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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要离刺荆轲     我要做门阀txt下载     我要做门阀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九百零二节 各自的选择(1)

    延和二年春三月十八,清晨。

    盐泽的早晨,气温有些低。

    许多士兵,不得不在身上加了一件单衣。

    数十名斥候,踏着晨雾,疾驰而来。

    “将军!”秦武高声报告:“确认匈奴部族大纛!是黑雕大纛!”

    司马玄闻言,立刻让家臣取来他随身携带的一本图册。

    这是尚书台,利用雕版印刷技术的突破而刊印的一本指导性的图册。

    据说,乃是张侍中先尚书令张安世建议的。

    其上,绘制了所有已知的主要匈奴部族、属国与附庸的大纛与已知数据、战法、前线军人对其的描述、记录。

    翻开这部用白纸印刷出来的图册,司马玄直接翻到名为‘大纛录’的页面。

    数十副匈奴精锐万骑以及匈奴主要部族的大纛图画,就袒露眼前。

    很轻易的,司马玄就找到了一面绘制着黑雕的大纛。

    “呼揭部!”司马玄迅速确认了敌人。

    然后就按图索骥,找到了附录里的有关此部的数据。

    “好家伙,居然还是单于的主力之一!”司马玄看着图册上的文字,面色渐渐严肃,对着左右道:“虽然不是单于庭直属的万骑,但也是与海西候多次交手的精锐了!”

    “天山会战、余吾水会战与浚稽山战役,他们都有参与!”

    “此部犹善近战肉搏……”

    “通知各部,若无不要,不要给敌骑近身的机会!”放下手中的图册,司马玄迅速吩咐下去。

    诸将听着,都是若有所思。

    “将军,我们现在怎么办?”一位司马问道。

    “等等看……”司马玄轻声道:“现在,战场情况不明,我军孤悬于此,不可轻敌冒进,更不可随意出击……”

    “守住此地,静待时机,就是胜利!”

    作为久经沙场的老将,司马玄的战场经验很丰富。

    他深知,以目前的情况,不变就是最好的应对。

    只要他的部队,能够守住盐泽。

    那么,就相当于在这支二十七年来首次入寇的匈奴骑兵腹背,钉上了一根可能要他们命的钉子。

    “可是……”有将官疑惑着:“将军,我军的饮水与干粮,可能支撑不了多久了!”

    “干粮还可以再支撑五天,但水的话,恐怕连三天的量都不够了!”

    两千轻骑,一路急行军。

    为了追求速度,他们抛弃了所有不必要的负担。

    每一个士兵,只带了除武器外的两袋干粮与三个葫芦的水。

    本来,这也没有什么问题。

    按照预定计划,今夜他们就会从此出发,一路潜行到泽外围,以确保可以在拂晓时分发起攻击。

    但现在……

    战场因为一支匈奴骑兵的乱入,而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奇袭计划,已经变成了幻影。

    汉军的敌人,也从叛乱的乌恒人,变成了入寇的匈奴人。

    作战目标彻底改变,战斗性质也从此不同。

    更重要的是到现在为止,他们依然不知道,这次入寇的匈奴骑兵,到底有多少?

    那名为呼揭的骑兵,究竟是前锋还是主力?

    匈奴人,是否已经决定在幕南发动一场大规模的主动战争,以重夺幕南?

    这些都不清楚。

    换而言之,固守此地,是一个冒险,一次豪赌。

    一旦匈奴真的大规模入寇。

    那么,固守就会变成死守。

    很可能会因此全军覆没!

    更不提,没有水的话,骑兵根本撑不了多久!

    人能忍耐一两天,马却连半天都忍不了。

    缺乏水的补给,马匹甚至可能连路都走不了。

    司马玄自然明白,但他不同于护乌恒都尉的军官。

    他是长安贵族,世代将门出生。

    所以,他的信息和情报渠道,比在幕南的军官们多了不知道多少。

    故而,他只是轻笑一声,就道:“诸君不必太过担心,入寇的匈奴军队,依我猜测,至多不过一万!”

    这已经是他给匈奴人非常大的空间了。

    因为,司马玄知道,如今匈奴主力正顿兵天山,居延方面在去年就已经报告了整整二十一面匈奴大纛。

    其中,包括了其单于庭直属的四支万骑,四大氏族的精锐,以及其主要部族的大纛。

    总兵力,已经逼近二十万。

    算得上是举国之兵,倾巢而动了。

    在这样的情况下,匈奴人是不可能再调动一万以上的机动骑兵,在幕南方向开战的。

    倒不是他们做不到,而是只要他们敢这样做。

    一旦被汉军发觉,那么……

    浚稽山和轮台方向的汉军,就必然会运动起来。

    而这两个方向,任意一点,被汉军突破,等待匈奴人的,都只有亡国的命运。

    轮台被突破,汉军就可以打通居延、敦煌、轮台之间的联系,彻底连为一体,白龙堆将被突破,汉将获得一个进军西域的前进基地。

    至于浚稽山……

    汉军若可以控制此地,那么,不止居延会从前线变成后方。

    更可以在一定程度上,掐断匈奴骑兵对西域的支援道路。

    并获得绝对的战略主动权。

    而没有了浚稽山的遮蔽,匈奴的漠北老巢,就等于对汉军骑兵敞开了门户。

    所以,匈奴人是绝对不敢在现在的情况下,大规模抽调部队来幕南的。

    最多一万机动骑兵,就已经是极限!

    “我军只需在此保持存在,入寇的匈奴人,就不可能不付出任何代价,就离开幕南!”司马玄非常自信的说道:“至于水与干粮,诸君不需要担心……”

    “本将相信,现在,长水校尉,甚至张侍中应该已经知道了情报,说不定已经和入寇的敌人遭遇了!”

    “援军马上就能到来!”

    ………………

    率领着乌恒义从骑兵们,张越紧赶慢赶,在十八日的中午,终于抵近了泽正东,控扼着进出当地关键的青泽。

    其实,就是后世的查干诺尔湖。

    这是一个很有意思的地方。

    从地质上看,这一地区,应该是一片沙地。

    几乎没有什么土壤,到处都是沙丘。

    植被稀稀疏疏,看上去非常荒芜。

    所以牧民也很少见。

    但……

    这一地区,有着许多湖泊、河流的存在。

    水,带来了生命。

    大大小小的水洼、湖泊、河流之中,生长成千上万的红柳。

    红柳的枝干,和卢苇一样,盘踞在水中,形成密密麻麻的红柳树林。

    于是,这里成为幕南最重要的候鸟栖息地。

    至少有数十万只飞鸟,选择在此繁育后代。

    大军从这沙地中走过,无数飞鸟惶恐的飞起。

    随行的乌恒贵族们,对这些湖泊、水洼中的红柳非常敬畏。

    张越亲眼看到,独孤敬和郝连破奴,都约束部下,禁止那些不懂事的骑兵去掏鸟窝。

    这让他倒是很好奇,于是随便问了几句。

    这才知道,这一地区,无论是在过去的匈奴人手中的时候,还是如今的乌恒人治下。

    都是一个神圣的领域。

    青泽湖,在匈奴语里的意思就是青白色的圣湖。

    传说,曾有神明,诞生在这湖中的红柳树下,匈奴人认为这位神明就是他们信奉的‘撑犁’【天神】。

    而且这个传说,能追溯到无比古老的时代。

    甚至,早在东胡人统治草原之前就有了类似的相关传说。

    张越听听,呵呵一笑:“这就有些意思了……”

    他打算在这个事情上做点文章。

    学习一下后世佛教的先进经验后世的佛教寺庙里,除了佛教本来的神佛外,还供奉了无数各地地方神明。

    大和尚们,最初只是简单的解释了一下。

    这些人啊,都是某某菩萨、佛陀的身外化身。

    却没有想到,效果好的不得了。

    很显然,这个湖泊的传说,也是可以拿来做做文章的。

    但问题是哪位诸夏神明,可以坐镇于此呢?

    太一肯定不行!

    五帝八主,大约也不能够。

    只好从三山五岳的神明里去找了。

    不过,总有一位是可以契合此地传说的。

    到时候,再在这里给建一座庙,派人守护、四时祭祀。

    简直是完美!

    不得不说的是,这一路上,张越一直就在不遗余力的向着随行贵族和骑兵们灌输着‘乌恒本是轩辕黄帝之臣,为黄帝守护祭天之所的忠臣’。

    随便描述了一下所谓的‘祭天地’,将后世发现的红山文化遗址的一些大概地理地貌说了一遍。

    很多人乌恒人就深信不疑。

    其他人就算不是很信,也都装作‘相信’了。

    毕竟,当今世界,大汉帝国是第一强国,更是最富裕发达的帝国。

    就类似后世米帝。

    而张越的做法,大体类似米帝总统宣布墨西哥公民可以合法获得米帝身份。

    傻子才会质疑!

    所以,几天下来,这随行的三千多义从骑兵与贵族们,就都对自己乃是‘轩辕氏之后’,‘奉黄帝之命,镇守东方祭天场之忠臣’有了深刻认知。

    于是,纷纷以‘中国遗民’自居,自觉的更换了服饰,开始蓄发。

    正想着这些事情,派出去作为斥候与向导的郭戎就带着人回来了。

    不过……

    很以前不同,郭戎等人身上有了伤痕和血迹。

    而且,他们还带回了数个被捆绑起来的俘虏。

第九百零三节 各自的选择(2)

    “怎么回事?”张越立刻迎上前去。

    然后,他就看到了那几个俘虏的模样。

    肤白、深鼻、高目,但浑身恶臭,衣衫褴褛。

    而且,非常凶狠。

    哪怕被捆绑起来,也挣扎不休,嘴里嘟囔着莫名的语言。

    不似主流的匈奴语系或者东胡语系。

    这让张越不由得凝神起来。

    如今,西方人种,在亚洲并不少见。

    这主要是因为,数百年前,亚历山大的马其顿帝国东征。

    从而导致了一系列的连锁反应。

    欧陆的殖民者,甚至在中亚建立起了稳固统治。

    这就是著名的塞琉西王朝。

    当然,古希腊人和古罗马人在人种上,是不同于后世欧陆人种的。

    这可以从他们的雕塑等艺术作品上找到证据。

    黑发黑眼才是他们的标志。

    所以,后世的那部著名电影《埃及艳后》中的女演员伊丽莎白泰勒,为了还原当时的人种,特地将头发染黑、并以化妆手段,伪装了自己的瞳孔颜色。

    古代中国史书上,也有相关证据。

    特别是汉书里,有关的大秦的记载,足以说明问题。

    然而,古希腊人虽然不是金发碧眼,但他们的到来,却将原本居住在当地的很多民族,驱逐到了东亚。

    其中,就包括了金发碧眼的塞种人。

    看着这几个俘虏,张越冷笑一声,吩咐道:“派人去将杨尉吏等人请来……”

    “再找几个懂匈奴语的,做翻译……”

    “我要知道,他们是什么人?谁的部下?”

    “诺!”

    很快,便有人请来了几个戴着獬豸冠的执金吾刑狱官。

    他们是张越特意从善无城带来,本来只是想卖执金吾点好处,结些善缘的。

    却不想,能有派上用场的时候。

    而这几个刑狱官,一看到那些俘虏,再听到张越要求后,就立刻嘿嘿的笑了起来。

    为首的人拍着胸膛向张越保证:“侍中公,您就等着吧,要不了几刻钟,下官就会让他们吐出一切的!”

    事实上,其实只有不到一刻钟!

    俘虏们就开口了,张越也拿到了他想要的东西。

    不是他们胆怯。

    实在是,汉家执金吾的刑狱官,乃是号称能让死人讲话,石头开口的可怖存在。

    张越带来的这几人,更是其中的佼佼者。

    精通一切已知刑讯手段,尤其擅长玩弄人心。

    他们甚至都没有用刑,只是靠着几个心理暗示,就得到了他们想要的东西。

    “侍中公,据俘虏们诉说,他们乃是追随匈奴的丁零王而来幕南的呼揭骑兵……”那位杨尉吏向着张越报告着:“至于其他的,可能还需要点时间……”

    左右听着,却都是陷入了沉寂与不安之中。

    匈奴丁零王是谁?

    只要稍微知道些当代政治,就一定不会对他陌生。

    卫律!

    赵信之后,汉家最大的叛徒!

    是与中行说齐名的大贼!

    匈奴单于的头号智囊与参谋,更是当前匈奴国内有数的大人物。

    地位仅在单于与母阏氏和左贤王之下。

    可谓凶名赫赫。

    在民间传说与议论中,卫律就是一个无情无义,狡诈万分,反复无常的阴险小人。

    他卑鄙、阴险、无恶不作。

    现在,这样的一个大坏蛋,舆论描述的头号反派,却带着匈奴骑兵,亲自来到了幕南!

    他想做什么?

    在策划怎样的阴谋?

    由不得人们不紧张。

    但张越的关注点,却明显不在这里。

    “呼揭?”听着这个名词,他微微失神,然后问道:“真的吗?”

    “回禀侍中,俘虏是这样自称的……”那杨尉吏低着头答道:“不过也可能,是翻译错误,可能会有其他名字……”

    这不奇怪,汉室经常将匈奴人的语言翻译错误。

    这实在是因为,匈奴语言是多种古老语言混杂、并用的系统。

    就像匈奴这个帝国,是由不同的人种构成的一样。

    “呼揭……”张越冷笑着。

    左右却以为是张越不知道这个部族,所以,马上就有将官为张越介绍起来:“侍中公,所谓呼揭,本匈奴别部,世居其金山,现为匈奴单于麾下除其王庭本部与四大氏族本部外最精锐的部族骑兵之一……”

    “其部族万骑,应该有五千到六千左右的骑兵……”

    张越却仿佛没有听到一样,陷入了一种失神的境地。

    “呼揭……呵呵呵……”张越心里面从未像现在这般充满杀意。

    因为,他非但对这个部族不陌生。

    相反,无比熟悉。

    呼揭人,中国史书上,还有另外一个称呼:羯胡!

    五胡乱华前期,臭名昭著的石赵政权,就是羯胡建立的!

    武悼天王冉闵发布的杀胡令,主要的针对对象,也是这些羯胡人!

    数百年后的历史上,他们在中原大地,制造了比倭寇还要惨烈的屠杀与毁灭性破坏!

    有传说,他们甚至曾经以诸夏战俘和宫女的尸体为军粮!

    虽然不知真假。

    但为子孙后代计,张越已在心里有了必杀的决心!

    “传我将令!”张越面向所有人,举起手中节旄:“呼揭首级,比匈奴四大氏族本部首级!”

    这其实就是宣布不要俘虏!

    原因很简单。

    汉军的军功,虽然是以首级积功。

    但……

    这首级也是分三六九等的。

    像羌人的首级,就很不值钱,范明友在令居砍了三千叛贼,除了点钱粮布帛赏赐外,连一级爵位都没有提升。

    这要是三千匈奴首级,足够封侯了!

    而在首级军功里,最值钱的莫过于匈奴王族稽粥氏的首级。

    随便砍下一个,只要确认身份,立刻就能升官发财,迎娶贵富美,走上人生巅峰。

    其次就是四大氏族的贵族,然后其本部骑兵。

    一个匈奴四大氏族本部骑兵的首级,价值等于三个普通匈奴骑兵首级。

    这对以军功为本的汉军来说,简直就像是一座金矿一样,充满吸引力。

    而对乌恒义从骑兵和贵族们来说。

    这和天上掉馅饼没有区别了。

    他们甚至都不需要去请教别人,就已经知道,这是足够让他们用命来拼搏的前景了!

    无它!

    汉家传统,军功面前,人人平等。

    无论是归义义从、附庸、属国兵还是汉军,甚至农民、游侠、地痞、奴婢。

    只要有军功,就能被认可,就可以得到册封与封赏!

    汉天子元光以来,所封列侯封君上千之多。

    其中,归义、臣服胡人,有数百人之多。

    而汉家爵位,是当前世界最坚挺的存在。

    于是,士气瞬间飙升起来。

    ………………………………

    弓卢水北岸。

    卫律终于等到了他等待已久的援兵。

    一整支兰氏本部万骑!

    总兵力,接近了六千骑。

    大大超出了他原先的预计。

    领军之人,更让他诧异无比。

    “您怎么亲自来了?”卫律亲自上前,向对方致敬:“欢迎您,伟大的姑衍山之主,日与月眷顾的贤明之子!”

    来者正是匈奴国内地位非常高的姑衍王。

    此人,单于的幼弟,母阏氏所生的爱子。

    具有匈奴单于继承权的孪氏宗种之一。

    也是卫律在匈奴国内最重要的盟友之一,长期以来,全赖单于与他的支持,卫律和李陵才能顶住压力,推动改革。

    甚至将汉朝的诗书与兵法著作,作为王庭宗种的教育内容,就是在其支持下破除了重重阻力完成的。

    这位匈奴单于的弟弟,看上去大约二十七八岁,身体强壮,神色温和。

    他翻身下马,对卫律道:“丁零王亲自来幕南,有些冒险了……”

    “所以,本王不是很放心,于是就特地带上了本部的万骑来此!”

    作为孪氏宗种,姑衍王自然有着自己的直属万骑。

    数量虽然不多,只有三千多一点。

    但却是作为拱卫匈奴现在最重要的圣地姑衍山龙城而存在的在二十五年前,幕南龙城为霍去病指使乌恒人摧毁后,匈奴人就在幕北重建了龙城,并将尹稚斜后的历代单于安葬于彼。

    为了防止万一为汉军突袭,匈奴在姑衍山和龙城,建立这支拱卫其存在的万骑。

    这支骑兵是匈奴人汉化程度最高的骑兵。

    清一色的使用汉军现役装备。

    并采用了汉骑的训练和组织方式,以部曲仕伍而编组。

    乃是单于为了将来组建类似汉北军六校尉这样的直属战略机动部队而做的尝试。

    所以,这支部队,素来是由单于的亲弟弟,一母同出的姑衍王亲自掌握。

    卫律听着,却是感动不已,拜道:“大王厚爱,臣无以为报,独粉身碎骨而已!”

    在他看来,这确实是无比宽厚的待遇。

    所谓士为知己者死,不外如是。

    姑衍王却笑道:“丁零王为我匈奴,谋划、出力,呕心沥血,乃是我国最重要的人物!”

    “本王是绝不会让丁零王深陷任何危险之中的!”

    卫律听着,却是默然。

    因为他知道,这是对方在向他伸出橄榄枝。

    想要让他站到其阵营内。

    但,出生汉地的卫律,却很难做出这样的决定。

    因为那意味着背叛。

    姑衍王看着卫律,却也不急,微微笑道:“丁零王不必紧张,本王此来,只是来为丁零王殿后,顺便学习一下丁零王的组织与调度的……”

    他相信,卫律一定会站到自己这边的。

    因为,只有他,才是唯一合适的,并且认同和支持卫律等人的改革主张的人选。

    其他宗种,都不行!

    事实也会证明这一点的。

    而就此时,卫律的亲信王望,带着骑兵,急匆匆的赶来,见到姑衍王后,他略微失神,但很快就调整过来,随即禀报:“音兄,刚刚接到屠姑射使者的报告,在泽附近,发现了汉军精锐!”

    “至少有数人,目击到了玄甲的汉军瓯脱骑兵的活动迹象!”

    卫律一听,立刻紧张起来。

    瓯脱就是匈奴语言里的斥候骑兵的概念。

    而玄甲斥候,哪怕在汉军的居延精锐里,也没有几支能这样财大气粗。

    独有,拱卫汉朝天子的北军六校尉,才能这样奢侈的全军玄甲。

    就连姑衍王,也是呼吸急促,紧张不已。

    汉军的北军六校尉,任意一支,对匈奴人来说,都代表着无穷的压力与阴影。

    这些训练有素,身强力壮,配合默契,装备精良的汉军精骑,一旦出现在战场,那只意味着一个事情溃败!

    在到目前为止的所有汉匈交战历史上,匈奴还没有任何军队,能够抵挡这些可怕的骑兵的冲击!

    甚至经常被其打出碾压性的战果。

    “马上去将使者请来!”卫律立刻就道:“再派人去将堪舆拿来,我要立刻知道,这些玄甲骑兵的数量、方位和领军者!”

    现在对他来说,最糟糕的情况,不是发现了玄甲骑兵。

    而是,发现了在这些骑兵身后,伴随行动的步兵集群。

    汉人的战法,一般都是骑兵在前,步军在后。

    轻骑为左右两翼掩护,并担任战场遮蔽与袭击匈奴骑兵脆弱的侧翼的任务。

    而庞大的步兵集群,则作为主力,伴随进攻。

    这是霍去病时代结束后,汉军的特征。

    在失去了霍去病那柄尖刀后,汉军开始用钝刀子割肉。

    这样做,虽然失去了快速机动与穿插能力。

    但是,对匈奴人的压力,却依然庞大。

    因为,匈奴的国力、兵力和财力,都比不了汉朝。

    自然耗不起。

    天山会战、余吾水会战,都是靠着不断收缩防线,拉长汉军补给线,诱敌深入后,再发动决战,才能勉强打成平手的战役。

    而在现在,一旦发现汉军步兵集群的影子。

    卫律就明白,自己只有一个选择丢下呼揭人,自己带着其他人马上跑回瀚海,返回幕北。

    不然的话,假若被其骑兵缠住。

    那么,汉军就可以在这弓卢水之畔,至少重创他的部队。

    说不定,可能会重演漠北决战的失败例子。

    这弓卢水背靠着瀚海,对于匈奴骑兵来说,实在是糟糕的战场。

    因为,没有太多的回旋空间,更没有能够以空间换时间的选择。

    只能硬刚。

    而与汉军主力集团硬刚,下场只有一个全军覆没!

