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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要离刺荆轲     我要做门阀txt下载     我要做门阀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九百六十二节 鹰扬将军(1)

    延和二年夏四月二十二。

    在经历了长达数日的阴雨天气后,长安终于放晴。

    故而,天亮之后,整个城市立刻就热闹了起来。

    市面上,人头攒动,热闹非凡。

    太子刘据,坐在宫车之中,透过车船的缝隙,静静的看着这阔别数月的市面。

    “家上……”太子家令王沂跪坐在他对面,微微恭身,问道:“您此番回京,可是为了新丰的麦种?”

    刘据点点头,道:“正是如此!”

    作为大汉储君领治河都护府都护,过去数月,刘据一直在雒阳和广陵郡之间往返。

    如今,越池的围湖工程,已经进入了**。

    作为帝国本年度内政的第一工程,围湖工程调动了上万的郡兵和隧营士兵,并征发了青壮数万人。

    工程从冬到夏,如今已经完成了一大半的工程量。

    效果也是好的出奇!

    仅仅是目前,便通过围湖工程,获得了数千顷的优质水田。

    足够所有参与工程的青壮,都能获得一次授田机会!

    更将大大缓解和减少会稽水患。

    刘据也因此,第一次实实在在的感受到了什么叫民心?何为拥戴?

    于是,意气风发的大汉储君,决定更进一步。

    提前开始启动引淮入汴工程!

    甚至同时启动引洛入汴!|

    然而……

    当刘据将自己的想法和念头,透露给河南、徐州士大夫们后。

    徐州的地主贵族们,自然是四肢举起来,坚决支持。

    拍着胸膛表示,只要国家政策、钱和资源到位,卖肝卖肾也要支持家上!

    就是这河南的士大夫地主贵族们,矫情了起来。

    他们也不是不支持。

    就是河南地方上,山头林立,派系杂乱。

    出了雒阳,向南去,很多地方就只支持引淮入汴,极力反对引洛入汴。

    刘据也打听过了,知道了实情很多地方上的名士、贵族和地主,都觉得引淮入汴自然是很好。

    但引洛入汴,方便的只是雒阳人和关中人。

    却要他们出钱出力甚至出土地。

    这让刘据看的,头大无比。

    虽然开始亲自接触基层工作,熟悉州郡事务以来,他就已经知道,基层地方的事情,没有一个简单的。

    根本不是书上的东西,就能讲清楚的,甚至不是一个人或者几个人就能理解和想透的。

    百姓、地主、豪绅、官员、贵族以及商贾。

    种种力量,盘根错节,交织在一起。

    在实践过程中,刘据凭借身为统治者的直觉和敏锐,他发现了一个事实,一个书与臣子永远不会和他谈起的事情这世上的百姓、贵族、官吏、豪绅、地主、商人,似乎处于一种非常微妙的关系中。

    他虽然还无法捂透这些关系,也很难理清楚其中的逻辑。

    感觉有些懵懵懂懂,似懂非懂。

    但理智和直觉,依然在潜意识里告诉了他一些事情。

    让他明白了一些道理。

    就如现在,他知道,他必须对天下的地主豪强贵族们,保持表面亲和,实际打压和限制的态度。

    表面亲和,是因为他需要这些人的支持与拥戴,才能坐稳太子宝座和未来的天子宝座。

    而打压和限制,是同样的道理。

    不打压、限制地方地主贵族豪强,那么,长安的天子,迟早会和周天子一般成为摆设。

    政令不出未央宫!

    于是,河南郡的事情,在他眼里也渐渐变得清晰和通透起来。

    河南地方贵族豪强地主官员们,支持引淮入汴,是因为他们可以从中得到极大利益,却只需要花点钱,所得远远超过失去,还不担风险!

    而他们不喜欢引洛入汴,则是因为这个工程虽然看上去很有前途的样子。

    但,一旦开工,受罪和受损的必然是他们。

    而雒阳和关中,却可以躺着享受由之带来的好处。

    因此,虽然他们也可能从中获益。

    但相比其他人,显然是大亏特输。

    反对或者拖后腿、使绊子,自是情理之中。

    这是一种非常微妙的心态,以刘据所知,河南郡内不止是地主豪强贵族们有这个心态,很多百姓也都有着类似的心态!而且不仔细观察的话,很难察觉到人民的这个心态!

    总之,这个事情,让刘据一度是头疼不已,甚至无计可施。

    直到,本月初的时候,整个河南的地主士绅贵族们,一夜之间就团结了起来。

    就连百姓、民众,也都纷纷在他经过的道路两侧请愿。

    所有人的目的,都只有一个请大慈大悲的太子殿下,为民做主,为河南黎庶,争取到新丰麦种!

    只要能做到,上上下下的人都表示殿下从此旦有所务,臣等(草民)等必赴汤蹈火,在所不辞,先马以填沟壑!

    这就真的是让刘据目瞪口呆。

    他曾绞尽脑汁,想尽办法,也无法解决的难题。

    被一个已经离开长安,远在万里之外的自己儿子的臣子留下的政绩,轻轻松松化解。

    这让刘据真是有些哭笑不得。

    但,他还是立刻启程,赶回长安,来抢这新丰的麦种。

    王沂却是微微皱起眉头,问道:“未知家上希望能拿到多少麦种?”

    “总得有个几万石吧……”刘据道:“除河南外、河内、河东、邯郸、河间等地的宗室、外戚、勋臣,也都有所托请……”

    王沂闻言,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拜道:“家上,恐怕如今新丰官仓之中的今岁夏麦麦种,都已经不足五万石了!”

    “啊……”刘据皱起眉头,不解的问道:“孤听说,新丰今岁夏麦亩产七石,全县收麦累计数十万石,如何就没了?”

    “家上您有所不知……”王沂低头拜道:“自新丰夏麦丰收后,天子一日三诏以赐南陵张氏……”

    “于是,天下汹汹……”

    “太孙殿下虽然及时下令,禁民私自买卖麦种,然而,百姓私下交易,依然屡见不鲜……”

    “起码有数万石的麦种,从黑市流向了关中与河内等地……”

    这也是无法阻止的事情!

    就像现在,黑市上,真新丰麦种一石,已经达到了数千钱的水平!

    相当于新丰的农民,去年一年一亩地的产出,就超过了河东膏腴之地的富户百亩之产!

    于是,哪怕新丰县衙和乡亭严控麦种流出,也依然无法阻止私藏麦种的百姓,私下售卖。

    刘据皱着眉头,道:“即使如此,不也还有数十万石之多吗?”

    “家上,您有所不知啊……”

    “新丰新麦收获后,天子亲率文武百官,于长陵献祭高帝神灵,其后依次献祭太宗、先帝以及太庙神灵,命祖宗神灵知此喜事,更郊祭后土及渭河五帝庙……接下来,陛下还将要前往寿宫,为神君献祭……”

    “凡此种种,便用了数千石的新麦来祭祀神灵,并赏赐百官、文武……”

    “陛下又赐上林苑假田之民及少府工匠,麦种不一……这又是数千石的麦种……”

    “关中各县,纷纷请求,引新丰麦种……天子欣然允之……这就是数万石的麦种……”

    “而去岁,侍中张子重,与关中商贾签债,按照当初的允诺,新丰官府准许各商贾以持有之债券,按照官价换购新丰所出之产……”

    “诸商贾纷纷持换之,多则数千石,少则千余石……”

    “此外,家上未进京之前,朝鲜王胥、昌邑王等纷纷上书,请求陛下开恩,赐其麦种……”

    “贰师将军海西候亦遣人回京,请陛下开恩,赐居延军民新丰麦种……”

    “朔方太守、定襄太守及九原太守等封建大吏,联名其后……陛下安能伤边塞军民之心?”

    “故而,如今新丰官仓,除了预留的今岁麦种外,至多还有五万石可支配麦种……”

    刘据听着,目瞪口呆。

    他想过新丰的麦种会受欢迎。

    但从未预计到会如此受欢迎!

    王沂却是接着道:“不瞒殿下,如今,新丰不止是麦种走俏,新丰各官,亦为天下争抢!”

    “昌邑王、朝鲜王,皆上书请陛下遣新丰吏辅佐之!”

    “左冯翊、右扶风等皆上书,求陛下自新丰指派农稷之官,前往关中各县指导!”

    “自函谷以东,州郡刺史、太守等纷纷虚位以待,据说,曾在新丰只是一个亭长的小吏,若是愿意外调,可获太守、刺史之举,秩以六百石起!”

    “至于新丰的县衙属官和乡亭主官,据说只要愿意外调,起码都是一郡主薄、别驾、都邮之僚!”

    刘据听到这里,终于醒悟过来。

    新丰的高产麦种,或许很珍贵!

    但更珍贵的是人才啊!

    那些跟随着张子重,将新丰治理成如今模样,令地方亩产七石的人才啊!

    “王家令!”刘据正襟道:“请家令去新丰一趟,命太孙回京一趟!”

    “诺!”王沂连忙领命。

    刘据则微微翘起嘴唇。

    新丰的人才争夺之中,他有着极强的优势!

    再怎么说,父亲让儿子贡献几个人才,儿子还能藏着掖着吗?

    必须得推荐,而且必须推荐最好的人才!

    就在此时,前方的御道上,忽然喧哗起来。

    人声鼎沸之中,刘据听到了欢呼声。

    只见一骑背插令旗,在百姓的簇拥和欢呼声中,向着未央宫方向狂奔而去。

    一路上,数不清的百姓,雀跃欢呼。

    “怎么回事?”刘据问道:“派人去打探一番!”

    “诺!”王沂恭身领命,便对车外吩咐一声。

    没过多久,便有人来报告:“启奏家上、王公,乃是持节使者、建文君、侍中张公从漠南派回来的报捷使者,使者言说:赖陛下之福,将士用命,藩属效死,已破匈奴卫律部阵斩两千余,生捕数千,逆贼卫律仅以身免,王师于是兵围盐泽,匈奴单于之胞弟,姑衍王虚衍率数千骑在王师威严与天子教化下,幡然醒悟,拨乱反正,率众归义!”

    “于是,张公收其降兵,与飞狐军之援兵回师,如今已然挥师北上,以过弓卢水之北也!”

    刘据听着,跟听神话一样。

    王沂更是傻的眼睛都直了!

    “孤记得,当初张子重奉诏出使,只带了长水校尉的两千精锐吧?”刘据悠悠的问着,又好像是自言自语。

    “家上所言不差!”王沂低头,不由自主的用上了尊称:“以臣所知,当初张公奉诏陛辞之时,仅长水校尉及百余随从相随……”

    “不过,在那之前,轻车将军司马玄,已经奉陛下之诏,先往南池,得护乌恒都尉之两千余骑……”

    两千加两千,也就四千。

    而他已经先后击破了匈奴的呼揭部、卫律部,现在连一位单于的胞弟,匈奴国内地位崇高的姑衍王和他的数千骑兵也逼降了。

    这简直就是……

    神话!

    传奇!

    更夸张的是……

    他还渡过了弓卢水,向着北方之北,持续挺进!

    算算时间,说不定现在他的马蹄,已经越过了瀚海,踏入了匈奴的腹心。

    甚至,过难侯山,跃马于山,然后禅姑衍而封狼胥山,在二十七年后,重新走一次当年的冠军侯的征途!

    刘据甚至激动的握紧了拳头,用力的挥舞了一下,胸中无数的憋屈与郁闷,在此刻一扫而光!

    曾经深埋在内心的阴霾,今天阴消云散,晴空万里!

    他再也不用害怕自己的弟弟,昌邑王刘和他背后的海西候李广利了!

    因为,他,大汉太子、储君,从今天开始,手里也有了门面,有了王牌!

    足可反制李广利集团的王牌!

    王沂也是马上就反应过来,跪下来对刘据道贺:“臣恭喜家上,贺喜家上,今张侍中捷报来传,国家幸甚!天下幸甚!”

    刘据听着,勉强收敛心神,强做淡定,轻声道:“此乃太孙之幸也,是祖宗福佑!”

    然而,那不断颤抖的双手却深深的出卖了他!

    自从大将军长平烈候之后,他这个太子便没有了军方支撑和奠基石。

    还要面临来自四面八方的攻仵与打击。

    如今,终于能熬出头了!

    虽然,那位侍中官,其实是他儿子的肱骨心腹。

    但这又有什么关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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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百六十三节 鹰扬将军(2)

    未央宫,清凉殿中,南陵公主拉着赵弱娘,两个小丫头,肆无忌惮的在这皇宫禁内,玩着属于她们的小游戏。

    “张侍中可厉害了!”南陵公主骄傲的举着一柄小剑:“我听说,张侍中在漠南差一点点就抓到了那个大坏蛋!”

    赵弱娘更加骄傲,她昂着自己天鹅般修长雪白的小巧脖子,得意的道:“当然厉害了!那可是弱娘的小叔叔!”

    于是,两个小姑娘,便咯咯咯的笑成一团。

    活像两只在水池里嬉戏玩闹后的小鸭子。

    天子看着这两个小丫头,嘴角忍不住的溢出笑容来。

    “陛下,丞相上书,请议侍中张子重之功!”尚书令张安世悄悄的走进来,在天子耳畔轻语着。

    “丞相倒是心急啊!”天子微笑着掸了掸自己的衣袖:“只是,可惜了……”

    当了这四十七年皇帝,只要他认真起来,冷静下来,无论是哪个臣子,只要撅一下屁股,他都知道对方要去那里拉翔了!

    丞相刘屈的这点小算计,在他眼里,根本不足为奇。

    无非不过是想要借这个机会,提前给张子重上一个枷锁,免得他做下更大的功劳,在地位和名位上超过海西候李广利!

    譬如说,得到大司马或者大将军这两个职位之一。

    “丞相的格局,终究还是小了些!”天子浅笑着:“汉家何曾吝啬过名爵?”

    “贰师将军若是争气,打一个打胜仗嘛,朕又不是舍不得一个大将军或者大司马之封!”

    当初,长平侯卫青,冠军侯霍去病,闪耀天下,盖世无双!

    以老带新,打的匈奴人狼奔豚突,几如丧家之犬。

    若李广利能和张子重一样给力,帝国就可以再现当年盛况!

    可惜啊可惜!

    李广利这个人,终究还是太保守,也太顾及舆论了!

    当年屠轮台,舆论给他的压力太大,导致其之后再也不敢随便的对夷狄下死手。

    用兵方面,又因为天山会战与余吾水会战的失利而日趋保守。

    在以前,天子还觉得李广利很可爱,萌萌哒。

    然而现在……

    他却免不了责怪李广利!

    没办法,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

    现在张子重,只带了长水校尉加护乌恒都尉的骑兵,就打的匈奴人丢盔弃甲,损失惨重!

    如今更是已经跨过了弓卢水,向着漠北腹心挺进!

    而其所耗费的资源,所带的兵力,连李广利麾下兵团的十分之一都没有!

    这一对比,天子自然会责怪李广利!

    他就是这样的性格。

    喜新厌旧!

    无论是将军,还是女人,都是如此。

    特别是,张子重还逼降了一位匈奴单于的弟弟,还让这个匈奴单于的弟弟,给他送来了一份‘言真意切’,舒服的让他甚至忍不住呻吟的表奏。

    尤其是表奏之内,那位匈奴单于的胞弟‘诚惶诚恐’为他所上的尊号大汉皇帝天单于陛下!

    这是他此生最喜欢的一个头衔!

    没有之一!

    在这个时候,丞相刘屈跳出来,那简直是出来讨人厌!

    错非这位陛下如今心情不错,仅仅是这一点,刘屈就要吃不了兜着走了!

    “陛下……”张安世看着天子的神色,小心翼翼的道:“微臣以为,丞相所言所奏,或许有些道理……”

    “嗯?”天子眉头微微一拧。

    张安世马上就跪下来,俯首拜道:“臣万死斗胆进言!”

    “谚曰:木秀于林风必摧之,是故刚过易折,慧极必伤!”

    “今侍中张子重,年不过二十,若贸然以弱冠之年,而凌于天下万将之上,臣恐将来有夭折之伤……”

    天子听到这里,脸色唰的一下就拉了下来。

    “谁敢!”他握着拳头,想起了早夭的两代冠军侯,内心的怒火,像火山岩浆一样炽烈!

    “臣万死!”张安世赶忙低头。

    天子却是忽然长叹了一声,道:“卿何罪之有?”

    不过二十岁的大司马/大将军,确实是太过惊世骇俗,也太过显眼了。

    可是……

    “朕若轻赏张子重,世人恐怕会以为朕不能用贤才名将……”他轻轻叹息着,但语气和心境却已是有了松动。

    张安世连忙抬头,道:“陛下,臣愚以为,陛下或可效骠骑故事,以一新将军以赏张子重!”

    “许其开府建牙,许自建新军……”

    “如此,虽无大将军、大司马之名,却有其实!”

    天子闻言,终于笑了起来,道:“尚书令,真朕肱骨也!”

    “那么,以尚书令之见,朕该如何?”

    “臣岂敢议论此等军国大事……”张安世俯首道:“唯陛下能决之耳!”

    天子却是踱起了脚步。

    他看向远方的宫阙,猛然想到了一个故事。

    于是,他轻轻吟诵起来:“牧野洋洋,檀车煌煌,驷彭彭。维师尚父,时维鹰扬!凉彼武王,肆伐大商,会朝清明……”

    “尚书令……”他回首道:“请告丞相:朕意以‘鹰杨将军’以封侍中张毅,秩比中两千石,赐金印印绶,准鹰杨将军剑履上殿!”

    “命少府有司,于长安城中选址,营造鹰杨将军莫府,如骠骑将军、贰师将军故事!”

    “再命百官,议鹰杨将军之功,以选其侯爵之封!”

    张安世听着,趴在地上,只觉得心脏扑通扑通跳个不停。

    因为……

    鹰扬这个词,是一个非常非常有名的词语。

    在文人的典籍里,鹰扬与鹿鸣遥相对应,表示着文武的两个终极形态。

    而上一次,被人称颂为‘鹰扬’的男人,还要追溯到数百年前,武王伐纣的时代!

    那个驱车上前,慷慨致师,令商人三军丧胆,六师夺志的周尚父姜尚。

    姜齐的开国之主。

    诗经称颂这位太公说:维师尚父,时维鹰扬!

    意思就是,太师姜尚父,就好像展翅高飞,凌于九天的雄鹰!

    这是武将的最高赞誉!

    亦是当代无数将官孜孜以求,追寻的道路与目标!

    而,这个荣誉,时隔数百年,再次落到一个男人身上。

    不知道为何,张安世却没有半分不服和异议,有的只是认同和信服!

    第一次领兵,四千打一万加,战而胜之!

    如今,更北渡弓卢水,直插匈奴心脏!

    而且,他年纪不过二十,这样的人,若都不能称之为‘鹰扬’,谁能称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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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百六十四节 逆鳞(1)

    刘据步入未央宫清凉殿的宫门之内,望着前方的宫阙回廊,他莫名的有些踌躇、畏惧,内心甚至忐忑不安。

    “父皇对孤在雒阳的表现是否满意?”

    “孤会不会让父皇不高兴?”

    “父皇会对孤笑吗?”

    种种疑问,在心头轮番闪现。

    也让这位大汉太子,变得畏畏缩缩,举足不前。

    就在他踌躇之际,前方回廊中,传来一阵阵银铃般的稚嫩脆笑。

    “柔娘阿姊,你在那里?”蹦蹦跳跳的南陵公主出现在了视线中,她眼睛上蒙着一条浅浅的红色布带,摸索着在回廊里探索者、找寻着。

    而在回廊外侧的一角,一个穿着鹅黄色小裙的小姑娘,则捂着小嘴,乐不可支的悄悄的沿着回廊走向前去。

    以这两位小公主为核心,数十名宫女、宦官,萦绕在其前后左右,若众星捧月,紧紧相随,时刻相依。

    没有人敢有丝毫懈怠。

    以至于,甚至没有人看到刘据和他的随从们。

    直到,他们迎头撞上,视线相对。

    宫女们立刻停下脚步,跪了下来:“奴婢们恭迎家上!”

    南陵公主听到声音,揭开自己眼睛上蒙着的布条,看着刘据,立刻露出笑容:“太子大兄!”

    便欢快的迎了上去。

    刘据看着自己最小的妹妹,也露出笑容,蹲下身子,抱住来者,笑着在她的小脑袋上轻轻一弹,满是宠溺。

    对于南陵,刘据非常同情,亦非常喜爱。

    这时,那藏在回廊下的小姑娘也探出头来,看到刘据,连忙盈盈一拜:“长水君赵氏,拜见家上……”

    刘据看向对方,立刻就想了起来她是谁?

