的长水校尉士兵们拱手拜道:“今日多亏了诸位帮忙,令我少却了不少事情……”

    “不敢,能为侍中效命,是我等的福气!”庄幸立刻笑着道:“况且只是区区小事而已……”

    “哎!”张越摆摆手,从身上摸出一小块金角,大约有一二两的样子,塞给对方道:“区区薄礼,就当本官请诸君喝酒的酒钱……”

    庄幸拿着金角,脸色立刻就泛红了,事实证明无论在什么时代,黄金总是有力量的。

    他立刻便拍着胸膛道:“侍中公实在是太客气了,今后有任何事情,侍中都可以吩咐我等!”

    这倒是没有说假话,对汉人来说,拿人钱财替人消灾是真理。

    连宫廷宦官都守这个规矩,收了钱一定办事。

    事情没办成,还可以退款!

    真正的童叟无欺,诚信经营。

    “本官却是有事相求阁下……”张越笑着道:“今日见足下所运来的泥炭甚是合用,不知此物从何而来?”

    煤炭是个好东西!

    虽然中国的煤炭含硫量很高,用于冶炼的话会导致铁器变脆。

    但假如只是用来取暖的话,就很有性价比了。

    在这个西元前的世界,也不需要怕什么环保问题,完全可以放心敞开了用。

    旁的不说,只需要找工匠做个煤炉子和煤模子,就可以将后世的蜂窝煤搞出来了。

    蜂窝煤一出,威力就大了。

    不止可以赚钱,说不定还能巩固国防呢!

    边塞汉军,特别是居延、轮台的汉家军民,遇到的最大问题,从来不是匈奴人侵袭,而是当地冷冽的寒冬!

    在呵气成冰的冬季,任何可以取暖的东西,都能救命!

    对方听了,却是没有想太多就答道:“回禀侍中,末将听说,这些泥炭乃是从湖县和蓝田一带开采而来的……”

    “哦!”张越点点头,将这个事情记在心里面。

    “侍中公……”庄幸却是忽然有些憋不住,指着那正被蒸煮的大釜问道:“您这是在做什么?”

    “呵呵……”张越神秘的一笑,道:“阁下过上几日就知道了……”

    再过最多五天,白纸就要诞生了。

    而白纸出现了,雕版印刷术也就不远了。

    造纸术+印刷术意味着知识和学说,从此不可能再被人垄断。

    当精英阶级无法再垄断知识,属于寒门和大众的时代就降临了。

    作为穿越者,张越知道,这必将打破现有的格局,将整个世界重新洗牌。

    在这次洗牌中,谁占得先机,谁就能制霸未来。

    所以,他得提前布局,提前准备。

    ……………………………………

    蒸煮的大火,熊熊燃烧着。

    前来看热闹的人群,看了一会,也都觉得无聊,各自散去。

    但,这个事情却立刻经由他们传向四面八方。

    到傍晚时分,长安城就知道了。

    “这个张蚩尤跑回南陵去煮竹子了?”很多人都觉得不可思议,难以想象。

    特别是谷梁学派的众人。

    “这个张子重一定在憋什么坏主意!”很多君子纷纷断言,只是没有人敢去南陵亲眼看上一眼。

    而过去的领袖江升,现在却还在‘养病’。

    据说至少要养半年……

    于是,没有了主心骨的儒生们,蜂拥着去找太子太傅石德,希望这位德高望重的老大人能够出山为他们主持公道。

    可惜,等他们到了石府就被告知:太子太傅近日思静,去了祖居静养读书。

    这就尴尬了。

    于是,他们就像无头苍蝇一样,在长安城里到处打转。

    ………………………………

    北阙城头上,天子在两个宦官的搀扶下,轻轻走下台阶。

    “朕听说,董越想要代父收徒,收张子重为董仲舒的再传衣钵弟子?”他轻轻开口,问着旁边的执金吾王莽。

    “回禀陛下,确有此事!”王莽低头道:“陛下的意思是?”

    “董仲舒……”天子呵呵的笑了一声,想起了那个和自己一样倔强的老头。

    那老头的脾气和性格犟起来,有些时候,连他都有些控制不住,想要宰了他!

    但终究还是没有下那个决心,只是让董仲舒的弟子吕步舒和自己一起唱了出双簧,使得他知道了厉害,不敢再言那些胡说八道的灾厄说和更加混蛋的所谓‘以奉一人’的说辞。

    只是……

    这老头死了这么多年,说真的,还有些怪想他的。

    如今,董越玩了这么个把戏。

    让他立刻就看出来了。

    董仲舒虽然死了,但他还在和自己斗法!

    其实他和董仲舒君臣之间,一辈子斗法次数不知道有多少次了。

    董仲舒想要做什么?他清清楚楚。

    他想要做什么?董仲舒心里面也明明白白。

    两人争斗,争夺的核心,就是究竟是君王规范学术?还是学术规范君王?

    哪怕是在现在,这场较量也依然在继续。

    “不用去管……”天子挥了挥手,望向茂陵的方向,那里葬着董仲舒和他门下的几位高徒。

    他的嘴角露出一丝微笑:“董仲舒啊董仲舒,朕倒要看看,究竟朕和汝,谁能赢?”

    “对了……”天子忽然想起一件事情,问道:“朕前些时日,卿上报给朕,太仆卿吞墨了北军军费,现在查的怎么样了?”

    “臣还在查……”王莽低头道:“不过,已经查到了许多证据,证明太仆卿确实有截留北军军费的行为……”

    “哼!”天子摇摇头,似乎这个事情他早有预料。

    “连北军军费都能贪墨……”他笑着道:“看来,朕的大臣们已经有太久没有听到过执金吾的声音了……”

    他扭头问道:“卿之剑可利否?”

    王莽闻言,立刻拜道:“臣之剑,削铁如泥,可斩天下乱臣!”

    “善!”天子点点头:“朕过些时日,打算任命光禄大夫公孙遗为廷尉,卿去兼任卫尉!”

    公孙贺父子,就是他养的肥羊。

    养了这么多年了,是该宰了。

    吃了这头肥羊,好过年!

    李广利不是嚷嚷着没有钱打仗吗?

    抄了丞相和太仆,不就有钱了?

    这还是当年杨可教给他的技能。

    要善于存钱啊!

    王莽听着,却是热血沸腾,俯首拜道:“臣夙兴夜寐,以候陛下之诏!”

    以执金吾兼任卫尉卿,哪怕只是暂时的任命,也给与了他空前的权力!

    至少这长安城里,他说了算!

    “此外,行刺张子重的人的案子查的怎么样了?”

    “臣查知光禄勋和不少内宦,也都可能参与,只是现在证据还不足……”王莽禀报道:“不过,臣发现,最近光禄勋和马氏兄弟,在朝野内外串联,似乎还和广陵王、燕王、昌邑王都有联系……”

    “光禄勋吗?”天子目光中闪过一丝杀意:“朕可不相信,只有一个光禄勋,江充就敢收买刺客行刺国家侍中!”

    “江充还没有那个胆量!”

    江充是他的狗,他知道这条狗的胆量。

    韩说撑死了只是一条狼,宫廷们的宦官最多是一群老鼠。

    没有那个资格和能量,让江充去给他们做马前卒。

    所以,背后一定有更大的靠山。

    “臣明白!”王莽匍匐着拜道:“臣知道!”

    天子的意思已经再明显不过了,必须也一定要有一个处心积虑,阴谋反对天子的贼臣。

    这个人的地位必须必韩说高!

    哪怕没有这个人,执金吾也要制造出这个人出来。

    不然,国家就要永无宁日了!

    …………………………………………………………

    甲亭,狂欢已经进行到了最后。

    一桌桌的酒肉,都已经被消灭掉了。

    村中老少和来此赴宴的士子们,都喝的伶仃大醉,满意无比。

    张越放下手里的酒樽,起身对众人拜道:“今日夜深,诸位父老,请各自回家安歇,待来日,小子再与诸位父老痛饮……”

    旁边,已经闻讯赶来服侍张越的袁常,带着许恢等人恭立在旁,然后紧紧跟着张越,朝着张家而去。

    进了家门,张越看了看这个熟悉的家宅。

    和过去一样,这个宅院没有太大变化,依旧是两进一堂的小地主家庭格局。

    在过去在这甲亭,也就他家和王大家能盖得起这样的宅子。

    但在现在,甲亭大半人家都已经住上了这样的宅院。

    其他人家明年也都打算盖新屋了。

    这个宅子已经不再像过去那样显眼了。

    嫂嫂也说过,想要整修一番,盖一座高堂大屋,来煊赫家世。

    但被张越拒绝了。

    因为,他知道,这个宅子本身就是他将来装x的利器。

    袁常等人进了门,都是执弟子礼,恭立在旁,满眼崇敬。

    特别是许恢等人,他们在这甲亭一边维系着张越留下的共享书籍任务,一边研究和学习张越丢给他们的人口论和珠算进阶训练法。

    只觉得真是博大精深,受用终生。

    虽然没有拜入张越门下,但却也已经以弟子自居了。

    “都坐下,不要拘谨……”张越招呼着他们来到自己的卧室内,让他们都坐下来。

    然后才道:“明日吾将回长安……”他看着袁常,道:“汝与吾一起回去……”

    “诺!”袁常闻言,欣喜不已,拜道:“谨遵老师命!”

    而其他人则都是羡慕不已。

    谁不知道,如今这位的地位?

    与一个月前相比都是不同了!

    “诸君……”张越看向其他人,笑眯眯的问道:“前时,我曾留书与袁常以授诸君,君等可有所体会和心得?”

    上次离开甲亭时,他就将自己翻译后的人口论留下一部分给袁常,还留下了一些珠算运用的进阶法门。

    为的就是今天来收割。

    还有比检查作业更好的收集书简的办法吗?

    众人听了,纷纷从身上取出许多书简,放到张越面前,拜道:“张公,此乃我等抄录、注释之书,请张公斧正!”

    一下子,张越面前就摆满了大大小小十几件书简。

    这让他很满意,点点头,道:“吾先看看,下次回来,再给诸君讲一下疑难,若果有真诚实意,愿随我道者,我可酌情收录……”

    “诺!”众人听了,兴奋不已。

    别说张越现在拿出来的东西已经证明了他的学问远超众人,就是他才学一般,想拜入一个这样的贵人门下的人,也是络绎不绝。

    对于他们来说,若能有一个拜入张越门下的机会,那就是登天之基。

    张越看着却是满脸笑容。

    想做大学阀,门下就一定要有几个能耐得住寂寞,愿意一心一意搞教育的人才。

    没有这样的人才,就别想当大学阀,特别是造纸术马上就要出世的现在,谁掌握教育,谁就掌握舆论!

第三百三十六节 两小无猜

    翌日一早,张越便拜别长嫂,带上柔娘和小棕马细君,出发前往长安。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袁常则乘着他家的马车,带着人紧随其后,在马车中兴奋不已。

    因为他已经知道了,老师这次要带他去赴宴。

    奉车都尉霍子孟(霍光表字子孟)的婚宴!

    这可是连他爹都没有办法得到邀请,只能跟着桑弘羊一起去赴宴的顶级宴会!

    整个关中,像他这个年纪,能有资格列席的人,不超过十个手指。

    他昨夜兴奋的一夜没睡。

    现在他深深为自己当初的机智而骄傲。

    就连乃父,也是深以为然。

    倒是柔娘,坐在张越车内,兴奋的手舞足蹈,就差唱歌了。

    对她这个年纪的小姑娘来说,能去长安,本身就很开心了。

    更别提,还能跟着小叔叔一起,开心x2。

    就这样,一路走到长安城,小丫头立刻就震惊的目瞪口呆。

    她从未想到过,人类居然能建得起这样恢弘的城市?

    “小叔叔,这就是长安城啊……”赵柔娘拍着手,睁着眼睛,惊叹不已:“好大!”

    在仔细看了看后,又吐了吐舌头,说道:“也好丑!”

    是的,汉长安城,最出名的其实不是‘雄伟壮丽’。

    雄伟壮丽那是说未央宫和长乐宫。

    当然现在还要加上建章宫、明光宫。

    汉长安城最出名的就是丑!

    丑到爆!

    连长安居民都觉得这座城市的外形太丑了。

    本来,汉长安城在建成后是一个北部斗形,南部正常的城市。

    但架不住当今大兴土木,于是,南部和北部都成了斗形。

    两个斗形合在一起,要有多别扭就有多别扭!

    所以,在私底下长安城居民自称自己‘居于斗城’,就和后世的上海人民自嘲自己住在魔都一样。

    不过,等进了长安城,赵柔娘就兴奋起来。

    因为,这座城市的繁华,超乎她的想象。

    她从未想过,这个世界上居然还存在着如此庞大、秩序井然和人口众多的城市。

    小眼睛立刻就眨个不停,看的眼睛都花了。

    张越见了,也忍不住抱起她,笑着逗她:“柔娘以后就住这个大城里怎么样?”

    “好啊,好啊……”小丫头立刻拼命的拍手,道:“再去将阿姊也接来,柔娘和叔叔,阿姊一起住在这里就好了!”

    “好!”张越笑着摸摸她的头,是该在长安城里买个宅子了。

    只是,这长安城的宅院都有点小贵啊!

    像是戚里、尚冠里和嵩街的宅邸,动辄就是占地数十亩甚至一百亩,庭院深深,阁楼几许,要价通常都在一千万以上!

    所以,长安的官吏也买不起。

    著名的故事‘闺房之乐,有甚于画眉’就发生在章台街,而彼时故事的主人公张敞同学已经是两千石的京兆尹了。

    连他也买不起尚冠里和嵩街的房子。

    可想而知,住在那些地方的都是些什么人了!

    不过……

    张越忽然愣住了,作为前公务员,他很清楚,有需求就有市场。

    长安官吏这么多,富商这么多。

    大家是不是都想买一个既大又接近未央宫和长乐宫,交通方便,治安良好的宅邸呢?

    而长安城恰好就有这么一块地方空在那里,日益凋零。

    这就是桂宫和北宫以及武库之间的那块土地。

    在数十年前,当地是南军在长安城的营垒所在,如今南军被废黜,这个地方也就荒废了。

    若是其他地方荒废了,可能就有人去占了。

    但南军营垒哪怕荒废了,也没有人敢去动。

    于是就这么荒废了下来。

    如果利用的好,开发得当,就那块地皮,起码可以建他数百套大小宅院,平均每套卖个两百万,就是几万万的收入啊!

    此外,太学和博望苑之间,也有着大片的荒地可以利用。

    历史上王莽就在这块荒地上,建了大量的太学建筑,一度容纳士子数万人!

