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零六十七节 再出京
寒风呼啸中,李广利召集起了他的全部都尉、校尉。www.uu234.net
整个帐中,瞬间坐满了人,密密麻麻,几乎有六七十人之多。
除了李广利的嫡系,更有着河西四郡的郡兵都尉、校尉以及从五原、朔方、北地、陇西驰援而来的援军将帅。
大部分人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一入帐中,立刻就忍不住窃窃私语,互相打探起消息来。
议论的焦点,当然是如今已经结束的令居战事。
“赵新弟可真是运气好啊……”许多人唏嘘着。
对在坐的大部分人来说,战争不管怎么赢的,能赢就是好事。
至少,一场大胜,足可让很多人升官。
最起码比打不赢强!
而李广利的嫡系,则都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
他们自然已经知道了,李广利下令将天子钦使,故执金吾、西域都护王莽‘请去休息’的事情。
这可不是小事!
一旦事情被捅出来,休说李广利了,便是他们也全部要被牵连。
旁的不说,一个知情不报、附逆作乱的罪名,就足可让他们死全家!
若有人抓住做文章,说不定可以按上‘大不敬’乃至于‘谋逆’的罪名,而这种罪名一旦坐实了,不仅仅死全家,还会连累已故的祖先。
便连李哆等人,现在也是七上八下,忐忑不安。
没办法,事关重大,哪个不担心?
但没办法,事已至此,他们也只能捏着鼻子,一条道走到黑了。
好在,大汉帝国素来有着‘胜利者不受任何指责’的传统!
矫诏、抗旨什么的,那是失败者的罪名。
胜利的话,这些都只是旁枝末节,不足为道,乃是‘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甚至可能变成佳话、典故,连天子也不会放在心里。
就像当初,吴楚七国叛乱,条候周亚夫领兵平叛。
其于昌邑设防,坚壁清野,连续赶跑和拒绝了长安来的使者十几次,最终的结果是条候率军一击毙命,叛军灰飞烟灭。
而先帝和满朝文武,马上就给条候的这些行为,做出了种种安排,连史官都拼命洗地。
搞得好像,在出京前先帝就已经和条候商量好了一起坑梁王与窦太后一般。
二十余年前,冠军景恒侯大司马骠骑将军霍去病,亦是抗旨、矫诏小能手。
出塞之后,长安的命令对他来说就和擦屁股的草一样,听都懒得听。
甚至连天子派去赏赐的酒肉都可以因为嫌弃不新鲜而丢掉。
结果是,连半个敢指责与弹劾的人也没有。
上至天子,下至庶民,全部都在吹捧霍骠姚‘有气敢为’实乃‘真丈夫也’。
至于他做的那些事情,在长安君臣与天下百姓眼中,简直可爱的不得了,乃是耿直与敢担当的本色演出。
这就是能打胜仗的大将在汉室的地位!
只要能打赢,没有人会去追究在这个过程中的作为。
赢了就是赢了!
封赏、权力、美女和地位,源源不断,连绵不绝。
然而,一旦没有打赢,甚至只是没有赢得很漂亮,那么,之前的所作所为,立刻就会孽力反馈。
而且,反弹的力度会超乎想象。
没有几个人hold住那种反弹的打击!
至少他们是hold不住的,所以一个个忧心忡忡。
他们只能在内心祈祷,这一次赢一把大的!
就在这时,李广利从帐外走了进来。
他提着宝剑,一屁股坐到上首的主帅之位,其他将官立刻纷纷起身出列拜道:“末将等拜见将军!”
“诸位请起!”李广利挥手道:“大军之中,外面的俗礼就免了!”
他说道:“俺这次召集诸公,乃是要与诸公商议一下战事!”
众将闻言,立刻拿起眼睛,搜寻起持节而来的天子钦使、都护王莽来了。
可惜,找了许久,也没有见到王莽的影子,甚至连王莽的部下也没有露面的。
于是,北地东部都尉袁野忍不住问道:“既是战事,敢问将军,都护何在?”
五原、朔方等地的都尉校尉们立刻跟着问道:“将军,都护呢?”
便是李广利的部将,也都疑神疑鬼的思虑起来。
没办法,王莽在军中时间虽然不长,但他这些天来拼命刷脸,让全军上下都知道了有这么一位持节使者,西域都护奉天子诏命而来的事情。
对汉军来说,服从天子是本能。
特别是当今天子在位数十年,积威日久,在军中威望极高,尤其是对于这些边塞大将而言,更是如此因为几乎所有汉军的边塞领兵的校尉、都尉,都曾在长安光禄勋或者卫尉任职,许多人更是有过宿卫天子左右的经历。
故而,对大部分边关的高级将官而言,当今天子不仅仅是他们的君主,还是与他们有着直接关系的恩主。
双重羁绊之下,在这个封建社会,联系和牵绊自然极深。
许多人都会自己脑补自己是天子鹰犬,汉家爪牙,并将这个脑补结果反应到现实中,于是情况就变成了在很多时候,边塞大将们遇到与天子相关的事情的时候,会自动维护和维系君王权力与威严。
这亦是刘氏可以统治天下的奥秘所在。
李广利听着这些议论声,微微一笑,解释道:“诸公不必找寻了,王都护近日积劳成疾,如今正卧床休息,俺刚从王都护那里来,与王都护商议了战事……”
听到李广利的解释,众人方才平静下来,虽然心里依然有着疑问,但没有人会傻的公开说出来了。
就听李广利道:“王都护与俺现在都已经一致认为,为了阻止匈奴之敌北遁,俺们得加快行军速度了……不然,叫这些贱奴跑回天山以西,就不好逮了!”
“诸公也不想辛辛苦苦来一趟,却跑了个空吧?”
听到这里,诸将才慢慢的坐下来。
确实,没有任何人愿意辛辛苦苦,跋涉两三千里,却一无所获。
将军也好,士卒也罢,之所以愿意把脑袋拴在裤腰带上,风餐露宿,不畏艰险,千里迢迢而来,所为的都是同一个事情升官发财,光宗耀祖!
在这个前提下,只要事情不大,有的是人愿意装傻充愣。
反正,天塌下来,不是还有个高的顶着吗?
即使事情搞砸了,将来上面追究,他们也可以卖一把憨憨人设。
再说了,这个事情若是没有钦使带头,他们感觉自己强出头,也不过以卵击石,平白送人头。
“那就再听听,看看贰师将军葫芦里到底卖的是什么药?”许多人这样想着,便低下头来,沉默起来。
……………………………………
长安。
张越已经收拾好了包裹与行囊,准备出京,前往令居。
一千五百名马刀骑兵,整戈待发。
雪亮锋利的马刀,被套在刀鞘中,人人身着用毛料织成的内衣,外面套着皮甲与护心镜,背上背着一柄角弓与箭囊。
来送行的文武百官贵族,数以百计。
连许多久未露面的老臣、勋臣与外戚也来了。
没办法,张越现在可不仅仅是肩负着天子的使命与河湟的希望。
他还担着大半个长安贵族勋臣外戚的光明前途自天子诏许天下人占河湟之土,而张越趁机营销洗脑后,愿意投资河湟的贵族富商络绎不绝。
短短数日,少府内库就收到了数万万的五铢钱与两万多金的黄金。
而这些钱,皆是长安两千石、列侯、勋臣们的积蓄。
乃是他们看中了张越的金字招牌,又看到了天子开出的政策后才舍得拿出来的钱财。
其中,有许多老牌外戚勋臣,甚至将自己多年积蓄也拿出来了。
为的就是赌上一把。
赢了子孙富贵,数代不衰,输了的话,恐怕就是晚景凄凉,连陪葬品都将可怜兮兮。
但,他们还是赌了。
而这些钱,则缴到了少府,作为他们占下河湟土地,购买奴婢和农具、种子的资金。
这让朝野上下,都是震惊不已!
因为,张越通过这一手操作,成功的将少府、大司农原本以为‘根本卖不出什么好价钱,恐怕得甩卖给乌恒、辉渠’的羌胡战俘,卖了一个高价!
大奴卖到了六千,小奴三千,虽然依然不及中国奴婢价格。
但却是过去羌胡奴婢价格的三倍,匈奴奴婢价格的两倍。
此外,河湟的土地,也是闭着眼睛,卖掉了上百万亩。
虽然价格很低,平均亩价几十钱,百来钱。
但问题是,那些土地在现在根本就不存在,无论是大司农还是丞相府的账薄上,它们都没有名字。
甚至连在什么地方都不知道。
而张越就敢拿着卖钱,还卖掉了!
这手操作,简直让人眼花缭乱,几乎看不明白。
只能说,张蚩尤三个字的品牌价值太大了。
而河湟的政策,也确实很强,强的让许多曾经一毛不拔的铁公鸡也舍得拿出真金白银来陪朝堂玩这一局。
然而,无论如何,不管怎样,张越都是成功的将河湟给卖掉了,而且卖了一个好价钱。
天子满意无比,朝野上下也很舒坦,就连丞相刘屈也没有话说。
没办法,如今的汉室,什么都不缺,就缺钱!
特别是封赏的钱!
司马法曰:军赏不逾月,欲民速得而为善之利也!
换而言之,赏赐拖拖拉拉是会出事的。
这是血的教训!
后世的包工头们,对此是有深刻体会的欠薪的话,是会被人上访讨薪的。
而西元前的军队要是上访讨薪……
所以,张越也算是给朝堂解除了一个定时boom。
在横门外,辞别同僚与天子、太孙、皇后派来送行的使者,张越便跨上战马,带着自己的鹰扬旅,护送着数百辆马车,踏上了远行的路程。
这些马车里,坐着的自然都是此番受命前往河湟开拓的各家投资人的代表。
有的是其家族子嗣,也有的是其心腹家臣。
他们还带着大量的家奴、家兵。
与张越不同,这些人坐在马车中,显得有些忐忑不安。
对他们来说,这次被派往河湟,其实与流放无异。
因而,一个个都是心事重重。
张越却不在乎这些事情,率军一路向前,回首南望时,长安的轮廓已经渐渐不可见了。
张越忍不住叹了口气。
“将军何故叹息?”一个清脆的声音问道。
张越回头一看,却见是一身男装打扮的韩央,还真别说,韩央穿上男装后,竟有几分英气。
这小妮子,跟在张越身边也好几个月了,从一开始的谨小慎微,到得如今变得有些古灵精怪,不过张越挺喜欢的,因为她很聪明,尤其是在绘图和文书方面的才能,非常强悍,所以张越也时常提点和灌输知识给她,而她学的也非常快。
如今,不仅仅学会了表格,还懂了字母表,甚至连张越回溯的许多书籍也能看得懂了。
错非是女儿身,张越毫不怀疑她很可能会成为未来汉家正坛的一颗新星。
“没什么……”张越笑道:“我只是感觉有些不太真实……”
“哦……”韩央低下头来想了想,忽然抬起头,拿着一双明亮动人的眼睛,看着张越问道:“将军可是担忧此去河湟,贰师将军会有意见?”
“哈哈……”张越听着笑了起来:“贰师将军有意见也好,没意见也罢,与我何干呢?”
如今的情况,已经明了。
哪怕李广利能打赢轮台战役,他的地位与权力也肯定不如张越!
这和战绩无关,纯粹是年龄的优势。
李广利还能打几年呢?
五年?十年?
五年后,张越才二十余岁,十年后甚至未满三十,李广利凭什么与他争?
不夸张的说,一到河西,河西还姓不姓李都是一个问题。
而在长安朝堂里,除了那些李广利的亲信死党,其他人则都已经差不多因河湟之事而被绑上了张越的战车。
于是,朝堂上李广利打不过,朝堂外也打不过。
“走吧!”张越扬起马鞭道:“我们尽快赶到固原,与续相如、辛武灵汇合!”
“诺!”韩央欢快的应了一声,策马跟上,晚秋的天空下,大军逶迤向北,在驰道上卷起无数烟尘。
第一千零六十八节 大战之前(1)
李广利中军大帐中,军事会议在继续进行。www.uu234.netwww.uu234.net
李哆等人,指挥着士兵,将一个巨大无比的沙盘,抬到了账内。
这是王莽从长安带来的技术,据说是那位鹰杨将军的首创。
贰师系虽然如今已经对那位鹰杨将军有着敌意了。
但,汉家连夷狄蛮子的东西,只要有用,但可以毫不介意拿来自己用,顺便擦擦灰尘,帮对方改进一下,换个名字变成自己的作品。
区区政敌的作品,只要有用,没有人会拒绝。
就像那位张鹰扬曾经的诸多发明创造一般。
马蹄铁、马镫、马鞍,现在风行河西骑兵,而算盘、珠算口诀更是上下辎重均输官,人人都背的滚瓜烂熟!
如今这沙盘也差不多,一出现立刻就引发震动,然后就成为了河西诸将日常用品。
校尉以上的军官,若不懂堆沙盘,在现在是会被人耻笑的。
李广利从座位上站起来,走到这沙盘前,然后看向众人,道:“俺这些日子来,一直在琢磨一个事情……”
他拿起一根小棍子,指向沙盘中的一角,那尉黎国所在的位置,道:“自古,中国与夷狄不同!”
“无论文化、习俗、传统,皆是格格不入,但有一点,夷狄与中国都是相同的要吃饭!”
“若无吃食,休说作战,便是走路都会没有力气!”
“这吃的东西,可不止是宿麦、奶酪、肉食,还得有盐巴!”
“大量的盐巴!”李广利抬起头来,问出了一个问题:“那匈奴的盐巴是从哪里来的?”
此问一出,在场诸将,人人侧目!