    张子重长嫂的胞妹,亦是其在这世上仅有的两个亲人之一,宠爱无比的赵柔娘。

    就在不久前,他的父皇,亲自下诏,以诏绍封张子重之嫂为‘安和君’,食邑八百户,又进本是‘当利君’的赵柔娘为‘长水君’,以长水乡为汤沐食邑之地。

    更关键的是因皇后之故,原本的当利封地,未被收回,作为皇后赠与‘长水君’的礼物而存在。

    这使得这个小姑娘,成为大汉帝国目前爵位和食邑户数最多的女性!

    哪怕是南陵公主,也远远不及后者!

    她的食邑数量加起来,超过了七千户之多!

    以至于坊间有贵族私底下说:得娶长水君,胜于列侯良多!

    然而……

    这些人,都是在做梦,甚至没有人敢公开说这样的话。

    盖……

    长水君不仅仅只是张子重的禁脔、逆鳞。

    同时也是大汉皇后与天子的逆鳞!

    从前,刘据不知道,为何自己的父母,会如此喜爱和宝爱这个大臣长嫂的妹妹。

    但现在他知道了。

    “阿姊……”他咬着牙齿,看着眼前的小娘。

    巧笑嫣然,明眸锆齿,带着天真与灿烂,充满了阳光与亲和。

    让刘据恍惚无比,想到了他心底最深的遗憾。

    那个带着他长大,小时候总是在他身边鼓励他和照顾他的长姐。

    而眼前的这个长水君的模样、神态,与他记忆里的亡姐小时候的模样、神态,几乎就像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就像镜子里倒映!

    这让刘据几乎有些忍不住,想要上前喊一声‘阿姊’。

    勉强忍住这冲动,他微笑着颔首:“长水君免礼!”

    然后,他强忍着激动,带着属官们,绕开这回廊,走向宫阙深处。

    身后,他听到了南陵公主与长水君的对话。

    “那就是太子啊?”长水君笑嘻嘻的说道:“看上去可老了!”

    “太子大兄才不老呢!”南陵公主气鼓鼓的说道:“柔娘阿姊可不要乱说!”

    刘据听着,却是低下头,看着自己身下的影子。

    “孤老了吗?”他呵呵的笑着:“孤才三十八岁呀……”

    左右都是唯唯诺诺,不敢发一言。

    直到,他们听到,太子的声音再次传来:“长水君……长水君……亦孤之逆鳞也……”

    当初,阿姊被迫下嫁五利时,他还太小,无力保护和阻止。

    现在……

    他已经长大了……

    于是,刘据对王沂道:“孤在长安南郊,不是还有一个庄园吗?”

    “是……”

    “派人去将它送给长水君之姊,便言,此乃孤为长水君他年大婚所置办的嫁妆……”刘据轻声吩咐着。

    左右都是大惊失色。

    根本就猜不透这汉家皇室的脑回路。

    也不明白,那长水君,究竟为何如此幸运?

    要说天子、皇后宠溺,视若己出,还可以理解为是爱屋及乌。

    这太子殿下,又是闹得哪样?

    刘据却是没管自己的臣子们的胡思乱想。

    他抬起头,望向前方,嘴角微微露出笑容,竟连一直潜藏在心里的畏惧与忐忑都消散了许多。

    ……………………

    难侯山!

    弓卢水畔的制高点。

    站在山巅,足可俯瞰附近数百里的山川与草原、河湾。

    张越提着剑,登上这山巅,遥望着远方,然后微微闭上眼睛,感受着山风吹在脸上,摇动发丝的感觉。

    仿佛这样做,就可以与偶像,进行一些交流,可以感受到当年霍去病跃马于此时的感受。

    良久之后,张越睁开眼睛,长出了一口气:“使骠骑在,此地早为中国矣……”

    张越轻声说着,内心无数涟漪泛起。

    越是走在霍去病当年的征途上,他对霍去病的钦佩与崇拜就越发浓烈。

    如今,回过头去,仔细想想,霍去病当年的远征,几乎每一步都走在正确的路上。

    而他当时,根本没有任何情报可以参考,更没有任何先例可以追寻。

    就那样,带着汉军,涉瀚海而济弓卢,过难候而趋祷余,然后禅姑衍封狼居胥山!

    一次性贯穿了整个匈奴帝国的辖区,纵横一万多里,奠定了汉室四百年霸业的基础!

    二十七年后,他靠着开挂和穿越者的优势,才勉强跟上偶像的步伐。

    霍去病,真的是古往今来的大英雄!

    至少,在张越心里是这样的。

    可惜……

    后世子孙,却为了娱乐,为了赚钱,将这位英雄搬上荧幕,然后肆意消费。

    闹出了霍去病与匈奴王子抢女人这种狗屁倒灶的事情!

    更编出了什么‘我觉得不合理,所以应该怎样怎样’的说辞。

    想到这里,张越心中,十万头草泥马都在狂奔不已。

    不过,现实很快就将他拉了回来。

    因为,他遇到了一个大麻烦!

    匈奴人将他在弓卢水以南的所有地方全部放弃了。

    他们龟速在弓卢水北岸的祷余山以南的草原地区,与汉军隔河对峙。

    于是,张越就只能有两个选择。

    要嘛,渡河去打垮他们!

    要嘛,想办法将他们引出来!

    渡河,很显然是下策。

    故而,唯一的方案,便只有引他们主动出来,与汉军会战!

    可是……

    匈奴人又不傻,应该不可能上当。

    除非……

    “我能找到一个他们不得不主动出来救援的地方……”

    “而且,必须是一个连碰都不能碰的地方……”

    “就像龙之逆鳞……人之禁脔……”

    那有什么地方,在这附近,具备这样的战略价值?

    张越的眼睛,越过河川,越过山峰,一路折向西方,然后,直抵余吾水的上游。

    毋庸置疑,余吾水就是匈奴的命脉!

    然而……这一条路,却相当危险。

    一旦,匈奴人不管汉军,而汉军就只能撤回来。

    那就等于做了无用功。

    所以,张越知道,自己得想一个办法,让匈奴人知道,自己会去攻击余吾水,而且是一定能得手!

    但问题是……

    怎么让匈奴人知道呢?

    “郭戎……”张越回头,对身后的郭戎道:“立刻请姑衍王以及军中司马以上军官来山巅议事!”

    这个事情,必须群策群力,借助群体的智慧来给匈奴人制造一个陷阱!

第九百六十五节 祷余山之战(1)

    祷余山下,奢离高卧于王座上。

    “屠奢,赵信城刚刚传来的消息……”一个亲信跪在他面前,禀报着:“大单于已经率军撤回涿邪径……”

    “先贤惮被消灭了?”奢离立刻站起身来,看向那亲信,有些不太相信。

    “没有……”那人答道:“据赵信城那边的消息说,单于闻卫律大败,惊怒攻心,于是与日逐王议和,封日逐王为左贤王,依然命其领有西域,然后才率军北撤……”

    “有消息说,单于如今似乎抱病在身……”

    奢离听到这里,眼中猛然放射出无穷光芒!

    “果真?”他踱着步子,按捺不住的握紧了拳头。

    匈奴的继承制度,在尹稚斜后就有些紊乱了。

    原本,冒顿大单于和老上大单于定下的制度是左贤王为储君,也兼匈奴左部首领,负责西域、河西以及一部分的漠南牧场。

    而右贤王则负责控制和监视漠南地区和汉匈边境。

    这个制度有效的保证了匈奴的内部稳定和这庞大帝国的管理、统治。

    然而,尹稚斜单于却用暴力将这个制度撬开了一个角。

    其以右谷蠡王,发动政变,篡位夺权,逼得原本的合法单于继承人左贤王于单流亡汉朝,并客死异乡。

    自那以后,单于本座,就再非左贤王的禁脔。

    句犁湖单于以左大都尉夺权。

    且侯单于亦差点重蹈覆辙,还好当时的右贤王在已经即位的情况下主动退位,不然,当时匈奴就要内战!

    现在,狐鹿姑病了……

    这可就真的是……病的太好了!

    奢离忍不住的握紧拳头。

    在匈奴,单于是不能生病的。

    因为,一个生病的单于,一定会导致其王帐原本忠心耿耿的贵族们疑神疑鬼。

    然后,他们就会想尽一切办法,来为自己的权力和地位,寻找一个保险!

    儿单于‘暴卒’,句犁湖单于‘病逝’军中,都是这一心理和传统下的产物。

    而现在……

    奢离发现,一个天赐良机,摆在了自己面前。

    只要……

    只要……

    “本王能率军逼退汉人,守住龙城与圣山……”奢离舔着嘴唇,激动难耐:“这单于大位,舍我其谁?”

    狐鹿姑抱病在身,威权大减。

    而其为了可以安然北撤,选择与先贤惮握手言和,更立后者为左贤王。

    于是,如今其身周便出现了一个大大的漏洞、问题。

    那便是,合法的单于继承人,远在西域。

    一旦,狐鹿姑意外‘病逝’,先贤惮根本就来不及率军赶回来即位。

    而他,只需要拉拢好王庭贵族,就可以在母阏氏的支持下,抢先登位!

    届时,先贤惮就算不满,也只能憋着!

    大不了……

    “本王可以学且侯单于嘛……立先贤惮为左贤王,发誓死后传位与他……”奢离嘴角微微翘起,为自己的机智得意万分。

    但,他也明白,这一切的前提是他必须战胜,至少也要逼退来势汹汹的汉军,保住龙城与圣山。

    最好,还得打几个胜仗。

    这样才能说服王庭贵族和匈奴上下,让其他人无话可说!

    想到这里,奢离就立刻道:“马上去请老萨满来此,本王要向老萨满请教……”

    ………………………………

    难侯山上,张越终于等到了司马玄与虚衍等人。

    “侍中公……”汉军将官们微微致意。

    “天使……”虚衍率领的匈奴贵族们,则全部趴到张越跟前,亲吻着他面前的土地:“愿天神永远眷顾您!”

    其奴颜婢膝之状,让司马玄都有些看不下去了。

    然而……

    虚衍等人也是没有办法!

    自归降汉军之后,他们本来还是有些野心,有些打算的。

    可惜……

    这一切的野心与打算,在这行军路上,灰飞烟灭。

    不是因为他们亲眼目睹和见证汉军军容的威武与鼎盛。

    而是他们手下的士兵,被汉军用金弹攻势,全部收服了!

    在眼前这位天使指示下,乌恒人将汉朝的军功制度,宣扬的到处都是。

    更紧要的是,那些可恶的乌恒人,还非常体贴的帮助了不识字也缺乏理解能力的匈奴士兵们,理解了汉朝的军功制度。

    他们用着所有引弓之民都能理解的语言,将汉的军功、收益、爵位制度,量化为草原上司空见惯的牲畜、牧场以及贵人头衔。

    这下子,立刻炸锅了。

    在匈奴过了一辈子苦日子,本来以为这辈子都是这样,没有出头之日,世世代代都要依附和臣服贵人老爷们的匈奴士兵们,忽然看见了阳光。

    牲畜、牧场、女人、地位甚至是子孙的未来。

    这一切,都只需要他们遵从和服从汉朝的命令,替汉朝皇帝和天使卖命,自然而然就会得到。

    童叟无欺,更有许多乌恒人现身说服。

    于是,虚衍和他的贵族们,几乎是一夜之间就发现了,那些原本本该对他们忠心耿耿,为他们赴汤蹈火,成为他们的依凭与筹码的军队变色了。

    汉朝人的命令,比他们的命令更有效了。

    准确的说是在现在,若无汉朝军官的背书,哪怕是虚衍,也指挥不动他的军队了。

    这就是他们如今这个模样的缘故。

    脊梁骨和底气,都没了。

    除了当哈巴狗,还能做什么?

    “诸君请起……”张越笑着上前,扶起虚衍与他的部下,温言道:“大王请上座……”

    这让虚衍有些惶恐与不安的内心,多少温暖了一些,忙不迭的笑道:“未知天使唤小王有何吩咐?”

    “请大王与诸位归义义士来此,乃是想要向大王与诸公请教……”

    张越眯着眼睛,拉着虚衍坐下来,道:“不知道大王,是否知道,在祷余山下与王师对抗的匈奴伪王是谁?”

    虚衍道:“若小王所料无差,应该是右贤王奢离……”

    “自卫律与小王,冒犯天颜,为天所罚后,漠北如今应该就这一位宗种……”

    “本来,应该还有一位于王的……只是此人酷喜音律,闻说北海有汉使善音律,早已率部往北海而去了……”

    张越听着,微微笑了起来。

    匈奴的那位于王,哪怕是他在长安的时候,就已经久仰大名了。

    后世史书上,此人也是大名鼎鼎啊!

    西元前第一位追星的饭圈粉丝。

    为了追星,带着自己的军队和部族,不远数千里,深入北海,专门陪着在北海牧羊的苏武过了一个又一个寒冷孤寂的冬天。

    甚至最终病死北海,也毫无怨言,遗言还给苏武留下了许多羊。

    不然,苏武是很难在历史上撑到昭帝时代的。

    至于所谓的右贤王奢离,张越却是闻所未闻。

    于是问道:“伪右贤王奢离,其人如何?”

    “志大才疏,为人轻狂,不可与谋也!”虚衍轻蔑的笑着:“不敢瞒天使,此人除了有些小聪明外,近乎一无是处!”

    “其不识时务与愚蠢,实乃小王此生所未见之最!”

    “哦……”张越眨着眼睛:“还请大王仔细讲讲……”

    于是,虚衍就像上了吐槽大会的嘉宾一样,滔滔不绝的疯狂diss起了他的堂弟,那位右贤王奢离。

    按虚衍的说法是,这位右贤王,乃是匈奴孪氏内部的保守派中的青壮,也是激进派的骨干。

    成天在匈奴内部上跳下蹿,阻扰改革,偏偏他和母阏氏颛渠氏的关系很亲近,很得母阏氏宠爱,所以哪怕是单于也对其无可奈何!

    张越听着,始终保持着微笑。

    对虚衍的说法,他保持着谨慎的怀疑,毕竟能统合起大军,被受命来对抗汉军的人,那里会是一个纯粹的白痴和傻蛋?

    当然了,他也不会傻到去脑补自己面对的是一个算无遗策的诸葛亮。

    那太不现实了。

    通过虚衍的描述,张越在内心,慢慢的给那位素未谋面的右贤王,画了一个心理侧写。

    首先,年轻……今年才二十七岁。

    其次,野心勃勃,多次鼓噪和串联匈奴的保守派,在碲林大会上给狐鹿姑下绊子。

    虽然他什么好处都没捞到,但这足以证明,他有着强烈的表现欲。

    最后,便是这位右贤王及其支持者,基本都是匈奴的保守派。

    这一派与汉室的今文学派的某些顽固分子,非常相似。

    主张的都是老祖宗赛高(周制万岁),强烈反对一切变革,想法设法的给变革泼脏水。

    这一派,在匈奴内部有着强大的力量和惯性。

    讲道理,其实他们是汉室的朋友。

    若无他们在匈奴内部搞事情,汉室如今要面对的匈奴,可能会强大许多。

    而将这些事情,串联到一起。

    张越就渐渐的有了些想法。

    “大王……”张越看向虚衍,再次问道:“若果真是伪右贤王奢离率军在祷余山与我军对峙,依大王之见……若我军从弓卢水折向西方,做出攻打余吾水的样子,他可能会率军离开祷余山吗?”

    和二十七年前,率军打到此地的霍去病不一样。

    现在的汉军和张越,对漠北地理和情况,都有着更深刻的认知。

    不再和当年的汉军一样,只能依靠直觉和地理走势,追踪自己的敌军攻击前进。

    所以,张越现在的选择也更多。

    除了姑衍山、狼居胥山。

    他还可以选择从弓卢水折向西方,溯源而上,找到其与余吾水的交汇处,然后沿着余吾水攻击前进,深入匈奴帝国的命脉,像齐天大圣钻进妖精的肚子里一样,搅他一个天翻地覆!

    只是这条路线,风险太大,而且,若不能解决祷余山之敌,这条路线其实是死路一条!

    概因为,绕开祷余山之敌不解决,就和中原内战西进关中的军队,绕开函谷关一样是自寻死路!

    后勤与退路,都会被敌人死死的卡住!

    汉军哪怕有三头六臂,正面战场打的再好,也可能全军覆没!

    毕竟,匈奴人还没有菜到和关宁铁骑一个水平的地步。

    他们还是有野战能力的。

    打不过汉军精锐,肯定搞得定负责后勤的乌恒人。

    更可以截断汉军的南撤道路!

    虚衍想了想,最终摇头道:“小王以为,这似乎是不太可能的……”

    “除非,奢离的脑子进水了……”

    这倒是事实!

    漠北的地理,匈奴人比张越要清楚的多。

    而且,他们一早就抱定就依靠弓卢水,扼守祷余山的打算。

    想要他们出来,除非天降常凯申,强行微操。

    否则,难度不是一般大。

    张越想了想,又问道:“那么,依大王之见,这祷余山可有漏洞,可有供我军迂回穿插之地?”

    虚衍道:“自是有的……”

    “不过,却需要绕行六百余里,翻山越岭,从北侧穿插进去……”虚衍摇着头道:“这条路,哪怕是漠北牧民,也很少人愿意走……太危险,也太费时间了……”

    张越闻言,抿着嘴唇,皱着眉头,然后看向司马玄,问道:“司马将军,我军的隧营是否可以在这弓卢水上,强行架起浮桥?”

    若是可以的话,张越便打算带上数百精锐,全身重甲,在浮桥搭起的瞬间,率部渡河,抢占一个滩头,建立阵地,接应后续汉军。

    司马玄闻言,上前拜道:“回禀侍中公,末将率部巡查了这附近一带,匈奴人的防御很严实,我军暂时还未找到可以趁机搭建浮桥的漏洞……”

    “那就是说……只能泅水强攻喽?”张越皱着眉头,这可不是一个好办法。

    甚至称得上是下策里的下策。

    毕竟,汉军现在一无冲锋艇,二无直升机。

    要涉水渡河,穿过这喘流的大河,还得面对匈奴人的狙击,损失肯定将非常严重!

    甚至很可能会遭遇一场大败!

    “隧营能不能想办法,建造数百条独木舟,然后趁夜送我军一批步卒过河?”张越问道。

    司马玄摇头,道:“侍中公,此地少木,隧营砍光了方圆数十里的树木,也没有凑齐一条浮桥所需要的木料……”

    张越听着,眉头紧锁。

    渡河,成为了他和汉军继续前进最大的障碍。

    就在此时,门外,传来了郭戎的声音:“侍中公,续将军奏报!”

    一份封在竹筒内的军报,便被递到了张越面前,张越打开来,看完之后,原本紧锁的眉头,渐渐舒展开来,脸上更是露出了笑容。

第九百六十六节 祷余山之战(2)

    “诸君,好消息!”张越放下手里的报告,笑容满面:“续将军在河曲地带,发现了大约两千左右的匈奴骑兵……”

    众人听着,面面相觑,都有些不明所以。

    不明白,这有什么值得高兴的?

    但张越知道,这是他现在收到的最好的一个消息!

    也是目前最大的一个机会!

    “匈奴人既然主动派遣了骑兵,出现在上游的河曲丘陵……”张越微笑着:“这就说明,他们还是有理想和希望的……”

    “有希望,就是最好的消息……”

    老祖宗早就教育过了,无欲则刚。

    若匈奴人真的龟缩在弓卢水以北,祷余山以南的地区,卡住这条咽喉要道,连头都不露,那么,汉军无论是想要重走霍去病的征途还是折向余吾水流域,都会始终面临此地之敌的攻击与骚扰,始终不得安宁。

    故而,祷余山是汉军下一步行动前,必须拿下的要地!

    而要拿下它,强攻的话,损失将会非常大。

    而且,未必能够成功!

    如今,居然有一支匈奴骑兵,出现在本来认为一定会被匈奴人放弃的河曲地带?

    这说明了什么?

    说明匈奴的主帅,想要建功立业!

    虽然张越不明白,他为何会有这种想法?

    但……

    几乎是下意识的,张越就明白,必须给他机会!

    “郭戎,汝立刻去通知续将军,不要与河曲之敌接触,立刻后撤三十里!”张越下令道。

    然后他转过身来,看向众将,道:“吾需要招募一批蠕蠕人……”

    “让他们代替我军,去与匈奴交战……”

    众人听着目瞪口呆,特别是虚衍。

    他瞪大了眼睛,满脸疑惑:“那不是必败吗?”

    张越咧嘴笑着:“这正是吾所需要的!”

    送人头,才能激发对方的好胜心,才能引诱如今猬集在祷余山以南的草原上的匈奴主力伸头出来。

    只有乌龟离开了龟壳,才好方便吃掉!

    “立刻去做吧!”张越背身下令:“两天之内,本使要见到至少两千以上的蠕蠕骑兵……”

    ……………………

    几乎是在同时,祷余山下的奢离,也接到了他派去河曲的军队发回来的报告发现汉骑踪影。

    他当即,便喜的手舞足蹈。

    满脑子,都是胜利、权力和王座!

    这不能怪他!

    实在是,单于的宝座,太过诱人!