第九百零四节 各自的选择(3)

    青泽之中,张越让人将一张从南池带来的堪舆铺开。

    这是一张用帛布绘制的地图。

    绘制时间,起码有二十年了。

    虽然可能有些纰漏,但大体上还是可以信赖的。

    张越看着地图,凝神片刻,然后就找到了自己所在的位置。

    “我们在这里……”张越用手在地图上点了点。

    青泽,也就是后世的查干诺尔湖,在内蒙古自治区苏尼特右旗境内,位于著名的浑善达克沙地中心,即使后世,也是前往漠北的地区的必经地。

    “泽在这里……”张越又在地图上指了指。

    泽,应该就是后世二连浩特市与蒙古国交际的某处。

    不过,古今地理地貌,变迁非常剧烈。

    加上两千年来的沙漠活动与沙丘移动。

    张越也不确定,所谓泽,到底是在二连浩特市境内还是境外。

    但坐标还是很好找的。

    确定了青泽方位后,张越很快就在青泽附近找到了后世大名鼎鼎的朱日和地区。

    可惜的是,此时的朱日和,只是一片荒山与戈壁。

    并没有满广志可以抓。

    而泽,就在朱日和的正北方向。

    “从俘虏的口供中,吾等可知,此番入寇幕南的呼揭骑兵数量大约在四千到五千左右……”审视着地图,张越一边思考,一边说着:“而这些骑兵,活动在从青泽以北至弓卢水以南的区域……”

    “目前,大约有两千到三千左右的骑兵,聚集在泽东北、西南一带,似乎是打算围困此地,逼降或者攻破呼奢部!”

    张越扬了扬手,问道:“诸公对此有何见解呢?”

    西元前的骑兵作战,与后世人们熟知的骑兵作战,是截然不同的。

    除了汉军因为大量装备脚踏弩与连弩等武器,所以,具备了一定骑射能力外。

    几乎所有骑兵,都是以冲锋、对砍或者下马步射为作战方式。

    这一点,全球通用。

    不然,数十年后,安息帝国的帕提亚骑兵,就不会给罗马人造成那么大的恐慌了。

    罗马的重步兵方阵,被安息人用一个很简单的回马射战术,就打的溃不成军。

    众人互相看了看,然后齐齐看向张越,拜道:“一切唯侍中之命是从!”

    张越却是有些失望。

    他希望建立一个类似德国的总参谋部一样的军事指挥机构。

    可惜,时代的局限性,让他的这个野望,一直难以实现。

    主要原因就是缺乏人才。

    尤其是缺乏,既熟悉战争,懂得军事常识,同时具备丰富的军事知识储备的人才。

    特别是现在,在他身边的人里,除了郭戎可能稍微懂些兵法外,其他人连兵书都没有看过。

    至于那些乌恒贵族们……

    能识字已经是很了不起的成就了。

    所以,总参谋部,哪怕是临时的前敌参谋指挥机构,根本建立不起来。

    “可惜了……”张越在心里微微摇头,他知道,汉军要想走得更远,拥有更高的作战效率,就必须组建一个合格的参谋部。

    科学而合理的制定作战计划与战略,调配物资、兵力。

    所以,这次回去后,一个类似太学这样的军事院校的建立,就一定要提上日程来。

    内心想着这些,张越脸上却不动声色。

    他站在堪舆前,微微摆手道:“诸君请看……”

    “目前的战场态势是这样的……”

    “我军目前在泽正南……”

    “此外,司马将军与续将军所率骑兵,则应该已经迂回到了盐泽与鸿鹄泽一带,对泽从西北、东南两个方向,形成了钳形夹击……”

    “本来的部署,应当是明日拂晓,我军率先从正南突袭泽,吸引呼奢叛贼火力,然后,续将军统帅的长水精骑自东南击其侧翼软肋,同时司马将军所部则从西北而来,断其退路!”

    这是张越第一次尝试,将一些后世的战法,用于在当前的实践。

    简单的来说,是将呼奢人当成了新手村的小怪。

    打算,实践一下一些新的进攻战术。

    可惜现在,一切都变了。

    新的敌人的入场,使得新手村变成了高级副本。

    挑战等级与风险,瞬间猛增。

    要知道,现在进入幕南的,只是呼揭部的几千骑兵。

    在弓卢水后,张越不清楚,卫律还有多少兵力可以动用?

    而且,从料敌从宽的角度考虑。

    张越不得不推演,当卫律得知汉军出现的情报后,他率主力而来,与张越在这幕南北部会猎一场的可能性。

    而要命的是,现在,他手里的兵力,过于分散了。

    在之前,这没有什么问题。

    但现在,若是与匈奴在幕南展开一场骑兵会战。

    那这无疑是致命的漏洞。

    一旦,卫律知道了汉军的兵力分散。

    那么他就可能,聚集起他的主力,选择一个合适的战场,寻机包围、围歼一支被分割的汉军。

    就像匈奴人曾经在浚稽山对李陵做过的事情那样。

    一念及此,张越就迅速的知道了,自己应该做出怎样的决断了!

    绝对不能给匈奴人发现己方当前兵力分散的情况。

    那么,什么样的选择,可以让匈奴人忽视掉己方当前格局呢?

    “诸君,我军必须在明日正午之前,进抵此处!”张越用拳头猛然在地图上一砸。

    众人定睛看过去。

    发现,当地正是位于泽西南的一处山丘谷地。

    此地无名,但,在这泽方圆的数百里,却拥有着一个绝佳的优势。

    那就是居高临下。

    这是本地地理构造决定的。

    无论是现在的呼奢部牧场,还是后世的二连浩特地区。

    其地理构造,都是近乎相同的。

    那就是地势平坦,但却也有着落差。

    基本上是从西南向东北逐渐倾斜。

    最西南与最东北之间的落差,可能有三百多米。

    而那处山丘谷地,正是泽方圆三百里内的制高点。

    而当代骑兵,最需要的就是一个这样的合适进攻发起地。

    居高临下的骑兵,将拥有巨大的速度优势。

    就像当年,匈奴人占有河套时,他们的骑兵总是可以对汉边塞造成巨大压力一样。

    从高地向低地进攻,总是会拥有优势。

    而这个山丘谷地,与青泽之间的直线距离,并不远。

    最多也就两百多里的样子。

    骑兵急速行军,没有阻碍的话,一天时间是足够抵达的。

    但问题是……

    “侍中公,一日之间,进抵此处,小人等恐怕有些难度啊……”独孤敬忍不住说道:“不是小人等推诿,实在是……”

    张越摆了摆手,知道对方的意思。

    他率领的这些乌恒义从,用一个成语来形容,就是乌合之众。

    一天之内,奔袭两百多里,不是不可能。

    但,假如这样做了的话,这三千多骑兵,起码有一半要掉队。

    这是无法以人力意志来转移的客观事实。

    缺乏训练、配合,彼此默契不够。

    各部骑兵骑乘的战马素质也各不相同,骑手的身体素质与战术素养,也大相径庭。

    一旦开始长距离奔袭,很快就会出现问题。

    掉队和走散,是一定会发生的事情。

    “这个尔等就不用担心了……”张越神秘的笑了一声:“本使又没有说过,全军抵达的话……”

    “只需要有人能率先抢占此地……”张越看着地图,抿着嘴笑了起来:“那就足够了!”

    这个无名谷地,拥有巨大的战略价值。

    在这场博弈中,谁先抢占,谁就握有了主动权。

    张越现在只希望,呼揭人不要知道这个事情,更不要派人去抢占它。

    张越抬起头看向众人,问道:“谁能为我,去完成这个使命?”

    “先登者,本使将上奏天子,为其请功,比汉军军法中‘先登敌城’‘夺旗’之法!”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立刻,无数人争相请缨。

    出于刺激和鼓励乌恒人的战斗意志的原因,张越最终将这个任务交给了郝连破奴与他带来的两百多骑兵。

    夺下这个任务后,郝连破奴当即兴奋的难以自抑,几乎就要拍着胸膛保证,不成功就成仁了。

    但张越却没有任何的喜悦之色。

    送走郝连破奴,令其立刻出发后,张越独自审视着当前战局。

    内心,难免泛起忧虑。

    他很清楚,目前他必须和时间赛跑。

    必须抢在卫律反应过来,并发现汉军其实力量处于分散之前,竭尽一切制造声势和影响。

    迫使匈奴人,将注意力集中到他身上。

    从而给司马玄所部与续相如所部足够的撤退、转移时间。

    并最终,为三方会师创造有利条件。

    “这场战争假如卫律果然决定与我在幕南会猎的话……”张越目光盯着地图:“胜负手恐怕就在我能以多快的速度,将我军兵力尽可能的集中起来!”

    大军会战,先握成拳头的一方,胜算肯定更大。

    不过,张越也并不慌张。

    因为,当前世界的战场,就像后世的魔兽、星际比赛。

    敌我双方都被战场迷雾所笼罩。

    在没有足够的侦查情报,确认以前,谁都不知道,对方的部署和兵力组成。

    而且,即使是侦查清楚了,战场情况瞬息万变,也可能使得双方都犯下无数错误。

    所以,在这样的战场上。

    要确保胜利,只能做一件事情我军必须确保尽可能少犯错,并促使敌人多犯错。

    这样就可以在理论上获得胜利。

    当然,也仅仅是理论上。

    而在实际上……

    或者说真实的战场上。

    决定胜负的,终究还是人,是第一线的战士。

    是铁与火的碰撞中,哪一方的意志更坚强?决心更大?

    所以,对于指挥官来说,冷兵器时代的战争,其实就是一场赌博。

    赌我的运气更好,我方士兵意志更坚强,更能承受压力。

    而,张越现在的作为,其实就是在向敌人施压。

    一旦成功抢占下西南的那个无名山丘谷地。

    哪怕他所率的骑兵,只是三千多乌合之众。

    但匈奴人也不敢不重视。

    迫使他们主动来攻。

    从而解放,实际上的真正主力。

    也算是田忌赛马故事的另类演示了。

    唯一的问题是这些乌恒义从,到底靠不靠得住?

    他们能不能承受匈奴人的进攻?

    握住手里的节旄,张越明白。

    他必须这么做。

    不然,目前的技术条件下,续相如和司马玄一旦判断失误,就可能陷入危险。

    尤其是司马玄所部,他们可能会陷入重围。

    “所以……我必须更冒险一些……”张越喃喃自语着。

    随后,他就在战场上加入了全新筹码。

    “来人,传我将令,打起天子节旄与依仗!”张越大声下令:“命人鼓吹仪仗,一路尽可能的张扬!”

    这就是要明摆着告诉那些侦查的匈奴骑兵汉天使在此,你们知道了吗?

    若是不知道,那就听听这乐声,看看这节旄。

    赶快回去报告你们的主子!

    ……………………………………

    弓卢水之畔。

    卫律已经听完了屠姑射使者的报告。

    他皱起眉头,满眼疑虑。

    “你是说,你们在泽的西北、东南,都发现了汉军踪迹?”

    “东南出现的玄甲骑兵……”

    “西北的盐泽,发现的是轻骑?”

    “回禀伟大的丁零王,确实如此!”那使者趴在地上,唯唯诺诺。

    卫律内心却是泛起了无穷的疑惑。

    他找来熟悉幕南地理的人,向他询问了当地情况。

    可是,匈奴人离开幕南已经二十七年了。

    多数人都是通过长辈的口述,隐约知道一些事情。

    而这些事情,就像电视上的广告。

    都是些类似某某地方有水源啊,xx地方的牧草更好啊,还有就是几月的降雨比较多,什么时候该带着牲畜迁移了。

    详细细节和具体情况,就连当事人都不知道。

    匈奴人也没有什么绘制地图的传统。

    还是赵信来了匈奴后,才教会了匈奴人绘制军用地图。

    但,掌握这种技术的人,实在太少。

    而且测绘这种事情,对匈奴人来说实在太高级了。

    故而,到现在,匈奴人依旧是一支经验军队。

    一切都靠经验,很少依靠制度与组织。

    故而,卫律听得,真是云山雾罩,反而更加糊涂了。

    反倒是姑衍王,大约听出了些大概,对卫律说道:“丁零王,大体意思应该是,汉军出现和活动的区域,都是泽侧翼与侧后方……”

    “哦……”卫律点点头,这样一说他反而明白了一些。

    但心里面,却满是疑窦。

    因为他发现,他不知道汉军的意图是什么了?

    玄甲骑兵出现在侧翼?

    这或许可以理解为,可能是从五原出发的骑兵,通过龙城,抵近泽。

    应该是汉军屯驻在高阙的那支高阙军?

    但出现在侧后方的轻骑是什么鬼?

    更重要的是,呼揭使者的报告,并没有说明他们到底知道多少汉军的详情?

    在斥候战上,毫无疑问,呼揭骑兵被汉军打了个彻彻底底的溃败。

    不过,这不能怪他们。

    毕竟,当前世界,能与汉军精锐的斥候作战,还能占有上风的军队,几乎不存在。

    哪怕是单于的直属万骑,也经常被汉军的精锐斥候打的连门都不敢出。

    以至于匈奴人,不得不以整支整支的骑兵,作为战场前导,侦查军情。

    但,这在现在,却给卫律留下了一个极大的问题。

    那就是,他几乎不清楚,汉军的兵力。

    他甚至不知道,这次汉军来的都是那些军队?

    就更不要提,这些汉军有没有步兵随同作战了。

    整个战场态势,几乎使得他陷入了一片黑暗。

    但使者却很急切,他急着问道:“伟大的丁零王,我主请我请示:我军是走是打?”

    卫律闻言,皱着眉头,摇摇头道:“不急……”

    “你先回去,回禀呼揭王,就说我请他再等三日,待我考虑清楚……”

    “在此期间,请呼揭王尽量收缩兵力……”

    “最好保持对泽的压力……”

    “三日后,若没有得到我的命令,呼揭王就可以自行撤退了!”

    打发走呼揭人的使者,卫律就和姑衍王互相看了看。

    “大王,您的意思呢?”卫律问道。

    姑衍王想了想,道:“以本王之见……”

    “我军应该立刻渡过弓卢水,向盐泽一带挺进……”

    “若有机会,那就逮住这支汉军轻骑!”

    “若能吃掉……”姑衍王呵呵的笑了起来。

    对现在的匈奴而言,能够歼灭一支完整的汉军,绝对是值得大书特书的胜利!

    但卫律却有不同意见,他摇了摇头,道:“大王,看过那部《战争论》吧?”

    姑衍王点点头。

    卫律轻声道:“我记得,其中有一章说道:坚持集中兵力各个歼灭的原则,以歼灭敌人有生力量为主要目标,不以保守或夺取地方为目标,应该集中兵力,摧毁敌人所依赖的重心,同时我军应该尽可能的集中……”

    卫律站起身来,看向南方,面带忧虑:“大王,现在《战争论》的著者就在对面,就在幕南的某处……”

    “您以为他会犯下这样的错误吗?”

    “料敌从宽啊!”

    “盐泽是一片很大的区域,万一其中藏了数千步兵,以弓弩对峙……”

    “我军一旦顿兵其下,就可能会被其拖住……”

    “依臣之见,大王,我军当立刻集中兵力,并保有当前的有生力量……”

    “让呼揭人去试试这些汉人的水深水浅……”

    这无疑是一个很好的对策。

    姑衍王听完,眼睛立刻就亮了起来。

    因为对匈奴来说,呼揭人?

    好吧!

    不过一群奴隶的后代,只是炮灰而已。

    真以为单于夸一句‘此乃天神赐我之流星锤’,就真以为有很高的地位了?

    其实,实际上,在匈奴人眼里,呼揭人就和西域各国一样。

    不过是炮灰而已。

    甚至,呼揭人在匈奴人眼里的地位还要更低。

    毕竟,西域诸国都很温顺、听话。

    呼揭就不一样了。

    这些疯子,若不是没办法,谁愿意放他们出来?

    而且……

    对姑衍王来说,让呼揭人吃亏,其实非常有利。

    甚至,呼揭人全军覆没,对他来说,可能还要更有利一些。

    因为,这样就可以堵住很多守旧贵族的嘴。

    让他们知道,必须放弃过去的传统了。

    匈奴人要生存,只能向汉朝学习。

    必须坚持尹稚斜单于以来的正确道路,严厉批判儿单于时代的逆流。

    毕竟这几年,可是有许多人都拿呼揭人做例子,叽叽歪歪的说着什么‘我大匈奴就是好,何必学什么汉朝呢?’‘你看呼揭骑兵,不就在战场上表现的很好嘛’。

    这些傻子却也不用自己的榆木脑袋好好想想,用两三千的损失去交换几百个汉军步卒,这到底算什么胜利?

第九百零五节 龙战于野(1)

    呼揭的营地里,此刻,一片欢声笑语。

    这些部族的下层武士,根本就没有听说有关汉军骑兵的消息。

    现在他们沉浸在这空前的收获喜悦之中。

    短短数天,他们就控制了超过三百里的草原。

    并将这一区域内,所有的未来得及撤退的呼奢氏族的抵抗力量与组织统统摧毁。

    至少击破和消灭了三十个氏族。

    俘虏得到了数以千计的妇女孩童。

    此外,仅仅是牛羊,就获得了十余万头。

    至于奶酪、皮毛之类,更是不计其数。

    “幕南真是富裕啊……”无数呼揭武士,一边清点着自己的收获,一边与同伴吹嘘:“昨天我们攻破的那个乌恒营地,光是羊就有两千多头……”

    同伴听着,羡慕无比的道:“可惜我昨天没有跟去,不然肯定能砍下一个乌恒人的脑袋,将他带回来……”

    “没关系!”有人安慰着他:“就在前面,还有数万的乌恒懦夫和他们的牲畜妇孺等着伟大的黑神与白神的子民前去征服!”

    说到这里,呼揭武士们,纷纷兴奋起来。

    幕南的富饶,远远超出了他们的想象。

    而乌恒人的孱弱,更是超乎意外。

    这几天下来,呼揭骑兵甚至没有遇到任何像样的抵抗。

    损失也是微乎其微,而所得却超出了他们的想象。

    金山老家那里的塞人蛮子与这幕南的乌恒人一比,简直就是彻彻底底的乞丐。

    “要是大王,每年都能带我们来抢一次幕南就好了……”有人憧憬着说道:“若是那样,我甚至愿意将我的妻妾都奉献给伟大的黑神!”

    其他人也都纷纷点头。

    在他们看来,这幕南的乌恒人,甚至比那些弓卢水畔的蠕蠕人还好对付。

    而且,这些家伙还富的让人咋舌。

    简直就像……

    简直就像伟大的黑神,至高无上的主宰,为勇敢的呼揭勇士,量身准备的礼物。

    是黑神赐给最虔诚的信徒的应许之地。

    呼揭人的宗教信仰与传统,也令他们很容易就联想到这一点。

    在传说中,世界最终会迎来终末,只有信仰黑神的人,才能得到神的拯救,免于毁灭,并在神的眷顾下,去到新的世界。

    而在这一过程中,神会眷顾它的信徒。

    让他们去杀戮、去征服,去毁灭。

    所以,在外人看来,呼揭人都是疯子。

    但在呼揭人看来,这一切实在是太正常不过了。

    他们不过是遵循神的教诲而已。

    况且,异教徒根本就不算人!

    不过……

    和乐观的下层武士们不同。

    上层的贵族们,如今都很焦虑。

    “大王……”一个呼揭贵族走到屠姑射身边,劝道:“我们还是撤吧……”

    “勇士们也抢够了,是时候返回了!”

    屠姑射听着,看向外面,摇了摇头,道:“怎么撤?”

    “告诉勇士们,就因为我们发现了汉军,所以就要夹着尾巴逃跑?”

    “一旦这么做了,回到幕北,等待我们的必然是单于庭的问罪!”

    “更何况……”屠姑射低声道:“现在谁敢下令撤退呢?”

    “泽就在眼前……”

    “几万孱弱的乌恒人与他们的牲畜和无数财富,比最肥美的鲜肉还要诱人!勇士们是不可能在没有将这块肉吃进嘴里前就撤退的!”

    “谁敢下令,谁就会被撕碎!”

    对于呼揭这个部族来说,理智?那是什么?!