    这样想着,张越就觉得,此事大有可为啊!

    正好可以拿这个事情来当糖果给于己衍吃。

    ……………………………………

    张越驱车来到未央宫门口和袁常在此分别,约定明日傍晚在此汇合后,便驱车进入未央宫。

    在宫门口,张越遇到了麻烦。

    因为,只有他和车夫有宫籍,但柔娘没有宫籍,小棕马细君也没有宫籍。

    所以守门的卫尉候司马不敢放人。

    当然他也不敢刁难和阻拦张越(经过李广杀都尉事件的教育,已经很少有低级军官敢顶撞高级官员的事情了),只能是一面笑着请张越在宫门口喝茶,一边立刻派人去请示宫中。

    张越也不为难他,反正如今还早,就抱着柔娘在宫门下,等了起来。

    大约等了半个时辰,郭穰就带着人急匆匆的赶来了。

    “张侍中……下次若要带家眷入宫,记得早些与我说啊……”郭穰笑着对张越道:“也免得耽误侍中行程……”

    “却是我孟浪了……”张越笑着道:“劳烦郭谒者跑这一趟了……”

    “不劳烦,不劳烦……”郭穰笑着,让人取来两个竹符,登记好赵柔娘和小棕马,然后将其中一份交给张越,道:“天子听说侍中带家眷入宫,就让奴婢立刻便宜行事,将事情办好了……”

    说到这里的时候,郭穰满是羡慕的道:“侍中圣眷之浓,真是让人叹服!”

    可不是!

    汉家宫禁无比严厉,要是再向前推几十年,休说没有宫籍就进入宫禁范围了。

    哪怕是有宫籍,没有在规定时间出入宫闱,也是大忌。

    当初,先帝就经常被张释之堵在宫门口……

    哪怕是现在,宫禁也是严格无比。

    前几年,长平侯卫伉就是没有携带宫籍,就进入宫门,而被夺候!

    再往前推,当今的好几个表哥、表弟,因为擅闯宫禁而被夺候。

    张越自也知道这些故事,事实上他很清楚,所谓擅闯宫禁而被夺候,其实只是一个借口。

    归根结底,是这些人被当今厌恶了。

    所以,抓住一个小错就予以严惩。

    不然,若这宫禁真的抓的那么严,这些人哪里敢不带宫籍就擅入宫门?

    当然了,知道归知道,表面上还是得装作非常后悔和害怕的样子。

    与郭穰寒暄了一番,张越就带着赵柔娘进了未央宫。

    比起长安城,未央宫的奢华与壮丽,显然更上一层楼,赵柔娘看的可真是目不暇接,不敢眨眼。

    张越抱着她,一边走,一边问着郭穰:“敢问郭公,如今南信主何在?”

    郭穰听了,立刻答道:“侍中公问的正巧,奴婢刚刚离开的时候,见到南信主在建章宫的神仙台下玩耍,还问奴婢侍中公什么时候去见她呢!”

    张越听了道:“多谢郭公提醒……”

    ………………………………………………

    “张侍中不是回长安了吗?”小公主满是郁闷的嘟着小嘴,走在花园的阁楼中,一脸的不开心,写在脸上:“为何不来见我?”

    是啊,前几次张侍中都说好了的,回长安一定会来看自己。

    但为何这次没有来?

    伐开心!

    小公主揪着自己面前的几朵鲜花,一下一下的掰掉花蕾,丢进前面的池子里,引得那些鲤鱼纷纷聚拢到一起。

    这些天来,托着公主的福,神仙台下的池子里养的鲤鱼都已经知道,只要有人往水里丢东西,就有免费的大餐吃了。

    左右的宫女宦官,见了她这个模样,纷纷拿出鱼食,递给她,道:“许是侍中还有事,可能马上就来了,殿下不妨喂喂鱼……这鱼儿可听话了……”

    这位公主殿下,是这个宫里面的宫女宦官们伺候过的最好伺候的公主了。

    没有脾气,温柔善良,最最要紧的是,这位殿下将她身边的人,都看做亲人一样。

    谁能拒绝效忠这样一位美丽的小公主呢?

    是故,不过两个月,这些人就都已经成为了她的死忠。

    而宫里面的很多宦官侍女们,也都争相想要来伺候这位殿下。

    原因很简单,不是所有人都想往上爬,更多的人只是安安乐乐的渡过这一生,有一个好的下场。

    这样一来,这位善良的公主就成为了宫里人的指望。

    以至于连小公主自己也不知道,她现在在宫里面居然也成为一方势力的首领。

    虽然没有什么权力,但很多人都愿意为她做事。

    听着众人的安慰,小公主勉强露出笑容,拿着鱼食,有一没一的往水里丢。

    就在这时,忽然远方传来一个声音。

    “侍中领新丰令张子重,觐见南信公主殿下!”

    小公主立刻开心的将手里的鱼食全部丢到池子里。

    “张侍中来了!”她脸上露出名为幸福和知足的笑容,她年纪小,还不懂什么感情,但她知道,只要张侍中在她就是安全的、幸福的。

    ……………………

    张越牵着赵柔娘的小手,走上神仙台前的台阶,对赵柔娘道:“等会,小叔叔介绍一个小妹妹给柔娘好不好?”

    赵柔娘从小长在张家,也没有什么朋友。

    听着张越的话,立刻就美目流转,惊喜的拍手道:“好呀,好呀!”

    小丫头今年才十二岁,心性正是爱玩的年纪,听到有朋友可以一起玩,自然很高兴。

    张越听着,就牵着她的手,走上那高台。

    然后,他就看到了南信小公主,悄悄的从转角的回廊处探出头来,一双漂亮的小眼睛,一下子就落在他身上。

    “张侍中……”小公主立刻提起裙子,一路小跑,来到张越面前,伸出手来道:“奴奴要侍中抱抱……”

    张越爱怜的蹲下身子,拜道:“臣张子重又来见公主了……”

    然后他拉了拉柔娘的手,对柔娘介绍:“柔娘,这是南信公主殿下,快给殿下问好……”

    赵柔娘闻言,立刻微微道了个万福:“民女见过公主……”

    看样子这些日子在南陵,她自也被教育过一些宫廷礼仪,至少在张越看来,还是蛮和规矩的。

    只是,这个模样只撑了不过片刻,她便原形毕露。

    “你就是小叔叔说的南信公主妹妹吗?”她伸出手,对南信道:“我是赵柔娘!”

    微微的抬起小胸脯,赵柔娘骄傲的道:“我比你大!”

    “所以我是阿姊!”

    南信公主听着,眨了眨眼睛:“阿姊?”

    然后她高兴的伸手,道:“我是南信,小名叫奴奴……”

    两个小丫头很快就打成了一团,没有发生任何的不愉快。

    不止张越,周围的宦官侍女,都是目瞪口呆,不可思议。

    什么时候,刘氏的帝姬这么好说话了?

    仔细想想,这位公主殿下,还真就是这样的人!

    只是……

    这些人看着张越,心里面更是畏服,只能说,真不愧是张蚩尤吗?

    连家里的小女孩也敢叫公主阿妹?甚至都不拘礼。

    只有张越,站在旁边,看的很是舒心。

    他清楚,在事实上来说,刘氏基本上不管自己的帝姬的行为,也不在乎公主们去和谁交朋友。

    更别提这种小孩子之间的胡闹,刘家基本都是默许的。

    而将柔娘带进宫里面,和南信成为好朋友,这是张越铺垫已久的事情。

    如今,见到她们玩的开心,玩的好,张越自然也就放下心来。

    小女孩嘛,只要玩的久了,自然就成了闺蜜了。

    有了南信的庇护,即使日后自己在政治斗争之中落败,柔娘和嫂嫂也可得到庇护,至少能保全自身。

    而他有空间之助,也不可能有什么危险。

    最多不过是出去躲几年,等风声过了,又能起复归来。

    “公主……”张越笑着上前,微微拜道:“臣先去觐见陛下,稍候再来看望公主,这一段时间,就拜托公主照顾好柔娘可以吗?”

    “嗯!”有了小伙伴的南信公主,开心的小酒窝都露了出来,笑着点头:“侍中放心去吧!”

    她如同一个小大人一样,拉着赵柔娘的手,道:“南信一定会保护好、照顾好柔娘阿姊的!”

    张越闻言,放下心来,对赵柔娘嘱咐道:“柔娘在此和公主殿下一起玩一会,小叔叔去去就回!”

    去见天子是肯定的。

    因为,他必须求得这位陛下同意和许可,他才能成为董仲舒的再传弟子,并且得到国家承认。

    这很关键!

第三百三十七节 君前对奏(1)

    顺着台阶,张越在一个宦官引领下,一路攀爬,直上玉堂。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正好看到了上官桀缓缓的从玉堂内趋步退出。

    “上官兄……”张越笑着上前,对上官桀拱手拜道:“多日不见,别来无恙!”

    上官桀回过头来,看到是张越,一张脸立刻就堆满了笑容:“托张侍中的福,愚兄一切安好……”

    这宫里面,他大概是对张越最感激的人了。

    能不感激吗?

    这个侍中官一来,就帮他清除了两个最大的竞争对手马通兄弟。

    自己更是离了长安,去了新丰。

    如今,他是唯一的随驾侍中官,虽然可能地位不如眼前这个年轻人,但权势和权力,却要比对方高。

    旁的不说,外朝大臣们想要觐见天子,不多得找他‘意思意思’。

    而天下郡国两千石们,更是纷纷巴结。

    现在,他家里的子侄,都因此飞黄腾达。

    就在前不久,他的一个表侄,都已经升官为天水某县县尉了。

    上官家族,在陇西地区正冉冉升起,成为新一代的耀眼明星。

    是故,他现在可是得意的很,尾巴都已经快翘到天上去了。

    也就是在张越面前,他还会露出笑脸。

    若是其他人……

    呵呵呵……

    “陛下如今可在玉堂?”寒暄完毕,张越就问道。

    “陛下刚刚吃了杂粮粥,活动一下,现在正在由太医按摩……”上官桀闻言,低头钦佩的道:“还是张侍中懂陛下啊,这养生之法一献,陛下试用数日,龙颜大悦,如今每日都按照侍中所说的方法,早晚锻炼,多吃清淡、粗粮……”

    张越听着,只是笑了笑,谦虚的道:“此乃陛下神灵自用,下官安敢居功……”

    张越可以这么说,上官桀可不敢这么看。

    尤其是张越献的法子还真有用!

    天子这些日子坚持下来,身体还真的渐渐恢复了些元气。

    每天都是早睡早起,精神也越发的抖索起来,前不久甚至还召集了李广利等大将,召开了一次御前军事会议,商议了西域和匈奴的事情,连续四个时辰听取将军列侯的建议,中途连一次哈欠和睡意都没有。

    让朝野上下都震惊不已。

    许多列侯勋臣,纷纷打听,争相想要得到那份‘养生秘笈’。

    不过,天子把的很紧,到现在连一个字也没有传出去。

    正因为如此,那些老臣们反而更是趋之若虞,找着各种借口入宫来套近乎,就想着讨天子欢喜,赏赐一点养生之法。

    正因为知道这个事情,所以,上官桀根本不敢在张越面前拿大。

    这可是一个懂养生的天子近臣!

    且是经过天子认证的养生专家!

    这汉家朝野,年迈的元老大臣们,可都眼巴巴的看着他,想要从他身上得到养生之法,好让自己也能延年益寿,活到八十、九十甚至一百岁!

    这样的人,谁敢得罪?

    “张侍中太谦虚了……”上官桀低头说道:“陛下这些日子,可是时常称赞侍中,说侍中:忠孝两全,文武全能,为人臣楷模呢!”

    张越听着上官桀的吹捧,只是笑笑,没有说话。

    上官桀这个人,别看他现在似乎只是一个阿谀奉承的小人、马屁精。

    但是……

    昭宣中兴的军功章里,有他的一半!

    尽管史书上,对他后来秉政的所作所为不置一词。

    但也记录了,当霍光有事外出或者休沐时,朝政实际上是由他处理的事情。

    更紧要的是,他和霍光一样都是鹰派。

    昭帝早期和中期的多数军事行动,都是他和霍光制定的。

    只是因为是失败者,所以,所有的一切都被抹掉了。

    所以说啊,人生如戏,全靠演技。

    谁能知道,在如今这个时间点上,霍光是外人眼里‘不学无术’的中庸官僚,而上官桀只是一个‘阿谀奉承,以为幸进’的小人。

    但就是这两个人,缔造了昭宣中兴,在李广利大军全军覆没后,重建了一支更强大、更精锐、更可怕的汉军!

    于是,一扫宇内,制霸**,在中国历史上实现了第一次雄霸东亚的伟业。

    当然,让张越更感兴趣的是……

    “对了……”张越忽然笑着轻声问道:“小弟听说,近来太子舍人李禹想要求为侍中,上官兄可曾有耳闻?”

    上官桀的脸色忽然怔住,看着张越一脸严肃,然后就又换上一副笑脸,道:“愚兄不过是陇西养马的马夫出身,如何敢攀附大名鼎鼎的李氏呢?”

    陇西李氏,曾经是陇西将门的骄傲。

    但是,李禹在李陵宗族被诛后,连李陵族人的尸骨都不敢去收容安葬,令整个陇西将门轻视。

    其后李禹又跟着谷梁学派鼓噪和平,更是刺激了无数主战派。

    如今在陇西,没有人再敢说自己和李禹是朋友这种话。

    那是会被人瞧不起的。

    只是……

    上官桀的话和他的那个神情,却分明出卖了他。

    张越知道,这个家伙恐怕不止知道,还深深的参与其中了。

    说不定,还可能已经拿了李禹的钱了……

    这并不难理解。

    这就像当今世界的那些儒门的鸿儒们,别看他们天天唾弃商贾,痛骂商人为富不仁,嚷嚷着要杀光商人。

    但谁私底下没有几个商人朋友甚至知己呢?

    毕竟,你可以不喜欢某人,但没办法讨厌他的黄金啊!

    所以,张越也只是意味深长的笑了一声,在心里面有了底了。

    李禹看样子,真的是想当这个侍中了!

    他想做这个侍中,估计已经都要发疯了。

    “听说李禹这些年来,靠着太子的关系,收了无数好处啊……”张越舔了舔嘴唇。

    李禹可是长安城里出了名的‘贪财好利’,据说假如有人想要求太子办事,最好的办法就是重金贿赂李禹,那么事情就没有办不成的。

    这么大一头肥羊就在眼前,可惜,他却没有办法在这头肥羊身上宰一刀!