    “马上召集所有部族贵人!”他咬着牙齿,下达了命令:“再去告诉糜奢,让他立刻赶回龙城,去拜见母阏氏,将单于将归的事情,告知母阏氏!”

    糜奢是奢离的表弟,同时也是他这个右贤王手下的左大都尉,更是母阏氏颛渠氏的妹妹之子,深得母阏氏喜爱,将他派去龙城,是最佳选择。

    “您的意志,伟大的屠奢!”立刻有贵族转身而去。

    奢离则负手向后,得意起来。

    匈奴当前的格局,是匈奴帝国数十年来的矛盾与冲突产生的。

    特别是当代单于狐鹿姑与母阏氏之间的矛盾,相当严重!

    准确的说,应该是作为匈奴王族的孪氏一系与素来作为匈奴后族的颛渠氏之间的矛盾,日益加重!

    从儿单于时代,单于和母阏氏之间,就日渐离心离德!

    自冒顿时期以来的默契与配合,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勾心斗角与尔虞我诈。

    特别是如今的母阏氏,因为当年李陵杀李绪一事,与已故的且侯单于和现在的狐鹿姑单于闹得很不愉快!

    两者,近乎势同水火。

    单于要变革,母阏氏就抬出祖制,抬出传统,极力反对、下绊子。

    如今,狐鹿姑抱病,而且被迫从西域撤兵。

    母阏氏能没有想法吗?

    若这时,自己再打一个胜仗,哪怕是小小的胜仗……

    奢离兴奋的都要跳舞了!

    ………………………………

    数千里之外,私渠比海畔,鲜花灿烂,牛羊成群。

    在这里休息了数日后,狐鹿姑的身体,终于好转了一些。

    刚刚喝了信任的巫医送来的草药,他勉强的坐起来,看向一直守在他身边的右大都尉木亥,道:“辛苦右大都尉了……”

    “这是奴才该做的!”木亥连忙跪下来说道。

    他本是奴隶,准确的说是匈奴人从西域抓回来的战俘之后。

    因为和狐鹿姑年纪相仿,加上机灵、懂事,所以被送到了狐鹿姑身边,作为玩伴兼奴隶。

    一路陪伴着他,走到现在,可以说是现在这个单于庭里,对他最忠心的人。

    狐鹿姑甚至打破传统,将他任命为单于庭的右大都尉,掌握一半的王庭扈从,更直接控制了单于帐附近的所有武士。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

    匈奴历史上,大小叛乱、政变,一直不绝于耳。

    就连冒顿大单于与老上大单于这样的绝对强势的统治者,也遭遇过无数次政变与叛乱。

    最近数十年,单于庭内更是流血无数次。

    军臣单于、儿单于以及句犁湖单于,都是死的不明不白。

    未遂的政变与叛乱,数都数不清楚。

    所以,历代匈奴单于,都在不断强化和加强自身安保。

    到得现在,狐鹿姑更是完全控制和掌握了王帐附近五百步的所有武装力量,并用财富、女人和牲畜,确保他们绝对忠诚!

    “龙城那边,有什么消息吗?”狐鹿姑问道。

    “回禀大单于,奴才得到消息,说是已经发现了汉军的北征骑兵沿着弓卢水前进的踪迹……”木亥低头道:“母阏氏已经下令,命右贤王奢离为帅,统帅仑头、车奢、卢水等十余部骑兵,进驻祷余山,并下令放弃了整个弓卢水以南的全部牧场,撤离了所有牲畜,并将姑衍山、狼居胥山的牲畜、妇孺,向燕然山、金山一带转移……”

    狐鹿姑听着,点点头,终于露出微笑:“母阏氏,还是有见识的!”

    “此事,母阏氏做的对!”

    汉军击破了卫律兵团后,漠北的防御力量,就出现了真空。

    狐鹿姑虽然在闻讯后,立刻就做出了撤兵的举动,但,从西域撤回余吾水,并赶去救援圣山与龙城,哪怕狐鹿姑极力催促,他的先头部队现在起码也还需要一个月,才能赶回去!

    而主力,更是至少需要四十天!

    而这四十天,可能决定兴衰生死!

    如今,龙城的消息,让他终于放下心来。

    只要守住祷余山,哪怕汉人将弓卢水以南的所有牧场和羊盆都烧掉,对于匈奴而言,也不过是丢掉脸面,受些轻伤,还不会伤筋动骨。

    然而……

    高兴过后,狐鹿姑猛然想了起来,瞪着眼睛,看向木亥:“母阏氏为何不命丁零王去统帅,反而让右贤王坐镇?”

    “奢离,他根本就没有带过兵!”

    “而且,他的性子太急躁,功利心太重!”

    “让他去指挥诸部……万一其为汉人所诈怎么办?”

    “大单于,此乃母阏氏的意思……”木亥连忙上前扶住越发激动的狐鹿姑:“您也是知道的,母阏氏素来喜欢右贤王……在先单于在时,就有意要立右贤王,幸各部贵人反对,而您又是先单于指定的左贤王,这才作罢……”

    “如今,母阏氏有机会,自然会让右贤王去立功……”

    “立功?”狐鹿姑勉强按捺住自己内心的狂躁:“我看,是去送死吧!”

    “那汉侍中,连卫律都能败,奢离焉能是其对手?”

    “马上去请坚昆王来!”狐鹿姑激动的道:“快去!”

    木亥自然明白自己的君王的意图,他立刻劝道:“大单于息怒,大单于息怒!如今,单于庭可离不开坚昆王!”

    “若坚昆王走,奴才恐怕无人能压制这单于庭上下……”

    “届时,恐怕比右贤王惨败,还要可怕!”

    这次从天山撤退,几乎耗尽了狐鹿姑这数年来积攒下的威望。

    对于整个单于庭的打击,都是相当严重的。

    倾巢而出,聚集十五万骑兵,数百万的牲畜,西征日逐王,在天山下顿兵数月,却在胜利之前,忽然撤兵。

    不止撤兵,还与先贤惮达成协议,承认并册立后者为左贤王,以此拉拢和团结匈奴力量,并重塑上层建筑。

    这对所有曾对狐鹿姑忠心的部族来说,简直是晴天霹雳!

    对所有追随狐鹿姑西征的士兵来说,更不啻是灾难!

    更要命的,还是,各部贵人们因此而引发的离心离德。

    对这些人来说,他们现在处于一种极为尴尬的地步。

    他们跟着狐鹿姑去西征先贤惮,一则是出于忠诚和服从,二则也是想借此吃点东西,瓜分掉先贤惮的部众、军队与地盘。

    现在倒好,白忙活了一场不说。

    本来的敌人,如今摇身一变,成为了左贤王兼日逐王,未来的匈奴单于。

    未来先贤惮上位,他们这些今天带兵去打过他,甚至恶言相向、落井下石的家伙,岂不是马上会成为眼中钉、肉中刺?

    这些人现在没有爆发,没有动作。

    不过是外患当前,不敢搞骚操作。

    而且,还有坚昆王李陵率领的大军,在单于庭内弹压。

    李陵的精锐骑兵和他控制和影响的单于庭主力,使得这些人投鼠忌器。

    但问题是……

    李陵若是离开……

    后果简直不可想象!

    没了这位在西征中打下赫赫战功,折服了无数贵族的大人物弹压。

    这单于庭,马上就要翻天覆地!

    弑君,对匈奴人来说,从来不是问题。

    换一个单于,也没有什么了不起的!

    只要不是先贤惮,谁都可以!

    狐鹿姑自然也明白这个道理,他闻言,叹了口气,像是失去了力量一般,瘫软在塌上。

    李陵不能走,卫律又是败军之将。

    单于庭内,四大氏族的精英,现在也靠不住了。

    至于孪氏……

    他最信任和欣赏的两个弟弟。

    于王春天就去了北海,去找那个汉使苏武交流音律去了。

    姑衍王虚衍,现在恐怕不是阶下囚便是死人一个!

    剩下的人里面,恐怕都是些想着‘彼可取而代之’的野心家。

    环顾四周,狐鹿姑悲哀的发现,自己现在无人可用!

    “天神啊……日月之主啊……”狐鹿姑仰头看着穹顶:“请保佑您的子民,渡过这一劫难吧!就像您当年庇佑伟大的尹稚斜单于和乌维单于一般……”

    他现在只能向神明寻求帮助了。

    寄希望于神明的力量,让从弓卢水而来的汉军,出现意外或者发生问题,被迫撤兵。

    不然,他真的没有信心,可以安然渡过此番灾难!

    “早知道……本单于就该早早的把汉使还给汉朝人……”狐鹿姑闭上眼睛,懊悔不已:“或者,不让卫律率部南下……也可以避免此劫!”

    这两个选择,都可以使他避免今天的尴尬与困境。

    送还汉使,就不会出现谈判的时候,汉朝使者被刺杀,进而引发那个侍中官率军出巡的事情。

    不派卫律率部南下去找事情,就不会丧师漠南,漠北自然不会出现防御真空。

    而可惜,他在这两个事情上,全都犯下致命错误。

    “张毅张子重!”狐鹿姑闭上眼睛,在心里狠狠的记住了这个名字。

    就像他的父祖,将卫青霍去病的名字,死死记在心里一般!

    他明白,无论如何,现在,匈奴都出现一个大敌!

    一个可能让匈奴帝国毁于一旦的敌人!

    和当年的卫霍一样恐怖的敌人!

    他用着实实在在的战绩,证明了狐鹿姑最初的猜测。

    “汉,为何英雄豪杰如此之多?”狐鹿姑哀叹着:“卫青、霍去病后,又出一个张子重……”

    “此天欲亡我匈奴乎?”

    ………………………………

    两天后,在匈奴人和乌恒人努力下,两三千名游荡在弓卢水中游与上游地区的蠕蠕、高车人,被征募了起来。

    老实说,这些如今还非常弱小的游牧民族,无论是身体素质还是其他情况,都不能被称为战士。

    用一个词语来形容,乌合之众,应该是恰当的。

    不过,这也是张越想要的结果!

    不让匈奴人尝到甜头,怎么能引诱他们出来?

    于是,张越让乌恒人将他们的武器拿出一部分,分给这些人,又搜刮了许多匈奴人的衣甲,给他们使用。

    然后,随便的将他们组织了起来,就让虚衍部下的一个贵族,带着数百降兵,踏上了前往河曲地区的征途。

    同时,张越命令司马玄率领两千汉骑,紧随其后,与他们相距大约一百里。

    并给司马玄下了一个死命令遇到匈奴人,只许败,不许胜!

    只许后撤,不许前进!

第九百六十七节 祷余山之战(3)

    被奢离派来河曲丘陵,守卫羊盆的,乃是车奢王姑犁。

    姑犁今年三十多岁,生得低矮粗壮,长着一张典型的匈奴人的脸。

    圆而大,满脸坑坑洼洼大部分是他自己拿刀子割的。

    从这也能看出来,他是匈奴的保守派。

    在匈奴,想要区分一个贵族的立场,很简单,看他的脸。

    脸上坑坑洼洼,到处刀疤,甚至鼻孔挂着铜环,脑后梳着小辫子的,就一定是保守派。

    一定是匈奴最伟大,完全不需要改变的人。

    反之,若是脸色白净,衣服整洁,蓄发甚至戴冠的,就必然是改革派。

    这和后世是一般的。

    衣服、妆容都是一种立场和意识形态。

    “汉朝骑兵,又撤退了?”姑犁听着派出去的斥候的报告,忍不住摸着自己的下巴:“难道,本王真的受神明庇佑,拥有了可以吓退汉人的能力?”

    左右听着,立刻拍马道:“必是大王神威盖世,汉人闻风丧胆!”

    “嗯……”姑犁摸了摸自己的下巴,颇为满意的点点头,但嘴上还是很谦虚的:“本王不过是借了祖宗的神威而已……”

    然而,言语中的自得与骄傲,却是溢于言表。

    没办法!

    过去三十余年,从来都是匈奴人在汉军面前望风而逃,何曾有过汉军在匈奴人面前望风而逃的事情?

    当初且侯单于几乎动员了全国的精锐,在浚稽山里硬啃了一个月,才啃下汉朝李陵兵团的五千人。

    就这,还差点因为伤亡太大,而主动撤军……

    “这些汉人还算是识趣……”姑犁洋洋得意的甩着自己脑后的辫子:“不然本王必定要斩下他们的首级!”

    就在此时,一个贵族手忙脚乱的跑来报告:“启禀大王,东南方发现汉人骑兵,足有上千……”

    “啊……”姑犁闻言,立刻慌了神:“快叫人集合兵马!”

    然而,当他匆匆忙忙,集结起自己的部队,如临大敌的准备接战时。

    却又接到了报告:“大王,我军斥候已经击破来犯的汉人!斩首数十……”

    几个斥候,将几十个个脑袋以及许多甲械,丢到了姑犁面前。

    姑犁目瞪口呆,无法相信。

    他派在外面的斥候,最多两百多骑,就这么点兵力,在过去怕是连汉人的衣袖子都碰不到。

    现在,却能击破汉军,还斩首数十?

    他用力的捏了一下自己的脸皮,以确定自己不是在做梦。

    然后,他才看向自己面前的首级。

    眼中疑惑和不解立刻浮现。

    面前的首级,都是些枯瘦的人头,头发枯黄、杂乱,几乎和他部族里的奴隶差不多,甚至可能还要惨一些。

    “这些是汉人?”姑犁皱着眉头。

    他虽然一直在漠北,没有上过战场,但也听说过,汉人都是身材高大,体格健壮,可以以一当五的勇士组成!

    而眼前这些首级,别说一打五了,便是五打一,也未必打得过他手下的骑兵……

    但,那些斥候却都是异口同声的道:“回禀大王,这些正是奴才们斩下的汉军首级!”

    姑犁眨了眨眼睛,然后想起了一个事情,便笑着道:“确实是汉人首级!我车奢部的勇士,果然神武!”

    “当然,这还要感谢老萨满的赐福!”

    “正是老萨满将伟大的天神的祝福赐予了我们,使得我们拥有了神力!”

    于是,姑犁就带着他的手下,纷纷面朝狼居胥山方向,大礼参拜,高声祈祷:“伟大的天神,您是我们的父,是至高的天地化身,是日与月的主人……”

    自然,姑犁也立刻将这个好消息,送去祷余山。

    很快,奢离就接到了报告。

    “车奢部依靠老萨满的赐福,以五十骑击破汉军千骑,斩首数十,杀伤数百?”奢离瞪大了眼睛,满眼不可思议。

    而他身旁,那位老萨满却是云淡风轻的微微一笑:“屠奢,这是天神保佑的结果!”

    其他部族的首领见此情况,也都是振奋起来。

    车奢部是个样子,大家都知道。

    实力和战斗力,在匈奴是垫底的!

    这主要是因为,当年,车奢人拦在了汉朝那个男人的前进路上,于是就被其残忍的撕成了碎片。

    自那以后,车奢部就衰微了。

    但现在,这样的一个部族,居然能打出这样的战果?

    哪怕是吹了牛逼,那也足以说明问题了。

    若是车奢人都可以,那自己是不是也能呢?

    只是想到这里,很多人都亢奋起来。

    在匈奴,能击败汉军,是一个非常重要的资历!

    随便是谁,只要沾上,哪怕只是小胜,都足够立刻声名鹊起,地位暴涨,甚至成为全国瞩目的英雄!

    于是,他们纷纷跪下来,对那位依然轻松惬意的老萨满膜拜道:“还请老萨满慈悲,也赐福我等……”

    老萨满低着头,不发一言,作为老神棍,他当然知道,什么时候可以装x,什么时候不可以。

    更清楚,如何优秀有效的忽悠他人,套路他人。

    这是他在公孙卿身边,学习了二十年,积累下来的经验与心得。

    各部头人一见这个情况,更加深信不疑了。

    于是,再拜道:“还请老萨满慈悲,看在吾等诚心诚意的份上,为我等赐福、祈祷……”

    老萨满这时才悠悠的道:“世间之事,皆有神定,逆神而行,必有恶果!”

    “且,借神之力,必得虔诚,不虔诚之人,神将弃之、厌之……”

    轻轻松松的一句话,就将所有事情,都丢给了所谓的神。

    这样哪怕出了问题,他也可以甩锅。

    为什么打了败仗?

    因为你们中有不虔诚的人,让神明发现,发怒了。

    打了胜仗,那自然功劳全是他的,就像现在。

    众人听着,哪里还管这么多,纷纷道:“我等一向虔诚,还请老萨满慈悲……”

    就连奢离,也道:“还请老萨满慈悲,赐福我军……”

    他是想通了,无论如何,不管姑犁那边到底是什么情况。

    他现在都需要胜利,哪怕是纸糊的、伪装的胜利。

    只有这样他才有机会逆风翻盘!

    老萨满听着,呵呵一笑,道:“既如此,请待我沐浴更衣,焚香祷告,向天神请求……”

第九百六十八节 祷余山之战(3)

    奢离亲自带人,赶到了河曲丘陵。

    然后,他在车奢王姑犁的带领下,视察了被车奢骑兵杀死的‘汉军’,以及缴获的兵甲。

    虽然,奢离一眼就认了出来,那些所谓的‘汉军’,其实压根就是些高车人、蠕蠕人。

    但,这有什么关系呢?

    匈奴又不像汉,有什么斩首积功制度。

    也没有那个条件,搞一个论功行赏的制度。

    单于庭也不会派人来检查、堪合。

    故而,奢离也是揣着明白当糊涂,非常高兴的表扬了一番姑犁,特别是他在见到了那些缴获的兵甲后,更加高兴起来这些缴获的兵甲里,甚至有两套汉军标配的皮甲以及十余柄铁制武器!

    这些在匈奴,可比首级什么的值钱多了,也更有说服力!

    毕竟,匈奴在战场上,面对的汉军,不止有单纯的汉人。

    还有休屠、昆邪、辉渠、乌恒、月氏、西域各国的马仔,甚至是羌人。

    所以对匈奴来说,缴获的兵甲质量,就是最佳证明!

    只是……

    这数量还是太少了!

    不足以用来说服龙城的贵族,更不足以用来证明他本人的能力。

    “车奢王……”奢离不动声色的问道:“听说,大王发现的‘汉骑’足有两千?”

    姑犁闻言,得意洋洋的道:“回禀屠奢,正是如此!”

    “哦……”奢离暗自点头,心里却是忍不住的想道:“汉军统帅,已经如此缺乏兵力了吗?”

    在他想来,应该是从漠南远征至此的汉军,缺乏兵力,所以就抓了蠕蠕和高车的壮丁!

    这种事情匈奴也是经常做的。

    譬如狐鹿姑征先贤惮,便在西域抓了十几万壮丁,充作炮灰、奴隶使用。

    两个时辰后,奢离在姑犁的带领下,更是亲自看了一下那支‘汉军’的情况。

    虽然离的比较远,只能看到对方的大概样子。

    但……

    高车、蠕蠕人的味道,哪怕隔了一百里,奢离也闻出来了。

    “派斥候将这方圆百里,都给本屠奢侦查一遍!”奢离舔着嘴唇,兴奋的说道:“再派人回去告诉仑头王,让仑头王派出斥候渡河,看看汉军主力是否还在难侯山一带……”

    若汉军主力被确认依然在两百里开外的难侯山,而这附近,又没有其他汉军……

    奢离忍不住的摩挲起自己的双手。

    他甚至感觉到了,幸运之神在向他微笑。

    虽然,高车、蠕蠕,只是些废物。

    尽管,这些部族,从未被匈奴人放在眼里。

    但,一旦他们和汉人搭上关系,那就是汉军!

    ……………………………………

    难侯山下,汉军正在做着准备。

    一种古老、简单,但非常有效的战术准备。

    大批的汉军士兵,将他们的衣甲脱下来,交给了乌恒人、匈奴人。

    然后穿上了属于乌恒、匈奴的服饰。

    然后,他们集体的牵着战马,在司马玄的率领下,分批次离开。

    而且,是趁着后方的补给队伍,运送物资时,悄悄离开。

    只用了一天时间,就有超过四千汉军,用着这个办法,撤出了军营。

    但,河对岸的匈奴人,对此却毫无所知,他们甚至不觉得汉军军营有什么变化!

    因为,每天难侯山下的炊烟、声响、人数,都基本一致。

    这就和当年,孙膑的添兵减灶战术,几乎如出一辙。

    只是,汉军现在是反着来。

    而这种欺诈战术,以这个时代的侦查手段来说,几乎是无解的。

    除非发起大规模的进攻,不然匈奴人永远无法得知,难侯山下的汉军军营内的变化。

    于是,负责侦查的匈奴斥候们,自然将他们以为的情况,报告了上去。

    旋即,报告送到了奢离面前。

    这让他真是心花怒放。

    既然汉军主力,在难侯山下纹丝未动。

    而眼前,就有着一块肥嫩的鲜肉!

    这让他怎么不动心?

    特别是,随后的斥候侦查,让他更进一步的贪婪了起来!