大家纷纷开始顺着李广利的思路,来思考这个问题。
要知道,汉军早非当年刚刚出塞,啥都不懂的小白。
数十年的战争,培养了一大批熟知匈奴与西域实情的部将,更招降、臣服和接纳了无数异国人才、贵族。
如今的汉军校尉、都尉序列里,父祖是匈奴、月氏、乌恒、辉渠甚至西域贵族的比比皆是。
于是,一个常识得以为汉军上下所熟知盐是匈奴的命脉!
因为,这种在中原大量存在的商品,在西域和漠北草原,非常罕见,产量稀少。
而偏偏无论是人畜,都需要大量盐巴。
特别是战马,得喝大量掺盐的水,其草料里也得定量添加盐巴。
否则,战马根本没有力气进行高强度的作战。
人,也是一般。
没有足够的盐分补充,士兵就会虚弱,生病,丧失作战能力。
但盐这个东西,可不像草料、奶酪、肉干,可以拥有大量来源。
在整个西域,产盐的地区就那么几个。
而靠近本地区的产盐区,更是只得一个白龙堆以南,尉黎以北的盐泽区。
于是,李哆立刻就问道:“将军的意思是?”
当前汉军的位置,在计示水的南河中断,距离楼兰大约七百里,与轮台相距三百余里,与尉黎国都渠犁相距大约四百里,与白龙堆直线相距在六百里左右。
处于为计示水南河流入蒲昌海的三角洲地带。
刚好与白龙堆、天山北麓的焉奢,形成一个三角形。
李广利这些日子来,自然没有闲着。
他日日夜夜在沙盘前琢磨、思考,用尽了全部精力和智慧,自然多少有些东西。
他摇摇头,道:“非也!”
“欲断白龙堆,一校尉足矣!”
匈奴可不像汉室,有着庞大的辎重部队保护后勤。
匈奴人的辎重,素来就等于老弱病残。所以,在过去卫青霍去病出征,第一目标永远是那些匈奴最孱弱的辎重部队的位置。
被卫青和霍去病教训久了,匈奴人也学乖了。
每次大战,其辎重与妇孺、牲畜都会被放到一个可以保护其免遭汉军轻骑突袭的地方。
而其他不得不出动的辎重,则尽量减少人员,以防被汉军抓到,连老婆带孩子一起赔掉。
故而,李广利知道,只抓匈奴的盐巴供给路线,作用不大,因为匈奴人必然存储了足够的盐巴。
他看向众人,道:“只抓其盐巴供给路线有什么好的……”
他微微的笑起来,嘴角溢出一丝残忍:“顺藤摸瓜,抓到其辎重所在,才是吾之所欲也!”
李广利有些亢奋的挥舞起手里的木棍,激动的道:“匈奴人自漠北决战后,便尤重其辎重牲畜,常将之后置数百里,或者屯于某个易守难攻之所!”
“正常情况下,我军即使知道,也很难在其主力反应过来前,端掉其后勤辎重所在!”
“然而,如今却不一样!”
李广利松开衣襟,自信满满的道:“如今我军有两万以上的精骑,皆以换装马蹄铁、马鞍、马镫,以环首刀为器,拥有了比过去更强更快的突袭与攻击力!”
这是李广利的底牌,亦是他敢赌这一局的底气所在!
两万换装了马蹄铁、马鞍、马镫的骑兵,其中至少有着三千玄甲骑。
其突击和攻击能力,在整个世界都是无可比拟!
换而言之,只要能发现匈奴人的辎重所在。
汉军精骑立刻出击,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横扫沿途一切障碍,直指匈奴人的命脉,并完成凿穿。
那么,匈奴主力就会在这天山脚下面临缺衣少粮的尴尬的境地。
到时候他们唯一的选择,便只有决战而死,或者被汉军掩杀而死的命运!
只是想着,一战而灭匈奴西域主力,将整个西域都纳入囊中,献给天子,李广利便激动的说不话来。
而其他汉军将领,则被彻底说服了。
因为……
匈奴辎重,这四个字实在是太有魅力了!
自汉匈开战以来,汉室每次大获全胜,都有一个标准汉军夺匈奴辎重!
而匈奴人的辎重,可全是宝贝啊!
通常,匈奴人为了方便作战,会携带大量牲畜、草料、奶酪随军行动。
而为了照顾这些牲畜,同时也为了输送大军给养。
其辎重部队之中,会有着大量的奴隶、牧民和孩子。
这些人多数是女人以及西域各国的奴隶。
以当前匈奴军队的数量,大家可以轻易推算出,这支辎重部队所可以拥有的牲畜和奴婢数字要维系差不多十万大军,匈奴人起码需要百万规模的牲畜以及两三万之多的妇孺奴婢。
换而言之,只要打掉其辎重基地,那么这些牲畜、奴婢、妇孺就全部成为大家的囊中之物。
河西边军可不像内地的军队,河西荒凉,人烟稀少,许多军人从内郡过来,就是孑然一身。
别说老婆孩子了,在河西这里连逛个窑子,都没有地方。
当兵三年,老母猪赛貂蝉。
在河西边郡,许多汉军士兵,都是靠着娶一个夷狄婆娘来解决自己的人生大事的。
可问题是,由于天汉之后,汉军就再未取得什么像样的大胜,夷狄婆娘都变得稀少了。
如今,出现了一个可以帮部下解决人生大事的机会,谁不上心?
更不提,那些牲畜的价值,足可让在坐的每一个人都赚个盘满钵满,真正的实现名利双收!
李广利看着众将的情绪都被调动起来,终于轻松起来。
他最害怕的事情,莫过于大将们和他较真,非要亲眼看到,亲耳听到王莽的话。
现在看来,比起对朝廷制度的尊重,将军们还是更喜欢军功。
这就够了!
这就够了!
李广利长长的吁出一口气,然后下令:“立刻命人挑选最精干的斥候,前往白龙堆与尉黎之间,侦查、跟踪匈奴的运盐部队!”
“诺!”众将齐声应诺,信心满满。
只要能发现匈奴的辎重位置,确定其方位。
那么……
汉军的骑兵,立刻就会如雷霆一般出击。
装备了马蹄铁、马鞍与马镫的骑兵,将会告诉匈奴人谁才是真正的骑兵之王!
………………………………………………
天山北麓的脚下,一条小道,蜿蜒而出。
这里就是尉黎与焉奢之间的通道了。
而匈奴日逐王先贤惮,则站在了这条小道的出口,神色有些紧张。
他是紧急赶来的。
“坚昆王真的是胆子大,连那些话都敢说……”先贤惮的几个亲信议论着。
“可不是……屠奢肯定生气了!”
对匈奴人而言,从未有过什么忠言逆言顺于行的说法。
更很少有什么忠贞观念。
主人的主人,不是我的主人,才是匈奴人习惯的传统。
也就是近二三十年,随着汉家文化的入侵和渲染,匈奴人才慢慢的有了忠贞观念,开始宣扬起君臣之道。
但影响极为有限。
所以,在匈奴,传统是上位者若听到下面人讽刺、牢骚,他们会下意识的以为这是在企图挑战上位者的地位,然后一刀咔嚓了对方。
好在,先贤惮不是那种人,他和狐鹿姑一样,都接受过完整系统的汉文化教育,能背的了诗书,讲的了雅语,甚至会一点点音律。
所以,和他的部下想的不一样,先贤惮压根没有将李陵的那些话当成什么牢骚,反而认为是极有远见的说法。
故而,他在闻讯后立刻丢下手里的事情,亲自带着自己的亲卫赶往尉黎。
就是想和李陵商量一下未来。
他确实迫切需要一个像李陵这样可以为他出谋划策的智者。
就如汉朝人传说的那位吴王夫差,越王勾践一样,想要成就大业,一定要得到人才辅佐。
所以,部下的议论,先贤惮只是听听。
他真正的注意力,全被集中起来用于思考。
“李陵没有说错,吾匈奴现在确实是危如累卵!”先贤惮想着:“而且,内忧外患,不绝于耳!”
“外有汉之威胁,乌孙之挑衅,大宛之觊觎……”
“内有四大氏族之争,所谓屠奢萨满及母阏氏之祸……”
拿下轮台,先贤惮的单于之位,终于有了保证。
这也使得他真正的将屁股放到了匈奴单于的位置上去思考。
然后,他就看到了,匈奴帝国的危机,已是此起彼伏。
现在的匈奴,就好比一张满是破洞的穹庐,在狂风暴雨之中,瑟瑟发抖,随时可能被风雨掀翻。
更要命的是,穹庐里的人,非但没有去想办法怎么补那些破洞,反而在斗殴。
四大氏族互相内撕,都想在乱局中抢占更多资源和权力。
孪氏内部,狐鹿姑虽然被抛弃了,但母阏氏和屠奢萨满却忽然发现,似乎留着狐鹿姑更好,于是拼命的向狐鹿姑靠拢。
而狐鹿姑为了保命,也开始和后者亲近。
整个幕北被这些家伙舞成了一团乱麻。
这让先贤惮,都忍不住感到有些害怕!
而更致命的,则是外部的威胁。
汉也就算了,毕竟老对手了,汉匈恩怨情仇加起来都够写上几百万字。
但乌孙和大宛是什么鬼?
而且,乌孙也就算了,多少算一个大国、强国,勉强有些实力。
但那大宛,居然也敢觊觎伟大的匈奴,甚至派出军队,试探性的越过边境,想要趁机在匈奴人身上咬下一块肉特么还是打着‘奉天子命’的旗号。
而,打下轮台后,先贤惮在胜利之余,也发现了那些西域国家,现在看上去乖巧老实的仆从国里,二五仔一夜之间如雨后春笋般涌现。
现在,先贤惮毫不怀疑,若汉人夺下天山北麓。
明年春天,这些二五仔恐怕都会争先恐后的投向汉朝的怀抱。
这就是匈奴的现状!
内忧外患,沉珂弊病!
他的敌人,不止是汉,不止是内部的,还有来自方方面面的,形形色色的潜在敌人。
现在,这些人还只是试探。
一旦,他的军队被汉人赶出天山北麓。
必定群起而攻之,而且,还是打着‘奉汉天子之命’的旗号。
于是,先贤惮不得不认真考虑李陵话里透露出来的出路无论如何,不管怎样,先与汉议和。
看上去也只有与汉议和,他和他的国家才有喘息的机会,才有休养生息的时间。
不然,若都像今年这样,汉军这边去漠北,那边又来西域。
他就算是有三头六臂,也得累死。
可问题是汉朝皇帝会同意和匈奴议和吗?
“这一战……我必须打赢!”先贤惮在心里想着:“最起码,得打个平手!”
若连平手都无法维持,就算求和,即使跪舔,汉人又怎会放在眼里?
第一千零六十九节 大战之前(2)
延和二年九月十一,蒲昌海西北。m.www.uu234.netwww.uu234.net
随着枯水季到来,蒲昌海的面积缩小了四分之一。
随着蒲昌海的面积缩小,道路变得宽敞起来,而凋零的树木,也令这一地区彻底坦露在所有人视线内。
方圆百余里,几乎没有什么遮蔽物。
但,这难不倒赖丹。
他带着自己的几十个心腹,藏在蒲昌海褪去后的卢苇枯从里,只将眼睛露在外面。
“来了!”忽然有人小声的说了一声,赖丹立刻就顺着声音看过去,就见在数百步外,一直赶着车辆的队伍,从远方慢慢的走来。
“是高车人!”赖丹一眼就认出了来者。
高车,是西域对于被匈奴控制下的丁零人的称呼,其原因来自于这些匈奴人仆从,擅长驾驭一种车轮很高的车辆,并赶着它们,到处周转。
而如今,匈奴的丁零王叫卫律,乃是汉家叛贼,据说与同样投降匈奴的李陵关系很好。
“不要急……”赖丹小声的吩咐:“我们只要跟着他们就可以了!”
“诺!”众人纷纷小声点头,然后继续将头缩起来。
只有赖丹,依然瞪着眼睛,死死的看着远方的那支车队。
这支车队的样子,让他想起了八年前的那个夏天。
他的国家与家族遭遇的那场灾难!
祢王国的毁灭之灾,正是由高车人带来的。
这些匈奴人的仆从,比匈奴人更残忍,更无情。
祢国中,除了女人外,上至老人,下至孩子,全部被这些屠夫虐杀!
赖丹差一点也死在了这些人手里,想到这里,赖丹就忍不住摸着胸口的一个伤疤。
那是那场劫难给他留下来的记号一条长达数寸,像蜈蚣一般的丑陋伤疤。
那是一个高车人的青铜铤在他胸口留下来的记号。
而这个记号的存在,让赖丹在过去八年,每天都会提醒自己:“赖丹,你忘记自己父母和国家的仇恨了吗?”
现在也是一般,赖丹在心中对自己说道:“赖丹,你忘记当年的血仇了吗?”
然后他在心里回答:“没有!我永远不会忘记!”
祢只是一个小国,人口连汉室一个县都不及。
但那也是他的国家!
亡国之恨,父母之仇,是支撑着赖丹活到现在的最大动力!
如今,看到了当年毁家灭国的仇敌,赖丹内心的怒火,如同岩浆一般。
他只能死死将指甲掐进肉里,让疼痛来缓解、发泄内心的恨意,不然,赖丹怀疑自己很可能会把持不住,冲上去将这些仇敌撕碎!