    真是……

    这有点像后世的中**火商们看三哥的感觉。

    虽然哈喇子早已经流了一地,但却也只能流哈喇子。

    “其实……”张越看了看博望苑的方向,在心里说:“我也是可以尝试贿赂贿赂的嘛……”

    反正,李禹是不可能成功的。

    因为,有霍光存在,他再挣扎也是徒劳。

    所以这个钱,不拿白不拿啊!

    此刻,张越有种想要马上去找李禹,告诉他集齐所有侍中官的推荐,一定可以召唤神龙的冲动。

    …………………………

    和上官桀打了照面,张越就抬脚跨入玉堂的建筑范围之内,推开殿堂之门,就走了进去。

    他是侍中,是天子近臣,连皇宫里的后妃宫阙也可以百无禁忌的出入。

    所以不需要和外朝大臣一样,还得在门口等候传召。

    进了殿中,张越就看到了,在殿内的一个木榻上,天子正闭着眼睛,极为享受的接受一个似乎是太医的按摩。

    这种穴道按摩的力度和方法,张越已经画了个图,留在宫里,甚至还写了许多要点和注意点。

    皆是他曾经伺候的领导们曾经用过的方案,在舒缓神经和促进血液循环方面,最是有效。

    “臣张子重,觐见陛下,吾皇万寿无疆!”张越走到天子面前,微微恭身行礼。

    “张卿来了啊……”天子微微睁开眼睛,露出笑意,吩咐道:“赐座!”

    立刻就有着宦官,搬来一个坐席,让张越坐到天子的榻前,方便他们君臣可以就近交流。

    这是天子特地给张越的特权。

    自从当年汲黯离开长安后,张越算是第二个有资格这么接近天子的大臣了。

    虽然可能还做不到,连天子在如厕时,都可以跑进去劝谏的地步。

    但也差不了多少了。

    这也算是张越献了养生术后的赏赐。

    张越却是一副诚惶诚恐的样子,坐到天子面前,俯首道:“陛下,臣是来述职的!”

    “哦……”天子只是躺着,没有说话。

    “公考已经结束,按照陛下的命令,臣循制安排了诸位士子,进入各机构……”

    “此外,臣还打算和大司农联手,做一点改革,在新丰建立一个工商署……”

    张越将他在新丰的工作成绩和各种事情,一一报告,说的很慢,足以让这位陛下都能听清楚,并且知道新丰的事情,现在是个什么情况?做到什么地步了?

    这对于张越来说,没有任何难度。

    甚至是他最拿手的。

    汇报工作嘛,他在今天之前,曾经向无数领导汇报过n次了。

    甚至在小学的时候,就已经学会和掌握了这一技能。

    所以,他无比熟悉这其中的窍门,更清楚该怎样向上级介绍自己的成就和面临的问题,而不至于引起上级的反感或者不悦。

    这是一个公务员成功的必备技能。

    天子听着,果然渐渐的露出笑容,等张越说完,才道:“卿安排的都不错,新丰事情有卿在,朕就放心了!”

    至于张越在新丰要和大司农玩改革的事情?

    他是乐见其成的。

    汉室是一个处在变革中的社会,改革是汉室王朝的使命,甚至可以说是天命所在。

    尤其是对于当今这位陛下来说。

    改革或者说革新,就是贯穿他的整个统治生涯,始终不绝于耳的主题。

    他最喜欢和最在乎的,也是革新。

    只是……

    他忽然坐起来,看着张越,问道:“朕听说,卿近日得董越赞赏,董越欲代其父,收卿为董子之徒?有这个事情吗?”

    张越听了,立刻顿首道:“这正是臣此番入宫要向陛下汇报之事!”

    若在穿越之初,张越可能还不会有这个认知。

    但当他渐渐融入这个世界,特别是在固化和回溯了大量公羊学派的思想主张之后。

    他已经明白了学术和君权,是缺一不可,是相辅相成,是无法割离的两个事物。

    尤其是在汉室这样的制度下,在如今这个时间点上。

    他进入董仲舒门下的事情,根本就不是他或者公羊学派的事情。

    这个事情,甚至可能关乎未来天下。

    张越对此有深刻而清楚的认知。

    就像现在,天子问这个事情,其实根本就是醉翁之意不在酒,而是在问他:卿觉得公羊学派未来要往哪里走?

    更直接一点,其实就是在问:公羊学派打算跟朕走,还是跟董仲舒走?

    这个问题很要命!

    为什么?

    在回答这个问题之前,首先要解答,什么是公羊学派?公羊学派有什么主张?公羊学派是怎么在历史之中,成功上位,又是为什么衰落下去?

    张越现在对此,已经有了足够清晰而深刻的认知。

    脑海之中,那一本本被牢记的公羊学派的论述,此刻都在心里浮现着。

    那些文字,就像一颗颗钉子,钉在他心中。

    只是随便看了看,他就明白,假如不做改变和变革,公羊学派迟早会被君王怼死!

第三百三十八节 君前对奏(2)

    公羊学派是什么?它的主张是什么?它因何崛起,因何衰落。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这个事情讲起来很复杂,恐怕三天三夜也说不清楚。

    即使是现在的张越,一时间也难以理清楚头绪,但他心里却差不多有个底了。

    此刻,他望着已经苍老的天子,心里面却是想起了两个故事。

    第一个是再过大约十**年,有一个叫眭弘的儒生,会上书昭帝说:先师董仲舒有言,虽有继体守文之君,不害圣人之受命。汉家尧后,有传国之运。汉帝宜谁差天下,求索贤人,禅以帝位,而退自封百里,如殷、周二王后,以承顺天命!

    意思就是说啊:我的祖师爷董仲舒说了,即使有即皇帝位并且遵守道德仁政的君王在位,但是呢,一点也不会妨碍有比他更好的圣王从天下人中脱颖而出,老刘家是尧帝之后,有让位禅贤的天命,所以陛下您赶紧找到那位贤人,把帝位让给他吧……

    于是,眭弘先生,被毫不犹豫的砍了脑袋。

    顺便说一句,这位眭弘先生是正儿八经的公羊学派董系大儒。

    他老师是董仲舒的门徒赢公,他的门徒里也有着严彭祖、颜安乐这样名留青史的鸿儒。

    而且,他没有发神经,是真的发自内心这样希望的。

    第二个故事,则是成帝大臣谷永。

    这也是一位大能!

    著名的成语,捕风捉影就是他发明的。

    汉书之中记载了谷永曾经给成帝上的一封奏疏。

    谷永是这么说的天生蒸民,不能相治,为立王者以统理之,方治海内,非为天子列土封疆,非为诸侯,皆以为民也!垂三统,列三正,开有德,不私一姓,明天下乃天下人之天下,非一人之天下也!

    而很不凑巧,这位谷永先生也是公羊学派董系的门徒。

    想着这两个故事,张越就感觉有些毛骨悚然,甚至浑身颤抖。

    因为在他回溯的史料和他现在所见所闻所接触的公羊学士子之中,像眭弘和谷永这样认为的人,不是一个两个,而是一抓一大把。

    按筐装,按斗载,多到你想象不到。

    当然,现在来说,像谷永那样去想的是少数,而像眭弘那样去想的是多数。

    在事实上来说,董仲舒和公羊学派的理想与诉求,根本不是后世儒生所谓的‘辅佐君王,修身治国平天下’。

    他们想做的是,将自己凌驾于君王头顶上。

    让他们的思想与主张,凌驾在世间万物之上。

    所以,后来的君王,毫不客气的将它怼死了。

    尤其是光武帝阿秀哥,不惜以君王之躯,亲自下场,给左传学派撑场子,极力打压和限制公羊学派。

    这才是公羊思想在东汉衰落的根源。

    在事实上来说,在东汉,玩谶讳的早就不止一个公羊了。

    谷梁、左传也都在玩,而且玩的不亦乐乎。

    所谓的公羊思想过于枯燥、迂腐和宣扬封建迷信,那只是别人攻击它的借口。

    在事实上来说,公羊思想是儒家所有派系中最适合中国,也最有进取心和开拓性的思想。

    不然,晚清的仁人志士们,也不会从故纸堆里将它翻出来,抖落抖落,然后企图以此为基础,重振诸夏,维新变法,再造中国了。

    可惜,在那个时候,一切都已经迟了。

    满清的权贵,又舍不得和北魏鲜卑氏一样,彻底化夷为夏,反而死守着自己那个小群体的利益,说什么宁与友邦不与家奴。

    想着公羊学派的那些主张和思想,再想着那些公羊学的知识分子们,在历史长河中的所作所为。

    张越就叹了口气。

    在中国这样的社会,想限制君权,搞什么虚君共和,垂拱而治圣天子?

    那是不可能的。

    更别提,公羊学派的野心,实在是太大了!

    大到根本不可能实现!

    至少在现在,在目前这个生产力的情况下,公羊学派的那些理想,还是先收着吧。

    学术终究不敌权势。

    而作为穿越者,而且还是一个前公务员。

    张越面对这个情况,却是一点压力没有的。

    这个事情,他已经知道应该怎么处置和回应天子的问题了。

    在目前来说,类似谷永那样的缓则,在公羊学派内部只是少数派中的少数派。

    所以,要解决的是眭弘那样的理想主义派。

    于是,微微的整理一下思路。张越就长身拜道:“臣受陛下知遇之恩,蒙长孙信用,必以匡扶汉室,致君尧舜上为己任……”

    天子听着,却是眼皮子跳个不停。

    致君尧舜上?

    你也跟那帮缓则一样?想要骑在朕的脑袋上耀武扬威吗?

    好在,他对张越非常宽容,而且特别信任,觉得这个臣子不会背叛和伤害他,所以才耐着性子继续听着。

    不然,要换一个人,早就被赶出去了。

    张越俯首在地,拜道:“臣闻之,政教文质者,所以云救也,当时则用,过则舍之,有易则易之,故守一而不变者,未睹治之至也!故臣当持砥砺之心,奋勇而前,为汉制法,宣陛下之义,明臣子之节……”

    天子听着,脸色终于露出了笑容来,道:“卿请继续……”

    张越一听,就知道自己的选择是对的。他方才所说的这一段话,其实通俗的来讲,翻译成白话文就是:臣觉得,大汉应该高举改革、革新的旗帜,继续深化改革,永远在路上。如此则天命永在,国运长存。

    “臣前时曾奏《王命论》以献陛下,臣以为天命在汉,此早定之事,汉之兴乃顺承天意民心,陛下圣君临位,和阴阳,布圣德,嘉于四海,泽被苍生,天下糜不承德,若能秉政持善,则汉祚万万世……”这个时候,张越自然毫不客气的将从前埋下的伏笔挖了出来,那篇《王命论》就是为今天准备的!

    听到这里,天子坐直了身体,郑重的道:“爱卿请为朕详论,何以国祚万万世之法……”

    于他而言,当年信了董仲舒的邪,扶持了公羊学派,本以为这个浓眉大眼的家伙该不会包藏什么坏心思。

    哪成想……

    真是悔不当初!

    更让他无奈的是,公羊学派上台后,和法家搞起了儒皮法骨事业,而且搞得有声有色。

    令他有些无从下嘴。

    更要命的是,随着时间推移,公羊思想渐渐兴盛和制霸天下。

    搞到现在,连他也不敢说可以轻松的铲除这个学派的影响了。

    投鼠忌器之下,也就只能尝试着和公羊学派沟通,希望他们别给自己添乱了。

    好在,如今,在对匈奴战争的情况下,公羊学派勉强还能压制住他们内心蠢蠢欲动的那些缓则想法。

    还能继续团结在他的旗帜下,驱逐匈奴,建立一个新世界,开创一个新时代。

    但问题是匈奴灭亡以后呢?

    所以,他迫切的需要找到一个新的思想,一个新的理论来支撑汉室王朝。

    张越见着,连忙再拜。

    公羊思想发展到今天,其实已经到了非变不可的时候了。

    再不变革,或者说妥协。

    公羊学派的学者,自己就能把自己玩死!

    说出来你可能不信,西汉王朝在灭亡的前夜,刚好攀升到了古代封建王朝的极盛时期!

    按照汉书记载‘百姓訾富虽不及文景,然天下户口最盛矣’

    强盛到什么地步呢?

    在哀平年间,西汉王朝最后统计全国土地、户口的数据显示当时,全天下共有垦田八百二十七万五百三十六顷,有户千两百二十三万三千六十二,人口五千九百五十九万四千九百七十八。

    后世的章太炎认为西汉末年‘家给人足,天下艾安。’

    霓虹的汉史研究者内藤湖南甚至认为西汉晚年,民政正常进行,人民安居乐业。

    但就在这样强盛的王朝鼎盛之时,西汉王朝却轰然倒塌。

    王莽几乎是不费吹灰之力,就篡取了西汉王朝的果实。

    而且,除了少数人和匈奴人反对,连刘氏宗室都闭上了嘴巴,接受了这个现实。

    以至于王夫之叹道:莽之篡如是其速者,合天下以奉篡!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在一个封建王朝已经天下无敌,内无大的内患,至于外忧?

    连匈奴人都已经跪下喊爸爸了。

    举世之中,汉家拔剑四顾心茫然,只想高唱一首无敌是多么寂寞。

    然而,西汉王朝,还是迅速的,忽然的,立刻灭亡。

    甚至没有流血就实现了政权更替。

    王莽篡汉,天下一片欢腾,当时的士大夫和天下人甚至都觉得俺们终于有救了!

    在向前推一点,当王莽宣布自己拒绝接受汉天子赐给他的新野封地时,总计有四十八万七千五百七十二人上书当时的王太后,一定要王莽接受这个恩赐,不然他们就去北阙绝食抗议!

    为什么会这样呢?

    从前张越不知道,但现在他很清楚。

    因为……

    公羊学派从来就不相信有什么千年不变的制度和万世不易的王朝。

    董仲舒老早就说了从变从义,一以奉人!

    更可怕的是,公羊学派的学者,充满了激情和对他们理想的追求。

    为了心里的理想和梦中的追求,他们可以舍弃一切,包括他们的生命。

    而他们理想,最重要的一条叫做‘致太平!’

    看清楚了,是致太平!

    连小康和温饱,也不能满足他们的胃口,他们要求的是一个老有所依,幼有所养,人民安居乐业没有剥削没有压迫的世界。

    他们追求是一个人民道德修养和水平都极高,几乎比肩**社会的社会。

    特别是年轻人和少壮派们,热血沸腾,难以自抑。

    从昭帝开始,一直到宣帝、元帝、成帝、哀帝、平帝。

    公羊学派的年轻人和少壮派们就不断鼓噪、串联和喧哗。

    发展到成帝的时候,公羊学派觉得刘家已经不足以带领大家继续‘致太平’了。

    大家觉得,刘氏的制度和律法还有追求都太低级了。

    所以他们强烈要求换一个人来,换一个君王。

    而公羊学派强盛的时候,别说是公羊学派的学者了。

    连帝王都已经被他们忽悠瘸了。

    哀帝在世时就想着禅让给他的宠臣董贤……

    成帝晚年更是一脸忧虑,曾经深深的觉得,自己是不是找个贤人来禅让?