    因为,根据斥候的侦查所知,那两千高车、蠕蠕炮灰后面和侧翼,还有着一千多的汉骑,真正的精锐,在虎视眈眈的埋伏。

    而且,他们进行了巧妙的伪装,甚至努力扮作高车、蠕蠕的样子。

    可惜,汉人就是汉人!

    他们的身高、发型和面容特点,不是换一套衣服就能伪装得了的。

    这就让奢离更加安心,也更加贪婪了。

    因为,一切的结果都显示,汉朝人是在打算利用一批炮灰,故意诱导车奢骑兵误判,从而将车奢的骑兵引出盆地,消灭在旷野!

    “真以为本屠奢不看兵书?”奢离冷笑起来:“区区拙劣伎俩,也敢在本屠奢面前卖弄?”

    “马上回去,召集各部精锐,再请老萨满为诸部贵人、勇士赐福!”他转过身去,对自己的心腹下令,志得意满的道:“汉人,也没有什么了不起的!在伟大的天神保佑下,日与月之灵眷顾的引弓之民,必将获胜!”

    在他想来,两千炮灰加一千多的汉骑,相对于他的兵力来说,根本无足挂齿。

    只要集合大军,完全可以赶在汉朝主力来援前,吃掉这些骑兵!

    至少,也可以吃掉那些蠕蠕炮灰,将他们的脑袋和兵甲送去龙城,让龙城的母阏氏和孪氏以及四大氏族的贵族们好好看看。

    他伟大的句犁湖单于之后,右贤王奢离,才是真正的那个天选之子,冒顿大单于与老上大单于事业的继承人!

    也只有他才能带领匈奴走出低谷,重回巅峰!

    可惜,奢离根本不知道,难侯山下的汉军军营内,汉军骑兵的出营速度,已经在不断加快之中。

    到得二十七日的下午,就已经有超过六千骑兵和两千步兵,分别出营,然后迅速在各自军官的指挥下,借助着难侯山的隐蔽,悄悄的向着上游的河曲机动。

    …………………………

    祷余山下,大型在线赐福仪式,正在举行。

    空旷的草地上,数千名匈奴武士,虔诚无比的跪拜在地上。

    场地周围,一个个被赶工打造出来的图腾柱,高高耸立。

    其上雕刻着,各种匈奴神话传说之中的神明。

    上百名萨满祭司,围绕着这些图腾柱,念诵着莫名而古老的祷告之词。

    更有数百名武士,持着象征着匈奴祖先与猛兽/敌人搏斗的时候使用的武器,大声高歌着在匈奴被广为流传的诗歌。

    还有上百名少女,在场地内高声唱诵着每一个匈奴人,从小到大都能耳熟能详的歌曲:“失我祁连山,使我六畜不蕃息;失我胭脂山,使我妇女无颜色……”

    在所有的这些的加持下,场内气氛,瞬间变得肃穆无比,庄严而神圣。

    每一个匈奴骑兵,都发自内心的感觉到了祖先的召唤与神灵的鼓舞,只觉得浑身都充满了力量。

    于是,当那位被传说已久的老萨满,拄着拐杖,在十余名贵族的簇拥下步入场中时,所有人都是顶礼膜拜,高声歌颂:“伟大的天神使者,日与月之灵的眷顾人啊!请您将神明与祖先的力量,赐予我们,让我们击败汉人,重新统治这世界吧!”

    老萨满在这齐声歌颂与膜拜之中,走到场内。

    立刻就有人,将一件件传统的匈奴萨满法器,呈递到他面前。

    而他则张开双手,微微一伸。

    万众瞩目下,一件用羽毛装饰的法器,竟自动飞入其手中,然后被他牢牢抓在手上。

    无论怎样都不会掉下。

    所有目睹的人,都疯癫了起来。

    就连贵族们,也是跪下来,磕头膜拜:“伟大的神!伟大的萨满!您是神的使者,是日与月之灵的行者!”

    对匈奴人来说,这种隔空取物的能力,已经是神迹!

    是他们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能力!

    老萨满却只是轻轻一笑,道:“我只是一个在圣山上,供奉天神与日月之灵的卑微之人……远远称不上伟大……”

    他松开手里的拐杖,推开搀扶着他的贵族,原本枸偻的身子,一下子就高大了起来,原本浑浊的双眼更是立刻焕发出光彩。

    “是天神,与万物之灵,将他们的力量借给我而已……”他健步如飞,一下子就变得灵活起来。

    他微微挥手,立刻有人将一桶桶清水抬到他面前。

    他低下头来,看向这些清水,轻声道:“水,也有灵!”

    他将手中的法器,放入水桶内,轻轻的搅动起来,然后他轻轻的对着水桶吹了一口气:“伟大的日之灵啊,请您将您的神威显现!”。

    水桶上噗的一下,就燃起了火焰。

    虽然这火焰转瞬即逝。

    但,这无疑让所有人都变得更疯狂了。

    “日灵!日灵!伟大的太阳之子,无所不能的太阳之灵!”数不清的人疯狂磕头膜拜。

    老萨满神色严肃,郑重的看向所有人:“我现在,代表天神,日与月以及万物之灵,来赐福尔等!”

    整个场地,瞬间鸦雀无声。

    所有人都低下头来,将脑袋深深的埋在草皮上。

    那老萨满看到这个情况,嘴角微微溢出一丝难以被察觉的讥笑。

    心中更是乐开了花。

    他的这些把戏,在长安城中,都不算什么高超把戏。

    甚至是圈子里人所共知的事情。

    然而,在这里,却可以顶着神明与天地的名义,假神与天地之名,还能让无数人膜拜、相信,甚至心甘情愿送上财富、女人!

    这是他梦寐以求的事情!

    但表面上,他却是一副无比严肃的模样,拿着法器,沾了沾清水,然后就撒向了人群。

    “我代表天神与日月及万物之灵,赐福们的信徒!”

    “我祈祷天神与日月、万物之灵,将鹰的眼睛,狼的灵活、虎的力量,豹的速度,赐予这些虔诚信徒……”

    “我祈祷伟大的天神,庇佑的虔诚信徒……”

    “让他们免于被刀剑伤害,让他们不被箭矢命中……”

    无数人立刻争先恐后的,挤上前来,争夺着那些撒出去的清水。

    更有人,在被撒到水后,立刻就兴奋的大吼大叫起来:“我感觉,我的力气更大了!”

    “我能看得更远了!”

    …………

    无数人兴奋的大喊着,这带动了更多的狂热与癫狂。

    然而……

    这些人永远不会知道,人的身体,会分泌一种叫肾上腺素的东西。

    这种东西会刺激人体,特别是兴奋的时候,会导致人发现,自身比从前更强!

    于是整个祷余山下,变成了一个宗教气氛,极度浓烈的场所。

    萨满教,从未像现在这样,深切而真正的影响到了匈奴人!

    ……………………

    赐福仪式后,狂热的匈奴骑兵们,就在他们的首领带领下,踏上了前往河曲丘陵的道路。

    数千人,数千被宗教刺激的兴奋无比,甚至感觉已然刀枪不入的匈奴骑兵,狂热的踏上了征途!

    他们现在满脑子都是神明在保佑他们!

    所以,几乎没有人觉得,这次他们会遇到什么麻烦。

    他们只觉得,世界将被自己征服!

    就像他们的祖先一样,他们将重新统治一切!

    在这种情绪的刺激下,他们走的非常快,快的超出了每一个人的认知!

    原本需要起码两天时间才能走完的路,只用了一天半都不到,他们就抵达了河曲丘陵。

    这再次强化了这些匈奴骑兵的认知,也再次凝聚了他们内心的狂热情绪!

    在他们看来,这正是被神明赐福的结果!

    于是,当奢离看到他们的时候,这个匈奴的右贤王赫然发现,自己的军队好像有些不对劲。

    就连他的本部骑兵,也是如此!

    人人都在虔诚而狂热的议论着‘神使’的种种神迹与伟力。

    每一个人在提到那位老萨满时,都会使用尊称。

    而且,但凡有人没有用尊称,迎接他的必定是一顿暴打!

    甚至还会被所有人排挤、排斥,斥责为‘不虔诚之人’。

    更要命的是……

    部族内部的萨满祭司的地位,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增长。

    有些萨满祭司,甚至获得了超过部族贵族的地位与权力。

    而这在过去的匈奴,是不曾出现,也不敢想象的事情!

    可惜,奢离并没有太多时间和功夫来关注此事,也未将注意力放到这方面。

    现在他满脑子,都只有一个想法打一个大胜仗,然后迅速回去,熬到汉朝人撑不住了主动撤退,他就赢了!

第九百六十九节 祷余山之战(4)

    延和二年夏四月二十五。

    经过一天的准备后,车奢王姑犁,率着他的军队,主动从丘陵盆地内出来,然后自然而然的去找了那在河曲一带的‘汉骑’的麻烦。

    而‘汉骑’当然是触之既溃,向着南方溃逃。

    姑犁的骑兵,于是就兴高采烈的衔尾追杀。

    在追杀了三十余里后,情况反转了过来。

    埋伏在丘陵之后的,汉军骑兵,猛然从两翼杀出,打了车奢骑兵一个措手不及。

    这下就轮到车奢人溃不成军,向北奔逃,苍茫大地上,顿时就是一片鸡飞狗跳。

    登临山峦,张越远眺着这场闹剧。

    嘴角微微溢出一丝笑容。

    虽然双方演技,都有些堪忧。

    但,剧本却并未被破坏。

    更重要的是,匈奴人的表现,向张越证明了一个事实他们的主力来了,而且就在身后!

    错非如此,眼前的匈奴人,岂会如此轻易的出击?

    又岂会如此简单的入瓮?

    接下来的,才是关键!

    “希望续相如,能够好好演!”张越轻声道:“可不能演砸了!”

    最好的情况,当然是将匈奴主力引到预定战场,然后予以围歼!

    而底线,则是将这部分匈奴骑兵,击溃或者打垮。

    因为,今天的战场,不止是在这一处!

    难侯山与祷余山之间,也是一个战场!

    只要张越能够在这里确认祷余山之敌的主力已经在此。

    那么,难侯山下的飞狐军与虚衍的匈奴骑兵,便会立刻泅水渡河,抢滩登陆,然后搭起浮桥,使得飞狐军与虚衍的部下,迅速通过,然后消灭或者击溃当面之敌,占领祷余山。

    这样的话,哪怕河曲丘陵这里,未能消灭匈奴主力,逃窜之敌,也将再也无法成为汉军前进的障碍了!

    无论是北上狼居胥山,还是折向西方,进入余吾水,摧毁匈奴的经济命脉。

    对张越来说,都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

    在奢离眼里,事情也是完美的和剧本一般,严丝合缝。

    他看着追击着车奢部骑兵,越来越靠近本方的汉骑,嘴角露出了狂喜之色。

    他兴奋的握紧了拳头。

    而他的部下,比他更加亢奋!

    这些如今已经被宗教洗脑的贵族和骑兵,满脑子都是暴虐的想法。

    “屠奢!可以进攻了吧?”有人迫不及待的问道。

    更有人连问都不想问,就已经去准备了

    奢离看着这个情况,稍微有些不高兴,但目前的局势下,他也没有去计较。

    只是举起手来,道:“再等等……等汉人再靠近一些……”

    他虽然不是一个合格的统帅,也没有什么指挥经验。

    但作为孪氏的宗种,基本的常识他还是有的!

    他很清楚,自己必须快速消灭此地的汉军,然后赶在难侯山的汉人没有反应过来前,迅速渡河回援祷余山!

    所以,自然是汉军靠的越近,机会越大!

    在他的控制下,各部贵人和武士们,虽然很暴躁,但还是勉强服从了命令。

    视线内,汉军追着车奢部的骑兵,越来越近。

    十里、八里、六里……

    当接近丘陵地带,只剩下不足两里时,奢离抽出自己腰间的佩剑,大声下令:“攻击!杀光汉人!”

    于是,在延绵二十多里的山丘后,数不清的匈奴骑兵骑着战马,在其贵族和首领的带领下,乌泱泱的出现。

    “呜呜呜……”号角声响彻天地。

    然后,马蹄践踏,震得大地都颤抖了起来。

    …………………………

    “匈奴主力果然来了!”续相如看到这个情况,呵呵的一笑:“张侍中,果真有乃祖之风!”

    他拍着马,带着自己的亲兵,调转马头就向后走。

    同时,他高声下令:“去告诉各部军候,都给劳资机灵点!别演砸喽!”

    于是,汉军立刻就在这刹那,戏精附体。

    无数人尖叫着,调转马头就跑。

    甚至,为了逃命,不顾什么队形。

    直接撒丫子,就向南方的难侯山方向逃窜。

    连军旗都没有人管了。

    至于蠕蠕和高车人,更是彻底抛弃,丢在一边。

    乃至于将他们当成炮灰,丢给匈奴人吃。

    奢离一看这个情况,当即就哈哈大笑起来:“汉人,也有今天!”

    “追!给本屠奢追!杀一个汉人,赏牛一头!”

    顿时,所有人都是血脉偾张,感觉浑身都充满了力量。

    于是,纷纷用力夹紧马腹,不断催促战马加速。

    在这个过程里,蠕蠕、高车等被招募而来的炮灰,面对气势汹汹,规模庞大的匈奴骑兵直接就吓得尿裤子。

    当场就彻底崩溃。

    无数人拼命逃跑,而更多的人,则直接下马,跪到地上请降。

    然而,根本没有人在意他们。

    奢离也只是随便派了大约一百骑去收拢这些家伙,将他们视为未来的奴隶。

    他本人则带着自己的本部骑兵,不断加速向前。

    “我看你们能跑多远!”奢离冷笑着,看着那些拼命遁逃的汉骑,内心得意无比!

    作为匈奴王族,他从小就是在马背上长大的,自然也清楚,战马的耐力究竟有多么糟糕?

    以汉军现在的遁逃速度,他们最多只能再坚持一个时辰,马匹的体力和耐力就要双双耗尽!

    然后沦为砧板上的鱼肉!

    而他的骑兵,却拥有着充足的马力储备!完全可以将这些汉人踏碎!

    想到这里,他就不由得幻想起,他将这些汉军消灭后,回到龙城的场景……

    到那时,他将成为所有匈奴人的英雄!

    将成为匈奴的保护者!

    更将成为无数贵族和部族眼中的英雄统帅!

    届时,便是母阏氏,也要对他毕恭毕敬!

    到那时……

    奢离摸了摸自己的额头,仿佛看到了匈奴单于的王冠,被戴到自己头上的场景,仿佛看到了无数部族首领和西域国王,在他面前俯首称臣的场景。

    这样想着,他内心就变得无比炽热起来。

    而奢离的部下和各部的匈奴骑兵,比奢离还狂热,还兴奋!

    “伟大的天神啊,您果然是存在的!”不知道多少人,兴奋不已的在心里对着神明祷告。

    那位匈奴萨满教宣扬的天神,瞬间就收割无数信仰,涌现了无数狂信徒!

    若是玄幻世界,怕是足以点燃神火,举起神国了!

    没办法,在匈奴人的认知里,从来都只有汉骑压着匈奴打。

    什么时候,汉骑会在匈奴人面前这样狼狈和不堪?

    所有人都被眼前的假象蒙蔽了双眼,混淆了感观。

    根本没有人发现,续相如和他的骑兵,虽然撤的狼狈不已。

    甚至,许多人还为了追求速度,把武器甚至是甲胄都丢在了地上。

    这种夸张的演技,若是换了李陵、卫律,恐怕都有可能识破。

    但,在现在,却压根没有人察觉到异常。

    所有人都沉浸在神明保佑与胜利的兴奋里。

    战场,于是渐渐向南转移。

    ……………………………………

    站在山坡上,张越看着越来越接近的匈奴骑兵。

    他稍稍的根据扬起的尘土与其后紧随而来的马蹄声,做了些判断:“应该是至少七千以上的骑兵……”

    “啧啧……真是大手笔啊!”

    在难侯山下对峙的时间,张越自然派了许多人对祷余山以南的匈奴集团进行了侦查,他甚至自己亲自带队估算过。

    得出来的结论是在祷余山以南和祷余山下,大约聚集着三到四万的匈奴军队。

    当然了……

    这其中应该包括了大量的非战斗人员!

    可以一战的骑兵,应该不足两万!

    就算在那两万里,也并不是人人都可以上阵的,能有一万左右的主力,对匈奴人来说,就已经很了不起了!

    这也是冷兵器时代的常态。

    看着别人吹牛逼,说什么八十万大军,带甲百万什么的。

    其实仔细扒开一看,便会知道,狗屁八十万、一百万!

    能有个三五万就已经很不错了。

    若是有个十来万,便已然是顶级的国战!

    就像当初的余吾水会战,汉匈双方都是号称投入数十万大军。

    然后,真正在第一线交锋的,汉军撑死了也就五六万,匈奴那边多一些,但也不超过十万!

    没办法,冷兵器时代不是工业时代。

    没有火车、轮船、高速公路和飞机可以为后勤提供可靠的保障!

    李广利伐大宛,五万大军出塞,屁股后面跟了十八万青壮,除此之外,还有大批的罪犯、刑徒被送去玉门关,作为运粮民夫。

    匈奴人虽然是逐水草而居的游牧民族,只要有牲畜,有奶就可以维系生存。

    然而,牲畜所产的牛羊马等鲜奶,也是需要加工,才可以成为他们的主食的。

    需要进行蒸煮,才可以食用。

    这就需要大量人力物力了。

    故而,匈奴人每次作战,都有大量的非战斗人员随军。

    为匈奴军队照料庞大的随军牲畜群,熬制和蒸煮食物,同时还要负责收集燃料,处理各种生活垃圾等等。

    也就是张越这一次北征,因为从呼奢等部,征用到了大量牲畜。

    所以,后勤压力大大减轻。

    只需要乌恒联军,帮忙照看和管理好随军的牲畜群。

    并负责将它们宰杀,烹煮,以供大军食用。

    所以,才知需要几千乌恒人就可以满足这两万多的大军的吃喝拉撒。

    若是像从前那样,打传统的战争。

    恐怕,单单只是为了支撑张越的这个兵团,在远离长城的漠北存在。

    长安方面至少就需要征发三十万以上的民夫、青壮,日夜不停的从太原、敖仓转运军粮支援!

    开支将会大到无法想象!

    即使如此,张越从呼奢等部带来的十几万头牲畜,也被吃掉了大半。

    若想要不饿肚子,就得学习偶像,因粮于敌!

    故而,看到匈奴骑兵的尘土,再听着马蹄声,张越就喜不自胜起来。

    来到这里的匈奴骑兵,恐怕是祷余山之敌的中坚、骨干和绝对精锐!

    吃掉他们,祷余山就只剩下乌合之众,不足为惧!

    哪怕飞狐军不能渡河,张越也可以率军在消灭眼前之敌后,沿着他们来的路,直捣祷余山!

    而祷余山下的那些奴隶和牧民,岂能是汉军的对手?

    这样,就至少可以从匈奴人手里抢到大量的牲畜和奶酪。

    足可保证汉军拥有充足的食物!

    “传令各部!”张越下令道:“以狼烟为号,狼烟燃起,即刻攻击!”

    而他则拿起一个火把,站到了山上的一座被修筑起来的简易烽燧台之前。

    只待匈奴骑兵,进入预设战场或者预设战场范围,他便会点起这烽燧台内堆磊起来的燃料。

    用烽火这种当代最简单,同时也最实用的通讯方法,告知在难侯山的飞狐军与虚衍,让他们渡河攻击!

    远方,续相如的骑兵,带着匈奴人,一路奔驰,不断靠近。

    很快,仅凭肉眼,张越就能看到,匈奴骑兵的轮廓,甚至可以看清楚那些匈奴骑兵阵列之中陈列的大纛。

    “一、二、三、四……八……”张越砸吧了一下嘴唇,摇了摇头:“不过数千骑,便有着许多的大纛……这漠北还真的是庙小王八大……”

    不过这也算是一种福利了。

    汉家军功制度里,斩将夺旗,都是加分项,而且是很好的加分项!

    若能缴获这些大纛,带回长安,仅凭这一点,张越就可以在这支远征军里,造出一到三位列侯以及十余位封君,上百名两千石官吏!

    再加上其他军功和战功结算。

    若是一切顺利,这次远征军上下,将要全体跳龙门!

    只要能活着回去,哪怕只是一个卒子,也可以获得十几万钱的赏赐以及数个级别的爵位升迁。

    而军官阶级里,伍长什长,最差的也将变成队率。

    运气好的话,说不定可以成为军候以上的军官。

    而这个级别的军官,已经初步具备,将家族改造为军功贵族的能力!

    而依靠着这些,张越就可以搭起一个势力,一个集团的架子。

    就像当年的卫青军事集团、霍去病军事集团以及现在的李广利军事集团一样,足可影响朝政,改变国策的顶级利益集团的架子!