    部族的骑兵们,不服族长的命令,直接将之杀掉,又不是没有发生过。

    这个疯狂的部族,有些时候,连控制其缰绳的族长,都会胆战心惊。

    信奉着黑白双神的呼揭人,在其癫狂之时,只会认为,这一切都是神的安排。

    生或死,并不重要。

    重要的是践行所信奉的神明的教义。

    所以,呼揭人才会如此狂热的痴迷肉搏。

    因为他们坚信,只有亲手杀死的敌人,才会得到神的认可。

    更相信,战死的人的灵魂,一定会为神所接纳,从而进入其国度之中。

    “那……我们现在怎么办?”有贵族疑虑着问道。

    与下层的疯狂不同,呼揭的贵族高层,还是有脑子的。

    他们很清楚,现在他们面对的情况,到底有多么糟糕?

    汉军的踪迹,现在已经被确认了。

    更有玄甲军出现。

    而这意味着,单凭呼揭本身的力量,是不足以应对的。

    更何况……

    这几天来,抢嗨了的呼揭骑兵,早就像沙子一样,散落在这茫茫草原上。

    现在,屠姑射身边,只有不过两千多骑兵。

    想要收拢力量,集中兵力,短时间内是做不到的。

    毕竟,这可是一块幅广数百里的草原。

    “怎么办?”屠姑射眼中,绽放出诡异的色彩:“只能打下去!”

    “加紧对呼奢人的进攻!最好趁着汉人还没有入场,攻破泽!”

    “不然,就算是撤,我们也撤不动!”

    现在的情况,屠姑射还是有着清醒的认识的。

    目前,战场的格局,在呼揭人眼里,是无比诡异的。

    一方面,他们在泽的西南与东北,对乌恒人展开了围攻。

    就像两个拳头,左右开弓,不停的揍着那些可怜的乌恒人。

    每一次进攻,都能取得进展。

    因为,乌恒人需要防御的地方实在太多。

    到处都是破绽。

    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毕竟,他们有数万人,数十万的牲畜群。

    这么多的人和牲畜,就必然需要一块足够大的牧场来安置并获得足够的生存空间。

    所以,在实际上,乌恒人只能沿着泽一带,环绕出一个数十里的营地。

    而呼揭骑兵,却可以集中力量,对某几个薄弱点,发起攻击。

    只要有一点没有防御到位,呼揭骑兵就能突破当地的防御,杀进被牲畜、妇孺拥挤的营盘里。

    毫不费力的将这些惊恐的妇孺与牛羊俘获。

    然后在乌恒骑兵主力赶来前,大摇大摆的撤退。

    只留下一地鸡毛。

    这也是引弓之民对付他们的敌人时,惯用的招数。

    一点一滴的放血,一步步将敌人推入绝望的深渊。

    让他们在恐惧之中,陷入崩溃。

    这样,当最后的总攻发起时,敌人将没有组织抵抗的信心。

    他们只会匍匐在地,将他们的脑袋趴在地上,亲吻着征服者的靴子。

    哪怕屠刀架到脖子上,也只会闭目等死,而不敢反抗。

    这种招数,呼揭人自然熟练无比。

    他们在金山和西域,用过了无数次。

    屡试不爽。

    但在另一方面,因为昨日发现了汉军的斥候的缘故。

    使得屠姑射不得不放缓了对泽的攻势。

    更不得不,调集兵力,去驱赶靠近的汉军斥候,以免自己被别人看了个底朝天。

    同时,为了方便汉军突袭,他不得不集中一部分兵力,留做预备队。

    这无疑使得泽的乌恒人的压力减缓,得到了些喘息的机会。

    就在今天早上,他们甚至组织了一次反击,夺回了几个被呼揭人摧毁的前沿阵地,重建了篱笆。

    “继续进攻?”一个年轻贵族疑惑不解:“若我们继续投入进攻,万一汉人突袭呢?”

    “急什么?”屠姑射笑着道:“斥候报告,汉朝的玄甲军,距离我们几乎有两百里……”

    “至于盐泽的轻骑,更是起码有三百里!”

    “这么远的路程,就算突袭,也要一天!”

    “更何况,跑了这么远,马匹肯定需要修整!哪怕他们一人双马,也是如此!”

    这是一个很简单的常识。

    在当代,无论什么牛逼的良马。

    在长时间奔袭后,其马蹄都会严重磨损。

    需要等待起码一天的时间,让被磨损掉的马蹄重新长回来。

    不然,被马蹄包裹的筋骨一旦受伤,战马就等于报废。

    所以,哪怕是汉军惯用一人双马,轮流换乘,以节省马力的策略,也只是节省了马的力气。

    为了保护战马,该修整还是要修整。

    不是谁都能和那个不能提名字的骠骑将军一样,总是能在自己的战马死光前,顺利的找到一个匈奴人的牧场,让全军全部换上新的战马即使是那个男人复生,他也无法再重现当年的战术了。

    因为,匈奴人早就学乖了。

    一旦开战,所有妇孺、辎重和牲畜,全部后移。

    将他们严严实实的保护起来,再不给汉军轻易获得补充的机会。

    必要时,匈奴人宁肯自己烧掉所有辎重、杀掉所有牲畜。

    也不会留给汉朝骑兵!

    所以,屠姑射是毫不担心的。

    只要汉军一动,他马上就能反应。

    而汉军骑兵从出发,到能够威胁到呼揭骑兵,这中间起码有三天时间的空窗期。

    有这三天时间,屠姑射自信,应该是可以解决掉泽的乌恒人。

    至少可以使他们失去作战能力。

    这样,就算汉军来了。

    他也有从容撤退的资本。

    不然,真要拖下去,等汉军杀来,泽的乌恒人若还有余力,那他的骑兵起码得留下一半在这幕南。

    更可怕的是,恐怕就连所得的缴获,也要丢掉大半!

    而这无论如何都是不能接受的!

    于是,从下午开始,呼揭骑兵猛然加大了对泽的攻击力度。

    一时间,呼奢部压力倍增,损失惨重。

    只是一个下午,就有数百名骑兵战死,上千的妇孺被掳走。

    成千上万的牲畜成为了呼揭人的战利品。

    甚至,就连晚上,呼揭骑兵也没有放弃攻击。

    他们借着夜色,继续猛攻,不断杀入泽,甚至突入呼奢部的腹心。

    到第二天凌晨时分,呼奢部在事实上,已经失去了继续作战的能力。

    其常备的骑兵,有超过一半,失去了作战力。

    剩下的,也都是疲惫不堪。

    在精神上,更是受到惨痛打击。

    呼奢人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呼揭骑兵,不断的冲击自己的防区。

    看着自己的牲畜、妻子,被那些残忍的匈奴人掳走。

    而他们,却无能为力。

    甚至只能旁观。

    这种打击和折磨,让呼奢人动摇。

    甚至,已经有人起了投降的念头。

    虽然,其实,现在呼奢部还有至少两万的青壮男丁。

    并拥有足够将他们武装起来的战马。

    但,这些人里能作战,会作战的,不过三五千。

    而这些人都已经被呼揭骑兵打怕了。

    何况,对于引弓之民而言。

    投降和臣服,从来算不得什么屈辱。

    打不过就加入,才是真理。

    东胡帝国和月氏帝国覆灭时,都有大量的东胡人和月氏人投降匈奴,并成为匈奴人。

    乌恒人崛起幕南时,也有无数没来得及跟随单于庭撤退的部族,屈膝投降,加入乌恒。

    而呼奢屠各,也已经失去了对部族的控制。

    准确的说,是他被部族抛弃了。

    连续的失败,使得呼奢部用脚投票,将他的权力剥夺。

    现在,没有人再愿意听他的命令。

    甚至没有人理会他。

    他只能抱着马奶酒的酒囊,一个人蜷缩在部族的穹庐里,等待着自己的命运。

    ……………………

    延和二年春三月十九,辰时。

    晨雾刚刚散去,隆隆的马蹄声,就已经破雾而来。

    郝连破奴,勒住战马,矗立在这小山岗上,远眺前方,满脸的惊喜。

    从昨天到现在,他带着氏族的骑兵,星夜兼程,终于赶到了天使指定之地。

    更妙的是……

    远眺着山丘上下,山谷内外。

    这个泽附近最重要的制高点,连一个人都没有看到。

    仿佛整个世界,只有他们存在。

    “太好了!”郝连破奴兴奋的喊道:“先登之功,我拿到了!”

    因为在汉朝内郡游学过的缘故,郝连破奴对汉军的军功制度还是有些了解的。

    所以他很清楚,先登之功的含金量有多高?

    不夸张的说,仅仅是这个功劳,就足够他在汉朝拿到一个公乘的爵位!

    更妙的是……

    这场战争,天使已经宣布了,一个呼揭首级比匈奴四大氏族本部首级。

    换而言之,他只要率领自己的骑兵,再砍下十几个至多几十个呼揭人脑袋。

    那么,他就有机会,觊觎一下一个封君的头衔。

    只要成为汉朝封君,那么……

    “子子孙孙,尽公卿!”握住拳头,郝连破奴在心中畅想起家族未来的鼎盛情况。

    不过,他也知道,自己必须在侍中率军赶到之前,将此地牢牢守住。

    决不能让此地落入敌人之手!

第九百零六节 龙战于野(2)【求订阅】

    正午的阳光,直射在泽上,泛起阵阵光磷。

    往日秀美的泽,如今,已是一个修罗场般的地狱。

    在早晨之后,呼揭骑兵加紧了攻击。

    他们耐心、细致的一点点摧毁和击垮了呼奢人一次次的反抗与反击,并不断将绝望与恐怖散播。

    其实,呼揭人的进攻手段,相当贫乏。

    不过是三板斧而已。

    无非就是,找到漏洞后,就组成一个集群。

    一般是以三百到五百骑兵为箭头,狠狠的冲击呼奢部的薄弱点。

    在冲杀一阵后,看到呼奢骑兵来援,于是扬长而去。

    留下满地的尸骸与一片狼藉的营地。

    很多时候,他们甚至还有时间,将自己的战利品带走。

    呼奢人对此,毫无办法。

    所以,这场战争,打到现在,对呼揭人来说,更像是一种有趣的游戏了。

    他们就像草原上的狼群,在围攻野牛时一样。

    频繁的进攻,不断的游走。

    在巨大的野牛躯体上,留下无数伤痕,同时,时时刻刻觊觎着野牛的刚门。

    只要有机会,就会咬上去。

    而呼奢人的刚门,显然是他们疲惫而脆弱的仅剩的骑兵。

    一旦,这些人垮掉,别看现在呼奢还有好几万的人口,数十万的牲畜。

    但,必然会和被狼群咬出了肠子一样的野牛,只能流血而死。

    这场游戏是如此有趣,以至于连屠姑射都暂时忘记了汉军的威胁,兴致勃勃的参与其中。

    他刚刚亲自带着自己的直属骑兵队,冲进了一个疏于防范或者说疲惫到已经无力防范的营地内。

    将那些男人,统统杀死,砍下首级。

    甚至,将其首领和亲信们的尸体,用呼揭人对待敌人的传统,插到了一根根尖锐的木桩上。

    除此之外,他还带回了数百个妇孺。

    这些哭哭啼啼的女人孩子,一被押进部族的营地里,立刻就引发了无数尖叫与欢呼。

    “大王万岁!”呼揭骑兵们,欢呼雀跃,此刻对屠姑射的忠诚度,直接拉满。

    使得他成为了可能是有史以来,最受拥戴的首领。

    “大王……”欢呼声中,屠姑射的一个亲信,走到他面前,禀报道:“西南的斥候报告,昨天他们在向西南前进时,遇到了敌人!”

    “嗯?”屠姑射立刻警觉起来,他抬头看向西北,然后一拍大腿:“糟糕!”

    直到此刻,他才意识到,自己似乎犯下了一个严重的错误只顾着围攻泽了。

    却忘记派人去控制这一地区最重要的制高点了。

    他微微想了想,立刻吩咐:“奢离,我的雄鹰,你立刻带上两百骑,向西北方向前进,确认来敌,及时与我联系!”

    他知道,若有敌人,占据西北方向的制高点。

    那么,呼揭骑兵就等于被人从西北、东南与西南三面包抄。

    更要命的是西南乃是制高点。

    换句话说,敌骑完全可以居高临下,对呼揭骑兵发起一**的攻击。

    而呼揭骑兵,想要进攻,却难于登天从低地向高地进攻,哪怕是骑兵,也会不堪重负。

    人马的消耗都会倍于高处的敌人。

    对方听着,立刻领命而去。

    送走那人,屠姑射甚至没有来得及思考。

    就又有人来报告:“大王,那些乌恒蛮子,派人出来,请求与大王谈判……”

    屠姑射听着,大喜,连忙问道:“人呢?马上带来见我!”

    在这样的时候,呼奢人若是愿意投降,那简直是最好的消息了。

    可以让他省却无数功夫,更能令这次征服完美落幕。

    屠姑射甚至已经在幻想着,押着这些家伙,满载而归的场面了。

    可惜……

    来者却是低着头,低声报告:“已经被勇士们用青铜锤锤死,将头颅丢回了其营帐……”

    屠姑射闻言,目瞪口呆,但却说不出话来。

    因为,这是呼揭人的传统。

    呼揭人从来不接受敌人的投降。

    他们只会将敌人全部碾碎,尽数杀死。

    只会留下妇女与孩子。

    就连假装接受敌人投降,然后将他们全部屠杀,在呼揭人看来也是不可接受的。

    因为,那意味着被屠杀的敌人的首级,将失去作为祭品,奉献给黑神的可能。

    所以,屠姑射也只能无力的叹了一口气:“勇士们做的对!”

    人都死了,他还能有什么办法呢?

    “让勇士们加紧进攻,今天日落之前,要打到泽湖边!”屠姑射补充道:“命各位骨都侯,不要再留手了!”

    他很清楚,留给自己的时间,恐怕不多了。

    必须在今天,至迟也要在明天结束泽的战斗。

    否则……

    顿兵于此,一旦敌人从三面夹击过来,他恐怕就只有丢下辎重与缴获,狼狈逃跑的选择了。

    “再派人去弓卢水,催问一下丁零王!”屠姑射按捺不住内心的焦急:“请他尽快带兵渡河,将我部的进展与缴获,都如实报告……”

    现在,屠姑射只能向他在过去看不起的卫律求援了。

    因为,要想撤离幕南,成功的将缴获的战利品带回去,他只能依靠卫律的接应。

    也必须依靠卫律接应,才能安全的返回。

    所以,他只能选择,将自己的缴获所得,如实报告,希望卫律能看在俘虏与牲畜的面子上,赶快来支援。

    …………………………

    弓卢水之畔,卫律和姑衍王,正在检视他们的军队。

    此时,聚集在此的匈奴骑兵,已经超过了八千之众。

    包括了姑衍王直属的三千完全用汉军武器装备与组织编制组建起来的骑兵。

    这些戴着各种各样的青铜胄或者铁胄,穿着皮甲、鱼鳞甲,腰配长剑,手持着长戟或者青铜弩机的骑兵,是目前匈奴帝国的王牌。

    更是堆积了无数资源后的成果。

    为了编组这样的一支军队,单于庭几乎用了一半以上的缴获与历年走私所得。

    更重要的是,在这支军队里,匈奴人大量的任用了汉朝降将。

    不过三千骑兵,就有有着两百多名投降的汉将。

    为了拉拢这些人,匈奴人真金白银,拼命的砸。

    什么西域美女、康居胡姬、龟兹歌姬,只要他们需要,就拼命的送。

    至于个人待遇,更是直接比照四大氏族的宗种。

    按照纯血贵族的标准来高配。

    使得他们可以在匈奴过上远比在汉朝要舒适和宽松的生活。

    而耗费如此多的资源与心血之后,这支军队,自然也没有让匈奴人失望。

    不说旁的。

    单单是其列队时的气势与阵容,就让其他骑兵,相形见绌,自愧不如。

    卫律看着,甚至抚掌赞道:“姑衍王治军,果然厉害,臣观此军,已不弱汉朝北军六校尉了!”

    这当然是夸大之语。

    事实上,在卫律看来,这支骑兵仅仅只是神似汉军精锐而已。

    在很多地方,还是有着欠缺的。

    但,这已经是很难得了。

    至少这支骑兵,已经具备与汉军精锐,一较高低的能力。

    像是七年前,单于为了围歼李陵兵团的五千步卒。

    调动了十七个万骑,其中包括了单于与左贤王直属的五个万骑,总兵力超过八万。

    结果,却被不过五千汉军,差点揍成了猪头。

    在连续的三天作战中,匈奴先后战死了十余个骨都侯两个大当户在内的三十多个孪氏与四大氏族的宗种。

    兵员方面,更是死伤近万。

    错非李陵兵团没有战马,错非李陵所部弹尽粮绝,又深陷了浚稽山的崇山峻岭中,突围艰难。

    否则,就真的要闹出一个天大的笑话。

    八万人会被五千人打退!

    也正是那一战,使得匈奴人终于下定决心,组建一支完全仿照汉军的骑兵。

    姑衍王听着,略带矜持的笑了笑,显然很享受这种吹捧。

    “丁零王……”姑衍王轻声问道:“如今,我军阵容鼎盛,兵精马强,是否可以渡河了?”

    他依然还是念念不忘,想要在幕南建立功业。

    毕竟,对于匈奴王族来说,想要上位,最好的依仗,便是对汉军事上的胜利。

    哪怕是在微不足道的胜利,对于匈奴而言,都是弥足珍贵。

    就像七年前,围歼李陵兵团,且侯单于就将此功劳按到了如今的狐鹿姑单于身上,使得后者拥有了足够的声势,最终顺利的取代先贤惮即位。

    姑衍王自然也想要效仿。

    卫律听着,自然也明白这位姑衍王的心思。

    “再等等……”卫律说道:“现在还不是时候!”

    “再等?”姑衍王有些不是很乐意:“那要等到什么时候?”

    “臣不是与大王说过了吗?”卫律笑着道:“等到呼揭人试探出汉人的深浅,我军再决定不迟!”

    “况且……”看着姑衍王的神色,卫律安抚道:“大王,难道就不想一战围歼一支汉军的玄甲军?”

    听到这里,姑衍王的神色,才终于正常起来,随即他狂热的看向卫律,问道:“难道丁零王有办法?”

    若能围歼一支汉朝的玄甲军。

    无论是那一支,都足以让他,立刻确立下一代的单于继承之权!

    “当然!”卫律肯定的道:“只要呼揭人能够给我们争取到机会……”

    他咧着嘴,前所未有的坚定:“那么,休说围歼一支玄甲军了,就是全歼汉军,甚至是跃马阴山,也不是没有可能的事情……”

    “到那个时候……”卫律舔了舔嘴唇,他望长安方向。

    汉朝的天子,是否会后悔,当初对自己不够重视,不够尊重呢?

    而姑衍王则是兴奋的浑身颤抖起来。

    全歼汉军,跃马阴山?

    哪怕只是带人去阴山看一眼,对他来说,这都是无上光荣!

    匈奴人失去幕南,只有二十七年。

    但失去阴山,却已经有三十五年了!

    自失去阴山后,历代单于,心心念念的,就是重回阴山。

    从尹稚斜单于,到乌维单于、儿单于、且侯单于以及现在的狐鹿姑单于。

    整整五任单于,夙兴夜寐的,都是再望阴山,再沐北河之水。

    对匈奴而言,阴山与河朔,不止是他们的黄金时代的象征。

    更是他们的母亲山与祖庭。

    是冒顿大单于的扬鞭之地。

    也是老上大单于的钟爱之所。

    可惜,三十五年来,无论匈奴人怎样的努力,怎样的发奋。

    他们却始终,只能望阴山而哭泣。

    传说,尹稚斜单于临终时,曾流着血泪,告诉乌维单于:“我死之后,将我的尸骸烧成灰,等你重回阴山的时候,将它们洒到阴山脚下的溪流里,告诉阴山的山神与先人魂魄,我尹稚斜回来了!”

    可惜,乌维单于至死,都没有实现尹稚斜单于的遗愿。

    继任的儿单于,拼尽一切,却折戟轮台城下。

    若他能率军,踏上阴山的土壤,哪怕只是一瞬间。

    姑衍王都知道,这必将他成为所有匈奴人的英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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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百零七节 龙战于野(3)

    已是黄昏时分。

    大漠的晚霞,萦绕在天边。

    夕阳若血,黄昏将至。

    勒住马匹,张越看向了带人出来迎接的郝连破奴。

    这个过去的氏族族长,如今已是浑身带伤,狼狈不已,衣甲之上,甚至还有着血迹。

    而他的部下,也基本如此。

    人数更是大大减少。

    张越扫了一下,估算了一下,至少折损了三十多人。

    不过,他们的精神却都亢奋无比。

    尤其是郝连破奴,他甚至以汉家将领的礼节,来拜见张越:“末将恭迎天使!”

    “辛苦阁下了!”张越翻身下马,看着郝连破奴,点点头道:“以两百人能坚守此地数个时辰,阁下哪怕是在汉地,也可以称得上一声豪杰!”