    就是在这样的情况,在这样的舆论影响下,一夜之间,西汉王朝变成了新王朝。

    不然你以为王莽篡汉,为什么国号要叫‘新’?

    而不是其他什么?

    因为,他要迎合社会的这种诉求和希望。

    他要将自己塑造成公羊学派希望和要求的那个圣王,那个带领天下人走向大同世界,开创太平盛世的圣王!

    知道了这些,再去看王莽改制的那些改革方案,你就能知道,王莽其实不是穿越者。

    他只是被公羊学派架到了火盆上。

    天下人给了他那么高的期待,给了他那么好的条件。

    就必然要求他做出成绩,做出政绩来。

    不然的话……

    哥哥们可以扶你上台,也可以叫你滚蛋!

第三百三十九节 三世发展理论(1)

    微微整理了一下思绪,张越就道:“臣闻之,孔子曰:周监于二代,郁郁乎文哉,吾从周!今汉监于三代,陛下以圣德,立垂垂之教,申春秋之义,故臣以为,使孔子生于当代,恐当叹曰:汉监于三代,郁郁乎王哉!”

    天子听着满意无比的点点头,感觉张越的话真是说到他心坎里面去了,只是这个态度,他就会极力的支持张越去控制公羊学派。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由此达到他对学术思想的钳制目的。

    能不钳制吗?

    董仲舒那个缓则活着的时候,就已经大言不惭的宣称:天之生民,非为王也,而天立王以为民也,故其德足以安民者,天予之;其恶足以贼害民者,天夺之……故夏无道而殷伐之,殷无道则周伐之,周无道则秦伐之,秦无道则汉伐之,有道伐无道,从来久矣。

    又说什么:月编于时,时编于君,君编于天,天之所弃,天下弗佑,桀纣是也,天之所诛绝者,臣子弗得立!

    简直就是一派胡言,神经错乱,该被杨教授拉去治疗!

    要不是这货还有点自知之明,宣称:道之原出于天,天不变则道亦不变。

    当时他就想将这个渣渣剁碎得了!

    看听着张越继续说道:“臣闻之,董子曰:春秋分十二世以为三等,所见、所闻、所传闻,所见者三世,有闻四世,所传闻者五世……臣愚以为,所见者当为昭、定、哀,巳与父时事也;所闻者,文、宣、成、襄,王父时事也;所传闻者,隐、恒、庄、闵、僖,高祖、曾祖时事也!“

    “臣愚钝,私自揣测孔子之义,合孟子之所谓:其事则齐文晋恒,其文则史,孔子曰:其义则丘窃之,又闻孔子曰:吾因其行事,而加乎王心焉,以为见之空言,不如行事之深切著名!”

    “故臣窃以为,孔子作《春秋》,乃见恩有厚薄,义有深浅,时恩衰义缺,将以理人伦,序人类,因其治乱之法!”

    “故其所见之世,恩已与父之臣犹生,而其所闻世,王父之臣恩少杀,其所传闻世,见治起于衰乱之中!”

    “故臣愚以为,所传闻世者,为据乱世;其所闻世者,升平世;其所见世,太平世也!非其事如之,乃孔子知后有刘季,当为新王,故借事喻之,以晓后王!”

    张越一点也不客气的将何休先生的《春秋公羊解诂》一书中的核心论述三世理论给抄袭了。

    抄袭何休先生的这个理论,是他筹谋已久,处心积虑的谋划。

    为的就是在当代,给公羊学派套一个枷锁和外衣,给这匹奔跑起来连自己都无法控制自己的烈马,套一个缰绳,进行控制、调控它的速度,免得它跑的太快,将马背上的人摔下去。

    在事实上来说,三世论算是公羊学派最后的努力和自我救赎。

    可惜,一切都来的太迟了。

    在东汉末年的那个时代,流行于汉人士大夫之中的天命论已经开始破产,人们开始自我怀疑。

    他们不再认为自己是特殊的那一个,也不再相信自己身负着世界的希望和重担。

    于是进入魏晋南北朝,清谈之风席卷天下。

    在后人看来,他们是作死。

    但在当时,却是因为理想破产,希望破灭,而导致的必然结果。

    天子听着,却是临襟正坐,问道:“以卿之见,朕当以何行而致太平世?”

    在事实上来说,汉代君王,其实也很想致太平。

    为什么?

    因为按照春秋的说法,若能致太平者,就是新王。

    就是三代之后的第四代。

    必将垂于青史,受万民拥戴,国祚万万年。

    所以,汉代帝王,自当今开始,无不孜孜以求。

    哪怕当今这位和他的孙子宣帝,其实开始只是想要挂着羊头卖狗肉。

    但内心深处,却是深深希望,自己能‘致太平’。

    只是问题是……

    无论是孔子、孟子、荀子,还是董仲舒,都只说要致太平,但太平世界是个什么样子?

    却描述的含糊无比。

    孔子说了,所谓太平盛世,就是天下为公,而所谓小康之世,是天下为家。

    除了这个没了……

    太平世界是个什么样子?人民生活是什么标准?

    小康之世又该如何?人民生活该是个什么情况?

    没了!

    你叫他如何去做?怎么去做?

    公羊学派士大夫们却根本不管这些,他们只想伸手向君王要他们期许的太平盛世。

    不给?

    那你就不是天下王,非为天下主,俺们就要去找俺们的新王了……

    儒生们也素来如此。

    就像当年,鲁儒们嚷嚷着要封禅,要建立明堂。

    但是,封禅该怎么封?明堂的结构和样子是什么?

    一问三不知。

    但不管!

    你皇帝不做这些就是昏君,就是无道。

    没办法,他只能去找方士神棍们求教了。

    这也是儒生一直以来的毛病,当初已故的太史公司马谈就讲的很明白,这些渣渣博而寡要,劳而少功,是以其事难尽!

    真是一针见血!

    董仲舒那个老头也明白这些缺点,所以就找上了法家,搞起了儒皮法骨。

    一下子就解决了儒生的毛病,瞬间美滋滋。

    但法家终究是法家。

    法家才不要什么太平盛世呢!

    法家追求的是富国强兵。

    所以,这就成为了汉室未来发展的隐患和问题。

    如今,听到张越明确划分了三世,提出了前所未有的理论。

    他的兴趣一下子就来了。

    这是他第一次听到有人明确划分了三世,并且似乎有完整理论支持。

    是故,一下子整个人都精神起来。

    因为,倘若张越的理论能有效,哪怕只是理论上可行,也可以为他和他的子孙解决一个关键问题汉室法统和统治合法性。

    其实本来,老刘家是有一套自己的统治理论和合法性主张的。但可惜,随着儒家上台,公羊学派大行其道,旧有体系现在已经彻底崩溃。

    新的统治理论和合法性来源,却缺失了。

    公羊学派说要致太平,谷梁学派就嚷嚷着要尊尊亲亲。

    在感情上,他更倾向谷梁那一套。

    但问题是谷梁学派只能讨好大贵族大地主。

    而无法解决汉室发展遇到的问题。

    况且,那些渣渣,连公羊学派的指头都比不上,完全就是扶不起的烂泥。

    董仲舒活着的时候,一个指头就掐死了他们。

    所以,他只能指望从公羊学派的思想之中解套,获得一个他可以接受,天下人也能接受的统治理论和政权合法性。

第三百四十节 三世发展理论(2)

    张越微微附身再拜道:“回禀陛下,以臣观之,所谓据乱世者,治起于衰乱之间,此高帝斩白蛇伐暴秦,创立汉室基业,太宗、先帝,施仁政,布大德,嘉于四海也!”

    “故治从乱中生,及至陛下临朝,更化国政,易服色,改正朔,北击匈奴,伸春秋之义,南服三越,东取朝鲜,天下已然至升平世矣!”

    为了怕这位陛下误解了自己的意思,张越赶紧补充道:“升平世,既孔子所谓小康之世也!”

    “只是如今,尚处于升平世之初,是故天下百废俱兴,有所磨难和挫折……”

    “孟子曰:故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增益其所不能!”

    “天有大任,将于刘氏汉季,亦如是哉!”

    嗯,道路是曲折的,但前途是光明的!

    这个理念和信念,张越不止要说给君王听,还要讲给士大夫们听。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不要动不动就觉得,刘家没救了,俺要去找新王。

    上苍早有安排,咱们应该发扬‘强勉’精神,尽人事行天命。

    那么,太平世一定会到来!

    天子听着,脸上的笑容,渐渐浓郁起来,赞道:“卿之奏,朕深以为然矣!”

    他很清楚,只要他还活着,或者匈奴人还没有灭亡。

    士大夫们就会一直支持他和刘家。

    他也有能力控制局面,掌握局势。

    但问题是……他百年之后呢?

    太子的性格,根本不像能够控制的住那些满脑子‘致太平’‘兴太平’的士大夫们。

    长孙虽然可以期待,但长孙终究羽翼未丰,而且万一中间有变数呢?

    秦始皇建不世之功,但秦二世而亡,教训深刻!

    特别是秦亡后,秦始皇被天下人不断鞭笞,唾骂的现实,让他无比恐惧。

    而张越的这个解释和释义,算是公孙弘后,最让他满意的解释了。

    若这个理论被天下人接受,那么刘氏起码可以续命一百年。

    至少可以续命四代。

    只是……

    “以卿之见,何为太平世?何为升平世?”天子终于忍不住问出了这个当年他问过董仲舒的问题,可惜没有得到确切的答案。

    董仲舒说的非常含糊。

    只是拼命怂恿他改制,改元,改服色、正朔。

    按照董仲舒的解释是是故汉之得天下以来,常欲善治而不可治者,失之于当更化而不更化也。

    他进一步指出古人云:临渊羡鱼,不如退而结网,今临政而愿治七十余岁而不可得,不如退而更化。

    于是他从善如流,于太初元年,改汉德为火德,色尚赤,数用五,更颁布太初历,改岁首为正月,以符合公羊学派的理论春秋王正月,大一统。

    可是……

    然并卵……

    所谓的大治压根就没有出现,老天爷也没有给他什么奖赏。

    再去问董仲舒,这老货就装哑巴了。

    逼急了就开始骂人,怼天怼地怼君王。

    反正错的不是他,而是这个世界。

    至于什么太平世和小康世,翻来覆去,也只是孔子的那套解释。

    太平世天下为公,大同!小康世,天下为家!

    除了这个没了。

    反正,皇帝你就照着这个方向去努力吧!

    张越听了,却是心里暗喜。

    当世儒生答不出来这个问题,其实不是他们不想去思考,思考不出来,而是贫穷限制了他们的想象力。

    对于穿越者来说,这个问题简直太好回答了。

    更别提,张越还曾是一位接班人……

    在他四岁那年,老师就告诉他了将来,这个世界,这个天下,将由你来继承,我们的事业,最终会在你手上实现!

    年幼的张越曾一度深信不疑。

    他甚至没有多想,就拜道:“回禀陛下,如今乃升平世之初,小康之治之始!”

    “所谓小康之世,以臣之愚见,分为初级、中级与高级,三个阶段……”

    “小康之治之初级阶段,孟子曾经有曰:五亩之宅,树之以桑,五十者可以衣帛矣;鸡豚狗彘之畜,无失其时,七十者可以食肉矣;百亩之田,勿夺其时,数口之家可以无饥矣;谨庠序之教,申之以孝悌之义,颁白者不负戴于道路矣。七十者衣帛食肉,黎民不饥不寒!”

    “若汉室能至于此,则小康之治初治之盛也!”

    天子听着,却是吓了一跳,心里面嘀咕着:“这张卿的标准也太高了吧!”

    但心里头却是沉静了下来。

    有标准,总比没有标准强,对吗?

    “至于小康之治的中级阶段,臣以为,当如老子之所言:至治之极也,鸡犬相闻,民至老死不相往来!当其之世,民户皆有田亩之教,无饥寒灾害之忧,纵有七年之水,三年之旱,民不必破产流亡,天子垂拱而治,画衣服而民不犯,非其无恶人,实无可行恶之动机!”

    “而小康之世臻于极盛,谓之高级阶段,其时天下混一,海内并为一家,幼有所教,老有所养,百姓自生至死,皆由圣王照拂,其贫穷者,可得天子津贴,以养其儿女,其富贵者,献财帛以助天子教化、恩养万民!”

    “当其之世,百姓无分男女,皆可受九年之教,有名师教之,授之以谋生之技,修之以道德之术!”

    “当其之世,天子之法,虽详尽万万字,网罗所有,以圣人之行,垂为天下典范,而民皆知而不为烦忧也!”

    “当其之世,百姓有疾病、送葬之事,而天子之恩垂之,纵其孑然一身,无依无靠,犹可得药石之治,既不幸死,有吏员持天子诏而葬之,四邻皆哀……”

    “当其之世,圣王之法,垂于天地,明教世人以天地之法,顺阴阳四时之教,既不幸有水旱汤蝗之灾,天子一令可降雨露,可散乌云,可驱暴风,能知地动之时,能测不测之事!”

    “至治于此,小康至矣,汉之治将垂于万古,历万年而不衰!”

    天子听着目瞪口呆,更是心潮澎湃。

    张越描述的那个世界,尤其是最后的小康之治的高级阶段的描述,让他神往不已。

    若真的能做到那个地步,刘家的基业,一定可以稳固万万年。

    谁会反对,谁又可以反对呢?

    “至于太平世……”张越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奏道:“当小康之世,臻于极致,则太平临矣,当其之世,因治已至极,米面肉鱼,无穷无尽,油盐柴米,用之不竭,民无三餐之忧,唯忧今夜夜宵食何?王无政事之烦,唯烦天下无事矣!”

    其实,这就是他盗版的社会主义三个阶段和**世界的描述。

    当然做了些微调,以符合当世世人的三观。

    一拿出来,别说天子了。

    就连站在旁边的宦官和太医都是目瞪口呆,然后在心里面幻想着那样的世界。

    别说是那个所谓‘米肉鱼面,无穷无尽;柴米油盐,用之不竭……’的太平世了。

    就算只是那个小康世的高级阶段!

    不!

    即使只是中级阶段的描述,都足以让他们头皮发麻,血脉偾张,恨不得自己能生于那样的时代,在那样的社会,享受那些圣王圣制。

    天子更是收敛笑容,郑重的起身,对张越拜道:“愿卿教朕,何以臻治于此!”