第九百七十节 上头

    狼烟升腾而起,迅速冲上云霄。

    然后,十里外的一个山岗上,又一座烽燧台被点燃。

    通过这种沿途上的狼烟传递。

    很快的,难侯山下,负责镇守军营的飞狐将军辛武灵便看到了狼烟。

    他嗖的一下,就站了起来:“匈奴入瓮矣!”

    兴奋的都快要跳舞的辛武灵当即就下令:“全军渡河!”

    于是,汉军军营中,瞬间战鼓擂起,旌旗飞展,在辛武灵的指挥下,以飞狐军的骑兵为主力,配合乌恒、匈奴骑兵,上万大军,被组织起来。

    数百名被挑选出来的士兵,脱掉上衣,赤膊跳入河水之中。

    借助着一些木板或者这些天来,宰杀牲畜时,留下的膀胱、皮革制成的一些浮力皮囊,奋力游向对岸。

    而这些人,每一个人的腰上,都被系上了一条绳索。

    随着他们游向对岸,绳索也跟着不断延伸,很快就在这开阔的河段上,形成了一个无比壮观的场景。

    数百名勇士,数百条长而粗的绳索,将偌大的弓卢水河面,变成了渔网一样的存在。

    而此时,河对岸负责防御的匈奴人才如梦初醒!

    他们一边慌慌张张的点燃了告警的狼烟,一边急急忙忙的拿起武器,想要阻止、限制汉军的进攻!

    可惜……

    他们只做成了第一件事情,将一个防汉军的烽燧台点燃。

    阻止、限制,却成为了天方夜谭!

    盖因泅水而来的汉军士兵,皆是从飞狐军、长水校尉、护乌恒都尉的精锐之中选拔出来的敢死悍勇之士,而且,都是水性极佳之人!

    他们选择渡河的河段,又是这一地区,水流最平缓,河面相对狭窄的地带。

    不过数十米宽的河道,他们在十余秒内,就已经游过,然后第一批上岸的士兵,立刻就将自己身上带着的一个木桩,插入河滩的沙土。

    紧随而来的士兵,则抽出了他们的武器,跳上河滩。

    直到这时,匈奴的守军才急忙赶来。

    本来,在常规情况下,匈奴人在这样的渡河地点,都派驻了大量骑兵。

    并在附近构筑了一些简易防线,同时还在河滩之后,派驻了大批应急力量。

    然而现在,其主力被奢离带去了上游的河曲丘陵。

    留守此地的,除了少量精锐外,便只有老弱病残了。

    而为了应急,负责附近防区的匈奴贵族,不得不将这少数的精锐,集中在自己手里,作为机动力量,并将老弱病残,推上前线!

    就像留在此地的匈奴士兵,普遍都是三十五岁以上,甚至四十岁的老兵。

    或许在汉室,这样的年纪正是年富力强,可堪大用的年纪。

    然而在匈奴,艰苦的草原游牧生活以及沉重的压力,让大部分的牧民都无法活过三十岁。

    即使是一般的小贵族,到了三十岁以后,也会被各种疾病压垮,成为被人遗忘与嫌弃的存在。

    匈奴人的寿命,只有上层的贵族,才能和中国的中产之家相比!

    故而,这些老兵们,虽然有着丰富的经验与精湛的作战技能、极高的反应速度。

    然而,身体却已经垮掉了。

    连匈奴人最小的弓,也需要用力才能拉开。

    至于格斗?

    根本就不可能是身强力壮,年轻气盛的汉军精锐对手!

    哪怕他们是骑马而来,本身有着战马的速度加成,使战力成倍增加。

    然而……

    还是被登陆的汉军先锋,干净利落的击溃。

    而这时,汉军的隧营部队,已经拿着各种材料,泅水而来。

    然后,他们迅速的利用带来的材料,在河滩上,构筑起一个坚固的桥墩。

    然后便利用绳索以及携带来的材料,开始紧张有序的构筑浮桥。

    虽然缺乏木材,无法大量建造独木舟,用来支撑浮桥的底座。

    但,他们却在蠕蠕与高车部族里,找到了许多这些土著用来渡河的羊皮筏。

    这些羊皮筏,吹气之后,可靠性虽然不如独木舟,但胜在实用!

    于是,很快,弓卢水上,便出现了数十、上百个羊皮筏。

    隧营士兵们,拉着这些筏子,将它们固定在绳索之间,捆绑起来,随后开始在其上铺设木板。

    …………………………

    伴随着一声鼓响。

    奢离从美梦中惊醒!

    然后他便看到了,前方的苍茫草原上,一支汉军步兵,在骑兵簇拥下,正缓缓列阵而来。

    这还不是最恐怖的。

    最恐怖的是不止是正面。

    两翼侧面,也都出现了大量的汉骑!

    一面面黑龙旗,随风飘扬!

    远方的山岗上,汉军主帅大纛,映入了眼帘。

    大写的‘张’字,刺得奢离眼睛肿胀,有些睁不开来。

    “陷阱!”他下意识的就反应了过来:“必须想办法立刻撤退!”

    然而,当他正想要下令的时候,却发现,他的部下和士兵,都疯了起来。

    他们面对着气势汹汹迫近的汉军,非但没有停下来,反而更加拼命的抽打战马,陷入了更癫狂的亢奋之中!

    “这些汉人是来送死的!”许多部族里的萨满祭司们,都叫嚣着,鼓噪着:“天神与万物之灵会庇佑你们!”

    于是,匈奴骑兵们变得更加亢奋起来!

    哪怕其中有不少依然有理智的人,知道在这个情况下,最好还是不要去和汉骑硬刚。

    可惜,这些人太过分散。

    而且,没有组织!

    哪像其他被洗脑的人,有着萨满祭司鼓吹和鼓噪。

    说起这些萨满祭司,就不得不说,他们真不是坏!

    只是纯粹的蠢而已!

    这些终生都只在漠北部族里宅着的萨满祭司们,对于‘老萨满’的神威是心悦诚服的,对于天神庇佑着自己,更是坚信不疑!

    在他们看来,有着神明庇佑、加持的匈奴军队,完全可以碾碎汉人的阴谋!

    于是,在这些萨满祭司及其身周的狂信徒的裹胁下。

    奢离的军队,瞬间就摆脱了他本人的控制。

    在宗教和仇恨的驱使下,他们狰狞着拍马,死死的咬住逃遁向汉军阵列身后的骑兵。

    他们的举动,让张越都吓了一大跳:“这些人是疯了吗?”

    在野战中,正面硬刚一个列阵完成的汉军步兵阵列,且还是有着骑兵保护的步兵阵列?

    这得多傻的人,才会做出这样的选择啊!

    这完全就是在送死啊!

    浚稽山之战,匈奴人忘了吗?

    不过……

    既然敌人这么蠢,主动送上门来,那么……

    张越自然也不会客气、推辞。

    他微微挥了挥手,道:“拿鼓锤来,本使要为我军将士助威!”

    于是,一个鼓锤,便被送到了张越面前。

    他拿起来,掂量了一下,登上一辆装载着战鼓的武刚车,接着便用力的擂打起来。

    咚咚咚!

    咚咚咚!

    厚重的战鼓声,响彻世界。

    而这时,匈奴骑兵集群,如一群狂奔的暴躁野牛一样,直接冲向了当面而来的汉军步兵阵列。

    在张越的视角下,战场在这刹那,变成了一个史诗般的画面。

    数千匈奴骑兵,骑乘着他们的战马,犹如旋风,直趋汉军步兵的单薄阵列。

    在这瞬间,画面似乎被定格了下来。

    踏风而来的匈奴骑兵,扬起的马蹄,高高抬起来。

    而汉军前排的步兵,则举起大盾,层层累累的堆积起来,形成一堵钢铁之墙。

    身后是持着长戟的重步兵以及上千名列阵完毕的弩手与装填手。

    同时,汉军骑兵也开始动作。

    首先就是负责保护和掩护步兵的汉骑们,在两翼严正以待,做好了防止被匈奴人从侧翼打击的准备。

    而在其他方面,汉军骑兵们,已是列着严密的队列,做好了冲锋的准备。

    长水校尉的重骑兵们,更是紧紧的握住了自己手上的长戟,排好了队列。

    轻骑兵们,则背着弓箭与箭袋,巡游在两侧。

    嗒嗒嗒!

    匈奴骑兵的马蹄声,由远而近,最终在汉家步兵阵列之前,形成海啸般的场景!

    数千匹马,数千个人。

    集中到一起,所引发的能量与力量,没有见过的人,是无法想象的!

    总之,哪怕是张越离得很远,也依然感觉到了地面在这一刻有些颤栗,山坡上的花草都在摇动!

    幸亏,如今挡在这些狂热的匈奴骑兵面前的是汉军最富盛名的步兵飞狐军!

    即使如此,前排的很多人,也在此刻感觉到了恐惧、害怕与危险!

    下一秒,匈奴骑兵不要命的冲向盾墙。

    与此同时,盾墙内,三百多持戟的步兵,已经就绪,完整的列阵在盾墙后,随时准备肉搏!

    而弩兵们也开始发威,数百柄重弩,同时咆哮,射出了一道完整箭雨!

    箭雨从此延绵不绝的覆盖了正前方的一个区域。

    然而,被狂热支配的匈奴人,已经彻底的疯狂了起来。

    他们高喊着:“天神保佑!”

    “万物之灵保护!”

    像rts游戏里的单位一样,无惧危险和恐怖,径直的冒着箭雨,无视了盾墙与长戟。

    然后选择了几个不同的地方,作为突破口。

    这些癫狂的匈奴人,在付出了大约百人左右的代价后,便直接撞上了汉军的盾墙。

    尽管汉军的前排,做了充分准备,也有着充足的训练与经验。

    然而……

    面对着高速冲锋的骑兵集群,他们其实能起到的作用,只是稍微阻拦和迟滞而已。

    在撞击的刹那,举着大盾的前排,瞬间就倒下了好几个。

    甚至还有人被巨大的动能,撞飞了好几步!

    接着,匈奴骑兵便再次撞来!

    这一次,盾牌再也无法阻止了!

    高速冲锋的战马,夹带着巨大的动能,直接将汉军正面撞开一个缺口。

    然后,整个盾墙随之崩解!

    匈奴人嚎叫着,癫狂的冲入其中,长戟步兵们只好硬着头皮,直接顶上去!

    没办法,在战前他们根本没有想过,匈奴人会这样蠢!更猜不到他们的选择!

    原本,汉军甚至都没有过匈奴强行硬刚的计划!

    因为正常人不可能选择在战马马力消耗大半,又落入优势力量的敌人的陷阱时,不去想如何逃脱陷阱,反而琢磨着和陷阱的一部分较量。

    而显然,这一次的匈奴人非常不正常!

    好在,此时,原本被分配保护步兵两翼的骑兵,立刻加入战场,与匈奴人混战起来。

    这一交手,汉军骑兵皆是目瞪口呆!

    因为,匈奴人几乎放弃了他们为数不多的配合战术与组织计划。

    变成了一支,纯粹的暴虐军队。

    他们凶神恶煞,但毫无章法,他们癫狂无比,但却基本没有什么有效配合。

    但偏偏,却又让人胆战心惊!

    因为,这些家伙根本不惧怕死亡,也不害怕与汉军交手!

    仗着人数优势,他们甚至反过来压制了汉骑与步兵。

    但,他们的好日子,也差不多到头了。

    从南北两个方向包抄而来的汉军骑兵,已经开始合拢。

    长水重骑兵们,更是占据了一个极佳的冲锋斜坡。

    然后,全体在续相如的引领下,从斜坡下冲来。

    接着斜坡的加速度,长水重骑兵们在短时间内就达到了最高速度!

    而在他们的身后与两侧,拿着角弓的骑兵们,紧随而走。

    张越擂打着战鼓,眼睛看着这一切,微微的叹了口气:“匈奴完了!”

    虽然其实张越并不明白,这些匈奴人为何会做出愚蠢的举动在战前,他可是搅尽了脑汁的在思考,如何在此地歼灭这支匈奴骑兵。

    甚至还做好了,付出沉重代价的准备!

    哪曾想,这匈奴人忽然脑抽了。

    在掉入包围圈后,不想着立刻撤退,反而不知死活的怼上了汉军!

    打到现在,这些匈奴骑兵的命运,已然注定。

    但……

    匈奴人可不这么想,他们现在自我感觉无比美妙!

    特别是那些萨满祭司们!

    无比亢奋!

    因为,他们第一次发现了自己的能量与价值,也第一次尝到了权力的滋味。

    这滋味,简直是太爽了!

    至于其他事情?

    那有什么问题吗?

    这些人相信,在天神的保佑下,他们必然可以将这些汉朝人全部打败,甚至全部杀光!

    正如现在这般!

    汉人再牛逼,也不会有神明牛逼,更不会是受到神明眷顾与祝福的他们的对手!

第九百七十一节 征途(1)

    嗒嗒嗒!

    重骑兵的冲锋,犹如山崩,而且速度极快!

    就像一个钻头,从西北方向斜刺进了匈奴骑兵的阵列,并立刻凿开了一个口子,然后顺着这个缺口,一路向前。

    狂热的匈奴骑兵们,发了疯一般,拼死的上前阻拦、制止。

    但,没有组织秩序的他们,只凭匹夫之勇,根本无济于事!

    汉军重骑,轻而易举的就踏碎了他们,并从他们的尸体上践踏过去。

    更不提,紧随而来的轻骑,纷纷在这时候弯弓搭箭,瞄准暴露在外的匈奴骑兵,就是一波急促射!

    篷!篷!篷!

    强劲的箭雨,在这一瞬间,就让匈奴人损失惨重。

    没办法,他们从前从未知道,还有人可以在马背上开弓,根本就没有人考虑过防御骑射打击,更不懂如何规避。

    故而,汉军取得了无比优异的战果。

    至少有三百多人,惨嚎着掉落下马。

    而这一轮打击,也将匈奴人打懵了!

    马上开弓?

    他们中有人见过,但上千甚至更多的人,同时在马上开弓,而且战马保持在机动状态下……

    这就无人见过了!

    事实上,在匈奴,能在马背上开弓、瞄准、射击的都是绝对的英雄!

    号为射雕者,是匈奴国内最强的骑兵,哪怕是一个奴隶,成为了射雕者也可以立刻成为贵族武士的一员。

    然而,整个匈奴拥有的射雕者的数量,最多数百人而已。

    且分散在各部之中,哪怕是单于,身边也不过百余射雕者罢了。

    如今,上千乃至于更多的射雕者,堂而皇之的出现,并用猛烈的箭雨打击匈奴人。

    这让无数人心惊胆战。

    而趁着这个机会,突进的重骑兵迅速的向前凿穿。

    同时,一直被压制的步兵,趁机发起反击。

    便连弩手们,也丢下了手里的弩机,拿起了剑盾,加入肉搏。

    战斗到现在,弩已经基本失去了作用。

    对步兵来说,白刃肉搏才是关键!

    于是,匈奴人便陷入了三面被打,三面受压的窘境。

    偏偏,狂热的宗教情绪,依然高涨。

    他们甚至不觉得现在的情况有什么问题。

    在萨满祭司们的鼓噪下,这些思维简单的匈奴骑兵们,依然高喊着他们的天神,组织着反击和攻击。

    只是可惜,这只是匹夫之勇。

    毫无组织与秩序。

    面对训练有序,配合默契的汉军,他们的行为,与送人头没有什么区别!

    更何况,匈奴人无论是身体素质、单兵技能,都是远远不如汉军!

    至于组织、配合,更是被甩了十万八千里!

    更不提,汉军重骑兵的凿击,彻底打乱了他们的指挥体系。

    现在,哪怕是军队愿意听指挥,奢离也指挥不动他的部队了。

    于是,战斗便成为了一场表演。

    汉军的表演!

    重骑兵们不断的冲杀,借助着自身精良的装备与碾压匈奴骑兵的身体素质,简单粗暴的冲入阵列,再从另一侧冲杀出来。

    而不断聚集起来的轻骑,则像海洋中发现了沙丁鱼群的金枪鱼一样,借助着高速的战马,不断的用弓矢打击,时不时的组织一波齐射。

    将战斗变成了一场战术演练。

    正面的步兵们,则配合着骑兵,不断施压。

    而在这样的攻击下,匈奴骑兵们狂热的精神,终于冷却。

    特别是,当他们看到越来越多的人,被汉军的弓箭射杀,被汉军的长戟捅穿身体,掉落下马。

    他们终于崩溃了!

    崩溃的速度,甚至比张越估计的还要短!

    没办法,他们能够如此狂热,是因为宗教。

    而现在……

    事实证明,他们的天神也好,万物之灵也罢,都没有显灵,反而他们的同袍不断惨死眼前。

    当死者越来越多。

    甚至连萨满祭司也被弓箭射杀了之后。

    再也没有人敢相信,自己有什么神佑了。

    而当这个梦想破灭后,空前的沮丧与失望,迅速蔓延全军。

    曾经的狂热情绪,现在全数转为怯懦、害怕与恐惧。

    而续相如与司马玄,都是久经沙场的老将,岂会发现不了匈奴人表现出来的东西?

    “进攻!”司马玄大吼着,带着他的亲兵们,冲杀了出来。

    “进攻!”续相如丢下手里的弓,抽出长剑,向前一指,数以千计的汉军骑兵,浩浩荡荡的冲了上去。

    而原本的步兵们,更是兴奋无比的跟上了骑兵,冲上前去。

    ……………………………………

    祷余山下,汉军渡河的消息,终于传到了这里。

    瞬间,整个军营就炸锅了。

    奢离带着主力,去了上游的河曲。

    留守在此的,基本都是些老弱。

    如今,骤然听闻汉军主力渡河,立刻人人自危起来。

    有人想要去立刻通知奢离率军回援,也有人想要收拾包袱,赶快逃跑,更有人想率军去与渡河汉军作战。

    那位老萨满,更是如惊弓之鸟,一下子就跳了起来。

    “我不能这样坐以待毙!”他眼珠子一转,便知道,自己马上就要面临一个巨大的危机!

    若不能好好应对,恐怕会被愤怒的人群,撕成碎片!

    他是一个聪明人,知道,若再拖下去,他就可能会被匈奴人裹挟着一起死在这里。

    “我必须想办法逃……”

    可是往哪里逃?又能逃到哪里去呢?

    匈奴他是一点都不熟。

    而汉?

    得了吧!

    他可不想跑回去继续过苦日子!

    就在此时,几个已经是他的脑残粉的萨满祭司,走了进来,跪到他面前,磕头道:“伟大的屠奢祭祀啊,如今汉朝人渡河,天神可有什么启示?下面的牧民与奴隶,都非常惊慌,都需要您的指引……”

    这些天来,这个老萨满在此地的匈奴部族之中,可谓是风光一时无两,从上至下,都是膜拜不已。

    尤其是底层的牧民与奴隶,更是彻底成为了他的死忠粉。

    若有人敢质疑这位‘在圣山侍奉天神与日月之灵百年的屠奢萨满’,立刻就会被人撕了!

    这不止是因为他本人的表演,更因为这些人自己的脑补。

    这亦是宗教最强大也最恐怖的地方。

    脑补的威力,无法想象!

    听着这些人的话,老萨满眼前一亮。

    作为一个职业神棍,他像发现新大陆一般,嗖的睁开了眼睛,然后悠悠的道:“天神向我启示了一场大灾难……”

    “来自南方的恶灵,将肆虐引弓之民的牧场……”

    其他人一听,立刻慌了神,纷纷磕头道:“伟大的屠奢萨满啊,请您向天神祈祷,请天神怜悯怜悯我们吧……”

    老萨满听着,叹了口气,道:“天神自然是慈悲的……”

    “然而……此次灾劫,乃是天神为了惩罚匈奴人过去不虔诚侍奉和奉献、祭祀而降下的灾劫啊……”

    “神明发怒,乃是要告诫匈奴人,应当虔诚……”

    “不虔诚者,必为神罚!”

    “我们很虔诚啊……”有人哭着道:“还请屠奢祭祀,向天神秉明……”

    “唉……”老萨满深深的一叹:“也罢……我便指明一条生路吧……‘

    “你们跟我走,一起向西,去天神为匈奴人准备的避难所……”

    “这里将会化为灰烬,为恶灵所毁……”

    “留在这里的人,全都活不了!”