……………………………………
北地郡,本义渠之地。
秦昭襄王三十六年夺之,置为北地郡。
自那以后,北地郡就成为了秦汉两代的超级兵营。
尤其是在汉季,过去百年中,北军郡向汉室输送了大量优质骑兵军官。
以至于北地骑士,成为了汉室边塞军人的代称。
骑着高头大马,威风凛凛的北地骑士,甚至一度成为了汉军的名片。
直到后来陇西、陇右军功贵族集团崛起以及之后的卫霍外戚军功贵族集团崛起,北地骑士的地位才开始慢慢下降。
但,即便如此,北地骑士也依然是大汉帝国统治集团里排名前几的存在。
旁的不说,北军六校尉中的中高级军官,就起码有两成以上,是北地郡出身!
而边郡校尉以上的实权军官里,北地骑士出身的,也占了不少份额。
只是,高层的富贵发达,与底层的百姓,几乎没有什么关系。
北地寒苦,土地贫瘠,水利设施远不如中原内郡发达,除了驰道外,全郡的基础设施几乎没有能拿得出手的。
所以,北地人民只能自力更生。
既然土地产出太少,那他们就只能想办法从地方补偿。
于是,北地郡的畜牧业,成为了汉室最发达的。
甚至比拥有得天独厚优势的河朔、河西地区还要发达!
汉太仆三十六苑,有五苑在北地郡境内。
除此之外,北地郡当地百姓,也大量蓄养了牛羊马匹。
尤其是羊群,成千上万,漫山遍野都是。
北地特产的山羊羔,更是属于贡品,肉质鲜嫩,肥而不膻,在长安一只品相好的北地山羊羔,常常可以卖到一千钱以上!
然而,畜牧业的好处和利润,却没有多少留给底层百姓。
长安能卖一千钱一只的山羊羔,在北地商人的收购价,只得不足百钱。
所以,北地郡的底层农民,依然是衣衫褴褛,食不果腹。
对他们来说,唯一的好消息是向上的通道,没有关闭。
这一代穷,不代表下一代穷!
只要养出一个身强力壮的儿子,那么一家人的命运,随时可能因为一场战争而改变!
军功,是北地百姓唯一出头的机会。
故而,在北地郡尚武之风,远迈他地。
当地的军功贵族家庭也会有意识的从自己乡党里,挑选那些足够强壮、高大、机灵的孩子培养。
就像张越眼前所见一般。
一边是在山林之中放牧着羊群、牛群,穿着破破烂烂的农民,另一边则是拿着刀枪剑戟,在广阔的原野与山川之中练习的孩子。
这些孩子年纪各异,小的可能才几岁,大的不过十三四岁。
“将军,北地就是这样的……”鹰扬旅里出身北地的一个年轻军官,向张越介绍着:“北地苦寒,产出寡淡,百姓困苦,欲得上进,便须得从小磨炼武技!”
“在北地,少年年八岁与同村乡党同练,而乡党中的德望之家,军功之士,则会在旁观摩、审视,从中挑选可造之才!”
“若是足够机灵、胆大、强壮,便可以脱颖而出,得其资助,或收为义子,或以女妻之……”
张越听着,默默点头,但却还是忍不住问道:“那么,那些未能脱颖而出的呢?”
“次者,为各家所养,以为子嗣亲兵,再次者,或为游侠,或往河西寻机,末者则……”这年轻军官将手指悠悠一指,指向远方山陵之中牧羊放牛的人:“泯然众人,只能将希望寄托于子孙……”
张越听着,悠悠一叹,其实他早知道会是如此。
因为,类似的事情,在后世有无数例子。
譬如泰国打拳的少年,南美踢球的少年,以及米帝贫民窟里打篮球的孩子。
泰国全民学泰拳,然而,能靠泰拳发家致富,挣脱束缚者,万中无一,相反无数原本困苦的家庭,因为为了送孩子去学泰拳而变得更加贫困潦倒。
南美洲的足球天才们,固然发光发热,但……
大罗、小罗以及梅西们身后,是成千上万在贫民窟之中潦倒度日之人。
科比、詹姆斯,闻名世界,但米帝贫民窟中那些追逐梦想的篮球男孩,绝大多数长大后,依旧生活在贫民窟中。
这就是现实!
穷人要出头,拿命拼,拿人生赌。
一万个人里,只有几个人能赌赢,其他全部是输家!
而更悲哀的是这样的道路,对他们来说,确实是最公平、最好的道路。
也是他们最后的希望了。
想到这里,张越就道:“欲改变北地面貌,不能光靠军功!”
“水利、道路、教育,方为最佳之路!”
只有水利设施建起来了,百姓才能吃饱肚子,道路修起来了,经济才有发展的可能,教育搞上去了,人民才有更多出路。
这是被历史证明的道路。
也是底层人民真正可以挣脱自己命运枷锁的途径。
不然,光着泰拳、足球和篮球,又能救得了几个人?
恐怕还不如一个富士康救的人多!
但,在这个西元前的世界,生产力极度落后,技术极度不发达。
想要做到这些,无疑难如登天。
除非……
汉室未来可以做到和欧米殖民者一般,吸全地球的血奶肥自己!
至少,也得吸全亚洲的血来奶自己。
想到这里,张越就抬起头来,眼神变得无比坚毅。
“吾要做的,乃是无比正义伟大的光荣事业!”
“叫匈奴人、乌恒人、鲜卑人为汉牧羊,让羌人、西域人为汉种地、挖矿,叫三哥、月氏人、康居人为汉种粮,又叫他们统统买汉家的商品……”
“只有如此,才能摆脱这无限的治乱循环!”
于是,他策马向前,高声下令:“传令下去,加快速度,明日正午之前,务必抵达富平!”
他已迫不及待的想要开始在河湟进行这个伟大计划的第一步叫羌人、月氏人,为汉牧羊、耕作!
从他们身上,吸下第一口血!
哪怕这口血,最终喝到的都是贵族、高官、富商的肚子,但最起码剥削外人,比剥削自己人要好!
“诺!”全军上下,立刻高声回答。
清脆的马蹄铁,立刻动起起来,溅起无数尘土。
沿途,无数北地少年,趴到树上、屋顶上和山丘上,远远观望着这支精锐威武的骑兵阵容。
高大的战马,铮亮的骑具,雪亮的马刀,与头顶的长缨,在他们心里留下了深刻印象。
“真王师,大丈夫之军也!”无数孩子满眼都闪着崇拜的神色:“我将来长大了,若是能为其中一员,便死也甘心!”
第一千零七十节 交战(1)
一连三天,赖丹带着人紧紧跟着那支高车车队,跋山涉水,从蒲昌海西北转进两百多里,到了一处峡谷附近,然后亲眼看着这些高车人的车队,进入那条峡谷。www.uu234.ccwww.uu234.cc
接着,赖丹带人爬上附近的一处山丘,登高远眺,见到那峡谷内穹庐如云,牲畜密布。
有数不清的人影,在其中活动。
仅仅目测,赖丹便估计这峡谷和附近的匈奴人起码有数千之众,牲畜二三十万之多,毋庸置疑,这里就是匈奴的尉犁大军的辎重所在!
“匈奴人居然将其辎重放在此地?”赖丹舔了舔嘴唇,内心狂喜不已。
本来,汉军猜测,匈奴人可能会将辎重放到天山北麓脚下某处密林或者山峡地带。
但哪成想,匈奴人居然反其道而行之,将其辎重放到了战场侧翼,天山北麓的南侧,蒲昌海的正对面!
仔细想想,赖丹忽然想通了。
辎重在此,意味着匈奴人没有放弃进攻,他们依然在打算和谋划着某个阴谋。
而且,兵家自古就是虚虚实实,实实虚虚,以迷惑和麻痹对手为第一要务。
何况,如今主持尉犁方面战事的,还是当年的汉骑都尉李陵!
李陵用兵素来大胆,极具攻击意识,当年只率数百骑,就敢深入匈奴腹地,跨越匈河,进入余吾水流域侦查。
如今,将辎重放到战场侧翼,固然大胆,但此地隐蔽,又处于蒲昌海与天山北麓之间的峡谷。
从轮台方向打过来的汉军,需要穿越整个尉黎,方可攻击至此,不然便需要绕上数百里,从楼兰出白龙堆,越过蒲昌海,方能威胁此地。
而且,人数少了是根本无法撼动此地的防御。
人数若多,无疑会打草惊蛇,将突袭变成强攻。
“走!”赖丹悄悄的从山丘的隐蔽处退下,招呼着自己的部下:“我们回去向将军禀报!”
这个老鼠窝既然被汉军发现,便已绝无幸免的余地!
只是……
赖丹有些担心,匈奴人可能会转移,所以,他留下几个精干之人与足够他们一月之食的肉干与奶酪,然后才带着剩下的人迅速脱离此地,折返汉军营地。
用了两日,赖丹带着人,赶上了正在向轮台方向进军的汉军主力。
此时,李广利所部,已经抵达了轮台外围。
远方,曾经雄伟的轮台城及其周围的水利设施、土地,都已经为匈奴所摧毁。
入目所及的,是一片废墟。
李广利带着人,进入轮台废墟内,然后,他就看到了在废墟中央,有一片连绵在一起的坟茔。
坟茔以中原风格封土、立碑。
其碑文曰:汉轮台都尉李晟死战之地,匈奴坚昆王敬立。
李广利走到石碑前,凝视着这碑文,眼眶湿润,伸出手来轻轻抚摸碑文,终于忍不住叹道:“晟儿,叔父来接你回家!”
轮台都尉李晟,是他的侄子,亦是李氏家族的后起之秀,素来为他所重。
李晟为人慎重,有气敢为,他本来该在长安享受荣华富贵,与他的兄弟们一般,斗鸡走狗,妻妾成群,醉生梦死。
但,他却在十八岁那年,瞒着父母,带着盘缠来到河西投奔于他。
从一个大头兵做起,一步步积功为都尉。
一年前更是主动请缨,来守这轮台。
可惜……
李广利看着眼前的石碑与坟茔群,他盘膝坐到地上。
“叔父害了你啊,晟儿!”李广利喃喃自语。
李晟,本不会死。
轮台也本不会陷落!
若是一开始,他用天子之诏,轻易平息羌胡,那么,本该调去令居的赵新弟所部骑兵,便会迅速驰援轮台。
有了赵新弟的那支精锐骑兵在,匈奴人别说攻陷轮台,连靠近都要磕掉几颗牙齿。
可惜,李广利为了军功,将令居和轮台作为诱饵。
如今,令居战事,回到了原点。
事实证明,长安天子的诏书无比正确。
而这轮台却沦陷了。
上万守军,只有不足三千突围而出。
战死者至少在两千以上,其中就包括他的侄子李晟以及大批的汉军精锐。
剩下的都为匈奴所俘虏。
轮台之陷,是赵破奴兵败匈河后,汉军所遭遇的最大失败。
李广利凝视着眼前的坟茔,然后起身,看向变成了瓦砾,为废墟所掩埋的城市。
他拔出自己的腰间佩剑,发誓道:“以牙还牙,以血还血!晟儿,汝放心,汝之仇,叔父为汝报之!”
这不止是为了李晟,也是为了他自己!
这一战,关乎着他这一生的成败。
这时候,李哆带人来到李广利面前,禀报道:“将军,赖校尉回来了!”
“嗯?”李广利马上道:“快传!”
……………………………………
李陵看着自己面前的瓯脱都尉,眉头紧紧的皱起来。
“李广利真能忍啊!”他轻声叹道:“我都那样了,他还是每日不足四十里的进军速度,够可以啊!”
对他来说,汉军主力现在的抱团推进,几乎是一个无解的bug!
因为匈奴主力,哪怕算上仆从国的军队,也才堪堪与推进的汉军兵力相当。
但两者的质量,根本不可同日而语!
汉军主力中,可以进行野战的精骑至少在四万以上!
其他的步兵里,可堪一战的也起码有一两万。
反观匈奴方面,僮仆都尉的主力加上日逐王本部、别部的骑兵,总数量也就五万不到。
但这只是纸面数据,实际上,匈奴军队和汉军是两个概念。
在过去,匈奴人根本没有什么常备军的概念。
他们的传统就是平时游牧,有事聚集为军,在各部首领、贵族率领下参战。
也就是漠北决战后,当时的尹稚斜单于痛定思痛,在赵信的辅佐下,开始了匈奴的胜兵建设。
但,匈奴穷!
根本维持不了大规模的胜兵。
哪怕先贤惮占据的是富庶的西域,有无数仆从王国的人力物力资源可用。
也不过养了五千僮仆骑兵加上不到两万的本部骑兵。
剩下的,全是训练不足,甚至连武器都是简单的青铜铤,甚至还有拿着石器和木棒上阵的人。
这样的军队,在汉人面前是不堪一击的。
哪怕是那些精锐的胜兵,其装备与汉军也是有着不小的差距。
旁的不说,汉军早已经是全铁器部队,其精锐的玄甲军,甚至是以精铁乃至于钢铁为武器。
装备的俱是强弓硬弩,骑的都是高头大马。
反观匈奴,铁兵器寥寥无几,大多数人依然用的是青铜武器。
至于精铁、钢铁刀剑与甲胄,那是只有贵族和贵族们的武士才有资格使用。
也就是这次攻陷轮台,靠着缴获的汉军甲械,先贤惮才将其本部的一个万骑,转为了所谓的‘玄甲军’。
说是玄甲军,其实不过是一支全铁器骑兵而已。
而且,铁会生锈。
若无补充,这支骑兵用不了几年,便会退化。
这也是匈奴的烦恼。
漠北苦寒,风沙雨雪多,他们缴获、走私获得的汉军甲械的生锈速度快的超乎想象。
即使有很多像李陵这样的人教他们保养甲械。
但问题是,匈奴人没有那么多油脂来做这个事情。
他们只能选择保养那些更珍贵的东西。
譬如缴获的大黄弩零件、弩车零件以及宝刀宝剑、玄甲。
一般的铁器,若是生锈,便只能擦掉铁锈接着用,直到不能再用为止。
想着这些,李陵就倍感烦恼。
与熟悉的汉军相比,匈奴人在所有地方都是劣势。
身高、力气、身体素质、装备、训练、组织、纪律、技战术,匈奴全面落后。
唯一的优势,只有纵深。
但此战,这个优势也荡然无存。
从玉门至天山北麓,至多一千五百里。
这个距离,对于已经习惯了动不动远征五千里、一万里的汉军而言,和出门旅游一样轻松。
匈奴的拉扯和袭扰后勤补给的战术,在这样的距离内,作用也大大减少。
现在,汉军更是抱团推进。
这对李陵来说,简直是一个折磨。
“要不,干脆和汉人在尉黎拼了!”坐在上首的先贤惮,看着李陵发愁的模样,也是烦得很,忍不住爆粗口:“若是天神保佑,祖灵显圣,或许还有机会!”