    这样的世界,这样的社会,对于如今的汉人,简直是致命的吸引!

    哪怕是君王,也无法拒绝,无法不同意。

    因为,汉人自认自己受命于天,承担了世界之责。

    而当今更是无比深信,自己就是那个承担了天命和职责的帝王!

    张越却是被吓了一大跳,他想不到,这忽悠的效果居然有这么强!

    他连忙诚惶诚恐的匍匐在地,奏道:“臣窃闻荀子曰:不积跬步无以至千里,故万里之行,始于脚下!臣前奏曰:当世处于升平世之初,治世之始,故当以小康世初级阶段为目标!”

    天子听着却是微微有些不太满意,觉得张越的追求也未免太低级了些吧。

    不说那个高级阶段,这汉家现在起码也得超中级阶段努力吧?

    毕竟,这个小康世初级阶段,按照张越的那个解释,属于孟子见梁惠王所言的那个世界。

    在从前,他或许会觉得那样的世界也很不错了。

    但现在听了张越的描述,他却有些看不起了。

    比起其后那些神话版的天堂世界,孟子追求的那个世界,确实太low了!

    只是冷静下来,他也知道,一口吃不成胖子,确实应该慢慢来。

    但,有一点他很明确有了张越所献的这个版本和解释,刘氏哪怕只是做到那个初级阶段的世界,恐怕就已经可以功迈三代,德配五帝,甚至能与三王之治相提并论!

    于是他压抑住自己内心的狂想,轻声问道:“那卿以为,朕当以何行,而臻于此?”

    此刻,他确实是真心实意的向张越请教了。

    “陛下,臣年少学浅,见识不足,难以说此天下之事,不过……”张越俯首拜道:“以臣之见,即使只是小康世之初级阶段,也当分为数个步骤,逐次推进……”

    “臣愚以为,如今汉室,当以民皆有五十亩之田,两亩之宅,种两桑、半亩葵,五十本葱、家养二母彘、十鸡……”

    这是张越在宣帝朝名臣,同时也是公羊学派少见的治世大臣龚遂的勃海郡治理政策的基础上改进而来。

    龚遂是公羊学派甚至可以说整个西汉儒家大臣中少见的实践派!

    他治渤海,就亲自下到基层,发动士大夫贵族带头,发出了‘人人都种一树榆,百本薤、五十本葱、一畦韭,家二母彘、五鸡。’的号召。

    更难得是他没有打嘴炮,真的让他办到了!

    史载,他到任前,勃海郡‘渤海左右郡岁饥,盗贼并起,二千石不能禽制。’,当他离任时‘秋冬课收敛,益蓄果实菱芡。劳来循行,郡中皆有蓄积,吏民皆富实。’

    确实是不可多得的人才,更是战斗力爆表的大能!

    既然龚遂可以通过自己的奋斗,实践了理想,那么张越觉得,公羊学派的其他儒生们也要应该都学习一下。

    想要太平盛世,只靠嘴炮和对君王伸手,怎么可能有?

    说到这里,张越就对天子深深拜道:“臣愿为天下先,以三年之功,令新丰全县,践此目标!”

    “然后以五年,使关中践此目标!”

    “二十年,天下大半践此!”

    说完,他就深深一拜,道:“臣愿立军令状!”

    “若不能,提头来见!”

    他当然有这个自信,可以做到。

    龚遂两手空空,一穷二白,上任渤海,接受一个烂摊子,都能做到!

    而他现在既有空间之力,还有天子和刘进支持,凭什么不能?

    更不提,他还能搞出无数先进工具,拿出大量先进的工具。

    起步基础和资源,十倍、百倍甚至千倍于龚遂!

    而张越相信,只要他在新丰做到了那个目标,再将关中也变成他所描述的那个世界。

    那么,公羊学派的士大夫们有什么理由拒绝他的领导?

    天子见了,却是一拍手,道:“卿真忠臣也!”

    若非不是忠臣,焉能如此?

    若非不是真的为了他家的利益着想,岂能如此?

    于是,他越看张越越喜欢,心里面只觉得满满的都是欢喜。

    “果然不愧是神君指引之良才啊……”他不无得意的想着,于是拉着张越的手,道:“朕在此温酒以待,待卿功成之日,朕当不吝以春秋之赏!”

    这就是发出,要将张越作为未来汉室,在他之后的掌权人和领袖来培养的信号了。

    所谓春秋之赏,不就是酬之以封国吗?

    而无军功而封侯的人,只能是丞相!

    当然了,他更愿意让张越去马上取功勋,立不世之功!

    张越见到这个情况,知道自己赌对了!

    只要天子能接受他的理念和想法,那么天下人迟早也会不得不接受。

    他知道,自己终于踏出了影响世界的第一步!

    对于任何一个穿越者来说,都难以拒绝这种可以按照自己的想法来塑造和改造世界的诱、惑!

第三百四十一节 皇后邀请

    当张越走出玉堂时,浑身上下都为之一轻,只觉得身体充满力量和干劲。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不知道当年董仲舒献天人三策,走出未央宫时,是否和他现在感觉一样?

    “张侍中……张侍中……”他刚刚走下玉堂台阶,就听到身后有人喊他。

    扭头一看,发现是一个陌生的宦官。

    “足下是?”张越微微皱眉问道。

    对方气喘吁吁的跑到张越面前,拱手拜道:“奴婢是皇后大长秋黄公下属,奉皇后之命,请侍中于后日入宫,参与家宴……”

    说着,他就将从怀里一封请帖,拜道:“皇后嘱托奴婢:本当令大长秋亲至而请,奈何大长秋赐告于家……”

    “哦……”张越倒是不在乎这点礼数,且卫皇后一直很给他面子。

    只是……他接过拜帖,忽然问道:“不知足下可知还有谁受邀赴宴?”

    这宦官没有多想,就答道:“丞相葛绎候及卫氏诸公、太子太傅石德皆已受邀,家上与长孙也将亲临!”

    说到这里,这宦官还特地强调:“奴婢听说,此番家宴,乃特地为侍中公所举行……”

    “知道了!”张越不悲不喜,收下请帖,恭身回道:“请阁下转告皇后:臣恭奉懿旨,当沐浴更衣,以朝凤驾!”

    对于卫皇后,张越是很尊敬的。

    这位家奴之女,以歌姬而母仪天下,几十年了天下没有传出半句有关她的坏话。

    张越也没有听说过,她曾经假皇后之权,而干涉国政的事情。

    一直以来,这位皇后就安静的宅在长乐宫中,起居都很俭朴,没有什么铺张浪费。

    这和长平烈候卫青的性格和习惯是一脉相承的。

    只是……

    丞相公孙贺和卫家的那些纨绔子们,还是算了吧!

    卫青英雄一世,却是虎父犬子。

    卫青和匈奴人打了一辈子仗,卫氏功勋和基业也都是建立在对匈奴的功勋上。

    但现在卫青的三个儿子,却都争相开始呼吁和平。

    特别是幼子卫登!

    当年,卫登刚刚出生,有一个卫青的老部下特别出塞,抓了一匹野马回来,献给卫青作为贺礼。

    卫青特别高兴,就给这个刚刚出生的儿子取了个小名叫‘?’意思是良马、骏马。

    连其表字也叫叔马。

    结果,卫家三兄弟里,和平呼声喊得最高的就是他了。

    只能说,慈父多败儿!

    除此之外,张越还发现了一个奇怪的事情没有请霍光!

    不可能是那宦官遗漏了。

    霍光的地位不在公孙贺父子之下,假如请了霍光,这个宦官应该不至于漏掉。

    换而言之……

    “霍光早就被人排挤出了太子系……”张越心里面想着。

    那么问题来了,是谁这么大胆?这么狂妄?居然将霍光排除在太子系之外。

    而且,看这个情况,这个事情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

    当然,霍光被排除,其实也是情有可原。

    毕竟,霍光不是卫家人。

    霍光是霍去病的同父异母弟弟。

    在霍去病功成名就之前,霍光甚至都不在长安。

    更关键的是对于卫家来说,或许霍光的存在是一个耻辱吧。

    因为,霍去病是私生子他的母亲卫少儿,年轻的时候只是平阳侯府的一个女奴。

    而且还是女奴的女儿,既世俗所称的家生子。

    这样的女性,在贵族家里的地位,就和工具一样。

    被用来笼络人的。

    所以霍去病的出身就是一个污点。

    于卫家而言,在卫青死后恐怕,恨不得将这段过去的家族史彻底遗忘吧。

    只是……

    “这也未免太小家子气了吧?”张越摇了摇头,感觉这些家伙真是作死啊。

    霍去病当年,可一点都不计较这个事情。

    他甚至坦然面对自己的出生,丝毫不以为意。

    或许在他眼里,真英雄不问出生。

    而且,他也不需要什么显赫的身世来衬托他了。

    他自己就是显赫,本身就是传奇。

    想到这里,张越就忍不住低声唱起了霍去病当年所作的一首战歌:“四夷既护,诸夏康兮。国家安宁,乐未央兮。载戢干戈,弓矢藏兮。麒麟来臻,凤凰翔兮。与天相保,永无疆兮。亲亲百年,各延长兮!”

    这才是真英雄!才是诸夏民族的军人!

    吾虽持长戟,驱策万里,征讨万国,屠戮天下,然吾真正追求的是止戈,是和平。

    以和平求和平,则和平不可得。

    以战争求和平,则和平成!

    打碎匈奴,征服世界,不就没有战争了吗?

    唱着这首歌,张越步步走下台阶,远方,赵柔娘和南信公主的笑声,如银铃般传入他的耳中。

    见到他来,两个小丫头,立刻就手拉手,跑了过来,围在他身边。

    南信公主更是眨着一双可爱的小眼睛,一脸萌萌哒的糯声道:“张侍中,奴奴要抱抱!”

    张越哈哈一笑,蹲下身子,抱起这个可爱的小精灵,又牵上赵柔娘的手,道:“今天,我给你们做好吃的!”

    顿时,就引来一片欢呼声。

    “我要吃饺子!”南信公主催声道:“我还要吃煎饼!”

    “柔娘要吃鸡蛋羹!”赵柔娘也欢呼起来:“好吃的鸡蛋羹!”

    “好!好!”张越笑着道:“都做!都做!”

    ………………………………

    夜幕徐徐降临,东宫的宫灯逐一点亮。

    太子刘据正看着手上的一份报告,这是他现在最信任的大臣王沂给他规划的食邑县治理计划。

    他一边看,一边点头,觉得这王沂真是大才!

    区区十余日,就拿出了这样条理分明的施政计划。

    这时,有一个侍从,急匆匆的走进来,捧着一份帛书,跪到刘据面前,奏道:“家上,此天子急传与家上所阅之书帛!”

    刘据没有回头,只是哦了一声,问道:“书中何事?父皇有何吩咐?”

    “回禀家上,此乃侍中张子重今日君前对奏之记录,陛下命臣传与家上阅读,陛下说了:此谋国之策,社稷之制,望太子细心阅读,然后呈奏于朕前,朕当亲览焉!”

    刘据听了,立刻好奇了起来。

    他老爹这么严肃认真的要求他阅读某个书简或者报告的事情可并不多啊。

    更别提还特地要求他写一封奏疏,谈谈感想。

    “难道,这张子重又做出了什么事情?”他微微诧异的接过那帛书,然后就挪不开眼睛了。

第三百四十二节 震动(1)

    所以云救也,当时则用,过则舍之,有易则易之,故守一而不变者,未睹治之至也长长的帛书,被打开来,摊在案几上,刘据感觉自己的胸膛里的心脏在砰砰砰的跳动着,他发现自己的手脚都在无法控制的战栗。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一时间,口干舌燥,面红耳赤,双手甚至紧紧的抓着腰间的绶带,难以自抑的握成了拳头。

    “这是……”他想要说话,想要呼喊,但却发现自己已经没有说话的力气,甚至已经失去对声带和口舌的控制力,只能在心里狂呼:“这是孤想要的!这正是孤孜孜以求的!”

    他俯下身子,看着帛书上的那些文字,只觉得每一个字都熠熠生辉,散发着光芒,充斥着无穷无尽的吸引力。

    就像是魔鬼的低语,让他无法控制自己,又像三王的唱诵,令他不由自主的就想要投入其中。

    他使劲的咽了一口水,然后郑重的坐在案几前,双手颤抖着捧起帛书,忍不住再次阅读。

    这一次他要从头开始,将每一个字都看一次。

    然后,又看一次。

    接着再读一次。

    直到将这帛书上的文字,都已经背熟了,记牢了,他才放下手中的帛书。

    然后微微站起身来,脚步有些踉跄,稍显狼狈的对左右侍从吩咐:“去请老师来此!”

    “再派人去请太子太傅来此!”

    他知道,这篇帛书上的文字内容一旦被公之于众。

    谷梁学派的末日就已经到来。

    根本没有人能抗拒,这帛书上描绘的那些伟大世界发出来的召唤。

    哪怕是谷梁学派的基本盘,那些大地主大贵族,也拒绝不了!

    …………………………………………

    半个时辰后,江升就和太子太傅石德,匆忙的赶到了东宫。

    “江公您怎么也来了?”石德见了江升颇为诧异。

    太子在深夜召唤他本已是罕见之事,同时召见江升,更是前所未有。

    “家上急诏……”江升看着石德,问道:“太傅可知是何事?”

    石德摇了摇头。

    江升见了,心里面一疙瘩:“难不成发生了什么大事?”

    但近些天来,长安城并没有什么大事发生啊?

    “先去见家上再说吧……”石德对江升微微拱手道。

    “也好!”两人于是联袂走进东宫,在宦官引领下,很快就来到了刘据面前。

    “老臣拜见家上!”江升微微颔首行礼。

    石德则是微微恭身致敬:“臣受命而来,不知家上有何吩咐?”

    刘据却是叹了口气,将自己手里的那叠帛书递了过去,道:“今日夜幕时分,父皇使使送来了这个……”

    “两位老师看看吧!”

    见太子如此郑重,石德和江升对视了一眼,然后拱手道:“诺!”

    石德恭身上前,接过了帛书,然后拿在手里,打开来看起来。

    “唯汉延和元年夏七月丁亥,侍中领新丰事张子重陛见,臣尚书忽奉诏随驾备于玉堂屏风后以录起居……”轻声念着帛书上抬头的文字,石德忍不住惊呼了一声:“这是‘故事’?”

    刘据微微点头,道:“然也!”