    郝连破奴闻言,喜滋滋的起身,说道:“为天使效命,末将荣幸之至!”

    他提起手里的剑,美滋滋的禀报:“禀报天使,末将奉命先行至此,扼守此地后,先后与来袭敌骑大战十余次,斩首十五级!”

    他说着的时候,他的属下就已经将十五颗脑袋搬到了张越面前。

    颗颗面目狰狞,皆是深鼻高目之呼揭种。

    张越扫了一眼,笑着对邓爽吩咐:“邓军正,记录军功吧!”

    邓爽闻言,立刻照办,当即就带人上前,核实与记录这些首级。

    最终,郝连破奴捧着一张用竹简记录的军功牍美滋滋的带着手下,欢天喜地的去到其他氏族首领面前炫耀去了。

    逢人就将那张竹简甩出了,故意大声念出了其中的文字:“兹有义士郝连破奴,从使者征于呼奢,率军先至,斩首十五级!”

    听得其他氏族首领,羡慕无比。

    纷纷与之套近乎。

    没办法,这一路上,虽然他们跟着天使行军,遇到了不少呼揭斥候窥伺。

    可是……

    斥候战却打的很是狼狈。

    甚至可以说丢人了。

    经过十几次的斥候追逐战,他们损失了数十骑,却只得到了个位数的首级。

    其中有两个,还是那些呼揭斥候失足摔下战马,才被斩获的。

    与之相比,郝连破奴的战绩与功勋,就足够炫目了。

    率军先至,本就是大功,又斩首十五级,保住了阵地。

    战后论功行赏,肯定少不了他的份。

    说不定,可以凭借此功,成为一个高贵的汉军将官!

    …………

    张越此时,却是带着人,登上了这一片山丘谷地的最高点。

    居高临下,俯瞰全局。

    很清楚,他就看到了远方的草原上,数十名呼揭斥候,正在远远的围绕着此地展开。

    更远处,呼揭人的穹庐,清晰可见。

    “此地必有一场苦战!”张越收回视线,立刻就做出了判断:“呼揭主力必定会在明后两日赶来,与我军会猎于此!”

    “侍中公所言甚是!”郭戎点点头,他环顾了一下,现在正在喧哗中忙着扎营,准备休息的乌恒骑兵们,道:“依末将之见,这些乌恒人,是靠不住的!”

    张越听着,呵呵的摇了摇头,道:“不要这么悲观嘛……”

    “他们……”扫了扫山丘谷地里的那些乌恒骑兵,张越道:“至少还是有积极性的嘛!”

    郭戎听着配合的笑了笑,笑容尴尬无比。

    过去的这一天多的行军旅程,他与他的伙伴们,已经看清楚了这些氏族骑兵的本色。

    十几次的斥候战中,这些乌恒人派出去的骑兵,表现真的是……惨不忍睹。

    别说和汉军比了,就算是西南夷列国的军队的表现,怕也比这些乌恒人要好很多。

    用乌合之众来形容,都是一种赞誉。

    事实是这些乌恒人根本就不配被称为军队。

    他们只是一些拿了武器的平民。

    没有组织,没有纪律,没有配合,更不知道如何进行军事作战。

    唯一值得一提的,不过是积极性挺高的。

    看到敌人,就嗷嗷叫着,追了上去。

    但……

    那有什么用呢?

    不过是给人送人头!

    三千乌恒骑兵,郭戎觉得若给自己五百汉骑,一个时辰就能摧毁他们的战斗意志,一天之内结束战斗。

    这不是蔑视,也不是贬低。

    实在是这些乌恒人,连最基本的战场常识,也严重欠缺。

    便是内郡的民兵,也要强过这些所谓的骑兵。

    张越却没有在意郭戎的想法,现在他整个人的全部身心,都投入到了对战争的谋划中。

    “我打算今夜发起一次夜袭……”张越目光灼灼,盯着远方的呼揭穹庐。

    他的视力很好,而这草原上的平坦地势,令他看的很远。

    通过目测,他估算,目前在这山丘谷地之前,大约有一百个穹庐左右。

    应该有三百到五百的呼揭骑兵。

    这个数字,还在不断增加。

    到明天这个时候,他们的兵力就可能会达到一千,甚至更多。

    届时,自己肯定要有麻烦了。

    所以,趁敌立足未稳,发起夜袭是最划算的。

    抬头望了望天空,张越也知道,今夜肯定是明月高悬,星光璀璨。

    一个合适的夜袭时间。

    “你下去准备一下,将所有随从武装起来,准备好足够的箭矢!”张越吩咐着:“再派人去通知乌恒各部,让他们派出一千骑来配合……”

    “诺!”郭戎领命下去。

    ……………………………………

    当夜,确实月光皎洁,星光灿烂。

    不过,草原上的夜晚,总会出现的雾气,也如影随形,悄然而至。

    浓雾中,哪怕有着月光,也很难看清十步外的事物。

    张越穿上了金日送给自己那套的鱼鳞甲,拿起了一柄角弓。

    镶嵌着黄金与珠玉的甲胄,穿在身上,显目非常。

    让所有看到的人,都很诧异。

    不过,张越却一脸平静,看着自己面前,这被武装起来的一百多随从。

    他们中有从长安追随张越至此的乡党。

    也有从郡国各地,投奔续相如,想要做一番事业的将门之后、北地豪杰,更有雁门郡本地的游侠。

    看着这些年轻的面孔,张越策马而走,问道:“诸君,可愿随我建功立业?”

    “愿随明公,杀贼立功,光宗耀祖!”迎接张越的,是整齐的回答。

    这也是他们之所以,抛家弃子,远涉数千里,追随张越的原因。

    “善!”张越举起手里的角弓,对他们道:“那么,就让吾等教一教匈奴人,真正的骑兵,是什么样的?”

    在与续相如和司马玄分别时,张越特意,让他们留下了两百具的骑兵装备。

    包括了完整的马蹄铁、马鞍、马镫与新式马弓。

    现在,这些装备终于有了用武之地。

    此时,从山谷两侧,数百骑的乌恒骑兵,已经倾斜而出。

    他们朝着远方数十里外的呼揭营地,呼啸而去。

    他们是作为诱饵和吸引呼揭人注意的掩护。

    以配合,真正的杀手锏。

    张越与他率领的,由一百二十余名汉骑组成的骑射小队。

    ………………………………………………

    同样的星空下,司马玄已经带着他的骑兵,潜行出了盐泽。

    白天的暴晒,蒸发了大量水分。

    当夜晚气温下降,这些水分遇冷,就凝结为雾气,甚至是冰霜。

    牵着走的战马马蹄,小心翼翼的越过了一片陡峭的山崖。

    前方的柔软的草原,便彻底暴露在了眼前。

    从今天中午开始,司马玄就明显察觉到了,自己正面的敌骑数量在大大减少。

    斥候甚至能深入百里,抵近侦查。

    结果发现,很多呼揭骑兵,都已经拔营,向南聚集。

    这对司马玄来说,等于是在长安酒宴中,有一个贵妇人,忽然将一张写了地址的名帖,塞到了他怀里。

    这岂能不赴宴?

    即使是陷阱,他也无所畏惧!

    特别是,今夜起了雾。

    这无疑是给了他最大的依仗!

    两千骑兵,马衔枚,人衔草。

    除了马蹄声和脚步声外,一切杂音都没有。

    掏出怀里的指南针,司马玄看了看,然后下令:“全速向南!明日拂晓之前,必须进抵到泽北面一百里!”

    他想起了自己看过的史书上的一个故事,微微凛了凛衣襟,对左右鼓舞着:“剪灭呼揭,而后朝食!”

    作为一个久经沙场,有着丰富经验的老将。

    司马玄在盐泽,与将官们日夜商议、观察和检视着自己的敌人。

    当他们发现,当面之敌,开始向南聚集时。

    他们就立刻就抓到了这一闪而过的战机!

    骑兵聚集,肯定不可能是一路狂奔的。

    便是装备了马蹄铁的汉骑,在非紧急机动时,每天的跋涉路程,也最多不过六十里。

    更何况,那些呼揭骑兵,还带了大量的牲畜、俘虏。

    所以,即使他们提前出发,但最多也就走到一百多里外。

    而通过斥候侦查,审问俘虏和救下的呼奢牧民,司马玄知道,在盐泽向南,有一个地方是休息和修整的绝佳之处。

    那就是位于泽以北约一百三十里的一个名为‘丘谷’的盆地。

    当地是过去呼奢人迁徙转场时的必选之所。

    在距离上,也刚刚好。

    所以,司马玄几乎是马上就做出了决定,连夜率军而出。

    就是要吃掉这一支企图向南,去和他们的主力汇合的呼揭骑兵。

    ……………………………………

    鸿鹄泽。

    续相如带着他的部队,走在水草密布的湿地里。

    无数火把,连成一线。

    长水校尉的士兵们,沉默的一个接一个的跟上。

    “太不把我们放在眼里了!”续相如冷哼着,看向前方,雾气弥漫之外的世界。

    同样在中午左右,他的斥候发现了,本来在向他这个方向聚集的敌骑,开始撤退。

    似乎在向泽集中。

    毫无疑问,这是一个巨大的错误。

    从来没有任何军队,敢在大汉帝国北军六校尉面前,做出这种自杀性的行为。

    要知道,帝国的玄甲军,可是可以凿穿任何已知军队阵列的精锐啊!

    “天明之前,赶到泽以东!”续相如鼓励着他的士兵:“届时,叫夷狄见识见识,何为大汉王师!”

    “诺!”将士们轰然应诺,无数人迫不及待的想要看到那些匈奴人震惊和恐怖的神色。

    要知道,现在的长水校尉,早已经今非昔比了。

    去年冬天,全军就已经换装完成。

    然后,装备了马蹄铁与马鞍、马镫后,他们迅速的发现了,这些装备解放了自己的双手。

    于是,他们开始了和新丰的保安军一样,进行骑射训练。

    过去的三个月里,他们日以继夜,磨炼自己的马上射术。

    虽然可能不如张侍中亲自教导那么有效。

    但绝大部分士兵,都已经掌握了在马上开弓与马上瞄准的技能。

    并开发出了相应战术,进行演练。

    如今,长水校尉中,几乎所有士兵,都能在高速奔驰的马背上开弓,且还拥有不错的射击精度。

    自那以后,他们就发现了,自己从此获得了在战场上的全部主动权。

    想走就走,想打就打。

    甚至还开发出了一种名为游射的战术。

    在理论上,他们可以通过不断骑射,将一支远比他们强大的敌军拖死。

    而现在,就是他们第一次实践这些新装备和新技能带来的全新作战模式。

    ………………………………

    无名谷地之前。

    马蹄声轰隆而动。

    乌恒骑兵首先从两侧山坡冲出。

    按照张越的命令,他们尽可能的制造出了声势。

    每一个人都在嘴里怪叫着,喧嚷着。

    所以,才一出发,立刻就被人发现。

    远方的雾气中,甚至出现了星星点点的火光。

    那是敌人在点燃火把,企图观测来袭者的数量与方位。

    可惜,在这样的大雾夜晚,这样的做法是徒劳的。

    所以,他们做出了他们认为最合适的措施将数以百计,甚至上千的形形色色的青铜蒺藜、石蒺藜,以及数不清的尖锐的木刺,丢在他们穹庐营地四周。

    这是最有效,也最简单的骑兵防御手段。

    任何靠近的骑兵,都可能被这种简单的小东西,刺伤战马脆弱的马蹄,从而导致人仰马翻。

    所以,无论汉匈双方,都大量携带和准备这种小东西。

    同时,这些穹庐里的呼揭人,也全部醒来,在其首领的催促下,拿起了武器,随时准备迎战。

    看得出来,他们并不慌乱。

    甚至胸有成竹。

    因为,在金山脚下,他们遭遇过无数次类似的夜袭。

    早就有了丰富的经验。

    一个呼揭贵族,甚至面目狰狞的看向前方浓雾,嘴里冷笑着道:“我一定要将这些该死的敌人的脑袋拧下来,将他们制成夜壶,让他们永生永世不得翻身!”

第九百零八节 革命(1)

    拎着手中的青铜铤,奢离带着自己的亲卫,站到了穹庐的前排。

    作为一个经验丰富的呼揭贵族,奢离竖起耳朵,聆听着远方马匹的马蹄声。

    “很奇怪啊……”他皱着眉头,审视着远方的浓雾:“敌人好像是绕着我们的营垒,向着两翼包抄!”

    这确实很怪。

    因为,当代骑兵作战,速度很重要。

    甚至,在很大程度上,速度和冲击力,才是骑兵的杀手锏。

    尤其是对进攻方而言,这至关重要。

    所以,所有的骑兵战,都需要找一个高坡,然后借助下坡的加速度来冲击敌方阵列。

    然而……

    对面的敌人,现在却似乎主动放弃了这一优势,选择了两翼包抄。

    “难道他们的指挥官脑子坏掉了?”奢离百思不得其解。

    出于谨慎,他还是下达了命令:“所有人注意防备两翼和后侧!”

    话音刚落,猛然间,他听到了一种奇怪的声音。

    嗒嗒嗒!

    嗒嗒嗒!

    像是马蹄声,但奢离保证,他从未听过如此清脆的马蹄声。

    就好像……

    敌人在马蹄上,装了金铁之器?

    接着……

    篷!

    弓弦的震动声,从远方响起。

    “箭袭!”生死存亡的刹那,奢离尖叫起来,他立刻抓起一个小圆盾,举在头顶。

    但……

    并不是所有人都和他一般反应这样快。

    密集的箭雨,就像雨点一般,迅速的扎进了呼揭的穹庐中。

    砰!

    强劲的弓矢,带着巨大的动能,从空中坠下。

    而呼揭人在这个时候犯下了一个巨大的错误他们的战位太密集了。

    本来,这是一个很好的选择。

    因为,面对骑兵冲阵,防御方必须组成密集的阵列,进行狙击。

    而呼揭人更习惯了,在敌骑冲来时,将他们从马上拉下来,按在地上暴揍。

    这是他们的传统。

    但在现在……

    游戏规则改变了。

    于是,他们立刻就吃了一个巨大的亏。

    起码有五十多人,在这轮箭雨中应声倒地。

    虽然大多数人中箭的部位,都只是手臂和腹背,并不是很致命。

    不过……

    也有倒霉蛋,被强劲的箭矢,直接命中了头部,利箭穿透了头骨,鲜血立刻就流淌出来。

    奢离甚至亲眼看到了,自己的一个亲兵,被一支强劲的利箭,直接扎了一个对穿。

    更要命的是……

    嗒嗒嗒!

    嗒嗒嗒!

    穹庐之外,那清脆的马蹄声,依然在密集的响起。

    奢离听得分明,在自己的穹庐外,至少有一百骑,在重新整队。

    然后……

    篷!

    弓弦声再次响起。

    箭雨如期而至。

    这一次,敌人的箭雨更致命了。

    “熄灭火把!”举着手里的小圆盾,奢离大声下令,同时将手里的火把,直接按在地上熄灭。

    他马上就反应过来了。

    敌人,他的敌人,能在马上开弓!

    而且是在运动中开弓!

    他已经没有时间去思考,为什么自己的敌人,可以在高速运动的马背上开弓了。

    这一技术,不是素来只有最强大的骑士才能掌握的技能吗?

    整个匈奴,拥有这样的技术的人,加起来也不过两百来人。

    每一个人都是各大部族的射雕者,拥有着仅次于部族宗种的地位,是一族的最强者。

    而现在,在这浓雾里,居然有上百个射雕者?

    汉朝人将他们最精锐的神射手都派来了不成?

    更何况,哪怕是匈奴的射雕者,也未必能在马上如此迅速的开弓。

    奢离感觉自己要疯掉了。

    但他已经没有时间,再去思考这个问题了。

    他高喊着:“不想死的,随我上马!”

    现在,必须主动出击。

    不然,留在这,就是等死!

    不得不说,呼揭人的疯狂,在这时产生了巨大的凝聚力。

    随着奢离的命令,两百多名精锐的呼揭骑兵,立刻就拽住战马,然后翻身而上,拿起了自己的武器。

    但,就在这时,箭雨再度来袭。

    十几个刚刚上马的骑兵,立刻就被命中,惨叫着摔下马匹。

    其他人却趁着这个机会,立刻向着奢离靠拢!

    “出击!出击!出击!”奢离急促的下令。

    现在他唯一的生路,就是想办法靠近那些古怪的骑兵,与之肉搏。

    他有这个自信!

    论近战,呼揭骑兵不惧任何人。

    哪怕是汉朝最精锐的长戟重步兵方阵,呼揭人也曾勇敢的冲击。

    手中的流星锤与青铜铤就是他们最值得信赖的伙伴!

    ………………………………

    策马而走,张越审视着过去这一刻钟中的战果。

    还不错。

    连续三轮箭袭,至少重创或消灭了超过一百的敌人。

    当然,这是建立在骑射这种战术,第一次应用,敌人根本不知道如何防御和应对之上的。

    任何新战术,一旦出现,总是能产生意想不到的效果。

    所以三轮箭袭,杀死或者杀伤一百人,并不夸张。

    张越甚至还觉得,可能情况要更好一些。

    不过……

    “反应还真快!”听着百步外的穹庐中的声响,张越知道,敌人在狗急跳墙了。

    “想反冲锋?”张越笑了,他对着左右下令:“后撤!”

    然后他第一个调转马头,向后而走。

    这个时候,金日所赠的这具鱼鳞甲就发挥了重要的作用。

    浓雾中,汉骑们看到张越后撤,立刻纷纷跟上,然后,迅速的聚集在他左右。

    “侍中公!”郭戎兴奋的拿着角弓,策马来到张越身边:“这种骑射的战法,真是太爽了!”

    “这算什么?”张越轻笑着,回头看向那远处的呼揭穹庐,听着穹庐内响起来的马蹄声,对郭戎道:“我们来玩一个游戏……”

    “这个游戏的名字叫做……”张越咧嘴轻笑:“回马射!”

    后世,如日中天的蒙古帝国,最强大,最为人所知的战术,莫过于曼古歹。

    其实就是回马射。

    而在两千年后,这一战术在电子竞技中发扬光大,名为风筝。

    甚至还有微操精妙之人,发明了秦王绕柱走的绝妙操作。

    绕树林,一度成为了无数人竞相学习、模仿的操作。

    当然,作为穿越者,张越其实知道,哪怕是蒙古骑兵,所谓的曼古歹,也只是他们战斗中的调剂品。

    蒙古骑兵,在对阵他的所有敌人时,都从未将回马射视为决战、破敌的绝招。

    而是一种类似于盐和酱油一样的调剂品。

    蒙古骑兵的辉煌,在事实上,是建立在其优秀的组织以及精湛的战术安排与精良的装备上。

    就像打破襄阳城的,从来不是蒙古骑兵的骑射,而是回回炮。

    灭亡花剌子模的,也不是蒙古骑兵的长弓,而是他们的各种投石机与攻城器械。

    当然,射术精湛与训练有素,同样是他们获胜的关键。

    不过,这并不妨碍,张越学习一下。

    ………………………………

    奢离带着他的骑兵,迅猛的冲出穹庐。

    然后,他看到的,却只有一片浓雾。

    以及,在浓雾中传来的马蹄声。

    嗒嗒嗒!

    嗒嗒嗒!

    就像催命符。

    “这些懦夫!”奢离愤怒的大吼着。

    然而,回应的却是一阵弓弦响动之声。

    砰砰砰!

    箭雨过后,至少二十多人,中箭落马。

    这并非汉骑射术精湛,而是这些呼揭人,用了他们惯用的战术。

    他们彼此靠的太近了!

    若是白天,这样的阵型,肯定会沦为汉骑的靶子。

    损失的人数,也不会只有这么一点。

    “冲上去,抓到他们!”奢离大吼起来。

    怒火与战意,充斥着他的大脑,让他失去了冷静。

    他现在只想追上那些该死的骑兵,用手里的青铜流星锤,砸烂他们的脑袋!

    于是,所有的呼揭骑兵,迅速的夹紧马腹,拼命的加快催促战马加速。

    然而……

    他们的敌人,却根本不与他们接触,只是不断的后撤,拉开距离。

    然后,忽然回身,来一次短促的齐射。

    半个时辰后,奢离就已经气喘吁吁。

    他胯下的战马,也同样筋疲力尽。

    直到此时,他才终于冷静下来。

    回首一看,他带来的骑兵,已经少的可怜了。

    最多不过六七十骑,而且,人马俱疲。

    反观他的敌人,却始终连袖子都没有碰到。

    更要命的是……

    后方的穹庐内,已经燃起了火焰。

    还传来了喊杀声。

    显然,那些最开始向两翼包抄的骑兵,趁着他出击,正在肆意的蹂躏着留守的呼揭骑兵。

    奢离咬紧嘴唇,深深的吸了一口气。

    他明白,自己落入了一个可怕的陷阱中。

    现在,他和他的部众,已经万劫不复了。

    而就在此时,奢离看到了远方的浓雾,忽然散去。

    上百骑出现在了他眼前。

    那些骑兵中,一个穿着显眼的黄金甲,看上去年轻无比的汉人,正将他手中的弓拉满。

    “勇士们!”奢离高举起自己手里的流星锤:“伟大的黑神与白神,正在看着我们!”