大不了,将西域各国的仆从军推上去当炮灰!
在仆从军没有死光以前,匈奴绝不退却!
李陵自是听明白了先贤惮的意思,他摇摇头道:“屠奢……若汉军与我军在此决战,我以为,西域诸国恐怕都将反了!”
西域的仆从军们平时看上去似乎一个个都是傻乎乎的,匈奴人叫他们做什么就做什么。
然而,李陵清楚,那只是伪装出来的人设。
实则,这些家伙一个比一个精明,一个赛一个狡诈。
汉匈若是主力交兵,恐怕这些人立刻就会开始比赛骑墙,对于匈奴的命令,更将阳奉阴违,比赛着踢皮球。
一旦匈奴落于下风,这些家伙立刻将化身插刀教教徒,拼命往匈奴身上插刀子,以向新主子表忠心。
先贤惮听着,紧紧的攥着拳头,咬着嘴唇,这个情况他岂能不知?
“这些贱婢!”先贤惮恶狠狠的骂道:“有朝一日,我必定叫他们好看!”
却也是无可奈何。
至少在现在,以及未来很长一段时间,他都对这些西域的滑头鬼毫无办法。
除非,汉匈议和,匈奴可以腾出手来清理门户,不然这些家伙便将肆无忌惮。
“那如今怎么办?”先贤惮忍不住问道。
“屠奢稍安勿躁……”李陵温言劝道:“再等些日子吧……在大雪封山前,若汉人继续如此,我们便撤回天山之后罢……”
“嗯?”先贤惮温言,低下头来,问道:“只能如此了吗?”
他很清楚,李陵的言下之意,其实就是假如大雪封山前,再不能击退或者至少围歼一支汉军。
那么,自己便要做好向汉人低头,甚至跪舔汉人的准备。
否则,等待他与整个西域匈奴部分的只有灭亡一条道路!
他也能想象到那个时候的恐怖!
届时,汉军占据整个天山北麓,并大举越过天山,从龟兹、焉奢、危须杀过去。
而乌孙出尹列水,与大宛自西而来,汉、乌孙、大宛三面夹击。
而西域各国全面反水造反。
而在过去,每每此时,甚至在有这个迹象前,漠北的王庭主力就会出私渠比海来援。
但现在……
漠北王庭,别说来援了,恐怕不添乱就已经是万幸!
如此匈奴在西域的基业,将毁于一旦。
到那时,他别说当什么单于了。
能保住性命,已是万幸!
这等糟糕的危险局面,是先贤惮在开战之前所未能想到的。
如今,回头复盘,先贤惮内心悔恨不已。
“早知如此,我便不该去碰轮台……”他悠悠叹着,内心已有后悔之意。
若不打轮台,那么,从汉朝方面来看,他们的朝堂高层会约束李广利,以休养生息。
若不打轮台,虽然将缺少一个震慑漠北贵族的事迹,但,单于之位也将迟早落到他手里。无非不过多花些时间而已。
若不打轮台,哪怕汉军主力真的来攻,他至少还有力气和余力,据险而守,抵御汉军的攻势,在尉黎与龟兹消耗汉军,拖到冬天,汉军不得不撤退。
哪像现在,打了轮台,虽然获胜,但却捅了马蜂窝。
汉朝人居然宁肯烧钱烧粮食,与他比拼国力,也要磨死他!
而这种打法,是他根本接不了招的打法。
正叹息着,后悔着。
一个贵族急匆匆的跑进来,跪到先贤惮面前,磕头禀报:“屠奢,瓯脱骑兵报告,汉人派出了一支骑兵,出轮台,疾驰向北!”
先贤惮闻言立刻站起身来。
李陵更是激动的抬起头,眼中闪现无比狂热的神色。
汉军终于动了!
这无疑是他们最大的喜讯了!
因为,汉朝军队只要不分兵,他们就无可奈何。
“有多少汉骑出击?他们的目标是那里?”李陵立刻问道。
来者跪在地上,迟疑了一会后答道:“启禀大王,据瓯脱骑兵报告,汉骑大约八千,今日上午出轮台北,向尉黎东北而动,如今应该已经抵达尉黎东北边境!”
“尉黎东北?”李陵听着楞了一下,旋即大惊失色:“糟糕!辎重被发现了!”
先贤惮也反应过来,立刻吼起来:“马上召集所有骨都侯以上贵人议事!”
对匈奴人来说,最惧怕的汉军举动里,打他们的辎重是排名第一的恐怖之事。
因为汉军曾靠着偷辎重,将匈奴人打到自闭!
第一千零七十一节 交战(2)
策马疾驰而走。www.uu234.ccwww.uu234.cc
李广利亲自率领着自己最精锐的贰师军,走在最前面。
贰师军是一支标准的汉家野战骑兵,下辖两都尉,六校尉,合计四千骑,乃是一支玄甲军。
全员披甲,皆重甲重戟,战斗力强悍的不得了。
虽然如今,为了突袭匈奴的辎重,贰师军将甲具留在汉军大营。
但他们也依然穿上了做工精良的皮甲,拿起了更适合劈砍的环首刀。
汉代的环首刀,有一个特征,就是其刀柄有一个用于握持的铜环,除此之外,汉代环首刀最大的特征就是长其刀身标准长度超过三尺,加上刀柄、刀环,长度常常超过一米,达到一米二、一米三。
在马上使用的时候,借助马速,砍起匈奴人简直就像割草。
如今,有了马镫与马鞍,更是如虎添翼。
贰师军如飓风一般,从正面刺向自己的目标尉黎北部的匈奴守军。
隆隆马蹄声,将大地震动。
马蹄铁制造出比以往更大的声浪与震动,并带来更强的气势。
这使得汉军的骑兵,在警戒此地的匈奴人眼中,变得无比可怖、强大。
于是,数百名奉命守御此地通道的匈奴人,哭爹喊娘的丢下武器,骑上战马,狼狈不已的逃向远方。
汉军没有管他们,只是长驱直入,在正面宽达四五十里的横截面上,闯入尉黎的国土,然后闪电般通过。
沿途,一切敢于抵抗与阻拦的人,全部被这强大的骑兵部队碾成碎渣。
紧跟在贰师军身后的,则是来自居延的两个都尉部。
皆轻骑简装,速度快如闪电。
不过一个时辰,八千汉骑便快速的穿过了尉黎北部的狭隘国土,直插在其侧翼的天山北麓西北。
匈奴人根本无从反应,也做不出反应。
没办法,汉军骑兵,虽然在过去一个多月,一直在行军。
但,因为每天固定的行军速度,使得所有战马与人员,皆保留了完好的体力、精力。
反观匈奴方,自八月开始就一直在紧张的作战和运动之中。
战马也好,军队也好,都已经疲惫不堪。
何况汉家突袭,忽如其来,匈奴人从未想过,汉家骑兵会从这个方向进攻他们一直以为的战场,是在尉黎或者龟兹境内的天山脚下。
哪成想,汉家骑兵忽然发作,将箭头直指其软肋?
于是,他们连告警都来不及,甚至连狼烟都没来得及点燃,就为汉军所碾碎。
穿过此地,李广利指挥着他的骑兵,只是稍作休整,喂战马吃了用鸡蛋、骨粉、宿麦、粟米,和着些奶油、麦麸的精饲料。
然后继续进军。
一天之内,就穿插了超过两百里(约八十至九十公里)。
当天傍晚时分,先锋抵近匈奴辎重所在峡谷外围,到得夜幕时分,贰师军全员抵达。
旋即,便趁着夜幕,发起突袭!
匈奴守御兵力本来就不多,又是措不及发遇袭,没有任何准备,根本组织不起有效抵抗。
汉军骑兵抽出他们的环首刀,借助战马的高速,以队为集群,组成数十个攻击集群,撞开峡谷外围可笑薄弱的姗栏,杀了进去。
这一进,便是狼入羊群。
狂奔的战马,将整个峡谷内外,都踏成齑粉。
匈奴人,但凡有抵抗,甚至只是挡路的,统统成为刀下之鬼。
及至天明,战斗彻底结束。
李广利策马走在峡谷内外的匈奴营地里。
随处都是栽倒的匈奴人的尸首,大批大批被俘的匈奴妇孺,跪在已是一片狼藉的营地之中。
而,此战最大的目标匈奴在此畜牧的数十万牲畜,已尽数落入汉军掌握。
看到此情此景,李广利不由得心中生出无边豪迈之情,扬鞭对左右道:“此战既胜,尉黎为我所有也!”
这是事实!
没有了囤积于此的数十万牲畜群源源不断的奶酪与其他奶制品的供应。
匈奴在尉黎方面的大军,已经断粮!
他们若想从后方调粮,最快也需要十天!
而且……
匈奴人去那里找几十万牲畜补充?
保守估计,此地的牲畜数量,起码占了先贤惮本部的牲畜总数三分之一以上!
此地之失,就像汉失三河一般,等于丢掉了最重要的粮食基地。
而汉军得到这批牲畜后,后勤压力大减!
有了这批牲畜,李广利的十万大军,至少在三个月内都不需要担心没有吃的。
河西的辎重部队与民夫青壮都可以解放出来。
这就是兵法所谓的‘食敌一钟,当吾十钟!’。
这叫李广利如何不开心?
这时,统计战果的军法官,亦来报告说:“将军,我军此战,斩首一千余级,捕虏七千余,缴获牲畜牛羊三十五万余头,战马、挽马、驮马、橐他累计四万余匹,我军阵亡不过百余,实乃大捷啊!”
李广利听着,心中更加自豪起来,他自信满满的道:“传吾将令:杀牛宰羊,犒赏全军,以贺此胜!”
此战既得手,在李广利看来,尉黎战事已经结束。
匈奴人也好,李陵也罢,都只有一个选择,夹起尾巴,从天山通道撤回他们的老巢。
现在,不止尉黎,连龟兹,甚至危须、焉奢,都已经是他李广利的盘中餐。
他想吃那里,就吃那里!
但……
这远远不够他的胃口。
一千多的斩首?
而且大多数不过是匈奴人的仆从,如高车、句羊之族。
报到长安去,根本没有多少水花。
至于夺尉黎、龟兹之地,开疆拓土之功?
问问看当年,汉伐朝鲜,平南越,灭闽越的大将们吧!
夷狄南蛮膻腥之地而已,算不得什么大功。
更远远不如那位鹰杨将军,夺龙城,禅姑衍,封狼居胥山的威风!
更不必去与其擒其右贤王,逼降单于弟的斩首捕虏数万之众的辉煌战绩相比!
故而,李广利很清楚,此战拿下天山北麓,于他而言,至多算将功折过,弥补轮台之失。
但他欠下的欠债,可不止轮台失陷之罪啊!
矫诏、抗旨、软禁钦使,假传圣意。
任何一个拎出来,一旦坐实,都是死全家!
而抵消这些罪责,唯一的办法,就是拿出一场不亚于张子重漠北之战的大胜。
最好,擒杀李陵、先贤惮,全取西域之地!
也只有这样的胜利,才可以掩盖他本人的一切罪责,让朝堂与天子都看不到甚至主动为他洗地。
想到这里,李广利就将视线投向西方,投向更遥远的地方。
他招招手,将自己的亲信李哆叫到身边,问道:“派去与乌孙、大宛联系的使者,有回信没有?”
李哆答道:“将军,暂时未得回信!”
李广利闻言,眉头轻轻皱起,但还是道:“再探再报!”
“诺!”
望着李哆远去的背影,李广利轻声呢喃起来:“若能与乌孙、大宛取得联系,三国并击匈奴……”
他嘴角微微翘起来。
那可是他梦寐以求的东西!
三面夹击,而匈奴王庭主力不在,其西域部分,就会变成一块肥肉,为汉所食!
相信大宛人和乌孙人,肯定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这么大一块肥肉!
谁不想啃呢?
…………………………………………
数千里外,昆仑山之畔。
乌孙昆莫翁归靡勉力的挪动自己肥胖的身躯,走到一处石阶前坐了下来。
这里是乌孙人的圣地之一。
也是昆莫冬季驻所。
可惜,自乌孙先昆莫猎骄靡与汉盟好,迎娶汉公主后,匈奴人便将此地抢占。
直到如今,翁归靡才终于重夺了这个猎骄靡昆莫当初的圣地。
坐在石阶上,翁归靡嘿嘿的笑了起来。
笑的无比畅快。
明眼人都知道,匈奴人连此地都不守,让乌孙兵不血刃就夺回。
可见其虚弱与无力,已是超出想象!
错非匈奴积威日久,而乌孙内部争议极多,恐怕此刻他已率军南下,进入西域的膏腴之地,铸就王霸之基!