    石德与江升立刻变色,看向那帛书的眼神都变了

    所谓故事,在汉室朝堂上特指那些曾经发生过并且对国家起到了重要影响的君臣议论。

    某些情况下,甚至会涉及数十人。

    譬如诸侯大臣共诛诸吕,就是一个典型的故事。

    商山四郜见高帝,也是如此。

    这些‘故事’,每一个都曾在历史上发挥了重要作用,并在曾经和现在与将来还将发挥重要作用。

    譬如,当国家再次遇到相关问题或者君王想要重新解释这一问题时,就会命令御史大夫、廷尉从兰台取来相关记录文牍,当众宣读,百官共议。

    而君臣两人的单独对奏,还被记录为‘故事’的事情。

    哪怕在过去百年,都是极少极少的。

    历代天子在位期间,类似的故事十个手指数的清楚。

    但每一件都曾经影响了天下,甚至有些在今天依然发挥了重要影响。

    譬如先帝时,晁错独奏君前,于是削藩策下。

    又如当今在元光年间,召见董仲舒,于是罢黩百家独尊儒术。

    毫不客气的说,每一次出现了被列为‘汉家故事’的事情,都将深深影响整个天下!

    只是……

    那张子重何德何能,居然能在这样的年纪,就获得如此地位?

    石德感觉,自己这辈子都活到狗身上去了。

    因为,他今年已经五十多岁,但却连一个二十岁不到的小年轻都已经比不上了。

    江升更是脸色剧变,有些不太自然。

    他走到石德面前,微微拜道:“太傅可先让老朽来看看嘛?”

    石德自也不会拒绝,将帛书递过去,道:“正要请江公先看……”

    论起学问,还是江升强!

    这一点,石德很清楚。

    江升接过那帛书,立刻就看了起来。

    起初还有些不以为意,因为,在最开始这只是一次寻常的大臣向皇帝回报工作的记录罢了。

    讲的虽然细致,但江升却根本看不懂。

    他甚至不知道,记录的那些数据有什么意义。

    但很快,他就收敛了笑容,神色凝重了起来!

    因为,天子居然直接询问这个张子重是否要成为董仲舒的再传弟子?

    他的心脏,立刻就砰砰砰的跳了起来。

    江升很清楚,若公羊学派出现一个由天子承认和认证的‘董仲舒门徒’。

    那以这个年轻人的年纪,恐怕能压谷梁至少六十年!

    这怎么可以?

    但他甚至来不及非议这个事情,就已经被一段文字刺激的暴怒不已,狂暴的跳了起来。

    “一派胡言!胡说八道!不知所谓!”江升就像一条暴怒的公牛,额头上的青筋都因为愤怒而鼓了起来,双手抓着帛书恨不得将之撕碎。

    因为他看到了一段文字:侍中对曰:臣受陛下知遇之恩……臣闻所谓政教文质者,所以云救也,当时则用,过则舍之,有易则易,守一而不变者,未睹治之至也。

    这不是一派胡言什么是一派胡言?

    这非是胡说八道,又有什么是胡说八道?

    这都不是不知所谓,还有什么可以算得上不知所谓?

    当下,江升就对刘据拜道:“家上,这张子重所谓什么政教文质之言,不过歪门左道,假五德终始之说,缘饰圣言而已,不可信也,不足信也!”

    话虽如此,但他内心深处却是真的害怕了起来了。

    因为,这一段话,表面上似乎是引用了邹衍的五德终始理论。

    但实际上,却是公羊学派的三统论为主。

    作为公羊学派的老对头,江升对此当然是无比熟悉的。

    所谓三统论乃是董仲舒在邹衍的五德终始论的基础上发散而来,不过在董仲舒看来,这个世界不是五德相互轮替取代,而是夏商周三代不断治乱循环。

    既黑、白、赤的交替上升。

    表现于春秋之中,就是据鲁、亲周、故宋,而反应在现实政治之中,就是君王必须时刻关注天下社会的变化,以准确判断如今社会处于黑、白、赤的那一个阶段?

    以此作出相应的改制,来迎合这个阶段的天意民心。

    譬如说,改制易服色之类。

    但这一段话,却在董仲舒的理论基础上,更进一步。

    它不止要求简单的改制易服色改正朔了。

    连律法制度,也被要求做相应调整。

    更要命的是,这段话摒弃了董仲舒原本理论里的神秘思想和天人感应之类神神道道的东西,而是直白的阐述出来。

    这对谷梁学派的威胁,几乎是致命性的,更是针对性的!

    因为他的谷梁学派是复古为主,而董仲舒的公羊学派则是托古为目的。

    不同的主张就决定不同的道路。

    公羊学派认为,在孔子写春秋的那一刻,周王朝实际上已经灭亡了。

    所以在《公羊春秋》里,能找到多处强调‘上无天子,下无方伯’的记录。

    董仲舒虽然没有明说,但现在他的门徒已经开始公开宣称,孔子之作《春秋》目的就是要‘贬天子、退诸侯、讨大夫!’

    一部《春秋》就是一部乱臣贼子的耻辱记录书。

    这就是所谓的春秋之诛。

    将那些乱臣贼子们挂华表,吊城头,鞭笞万万年!

    而谷梁就不一样了。

    谷梁不认为有什么‘上无天子、下无方伯’的时代,但当时周王朝确实已经没有力量控制天下了。

    所以谷梁尊时王。

    什么时王?

    齐晋恒文!

    是故两者几乎南辕北辙,各类主张自相矛盾!

    对于江升来说,他是绝对不能接受公羊学派的三统论继续被发扬光大的。

    因为那意味着,谷梁学派所尊的‘时王’,将变成一个个可笑的玩具。

    更关键的是,若公羊学派接受了这个主张,那就意味着,他们的力量将会被大大增强,尤其是对于君王的影响力会大大增强!

    它将给君王提供,更有力和更灵活的施政手段和办法。

    想到这里,江升就有些跺脚,在心里暗恨:“天子为何不尊我谷梁呢?明明比起公羊,吾之谷梁更有利于君权啊!”

    这确实是事实,因为在公羊学派眼里,天地之间的一切事物都在不断变化,君王和国家需要不断调增自己来迎合这些变化。

    而谷梁就不一样了。

    谷梁认为君王凌驾于世间万物之上,就像贵族凌驾于庶民之上。

    皇帝永远是皇帝,贵族永远是贵族,而泥腿子永远是泥腿子。

    可惜,除了一些大地主大贵族外,很少有人瞧得起谷梁,甚至哪怕是大贵族大地主也有许多人鄙夷谷梁学派的这个态度。

    就像前不久的废奴运动,公羊学派的人一呼吁,无数大地主大贵族响应。

    这让江升真是无可奈何!

    刘据听了,却是叹道:“老师还是接着看下去吧……”

    江升闻言一楞,轻声嘀咕着:“难道这张子重还能有比这个理论还强的东西?”

    于是,他低着头看了下去。

    然后……

    轰!

    一个核弹落在了他的心神之中,让他摇摇欲坠,差点跌倒在地,还是两个侍从眼疾手快,连忙扶起他。

    “三世说……”江升颤抖着手指,手里的帛书在眼里如有千钧之重。

    三世体系!

    在董仲舒的三统论上更进一步!

    开明宗义,直至孔子本心!

    更可怕的是这个全新的三世体系逻辑自洽,粘合的极好!

    还有“王命论是什么?”江升额头上冒出了豆大的汗珠。

    “孔子知后当有汉使刘季承天命为新王?又是什么意思?”

    他感觉完全看不懂,也完全没有办法应对了!

    因为,他连对手手里拿的牌是什么都不清楚?拿什么来应对?

    更要命的是帛书上记录着:上闻之,大悦,长身而起,拜曰:以卿之见,朕当以何行而致太平?

    以卿之见,朕当以何行而致太平!

    以卿之见……

    这一句话,立刻在江升脑子里回荡,始终不绝,让他震耳欲聋,让他嫉妒万分,让他羡慕无比!

    当他很年轻很年轻的时候,就曾经幻想过,有朝一日,蒙天子之诏,以问天下之事,画社稷兴衰之策!

    然而,等了五十余年,啥都没有等到。

    而这个他日思夜想,苦苦等待的荣誉,却被一个小年轻,一个孙子辈的年轻人轻而易举的摘走了。

    这让他无法接受,无法相信!

    但莫名的……

    他却无法对此产生什么恨意。

    哪怕那个张子重完全是站在谷梁学派的对立立场上,哪怕他说的话,连一个字,江升也不想信。

    但……

    只要闭上眼睛,据乱世、升平世、太平世的三世描述就不可避免的浮上心头,萦绕在他的思维之中。

    “或许……”忽然内心中有一个声音在低声吟唱着:“此也可为我谷梁未来之基!”

    这个念头一起,立刻就如海啸般席卷江升的整个思维。

    似乎好像大概,拿来改一改,也可以作为谷梁的主张啊!

    抄袭算什么?

    谷梁又不是没有抄过公羊的东西。

    譬如说,在伍子胥的问题上,谷梁学派几乎是照着公羊学派的说法抄了一遍,只是去掉了赞扬伍子胥复仇的文字而已。

    自战国至今,诸子百家之间,儒家各派之间。

    谁没有抄过对方的东西啊?

第三百四十三节 震动(2)

    这个念头一起,立刻就化作无穷无尽的动力,让江升精神抖索,振奋百倍!

    学习(抄袭)其他学派的精华,这是战国诸子的优良传统。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也是历代学派振兴自我的根本法门。

    不能跟左传一样,连抄袭都抄不好,结果被那个张子重抓住一个漏洞,直接捶进了土里。

    所以……

    该怎么抄呢?

    据乱世、升平世、太平世的三世理论和名字,是可以保留的。

    也只能保留,因为这个事情已经得到了皇权的背书,被认可了。

    自己再去捣鼓一个不同体系,可能会承担很大的风险,而且说不定还很难被人接受。

    借用的话,那风险和宣传,就都在公羊学派那边了。

    这样想着,江升就高兴了起来。

    “任你狡猾如狐,还不是得为我做嫁衣?”江升甚至忍不住想要哼上小曲,多日来笼罩在心头的雾霾更是彻底散去。

    他迫不及待,想要马上回家,立刻闭关,开始在谷梁思想的基础上构筑谷梁的三世理论。

    以至于连后续的内容,他都不想看了。

    直到他发现,一直站在他旁边,一起看着帛书的石德,像个傻子一样,一动不动的矗立在身边。

    仿佛一个雕塑般,眼睛瞪得大大的,嘴巴微张,连呼吸都近乎停滞了。

    “太傅……太傅……”江升轻声唤着,石德却没有半点反应。

    江升忍不住用手推了推对方,石德才晃过神来,然后满眼惊惧,使劲的咽了一口口水,深深的长长的出了一口气。

    “太傅您怎么了?”江升皱着眉头,疑惑着问道:“那张子重之所谓三世说固然精妙,但太傅不止于此吧?”

    江升承认,那三世理论确实震撼人心。

    但也就仅止于此了。

    就像董仲舒当年提出了大一统理论和天人感应思想,天下虽然闻而震怖,但醒悟过来后,各个学派立刻就拼命抄袭起来。

    譬如韩诗学派,直接将公羊学派的大一统和天人感应思想,写进了自己的经书里。

    谷梁学派也是一般,趁机将董仲舒学说里契合谷梁的部分吸收了进去。

    但石德的反应,却是太奇怪了。

    石德望着江升,精神恍惚不定,他忽地苦笑起来嘴里反复喃喃自语着,嘟囔着一些含糊不清的话。

    江升凑过去,仔细一听,才知道对方在说什么。

    “王者之迹熄而《诗》亡,《诗》亡而后《春秋》作,孟子诚不欺我也……”

    “太傅这是怎么了?”江升满眼疑惑。

    孟子思想,在当世属于典型的厕纸,有用的时候才会有人想起来,去拿来给自己充作解释的背景。

    而无用之时,则丢在一边,连看都不会看。

    谷梁学派甚至一度有过‘非孟’的思潮和想法。

    因为,孟子是子思先生的门徒,而子思先生是孔子的曾孙,曾子的弟子。

    和出走魏国,自立门户的子夏先生,那是针尖对麦芒的异端啊!

    春秋各学派兴起后,就痛斥了子思、子张这些‘异端’的行为,对他们分裂儒家的行径予以了严厉斥责!

    尤其是谷梁学派,曾经一度以‘道敌’的态度对待流传下来的思孟学派。

    为什么?

    因为这些异端,非但没有终止他们宣扬子思和孟子的异端行径,反而鼓吹什么‘义者,利之合也’‘民贵君轻’。

    完全应该送去杨教授的感化室好好感化一下!

    也就这些年,被公羊打压的太惨了,谷梁才会拉起思孟的小手,一起对抗霸权。

    但骨子里,却是嘲讽和轻视思孟学派的那些东西的。

    君子岂能言利?

    君子又怎么可以非君?

    帽子再旧那也是戴在头上的,鞋子再新,那也是被踩在脚下的。

    尊尊亲亲之道,君子仁义之风,断不能有分毫玷污!

    若在以前,像石德这样的谷梁学者,是断断不可能在太子面前引用孟子的话。

    更别提还是这一句!

    这一句否认了春秋有王者的话!

    石德看着江升,苦笑着指着帛书上,最后的那些文字,大笑着道:“江公自己看吧!”

    他仰着头,望着房梁,大声说道:“谷梁亡矣!谷梁亡矣!”

    他这一生的所学所求,在真正的大道面前,不值一文!不值一文!

    孔子说:朝闻道夕死可矣。

    但为什么自己闻道,却没有半分欣喜?反而充满了恐惧和震怖?

    莫名的,石德想起了两个月前,他曾见自己的两个孙子,在院子里嬉戏玩闹时所说的话。

    “……到那个时候,我就叫我的门徒们,入你的门下,穿你的儒袍,着你的儒冠,篡改你的经典,修改你的文字,破坏你定下的法度,叫这世间所有的人都来信奉我的道理,读我的书,做我今日想做而做不成的事情,而所有的罪孽都将归于你身……”

    难道……

    吾所学所读所求的不是孔子的书简。

    而是……

    少正卯的邪说?

    这个念头一起,石德的眼角就老泪纵横。

    江升看着,却是莫名其妙,在心里嘀咕:“那张子重还能有什么更好的见解不成?”

    在感情上,江升不想相信,但理智却告诉他,似乎很有可能。

    于是他拿着帛书,朝着后面看去。

    轰!

    整个宇宙在眼前破碎,星河在以可见的速度崩解。

    帛书上的文字,化作一把把利刃,扎进他的心里,突入骨髓之中,搅碎了他的五脏六腑,碾碎了他的思想。

    “孟子曰:故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今天将降大任于汉室刘氏亦如是!”