    说着,他就要策马而出。

    可惜,他高估了自己的部下的勇气。

    下一秒,那些平时看似疯狂,看似勇敢的呼揭人,在死亡面前,忽然翻身下马,全部跪到了地上。

    奢离这才想了起来。

    呼揭,并非一直勇敢,也并非不惧死亡。

    他们的祖先,就曾经被匈奴的老上单于征服。

    在其马蹄面前,卑躬屈膝。

    他叹了口气,正要放下手里的武器。

    然而在对面,那些骑兵却仿佛没有看到这个情况。

    他们拉满了弓,然后瞄准。

    不过三十步的距离,而且还是射击固定靶,这对射手而言,哪怕是在黑暗中,也是很轻松的事情。

    篷!篷!篷!

    箭雨瞬息而至。

    奢离被几支利箭,直接从马上射下。

    “为什么?”他挣扎着,在地上爬行着。

    “我都明明放下武器了!”他大声嘟囔着,却发现只能发出一阵阵低沉的咿咿呀呀的声音。

    而前方的骑兵,却已经缓缓策马走到他身边。

    一个骑手发现了他。

    “一个还没死的呼揭人!”他兴奋的跳下马来,从腰间抽出长剑,美滋滋的上前,一脚踩住了奢离的身体,然后,毫不犹豫的挥起了剑,割下了奢离的首级。

    在生命的最后阶段,奢离仿佛听到,那个人雀跃的声音:“居然还是一个贵族!这下子发达了!”

    直到此时,奢离才忽然想了起来。

    他……

    也从未对弃械投降的人手软过。

    就在昨天,他亲手将两个在他面前磕头求饶的乌恒人砍死在穹庐中,那两个可怜人的首级,至今都还被他腌制在自己的穹庐内。

    张越策马而走,让人点起火把,照亮眼前的战场。

    “将所有首级,全部割取,全部点验清楚!”他只是简单的下令,然后就看向了远方的另一个战场。

    “一千骑围殴区区两三百残兵败将,应该不会出问题吧?”张越心想着。

    然后,他就带着人,向着十余里外,正在厮杀的战场而去。

    等到靠近时,张越才放下心来。

    事实证明,乌恒人痛打落水狗,还是很合格的。

第九百零九节 革命(2)

    穹庐在燃烧。

    数不清的马匹,到处乱窜。

    地面上,横七竖八的,俱是死尸。

    有乌恒人的,也有呼揭人的。

    走在其中,闻着浓郁到令人作呕的血腥味。

    张越看向了那些兴高采烈的拿着首级来请功的乌恒贵族们。

    这些人,现在已经高兴的和过年一样兴奋。

    纷纷上前,向张越表功。

    这一战,他们多的,斩首三五十,少的也抢到了好几个首级。

    张越看着,只是轻轻一笑,就道:“诸位都辛苦了,军功之事,待明日我命邓爽来此清点,各自记录!”

    便打马而走。

    这一战,只是开胃菜。

    歼灭的也不过是最多四百多人的呼揭骑兵。

    而且,还是占了夜袭与人多势众的便宜。

    此外,这些呼揭骑兵的选择与他们的技战术被他带来的弓骑兵完克,也是获胜的关键。

    特别是其主力鲁莽的放弃营地,选择出击,才是此役完胜的根本。

    接下来,还有数千呼揭骑兵以及那隐藏这些呼揭人背后的匈奴主力。

    那才是真正的考验!

    “我必须好好检讨一下了……”握着手里的角弓,张越回想着今夜的战斗过程。

    其实……

    能打出这样的战果,张越知道,纯粹是依靠,马蹄铁与马镫、马鞍这三大件,对骑兵战斗力的加成。

    特别是马蹄铁,它使得战马的速度,大大提高。

    尤其是在这样沙地草原上,装备了马蹄铁的骑兵,就相当于跑车,无论是速度还是灵活性,都秒爆对手。

    但……

    靠弓箭,是解决不了敌人的!

    带着那两百多呼揭骑兵,边走边射,放了差不多半个时辰风筝。

    期间,展开了七八次的回马射。

    但战果,却只是射落了不过百人。

    “若是骑射可以解决敌人,那么还要什么重骑兵?”张越检讨着自己。

    人类军事史上,从未有依靠远程武器,战而胜之的例子。

    哪怕是两千年后,用着高科技武装起来的米帝,也依然需要前沿部署大量陆军。

    至于现在?

    决定战争胜败的,只会是,也一直将会是士兵们的抵近厮杀。

    所以……

    “我需要一支重骑兵!”

    “冲锋陷阵,凿开敌阵!”

    当然,以弓箭为主要作战武器的轻骑兵,也是必不可少的兵种。

    战争,是一个复杂而严肃的事情。

    轻骑兵、重骑兵,分工不同。

    就像骑兵与步兵一样,有着不同的战斗任务。

    在战争中,尤其是在像汉匈这样的两大帝国的争霸战中,任何兵种都不能少!

    …………………………

    明月高悬,群星璀璨。

    此时,已是午夜时分。

    万物寂寥,只有几只野狼,在空旷的草地上,啃食着几具牧民的尸骸。

    忽然,它们似乎被什么惊吓了一般,丢下这难得的免费食物,夹起尾巴逃之夭夭。

    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山丘的高地上,已经被一群群的黑影所占据。

    星光下,草原仿佛被染上了一层银白色的光辉。

    远远的,只能看到远方谷地之中,还在燃烧的篝火的影子。

    “全体上马!”司马玄举起手,高声下令。

    然后,他从腰间,取下一个酒袋,痛饮了其中盛满的马奶酒。

    略带酸涩的滋味,马上盈满口舌。

    随着他的命令,十几个负责传令的亲兵,马上就纵马而过,沿着山峦,向前下令:“将军有令:全体上马!”

    声音在夜空下回荡。

    一个又一个的汉军骑兵,默默的将一直牵着走到这里爱马,牵到身前,然后,和司马玄一样,将腰间携带的酒囊拿出来,痛饮其中的马奶酒。

    接着,他们逐一上马。

    此时,已是午夜之后,天明之前。

    东方的天空上,太白星在闪烁着。

    忽地,一颗流星划破天际。

    司马玄仰望着那颗一闪而过的流星,抽出自己腰间的佩剑,向前一指:“灭此朝食!”

    全军轰然而动。

    数百名持着长戟的骑兵,已经如潮水般,从山坡上倾斜而下。

    然后,就是成百上千的轻骑兵,挥舞着利剑与环首刀,紧随其后。

    护乌恒都尉,是一支标准意义上的经典汉军。

    这从他们发起冲锋时的作战队形就能看出来。

    持戟骑兵在前,他们是箭头,是凿穿敌人防御最值得信赖的依靠。

    紧随其后的,都是负责砍杀与交替掩护的轻骑兵。

    武器装备,五花八门。

    环首刀、长剑、长枪,应有尽有。

    他们一般以五到十人组成一个战斗小队。

    彼此配合默契,前后呼应。

    而三到五个小队,紧密靠拢,形成一个互相掩护的作战队形。

    全军由二十来个类似的队形构成。

    层次分明,彼此联系。

    而他们攻击之时的声势,自然也是非同凡响。

    几乎如同一副完美的艺术品。

    就和与东亚相隔数万里,天之涯的另一侧大陆上,罗马的重步兵方阵一样。

    是美与力量的完美组成。

    看着大军的阵容,司马玄嘴角微微翘起,志得意满。

    直到此时,远方的盆地里的呼揭人才如梦初醒。

    在慌乱中,他们急忙起身,在警戒的哨兵的告警声中,手忙脚乱的开始组织防御。

    但……

    一切都已经晚了。

    当他们好不容易组织起人手,还未来得及展开时。

    汉军的打击,就已经来到。

    穿着皮甲或者鱼鳞甲,拿着长戟的骑兵,如同飓风一样,直接撞进了营地内。

    他们迅速果断,毫不留情的将手中的长戟平端,撞入了那些惊慌失措的人群里。

    鲜血与惨叫,几乎同时响起。

    但汉军的长戟骑兵,却没有半分感情。

    他们冷酷的和石头一样。

    面无表情的抽回长戟,然后回身,继续捅刺,就像捅萝卜一般。

    与此同时,后续的骑兵,也迅速冲进这个毫无防备的营地。

    这简直就是一场大屠杀!

    呼揭人甚至没有来得及组织任何反抗,就已经被汉军骑兵凿开了整个营地。

    骑在马上的,飞速而来的骑兵,现在只需要做一件事情了。

    那就是砍杀!

    而在乱战中,呼揭营地里的篝火,四处飞散,这些火星子,落到干燥的穹庐和草堆上,迅速引燃了大火,火势立刻就冲天而起。

    大火,让无数牲畜和马匹受惊,到处乱窜。

    不过,在这个时候,汉军骑兵赫然发现,那些原本应该已经陷入崩溃和奔逃的敌人,并没有和想象中一样的溃散。

    恰恰相反。

    在短暂的慌乱后,这些呼揭夷狄,和疯了一样。

    他们光着膀子,拿着武器,甚至赤手空拳,迎向了汉军骑兵。

    无数人怪叫着,呐喊着,像疯子一样,不惧生死的向汉军发起了反冲锋。

    只是瞬间,就有十几个汉军骑兵,被他们拖下了战马。

    但这波反冲锋,也就到此为止了。

    因为,后续的汉军骑兵,源源不断的冲来。

    他们迅速就被毫不留情的碾压了。

    而且,他们的挣扎,起到的效果,微乎其微。

    甚至,只是加速了他们的灭亡。

    毕竟,策马而来的汉军骑兵的速度,是他们无法对抗的。

    而汉军的武器装备,也不是他们手头那些可笑的简陋兵器所可以对抗的。

    没有有效组织,没有秩序。

    全靠悍勇和不惧生死的反冲锋,只是送死而已。

    当天际露出点点晨光时,战斗就已经基本结束。

    整个盆地,到处都是死尸。

    司马玄策马走入其中,看着这个战场,嘴角轻轻一笑:“夷狄,果然是夷狄!”

    若是不要命就可以打败汉军。

    匈奴人早就做到了。

    而事实是一支人员齐整,组织有序,精力充沛的汉军骑兵,吊打和消灭两倍于己的匈奴军队,就和吃饭喝水一样简单写意。

    这世界,终归是一汉当五胡,汉军驰骋万里无敌天下的世界!

    像呼揭这种,只靠个人匹夫之勇,只靠不怕死而作战的骑兵。

    早就已经被汉军骑兵淘汰了。

    他们只是垃圾堆里的废物而已!

    ……………………………………

    泽。

    现在已是地狱。

    一个燃烧的地狱。

    屠姑射的骑兵,就像是一个残暴的巨人一样,肆意的蹂躏和虐待着那些已经几近崩溃的呼奢牧民。

    从昨天下午到现在,呼揭骑兵持续不断的打击和破坏着呼奢部的防御。

    到得现在,整个防御已经彻底破碎。

    数万人惊慌失措,犹如羔羊。

    成百上万的妇孺,瑟瑟发抖的蜷缩在牲畜群里,向着她们所知的一切神明祷告。

    从匈奴的天神到乌恒人信仰的赤山山神,乃至于汉朝的太一神、五帝八主。

    他们几乎都祈求了一遍。

    可惜,没有任何人回应。

    现在,他们只能寄希望于运气,寄希望于那些征服者不要太残暴。

    而,这无疑只是一个奢望。

    因为,他们亲眼见过了,那些匈奴骑兵的凶残。

    曾有氏族主动投降。

    但结果,却是被当着所有人的面,全部斩杀!

    忽然,一声号响从天际传来。

    呜!!!!!!!!!

    有人闻声看去,这才发现,不知在何时。

    一支大军,已经出现在了东南的地平线上。

    红袍,玄甲。

    象征着大汉天子的黑龙旗,随风飘荡。

    “天子来救我们了!”

    “圣天子的王师来了!”

    这一刻,呼奢人抱头欢呼,看着那面曾经厌恶甚至是敌视的黑龙旗,此刻,每一个人心里都泛出了一种名为幸福与安全的滋味。

第九百一十节 革命(3)

    此时,正是黎明之前。

    星光已经淡去,晨曦将临。

    草原上的气温,跌入了冰点。

    寒风吹过,屠姑射感觉,自己的血液,都要被冻结了。

    他带着自己的亲卫队,踌躇着看向东方。

    那里,已经是红袍的海洋了。

    隐隐约约中,悠扬的芋声响起。

    然后就是激昂的排萧声。

    接着,密集的鼓点响起。

    粗狂的战歌声,旋即传来。

    “渐渐之石,维其高矣,山川悠远,维其劳矣,武人东征,不皇朝矣……”

    “该死!”屠姑射听着这战歌声和乐声,脸色立刻就变得狰狞起来:“是汉朝的北军!”

    能拥有军乐队的,除了在居延的那两支精锐玄甲军外。

    就是拱卫汉天子的北军了。

    “长水、射声、虎贲、羽林、期门、越骑……”屠姑射眼露杀机,作为呼揭之主,他对汉朝的精锐,还是有着一定了解的,故而他抿着嘴唇,低声自语:“来的是哪一支呢?”

    不过,这不重要!

    现在,他马上就要攻破泽。

    数十万的牲畜,都将成为呼揭的战利品。

    此外还有数以万计的妇孺,在等着呼揭人去征服。

    所以……

    “不管是哪一支……”屠姑射握紧了拳头:“敢阻止伟大的黑神与白神的子民征服的,都要死!”

    “吹号角,集兵!”屠姑射下令:“打碎这些汉朝人的脊梁!”

    随着他的命令,呼揭骑兵们也马上做出了反应。

    原本在进攻的骑兵,立刻撤出战斗。

    就像退潮的河水一样,转瞬而走。

    而呼奢部的骑兵和青壮,根本不敢阻拦。

    只能眼睁睁看着这些蹂躏了他们整整数日的刽子手,扬长而去。

    而在同时,一直在外围警戒和修整的呼揭主力,则开始转向。

    很快,就有一千多骑兵,聚集到了屠姑射身边。

    “勇士们!”屠姑射打马而走,对着那些亢奋无比的骑兵们宣告着:“泽,有数十万的牲畜,数不清的皮毛……”

    “拿下这里,我们的孩子、妻子,就都可以过上顿顿吃肉的日子!”

    “这是伟大的黑神,赐予高贵的呼揭勇士的应许之地!”

    “现在,却有人不想要让我们舒舒服服的征服这些孱弱的乌恒奴隶!”

    “伟大的黑神子民们!”屠姑射举着青铜铤,在远方汉军的军乐声中大喊着:“你们愿意吗?”

    “杀光他们!”呼揭骑兵们纷纷狂吼起来。

    这一刻,无数人感觉,自己浑身的血液都在沸腾。

    他们都已经知道,在自己面前的,究竟是一个怎样的宝藏。

    更明白,要想带走这个宝藏。

    将这次南征的缴获带回去,就必须解决眼前的这些汉朝骑兵。

    “汉朝人没什么可怕的!”有贵族高呼着,鼓动着士气:“勇士们,冲上去,砸碎他们的脑袋!”

    “黑神一定会喜欢,汉朝人的头骨做成的祭品的!”

    更有萨满祭司适时的宣布:“伟大的黑神,在火中下达了神谕,杀一个汉朝人,就可以死后升入神国,成为圣灵!”

    于是,几乎所有呼揭骑兵,都被刺激的双眼赤红,青筋暴露。

    这些长于金山脚下的骑兵,从来就没有什么畏惧。

    现在,更在财富与宗教的双重刺激下,彻底暴走。

    几乎没有等屠姑射下令,就已经有人疯了般的骑上战马,冲了出去。

    然后,越来越多的人,跟了上去。

    瞬间,就在空旷的草原上,拉成了一道道像波浪般的骑兵冲锋线。

    …………………………

    汉军阵列,已经完全展开了。

    数百辆武刚车,在一千多诸水部的牧民的驱赶下,退向阵列之后。

    续相如骄傲的看着眼前的军队。

    现在,整个长水校尉,都已经被武装到牙齿。

    所有士兵,全体鱼鳞甲。

    做工精美的铁胄,被戴在了头上。

    手中长刀如霜,长戟如林。

    这确是一支无敌的精锐!

    返身看向远方,呼揭骑兵,正在若潮水般冲来。

    “找死!”续相如扬了扬眉毛,感觉有些不可思议。

    北军六校尉,自建军以来,这还是第一次遇到有敢于直接主动发起攻击的敌人。

    这也是皋兰山之战后,首次有匈奴骑兵,敢在兵力没有两倍、三倍于汉骑的时候,主动进攻。

    续相如不明白,到底是谁给了这些人勇气,敢于这样直面汉军最精锐的玄甲禁军的?

    要知道就连匈奴单于,在面对汉军玄甲军时,都要望风而逃!

    举起手,续相如下达了命令:“长水校尉,击碎敌骑!”

    十几个早已经在待命的传令骑兵,立刻高举着将旗,向左右两翼策马而去。

    一边奔驰,一边高声传达命令:“将军有令:击碎敌骑!”

    于是,汉军动了。

    大地在瞬间,就震动起来。

    两千匹战马,几乎是在同一时间启动。

    须臾之间,烟尘与草皮,就升腾而起。

    作为禁军,长水校尉的士兵们,哪怕是一个伙夫,都是最好的伙夫。

    每一个士兵,都是优中选优的结果。

    塞下乌恒三部,塞外乌恒六部,加上内迁的乌恒贵族子弟、官吏子弟。

    总人口加起来,至少三十万。

    而在这三十万人中,每三年才选三百到五百人。

    就算是过五关斩六将后,选为长水校尉士卒,也还要经受各种考验和磨砺,才能在这支军队中立足。

    更重要的是,北军六校尉的所有军官。

    哪怕只是一个伍长,都是出身汉军将门世家,或者从前线的精锐边军之中选拔的。

    这意味着,这支军队的军官水平,是超越了这个时代的。

    已经无限接近于,近代军队的军官水平。

    而这一切,加在一起。

    造成的结果就是,北军六校尉,任意一支,都足可成为一场大型战役的箭头,作为凿开敌人阵列的王牌。

    更何况,他们现在还换装了最新式的器具。

    马蹄铁、改良后的马鞍、马镫。

    三者加在一起,足以使骑兵这个兵种,被重新定义。

    就像windos重新定义了电脑。

    就像爱疯4重新定义了手机。

    这是一个革命性的变化,一个全新的阐述。

    它们不止解放了骑兵的双手,更重要的是,为骑兵的作战模式,进行了重新定义。

    于是,战场上,出现了前所未有的景象。

    两千汉军玄甲骑兵,居然在启动刹那,就结合为了一个整体。

    人马相连,宛如海啸。

    这海啸,震天动地,足可摧毁一切。

    司马玄看着,骄傲万分,又震惊无比。

    这是他第一次亲眼见到,处于冲锋作战状态下的长水校尉。

    “这简直……”续相如感慨着:“是完美的军队啊!”

    “孙子曰:故其疾如风,其徐如林,侵掠如火,不动如山,难知如阴,动如雷震!”

    就连呼揭骑兵,也被这盛大的冲锋姿态而瞠目结舌。

    “这……”屠姑射咬紧了牙齿,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远方的汉军,此刻在他眼中,就像雷霆炸响于天际,也如闪电,轰鸣而来。

    他们是这样的完美。

    整个阵型,几乎坚不可摧。

    更远处,呼奢的贵族与牧民们,也像傻子一样看着这个场面。

    “这就是王师吗?”有人喃喃自语着:“无敌的王师啊!”

    “我们得救了!”妇孺们抱在一起痛哭流涕。

    有着这样的王师来援,大家终于可以脱离苦海,回归圣天子的温暖怀抱。

    这一次,他们保证,永远忠诚,顺从。

    他们发誓,愿意年年岁岁,朝贡长安。

    将部族最好的马匹、牛羊与奶酪,敬献给伟大的圣天子。

    不为好处,不为封赏。

    只为,表达身为臣民对伟大的天子的孺慕之情。

    然而……

    贵族们,却都是惶惶不可终日。

    他们想起自己过去的桀骜之为,想起了连续数年,都没有朝贡长安的失职作为。

    更想起了,曾经无数次浮现在心底的那些野心。

    现在回头看看,他们可笑的如同一只妄想阻挡马蹄的蝼蚁。

    不自量力,愚蠢至极!

    现在,王师如天兵天将,临于凡尘。

    等待自己的,将会是什么样的命运?

    无人知晓,但每一个人只要想起来,都是感觉到了一股从心底灵魂深处传来的战栗。

    ……………………

    汉骑如雷如电。

    踏风而来,宛如草原上最狂猛的飓风。

    仅仅是这威势,就已经令很多呼揭骑兵,心生畏惧了。

    但出于对信仰的虔诚与财富的占有欲。

    他们依然癫狂。

    他们对自己的近战肉搏,依然有着自信。

    他们相信,信仰的神明,会保佑他们,战胜敌人,赢得财富与妇孺。

    然后回到金山脚下,过上顿顿吃肉的好日子!