    “屠奢祭祀慈悲!屠奢祭祀慈悲!”众人连忙磕头,千恩万谢。

    然而,在场的不止有这些萨满祭司,还有许多日夜守候在‘屠奢祭祀’穹庐之旁的匈奴武士、牧民乃至于奴隶。

    于是,当这位‘屠奢祭祀’持着他的法杖,被人搀扶着,走出穹庐时,数不清的信徒,已经闻讯而来。

    然后,越来越多的人,聚集了起来,拖家带口的,跟上了这位‘屠奢祭祀’。

    等到上层的贵族们察觉时,他们才知道,那位无所不能的‘屠奢祭祀’已经走了。

    而且,还带走了数以千计的牧民、武士、奴隶及其家眷。

    而且,还有无数听到消息的人,正在拖家带口的奋力直追。

    于是,一夜之间,祷余山下的匈奴大营,便成了一个近乎空壳的存在。

    以至于辛武灵率领的先锋,抵达此地时,他们只看到了一个一片狼藉的营地,以及数不清的牛羊牲畜,漫山遍野的散落着。

    ……………………

    当阳光再次照耀大地。

    张越站在了极有可能是后世的成吉思汗的大翰耳朵的土地上。

    这个极具战略价值的盆地,终于落入了汉军的掌握。

    同时,汉军还消灭了此地的匈奴骑兵。

    至少斩首两千余,生捕三千多,余者逃散。

    当这支匈奴骑兵被消灭,意味着,姑衍山和狼居胥山,已然向汉军敞开了门户。

    从此无论是北上姑衍山,狼居胥山,还是折向攻击余吾水,都是汉军的选项了!

    张越现在,只需要决定,是继续偶像的征途,还是选择更冒险的路线去攻击更远,但战略价值更大的余吾水流域!

    “余吾水……”砸吧了一舌头,张越微微摇头:“还是不能打啊……”

    “太远了……”

    从俘虏嘴里得到的情报显示,匈奴单于狐鹿姑已经率军返回了。

    留给张越行动的时间,已经不多了,他没有机会再赶在匈奴主力回来前,远征余吾水,并从容撤回。

    只能是,追随偶像的道路,禅姑衍而封狼居胥山!

第九百七十二节 狼居胥之封(1)

    作为匈奴龙城的新址,姑衍山其实并不高。

    只是一个突出于丘陵的山峰。

    此地环境,非常特殊。

    自余吾水河谷而来的漠北草原,郁郁青青的沿着肯特山山脉而来,并在此地最终停下延伸的脚步。

    而从山脉而来的树林,则沿着山峦,不断向西生长,从而将此地变成了一个典型的林甸草原地貌。

    似乎充满了生机,有着无穷希望。

    然而,当人们把目光看向南方的时候。

    无穷无尽的黄沙,扑面而来,延绵千里的戈壁上,沙尘扬起,不断吹响这座山峦,并将山峦南坡彻底变成黄沙的乐园。

    这就是姑衍山之所以特殊的缘故。

    在这里生机与破灭,希望与绝望,彼此呼应,彼此纠缠。

    匈奴因之将新龙城选在此地,将包括尹稚斜在内的五代单于埋葬于此。

    常惠吃力的推着一辆小车,奋力的走在这被黄沙侵袭的山坡一侧。

    十几个同袍,相互扶持,又互相警惕的审视着身周的那些匈奴监工。

    不知道是什么原因,这些天这些匈奴监工对他们的态度,明显好多了。

    最近半个月来,他们中哪怕有人生病,居然也能得到准许休息的待遇,甚至还能吃到些正常的食物,不再像过去的同袍那样,哪怕受伤,即使重病,也要在皮鞭下劳作至死。

    最近两天,更是连粗活,都很少让他们做了。

    监工们的态度,也变得很好。

    就像现在,他们居然允许常惠和他的同袍,有私下接触和议论的机会!

    这在过去,根本不可想象!

    过去的匈奴人,对待他们这些拒不投降汉军战俘、被扣押的使团成员,只有一个态度:要嘛跪舔归顺,要嘛受尽折磨!

    没有第三条路可以走!

    监工们休说给什么好脸色了,一天下来没有找茬,没有挑刺就已经是万幸!

    “这些匈奴人……最近为何忽然变得如此好说话了?”有人悄悄的说着:“难道是天子遣使来了?”

    此人算是一个老人。

    在匈奴差不多有十年,经历了多次汉匈和谈,故而知道,每次汉匈通使,匈奴人都会主动释放善意,宽带甚至善待他们这些拒不投降的俘虏、使团成员。

    常惠听着,嘿嘿一笑:“我看未必!”

    作为跟随苏武一同出使,因为卷入匈奴内部斗争而被扣押的使团成员,常惠本身就有着充足的知识,坚韧不拔的意志,以及铁一般顽强的斗志!

    在匈奴八年,他挺过了发烧、受伤感染甚至肺炎等无数磨难,活到了现在。

    成为了少数不愿意投降,但却活到现在的文人。

    作为文人,他在匈奴,自然是稍微受欢迎的人质。

    尤其是李陵投降后,随着来自汉的降臣势力增长,匈奴贵族们或多或少的都开始主动的招揽和接触被扣押在匈奴的汉臣。

    这使得常惠,能比其他人得到更多的情报,知道更多的信息。

    加上他本人有着相当强大的嗅觉与敏感,可以从只言片语里获取情报,猜测和揣测出无数情报,这些年来,正是靠着这个能力,常惠团结和帮助着数以百计的被俘将士、使团成员,与大家一起顽强的活到了现在!

    哪怕中途,有人撑不住,投降了匈奴,却也出于钦佩和尊敬,而始终未提常惠的作为。

    这也令常惠,成为了无数被俘将士与被扣使团成员的主心骨。

    只是,漠北的风沙,吹黑了他的脸颊,吹乱了他的发丝,将这个八年前还是长安有名的任侠之士变成了今天的黑脸大汉。

    不过,这张黑脸也成功的成为了他的标志。

    在这姑衍山一带,甚至整个匈奴,不管是投降匈奴的人,还是坚守至今的人,无论是谁,只要提起‘黑脸常惠’谁不是竖起大拇指,称赞一声‘真豪杰’?

    李陵、卫律,更是多次带着礼物来看望他。

    “我看啊……”常惠压低了声音:“这一次恐怕是王师又打到了余吾水……至少打过了匈河……”

    “只有这样,这些犊子才会对咱们如此……”

    在匈奴越久,常惠们就越明白,一个强大的母国的重要性!

    母国强盛,哪怕寄人篱下,为他人所羁押,也能昂首挺胸,高声说话。

    反之,不过是被人肆意羞辱和折磨的囚犯。

    就像现在,他们哪怕聚集在一起说话、议论。

    负责监视他们的匈奴监工,一个字也不敢说,甚至,主动离远了些,担任起放风的角色来。

    为什么?

    只能是一个原因他们在示好。

    而为什么示好呢?

    答案只有一个,就像数年前的余吾水战役一样,匈奴人在正面遇到了汉军的强势挑战,很可能面临亡国灭种的危机。

    故而,这些监工就提前开始铺后路,提前讨好他们。

    以此,换一个若汉军胜利,可以活命甚至立功的机会!

    就是这么现实,就是如此的直白!

    然而……

    常惠记得很清楚,上次李广利兵团进军余吾水时,这些匈奴人也没有像现在这样的‘好’。

    “恐怕……”常惠看向众人:“王师离我们已经很近很近了……”

    只有这样,匈奴人才可能如此!

    也唯有这样,才解释得通,为何这几天,他们的待遇每天都在变好!

    今天早上,他们的早饭里甚至出现了一块干肉片!

    虽然只是薄薄一块,然而,这却是他们中很多人,数年来吃到的第一块肉!

    这说明,他们在匈奴人眼里的地位,在稳步上升。

    而且,增值速度超乎想象!

    “我们得做好准备了……”常惠压低了声音,说道:“还记得赵将军父子吗?”

    众人纷纷点头颔首,赵破奴父子,是被俘被扣押的汉人中的传奇与英雄。

    因为他们与当年的李广、张骞一样,都成功的逃脱了匈奴人牢笼,回到了长城之内!

    “我们不能光等着王师来解救我们……”常惠坚毅的看着众人:“我们也必须做好自救的准备!”

    “我们必须抓住这次机会,回到故土,回到桑梓,去见我们的父母妻儿!”

    所有人听着,都凝神点头。

    狐死首丘,鸟返故乡。

    对于诸夏人民来说,故乡与妻儿、桑梓,是他们无论在什么时候,处于什么环境下都无法忘却的事务与情感!

    …………………………

    常惠们根本不知道,此时,姑衍山下的龙城已经乱成了一锅粥。

    母阏氏,已经急匆匆的被数百名卫兵护送着,逃离了这座匈奴的祖宗之地,丢下了包括尹稚斜在内的五位单于以及上百名王室成员的陵寝,向着燕然山方向逃窜。

    而她的出走,将烂摊子,丢给了在此的其他贵族们。

    剩下的人,根本没得选择。

    纷纷开始收拾包袱,准备跑路!

    没办法!

    祷余山已经落入了汉人手里,右贤王奢离的兵团,音信全无,生死不知,整个狼居胥山方向和余吾水方向,匈奴的防御都已经彻底破碎。

    在单于主力回来前,匈奴再也没有可以阻挡和迟滞汉军行动的力量。

    从狼居胥山到余吾水,到黑水(今鄂嫩河),再到弓卢水,匈奴的三河流域,像脱光了衣服的少女一样,根本没有阻止汉朝骑兵前进的力量了!

    更要命的是从卫律到奢离,匈奴人一次又一次的惨败于汉军之手。

    使得整个国家上下,陷入了惊慌、恐惧之中。

    失败的情绪,从上至下,蔓延开来。

    哪怕是再坚强的人,现在也对‘击败汉人’没有了信心。

    失败主义,像瘟疫一样,在各部之中疯狂传播。

    当母阏氏在今天早上一跑,龙城上下,便像倒塌的沙丘一般,轰然破碎。

    大贵族们忙着跑路,但部族的牧民和牲畜、奴隶们,却手足无措,恍然若失。

    错非母阏氏颛渠氏早已经命人将妇孺和大部分牲畜,转移去了燕然山南麓,余吾水北侧的河谷。

    此刻龙城,只会更乱!

    即使如此,混乱与无秩序,也已经飞速蔓延开来。

    失去了秩序后的龙城,为混乱所支配。

    龙城与姑衍山,在此刻,彻底变成了一个不设防的所在。

    以至于当常惠等人,被监工们监视着,回到龙城之外的集中营时,他们赫然发现原本负责看押和监督他们的人,已经跑的差不多了。

    没跑的,则都丢掉了过去的高傲与严苛,换上了谄媚的嘴脸。

    “常君……诸公……以前的事情,都是匈奴人指使和胁迫的……可不干小人的事情……”一个投降匈奴后,被匈奴人任命为这个集中营的监工,充当着杀害和陷害许多同袍的帮凶的叛徒,更是在看到常惠后,唰的一下就跪到他面前求饶起来:“常君,常君,您可得在王师面前为我说好话啊!”

    至于剩下的匈奴人……

    此刻,则都手足无措,一脸茫然的看着这个场面。

    不知道是该制止,还是该跟那个汉朝降人一样,赶快跪下来求饶、讨好呢?

    常惠看着这个场面,他只是平静的问道:“王师距此还有多远?”

    “不足三百里了……”那叛徒磕着头道:“祷余山在昨日,为王师拿下,侍中建文君张公统帅的王师此刻应该已经在来姑衍山的路上了……”

    “侍中建文君?”常惠皱起眉头:“不应该是海西候吗?”

    “海西候贰师将军,那是过去的事情了……”

    “如今,王师最能战,最敢战的,就是这位侍中建文君张公讳毅阁下……”叛徒抬起头,一脸谄媚的道:“那可是大英雄啊!”

    “据说张公本留候后人,去岁才蒙天子信重,用为侍中,辅佐太孙殿下,文武双全,乃是冠军侯后汉家第一英雄!”

    “其持节出塞后,便先败呼揭,后败卫律,降服姑衍王,然后挥师溯弓卢水而过瀚海,登临难侯山,与匈奴右贤王战于祷余山,战而胜之,如今已率军朝姑衍山而来……”

    常惠听到这里,微微失神,有些不敢相信:“果然?”

    “小人那里敢蒙骗常君啊……”叛徒磕头说道:“不瞒常君,此事如今已在匈奴上下,人尽皆知,匈奴人惧汉建文君,如惧鬼神,人皆言:宁遇贰师,不触张蚩尤!”

    “张蚩尤?”有人好奇的皱眉。

    “回禀阁下,汉侍中建文君,汉皆谓之蚩尤,今匈奴复言之……”叛徒顿首说道:“皆曰:此汉兵主下凡也,非人力所可以胜……”

    这是自然!

    带着数千兵马,就一路从漠南逆推到龙城。

    打垮了几乎大半个留守漠北的匈奴骑兵,将匈奴的改革派与保守派们的底裤统统拔下,如今更气势汹汹,直扑姑衍山,眼看就要重走当年那个男人的道路的人。

    匈奴岂能不惧,岂能不畏?

    匈奴人的性格,有些抖m属性。

    谁打他们最狠,谁抽的最厉害,他们就敬畏谁、崇拜谁!

    当年郅都在雁门,把他们打怕了,他们就崇拜郅都,甚至在家里祭祀和祷告。

    卫青、霍去病将他们打的哭爹喊娘,于是在匈奴,卫青、霍去病成为了不能提的名字,变成了忌讳。

    即使是这两位大汉名将去世后,匈奴人也依旧敬若鬼神。

    反而,那些对匈奴温和,主张‘匈奴人也是人’‘莫如和亲便’的家伙,在匈奴连半点存在感都没有!

    甚至查无此人!

    譬如,那位狄山博士,就没有匈奴人知道,当年那支砍掉狄山脑袋的匈奴骑兵,甚至都不知道自己杀的是一个是主张与他们和平的汉臣……

    如今,又一个汉人,带着大军,一路横冲直撞,如入无人之境,匈奴人的表现,自然是很恰当的。

    常惠对此也不奇怪,因为他知道,这就是匈奴人的性格。

    胜则骄傲如龙,败则卑微如尘土。

    这个民族,从来没有什么忠贞不屈的概念和想法。

    所以,他只是直接问出了自己最想知道的问题:“中郎将苏子卿还活着吗?”

    对方一楞,旋即答道:“活着!”

    “在那里?”

    “北海……”后者哆哆嗦嗦的回答了这个问题。

第九百七十三节 狼居胥之封(2)

    从祷余山,一路向北。

    便彻底进入了匈奴的腹地与核心。

    天气情况好的时候,只要登上山峦,甚至可以看到远方蜿蜒的余吾河谷在山峦之中若隐若现。

    如今,已是河曲之战结束后的第四天。

    张越所率的汉军,已经无限逼近了匈奴人最重要的祭天之所姑衍山与狼居胥山所在肯特山山脉腹地!

    肯特山,不是一座山。

    而是和大兴安岭、燕山一样的山脉。

    其自西南而向东北,将蒙古高原的中部、东部分割开来。

    其西南方向就是匈奴的经济命脉余吾水流域。

    那里有着匈奴人如今控制的最肥美的牧场,最大的农耕区域以及最强的手工业聚集中心赵信城。

    而在西麓,则是匈奴人最重要的圣山狼居胥山与其龙城所在姑衍山。

    “原来我一直搞错了……”站在一个山峦上,远眺前方,张越晒笑着:“此狼居胥山,非彼狼居胥山啊……”

    在从前,张越一直错误的以为,霍去病所登临的狼居胥山,就是后世的不儿罕山。

    但现在,他终于知道,自己大错特错!

    后世的不儿罕山,能成为圣山,是因为成吉思汗的缘故!

    而匈奴,不是东胡系的游牧民族。

    他们是崛起于河套的游牧民族!

    他们的敌人,正是成吉思汗的祖先东胡。

    对于蒙古人来说,选择不儿罕山作为圣山是有充分理由的!

    崛起于高原东部,再向中部征服克烈部,向西部征服乃蛮部的铁木真,自然会理所当然的将自己崛起的祖地大河的源头不儿罕山列为圣山。

    而匈奴则不一样,他们是从匈河(今色楞格河)以南崛起,向东扫灭东胡,向西驱逐月氏,然后称霸草原的帝国。

    对于匈奴人来说,他们的圣山,肯定必须是他们崛起的母亲河的源头的最高峰!

    而从匈河向上追溯源头,映入眼帘的就一定是余吾水河谷西部的肯特山的最高峰!

    而在这一地区,有一座山峰,格外高耸!

    而且,恰好正是余吾水、匈河的发源地。

    更重要的是,其与余吾水河谷,后世的图拉河谷中心的乌兰巴托,直线距离只有八十公里!

    它就是后世的扎卢丘特山。

    位于乌兰巴托东北,肯特山西麓。(提醒一下大家,有机会去蒙古国,想瞻仰霍去病的伟业,不要去不儿罕山,也去不了!霍去病真正封狼居胥山的地点,应该就是扎卢丘特山,这个地方蒙古国没有列为禁区,可以进入参观、瞻仰!)

    此山之所以会被匈奴人选为圣山,神圣无比。

    除了是其母亲河的源头外,更因为,站在此山,向西眺望,就可以俯瞰杭爱山以及匈河、余吾水及黑水流域。

    就像成吉思汗站在不儿罕山上,可以向东北俯瞰大兴安岭,控制克鲁伦河、鄂嫩河,掌握整个东部草原。

    这就是崛起于不同区域的游牧帝国的地缘政治选择。

    而这个情况的发现,对于张越以及远征至此的汉军来说,无疑于减轻了汉军的负担,使得张越获得了更多时间来完成重走偶像征途的使命!

    当然,风险也相应的增加了!

    汉军必须小心应付可能从余吾水、匈河甚至是哈拉河谷而来的匈奴骑兵的威胁。

    不过……

    目前好像并不需要担心!

    自汉军越过祷余山,一路上,匈奴部族望风而降。

    特别是有着虚衍带路后,大大小小的部族,只要来不及跑的,就只能跪下来被俘!

    至于反抗?

    不存在的!

    有着一个孪氏的宗种,加上汉军的威势。

    只要没有蠢出天际的人,都会知道,跪下来,举手投降,才是明智之举!

    于是,四天之间,汉军就收降数以万计的匈奴人。

    缴获牲畜二十余万头,马匹五万之多。

    算上从祷余山缴获的数万头牲畜,以及俘虏、捕获的匈奴战俘。

    如今,汉军屁股后面,跟着数不清的俘虏与牲畜。

    张越也懒得花费时间去管理这些人。

    将他们丢给了乌恒人管理!

    于是,乌恒人喜极而泣,忠心度蹭蹭蹭的涨。

    而张越也兑现了他最初的承诺跟我走,女人、牲畜与财富少不了!

    这些投降的匈奴部族之中的育龄妇女,自然是被乌恒各部瓜分的干干净净。

    无数人一夜之间就组成了家庭,甚至成功接盘,当了好几个孩子的爹。

    高兴的乐不可支,几乎疯癫!

    至于被俘的匈奴青壮男子……

    张越暂时还没有想好处理他们的办法。

    但肯定不会将他们留在草原上了。

    更不会将他们交给乌恒或者虚衍的任何一方!

    好在这些人很老实,也很温顺。

    投降后,就认清了现实,恭顺无比,几乎没有人作妖,每一个人都认清楚自己的角色与价值。

    这或许就是游牧民族能够一直存在的缘故。

    只要战败,他们对胜利方的臣服与顺从,高的让人没有任何借口下手!

    “侍中公,我军前锋,已经抵近姑衍山一带……”续相如策马而来,走到张越面前,报告道:“目前并未发现匈奴骑兵的踪迹,整个姑衍山附近,似乎都没有了匈奴骑兵的存在……”

    张越听着,微微颔首,道:“传令前锋,不要冒进,继续在外围等候!”

    姑衍山是匈奴龙城,是匈奴单于的埋葬之所。

    相当于汉之雒阳、沛县。

    虽然汉军连战连捷,但匈奴人未必不会在当地做困兽之斗。

    小心一点,总归是没错的。

    然而……

    当张越下令一个时辰后,他就又接到了报告姑衍山外围,出现了大量主动来降的匈奴牧民、贵族,其中,甚至还有着数百名自称是被俘被扣押的‘忠臣义士’。

    得到这个消息后,张越在略微错愕后,便立刻带上骑兵,轻装赶赴。

    因为他知道,这个发现,可能是这场远征,除了胜利外,汉军与汉室的最大收获。

    一个最佳的激励全国士气,团结朝野的剧本!

    一个西元前的‘拯救大兵瑞恩’!

    在正治上来说甚至可能要比他再次封狼居胥山,更具意义!

第九百七十四节 狼居胥之封(3)

    母阏氏颛渠氏,惶惶不安的在她的亲卫的护送下,一路向西,向着燕然山逃窜。

    她可不想成为匈奴历史上第一位被送去长安的匈奴母阏氏!

    她更清楚,若落到汉朝皇帝手里,她会是个什么结局?

    都不用开动脑子,只要回忆一下,汉朝人一直宣称的东西就知道了高帝遗朕平城之耻,吕后单于书绝狂勃!

    所以,襄公复九世之仇,春秋大之!

    作为匈奴的母阏氏,她若被汉人所俘,最好的下场,恐怕也是被送去那位吕后陵前谢罪。

    至于汉朝会不会对她宽宏大量?