    “如今乃升平世之初,小康之治之始也!”

    “所谓小康世,分为初、中、高三个阶段……”

    “孟子曰:五亩之宅,树之以桑……小康之治,初之盛也……”

    “所谓小康之治中级阶段,老子曰:至治之极也,鸡犬相闻,民至老死而不相往来……”

    而有关小康世的全盛描述,更是让江升感觉自己内心有一个声音在呼喊着:“那就是吾要的!这就是孔子追求的,这就是三王五帝之治!”

    “其时天下混一,海内并为一家,幼有所教,老有所养,百姓自生至死,皆由圣王照拂,其贫穷者,可得天子津贴,以养其儿女,其富贵者,献财帛以助天子教化、恩养万民!”念着帛书上的文字,江升感觉手脚都在颤抖,空前的寒意袭上心头。

    谷梁学派的尊尊亲亲,在这个世界面前破碎。

    “当其之世,百姓无分男女,皆可受九年之教,有名师教之,授之以谋生之技,修之以道德之术……当其之世,百姓有疾病、送葬之事,而天子之恩垂之,纵其孑然一身,无依无靠,犹可得药石之治,既不幸死,有吏员持天子诏而葬之,四邻皆哀……”

    继续读着,江升感觉自己的心脏在怦然挑动,那来自灵魂深处的声音在召唤。

    几乎没有人能抗拒这种召唤,先王和先贤们,早已经在诸夏百姓的灵魂里篆刻下了对于这样的理想世界的向往之情。

    这是根深蒂固的情节,更是无法拒绝的召唤。

    而更深的震怖,却如影随形,立刻投入他的灵魂。

    “当小康之世,臻于极致,则太平临矣,当其之世,因治已至极,米面肉鱼,无穷无尽,油盐柴米,用之不竭,民无三餐之忧,唯忧今夜夜宵食何?王无政事之烦,唯烦天下无事矣……”

    已然破碎的世界,瞬间重新恢复。

    江升甚至感觉到了,他看见了那个璀璨的世界。

    名为太平世的辉煌之世。

    那是天堂,士大夫们毕生孜孜以求的终极梦想。

    哪怕是江升,都感觉到了,自己早已经冷却的血液,竟有再次沸腾的迹象,那早已经冰冷的躯体,重新发散出光和热。

    他吞了吞唾液,手上的帛书,忽然变得沉重无比,仿佛手里拿着的不是薄薄的帛书,而是泰山之重!

    压得他有些把握不住,忍不住弓下了腰背。

    江升已经不敢再看了,也无法再看了。

    因为他感觉,脑子有些昏昏沉沉,整个人的意志,似乎都已经涣散了。

    一切的执念与一切的追求,在此刻化作了一声叹息。

    心中甚至有声音在质疑。

    质疑他的所有!

    他所坚持的,他所执着的,他所深信不疑和所虔信的,似乎都被狂风肆虐了一般。

    至于抄袭?借鉴?

    江升知道,帛书上所言的小康世和太平世的描述,那些伟大世界的召唤,是建立在公羊学派的理论基础上的。

    它们指向的是建筑于公羊思想所指导的未来世界。

    谷梁学派执着的尊尊亲亲之道,所主张的君子墨守,所强调的尊卑礼法秩序,根本抵达不了那样的世界。

    这个念头一起,那沸腾的血液,立刻被寒霜笼罩,那燃烧的光与热,落入了无穷无尽的黑暗之中。

    直至此刻,江升终于知道了,为何石德会出现那样的样子?

    “谷梁要亡……”江升的内心,也同样蹦出了这样的念头。

    “不行!”他立刻就将内心的所有相关念头全部搅碎。

    若谷梁消亡,那他的整个人生,就将失去了所有的意义!

    他这一生的追求和努力,都将成为笑柄。

    甚至很可能,他和他的徒子徒孙都将沦落到杨朱学派那样的可悲下场中。

    “必须要想办法,在这样的危机中,获得生机!”

    江升在内心思索着,可是,这又谈何容易?

    江升知道,天下人渴望太平世,渴望小康世,不是一天两天,甚至不是十年二十年。

    而是数以百年!

    当平王东迁,宗周秩序轰然倒塌,列国纷争,乱世降临开始。

    这种渴望和渴求就已经深入人心了。

    孔子作春秋,六儒散于四方。

    子夏先生在河西开讲,法家初生。

    齐威王建立稷下学宫,黄老思想萌芽。

    墨翟从儒而墨,赤脚蓑衣,立下墨家道统。

    许行先生率领门徒,从墨家脱离,专心于农稷之事。

    荀子入秦,儒法渐渐合流。

    …………

    诸子百家历代先贤,或奔走于列国,或主政于朝堂,或扎根在基层,或将希望寄托于缥缈之中,甚至不惜掀起滔天血海,制造无穷灾难。

    但所有人的目的,都是相同的终结乱世,再造太平!

    而在今天,在现在,有人终于登高一呼,将通向太平的道路,展现在世人眼前,将通向太平世界旅途上的美好展现人前。

    毋庸置疑,必是从者如云,附者如雨。

    人人争先恐后,为了抵达那最终的太平盛世,有的是人愿意为王前驱,有的是理想主义者愿意将自己化作火炬,化作燃料来点燃照亮前方道路的火炬。

    因为这是祖祖辈辈,几百年来,数十代人的梦想。

    也是诸子百家先贤们共同的梦想。

    为了这个梦想,无数人将不惜一切。

第三百四十四节 坑爹

    “怎么办?”江升颤抖着双手,他想不到解决的办法。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而倘若找不到解决的办法,那等于举手投降。

    从今以后,公羊学派将彻底垄断对春秋的解释权!

    谷梁和左传,将彻底失去在春秋的话语权!

    就像夹氏传和邹氏传,成为一个只能在小圈子里自娱自乐的自嗨之物。

    不会有新鲜血液,也不可能有年轻人加入。

    甚至连本身的学者,也将离开、抛弃谷梁!

    这种事情,又不是没有发生过!

    甚至就是如今,不也是这样吗?

    太子和太子太傅石德的神色与表情,就已经说明了,谷梁学派的存亡,就在今天!

    在这个生死存亡的时刻,江升不得不开动他的全部思维,努力去想解决方案。

    猛然间,一道闪电,划破江升的心头。

    “或许……吾还可以这样……”他在心里想着。

    只是……

    这样做的话,对于谷梁本身,也是杀敌八百,自损一千。

    甚至极有可能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所以,他立刻就摇头:“不行,这样绝对不行!”

    但……

    很快就放弃了挣扎。

    因为他发现,只有这一条路,还能为谷梁赢得一线生机。

    也唯有如此,才有可能阻止这一切!

    但这个事情绝对不能告诉太子!

    甚至不能告诉石德!

    因为,这个事情本身就是一颗毒药。

    这样想着,江升对刘据拜道:“家上,可否让老臣抄录一份,带回去研读?”

    刘据听了,根本就没有回过神来。

    此刻的他,整个心神,都沉浸在帛书上描述的世界里。

    脑子里甚至在不停的憧憬那些美好世界的细节。

    如今,他已经无可救药的沉浸其中了。

    脑子里更是在不断的畅想和狂想着未来有朝一日小康之治在他手里实现的时候的情况。

    没办法,张越描述的那些世界,对于汉人而言,根本就拒绝不了!

    江升见了,叹了口气,内心的想法却更坚定了。

    他对左右挥了挥手,吩咐道:“为我准备笔墨,我要抄录!”

    ……………………………………

    事实上,类似这样的帛书,自然不可能只给了刘据一个人。

    在这天傍晚,在长安的重臣,几乎人手被发放了一份。

    丞相公孙贺算是这些人中第一个得到的。

    这是他的特权,也是他丞相身份的象征。

    不过也就仅此而已了。

    前来送书的宦官,甚至都没有留下任何来自天子的指示,就扬长而去。

    “天子此时忽然送帛书……”公孙贺不免揣测起来:“究竟有何用意?”

    带着这样的想法,他将帛书打开来,低头一看,瞬间目瞪口呆,久久不能自语。

    直到他将帛书合上,心绪依然难以平静。

    “三世说……”公孙贺望着眼前的油灯,低低叹息着:“小康世三个阶段,太平世……”

    “倘若我再年轻三十岁,说不定也要热血沸腾,为王前驱了……”他沉声叹着。

    理想、抱负和追求,他年轻的时候自然也有。

    只是……

    在官场和政坛上,活跃了这么多年,经历了这么多事之后。

    他的心早已经死寂,血也早已经冷却。

    虽然在看帛书之时,他那早已经死寂的心,重新跳动了一下,那早已经冷却的血液,忽然有了一丝温度。

    不过,也就仅仅是这样而已。

    理想和抱负以及追求,那是年轻人才关心的事情。

    成年人和政客,则只关心利益和因此导致的变化。

    “看来,这个张子重真的要一飞冲天喽……”公孙贺无奈的叹息着:“柔儿恐怕只能在船狱之中渡过这一生了……”

    那个侍中地位越高,他孙子公孙柔就越不可能出狱。

    甚至,还可能殃及整个公孙家族的未来!

    “必须与他媾和了!”公孙贺在心里想着:“哪怕是跪下来,纵然是负荆请罪,即使是颜面尽失,也必须与此子言和!”

    再不和他讲和,和他冰释前嫌,难道还要等到他凌驾到公孙氏头顶上那一天吗?

    公羊学派的人,一直都是暴脾气。

    当年,公孙弘能够因为他老师胡毋生与董仲舒之间的学术纷争,就处心积虑的给董仲舒下套,甚至要置对方于死地。

    要不是董仲舒名气太大了,说不定就被公孙弘给坑死了。

    即使如此,董仲舒也只能辞官回家,等公孙弘病逝才敢再出来。

    连同门之间,都能搞得如此激烈。

    对付仇人,公羊学派的人素来讲究不留余地。

    说杀全家,就真的会杀全家的!

    “后日的皇后家宴,就是最好的机会!”公孙贺在心里盘算着,计划着如何与那个侍中官和解。

    他已下定决心,不惜代价了。

    至于面子?至于丞相的体统?

    那值几个钱?

    “长平烈候都还曾给李夫人的父亲贺寿呢!”公孙贺在心里自我安慰着自己。

    就在这时,忽然,他见到长子公孙敬声鬼鬼祟祟的从丞相府的后门,溜了进来,悄悄的向着长史办公的衙门那边走去。

    “这个逆子这个时候来丞相府想干什么?”公孙贺忽然感觉心里面一疙瘩,紧张了起来。

    他记得自己很早就千叮咛万嘱咐过他,现在是非常时期,除非有十万火急的事情,不要随便来丞相府,甚至最好别出门的吗?

    这个蠢货难道不知道,执金吾早就盯上他了?

    “还嫌吾家不够乱吗?”公孙贺叹了口气,走了过去,大声道:“逆子!吾不是交代了汝,近日不要出门,不要在外面和那些不三不四的狐朋狗友来往吗?”

    公孙敬声回过头来,见到是自己的父亲,顿时三魂七魄都吓了出来。

    “父亲……”他勉强露出一个笑脸,对公孙贺拜道:“儿子只是来丞相府随便看看……”

    “随便看看?”公孙贺信他才有鬼了!

    “长史!”公孙贺厉声喊道。

    旋即一个官吏从衙门内跑了出来,见到公孙贺父子,立刻拜道:“丞相、太仆,有何事?”

    “吾问汝,太仆最近可有来过丞相府找汝?”公孙贺盯着对方,逼问着。

    对方看了看公孙敬声,又看了看公孙贺,犹豫不决。

    这下子,公孙贺如何不知道,自己的宝贝儿子又瞒着他干蠢事了!

    “太仆究竟让汝做了什么事情?”公孙贺迈步上前,盯着对方,道:“不要妄想隐瞒,也别想给这逆子打掩护!”

    对方见了公孙贺的模样,知道隐瞒不住了。于是拜道:“回禀丞相,上月京辅都尉李善转来执金吾公文,调长水隧营往新丰听事,太仆命下官不要批复……”

    “逆子!”公孙贺甚至不等听完,就一脚将公孙敬声踹倒在地:“吾家迟早要毁在汝这逆子之手!”

    “苍天拉,吾究竟造了什么孽?竟有汝这般的不孝子!”

    “说!汝究竟还瞒着吾干了什么好事?”公孙贺现在恨不得将眼前这个不孝子剁碎了!

    他苦心积虑,甚至舍下脸皮,去托皇后,邀请那张子重,居中说和,为此他甚至不惜舍下老脸,去求长乐宫的好几位大人物。

    结果这逆子倒好,还嫌他这个老脸丢的不够,拼命的搞事情!

    要不是今天自己撞见了,后天晚上去了长乐宫,在皇后面前还不知道要丢多大的脸!

    更可怕的是,这个事情要是被皇后知道了,皇后会怎么想?

    本宫为了汝家的事情,耗尽心思,处心积虑,汝就是这样回报本宫的?

    皇后脾气再好,也要暴走!

    恐怕以后皇后再也不会管他家的破事了!

    公孙敬声却是根本不敢回嘴,只能跪在地上,磕头拜道:“回禀父亲大人,除此之外,真的没有了……”

    他小声的嘟囔着:“此事也是儿子受阳时主的托付才做的……”

    “阳时?”公孙贺对这个儿子已经彻底绝望了:“你这逆子和你那个不孝子你们父子是要联手起来,将吾家这上下数百口统统害死了才肯罢休是吧?”

    这个事情看似很小,但……

    公孙贺知道,很多人就是死在了这样的小事上面!

    颜异、咸宣、义纵还有王温舒,都是这么死的。

    这个事情要是传到了长孙耳朵里、太子耳朵里、甚至天子耳朵里。

    他们会怎么想?怎么看?

    你们公孙家很有本事嘛!

    连朕(孤)长孙(长子)的事情也敢耍花样,拉后腿?

    甚至,夸张一点的话……

    “此泱泱者,非少主之臣也!”

    先帝的话,在耳畔炸响,公孙贺莫名的浑身打了个冷战。

    条候周亚夫,有安社稷之功,却因为一块牛肉,丢掉了性命。

    甚至条候家族也因此从此陨落,消失在政坛上。

    他和周亚夫相比,连周亚夫的指头也比不上。

    “吾教训过汝多少次了?”公孙贺气的胡子都要倒立起来了:“不要搞事,不要搞事,汝怎么就听不进去呢?”

    “汝怎么就不知道呢?”

    “父亲大人,儿子知错了!”公孙敬声现在也是悔的肠子都青了,他一边磕头,一边带着哭腔求道:“儿子怎么知道,那张子重居然能做出那样的事情来……”

    要是早知道那个张子重能补全三世体系,借他一百个胆子他也不敢啊!