    然而……

    在距离汉军骑兵,不过百步左右的距离时。

    几乎呼揭人都听到了一阵,比天上的春雷还要巨大的声响。

    篷!

    那是弓弦震动的声音。

    两千汉骑,近乎在同时于马背上弯弓搭箭。

    弓弦几乎都被拉满,然后同时松手。

    漫天的箭雨,立刻飞上半空,然后带着巨大的动能,扎进呼揭骑兵阵列中。

    这一瞬间,汉军骑兵在马背上,完成了一次过去只有弓弩兵才能完成的箭雨覆盖。

    当其落下。

    大地已是一片狼藉。

    数不清的呼揭骑兵,赫然发现。

    他的前后同袍,都已经躺在了地上。

    有人甚至身中数十箭,整个人都被扎成了马蜂窝。

    更可怕的是,前方疾驰而来的汉军骑兵阵列,再一次的弯弓。

    现在,距离只有五十步了。

    篷!

    箭雨撕裂了空气,在空中发出了尖锐的呼啸声。

    有人的耳膜,都被这尖锐声撕的疼痛起来。

    而在同时,汉军骑兵,已经从容收起了弓箭,不约而同的抽出了自己的长剑与环首刀。

    “杀!”明晃晃的刀剑,在晨光中,倒映出了如霜雪般的光影。

    然后,汉军骑兵,就一排又一排,像是利刃般,径直撞入了已经被箭雨打击的支离破碎的呼揭骑兵阵列中。

    …………………………………………

    远方,屠姑射亲眼目睹了这个瞬间。

    他感觉,那些玄甲红袍的汉军骑兵,就和呼揭人平时吃奶酪的时候一样。

    只是一个简单的撞击。

    就切入了呼揭骑兵阵列。

    而曾经,呼揭人引以为傲的肉搏与近战技巧。

    那些他们钟爱的青铜铤和流星锤。

    在这时,几乎没有发挥任何作用。

    因为,汉军骑兵的力量,远远超过了呼揭人。

    他们的甲具,更根本不是呼揭人那可笑的羊皮袄可以比拟的。

    更重要的是……

    所有呼揭人,都只能各自为战。

    而汉军,永远都有着组织。

    而且,他们的长剑锋利,他们的长刀凛冽。

    只是瞬息,正面的呼揭骑兵,就已经不复存在。

    这也是骑兵战的残酷之处。

    两军交锋,一旦有一方碾压了另一方,战斗结果必然是短暂和残酷的。

    就像两千年后,八里桥外,僧格林沁率领的蒙古骑兵。

    即使他们很勇敢。

    纵然他们很无畏。

    但结果却是惨败!

    不止是装备差距,也不仅仅是训练差距。

    组织、纪律和战术上的鸿沟,才是真正阻拦了僧格林沁的东西。

    如今,也是一般。

    长水校尉,本就是汉军的绝对精锐。

    是代表了当今世界最高水准骑兵部队。

    如今又完成了全面换装,并根据新装备,开发全新的战术。

    反观呼揭人。

    他们却依旧沉迷于可能是五十年前的匈奴骑兵作战方法和战术。

    武器装备也大部分是青铜时代,甚至石器时代的。

    与这样一支革命性的骑兵,武装到牙齿,进化到一个全新阶段的骑兵相比。

    他们与汉军的差距,远远大于八里桥的满清骑兵和他们的英法对手。

    至少,僧格林沁还有火枪大炮。

    只是输在了组织、纪律和制度上。

    而呼揭人什么都没有。

    有的只是一腔热血,满腹的疯狂而已。

    汉骑,就如同镰刀般,迅速穿过了呼揭骑兵的阵列。

    当最后一排的汉骑,冲锋而至。

    整个战场,只有死尸与无主的战马在呜咽了。

    屠姑射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这怎么可能?”他喃喃自语,完全不敢相信。

    就连续相如也是瞪大了眼睛。

    同样瞪大了眼睛的还有在他身后的一千多名诸水部牧民以及泽中旁观的数万呼奢牧民、贵族。

    “这就是王师?”无数人屏住了呼吸。

    尤其是呼奢人,几乎不敢相信。

    因为,他们在过去数日,几乎是被这些可怕的匈奴骑兵完虐。

    而现在,王师又完虐了这些可怕的敌人。

    只是一个冲锋,一个简单的冲锋。

    至少一千余名呼揭骑兵,就已经被彻底消灭。

第九百一十一节 革命(4)

    屠姑射,无论如何不愿意相信,眼前的一切是真的。

    他的属下,也是一样。

    “这怎么可能!?”有人大喊大叫着:“那可是足足上千的呼揭勇士,在金山,这样一支骑兵,足可横扫三千以上的塞人蛮子了!”

    更多的人,则都是红着眼睛,喘着粗气。

    根本没有人相信自己的眼睛。

    “一定是这些汉朝人使了诡计!”萨满祭司们匆忙的安抚人心:“一定是这样的,我们马上就像伟大的黑神祷告,祈求降下神威!”

    而在此时,远方的战场上,那些汉朝骑兵,却已经在重新整队。

    他们整队的速度,快的超出想象。

    几乎只是在呼揭人的狂喊和叫嚣中,整个整队工作就已经完成。

    一排排的骑兵,整齐而有序。

    就像亘古以来,就存在的雕塑一样。

    沉默、冷酷、无情。

    当整队完成,一个举着将旗的骑兵,就将他手里的旗帜向前一挥。

    轰!

    马蹄声再次响起。

    犹如惊雷,好似地动。

    就连泽的湖水,都被这声响震动,泛起无数涟漪。

    嗒嗒嗒!

    马蹄声,仿佛催命符,敲在了呼揭人的心坎上。

    此时,朝阳从东方冉冉升起。

    点点晨光,开始洒落草原。

    泽中,燃烧的穹庐与草料,冒起的青烟,飞上了天空。

    汉军骑兵的真容,也在此时,坦露在所有人的眼眸中。

    厚重的鱼鳞甲,紧紧的黏合在他们身上。

    头上的铁胄上,鲜红的红缨随风而动。

    他们身材高大,面色严肃。

    第一排的骑士,平端着巨大的长戟。

    直到此刻,呼揭人才如梦初醒。

    屠姑射尖叫着大喊:“骑兵冲击!”

    数百名呼揭人,连忙手忙脚乱的,从地上捡起一块块木盾,或者拿起青铜铤、流星锤。

    欲要做垂死挣扎。

    然而……

    汉军骑兵们,却只是冷漠的看着,一片慌乱的呼揭营地。

    先导的长戟骑兵们,立刻找到了一个突破口。

    然后,他们轻轻的挽起缰绳,领着战马,冲向该地。

    身后,紧紧追随的其他骑士,则熟练的再次拿起了弓矢。

    在距离呼揭营地七十步时,他们在阵列中的一位位军官的催促声中,统一弯弓搭箭。

    蓬。

    弓弦响动,犹如惊雷。

    密集的箭雨,飞上天空,然后准确的下坠,扎向了前排的呼揭人。

    与此同时,前排的骑兵,则用力握紧自己手里的长戟,将之牢牢平端。

    然后,带着巨大的动能和旋风般的速度。

    他们毫不留情的撞入了一个由起码两百人组成的防御阵列。

    呼揭人不愧是久经阵战的民族,在这危急时刻,他们并没有慌乱。

    反而,凭借着多年磨砺出的经验与战场直觉,迅速的聚合在一起,妄图用人力来迟滞汉军骑兵的速度。

    甚至,还有人挥舞着流星锤,大喊着:“就算是死,我也要杀一个汉朝骑兵!”

    然而……

    他们根本不知道,在有了马蹄铁后,高速冲锋的重骑兵集群的冲击力,究竟有多么可怕!

    在接触的瞬间,汉军骑手平端着的长戟,毫不留情的,直接捅穿了第一排的呼揭人。

    甚至还有人,被巨大的动能,直接捅穿了整个身子,然后高高挑起。

    在不到零点一秒的刹那,汉军的骑兵就踏碎了这个企图阻碍自己前进的防御阵列。

    直接将之撞烂。

    绝大部分人,当场就被长戟捅穿,或者被战马的巨大冲撞力,直接撞到在地。

    然后,汉军铁蹄就毫不留情的从他们身上践踏过去,将他们踩成了肉泥。

    只有少数的幸运儿,才得以在这可怕的冲撞下活命。

    然而,他们甚至没来得及庆幸。

    紧随而来的汉骑,就已经挥舞着长剑、大刀,踏风而来。

    和训练中一样,他们轻而易举的,就将这些呆滞的敌人,砍翻在地。

    …………………………

    当一支骑兵,冲进了敌人的营地后,会发生什么事情?

    后世无数的影视作品与游戏cg,已经告诉了人们。

    那肯定是一场大屠杀!

    事实上,也是如此。

    但汉军骑兵冲破了这个缺口后,他们的眼前,就是一路平坦了。

    再没有什么东西可以阻碍和迟滞他们的速度。

    于是,整个骑兵集群,再次加速。

    他们就像冲入羊群的猛虎,只管一路向前。

    呼揭人,不可谓不勇敢。

    哪怕到了现在这个时候,在屠姑射组织下,他们也进行了顽强的抵抗。

    甚至还有人自发的组织起来,骑上战马,欲与汉军缠斗。

    更多的人,则拿起了青铜铤、流星锤等武器,选择就地战斗。

    然而……

    在高速疾驰的骑兵面前,这样的挣扎,几乎没有起到什么作用。

    更要命的是,直到此刻,屠姑射才猛然发现。

    呼揭人曾经引以为傲的武器,是如此的脆弱和尴尬。

    他们的青铜铤,根本无法与汉军的长剑、环首刀相比。

    挥舞起来的流星锤,看上去是很夸张,也很震慑力。

    但太笨重,也太难使唤了。

    在单打独斗的时候,这样的兵器,或许有优势。

    但在纪律和组织都臻于古典骑兵的完美形态汉军面前。

    这一切都和小孩子的玩具一样脆弱。

    曾经在西域列国和乌恒人面前,百试不爽的近战厮杀,更是彻底成为了一个笑话。

    因为……

    这些汉朝骑兵,哪怕是在个体武力方面,也完爆了呼揭人。

    他们比呼揭人更高,身体更强壮,力量自然也更大。

    屠姑射就亲眼看到,数十名勇敢的呼揭勇士,被不过二十余人的汉骑,直接从他们身上的碾过。

    长刀之下,没有一合之敌。

    “伟大的黑神啊……”屠姑射流着泪,他不明白,为何在金山,在西域,予取予求的呼揭骑兵,在汉军面前,为何会变得如此脆弱和不堪一击?

    纵然是当年,余吾水之战的时候,呼揭骑兵也勇敢的在正面突入了一个汉军军阵,赢得了单于之锤的美誉啊!

    可惜,他没有机会,将这个问题想清楚了。

    因为,汉军骑兵,已经带着风与死亡,向他冲来。

    显然,他们已经发现了他。

    下一瞬,数百汉骑,踏风而至,带着风雷与死亡,冲了过来。

    “伟大的黑神!”屠姑射仰天长啸,他握着手中的兵器:“我将为您而战!”

    但,并没有神明回应的任何迹象。

    汉军骑兵,几乎没有费什么力气,就冲破了屠姑射的亲兵们的防御。

    一把环首刀,破空而来,直接劈向屠姑射的脑袋。

    屠姑射连忙举起手里的流星锤,他最喜爱的武器格挡。

    锵!

    金铁之声响起。

    正要挥起流星锤,将那个汉骑砸下战马。

    屠姑射忽然感到一阵剧痛从肩膀处传来,他低头一看,却发现,自己的整条胳膊,都已经被那个汉家骑兵,沿肩劈开,血肉洒落了一地,白花花的筋骨,暴露了出来。

    “啊!”屠姑射怒目圆睁。

    他这才发现,原来……

    那个汉骑刚刚那一道,将他手中的流星锤的链子砍断了。

    然后,他在瞬间劈砍了第二刀,这一刀从空当中斩下,直接砍断了他的胳膊。

    “怎么可能?”屠姑射无法想象。

    他的流星锤,可是部族最好的流星锤啊!

    但他又如何知道,汉军禁军的兵器,大部分都是用百炼钢打制的呢?

    而他所用的武器,不过是青铜时代的武器。

    且是很早期的青铜产品。

    呼揭人的冶炼技术,又不过关,尤其是在打造链条时,混入了许多杂质。

    而青铜本来就较脆,容易断裂。

    遇到汉军的钢制兵器,被砍断虽然并非一定,但也不是没有可能。

    而他很不幸,遇到了一个概率事件。

    但他永远都无法追责了。

    因为,至少四个骑兵,在这一时刻,同时对他举起了武器。

第九百一十二节 寇可来,我亦可往!(1)

    太阳升至树梢时,泽的战斗就已经彻底结束了。

    此时,整个战场,满目疮痍。

    到处都是倒伏的人马尸体。

    血腥味浓郁到,连秃鹫与野狼都不敢靠近,只能远远张望、徘徊。

    数不清的苍蝇,飞舞在这片土地上。

    一队汉军骑士,策马走在其中。

    巡视着战场,寻找着可能存活下来的同袍。

    而军法官也开始入场,在长水校尉的将官们簇拥下,开始就地记录和登记军功斩首数字。

    所有人都是喜气洋洋。

    “阵斩数字,起码在两千以上!”秦武向续相如报告着:“此外,还缴获了一面呼揭大纛,斩得其自呼揭王以下贵族、头人三十余人,生得七百余俘虏,匈奴贼寇,仅三百余残兵败将逃遁……”

    续相如听着,脸都笑成了一朵花,立刻就问道:“已经派人去向侍中公报告了吗?”

    汉军制度,司马以上军官,每次出战,就都有业绩标准了。

    依照军法,屯曲长,每次战争的业绩标准为二十三个首级。

    而像续相如这样的列侯兼任将军的大将,业绩压力就更大了。

    身为长水将军,统帅长水校尉出征的他,没有遇到战争也就罢了。

    遇到战争,斩首数字便不得低于八百级。

    不然,就是不合格。

    下次休想再得到领兵机会!

    甚至可能会被追究责任。

    如今,斩首两千,可以说是超额完成了任务目标。

    在军法中,这叫‘盈论’。

    而盈论是有激励的。

    各有相应的评判标准。

    像是这一战的战功,就足够包括续相如在内的所有将官,统统升官加爵。

    身为将主,他甚至可能得到益封的奖赏。

    自然,续相如是迫不及待的,想要将这个好消息,快速报告给可能还不知情的张侍中。

    然后,让这位持节使者,快些上表请功。

    这既是他本人的心理,也是全军将士此刻的共同心情。

    “将军放心,末将早已经派出了最精干的骑士,向南寻找侍中公的踪迹……”秦武笑着说道。

    续相如满意的点点头。

    两人正要继续说话,这个时候,泽中的呼奢部贵族们,却已经赶着羊群,带着骏马,恭恭敬敬的走出营地。

    他们还押着一个被扒光了衣服后,五花大绑起来的男子。

    这些人被汉军带着,来到了续相如面前。

    一见面,所有人立刻就统统趴到了地上,叩首拜道:“罪奴等万死再拜将军大人,死罪!死罪!”

    续相如只是扫了一眼他们,就将眼睛别了过去,连看也不看。

    一时间,气氛无比尴尬。

    这些人互相看了看,只好再拜道:“大人明鉴,罪奴等本是一心忠诚汉室之人,奈何为呼奢屠各及其兄弟蛊惑、蒙蔽,才行差踏错,险些铸成大罪,如今,呼奢屠各等罪奴,已为我等擒下,愿交大人处置!”

    续相如依旧不为所动,只是冷笑了两声。

    没办法,这些人只好跪在地上,拼命磕头,哀求着:“罪奴等自知罪孽深重,不敢望圣天子赦免,无论大人与朝堂,对罪奴等如何责罚,罪奴们心甘情愿,绝无怨言!”

    续相如这才有了些许的生色,冷着脸,看向他们,轻声道:“尔等之罪,非本将可以言语之事……”

    “只是,有一点,须得晓瑜尔等……”

    “大人请吩咐!”所有人立刻俯首,恭恭敬敬的磕头,用比伺候父母还要孝顺的眼神,看着续相如,眼中满满的都是孺慕之情。

    续相如握着剑,冷冷一笑:“本将,乃汉长水将军、承文候续相如!”

    “可当不起尔等大人之称!”

    他可不敢有这么一群‘孝子贤孙’。

    也受不起这样的称呼。

    会折寿损福的!

    所有人闻言,只觉两股战战,根本说不出话来。

    ………………………………

    无名山丘谷地内,张越端坐在军帐内,拿着毛笔,在带来的白纸上,奋笔疾书着。

    他正在将这一路上的心得与体会,记录下来。

    尤其是这些日子来的行军、作战和见闻、想法记录下来。

    回长安后,他打算依照这些记录与心得,编写一本西元前的《骑兵操典》。

    结构上,他打算采用后世欧陆近代军事革命之前的启蒙作品,公认的西方近代军事职业化和标准化鼻祖,荷兰的莫里斯亲王所著的《莫里斯操典》的形式。

    不讲什么形而上,深奥的军事理论、战略、战术。

    只讲最基本的东西。

    骑兵每天的行军速度。

    最基本的作战姿态。

    骑兵在近战与远程时的标准形态。

    单兵作战的注意事项。

    日常训练与战时编组。

    别看这些东西,说起来很简单。

    但实际上,是一个复杂而科学的严肃事情。

    一天两天,是根本不够的。

    必须得等这一战打完,回到长安,总结和检讨之后,汇总各方情况,才能真正动笔。

    而那无疑是一个浩大的工程。

    因为,这部操典,将不止会有文字。

    还会有成百上千副绘图。

    尽可能用简单、浅白的形式,将骑兵的训练、战斗和列队、冲锋、骑射等等事情,具体化和标准化。

    正沉浸着在创作之中时,田水掀开帐帘,走了进来,欣喜的报告:“主公,续将军派人来联络了!”

    张越闻言,立刻放下笔,起身问道:“续将军?”

    “然也!”田水兴高采烈的禀报:“主公,据说续将军在今日拂晓,突袭了泽的呼揭骑兵,一战全歼其主力,得其王首、大纛!”

    张越听着,立刻就握紧了拳头,大喊了一声:“善!”

    “长水校尉,果然不愧是天下强军!”

    “马上去将使者请来,我要详细询问具体情况!”

    “诺!”

    不久,一个看上去很年轻的汉军军官,就被请到了张越面前。

    来人见到张越,也是兴奋不已,当即纳头就拜:“末将长水校尉甲部队率郑泽,拜见侍中建文君!”

    张越立刻上前,扶起他,道:“郑队率请坐,与我细细说来……”

    郑泽自然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将长水校尉从昨日发现敌人后撤说起,一直说到歼灭呼揭主力。

    张越听完,忽然笑了起来:“这么说的话,呼奢部还存在?”

    “这可真是一个难题呀……”

    若是呼揭人彻底攻破泽,那对张越来说,可能是更好的结局。

    现在的话,张越还得想想,怎么处置这些家伙了。

    不过,先不管这些了。

    现在的关键,还是要先去泽,与续相如汇合。

    然后,再与司马玄联系上。

    这样的话……

    他手中,就会有七千骑兵。

    其中,四千精锐汉骑。

    拥有这样的兵力,完全可以……

    大闹天宫!

    想到这里,张越立刻就下令:“全军拔营,向泽进发,今日傍晚之前,必须抵达泽!”

    时间,就是生命。

    张越很清楚,现在他已经获得了主动权。

    若是行动迅速,他甚至可以赶在弓卢水的匈奴主力,没有得到情报之前,就率军进抵弓卢水。

    一旦可以在弓卢水获胜……

    张越的整个人都忍不住颤抖了起来。

    元狩四年,也就是二十七年前。

    他的偶像,也是中国历史上最杰出的将军,汉大司马骠骑将军霍去病,率军于漠北决战后,乘胜追击。

    渡弓卢水而禅姑衍,然后封狼居胥山。

    创造了一个前所未有的传奇。

    彻底的打垮了当时不可一世的匈奴帝国,使得从此幕南无王庭。

    而现在……

    张越获得了一个可能与偶像相同的战机。

    他脑海中,立刻回忆起了,居延方面的报告。

    从去年的秋天开始,为了解决日逐王先贤惮的势力。

    匈奴狐鹿姑单于,调兵遣将,将其主力,向天山方向集结。

    仅仅是汉军观察到的匈奴大纛,就已经多达二十余面,总兵力无限接近二十万!