    自马邑之谋后,汉人什么时候对抓到的匈奴人‘宽宏大量’过?

    卫青霍去病与他的部将们,生涯俘虏、捕获的匈奴贵族和王族,车载斗量!

    这些人落到了汉朝手里后,基本都是查无此人!

    唯有休屠王世子金日,混出了点样子!

    但仔细去审视金日的崛起之路,每一个匈奴高层,都会浑身战栗因为,金日在被信重与宠幸之前,他这个堂堂的休屠王世子,被汉人用为马奴,让他去养马。

    至于他的父系?

    连个水泡都见不到!

    这就是匈奴人眼里的汉朝霸道、残酷、无情。

    高举着大复仇旗帜的汉人,对他的所有敌人,从来没什么好脸色!

    匈奴制霸草原的时候,河西走廊里,羌人多达百万!

    现在呢?

    除了那几支跪舔的熟羌,石羊河以南,湟水以北的河西走廊里,连山沟沟里的生羌都已经被赶尽杀绝了!

    特别是元鼎六年那一次,汉人几乎杀光、驱逐光了所有不主动向他们投降的羌人。

    河西地区群山的数十支羌种,十不存一!

    而汉人则将大量移民,迁徙过去,建立无数城镇、烽燧,更建起了一条边墙。

    从此就将羌人死死的限制在了湟水以西的不毛之地,迄今不得翻身!

    而在战争过程里,所有被俘、被捕的羌人贵族、巫师,几乎全部没有了讯息,连鬼都不知道他们的下落!

    还有南方的百越部族,这么多年了,那些起兵造反的家伙或者与汉人对抗的,谁见过有活的?

    反正匈奴人的情报系统,从未听说过,有谁谁能在和汉人对抗后,还能活蹦乱跳的……

    西南夷、朝鲜皆如是……

    西域的事情,更是向匈奴人清晰无比的揭露了一个**裸的事实汉人,比匈奴人还会统治!

    大宛、扶乐、车师、楼兰、轮台……

    十几个大大小小的王国城邦,不是跪舔汉人,就是化为灰烬!

    这可比匈奴人狠多了!

    偏偏,汉人在国际上的名声,要比匈奴好无数倍。

    西域诸国,都存在着无数或明或暗的亲汉派。

    甚至匈奴也是如此!

    在这些人看来,汉,不仅仅是一个强国,更是一个文明、礼仪与秩序之国。

    西域各国,都被汉人的表面所欺骗,为他们的强盛与繁荣而倾倒。

    只有匈奴人,只有匈奴王族,才看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汉!

    绝不是他们自我标榜的王道乐土,更不是他们的文人吹嘘的礼仪之邦。

    恰恰相反,是猛兽,是比匈奴更残暴更无情的国家!

    匈奴人统治地方,从不会灭亡别人的国家,最多只是剥削剥削,欺压欺压。

    但依旧让他们的贵族与祭祀,享有特权,拥有国家。

    汉人呢?

    所到之处,不服者死,不臣者亡!

    偏偏所有人,包括匈奴的很多贵族都觉得,汉才是代表未来和将来的国家。

    匈奴?

    趁早埋进土里去吧!

    如今,汉人再次打进姑衍山……

    颛渠氏知道,这将给整个匈奴的所有贵族以沉重打击。

    从今以后,恐怕,狐鹿姑和他的改革派,将要占尽上风。

    而她本人的派系,恐怕要沉沦到泥潭深处了。

    这是显而易见的事实汉朝一个乳臭未干的毛头小子,带了可能就一万正牌汉军和一万多的附庸、带路党,就横扫了整个匈奴哪怕匈奴主力其实并不在家。

    但这也会向所有匈奴人都揭示一个事实不学汉朝,难道等着那个年轻人,过个一两年就带兵来漠北旅游,在匈奴人的圣山上采风,甚至去余吾水和燕然山里和单于捉迷藏?

    一想到这里,颛渠氏就只觉得心痛的无法呼吸!

    她感觉自己的权力与地位,正在一点一滴的消失。

    就在这时,她所乘坐的车辆,忽然停了下来。

    “怎么回事?”颛渠氏皱起眉头。

    “回禀母阏氏……”一个侍奉在车外的贵族,颤抖着道:“我们遇到了一个部族……”

    “嗯?”颛渠氏听到这里,终于放下心来,骄傲的命令:“叫那个部族首领,立刻来见我!”

    “母阏氏……”后者压低了声音,道:“您自己看吧……”

    颛渠氏掀开车帘,然后她就见到了,在道路两侧与山峦之间,数以千计的人群,密密麻麻的拥挤了过来。

    可惜,他们不是来侍奉、膜拜她的。

    他们的神色,更是充满了肃穆与冷酷。

    而颛渠氏的卫兵们,在这些人面前,除了不断退后外,没有丝毫办法。

    “你们干什么!”颛渠氏忍不住尖叫起来:“我可是伟大的天地所立,日月所置之大匈奴单于之母!”

    可惜,在平时百试不爽的身份,此刻根本就没有任何作用。

    这些牧民、武士们,像没有听到一样,不断前进着,最终将颛渠氏与她的卫兵们挤压到了一个不足三十步的狭小区域。

    数不清的弓箭与武器,都瞄准了他们。

    然后,一个看似是萨满祭司打扮的男子,走出人群,傲慢的看着颛渠氏与她的卫兵们,骄傲的道:“蒙天神眷顾、日月与万物之灵所赐福的屠奢萨满,命我来传达天神与日月万物之灵的旨意:今匈奴侍神不诚,故神明震怒,降下灾祸,以惩戒不虔诚者!”

    “然天神与日月万物,皆爱世人!若能有愿诚心侍奉、追随伟大的屠奢萨满者,必将蒙天神与日月万物所救,免于灾劫!”

    说到这里,他拔出了自己武器,狰狞着问道:“你们是愿意向伟大的天神与日月万物,虔诚的谢罪,并发誓永远效忠和追随为天神眷顾,日月宠幸,万物保佑的屠奢萨满,遵从他的教诲,听从神的意志,并得到拯救,还是冥顽不灵,为天地日月万物所弃?”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颛渠氏还能怎么办?

    她有不傻。

    于是,她在纠结片刻后,就走下车辆,恭敬的跪到了所有人面前:“我,天地所置,日月所立之匈奴大单于之母,愿从伟大的屠奢萨满,遵从他的教诲,听从神的意志……”

    其他贵族和卫兵,看到这个情况,只好纷纷跟着跪下来,膜拜道:“我等愿遵从伟大的屠奢萨满,遵从他的教诲,听从神的意志……”

    包围着他们的人群互相看了看,立刻就爆发了出山呼海啸一样的狂欢之声:“伟大的屠奢萨满,您是天神的侍奉者,是日、月之灵的祭祀,是万物之灵的代行者,我们必遵您的教诲,行您所指示的信条……”

    …………………………

    姑衍山下,匈奴龙城。

    汉军鱼贯而入,迅速控制了全城。

    在整个过程中,张越甚至没有遇到任何有组织的抵抗。

    于是,他顺利的进入了龙城最核心的区域既匈奴历代单于的陵寝和祭祀神坛。

    和后世那些不建陵墓,不立碑的游牧民族稍有不同。

    匈奴的王族虽然同样不立碑起冢,但有着一整套严格的丧葬系统。

    龙城就是这一体系的产物。

    “天使……”虚衍低着头,领着张越,踏入了这龙城核心的神坛建筑群,对他解释着:“此地就是供奉与祭祀自尹稚斜后的历代单于之所……”

    张越也是别有兴致的打量过去。

    只见眼前,出现的是一座座半匈奴半汉化的建筑。

    既有着草原民族的粗狂,也有着中原游牧民族的细致。

    这些神坛,皆是以各种石头堆磊在一起的,类似于中国祠堂的建筑。

    不过,神坛周围,散落着的人骨和头盖骨,却显示着,匈奴依然是一个非常野蛮和原始的游牧民族。

    “本使听说,匈奴每有单于崩,必殉其正妻之外的一切阏氏……还要勒令其生前奴隶、侍者陪葬?”张越看着那些骸骨,问道:“但这些人又是何故?”

    “启禀天使,这些,乃是每岁从各部抽来的血税,乃是各部自愿向历代单于与祖先之灵敬献的祭品……”虚衍低着头道:“一般,皆是从西域诸国以及别部附庸之中抽的奴隶……”

    张越听着,摇了摇头,道:“以人为殉,背君子之道,于人伦,吾实悯之哉!”

    说着张越甚至有些眼眶发红,掉下了些眼泪,拉着虚衍的手,道:“若是将来,天子册封大王为匈奴单于,正名即位,万勿重蹈自冒顿以来的覆辙与错误啊!”

    “孔子曰:尊五美,摒四害,君子信然后劳其民……”

    “吾师董子亦曾训曰:君者,民之心也,民者,君之体也!”

    “其与大王共勉之……”

    虚衍还能说什么?

    只能是不住的点头,给大学阀跪了!

    到现在,他也差不多知道了,这位汉朝侍中的背景、来历与传说。

    知道了他不止是一个汉朝皇帝的宠臣,带兵强悍的将军,武力超群的bug,更知道了,他还是汉朝学界的下一代杠把子,哪怕是在匈奴也大名鼎鼎的董仲舒的再传弟子,未来的公羊学派领袖!

    对这样的人,虚衍除了无条件盲从和跪舔外,没有其他任何想法!

    不过……

    虚衍怀着忐忑不安的心理,紧张的看着张越,问道:“天使……匈奴自尹稚斜单于以来,屡屡与天子为难,所行狂勃,背弃天地,其罪无赦,然而……”

    张越一听就知道,这人的想法。

    无非就是怕张越模仿当年的偶像,将尹稚斜等单于的棺椁,从地下挖出来,然后鞭尸,挫骨扬灰。

    而且,张越现在手里,就有着最擅长做这种事情的乌恒人!

    只是,虚衍肯定是不愿意出现这种事情的。

    因为,一旦出现这种事情,他就算成了单于,也活不成!

    汉也好,匈奴也罢,都不可能容得下他了。

    对匈奴来说,他是叛徒。

    对汉来说……

    一个连祖宗都肯不要,连祖先尸骨都可以眼睁睁看着被毁掉的家伙。

    还能有活路吗?

    天地君亲师。

    连帝王也不敢动摇半分!

    不过,虚衍现在其实没有半分自主能力。

    纵然张越要做,他也只能服从,甚至还得冲在前头,不然,随便出个意外……就死翘翘了……

    故而,虚衍如今是胆战心惊的看着张越,等待着审判。

    “大王,将我汉家看成什么人了?”

    “吾汉室,本帝高阳之后,为尧之嫡传也!岂会做这种事情?”张越正义凛然的说道:“当初,冒顿等人之事,实乃是乌恒诸部泄愤,朝堂阻止不及之过也!”

    “这一点,还请大王务必晓瑜忠勇之士,万万不可令谣言、流言肆虐!”

    是的,中国必须永远光辉正确,始终站在人类的道德高地,始终代表着人类的希望与世界的未来。

    至于那些脏事和不好的事情,从来都是不懂事不听话的顽皮小子做的。

    真正的汉官、汉将,都是正人君子。

    当然了,自家孩子调皮捣蛋,当家长还能杀了他不成?

    打几下手心,罚站一下,让他抄几遍孔子、孟子、董子教诲,就差不多行了。

    惩前毖后,治病救人嘛……

    以暴易暴,像什么话嘛……

    对不对?

    虚衍却是听得一楞一楞的,根本跟不上思维,只好千恩万谢:“天使慈悲,天子大德,小王感激涕零,纵然为牛为马,衔草结环恐怕也难报大恩大德之万一啊……”

    “唉……”张越笑眯眯的扶起虚衍,道:“大王不必如此……”

    他看向前方的那些匈奴单于们的神坛,眯起眼睛,道:“此地,就还请大王主持清扫和清理……”

    “本使将择日,亲自来祭匈奴历代单于……”

    “嗯?”虚衍脑子更加混乱了。

    不挖坟鞭尸,反倒祭祀,这是什么鬼?

    不符合认知与常理啊?

    他哪里知道,随着汉匈国势消长,这一战后,汉室就将重新获得全面的战略主动权和先手,拥有了灭亡匈奴的战略基础。

    但……

    匈奴灭了以后呢?

    这漠北交给谁?

    难道去赤山把鲜卑人拖来,或者让乌恒人也拥有此地?

    那是傻子才做的事情!

    是养虎为患,是为子孙埋下祸根!

    作为穿越者,张越才没那么傻呢?

    知道为什么晚清西方列强不彻底打垮满清吗?

    因为,腐朽的满清,符合他们的利益。

    傻子才做这种事情!

    推翻满清后,万一换上来的是一个比满清强大、进步和有上进心的政权怎么办?

    拿皇的预言岂不是要实现了?

    所以,西方列强,对满清的态度从来都是暧昧的。

    与之相反的,则是大怂!

    北怂在女真兴起后,傻了吧唧的和女真人联手搞掉了辽,然后,被女真灭掉了……

    然后南怂,记吃不记打,又犯了同样的错误,结果……所有人都看到了!

    事实上,对于一个成熟的国家来说,当然是会选择与已经熟悉和清楚的人打交道喽!

    毕竟,两个彼此知根知底的国家,远胜过一个陌生的无法掌握和控制的势力!

    前者,一切都在控制范围,彼此也都门清。

    后者的话……

    鬼才知道对方心里面在打什么主意!

    如今也是一样!

    对汉而言,彻底灭亡匈奴,是下策中的下策!

    匈奴死了,换一个未知的,甚至可能比匈奴更先进更强大的敌人,这是傻子行为。

    与之相比,匈奴多好啊!

    汉匈打了一百多年交道,要是再算上李牧,就是两百年。

    你知道我的长短,我也明白你的深浅。

    虽然是敌人,但一切都在可控制的范围。

    一切都在可以商量的范畴!

    便像现在,汉军虽然长驱直入,然而一路俘虏的匈奴部族牧民与武士,只要放下武器,乖乖听话,就不会伤害。

    匈奴人也同样知道这一点,所以都很乖。

    若彼此不熟悉不清楚呢?

    那肯定免不了恶战,少不得杀戮!

    所以,灭亡匈奴,甚至种族灭绝?

    这是不可能的。

    手持斧钺,口衔诗书,才是王道!

    这也是为何,宣帝会接纳呼韩邪,并大力扶持,输送无数资源支撑的缘故。

    留着匈奴,至不济,匈奴人也会挤压和打击其他新兴民族与势力。

    这就像农民种田一样,地里的麦稻多了,杂草的生存空间就少了,变数也少了。

    只要定时除除草,就还是好庄稼!

    反之,满地杂草,就算可以除掉,也要累的气喘吁吁,筋疲力尽。

    而这在后世,是地缘政治学的一部分。

    也是无数血的经验与教训后总结出来的东西。

    你杀死你的敌人,得到的可能不是胜利,而是一个全新的更难缠的敌人!

第九百七十五节 狼居胥之封(4)

    五月,本是匈奴人最重要的季节。

    在往年,进入这个月份后,整个漠北草原都将迎来一年最重要的时刻。

    从五月到七月,草原牧草疯狂生长。

    牛羊与马、橐他等牲畜,获得了足够的食物,不断增重,在八月之前,它们将储备起足够应付寒冬的脂肪。

    同时,这也是匈奴人最幸福的时刻。

    牛羊、马匹、橐他的产奶量,会在这段时间内达到顶峰!

    从而使得哪怕是奴隶,也能有吃饱的时候!

    然而……

    如今,本是安详和平的草原,却是一片混乱。

    自汉军攻下祷余山,整个余吾水、匈河、黑水流域的匈奴部族,便人心惶惶,无数人仓皇奔逃,尽可能的远离着汉军可能进攻的区域。

    而这意味着,今年冬天很多人都要饿肚子了!

    混乱的局面,使得哪怕是在赵信城这样的城塞里,也是无处不在。

    “姑衍山,已经落入了汉人手里了……”卫律站在这城塞下,松了松衣襟,长出了一口气。

    姑衍山既失,狼居胥山必然不保!

    右贤王奢离和他的军队,更是大败特输。

    如此一来,他在漠南的失败,便不再那么显眼了!

    当然,最重要的还是,母阏氏和保守派贵族,在这一役中损失惨重!

    这对卫律而言,可真的是太棒了!

    这意味着,他可能连责任都不用担了。

    唯一的麻烦,还是单于狐鹿姑的身体……

    “单于的身体,如今究竟怎么样了?”卫律似乎在自言自语,又好像是发问一般。

    “丁零王,小人来前,单于已经好多了……”一个贵族上前答道:“坚昆王派人从阆山请来了有名的巫医治疗,小人来前,大单于已经可以出帐视事了……”

    “这就好!”卫律点点头,但内心的忧虑却没有丝毫减退,反而更加强烈。

    匈奴的巫医的水平,谁不知道?

    而匈奴单于的生命力,更是人尽皆知的事情。

    如今暂时的好转,只是为将来的丧钟做铺垫。

    微微的踱着步子,卫律忽然回头,问着身后众人:“尔等有谁与日逐王有旧?”

    ………………………………

    龙城之中。

    匈奴历代单于的神坛,已经被清扫干净。

    其中摆满了各色鲜花,看上去就像被花海所占领了一般。

    持着天子节旄,张越率领着汉军校尉以上军官,走在这其中,感受着这匈奴帝国的祖陵的气氛,脸上带着淡淡的微笑。

    他们刚刚,按照着《春秋》之中,有关周天子使者告祭诸侯的礼节,祭祀了尹稚斜等匈奴单于,宣告了一番此次汉军的目的当然是正义光辉伟大,完全为了王道,为了天下,更是为了匈奴人民着想的。

    正确的不能再正确,伟大的不能再伟大。

    在同时,自是悄悄点明了,只有跟着大汉天子,信奉和追随诸夏文明,才是唯一的出路。

    这种面子工程,对于如今的汉军,虽然并非必须,但也好过不做。

    “侍中公……”辛武灵悄悄的走到张越身侧,低声道:“末将已经统计好了,在这龙城缴获的黄金、珠玉……”

    “我军从龙城,共缴获匈奴黄金,一万七千余金,珠玉、首饰、黄金器物,数千件之多……”

    张越听着,也是忍不住的抽搐了一下嘴角。

    错非时间已经不多了,张越真想带兵向余吾水河谷的腹地攻击。

    最好攻陷赵信城等匈奴城市,只为从中缴获匈奴人这数十上百年的黄金储备!

    在征匈奴前,讲老实话,匈奴在张越和世人眼里,是和穷光蛋直接挂钩的。

    漠北寒苦,无水草,千里戈壁,万里黄沙,更是无人不知。

    然而……

    只有在打进这匈奴腹地,夺下龙城后,张越才知道,那些都是假象!

    匈奴是穷!

    但穷的是牧民!

    其高层富的让人羡慕无比!

    尤其是匈奴人的黄金、玉石储备,已经可以与汉少府相媲美了!

    光是在这姑衍山下的龙城之中,汉军就找到了七八个堆满了狗头金、珠宝、金银饰品的宝库!

    甚至还有着,大批大批的丝绸,被堆磊在地窟中!

    据说,龙城的这些财富,还不是匈奴最大的宝库。

    其最大的宝库,在赵信城内,传说光是黄金可能就有十几万金之多!

    至于匈奴人如何获得的这些财富?

    这个问题的答案,就真的有些玄幻了。

    根据张越目前掌握的情报来看,匈奴的财富来源,主要是三个。

    一个就是丝绸之路,通过垄断控制丝绸之路,匈奴在西域每年都能获得巨大的利润!

    第二个,就是西域各国的朝贡,也就是保护费。

    而这第三,便是匈奴人本身就拥有着一个巨大的天然金矿金山(今阿尔泰山)。

    匈奴牧民们,每年都可以在金山的山坡、原野上发现数以百计的大型狗头金。

    此外还可以通过挖掘、冶炼、淘洗,获得大量黄金、玉石。

    而这些财富,都被匈奴高层所占据。

    用于从汉室走私武器,收买官吏,并大量采购汉室的各类奢侈品、香料。

    此外,他们还将大量财富,用于宗教祭祀以及祖先祭祀!

    龙城的这些,就基本都是储存在此,准备用于今年碲林大会与祭祖的资源。

    如今,却是便宜了张越。

    如此多的缴获,使得汉军本次远征,赚的盘满钵满!(若不计算从幕南征调的牲畜与乌恒人自带干粮的成本)。

    “将所有金银珠玉,都保管好……”张越轻声道:“待回朝之后,统一交割给少府……”

    “这些金器融了后,应该可以铸造一批新的麟趾金了……”张越呢喃自语着。

    麟趾金,无疑是汉室黄金货币的巅峰!

    这种作为皇室赏赐礼器存在的货币,同时具备着勋章、硬通货的属性!