想到这里,翁归靡便有些不悦。
“昆莫,匈奴使者须卜折来了……”乌孙翕候屠安糜走过来,对翁归靡禀报道。
“须卜折?”翁归靡冷笑一声:“他怎么来了?”
但翁归靡想了想,还是道:“叫他来吧!”
须卜氏族与乌孙渊源颇深,当初奉冒顿单于之命,教导乌孙先王猎骄靡骑术的就是须卜氏族的须卜角遂。
后来,奉老上单于之命册立猎骄靡为乌孙昆莫,并辅佐猎骄靡将乌孙国土奠基的也是那位须卜角遂。
迄今,乌孙六翕候里,依然有一位出身于须卜氏族,代表匈奴的匈奴翕候。
对乌孙来说,想要避免匈奴的影响是不可能的。
因为匈奴与乌孙,就是一根藤上长出来的两条藤蔓。
乌孙上下,没有不受匈奴影响的人。
哪怕是翁归靡,也不能不对匈奴的使者,特别是须卜氏族来的人表示尊重,更不提来的这位须卜折还是如今乌孙的匈奴翕候须卜和的弟弟!
哪怕是为了乌孙国内的团结,翁归靡也不得不做个样子。
大约两刻钟后,一个穿着匈奴贵族传统服饰,戴着一顶圆毡帽的男子就来到了翁归靡面前,他微微弯腰对翁归靡表示敬意,拜道:“奉伟大的天神之后,大匈奴的左屠奢,日月眷顾的日逐王之命,匈奴大当户须卜折向您致敬,尊贵的白狼之子,乌鸦之神的眷顾者,伟大的昆莫!”
翁归靡冷哼一声,摆手道:“行了,大当户就不要在我面前装了!”
“几个月前,大当户的神情,我可还是记得的!”
当初,狐鹿姑率军来征讨先贤惮,先贤惮为了自保,与翁归靡约定共同对抗匈奴王庭,事成之后,先贤惮不止归还过去匈奴所占乌孙国土,还愿意与乌孙昆莫‘共治’西域。
结果,汉军直捣狼居胥山,狐鹿姑闻讯慌乱撤军。
这先贤惮屁股刚刚坐稳,便得意忘形,不止撕毁与他的约定,还让这须卜折在翁归靡与乌孙君臣面前耀武扬威,恐吓恫吓。
甚至扬言:“若昆莫不服,我主愿与昆莫会猎于赤谷!”
当时的情景,翁归靡可没有忘记!
如今,这须卜折又换了一副面孔来,翁归靡用屁股想都知道,这人又来忽悠他了!
须卜折听着,却是保持着微笑,道:“昆莫何必为前事计较……匈奴、乌孙,本是兄弟之盟,同气连声之邦,区区口角、嫌隙,不过夫妻争吵而已……”
“兄弟之盟?夫妻争吵?”翁归靡笑了起来,嘲讽道:“谁家兄弟有事,便忙着打杀?哪个夫妻吵架,就要杀人?”
“昆莫误会了……”须卜折笑道:“气话而已,昆莫何必当真?”
翁归靡冷笑了一声,问道:“大当户今日来此,到底所为何事?有话就直说吧!”
须卜折闻言,轻轻抚胸,拜道:“小使此来,乃是为乌孙未来前途而至……”
他抬起头来,看着满脸不屑的翁归靡,道:“如今,汉贰师将军,将兵十余万,挥师天山,我主集西域全力,正与之纷争,却闻昆莫将兵南下,一取昆仑,一取金山……”
翁归靡笑道:“正是如此,使者有何见解?”
他哈哈大笑:“如今,我已得昆仑、金山,正欲扬鞭南下,与汉军共猎贵主!”
须卜折听着,笑了笑,问道:“昆莫听说过,汉朝有句话叫‘唇亡齿寒’吗?”
“呵呵……”翁归靡浅笑一声,对须卜折的话不以为意。
须卜折自也明白,乌孙昆莫对自己和自己的主子的意见到底有多大?
但他依然不慌不忙的道:“昆莫可知,当初,朝鲜卫氏,南越赵氏、闽越余善是怎么亡的?”
“昆莫可知,汉人的脾性?”
“那汉人,讲大一统,讲天下混一,讲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
“若汉亡我主,西域为汉所有,昆莫之乌孙能得几日安生?”
他起身,直勾勾的看着翁归靡,道:“不瞒昆莫,以小使之见,一旦汉灭我主,乌孙便是其第二个目标!”
“汉人贪婪狡诈残暴霸道,昆莫总不会不知道吧?”
翁归靡这才终于正色起来,事实上,乌孙之所以至今没有大举越过金山和昆仑山,攻击先贤惮的西域重镇,便是因为担心一旦没有了匈奴为缓冲,汉人恐怕会对乌孙‘感兴趣’。
而汉人的霸道、残暴与凶残,西域各国谁不知道?
为了一个商人之死,汉人就敢远征几千里灭国。
为了一个使者之辱,汉天子就发动几十万人,连续四年远征一万里,打的大宛人哭爹喊娘,只好跪下来喊爸爸。
若汉占有西域。
谁还敢惹汉人?谁还敢在汉人面前装大拿?
怕是每一个人都得小心翼翼的伺候汉人。
翁归靡对此是很清楚的,因为,他是一个汉朝通。
对汉朝的文化、典籍、服饰、美食都非常推崇、向往。
但也正因为此,他很清楚,一旦乌孙与汉接壤,恐怕没事也要有事了!
汉朝的皇帝,或许不会对乌孙有什么意见,甚至可能对乌孙很有好感,会照顾乌孙。
但汉朝的那些将军们,恐怕每一个都会将乌孙视为他们封候拜将,光宗耀祖的途径!
灭国之功,会驱使那些人,日日夜夜的在西域挑事。
所以,翁归靡坐直了身子,看着须卜折,问道:“那么使者有什么高见?”
想叫他帮先贤惮?
门都没有!
没有继续打击先贤惮,已经是他给面子了。
更何况,乌孙哪里敢招惹汉朝?
说句不客气的话,哪怕现在翁归靡知道未来的情况,但他也不敢对汉有丝毫不敬。
因为,现在的情况是傻子都知道,汉匈争霸恐怕很快就要出结果了,而且汉朝胜利的胜算占据了七成以上。
一旦汉朝获胜,秋后算账,这清单一拉,整个西域的‘反汉贱种’都得死!
翁归靡绝不会希望自己和自己的子孙、国家也进入那个名单里。
须卜折却是看着翁归靡,轻声道:“我主的要求不多,只求昆莫坐壁上观,另外,准许贵国国内的匈奴部族参战,准许匈奴翕候的主力参战!”
匈奴翕候,本是匈奴人安插在乌孙国内的钉子。
这个势力,在过去百年,一直在乌孙国内兴风作浪。
更配合着匈奴嫁过来的左夫人,左右乌孙国政,影响乌孙内外事务。
便是当初的猎骄靡昆莫在世,也对这些人头疼不已,却又没办法解决。
谁叫乌孙是匈奴人扶持起来的势力?
便是现在,渐渐强大,摆脱匈奴掣肘,但这百年影响,岂是那么轻易可以消除的?
尤其是那匈奴翕候,名为乌孙之部,实则是匈奴人的傀儡。
借着这个名义,匈奴人多次插手干涉乌孙昆莫的继立之事。
如今,须卜折来此,希望让乌孙国内的匈奴部族与匈奴翕候参战。
这对翁归靡而言,其实是好事!
借此机会,一劳永逸的解决国内的一个长期与昆莫唱反调的恶心势力。
只是……
翁归靡抬头看向须卜折,问道:“本昆莫为何要答应呢?”
匈奴翕候虽然是匈奴人安插在乌孙国内的势力,其与匈奴更是有着数不清的联系。
但是……
百年下来,这些人也逐渐乌孙化,成为乌孙的一部分。
虽然在内部很膈应,但,若是失去他们,乌孙也会受伤。
毕竟,成年的青壮,无论在那里都是财富!
就听须卜折道:“回禀昆莫,我主愿以铁制宝刀、宝剑五千件,牛羊十万头,换昆莫应允此事,而且,战后匈奴翕候之兵也会如数奉还!”
第一千零七十二节 李陵的野望
延和二年秋九月十六。www.uu234.cc
尉黎国都渠犁城中的气氛,变得无比压抑、窒息。
“汉人已经夺下了星星峡,我们的牲畜与积蓄都没了……”先贤惮有气无力的瘫坐在座位上,神色沮丧而绝望。
没有了牲畜,尉黎的这两三万大军,马上就要面临缺衣少食的尴尬局面。
目前,大军之中储存的存粮,只够他们最多半月之需了。
换而言之,现在在尉黎的匈奴军队,已经到了必须撤退的时候。
因为,很快,大雪就会降临。
迟则一个月,快的话,可能明天就会下雪。
下雪对匈奴人来说,不算什么。
他们在漠北的时候,经历过比西域的暴风雪还要惨烈、强大的自然灾害。
有些时候,大雪会持续好几天,甚至半个月。
天气在这段时间中,将持续下降。
常常一场雪灾过后,匈奴人回头,就会发现,有无数部族消失在积雪之中。
他们和他们的牲畜的尸体,会在春天被发现。
但即使是这样,也依然有大部分人活了下来。
耐寒是匈奴人的天赋!
然而,耐寒归耐寒,若没有足够的食物,就算是虎豹也会在暴风雪里冻死、饿死!
“屠奢……”一个贵族起身道:“我们和汉人拼了吧!趁着现在我们还能作战,全部出动,去将那支汉骑消灭!”
“三万打八千,平均差不多四个人对付一个,汉朝人再强,也得死!”
其他人纷纷附议,道:“正该如此,而且,只要消灭这些汉人,那么我们失去的牲畜也可以夺回来!”
先贤惮听着,颇为意动。
现在的情况是,汉军突袭己方的骑兵,与其主力之间,相隔距离超过三百多里。
若是可以堵住他们,集中优势兵力,确实有机会吃掉后者。
先贤惮听着,却是摇头道:“哪有这么简单的事情!”
“八千汉军精锐骑兵……没有八万以上的主力,怎么吃的下?”
“浚稽山之战,为了包围不过五千汉军步兵,且侯单于集中了八万主力,连王庭精锐也派了上去,都差点没有吃掉……”
“如今,那八千汉骑可具是汉朝主力、王牌,三万骑兵,是啃不下来的!”
非但啃不下来,还可能会崩掉牙齿!
更不提,其主力就在三百余里外。
这边打起来,那边就会迅速动作。
到时候,包围不成,反被汉军包围就臭大了!
丢脸不要紧,丢掉尉黎的军队才是致命的。
“坚昆王……”先贤惮看向一直在自己位子上闭目沉思,不发一言的李陵:“大王现在有何办法?”
李陵闻言,睁开眼睛,看向先贤惮,然后起身行礼,道:“办法倒是有一个……”
他想了想,才接着说道:“不过,此法可能会冒很大风险!”
“坚昆王不妨说说看……”先贤惮勉励打起精神道:“再差也不会比现在更差了!”
李陵上前道:“如今,我们只有一条路可以走!”
“退却是等死!”他看着在坐的其他匈奴贵族大声说道:“我们能退去那里?”
“一旦尉黎、龟兹丢失,天山北麓不复为我所有,汉军就可以长驱直入,进入僮仆都尉的辖区甚至是整个西域的富饶、膏腴之地!”
“到那个时候……”
李陵眼中闪烁着恐惧,比起匈奴人,他更害怕面临那样一天。
因为那意味着,他自己的失败,彻彻底底的失败!
作为叛徒,他和他的家族将从此彻底钉死在耻辱柱上,永世不得翻身!
别说像伍子胥那样了,恐怕最终的结局,再好也不过是和历史上的月氏人一般,夹着尾巴,带着部众逃离这块土地,并永生永世没有归来之期!
那是不可接受的!
李陵也绝不会接受那样的命运!
他梦想着有一天可以回归故里,梦想着有朝一日,青史之上自己的名字可以和伍子胥并列。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作为一个背叛之臣,夷狄之王,为天下唾弃,万世诅咒!
子子孙孙,祖祖辈辈都不得翻身!
而要完成这个梦想,匈奴便不能灭亡。
至少,在其彻底汉化,成为塞外中国前不能灭亡。
只有这样,他才有机会像伍子胥那样洗白自己。
从投奔夷狄之人,背主之臣,变成一个真正的人。
可惜,这样的梦想,实在是太遥远了。
遥远到李陵几乎没有机会在有生之年看到梦想成真的那一天。
他只能等,等到他的儿子、孙子甚至曾孙那一代,才有机会成真。
但他依然不放弃。
因为这是他唯一仅存的最后希望了。
像伍子胥一样,当一个堂堂正正的大丈夫、大英雄,在历史上留下自己光辉的名字,而非遗臭万年!
但现在,这仅有的希望,也将可能破碎。
这使得李陵不得不竭尽全力来阻止,推迟、延缓那梦魇一般的命运来临!
而其他匈奴贵族,听着李陵的话也都陷入沉寂。
他们不傻,自然知道李陵的意思。
失去天山北麓的尉犁、龟兹,等于匈奴拱手将这天山北麓,这最后阻挡汉朝进军西域腹地的天然屏障拱手让给汉朝人。
从此汉朝军队可以畅通无阻的从这些地方,进军整个西域。
最终的结果必然是整个西域的易手!
更要命的是,现在他们还是孤军奋战!
漠北王庭主力至少在明年夏天以前不可能支援过来!