    毋庸置疑,那是匈奴最大,也是最强的机动兵团。

    就像汉室在居延的李广利兵团一样。

    而现在……

    在这幕南,呼揭部主力已被全歼。

    若能趁机迅速进军,在弓卢水消灭或者重创卫律兵团。

    那么……

    整个幕北,匈奴人的老巢,就要出现一个巨大的防御真空。

    汉军完全有机会,长驱直入,在匈奴主力没有反应过来之前,将他的老巢,捣一个天翻地覆!

    说不定,甚至可以再现霍去病当年的那传奇远征。

    达成所有武将的终究梦想禅姑衍而封狼居胥山!

    只是想到这个,张越就激动难耐。

    恨不得插上翅膀,马上飞去泽。

    可惜……

    乌恒的骑兵,做事情拖拖拉拉。

    等了半个时辰,都还没有将营地收拾好。

    张越索性就丢下了这些家伙,带上自己的亲卫随从们和一部分的乌恒贵族,轻车简从,直趋泽。

    这才在当日傍晚之前,赶到了泽。

    当张越抵达此地时,战场的尸骸,已经被打扫干净。

    两千多具呼揭人的尸体,被堆磊在一起。

    他们的首级,则按照汉军的惯例,用沙土与枯叶,堆磊在一起,成为一座座大大小小的京观。

    这既是为了夸耀武功,也是现实的需要。

    因为,汉军军法和秦军军法,一脉相承。

    有着同样一个规定:以战故,暴首三,乃校三日,将军以不疑致士大夫劳爵!

    意思就是斩首所获,必须面向全军公示三日。

    三天后没有疑虑,也没有争议,这些军功才能实打实的被记录,被承认。

    所以,这些京观,其实是长水校尉各部的‘财产公示’。

    张越看着这些京观,不动声色的点了点头。

    而此时,续相如已经带着全军将校,迎了出来:“末将等拜见侍中公!”

    “赖陛下洪福,侍中公运筹帷幄,将士用命,末将今已夷灭呼揭,斩其首,俘其人,而铸之京观!”

    “还有俘虏?”张越一听,微微诧异,随即他想了起来,他的那道‘呼揭首级比匈奴四大氏族本部’的命令,长水校尉并没有接到,所以有俘虏也正常。

    这可让张越遗憾不已。

    “俘虏?”续相如一听,马上就闻弦歌而知雅意:“侍中公可能听错了,哪有什么俘虏?皆是些伤重将死之人,大约也是救不活了……”

    张越闻言,赞赏的看了一眼续相如,不过,他还是摇头道:“杀俘不详,将军若是可以,还是尽量救治吧……”

    不管怎么说,诸夏民族也是礼仪之邦啊!

    正所谓,戎,昭果毅以听之之谓礼!

    果者杀敌,致果曰毅。

    这是先王与先贤们的谆谆教诲。

    所以,在战场上,战而杀之,是对先王与先贤道路的尊敬。

    但,现在别人都放下武器,并为汉军所俘虏了。

    这个时候再杀,就是对先王与先贤的侮辱和亵渎了。

    白起一生,光辉灿烂,就因为坑杀赵国降兵,为人唾弃至今。

    张越可不想重蹈覆辙。

    至少,他不愿授人以柄。

    续相如听着,自是顿首,道:“诺,末将知道了!”

    对他来说,这些俘虏,其实杀与不杀,都差不多。

    就听着张越道:“对了,有个事情,正要告知将军……”

    “吾在昨日,已经下令:彼呼揭者,凶暴残虐,实与虎狼无异,入寇幕南,实为汉敌,故其首级比匈奴四大氏族本部首级论!”

    续相如听着,立刻就瞪大了眼睛。

    匈奴四大氏族?

    现在他无比后悔,为什么要留俘虏!

    为何不下令‘格杀勿论’。

    他也理解了为何侍中公会在听到他有俘虏时,做出那样奇怪的表情了。

    感情……

    我错过了好大一笔的军功啊!

    现在,呼揭部族的俘虏们,应该庆幸,他们投降的是两个有节操的汉家贵族。

    若换一个人,此时就已经断然下令‘尽杀之,取其首级以记功’了。

    续相如虽然怦然心动,但良知和张越那一句‘杀俘不祥’,还是让他忌惮。

    没有翻脸不认人,最多只是不会再管他们的死活了。

    死也好,活也好。

    都是他们的命!

    在懊悔之后,续相如忽然想了起来,再拜报告道:“启禀侍中建文君,呼奢部贵族、头人,如今正在末将帐中,肉袒戴罪……”

    “侍中,将要如何处置他们?”

    张越听着,嘿嘿一笑,道:“走,先去问问这些乱臣贼子!”

第九百一十三节 寇可来,我亦可往!(2)

    在续相如等人的簇拥下,张越很快就见到了他想要见的‘乱臣贼子’们。

    “天使……”

    十几个呼奢部的贵族们,一见到持节而来的张越,马上就顿首磕头:“罪奴等拜见天使,恭问圣天子安!”

    张越看着他们,冷哼了一声:“尔等居然还能记得自己乃是汉臣妾……这可真不容易啊!”

    众人闻言,只能是将头贴在地面上,根本不敢回答。

    张越是持着节旄,昂起头来,道:“本使持节而来,除安抚幕南诸部,宣慰士民外,主要就是为了前任钦使任立政遇刺一案……”

    “尔等都说说看,汉家将这泽牧场,恩赐与尔等,命尔等镇守于此,为汉屏障,何故能有刺客通过尔等的牧场,进入南池?”

    “天使容禀……”一个看上去三十多岁的呼奢贵族,立刻磕头拜道:“此皆呼奢屠各所为,与我等无关……”

    “呵!”张越冷笑一声,根本不信这种鬼话。

    雪崩的时候,那里有无辜的雪花?

    这就像后世,有些人总喜欢说,霓虹的人民是无辜的一样,说的好像,罪与恶都是那几个战犯做的的一般。

    而事实是二战时,除了少数有良知的霓虹人。

    绝大部分人,都是战争的帮凶和罪行的实施者。

    现在,也是一般。

    呼奢底层的牧民里,或许有无辜的。

    但其高层……

    那里有什么真的忠臣?

    恐怕,这些人都和那个现在被他们推出来背锅的呼奢屠各一般,都做着汉匈争霸,顺势崛起的美梦。

    “在本使面前,还敢抵赖?”张越狞笑着;“真以为中国无人乎?”

    也不与这些家伙嗦,张越径直道:“尔等最好如实招来……”

    “坦白从宽,抗拒从严,此中国制度也!况且,本使乃是持节使者,天子节旄之所在,如朕亲临是也!”

    “尔等若是继续抵赖,欺君之罪,可是要诛族的!”张越瞪大了眼睛,死死的看向这些人:“当然,若是尔等能幡然醒悟,戴罪立功,指正元凶,本使还是可以向天子为尔等求情的……”

    在天子节旄之前,在汉军的赫赫神威之前,加上张越的暗示。

    这些人互相看了看,立刻就知道了,他们应该怎么做了。

    于是,纷纷趴在地上,痛哭流涕,纷纷表示愿意‘戴罪立功’。

    然后,就将任立政遇刺之事的前后始末,一股脑的将他们知道的全部都说了出来。

    张越听着,笑容渐渐冷冽。

    “很好!”听完这些人的招供,张越摩挲着手掌。

    按照这些人的供述,有从幕北来的人,通过了牧场,然后在伪装成鲜虞部的牧民,从龙城进入的南池。

    换而言之,任立政遇刺一案,除了这呼奢部外,起码还有鲜虞部与诸水部的配合。

    这也就能解释的通,为何任立政身处安全的幕南榷市,却能被刺客摸清楚行踪,并果断行刺了。

    有内鬼在串通消息,而且不止一个人在私底下协助。

    现在张越有两个选择。

    第一个,是学曹阿瞒。

    召集各部头人,当着他们的面,将这些人的供词烧掉。

    以示,以后绝不追究。

    这样的话,幕南各部贵族头人,肯定是感激涕零,尤其是涉及的那两个部族。

    说不定会见将张越视为再生父母,亲爹一般的人物。

    汉家统治,在幕南也可以稳固十年,甚至二十年。

    但是……

    张越毫不犹豫的否决这个可能。

    不止是因为古人的教训,更多的是出于现实的考量。

    欲要安定幕南,最终消化此地。

    就决不能姑息养奸!

    况且……

    这大军一动,黄金万两!

    张越带着长水校尉,远道而来,靡费无数。

    总不能是来学**做好事的吧?

    “续将军,请将军立刻派出使者,前往鲜虞部和诸水部,传其贵人来此对质!”张越扭头吩咐:“再派人去,召集乌恒六部头人来此!”

    张越抬起头来,望着前方,已经是一片狼藉的泽大地:“让各部头人都好好看看……”

    “匈奴人作下的罪与孽!”

    呼揭人过去数日在这泽地区的暴行,就是最好的爱国主义教育。

    只要各部头人和贵族,来这里看一看,他们就会知道,一旦失去了汉朝爸爸的庇护。

    他们会是怎样的下场?

    而恐惧,是最好的统治工具。

    “诺!”续相如点头领命,随即就布置了下去。

    张越将视线,重新看向了呼奢部的贵族们。

    “至于尔等……”他嘴角轻笑着:“附逆可是大罪……”

    “天使饶恕……”这些人马上就吓得两股战战,拼命磕头:“罪奴等本是忠臣啊,都是被呼奢屠各那个小人蒙蔽,行差踏错,才冒犯天威,如今罪奴都知罪了,还望天使宽恕!”

    “宽恕?”张越笑了。

    “孟子曰:强恕而行,求仁莫近焉!”

    “中国自古,便有宽恕之风,谓之君子之行也!”

    这些人听着,终于露出笑容,纷纷顿首拜道:“天使仁慈,罪奴等感恩不尽!”

    张越听着,却也只是笑笑。

    为他们可怜的文化知识感到悲哀。

    确实,中国自古君子,有恕心。

    孔子曰:其恕乎!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但这句话反过来,也可以理解为‘己所之欲,施之于人’。

    这就是教化。

    孔子、孟子、墨子、韩非子,老子、尸子、庄子……

    无数先贤都曾孜孜以求的道路。

    将中国文明、制度与法制,播散天下,化夷为夏,天下大同。

    教化有两条腿。

    一条腿是诗书礼乐,这是文功。

    另一条腿就是破山伐庙,毁灭淫祀,诛绝野蛮,祛除胡风。

    这就好比,在学校里,学生若是安分守己,专心读书。

    老师自然是因材施教,谆谆教诲,引导他走上一条对社会对国家对民族有贡献的康庄大道。

    可是,若有学生调皮捣蛋,不爱学习,反而沉迷于各类有害身心健康的活动里。

    譬如早恋啊、暴力啊、霸凌他人啊。

    老师若是坐视不理,那就是害他。

    而现在,作为老师的大汉帝国,脾气是很暴躁的。

    打戒尺,罚站和罚抄,只是小儿科。

    仅仅是用来矫正一些有些劣迹的学生的手段。

    对于呼奢这种严重沉迷于暴力、色情与游戏,企图当一个小混混的劣生。

    老师迫不得已,也就只能用些比较严格的手段来矫正了。

    譬如说,雷电法师杨教授的方法就很不错嘛。

    可以让呼奢人从身体到心灵,全方位的感受一番大汉老师的威严与胸怀。

    反正,等他们长大了,懂事了,肯定会感激的。

    ………………

    走出军帐,张越就对续相如道:“续将军,烦请将军派兵去控制和协助呼奢牧民,整顿其牲畜、訾产,恢复秩序!”

    续相如点点头,道:“回禀侍中公,末将已经在做了……”

    在战斗结束后,他便派了一个司马部前去负责此事。

    而经历了呼揭人折磨、摧残后,呼奢人早就已经没有了什么心气神。

    而面对身为救世主的长水校尉,自然是万般服从,一切顺从,近乎予取予求。

    “侍中公……”续相如小心翼翼的问道:“您打算如何处置呼奢部?”

    “呼奢勾结匈奴,大逆不道,其罪滔天!”张越轻声说着:“如此大罪,焉能再留其在此?”

    “侍中是要流放他们?”续相如问着。

    流放,是汉室对于附庸的一种严重惩罚。

    譬如说,湟中月氏义从,就曾有部族不敬天使而被流放到了西海,与羌人杂处。

    “流放?”张越笑了:“本使只想要让他们赎罪而已!”

    单纯的流放,只能造成问题,而无法解决问题。

    也无法真正有效的震慑他人。

    最重要的是无法产生什么经济效益。

    张越看着续相如,轻声道:“呼奢部的青壮,当去内郡,去家上的治河都护府麾下,开山凿河,三年勤奋,方可赎其罪!”

    “至于妇孺……”

    “发与汉商,纺纱织布,营做女工……”

    呼奢部,应该还有起码四五万的人口。

    其中青壮男子,在一万上下,余者都是妇孺老弱。

    在张越看来,这可是很有利用价值的劳动人口。

    在草原上走了一圈,看过了各地牧民的情况后,张越就已经知道了。

    游牧民其实和中国的农耕人民是一样的勤奋、耐劳与忠厚的。

    想想也能理解。

    逐水草而居的人民,倘若不勤奋、耐劳,早就饿死了。

    若不够忠厚,岂能忍受上层贵族的层层剥削与压迫?

    东亚民族,事实上都有这么一个特点。

    这片土地,资源不够丰富,气候不够宜人,环境也不是那么安逸。

    至少是没法和亚马逊丛林与非洲、印度次大陆的肥沃之地相比的。

    内郡有水旱蝗涝,各种天灾**,连年不绝。

    草原上也是一般。

    在这样的艰苦环境中,成长起来的民族,必须勤劳,必须勇敢,必须耐劳。

    不然,不需要敌人,大自然就会淘汰他们。

    尤其是草原上的妇女们!

    不够勤奋、耐劳和逆来顺受,就绝对活不长!

    而这样的妇女,是最好的劳动人口。

    至少,杨孙氏和袁氏会非常喜欢她们。

第九百一十四节 寇可来,我亦可往!(3)

    张越很快就拿到了泽一战,汉军的战损报告。

    两千汉骑,奔袭泽。

    损失战马,两百余匹。

    包括两个什长在内的,四十余人战疫。

    此外,还有轻重伤兵三百余人。

    这个数据,看上去很夸张。

    但却是当代汉军,在正常情况下,与匈奴骑兵交手的真实反映。

    三十五年前,卫青的打的河南战役,比这夸张多了。

    元朔二年,卫青与将军李息,从左右两个方向,对河套发起进攻。

    卫青率部,奇袭梓岭,梁北河,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夺取高阙要塞,堵住了匈奴在河套地区的白羊部与楼烦部主力,全歼之。

    此役,卫青斩首两千三百余,缴获牛羊马匹橐他数以百万计,俘虏了数千人。

    猜猜看,卫青损失了多少?

    史书上记载,说是‘全甲兵而还’。

    意思是出去多少人,回来多少人。

    连甲胄也都完完整整的带回了长安!

    当然,那是夸大之语。

    实际上,张越掌握的情况来看,卫青还是损失了一些兵马的。

    石渠阁里有卫青本人当年的军报,也有随军的军正(军法官)的报告。

    结合两者的阐述,河南战役,卫青部的直接战损,大约是死伤四百余。

    其中,战死者不满百。

    这就是打出了碾压优势时的必然结果。

    后世的八里桥之战,英法联军与数万清军激战数个小时。

    打完了一看,英军战死三个,法军两个。

    即使是清军,也就损失了一千左右(清廷自己统计是三千)。

    要知道,八里桥之战的时候,可不是现在。

    那时候,交战双方都动用了大量火枪、大炮。

    更出现了激烈的白刃战和争夺战。

    而泽之战,汉军骑兵,则是从一开始就碾压了自己的敌人。

    无论装备还是技战术,都远远超过了呼揭人。

    两者的差距,可不仅仅是代差。

    交战双方,不仅仅是装备上有差距。

    训练、战术和身体素质方面,也都存在着鸿沟。

    想想看,长水校尉的士兵,平时吃什么?

    呼揭人平时的食物又是什么?

    就完全可以理解这种夸张的战损比了。

    不客气的说,在这个一汉当五胡的时代,哪怕换一支普通的汉军,只要战术得当,指挥正确,也完全可以用很小的代价,击溃或者消灭呼揭的骑兵。

    匈奴人没有三倍以上兵力优势,就不要妄想着,可以在正面战场,击败或者包围一支有着充足补给和高昂士气的汉军。

    反观呼揭,直接斩首,一千四百以上。

    其后的战斗中,又陆续消灭了顽抗之敌一千余人。

    剩下的数百人,全部被俘虏。

    当然还有数百人向北逃遁。

    算是张越昨夜夜袭消灭的那个小分队。

    入寇的呼揭骑兵主力,现在已经不复存在。

    最多可能还有两千左右的残部,滞留在外。

    而这些人,将直接被在盐泽的司马玄部堵住。

    最终可能,只能有几百人逃回弓卢水。

    看完报告后,张越立刻就在续相如和十几个长水校尉军官的注视下,就地撰写向长安的报捷奏疏。

    花了差不多半个时辰,将这封奏疏写好。

    然后,交给续相如,让后者立刻快马急送长安报捷。

    其实……

    张越本可以再等等,等司马玄所部联系上了,再统一报告。

    但是……

    马上就可能要去打弓卢水的卫律部。

    甚至可能要远征数千里,去幕北做一番事业。

    这奏疏就必须写,而且得马上写。

    早在数百年前,司马镶且就已经说过:军赏不逾月,欲民速得为善之利也。

    当代的汉军,千里从军,跟随将军们南征北战,可没几个人是为了国家大义、社稷兴衰这种虚无缥缈的事情。

    当兵,只是为了积攒功劳,发家致富,封官拜爵。

    很现实,也很简单。

    别说士兵们,军官们也都是如此。

    辛辛苦苦打仗,把脑袋拴在裤腰带上,就是为了这些东西。

    后世北宋的高粱河之战怎么惨败的?

    还不是就是赵光义小气,不肯马上兑现赏钱,搞得士兵们怨声载道,原本好好的局面,被他一个人搞烂。

    张越可不会做这种傻事。

    将送奏疏的使者,送走,张越就对着长水校尉将官们,拍着胸膛保证:“诸君此战,立有大功,吾以向陛下为公等请功,凡有功者,必皆得重赏!”

    诸将听着,都是喜笑颜开,纷纷拜道:“愿为陛下,侍中公效死!”

    “善!”张越扶起众人,道:“除朝堂的官爵封赏外,本使还将以持节使者之名义,就地对全军进行犒赏!”

    “本使保证,此战缴获之一半辎重、俘虏、牲畜,将在发卖后,按功劳大小,均分全军将士!”

    大家听着,更加欢喜了。

    击败呼揭后,从其营地,缴获了数以万计的马匹、十余万的牛羊,更有着被他们俘获的数千名呼奢妇孺。

    这些都是战利品。

    总价值,起码是数万万!

    数万万的一半是多少呢?

    等于说,这一战打下来,长水校尉全军,人人都成为了百万富翁!

    消息传出去,立刻就是全军欢声雷动,士气高涨。

    甚至,就连伤员们,也都是高兴不已。

    当兵打仗,不就是为了这个吗?

    张越更是立刻获得了所有士兵军官的一致支持与爱戴。

    而同时,将士们内心的不安分和狂野念头,更是不可收拾的暴涨起来。

    打一个呼揭部,就能拿到这么多的封赏。

    若功劳更大一些呢?

    无数人立刻就想起了,流传在汉军中的许多传说。

    大宛战争结束后,一夜之间,汉军批发了一千多名千石或者封君,两百多名列侯、关内侯、两千石、三个九卿以及一位相当于大将军的海西候贰师将军!

    但这都还只是小儿科。

    对于汉军而言,真正的传奇,莫过于二十七年前的漠北决战结束后的封赏规模了。

    朝廷仅仅是黄金,就赏赐了多达十余万金。

    据说,当时,连个随军的马夫,都拿到了好几块金饼。

    而有功劳的士兵、军官们,人人都赚的盘满钵满。

    哪怕只是一个小卒子,退役回乡后,也立刻就能掏出大笔钱财,买地置业,娶当地最漂亮的小娘,过上悠闲安乐的地主生活!

    而中上层的将官们,则摇身一变,从寒门变成了豪门!

    当年的传奇,因为足够耀眼。

    故而传颂至今,成为了无数人的大汉梦。

    而现在,在暴富和升官进爵的双重刺激下。

    长水校尉上下,都不可避免的狂热起来。

    就连给他们养马、伺候伤兵、打杂的诸水牧民们,也跟着兴奋起来。

    因为,按照汉军惯例,他们随军出征,虽然只是打酱油,并未实际参与战斗。

    但也依旧可以分享到一部分的赏赐和军功。

    虽然不多,可能也就是一成左右的首级分享和不到半成的封赏分享。

    但……

    这对这些平日里苦哈哈的牧民而言,无异于天上掉馅饼。

    自然也都跟着狂热起来。

    财帛动人心,利禄更是最好的兴奋剂。

    于是,当张越透露,有意向北征,寻机在弓卢水消灭卫律军团,活抓或者擒杀这个大叛徒,甚至进而带着大家去幕北找找乐子的时候。

    续相如马上就激动起来,立刻就向张越请战:“侍中公,末将与长水将士,愿为先锋,为侍中踏平弓卢水,活抓卫律,登临瀚海!”