    只是可惜,铸造次数太少,流通量太少,只在军人和贵族之间有着少量流通。

    作为穿越者,张越自然是不能忍的。

    借着这次机会,他必然会想办法,扩大麟趾金的铸造数量!

    “对了……”张越忽然问道:“辛将军,我军解救的忠臣义士,可都安顿好了?”

    “回禀侍中公,末将都安顿好了……还派了人给他们送去了新衣、梳洗物品以及药物……”辛武灵立刻答道。

    “那就好……”张越点点头,道:“吾听说,其中有人曾是故中郎将苏子卿之副使?”

    “嗯……”辛武灵道:“此人姓常名惠,在匈奴始终忠贞不屈,确实是一个大丈夫!”

    张越听到常惠之名,脸颊都忍不住动了一下!

    大汉长罗候,第一任西域都护府都护,经营西域第一人……

    无数的头衔与荣耀,都聚集在这个太原男子身上。

    哪怕历经两千年,也依然让人仰慕,令人钦佩!

    “准备一下,请常君今夜至我大帐!”张越吩咐着:“此等英雄人物,理当敬之!”

    “诺!”辛武灵低头领命。

    说话间,众人便步出了这龙城的核心之所。

    而此时,整个龙城,已经变成了一繁忙的工地。

    乌恒人与匈奴降军、俘虏,有条不紊的在郭戎等人指挥下,布置着禅姑衍的会场。

    对于中国而言,封禅,是最高规格与最高等级的祭典!

    尤其是禅梁父而封泰山,更是只有立下殊绝之功的天子,才有资格举行的最高典礼!

    其次,就是张越这样,统兵远征,帅师伐国,打进敌人腹地,为了震慑敌人,打击其士气而在敌国的核心区域举行的封禅礼。

    一如当初的霍去病。

    既然是最高规格的典礼,其要求和标准,自然是极高。

    不止要符合古礼,还需要展现军威,彰显国威!

    而封禅,分为两个部分禅与封。

    所谓禅,就是祭地,也就是告祭大地,封则是祭天,向上帝报告。

    两者合一,就是封禅。

    天子封禅梁父、泰山,是为了报功和祈祷国泰民安、风调雨顺。

    而大将征讨敌国,封禅其名山大川,却是了打击、震慑与诅咒敌人!

    这是很玄乎的事情。

    掺杂了各种玄学,其中主要是五德终始、星相、风水等等。

    这些东西,张越不是很了解,所以就放手给了懂行的随军官员。

    他本人,则只是带着人,看了看,检查了一下进度。

    ………………………………

    私渠比海。

    狐鹿姑终于可以走出单于大帐,到外面呼吸一下新鲜空气了。

    只是,他的脸色,显得很是苍白,整个人看上去也是无比憔悴。

    李陵走在他身后,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愧对祖先啊……”狐鹿姑摇着头,叹息着:“祷余山既失,姑衍、狼居胥必不能保!”

    没有弓卢水天险与祷余山的阻挡,汉人骑兵,将在整个余吾水以北,弓卢水以西,金山、燕然山以南的广大区域肆无忌惮的行动!

    而漠北各部,恐怕自保都是很难的。

    “大单于,事已至此,急也没用……”李陵轻声劝道:“您还是应当以修养身体为重……”

    “臣已经命左大将率领须卜、兰氏、呼衍氏的主力,驰援赵信城,至少可以保住余吾水以西的牧场与羊盆,不为汉军所毁!”

    对匈奴人而言,最可怕的,当然莫过于汉军效仿当年的霍去病。

    走到那,就烧到那,毁到那。

    骑兵过处,寸草不生!

    特别是将漠北草原上的那几个重点大型羊盆烧毁!

    这对于匈奴而言,甚至可能比挖了他们祖坟的后果还可怕。

    “余吾水以西,算是彻底完了……”狐鹿姑闭着眼睛,痛苦万分。

    对于匈奴来说,今年真的是流年不利!

    主力倾巢而出,却没有彻底铲除和消灭先贤惮的分裂集团,更因此导致后院起火,老家被人端。

    这一来一去,损失掉的资源、财富与国力,无可估量。

    而单于庭内外,更是因此议论纷纷。

    无数人都开始了站队,开始重新思考忠诚的问题。

    现在,狐鹿姑除了李陵外,已经没有其他可以依靠的力量了。

    四大氏族的核心成员,全部都已经靠不住。

    孪氏内部,风起云涌。

    各派各山头,私底下串联频繁,鬼才知道,他们在策划着什么?

    错非李陵牢牢的控制住了直属单于的王庭骑兵,又统帅和指挥着坚昆等别部骑兵,借此钳制了数万精锐,狐鹿姑甚至觉得,自己早已经人头落地!

    李陵只好劝道:“事已至此,懊悔已是无用,还请大单于振作起来……”

    狐鹿姑听到这里,惨笑道:“本单于时日无多……”

    “如今之所以还强撑着,只是为了对得起先单于与祖宗的交托罢了……”

    对于自己的身体情况,狐鹿姑很清楚。

    如今看似是逐步恢复了。

    但是……

    漠北的气候与医疗条件,从来都不是养病的好地方。

    更何况,他还必须拖着病躯,与各方实力斗智斗勇,还必须提心吊胆的提防来自方方面面的明枪暗箭。

    还得强忍着恶心,帮先贤惮铺路。

    为他的政敌,铺好前往单于宝座的道路!

    因为,他若不如此,匈奴必灭!

    先贤惮,若不能登上单于宝座,内战就会立刻爆发!

    届时最好的结果也不过两单于并立。

    而最糟糕的情况,则是同归于尽,让汉人白白捡了便宜。

    李陵听着狐鹿姑的话,再看着他的神色,也是长叹一声,默然无语。

    如今,在这个匈奴,他的地位,最是尴尬。

    他是单于的重臣,手握重兵的心腹。

    然而,如今单于的日子却所剩无几。

    下一任单于,会是那位他曾率兵打击过,结下了大仇的先贤惮。

    若其登基,是极有可能拿他李陵开刀的。

    所以,现实告诉李陵,应该阻止先贤惮上位。

    甚至得不惜代价的阻止此事!

    然而,情感上,李陵很难做出这样的决断!

    此生,他负了很多人,让很多人为他牺牲流血。

    如今,他已不愿再欠任何人的东西。

    “延年兄啊……”李陵闭上眼睛,想起了他的知己好友,那位在浚稽山之战中,带着部下,冲向匈奴人,最终力竭战死的副手:“吾该做何抉择呢?”

第九百七十六节 狼居胥之封(4)【圣诞快乐】

    夜幕徐徐降临,夏日的姑衍山下,气温渐渐下降。

    常惠用力的紧了一下身上崭新的常衣。

    这是一件很简单的麻絮常衣,下裳很长,不似胡服那么紧身。

    但,常惠却舍不得让哪怕一粒灰尘,掉在它身上。

    只因为它的衣襟是右的。

    摸着这简简单单的衣襟,常惠忍不住的热泪盈眶。

    “八年了……”他呢喃着:“终能复穿汉衣冠……”

    “子卿兄啊……”

    “吾必定来接你!”

    这样说着,他就大步向前,跟上了前方引领之人,一路走向那远处灯火阑珊中的军营。

    “常公请稍候片刻……”当走到一处戒备森严的军帐前时,那引领之人回过头来,对常惠拱手道:“待下官前去通禀侍中建文君张公!”

    常惠闻言,连忙长身作揖:“有劳阁下!”

    不过片刻之后,那军帐帐门,便被掀开。

    一个年轻的将军,衣玄甲,腰系长剑,领着十余部将,蹭蹭蹭的疾步而来。

    “足下便是旧移中监中郎将苏子卿之副使常公?”年轻的将军惊喜万分的长身作揖:“吾乃天子所命之持节使者、侍中张子重,奉陛下之命,特来接明公回家!”

    常惠闻言,特别是听到回家两个字的时候,终于忍不住痛哭出声。

    八年的风霜,八载的寒苦,七十二个月的辛酸,在此刻终于倾斜而出。

    然而……

    常惠想起了当年出塞时的情况。

    使团出塞之日,浩浩荡荡,足有百余人之多。

    他们肩负着说服匈奴单于,让单于朝汉,平息战争的使命。

    然而今天……

    当初,偌大的使团,上百名同袍豪杰,却只剩下不过十余人而已。

    其他人,死的死,失踪的失踪。

    想到这里,常惠就哭着道:“小人恳请天使发兵前往北海,接回移中监中郎将!”

    就听到那位年轻的侍中官说道:“明公放心!”

    “大汉忠臣,一个都不能少!”

    “王师既来,便不会令忠臣义士,有流血流泪之事!”

    “本使已经遣使,往告匈奴:命其等务必在两日之内,答复本使:是否全部送还过往一切被俘、被扣、被掳之汉室臣民!”

    常惠闻言,不敢相信的看向张越,问道:“侍中公,匈奴人会答应?”

    “他们敢不答应吗?”张越咧着嘴轻笑起来。

    匈奴人手里,有汉家人质。

    张越却是直接捏住了匈奴人的**!

    到目前为止,弓卢水两岸,四个主要的大型羊盆,都被汉军控制住了。

    这意味着,倘若匈奴不答应张越的条件,乖乖的送还被扣押的使者、被掳走的边塞军民与商人、被俘的汉军将士。

    那么,张越便会用一把大火,将这些羊盆统统烧毁!

    到时候,看是匈奴人苦,还是张越哭?

    除此之外,张越手里,还捏着数以百计的匈奴贵族。

    不止是孪氏的王族。

    四大氏族,以及匈奴主要别部的嫡系,都有很多被张越俘虏的。

    只要张越稍微表露出愿意互换的意思,哪怕匈奴单于不同意,孪氏以及四大氏族内部的时头面人物也会按着狐鹿姑的脑袋,逼迫他同意的。

    所以,这个事情其实并不难。

    张越知道,匈奴人一定会答应!

    故而,除了送还所有被扣押、被掳、被俘的汉家臣民外。

    张越还给匈奴,开出了一个毒药条件!

    条约内容,只有一个三天之内,匈奴人必须将五万金黄金,送到张越面前。

    作为汉军退兵和不烧毁其羊盆的赎金。

    若匈奴拒绝,那么张越就不止会烧毁羊盆,还会放火烧掉他所见到的所有牧场,更暗示匈奴人龙城的五位单于陵墓也在劳资手里。

    这个条件,之所以是毒药。

    是因为,五万金,对于匈奴而言,并非什么底线。

    而且在价值上远远低于现在张越手里的本钱和抵押品。

    考虑到汉家的信誉,匈奴人是完全可以接受和答应这一条件的。

    但问题是,如今,单于不在,能做主的人,屈指可数!

    于是,无论是那人答应,还是不答应,等单于归来,等待他的只有一个命运背锅而死。

    答应了,丧权辱国,去死吧!

    不答应,你居然吝啬区区五万金,而致羊盆、牧场与祖宗之陵为汉所毁去死吧!

    故而,这是一颗毒药。

    送出去,就必能杀死一个匈奴国内地位极高,而且拥有极大权限的高阶贵族。

    进而进一步的搅动匈奴内部的矛盾,使其国内各派的分歧进一步加大。

    ………………………………

    一万多里外。

    西域北道的核心,龟兹国以西,高山环绕的盆地内。

    这里在后世是大名鼎鼎的塔里木盆地的核心,在如今乃是西域农业和畜牧业最发达的区域。

    湍急的河流,从绿洲之间奔流向东,注入遥远的湖泊。

    在新月下,先贤惮仰起头,看向那弯月。

    头戴着匈奴传统毡帽的他,神色带着些骄傲与自满。

    在他身旁,来自乌孙的使者,小心翼翼的伺候着。

    “大王,小使此来,乃是奉我国昆莫之命,来恭贺大王,终于得偿所愿,为大匈奴之左贤王……”使臣笑着阿谀着:“我国昆莫,特地命我,将乌孙良马一百匹,黄金一千金,康居美人四十,贡与大王,聊表敬意……”

    “肥王有心了!”先贤惮浅笑着答道:“请使者转告肥王,大匈奴与乌孙,同出一源,世代为兄弟之邦,待本王登基,必与昆莫会于天山,重建冒顿大单于、老上大单于与乌孙昆莫之间的友谊……”

    “届时,两国元首,刑白马而誓之……西域必将安定团结……”

    使者听着,脸色立刻就尴尬了起来。

    重建冒顿、老上与乌孙的关系?

    那不是爹和儿子的关系吗?

    乌孙人花了三代人,才摆脱被匈奴控制、钳制的局面,你上台就要毁掉?

    脸大还是心大?

    而且,更紧要的是,在上个月,这位日逐王可不是这样的态度。

    当时,他可是言之凿凿待本王击退狐鹿姑,必与昆莫约为兄弟,言辞之中甚至透露出了,想和乌孙平分西域。

    让乌孙去控制西域西部和葱岭,承认乌孙在西域的霸主地位。

    匈奴与乌孙,共同主宰和商议、决定西域事务。

    现在,狐鹿姑一走,先贤惮就撕掉了当初的誓言,甚至还想骑到乌孙人脑袋上耀武扬威!

    这让这位乌孙使者,倍感屈辱。

    只是奈何,根本发作不得,只能是赔笑着提醒先贤惮:“大王,我国昆莫之名乃是翁归靡,而非‘肥王’,还请大王尊重我国昆莫……”

    “贵使太小心眼了……”先贤惮不以为意的笑了起来:“这西域各国,谁不知道,贵国昆莫乃是‘肥王’?”

    他拍了拍后者肩膀,温言道:“使者不要在意嘛……回国后,请贵主注意一下,减减肥……”

    “这人太胖,走路都会麻烦的……”

    “国家太胖了,也不会很好……”

    先贤惮示威性的鼓起自己的肱二头肌,炫耀着道:“还是应该有些力量,才能叫人尊重……”

    他回过头去,似笑非笑:“使者觉得呢?”

    使者听着,脸都快被憋红了,他死死的攥着拳头,看向先贤惮,勉强低头,道:“大王的话,小使一定‘一字不变’转达给我主昆莫伟大的白狼之子,苍鹰与乌鸦之神眷顾的昆莫!”

    先贤惮哈哈大笑起来,他仰起头,道:“那就请使者转告贵国肥王本王已经命令左大都尉关闭龟兹、焉奢与尉黎之间的通道……”

    “同时,也已经命令右大都尉,率军前往轮台一带,加强对汉人的戒备……还请贵国,不要挑战我国的底线……”

    “汉……”先贤惮严肃的看着对方:“大匈奴之敌也!”

    “贵国,还是不要挑衅我国!”

    “不然……”先贤惮冷笑起来。

    使者只能低头,道:“不敢,不敢,我国素来在汉、匈之间不做选择……”

    “匈奴单于,我国昆莫之兄也,敬之爱之……”

    “汉天子……我主昆莫仰慕之雄主也……”

    “呵呵……”先贤惮舔了舔嘴唇,用能杀人的眼神死死的盯了一下后者,意味深长的道:“贵国好自为之吧!”

    便扭头带着他的亲信心腹们向前走去,将那乌孙使者直接丢在原地。

    一直走到河边,先贤惮的脸色,瞬间就变得极为难看起来。

    “乌孙人!乌孙人!”

    “必是本王将来的心腹大患!”

    他铁青着脸,握紧了拳头,全然忘记了就在不久前,他还是乌孙昆莫的挚友,汉贰师将军的老朋友,甚至还暗示愿与乌孙平分西域的事情!

    如今,他是匈奴左贤王、日逐王,未来的单于。

    特别是,狐鹿姑生病的消息传来后,他就已经将自己的屁股放到了匈奴单于的位置上。

    于是,一切都变了。

    汉的贰师将军,实在太强!

    而且,麾下精兵如云,猛将无数,不是他和匈奴目前可以挑战、击败的。

    于是,乌孙就成为了他的心腹大患。

    特别是,他在日逐王任上多年,对西域情况和局势了如指掌。

    汉匈争夺西域这些年来,乌孙人通过两边骑墙,获得了极大的发展空间和发展速度。

    其军队、人口、牲畜,不断膨胀。

    财富也是日积月累,渐渐增多。

    本来,乌孙内部分裂。

    昆莫与小昆莫之间,政见不合,两派势力勾心斗角,又有着匈奴的钳制与牵制,他们也蹦不起来。

    但,去年那位小昆莫去了一趟汉朝后,其国内的主要势力,对于汉匈问题终于达成了一致意见。

    肥王翁归靡与小昆莫泥靡,正式放下了过去的分歧,其国内的态度也随之扭转。

    亲汉派开始占据绝对优势,亲匈奴一系节节败退。

    特别是这几个月来,因为他和狐鹿姑之间的问题,使得乌孙国内的亲匈奴派,遭遇了毁灭性打击。

    昆莫的左夫人等匈奴居次(公主),皆被冷落。

    月氏翕候等实力派,甚至杀死、驱逐了其身边的匈奴人。

    当时,先贤惮自身难保,当然不敢干涉,甚至得支持乌孙人的这些行动。

    而现在……

    先贤惮,咬紧了牙齿。

    在他心中,乌孙的优先性,已经超过了汉!

    他甚至认为,必须先灭掉或者征服、打垮乌孙,才能去与汉争锋!

    不然,屁股后面,有这样一个二五仔,他睡觉都不会踏实!

    先贤惮的左右心腹们,听着自己的主人的话,也都跟着道:“大王英明!大王英明!”

    国际局势的瞬间改变,立刻就使得原本两个互相依赖和帮助的盟友,反目成仇!

    当然了,在现在,暂时来说,先贤惮都缺乏力量,更没有可以有效的威慑、打击乌孙人的办法。

    只能通过关闭曾经故意开放的道路,限制乌孙与汉之间的往来,对汉-乌联系进行削弱。

    “对了……”先贤惮扭过头去,问道:“这些天来,可有坚昆王或者丁零王的人来找本王?”

    众人听着,互相看了看,纷纷道:“回禀大王,暂时还未有……”

    先贤惮踌躇片刻,然后下定决心一般,道:“那就派人去主动联系!”

    “丁零王、坚昆王,皆是我大匈奴不可缺少的人才,必须笼络!”

    “本王将来的计划里,不能缺少他们!”

    尹稚斜之后,每一个匈奴单于的内心都清楚无比要想活下去,在汉军越来越强大、凌厉的攻击下生存下去,来自汉朝的大将、贵族与文臣的帮助必不可少!

    因为……

    相对于汉朝,匈奴人太落后,太原始了。

    但……

    先贤惮会这样想,他身边的人就未必了。

    特别是那些跟着他,顶住了狐鹿姑压力的四大氏族的代表们。

    他们互相看了看,然后道:“大王,坚昆王,臣等自然是敬佩的,然而……那丁零王,臣等不服气!”

    “丁零王,率领漠北精锐,为一汉朝小儿轻易败之,更连累龙城与圣山……此等人物,何德何能,能为大王重视?”

    先贤惮听着,摇摇头道:“你们不懂……”

    当然,他也知道,必须安抚和拉拢这些跟着他的贵族,于是道:“当然,诸位也不必担心……”

    “待本王即位,必当论功行赏!”

    “单于庭的左右大将,左右大当户、左右骨都侯、左右大都尉,都到了换人的时候了……”

    “此外,单于庭的主要万骑长,也是该换人做了……”

    如此直白的承诺,立刻就让其他人,都放下了内心的芥蒂,纷纷跪下来,亲吻着先贤惮脚边的草地:“伟大的屠奢,愿天神与日月永远眷顾您!”

    先贤惮却是看着这些人,在心里摇了摇头。

    他虽然终于熬过了最难的时刻,更无比接近和靠近了梦寐以求的宝座。

    然而,越是这样,他就越发的感觉到心惊胆战。

    因为,他不知道,自己将来成为单于后,该如何去面对南方那个越来越强大,越来越强盛的帝国!

    那匈奴的梦魇,那引弓之民恐惧的中央之国!

    这一次,汉人一支偏师,趁着匈奴主力西征的空隙,打穿了整个弓卢水,直趋龙城与狼居胥山。

    下一次,若再给他们抓到机会。

    匈奴恐怕就要落入亡国灭种的深渊之中!

    更让先贤惮感到恐惧的是那位汉朝的主帅,据说今年连二十岁都不到。

    据说年纪与那位名为‘冠军侯’的男人,当年扫平河西,单枪匹马就压服浑邪、休屠两个大部族,让数万匈奴骑兵卸甲时相差无几。

    “汉,缘何英雄豪杰如此之多……”先贤惮悠悠感慨着:“而我匈奴自老上大单于后,却一代不如一代呢?”

    而这就是他上位后必须面对和解决的问题!

    那个年轻人,此役之后,肯定会得掌大权!

    也肯定会成为他的心腹大患,甚至是致命的威胁!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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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cc/r16219/ 第一时间欣赏我要做门阀最新章节! 作者:要离刺荆轲所写的《我要做门阀》为转载作品,我要做门阀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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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要做门阀介绍:
西汉中期,民生聊困,国势日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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