    “父亲大人,您可得救救儿子啊!”公孙敬声此刻是真的感觉到害怕和恐惧了。

    那三世体系一出,他就明白了,自己小命危在旦夕!

    以那人的心胸和素来的行为来看,他一定会报复!也必定会报复!

    旁的不说,仅仅只是如实将情况上报,他也是死无葬身之地!

    原因很简单。

    在以前,他指使丞相长史,故意拖延调遣长水隧营的行为,撑死了也就只能算是‘渎职’,罚点黄金而已。

    但在现在,在这个节点,要是这个事情被捅了出去。

    性质就彻底变了,情况也完全不同了!

    现在,他的行为属于‘蓄意破坏天子圣制,阻扰汉家‘致太平’’。

    传出去不用天子动手,士林的唾液也能淹死他。

    都不需要鼓噪,就会有无数人组团,来他家家门口,天天唱挽歌。

    也不需要动员,就会有无数小孩子往他家院子里丢石头砸臭鸡蛋。

    也正因为明白这一点,公孙敬声才会立刻赶来丞相府,想要亡羊补牢,企图让丞相长史帮他将责任推给其他人。

    公孙贺却是叹了一声,他不知道,这算不算是自己的报应!

    他一辈子都在玩弄阴谋诡计和权术,一辈子都在算计别人。

    到老来,却被孙子、儿子,一个个争先恐后的挖坑,还一个个生怕坑不死他,生怕他死的慢了。

    “逆子!”公孙贺现在要是手里有把刀,恐怕已经将公孙敬声砍成肉泥了。

    但可惜没有!

    “跟我来,马上进宫去向皇后解释!”

    现在能救他们父子的也就只有皇后了。

    但愿皇后能念在长平烈候的旧情上,给他几分面子!

第三百四十五节 炙手可热

    延和元年夏七月已丑(十三)。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从下午开始,张越就已经在准备了。

    他命侍女宦官们,将一件件丝帛绸缎,放入一个个箱子里叠好,又将准备好的金饼,铺在箱子下面。

    同时,将大约五十枚从少府兑换来的麟趾金,压在绸缎之上。

    装了足足五个箱子,以合汉人尚五的习俗。

    一切准备就绪,张越便让人将这些箱子装上马车,驱车来到了未央宫的宫门口。

    袁常早已经在此等候。

    见到张越的马车,他立刻迎上前来,拜道:“弟子恭问老师安……”

    这个纨绔子今天难得的穿了一套正装,褒衣博带,戴着一顶进贤冠,腰配具剑,看上去还真有些士大夫的模样。

    “起来吧……”张越打量了他一番,笑道:“今日,汝随我赴宴,须记得少言谨行,万勿有行差踏错!”

    如今,他的地位不同了。

    特别是他马上就要得董越之荐,成为董仲舒的再传弟子。

    在公开场合上,多多少少得讲究一些体统和脸面了,不能再像过去那样,随心所欲的恣意妄为了。

    这也是西方人所谓的‘欲戴王冠,必承其重’。

    权力与义务和责任,从来都是相辅相成的。

    “诺!”袁常也知道这个规矩,恭敬的拜道:“弟子谨奉命……”

    说着就恭身回到自己的车上,驱车跟在张越身后。

    ……………………………………

    婚礼,在先秦两汉时代,又作昏礼。

    礼曰:夫昏礼万世之始也,取於异姓,所以附远厚列也。

    当此之世,昏礼是神圣而严肃的庄严之事。

    更是人伦礼仪大道!

    昏礼和乡射礼、祭祀礼、加冠礼,并为士大夫人生中最重要的四件大事。

    所以,在这样的庄严的礼仪之中。

    一切喧哗和胍噪,都是对昏礼当事人的羞辱!

    这种羞辱,仅次于辱骂别人父母、师长。

    是故在汉代,闹洞房这种习俗是根本不存在的。

    休说闹洞房了,在昏礼仪式进行前后,没有规矩的说话,都会被主人视为对自己的最直接挑衅和最强烈攻击。

    今日,虽然只是霍光续弦的日子,迎娶的也只是原来的滕妾已故的霍夫人的陪嫁侍女霍氏。

    但相关礼仪和制度安排,却是一丝不苟。

    当张越驱车赶到位于尚冠里大道的霍府时。

    霍府左右进出的路段,已经被带甲的军人所占领了。

    作为奉车都尉,霍光续弦,已有资格得到比照九卿大昏的安保等级。

    寻常人等在这个时间别说接近霍府,进去蹭饭吃了。

    连靠近也会被驱逐。

    只有携带了霍府请帖的人,才能获准入内。

    张越驱车,到了霍府门口,立刻就有迎宾使者迎上前来,恭身拜道:“不贤者明友,受命泰山大人命,恭迎贵客,贵客远来,辱临寒舍,不胜惶恐之至!”

    张越立刻上前,扶起对方,道:“毅不才,蒙霍光不弃,请以列席昏礼,观此盛事,谨具薄礼,聊表心意……”

    说着,就让随车的车夫,将装在马车后面的礼箱搬下来。

    “惭愧!”对方立刻再拜:“明公厚礼,不贤者明友谨谢,请明公入内,略饮浊酒……”

    立刻就有着下人,将张越送上的礼箱,搬入霍府。

    直至此刻,袁常才敢下车,站到张越身边。

    张越微微笑着拱手介绍道:“此吾之不肖门徒袁氏小子……”

    袁常立刻就稽首而拜,道:“张公门徒袁常敬拜明公!”

    对方连忙上前,扶起袁常,道:“袁公子客气了……”

    然后,他拱手道:“明公、袁公子,请……”

    说着就带着张越和袁常,从霍府正门走了进去。

    “范将军,稍候愿请相见……”张越走着,轻声说道。

    对方闻言,恭身道:“侍中有请,明友不敢辞,愿与侍中把酒言欢……”

    对方正是霍光的女婿护羌校尉范明友。

    说起来,这霍家内部的事情,也是一塌糊涂。

    就拿这次霍光续弦娶的这位夫人吧。

    她本来是霍光原配东闾夫人的陪嫁侍女,在这个时代,士大夫贵族们结婚,可不只是娶一个妹子那么简单的。

    正常来说,一般嫁过去一个女儿,就得陪嫁过去一堆的姐姐妹妹。

    所以,小姨子的屁股在如今基本上是姐夫的……

    而且,这个习俗也非常符合公羊学派的主张。

    所谓:媵者何?诸侯娶一国而二国往媵之,以侄娣从;侄者何?兄之子也;娣者何?弟也。诸侯一聘九女!

    此番霍光续弦,其实也是依附于这个理论的。

    按照公羊学派的滕昏制度,一个士大夫终生只结一次婚。

    若原配亡故,就从滕妻里选一人,续为正妻。

    但问题是这次续弦的这位霍夫人,只是霍光原配的陪嫁侍女。

    在她之上,还有好几个东闾氏的滕妻还活着呢。

    讲道理,怎么轮都轮不到她的。

    但偏偏霍光在东闾夫人去世后,选了好几年后却选了她。

    这其中恐怕上演了无数次宫心计和宫斗大戏。

    这位新晋的准霍夫人的手腕和心机,自然不能小觑。

    陪嫁侍女逆袭成为正妻,可比后世的小三逆袭成正宫的事情更罕见、少见。

    因为,她需要搞定的可不止是一个霍光。

    她还得让娘家人也就是东闾家族承认,她也有资格!

    这可比登天还难。

    是故,在汉季类似的例子少得可怜。

    这位霍夫人的手段和心机自不用说!

    不过,这和张越没有半毛钱关系,

    要不是他偶尔听见了下面的宦官的议论,他甚至都还不知道这些八卦呢。

    范明友领着张越和袁常,穿过霍府的阁楼庭院,进了一间客居,拜道:“陋室多简,还望明公担待,明公有所要求,尽管吩咐左右下人,若找待不周,望请恕罪!”

    说着就再拜三拜,才敢起身,恭身后退。

    张越带着袁常,走进那客居,抬头打量了一番这房间的布局。

    很显然,这个客房霍家花了许多心思,做了许多准备。

    所有的器皿都是全新的,连地板都已经被换了一次。

    房中左右两侧,侍立着几个俏丽的美少女,年纪基本都在十六七岁左右,人人俏脸含春,一副予取予求的神态。

    张越见着也是啧啧称奇,在心里面更是感慨万千。

    这霍光这次昏礼,恐怕仅仅是在招待客人方面的花费就是千万以上了。

    霍氏之富,可见一斑!

    “老师请上座……”袁常却是开始了履行自己的弟子职责,将房中上首的坐席,擦的干干净净,才来到张越身边恭拜着。

    作为首富之子,他这些日子来,一直都在接受严格的名士弟子训练,他爹为了让他能坐稳那个张氏门徒的位置可谓是煞费苦心。

    现在,成果显现了出来,至少在表面上这个纨绔子还是做的有模有样的。

    张越见了,也是笑了笑,就坐下来,对他道:“在为师面前不用拘谨……该是什么样子就是什么样子……”

    “弟子不敢!”袁常虽然心里面很想赞同张越的话,但他知道,这是不行的。

    他可是张门的首徒,大师兄。

    这可不是以前过家家了,天下人的目光,都可能聚焦在他身上。

    他纨绔归纨绔,也不敢在这样的事情上面失分。

    所以近来,他很努力的开始学习礼仪、经义,有些时候甚至彻夜苦读。

    让他父亲近乎老泪纵横,顿感人生大慰。

    师徒正说话间,就听到外面有人轻声敲门:“敢问尊驾可是侍中张公讳毅足下?我家主人求见,愿请张公不吝相见!”

    说着一张拜帖,就被放到了门槛上。

    袁常立刻对张越一拜,然后趋步前行,刚要拿起拜帖,就看到了十余个小厮打扮的男子,争先恐后的将拜帖投到了门槛上,这些人全部恭拜在地,口称:“我家主人,愿请张公不吝拔冗一见……得罪之处,乞请恕罪!”

    而那些拜帖,几乎全是鎏金的漆装,其封皮之上,用着小篡写着求见人的姓氏、官名或者爵位。

    袁常只是扫了一眼,脑袋就低的更低了,态度更加谦卑了。

    只是说话的语调,却难免有些骄傲。

    他学着自己学过的礼仪,对着这些人长身作揖,拜道:“吾乃老师门徒袁常,望请诸公回禀贵主:公等厚爱,常必转呈老师座前……”

    说着就小心的、郑重的匍匐在地,将那些拜帖一封封的拿起来。

    仿佛像对待稀世珍宝一样。

    因为,这些拜帖上的名字,每一个都令他如雷贯耳,让他不敢轻视。

    捧着这些拜帖,袁常恭身来到张越身前,将它们放到案几上拜道:“请老师吩咐!”

    张越扫了一眼这些堆在案几上的拜帖,也有些莫名其妙。

    “这是怎么回事?”张越眉头微微皱起。

    这些拜帖上,一个个名字烨烨生辉。

    几乎都是这长安城中有名有姓的大人物,甚至天下知名的人物。

    但现在这些大人物,却纷纷递来拜帖,毕恭毕敬,求与张越一见。

    随手打开其中一份,张越就见到拜帖内用着无比热情和谦卑的文字说道:“闻公大贤,愿请赐见,不才不胜惶恐之至,尚书王忽顿首再拜!”

    “王忽?”张越皱了皱眉头。

    这天下姓王的很多,但在尚书台里,姓王的尚书郎却只有三五个。

    叫王忽的则只有一个执金吾王莽的儿子。

    张越能知道他,是因为在张越的回溯的历史中,这位王公子干了一个傻事。

    什么傻事?

    当众戳穿了皇帝的新衣。

    他在当今天子驾崩后,公然宣称:帝崩,忽常在左右,安得遗诏封三子事?

    否认了当今有遗诏让霍光等人辅政的安排。

    这自然是很傻很傻的。

    也是需要付出代价的。

    哪怕他爹是王莽也保不住了,这位王公子最终难逃一杯毒酒的下场。

    且是他爹亲手毒死的!

    而在如今,这位很傻很天真的王公子担任尚书,经常参与记录朝会过程。

    地位和官职虽然都很低,但权力还算大。

    加上他爹王莽深得当今信任,故在长安的二代圈子里算是拔尖的年轻人物。

    又翻看另外一封拜帖,用词基本一致,落款则是青州刺史隽不疑。

    这也是一位大人物!

    法家的青年俊杰,御史中丞暴胜之的女婿。

    据说为人风流,性格坦荡,乃是当世君子。

    其督青州,连续五年,政绩课最,打的青州豪强两千石们哭爹喊娘。

    又清查地方冤狱,为许多无辜蒙冤的百姓平反。

    顺便说一句,这位隽不疑隽刺史是历史上第一位被百姓称为‘青天’的官吏袁常现在身上的服饰打扮,基本上就是cos当年隽不疑见暴胜之时的装扮。

    不过,隽青天现在还没有长成,依然需要他岳父暴胜之的羽翼。

    而且,他本人也很年轻今年才不到三十。

    但他却已经有了七年从政履历了,而且担任了六年的青州刺史。

    算是现在汉室中生代里最杰出的代表之一。

    再看下面的其他拜帖,不是年轻有才的精英官吏,就是出身高贵的列侯、名臣子侄。

    张越甚至还看到了儿宽之子儿不疑的名字。

    这就有些奇怪了。

    张越自问自己不可能有这么大的名声。

    更没有什么王八之气,可以虎躯一震,就让人纳头就拜更何况就算有,这王八之气也得见到人才能发挥作用吧?

    但这是怎么回事?

    仿佛自己一夜间就成为了香饽饽了。

    这些年轻俊杰和公卿列侯子弟们争先恐后的求见。

    一个个用词谦卑,仿佛自己要是不见他们,那就是他们做人失败,人品不行,道德败坏,就会惭愧至极,就会深感沮丧乃至于得反省自问,面壁思过。

    正想着,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时,门口又传来了敲门声,随即张安世的身影出现在了门口。

    “贤弟快随我来,去愚兄那里避一避……”张安世也没有客气,直接对张越招手说道。

    “嗯?”张越有些不解。

    “倘若贤弟想被四五个岳丈争抢,那就当愚兄没说了……”张安世强忍着笑意说道。

    也就是他,才会来做这种通风报信的事情,换了别人,恐怕早就搬好小板凳准备看戏了。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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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汉中期,民生聊困,国势日衰。
无数士大夫名士,纷纷高呼:张生不出,奈天下何!?
于是,谚曰:张与刘,共天下。我要做门阀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我要做门阀,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我要做门阀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