他们也没有力气支援西域了。
母阏氏、屠奢萨满、狐鹿姑单于以及四大氏族,如今在漠北上演着一出出精彩绝伦的好戏。
他们合作又互相争斗、彼此插刀。
因为他们的缘故,现在整个王庭四分五裂,没有任何人再能像过去一样,可以一声号令便点起所有部族的大军南下来援。
而,汉朝也不甘寂寞,在其中插了一手,他们扶持并册立了从前的姑衍王虚衍为单于,并打算将这位可耻的叛徒送去漠南的旧龙城,让其在当地登基。
这样一来,漠北的王庭更不可能支援他们了!
“那依坚昆王之见,我们该怎么办?”先贤惮心腹,身为其日逐王本部的右大都尉的呼衍奢问道。
“很简单……”李陵深吸一口气,露出笑容,将他的疯狂计划坦露出来。
第一千零七十三节 赌注(1)
峡谷已经恢复了平静,汉军开始将俘获的牲畜群整理起来,并将其中的战马、犍牛、橐他等价格昂贵的战利品集中在一起,打算将这批战利品通过白龙堆送回楼兰。UU小说www.uu234.cc
唯一的问题是白龙堆迄今依然在亲匈奴的车师人控制下。
想要无害通过,确实有些困难。
但也只是困难罢了。
当年汉军可以扫灭车师的前身姑师,并将之肢解。
如今,自是可以轻松扫平车师那点兵力。
李广利站在峡谷的上方,眺望着尉黎方向,遥想着存在于数百里外,不在视线中的天山雪山的轮廓。
此刻,他踌躇满志!
一如当年大宛战争结束后的情况!
因为,过去数十年的战争阐述了一个清晰不过的数据自汉匈交兵以来,汉军从未输过任何一场在截获匈奴辎重后的战争或者战斗。
匈奴人的辎重,就是他们最大的软肋!
打掉其辎重后勤基地,就等于砍掉了他们的手脚。
“将军,斥候报告说,白龙堆方向的通道已经开辟了!”李哆走到李广利身边禀报道:“车师王的军队,已经从白龙堆撤退!”
“算他识相!”李广利冷笑一声,道:“若其敢拦路,本将必去其国都一游!”
李哆听着,也是笑了起来。
对汉而言,西域诸国,统统是臭鱼烂虾!
这些小国,只要离开匈奴,就不会自行走路了。
如今,汉军击破匈奴的辎重所在,车师人只要不傻就该知道怎么做了。
“李将军!”李广利回头看向李哆,问道:“足下觉得,若足下是先贤惮或者李陵,此刻会做何选择?”
他饶有兴致的问道:“是率军西撤,还是要在尉黎负隅顽抗呢?”
李哆听着,笑了起来,答道:“启禀将军,以末将之见,应该是前者……”
“打到如今,匈奴还有什么胜算呢?”
“没了辎重,寒冬又将至,再不走,就得在尉黎过年喽!”
李广利听着,神色却没有李哆这么轻松,他摇摇头道:“若是其他人,或许是这样……”
“但那是李陵!”
“李少卿啊!李少卿的性格,将军难道忘了?”
“当初浚稽山之败的缘故,将军还记得吧?”李广利抬起头,眺望着远方,意味深长的道:“世人皆以为吾嫉妒贤能,打压后起之秀……”
“哼!”李广利握住自己的剑柄,冷笑起来:“吾若果真嫉妒贤能,打压后起之秀,李少卿安能在酒泉安稳练兵?”
李哆听着,低下头来,默然不语。
作为当事人,李哆很清楚当年的内幕。
二李之争,确实存在。
李广利不喜欢李陵也确实是事实!
但问题在于,除了古代的先贤、圣人,换其他任何人在李广利的位置上,也不会喜欢李陵!
为什么?
看看当时长安的舆论吧!
贰师将军不过都尉之才,奈何陛下拔苗助长的言论甚嚣尘上的时候,李少卿年轻有为,才华横溢,国家栋梁,社稷希望的言论满天飞!
傻子都知道,这是有人故意拉李广利当垫脚石来抬高李陵。
这种操作,若都不能激怒人,那李广利也就太没丈夫之气了!
然而,李陵奉诏来河西后,李哆知道,虽然河西诸将上下,都是气愤不已,愤恨不平,有意无意的打压和限制李陵。
但是,自己的将主李广利却并未直接表示和授意做那些事情。
至多只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有意纵容部下的行为罢了。
不然,真的要是李广利出手打压。
李陵能在酒泉有安稳日子过?
也不看看这河西上下听谁的?
就这,李陵还隔三差五就派人回长安打小报告,在天子面前告状,陈述河西诸将的打压行为。
和个小孩子一般,打架打不赢,就回家找家长,简直是丢人!
若天下部将都这样,那么国家还要不要打仗了?
干脆天天在长安扯皮得了!
军人,说到底,还是要看军功。
打的赢,砍的人头多的,就是牛b!
谁行谁上,不行别bb!
当然,李哆也承认,李陵确实有本事,在酒泉数年练兵,硬生生的将那五千丹阳兵,练成了不下北军六校尉的精锐!
想到这里,李哆就忍不住叹道:“李少卿确实是太犟了!”
“浚稽山之败,其性格要负主要责任!”
当初天汉二年,李广利亲率三万精骑,发起天山会战。
这个战役,本来就没有李陵什么事情。
也根本没有分配给他什么任务!
若说有,那就只是守备酒泉,谨防匈奴骑兵自龙勒水而来。
结果,李广利大军刚刚出塞,李陵自己就跑回长安,在天子面前主动请缨,主动请缨这是好事!
年轻人嘛,有气敢为,想要去战场上见识见识没有关系。
天子也愿意让李陵的部队出门去和匈奴打个招呼。
于是,就同意了,但只愿让李陵负责李广利大军的辎重后勤安危,担任一个后勤官。
这个任务,很重要,非常重要!
可以说关系大军胜败,决定战争前途都不为过!
而且,年轻的将军和新军,第一次出塞,用这个练手最合适不过了。
但李陵不干啊!
他怎么肯给一直被他拉踩的贰师将军打下手?
那岂不是承认他不如那‘不过都尉之才,奈何陛下拔苗助长’的李广利了?
一旦实现,那不就人设崩塌?
所以,李陵坚决不同意,在天子面前动员了一切关系。
更扬言夸口说:“臣所将皆荆楚勇士,奇材剑客也!力扼虎、射命中!愿得自当一队以分单于兵!”
牛皮都吹上天了!
朝野内外的人,也都纷纷拱火。
特别是当时的丞相公孙贺,更是在一边推波助澜,一副唯恐天下不乱的样子。
在这些人的共同努力下,天子总算点头,同意李陵的请求。
但……
为了让年轻人冷静冷静,所以就泼了些冷水:“毋骑与汝!”
当时,汉家太仆衙门在公孙贺父子这对活宝的几十年的作下,已经一片混乱。
连供给贰师的三万骑兵的马匹都有些力不足心。
还是李广利自己派了人在太仆衙门里天天催,才好不容易凑齐了两万匹战马,又从河西诸部、藩属、义从部族之中征调了三万匹,才勉强凑够了天山会战的骑兵所需。
而李陵有什么呢?
他除了年轻气盛,眼高于顶,什么都没有!
至少在李哆看来是这样的。
然而,他却犟的很!
面对天子那么直白的表述,他居然敢当庭立军令状!
李哆迄今记得当初听到这个消息时,他的第一反应李少卿完了!
军令状是可以随随便便立的吗?
那是大将久攻不克时,鼓舞士气的杀手锏!
也是背水一战,破釜沉舟之际,才会考虑的东西!
毕竟,一将之主,不能只想自己一个人的得失荣辱,还得考虑全军上下,以及这几千、几万几十万士卒将校的父母妻儿兄弟姐妹!
没有考虑清楚,没有十足的把握,就将自己和所有部下的生死荣辱都压上去的人,不是蠢就是坏!
至少,李哆觉得自己永远不会拿这些事情开玩笑。
那可不是一个两个人,而是几千几万几十万,以及这些人背后的家族、父母兄弟妻儿姐妹的悲欢离合。
战争,不是在长安城里玩斗鸡走狗,输了也不过输掉些钱,至不济输掉自己的所有。
战争要是赌输了……
也是这个缘故,李哆一直不大赞同李广利的冒险行为。
只是,胳膊拗不过大腿,他的反对意见根本无足轻重。
而后来的事情,天下人基本都清楚了。
准备不足,缺乏战马,缺乏情报,又带着长安的巨大压力,李陵匆忙出塞。
结果刚出居延,就在浚稽山被匈奴主力堵住。
八万打五千,李陵的部队虽然作战勇敢,虽然奋勇杀敌,但还是难逃败亡的厄运!
五千忠魂,埋骨浚稽山的群山之中。
连带着五千个家庭,伤痛至今。
而始作俑者,却拍拍屁股,在匈奴做起了坚昆王、右校王,成为了匈奴单于的女婿、妹婿……
现在更站到了汉军的对立面,帮着匈奴人攻陷了汉家城池。
就这样一个人,还有脸吹什么‘大丈夫’,自诩什么‘当代伍子胥’?
伍子胥要是九泉之下有知,恐怕要气的爬起来,将他打死!
想着这些,李哆就忍不住叹道:“李少卿,赌徒也!”
“不撞南山不回头!”
李广利点点头,道:“正是!面对他,永远不要怀疑……他会做出怎样的事情?!”
“以他的性子,他一定会赌的!”
“而且会赌的很大!”
以李广利的了解和分析来看,李陵这一次,恐怕有多大会赌多大!
反正,崽卖爹田儿不疼!
哪怕赌输了,他也可以拍拍屁股,回漠北继续当他的坚昆王、单于妹婿。
若是赌赢了!
那他就赚大了!
匈奴的救世主,汉朝的复仇者,李广利克星……
一下子,他就能实现当年未竟的事业了踩着李广利上位!
想到这里,李广利忽然笑了起来,对李哆道:“李将军啊,吾现在倒是很期待!”
“李少卿会拿什么当赌注呢?”
现在,想要诱他李广利上钩咬钩,去冒险。
可一定得拿出具有足够吸引力的赌注!
这赌注必须大,大到李广利本人再理智都会疯狂的地步!
否则……
万一,李广利见好就收,而严冬又很快来临。
李陵不就得和他的部队,在暴风雪之中,饿着肚子,回到天山以西的盆地去?
李哆听着,也笑了起来。
………………………………
渠犁城,李陵披着一件厚厚的狐裘大衣,在自己的亲信心腹的簇拥下,走在城市的街道中。
天气已经越来越冷了,现在晚上,哪怕在室内,若是不烧火,不靠近火炉,即使穿的再多,也会冻得瑟瑟发抖。
渠犁城内的尉犁军民,显然在这样严寒天气下,有些难受。
每天都有人的尸体被抬出去掩埋。
而且,随着时间的延续,冻死者的数量与日俱增。
有些时候连白天都有人被冻死!
没办法!
匈奴大军驻扎在此,而且,还有着军队源源不断的赶来。
数万大军的吃喝拉撒,飞快的消耗着这个小国国都不多的资源。
而资源被匈奴人消耗了,留给渠犁军民的就少之又少了。
无论是吃的食物,还是生火取暖的燃料,甚至干净的水,都在远离尉黎人。
连尉黎王也占不了多少,只能在王宫里瑟瑟发抖。
但李陵对此熟视无睹。
他出生于陇右将门,从小就是含着金钥匙出生的。
与绝大多数人都不是一个世界的。
而且,他的人生成长轨迹,一帆风顺。
在浚稽山之败前,他连挫折都没有遇到过。
指望他有什么同理心,就和指望虎豹不吃牛羊一样可笑。
要知道,他连老家成纪的乡党,都未必放在心里。
何况是这尉黎小国寡民?
在李陵看来,只要能有作用,尉黎人死光了都没有关系!
故而,他冷眼着这尉黎国都的凄惨景象,眼中毫无感**彩,一如他当年在浚稽山中,冷眼看着那些可怜的妇孺,被他的执法队逐一斩首的时候。
他心中只关心一件事情他要的东西,什么时候送来?
“大王……”远远的,传来一个声音,李陵回过头去,就见一个匈奴贵族策马而来,来到他面前,翻身下马,拜道:“大王,轮台所俘的汉人俘虏,已经在从龟兹转运而来的路上!”
李陵闻言,点头道:“善!”
“请转告屠奢,一切马上开始按计划进行!”
“您的意志!”那人磕头再拜,转身上马而去。
李陵目送着后者的身影,消失在远处,嘴角闪过一丝残忍的笑容,就听着他用微弱的声音低声呢喃道:“在战争这样危险的事情里,由仁慈而产生的错误思想最为有害!”
“不顾一切,不惜流血的使用暴力的一方,在对方不同样这样做的时候,最为有利!”
“战争是一种暴力行为,而暴力的使用没有限制!”
他微微笑了起来:“真是至理名言啊!张蚩尤,张鹰扬……”
第一千零七十四节 赌注(2)
一天后,李陵就在渠犁城里见到了第一批被送来的汉军战俘,大约千余人左右。www.uu234.ccwww.uu234.cc
基本都是轮台失陷后被俘的士兵。
这些人,在匈奴骑兵的监管下,被集中到了城内的王宫里。
尉黎王宫很小,塞进去这一千多战俘后,就人满为患了。
李陵带着人,在王宫外面打量了一会,没有进去,只是吩咐道:“好生照看这些人,不得随意刁难、折辱!”
“尤其是将官、贵族,不可怠慢!”
“您的意志!”一个匈奴贵族低头领命,对此没有什么意见。
汉匈交兵,已有数十年,数十年的大战,使得两国在如何处置战俘问题上,有了共识。
汉俘得匈奴贵族,会好生照料,甚至给与高宅大院。
若肯投降,更是愿以高官厚禄相待。
匈奴这边也是一般。
甚至更夸张!