    张越看着,笑了笑,道:“将军不要激动……”

    “此事,暂时还只是一个设想,待我与司马将军联系上,同时,侦查清楚卫律动向,再做决定不迟!”

    “反正,卫律暂时是跑不掉的!”

    卫律兵团哪怕现在就得到消息,从弓卢水立刻北撤,也不是一两天可以办到的事情。

    撤退,可比进攻困难多了。

    特别是,卫律要撤退,首先要面对的,就是瀚海。

    也就是后世著名的蒙古高原的沙漠与戈壁组成的一条荒漠地带。

    就像大幕一样,横断了蒙古高原与幕南地区。

    所以又称为‘幕’。

    这一条大幕,可是非常浩瀚的。

    正面长度,超过了一千里,纵深宽大,也差不多有七八百里。

    要渡过这个瀚海,不仅仅需要熟悉地理,知晓此地虚实。

    更需要时机。

    贸然闯入,大自然可不会管你的地位高低贵贱,而是一视同仁。

    旁的不说,春夏两季,狂猛的沙尘暴,一旦出现,就足可葬送数百上千人。

    更何况,卫律怎么敢随便撤?

    他只要敢随便撤,汉军随便派一支骑兵,衔尾而追,他就起码要丢下三成兵力。

    甚至说不定,全军覆没!

    所以,卫律即使要撤,也必须有序撤退,而且还得选一个好时机。

    续相如听完,立刻就跳了起来,对张越道:“末将这边亲自带人去盐泽方向,与司马将军联系!”

    说完,立刻就风风火火的出去,带上一支骑兵,向北而走。

    同时,其他将官,也纷纷来张越面前请战,纷纷请求,准许他们向北派出斥候,侦查和搜索弓卢水的情况。

    只是,被张越所拒绝。

    因为……

    张越知道,汉军一旦出现在弓卢水附近,就会打草惊蛇。

    与其那样,还不如用一些带路党……

第九百一十五节 被激怒的乌恒

    第二天,司马玄所部终于联系上了。

    因为,在事实上,他们距离泽,也很近很近了。

    不过一百里而已。

    所以,在当天中午时分,汉军主力得以在泽胜利会师。

    而司马玄也将其部的战报,报告给了张越。

    奇袭丘谷,斩首三百余,生捕六百余,缴获战马、牲畜三万余,得妇孺两千余。

    然后,又在昨日,陆续的拦截和消灭了差不多三百多溃散的呼揭骑兵。

    张越只是看完这个战报,就兴奋的不得了。

    “这样的话,接下来的数日,卫律就有很大概率,将变成一个瞎子、聋子!”张越握紧了拳头,激动不已。

    司马玄的护乌恒都尉骑兵,就像一个筛子,拦截住了大部分的北遁逃兵。

    剩下的漏网之鱼,已经不成组织,多数可能只是三五人组成的小队伍。

    甚至可能只是单枪匹马,在亡命北逃。

    这样的逃命小分队,是不大可能在短时间内就逃回弓卢水的。

    饥寒、意外、迷路以及草原上的狼群,都是这些逃兵北逃的障碍。

    换而言之,汉军现在在信息战上,将获得绝对优势。

    主客的地方,在这瞬间易手。

    现在,汉在暗而卫律在明!

    现在张越可以大约估计出卫律所部的方位、动向,而卫律则将对汉军的一切,一无所知。

    他将不知道汉军的动向,不知道汉军的数量,不知道汉军的部署,甚至不知道呼揭骑兵主力已经被消灭。

    这种信息上带来的优势,在冷兵器时代,就已经足够成为胜利的基础了。

    毕竟,汉军现在就像一个开了全图的魔兽选手。

    只要微操过关,不被秀,差不多就可以碾压对手了。

    “马上去审讯俘虏!”张越立刻叫来执金吾的那几位刑狱官下令:“吾要立刻知道,卫律所部的兵力、部署,最好再审出幕北的匈奴部署情况……”

    “诺!”刑狱官们闻言,立刻就兴奋的领命而去。

    这次幕南之行,他们也跟着沾光了许多。

    旁的不说,单单是这‘审讯战俘’为大军提供情报支持,就足够让他们在自己的履历上留下光辉灿烂的一页。

    回到长安必定是升职加薪!

    更不提,还可以与如今必然将要崛起的侍中建文君交好。

    那更是足可保证将来仕途富贵的重要保障!

    将这个事情布置下去,张越就带着司马玄等人,去了护乌恒都尉的部队里,看望和慰问士兵。

    同时,宣布立刻就要向天子报告他们的功劳,为他们请功。

    更表示,护乌恒都尉的士兵将官,将和长水校尉一般,获得同等对待。

    自然,立刻就士气高涨。

    …………………………

    而在张越在护乌恒都尉军中的时候。

    郝连破奴和独孤敬,也带着乌恒义从们,终于赶到了泽。

    一到此地,所有人都惊呆了。

    “这里……还是泽吗?”南池部的一个贵族,用力的吞咽着口水,满眼惊惧。

    哪怕,战斗已经结束了一天多。

    战场也被打扫了一遍。

    但是……

    泽的创伤,却不可能这么快就痊愈。

    所见之地,满目疮痍。

    曾经秀美的水草之乡,让人艳羡的泽牧场,现在,已经成为了一个遍布残骸与硝烟的狼藉之地。

    特别是,在泽湖岸的南部,面向所有乌恒人都崇拜的赤山方向。

    一个巨大的死尸坑,让人触目惊心。

    呼奢的萨满祭司们,几乎是流着泪,跪在了那个墓葬坑前,念着乌恒人世代传颂的追魂歌,祈祷着死去之人的灵魂归来,祈祷着赤山山神,派出的使者,将这些可怜的死者灵魂带回永恒的赤山。

    鲜艳的野花,织成花圈,戴在成百上千只的猎犬脖子上。

    妇女们怀抱着这些猎犬,就像抱着家人。

    然后,在萨满祭司的指挥下,这些妇女将许多干枯的柴禾,绑在了这些曾经陪伴了她们无数日子的爱犬身上,再亲手点燃这些柴禾。

    熊熊火焰中,猎犬们哀嚎着打滚,吃疼的奔走。

    直到最终被火焰吞噬,跌落在地。

    独孤敬看着这个场面,只觉得头皮发麻,无比恐惧。

    “这是唤灵!”他低声呢喃着。

    在他身旁,南池部的几个贵族互相看了看,也都点头,道:“确实是唤灵!”

    和匈奴人一般,乌恒人同样信奉原始萨满教。

    不过,他们信奉的萨满教和匈奴人有些差异。

    乌恒人信奉的是赤山山神,他们相信,所有乌恒人死后其灵魂,都将回归光荣的赤山。

    在传说中,赤山山神,有着一只巨大无比的神犬作为护法。

    这只神犬的主要职责,便是将那些被敌人诅咒和束缚的乌恒人灵魂,拯救出来,并带回赤山。

    故而,乌恒人普遍养犬。

    哪怕是内迁部族,也都会蓄养许多犬只。

    在平时,这些犬类是乌恒人最好的帮手。

    甚至是家庭成员一样。

    乌恒人轻易不会伤害自己的猎犬,也不吃狗肉。

    只有在发生某些可怕和恐怖的事情的时候,乌恒人才会这样伤害自己的猎犬那就是自己的至亲,遭遇了无比恐怖的诅咒。

    他们的灵魂被敌人诅咒、亵渎,不能再回归伟大的赤山,去与先祖团聚。

    这时候,才会举行这种名为唤灵的仪式,通过萨满祭司的引导,借助猎犬的灵性,寻求赤山神犬的帮助,以解救自己的至亲灵魂。

    换而言之……

    众人互相看了看,然后,走到了那个大坑前,只是一眼,所有人都被吓得蹬蹬蹬的连退好几步。

    因为……

    坑中摆着的不是尸骸。

    而是一个又一个,成百上千,数之不尽的骷颅头。

    这些骷颅头的骨骼上,密布着种种痕迹。

    甚至还有水银和烟熏的印记。

    这是草原上,流传已久的一种恶毒的诅咒之法。

    是将自己的敌人,永久的囚禁与折磨的办法。

    甚至有部族相信,将敌人的头盖骨,制作成各种器皿或者当成收藏品,摆放在自己的穹庐里,就可以将敌人的力量,据为己有。

    通常,这种连敌人的灵魂都不放过的可怕方式,只会发生在某些极端情况下。

    譬如,当年匈奴的老上单于,将月氏王的头盖骨制成酒器。

    以彻底的诅咒那位与匈奴为敌的王者,并永久的囚禁和折磨他的灵魂。

    而现在……

    这大坑里,起码有数百个饱受折磨与羞辱的头骨!

    “太疯狂了……”有人低声呢喃。

    但是……

    很快,他们就发现,他们还是太小瞧匈奴人了。

    因为,当他们向前看去。

    他们看到了数以十计的大坑。

    有的已经被埋葬,但有的却和眼前这个大坑一样,还未举行仪式,唤回灵魂。

    更让人恐惧的是……

    他们看到,数十辆汉军的武刚车里,那堆积如山的头骨。

    “怎么会是这样?”独孤敬咬着嘴唇,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郝连破奴万分恐惧。

    “匈奴稽粥氏率兽食人!”一个汉军军官,带着人,走到他们面前,为他们揭晓了答案:“根据我们的审讯,呼揭王及其贵族,对其部下下达过‘除女人、婴儿外,一切高于车轮之人,尽斩之,取其头骨、人皮以献黑神’的命令!”

    “他们所过之处,就杀光男人、老人和所有高于车轮的孩子……”

    “以其头骨为器,甚至取死者之脊柱、内脏为其祭祀之用!”

    “又其人皮,制为祭祀之鼓乐器物……”

    “我军击败、消灭呼揭后,从其营地中,清点出各种头骨足足七千余个,人皮鼓及其他祭祀之器,数十以百计!”

    “更找到了上千个尚未来得及制作的头骨……”

    “这还只是长水校尉部得到的……”

    “司马将军所部所得,还未清算在内!”

    汉军军官的声音,让所有乌恒人毛骨悚然。

    “该死!该死!该死!”兔死狐悲,物伤其类,这是人类的天性。

    哪怕呼奢人,平时与各部关系很糟糕。

    但看到这些死者狰狞的头骨,再想着汉军军官的描述。

    每一个人心中,都已经是怒不可遏!

    这一刻,他们都有明悟了。

    乌恒与匈奴。

    两个只能活一个!

    若不消灭匈奴,所有乌恒人都将是这个下场!

    男人会被杀光,女人、孩子尽数为其奴婢。

    最重要的是,杀了还不要紧。

    灵魂都要被囚禁、折磨和诅咒,在无穷的岁月里,受到无穷折磨。

    于是,所有乌恒人。

    不分贵贱,无论身份高低。

    所有人在这一刻都团结起来,同仇敌忾。

    “我们去见天使!”郝连破奴在沉默许久后,忽然高声喊道:“我们必须复仇!”

    “复仇!”

    “复仇!!!”

    高亢的呼声,响彻天地。

    因为,现在哪怕是最愚蠢的乌恒人,都已经知道。

    倘若匈奴人重回幕南,那么,躺在这些坑里的人,就一定是他们自己以及他们的子孙。

    所以,从现在开始,他们只能一条心的跟着汉朝战车,滚滚向前,将匈奴帝国从这个世界上彻底抹去。

    只有这样,乌恒才可能免于这样的噩梦。

第九百一十六节 请求

    “天使……”

    “天使……”

    数十名乌恒贵族,乌泱泱的来到张越面前,纷纷屈膝跪下,磕头顿首:“我等请战!请战!”

    “请天使派我等去弓卢水,与匈奴人作战!”

    经历了呼奢的惨痛教训,又有了自身的亲身经历后。

    每一个乌恒贵族,现在都明白。

    就靠乌恒,是不可能战胜匈奴人的。

    只有王师,只有大汉天子的军队,才能保护他们、庇护他们,使他们免于被虐杀、欺凌与羞辱、折磨的厄运。

    认识到这一点后,这些人对长安的忠诚度与对汉室的倾慕感,立刻就暴涨起来。

    同时,他们也自然明白了。

    若无汉家帮助和压阵,乌恒骑兵连匈奴人的毛都摸不到!

    张越看着这些人,早已经知道是这么个结果,上前扶起他们,道:“诸位稍安勿躁……”

    “我军目前,还需要修整,且,各部头人尚未到齐,还是再等等吧……”

    有着汉地游学经历的郝连破奴一听,立刻上前顿首拜道:“天使容禀:吾等塞下野人、幕南无知之人,从前愚昧不堪,不达大义,幸天使当头棒喝,令吾等幡然醒悟,知吾等能安享太平,全赖天子圣德,汉家宽厚!”

    “如今,天使持节,代天行权,以王师浩浩之姿,而拯塞外之人于水火之中,吾等感激涕零!”

    “小人听说,昔者子贡赎人让金,孔子斥之,以为从此鲁人不赎人也;子路拯溺得牛,孔子赞之曰:鲁人必拯溺者也!”

    “小人等不敢让王师辛苦,而无所报!”

    “愿与各部商议,均分王师出军之费!”

    其他人都纷纷拜道:“此乃小人等夙愿,愿天使许之!”

    郝连破奴又道:“此外,王师旧日驻军南池,所费皆中国之财,天子圣德之厚,令小人等感激涕零……只是……王师屯于南池者,不过两千之众……”

    “小人冒死,向天使恳求,请天使向天子求情,增其南池驻军……一应开销,各部愿共担之!”

    别人不说,诸水部的牧民与南池部的义从们,可都是被吓坏了。

    他们知道,若是这一次,天使没有带兵前来,只靠着护乌恒都尉的两千骑兵。

    面对那些穷凶极恶的匈奴骑兵,幕南各部,怕是半个月都坚持不了。

    死的也就不会仅仅只是呼奢人了。

    鲜虞、南池、诸水这三部是首当其冲,必然损失惨重。

    辛辛苦苦养育的牲畜,与部族的妇孺,更是会被掳走。

    他们可是已经见过了一些被呼揭人掳走又被解救的妇孺。

    那些可怜人,哪怕是捡回了一条命,也依旧被人折磨的奄奄一息,浑身伤痕。

    故而……

    他们立刻就集体做出了这样一个决定护乌恒都尉只有两千兵马?

    那怎么够!

    必须增兵!

    越多越好!

    至少,需要维持一支五千人以上机动精锐骑兵兵团,才能在万一匈奴入寇时,有一定保障!

    若能有一万王师,屯驻南池以及其他重要战略之地。

    那么,大家就可以安享太平,舒舒服服的放牧了。

    不必担心被匈奴人闯进来,一下子就抢走牲畜,掳走妇孺,就连命和灵魂也一起拿走!

    与之相比,承担些汉军军费,自然是理所应当的事情。

    安全,这种商品,在平时是被人无视的。

    但当危急时刻出现,其价值是无价!

    现在,至少南池贵族和诸水牧民,深深的觉得,每年花些财帛,就买到安全,太划算了!

    当然,独孤敬等人,出于兔死狐悲的心理,愿意替塞外的这些穷亲戚,承担一部分负担,也是一个重要原因。

    而独孤敬等人之所以愿意,拉一把过去鄙夷的穷亲戚们。

    除了义愤,更多的原因,还是因为有利可图。

    他们可都是尝到了将羊毛纺织后出售带来的好处。

    而塞外六部的穷亲戚们,每年都能生产出数不清的羊毛。

    且这些穷亲戚们也有足够的人手,可以处理这些羊毛。

    这样的话,他们就只需要当一个二道贩子,将这些羊毛,卖给汉朝商人或者干脆自己加工成毛料。

    利润之大,超乎想象。

    替各部负担一点军费,压力并不大。

    再说,这对他们也有好处。

    幕南不保,他们就没办法安心在塞下赚钱了。

    张越听着,却是有些意外。

    他怎么都没有想到,会是这么个情况。

    出征费用,居然还能找到报销的地方?

    更重要的是,他们居然愿意承担将来汉军在幕南的驻军费用!

    这可真是天上掉馅饼了!

    自然,张越当即就欣然允诺,对众人道:“诸公一片赤诚,真是令本使感动,这样,本使会向天子秉明诸公的一片赤诚之心,并代替诸公向陛下恳求,相信陛下必不会令忠诚的臣民失望!”

    天子肯定会开心!

    也必然会高兴!

    有人愿意帮汉家养骑兵?

    这可是前所未有的好事情!

    张越顿了顿,在心里面寻思了一阵后,接着道:“当然了,即使未来增加幕南诸军,军费也不会全部分担到各部!”

    “天子圣明,心怀天下,怜悯苍生,也不会如此!”

    “本使将极力向陛下恳求,由大司农与少府来支出大部分的驻军开支!”

    这倒不是张越圣母了。

    而是现实考量下的决断。

    因为……

    军队,特别是封建军队,乃是出了名的有奶就是娘。

    谁发军饷就跟谁走!

    到了近代,都是这样。

    袁世凯小站练兵的时候,就是通过亲自发饷,将北洋新军牢牢纂在手上。

    故而,未来幕南诸军的军饷,必须得由汉室中央发放。

    这是死规定。

    张越也不愿意贪这个小便宜!

    再说,乌恒人恐怕未必知道,驻军花费会是一个怎样恐怖的数字?

    在没有在幕南,将毛纺织业发展起来前,就算他们想承担,也是承担不起来的。

    张越自也不会傻到固泽而渔,让各部背上沉重负担。

    那只是眼前之利,而非长久之计。

    要消化幕南,大棒固然重要。

    但胡萝卜与小恩小惠,也是同样重要的。

    刚柔并济,威德并用,方是正道!

    独孤敬等人听着,却是欢喜不已,为汉家胸怀所折服,纷纷顿首拜道:“天使慈悲,天子圣德,小人等感激涕零,无以为报,独世世代代,为汉臣民,为陛下走狗、鹰犬,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这确实是他们的真心话。

    张越听着,呵呵的笑了起来。

    只希望,他们能一直坚守今天的本心,不忘今日。

    “天使!”郝连破奴再拜道:“小人还有一个请求,请天使答允……”

    “说!”

    郝连破奴抬起头,看着张越,咬着牙齿,道:“呼揭凶寇,灭绝人性,小人恳求天使,将这些凶寇,交由小人等处置!”

    张越听完,看了郝连破奴和其他人一眼,晒笑道:“此事易尔!”

    “本使会下令,从俘虏之中,选出那些穷凶恶极之人,交由各部处置!”

    乌恒人,也确实需要一个发泄仇恨的渠道。

    再说,那些呼揭俘虏留在手里,张越也很发愁。

    人道毁灭吧,会脏了自己的手。

    带回去吧,又太便宜他们了。

    既然乌恒人愿意当这个恶人,张越求之不得。

    当然了,张越也并不会将所有俘虏都交出去。

    那些愿意合作,愿意给汉军带路的人,还是可以留下一条狗命的。

    众人听着,却是欢喜不已,纷纷顿首,谢道:“天使恩德,小人等铭记于心!”

    ………………………………

    于是,很快,呼奢人也都知道了。

    天使会移交出被俘的呼揭人,交给他们处置。

    一下子,那些呼奢贵族就都激动起来。

    纷纷求见张越,想要张越允诺,将呼揭人交给他们。

    张越一见这个情况,就摇了摇头。

    自然知道,这些家伙的想法。

    他们大概还以为,此事之后,他们还能继续留在这泽吧?

    所以都打起了借助这个事情,来聚拢人心,狐假虎威,谋求未来呼奢部之主的位置。

    只能说……

    很傻很天真!

    便毫不留情的统统拒绝。

    与此同时,张越给司马玄下令,命令他带领护乌恒都尉的骑兵,进入泽的呼奢氏族之中,清点人口、牲畜,统计死伤数字,维持秩序。

    于是,护乌恒都尉的兵马,旋即进入泽,并立刻接管了整个呼奢余部的一切事物。

    直到此刻,呼奢部的贵族们才好像察觉到了些什么。

    但却已经无能为力了。

    他们根本没有办法阻止这一切情况的发生。

    更无力做出任何形式上的反抗。

    现在,他们为鱼肉,汉为刀俎。

    况且,呼奢牧民们,早就已经厌弃和抛弃了他们。

    根本就没有人愿意再服从和效忠。

    反而,对于救世主,呼奢牧民们,抱以了极大的热情。

    故而,司马玄几乎不费吹灰之力,就彻底的控制了整个呼奢部,并按照张越命令,开始将他们分成三个部分、划分草场,救治和医治伤员。

    这下子,呼奢人对汉军的感情和孺慕,更加深重。

    彻彻底底的抛弃掉了原先的主人。

    于是,名为呼奢的部族,彻底消散。

    其人民、牲畜、财富,统统落入了汉军的掌控。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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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汉中期,民生聊困,国势日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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