只要肯投降的汉家将官、贵族,统统是高规格对待。
在汉只是校尉、都尉的人,到了匈奴,封王、娶四大氏族的高阶贵族乃至于单于女儿的人,数不胜数!
就算是不肯投降,只要不作妖,不搞事,也能在匈奴国内,混一个贵族待遇,除了起居活动受限,其他方面甚至比一般的王庭贵族还潇洒。
酒肉管够,穹庐宽敞,甚至还提供暖床女人这些女人的地位还不低!通常都是贵族之女!
这是两个巨人间的潜规则。
打归打,但有底线。
李陵却是松了松衣襟,回头看了一眼尉黎王宫内的情况。
一千多战俘,被集中安置在王宫的花园和过道上,并在那些地方扎起穹庐。
七八个人挤在一张破破烂烂的穹庐内,而贵族和军官,则享有单独一个穹庐的待遇。
李陵看着这些人,神色复杂。
“大王,丁零王的使者来了……”一个贵族走到李陵面前禀报道。
李陵闻言,神色终于有了些亢奋。
丁零王卫律,是他在匈奴最好的朋友,同时也是他目前最重要的盟友没有之一!
甚至可以这么说,现在,先贤惮和狐鹿姑都不如卫律重要。
有卫律在,无论如何李陵都有着退路和腾挪的空间。
更重要的是卫律现在还在代替着他,控制着狐鹿姑交托给李陵的王庭骑兵。
那是一支无比重要的力量!
“去将使者请到我穹庐里,不要声张……”李陵低声说道。
半个时辰后,李陵就在自己的穹庐里,见到了卫律派来的使者,同时也是他的熟人王竟!
此人曾是汉九原东部校尉,三年前犯事后逃亡匈奴,并成功的混到了高层。
“大王!”王竞见到李陵,顿时激动了起来,他立刻上前拜道:“丁零王托我向大王问好!”
“贤弟请起!”李陵上前扶起后者,将他带到穹庐内的一个屏风后,屏退左右,并命人不让任何人靠近自己的穹庐。
待到这穹庐安静下来,李陵就问道:“如今王庭情况如何?”
“大王,丁零王此番特命我来此,就是要向大王交代王庭情况的……”王竞忽然用着陇右成纪的方言说了起来。
听着王竞的诉说,李陵眼中闪现出复杂的情绪。
王竞所言,目前王庭那边,简直是乱成了一锅粥。
自李陵离开后,王庭内部,四大氏族就纷纷遣使来西域,与先贤惮交通。
但是,在内部,彼此勾心斗角,一刻都没有停过。
而那位屠奢萨满,则见缝插针,一会联合孪氏打四大氏族,一会又联合四大氏族合怼孪氏。
单于狐鹿姑的身体情况,看似好转,实则只是表象。
就上个月,狐鹿姑就卧榻十余日。
只是这些事情都被瞒住了,连孪氏的人也不知道详情,也就卫律清楚其中细节。
听完王竞的介绍,李陵忍不住皱起眉头来,想了想,他用成纪话问道:“丁零王令贤弟来此,可有什么话要转达?”
王竞闻言,看了看李陵,然后小心翼翼的凑到李陵耳畔,轻声低语:“丁零王命吾前来,问大王一句话……”
“当年汉高见秦始皇车驾,曰:大丈夫当如是哉!”
“大王……”王竞小心翼翼的说道:“可有雄心壮志?”
李陵听着,猛地瞪大了眼睛,盯着王竞。
汉高见秦始皇车驾后,待其驾崩,便斩白蛇起义,底定汉家社稷基业。
卫律的话,隐藏的信息已经足够明显了。
而如今的匈奴局势,也确实存在这样的机会!
随着狐鹿姑病情复杂,威望下降,控制力日渐减弱。
屠奢萨满与母阏氏,联合四大氏族、孪氏在漠北舞的飞起。
所有势力,都在争夺着权力,彼此间隙和仇怨日增。
而,作为狐鹿姑的继承人,左贤王先贤惮却又被汉军拖在西域。
甚至面临着随时可能一败涂地的命运!
于是,匈奴的命运,实际上掌握在了作为外来者的李陵、卫律集团手里。
因为他们两个除了各自拥有着一支属于他们的军队外,还控制着一个庞大的汉朝降将、叛徒集团势力。
这个集团,在过去数十年的汉匈战争中,稳步扩大,迄今已经差不多有上千人之多,这些人分布在匈奴各个势力中,熟悉匈奴上下,各部情况。
换而言之,他们已经拥有了抢班夺权的能力!
只要狐鹿姑一死,先贤惮再出点什么意外。
单于庭内外,所有势力就都得巴结他们。
更妙的是狐鹿姑的继承人,其长子壶衍与次子虚闾权渠都在两人的掌握中。
这使得他们,完全可以挟单于以令天下!
就像春秋早期的郑国和中期的晋国一样,将单于变成自己的傀儡。
想到这里,李陵就低下头来。
他不得不承认,卫律这次带来的口信,他真的动心了!
给人当臣子,做的再好,也有鸟尽弓藏,兔死狗烹之时。
哪里有自己掌握命运来的好?
只是……
李陵抬起头,看着王竟低声问道:“四大氏族与屠奢萨满、母阏氏怎么办?”
“四大氏族是什么样的,大王还不清楚?”王竟笑着说道:“有奶就是娘,只要能保证其权益,并且给一个交代,大王以为,四大氏族会是什么忠臣?”
匈奴的四大氏族,从来不是匈奴的忠臣!
相反,他们是孪氏的敌人!
从冒顿至今,匈奴的王族与四大氏族的摩擦、分歧甚至争斗、搏杀从来没有少过。
大部分王庭叛乱,皆是四大氏族的人搞起来的。
只不过,那些家伙在失败后,就将失败者开除出氏族,然后拼命跪舔单于。
而且,这些家伙还是相当聪明的识时务者!
每次孪氏内讧,谁打赢了,他们就跪舔谁。
像尹稚斜单于政变,且侯单于废先贤惮为日逐王,都有他们的影子。
这些人是天生的骑墙派。
若卫律和李陵想要取代孪氏,他们可能会拼死反抗,但若只是扶持一个小孩子,那他们恐怕只会思考怎么占便宜的事情!
这就是现实!
“至于那屠奢萨满、母阏氏……”王竞忽然嘿嘿的笑了起来:“若是不识相,恐怕屠奢萨满就要蒙天神感召,母阏氏殉难喽!”
手里连兵都没有,只靠一群牧民和几个小部族的残疾势力,假如不是狐鹿姑要利用他们,早就被铲除干净了。
李陵听着,心里面自是动心不已。
只是……
“若是如此,吾等岂非有愧先单于?”李陵喃喃自语着。
且侯单于对他和卫律都是非常不错的,可以说的上是解衣衣之,推食食之,待之以国士。
人家如今尸骨未寒,其子也还活着,就惦记别人子孙,李陵感觉有些愧疚。
“怎么会?”王竞道:“吾等如此,正是为先单于报恩纳!”
“如今,单于身体每况愈下,而先贤惮这个逆贼却可能登基为单于……”
“其若登基,大王以为先单于的子孙还能活几个?”
草原上,素来有规矩,若是旁支上位,必定会将其取代者的子孙赶尽杀绝!
尹稚斜单于就将军臣的子孙,全部杀光,哪怕是怀孕的妇女也没有放过!
只有一个余单逃亡汉朝,得以幸免!
李陵这才终于点头,道:“既是如此,为了大义,吾等不得不如此行事!”
而内心,却是忍不住的激动起来!
匈奴之主的诱惑实在是太大了!
而这个机会,更是千载难逢!
他微微坐在位子上,挺直胸膛,道:“吾当为周公,卫兄当为召公!”
武王早崩,周公、召公辅佐成王即位,开创成康盛世的基业。
而对李陵来说,掌握匈奴大权的好处,可以使得他有机会将这个塞外夷狄之国汉化。
让匈奴人用中国文字、服章、制度。
到得功成之日,李氏家族说不定可以替孪氏而为匈奴之主。
如此,他的罪责,自然也可以轻松洗白。
史书上的地位,更是可以直追泰伯。
…………………………
送走王竞,李陵轻轻的吁出一口气。
然后他转身看向自己的左右心腹们,问道:“使者来此的事情,屠奢知道吗?”
“回禀大王,屠奢已知!”一个人上前答道。
“哦……”李陵轻轻一笑,道:“我欲去拜会屠奢,请去通传一声!”
李陵知道,现在当务之急,还是得去安抚先贤惮,至少让他消除疑虑。
对此,他早已经打好了腹稿。
只是……
李陵抬起头来,看向远方。
在今天以前,他内心还是忐忑不安的。
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赌的太大了?
但现在……
他充满信心!
甚至,内心只有一个想法加大力度!
因为,无论输赢,他都是稳赚不赔的!
赌赢了,报仇雪恨,更可以狠狠的打那个老皇帝的脸,让他后悔当年诛杀自己的全族。
更可以向天下证明他自己的实力!
赌输了,也没有关系。
汉人是不可能在一时半会,就占有西域的。
匈奴在西域经营日久,哪怕一时败退,只要缓过劲来,终究可以卷土重来!
而他更是可以趁机,铲除一个夺权路上的对手!
故而,李陵无比自信的带着自己的部下,走向先贤惮的穹庐。
…………………………………………
经过数日跋涉后,张越率领鹰扬旅,终于穿越了整个北地郡,抵达了安定郡境内。
安定,本是北地郡的辖区。元鼎三年才与北地分家,但在实际上,人们约定俗成,依然将安定视为北地的一部分。
而安定郡的析出,是汉家为了适应新时代的战争需要而做出的改变!
盖,安定郡直接与联系汉家通向河西走廊的回中道相连。
在骠骑将军霍去病夺取河西四郡后,汉家就在此投入重资,拓宽和加固回中道,尤其是固原-令居的通道。
使得这条通道,成为了从内郡出发前往令居的最主要道路。
虽然这条路在实际上,只是一条夯土路,而且道路崎岖,远不能与驰道相比。
汉军走在其中,也很艰难。
行军速度慢到有些无法接受,平均每天才能走六十里。
张越索性便带着随行的贵族子弟和富商代表们,轻车简从,先期出发,赶往令居去与范明友汇合。
一路北上,在秋九月十四,渡过黄河,从回中道转入河西地区。
这条路也是当年张骞出塞走过的道路,沿途风景秀丽,山河壮观,崇山峻岭,高山涧谷,看的无数从长安而来的贵族子弟啧啧称奇。
而偶尔发现的一些猛兽踪迹,更是让这些家伙玩心大起,于是,组织起了一场场狩猎。
每天都有人带回猎杀的虎豹狼熊、麋鹿、野牛等猎物。
甚至还有人抓到了野马!
不得不说,西元前的河西的自然资源,真的是丰沛无比。
这些人玩的自是开心无比,觉得比长安好玩多了。
特别是那些猛兽,让这些长安来的公子哥纷纷表示够意思。
毕竟,他们在长安可找不到这么凶猛的猛兽。
兽圈里圈养的虎豹,与野外的野兽一比简直是弱鸡!
而猎获这些猛兽,也足以让他们有一个吹牛逼的资本。
于是,他们将这些猛兽的皮毛以及标志性的头骨、牙齿都保存下来,并准备未来挂到自己家里,成为炫耀的资本。
对此,张越非常支持,甚至鼓励他们这样做。
就这样一路走走停停,花了三天时间,前方的雪山已映入眼帘,令居快到了!
第一千零七十五节 赌注(3)
先贤惮的穹庐,建在渠犁城外。www.uu234.cc
匈奴人的传统,就是不住城市,只住穹庐。
这不仅仅是习俗,也是宗教信仰。
匈奴人信奉的原始萨满教,讲究的是朝拜日,暮朝月。
其贵族与首领,每天都需要向日月顶礼膜拜,祈祷天神庇佑。
李陵抵达时,先贤惮正率着他的心腹们,在进行拜月仪式。
此刻,天色渐黯,北风呼啸着穿过山谷,在远方发出阵阵呜咽。
李陵站在旁边,静静的等候着。
过了一刻钟,先贤惮终于结束了仪式,从地上站起来,然后回过头,看着李陵,嘴角微微溢出一丝笑容:“坚昆王可有事情?”
李陵笑了笑,走上前去,道:“今日,丁零王使者来见臣,与臣说了王庭之事,臣以为事关重大,特地来知会屠奢……”
先贤惮收敛笑容,严肃的点点头,道:“坚昆王还请入帐说话!”
于是便带着李陵,走入穹庐内,同时命手下退下,只留最核心的几个人。
“王庭发生了什么事情?”先贤惮带着李陵,并让其坐到自己对面,两人盘膝而坐后问道。
“启禀屠奢,王庭的情况现在很是复杂……”李陵正色答道:“丁零王告臣曰:单于身体日渐不妙,而母阏氏与屠奢萨满狼狈为奸,蛊惑王族与四大氏族争斗,情况有些不妙!”
于是,便捡了王竞所言的几个事情说了一下,这些事情基本都是四大氏族与孪氏以及母阏氏、屠奢萨满之间的骚操作。
先贤惮听着,神色微微一凛,叹道:“我亦知王庭之事颇为复杂,却不想糟糕到这个地步……”
他在王庭,自然也有眼线,四大氏族的高层甚至孪氏的高阶贵族也会通报他相关情报。
只是那些人,自然会撇干净自己,将责任都推给对头。
李陵所言的情况,在先贤惮看来,才是正常。
王庭……没有一个好东西!
所以,他沉声怒道:“待我即位,必肃清内外,重整匈奴上下!”
如今的王庭,实在是太乱了!
乱到,哪怕隔着几千上万里,先贤惮都有种回去砍人的冲动。
“屠奢英明!”李陵低头说道。
心态改变后,李陵的思维与想法也完全变了。
若在过去,说不定他会因为先贤惮的这个表态而有所振奋,甚至产生些辅佐对方,中兴匈奴的心理。
但在现在,他心中却没有一丝一毫的类似念头。
有的只是冷眼旁观的淡漠以及……类似于高高在上,俯瞰凡世的神灵一般的视角。
因为,李陵知道,自己是必赢的!
而输家则会出现在李广利和先贤惮之间。
李广利输,他声名鹊起,成为匈奴上下内外都敬仰和膜拜的大将,这样他的操作空间就会变得非常大!
而先贤惮输,那就更妙了。
这个最大的威胁将彻底退出匈奴政治舞台。
届时匈奴失西域,国中慌乱,而彼时主少国疑,他与卫律就可以假辅政大臣的名义,控制匈奴,并徐徐图谋西域。
李陵有信心,依靠自己与卫律的谋划,重新将匈奴强大起来!
当然,对李陵来说,其实最好最符合他念头与想法的还是李广利输。
这虽然会导致先贤惮的威望增高,但两虎相争,先贤惮即使赢也只会是惨胜。
而他,则可以借此机会积累无数威望,打下厚实的基础。
说不定,在未来可以安排先贤惮。
想到这里,李陵就问道:“屠奢,龟兹、危须与焉奢、莎车诸国的兵马,什么时候可以抵达?”
“我已经下令了……”先贤惮道:“至迟数日,各国兵马都将汇聚于此……”
“只是……”先贤惮看着李陵,有些不是很放心的问道:“您真的有把握吗?”
先贤惮说完,直勾勾的看着李陵。
李陵呵呵的笑了笑,道:“屠奢放心,只要李广利上当,我军胜算至少在四成以上!”
“才四成?!”先贤惮有些不是很满意。
“四成已经很高了!”李陵道:“屠奢当知,当初余吾水会战前,先单于估算的胜率不过五成而已!”
先贤惮听着,顿时低头沉默起来,良久才叹道:“坚昆王所言极是,四成已经极高了!”
自漠北决战后,汉匈两国的战争,就基本沦为一边倒汉军压住匈奴打。
而且,几乎和按在地上摩擦没有区别。
在很长一段时间内,匈奴军队都不敢南下,只能靠着龟缩在漠北,借着天险逃避汉军的打击。
李广利伐大宛的时候,匈奴军队甚至只敢怂恿像轮台、尉黎、扶乐这等傀儡去招惹汉军。
由此可见,匈奴在汉军面前的弱势。
没办法,真的是打不过!
哪怕兵力数倍于汉军,也可能被汉军骑兵狠狠咬上一口,甚至被咬的遍体鳞伤!
儿单于当初倾举国之兵打光禄塞,结果连命都丢在光禄塞下,就是最好的证明!
这样想着,先贤惮就对李陵郑重一拜:“那么一切就都拜托大王了!”
“匈奴国运,兴衰、命运,尽付大王!”
李陵赶忙拜道:“屠奢厚爱,臣唯粉身碎骨以报!”
………………………………
望着李陵的身影,慢慢消失在穹庐内,先贤惮脸上的神色,开始凝重起来。
“情况和坚昆王所言可有出入?”他问着一旁的亲信,他的左大当户兰氏的兰衍辛。
后者微微上前,低声道:“启禀屠奢,出入不大,王庭方面回报的情况与坚昆王所言,差不多相同,只是,单于的健康情况,奴才还是第一次知道!”
“哦……”先贤惮点点头,道:“看样子,这位坚昆王还真的是忠臣?!”
听着他的话,左右都陷入了沉默。
忠臣?!
好吧,这个概念对匈奴人来说,和天书一样陌生。
匈奴历史上,就没有忠臣。
以部族、氏族为主干的匈奴帝国,在实际上是一个部落联盟。
王族孪氏是盟主,而四大氏族及诸别部、部落是成员。
部落联盟内部,时时刻刻都在上演着联盟-背叛-联盟-插刀的戏码。
哪怕是部落、氏族内部,亦是如此。
不相信的,拉开汉匈两国招揽的双方高级贵族、军官降臣名单看看就知道了自两国交兵以来,汉降匈奴者,自校尉以上,不过百十人而已。
其中,绝大部分,皆为兵败被俘后投降。
且大多数降臣、降将的出身,皆是汉之义从、藩属、降将。
譬如已故的赵信(匈奴人),现在的卫律(乌恒人)。
像李陵这般出生高贵的汉朝大将,数十年来就这一个孤例!
其他人……
哪怕是被俘,也会想方设法的逃回去!
李广是这样的,赵破奴也是如此。
逃不掉的人,宁肯死都不会给匈奴卖命!
而匈奴呢?
休说是元光后,汉匈战略格局颠倒,汉强匈奴弱,那一批批自带干粮的带路党,在王庭天天寻思着跪舔汉人的亲汉派以及实在忍不住干脆起兵造反的高阶贵族了。
便是在那以前,匈奴强盛压着汉朝打的时代,‘倾慕’中国的匈奴贵族,也是一茬茬的出现。
汉景帝有八部族归汉,汉太宗甚至出现了单于的近臣,带着一万多人‘投奔’王化的奇葩事情。
故而,先贤惮听着兰衍辛的话,嘴角忍不住溢出一丝冷笑:“姑且当他是一个忠臣吧……”
他悠悠说道:“但那也不过是且侯与狐鹿姑的忠臣!”
在先贤惮眼中,李陵是一个巨大的威胁!
特别是轮台之战后,先贤惮一夜之间发现,自己的部族里,有许多人开始崇拜和敬畏李陵这个坚昆王。
甚至连西域诸国的国王、贵族们,也明显更敬畏和亲近李陵这个外来户。
那让先贤惮产生了极大的忌惮与危机。
只不过他分得清轻重缓急,知道如今这个时候决不能与李陵产生分歧。
但……
若是登上单于宝座后……
那就不一样了。
李陵,终究是汉人,而且是且侯单于留给狐鹿姑的辅佐大将。
而先贤惮更听闻了,狐鹿姑当初曾在退兵路上,将其子虚闾权渠托付给李陵照看。
仅仅是这个事情,先贤惮便容不下李陵了。
匈奴的单于之争,从来血腥残忍。
篡位者,必定会和遥远的非洲大草原上篡位的雄狮一般,必定会想尽办法咬死、吃掉前任统治者的孩子。
而且,其手段远比猛兽血腥。
哪怕是女人,篡位者也不会放过!
冒顿大单于杀头曼单于,就将头曼单于的孩子他的兄弟姐妹尽数斩尽杀绝!
尹稚斜单于篡位,做的更酷烈那一次,尹稚斜单于连军臣单于的妻子、甚至远嫁西域的女儿们以及外孙都没有放过。
这样做的好处,非常明显只要将敌人的后代杀绝,就再也不用担心可能的复仇与卷土重来了。
不然的话,只要有一个后代留下来,鬼知道会发生什么事情?
当初月氏人灭乌孙,猎骄靡逃脱。
几十年后,猎骄靡在匈奴老上单于的帐下为将,亲自率军灭月氏,斩月氏王首级以献老上单于的故事,可没有几个人会忘记!
故而,在李陵答允狐鹿姑的那个故事传到先贤惮耳中时,在先贤惮心里,李陵已被永久埋葬!
想到这里,先贤惮问道:“乌孙那边有回复了吧?”
兰衍辛拜道:“屠奢英明,翁归靡已经应允让匈奴翕候出境助我!”
“好!”先贤惮闻言,终于展露笑颜:“待匈奴翕候进入危须境内,立刻通知我,我将亲自去迎!”
乌孙的匈奴翕候的实力,其实不大,撑死也就四千到五千骑。
但……
乌孙骑兵的出现,对他和整个匈奴而言,都是一张美妙至极的王牌!
想象一下,汉匈战场上,出现一支乌孙骑兵帮着匈奴人作战。
这个消息传回汉朝,汉朝君臣会怎么想?
他们会知道,乌孙翕候不等于乌孙的事情?
他们懂乌孙与匈奴之间的特殊关系?
就算有人懂,恐怕也很难解释。
况且,以先贤惮的理解,汉人的脾气素来暴躁。
所以,匈奴翕候参战的那一刻,就是汉-乌孙联盟瓦解之日。
到那时,汉朝即使不敌视乌孙,出兵讨伐后者,至少也会疏远。
如此,匈奴就可以去掉一个腹心之患。
一念及此,先贤惮就吩咐说道:“派人去向乌孙左夫人问好!”
“请左夫人告知小昆莫,吾有一女,愿妻昆莫!”
现在的乌孙昆莫左夫人,就是从前的军须靡的左夫人,同时也是儿单于的妹妹,现在的乌孙小昆莫之母。
对先贤惮来说,笼络、影响和控制那个小昆莫,可能是未来数年的重点。
“您的意志!”兰衍辛跪下来磕头。
……………………………………
李陵走在夜色中的匈奴营地。
心中念头纷飞,万千思绪起舞,眼睛则瞄着营垒中渐渐燃起来的火堆。
“还有半个月……”李陵轻声低吟着:“半个月内必须决胜负!”
如若不然,匈奴的粮草与人力都将被消耗殆尽。
要知道,这一次为了能在这尉黎与汉军决一死战,先贤惮几乎赌上了所有。
甚至进行了透支!
目前整个龟兹、危须、焉奢、莎车甚至精绝、且末等国的国库,乃至于贵族百姓的粮仓,都已经被强逼着运来。
而为了运这些物资,大批大批的人民被强制征发。
西域诸国,已是怨声载道。
很显然,这样的做法,必然导致一个结果哪怕此战打赢,匈奴也将尽失西域民心。
西域各国的贵族,特别是那些亲匈奴的贵族,只要脑子不傻,在看到这个情况后,也都会醒悟过来,并明白匈奴从来没有将当人看过这样的事实。
不满与怨恨、敌视的种子已经埋下去了。
不出意外的话,它们很快会发芽长大,然后迅速撒遍西域。
匈奴自然明白这样的决定的危害。
但,大难临头,没有人在乎这些。
因为,所有高层都知道,此战若败,西域必失!
既然如此,那么西域各国的友好与好感,自然就成为了不值一钱的廉价货。
今日以前,李陵还为此忧心忡忡。
但此刻,他却巴不得匈奴人搞得越来越大。
因为只有这样,他才可以立于不败之地!
“接下来,我该去向西域各国国王问好了……”李陵微笑着。
熟读史书的他很清楚,这是一个千载难逢的交好西域诸国的机会!
雪中送炭,自是比锦上添花更得人心,也更博好感。
“仔细想想,西域亦是王霸之基,不亚关中、河洛之圣地!”李陵在心里暗暗想着:“此地有天山之险,计示水之润,更有无数雪山积雪之泽,只要能建一郑国渠,再兴农稷之事,广农夫之器,起码可垦上田数百万亩,中田千余万亩……”
“且西域位丝绸之要冲,东接河西,西连葱岭,工商之利岁在数万金!”
“有山有水有土地有资源……”
“只要治理得当,与民生息,鼓励生育,不出百年,必有秦楚之姿!”
想到这里,李陵就忍不住兴奋起来。
因为他知道,此战之后,无论胜败,他都有机会染指和控制西域。
这意味着什么,李陵非常清楚!
内心的野心之火,熊熊燃烧,让他兴奋莫名,亢奋无比。
若不是顾忌匈奴人,此刻他已经仰天长啸了。
“李广利也好,先贤惮也罢……”他得意无比的轻声说着:“都只是为我织衣裳而已!”
他心中已经有了一个初步的计划雏形了。
当然,在执行这个计划前,李陵知道他得将全部精力都投入即将到来恶战之中!
第一千零七十六节 夹生饭
进入九月下旬后,西域的气温便急剧下降,现在白天的气温,最高也不过十度了。www.uu234.ccwww.uu234.cc
在晚上,气温甚至会降到零下十度,呵气成冰成为了现实。
但李广利却并未感觉到寒冷。
他身上穿着的从长安运来的羊绒内衣和毛外套,让他哪怕立于寒风之中,也依旧感觉如春日般温暖。
大部分的汉军司马以上军官,也都发了羊毛制品。
校尉以上,都穿上了羊绒内衣。
哪怕是士兵,也发了一双羊毛手套。
这些毛纺品,在汉军上下,备受欢迎。
以至于,现在汉军的辎重官和军法官,开始关心缴获的牲畜的毛料,并将其称重,甚至命令俘虏们浆洗后烘干、梳毛,制成可供加工的羊毛原料。
“张子重若是肯为我副将就好了……”李广利感慨着:“若是如此,得其经略、营造之助,河西三年便可变样,成为塞外关中!”
“西域、匈奴五年可平矣!”
左右闻言,都是沉默不语,但内心之中,人人都是唏嘘不已。
谁都想不到,去岁回朝见到的那个新贵的崛起速度会是如此之剧烈!
李哆记得,当初在会见了那位张子重后,李广利就起过要去向天子请求将其调任河西,担任中军长史甚至居延都尉、将军的意思。
可惜,那时候自己与其他部将全部反对。
觉得李广利太过抬举对方了,一个小小的新贵,能不能在长安活过一年都还是未知数呢!
再有能力,再得宠又能如何?
很多人甚至觉得,便是给其一个河西校尉的职位,都是抬咖了!
哪成想,不过一年时光,便斗转星移,时移世易。
现在,后者已是帝国最高将衔的常设将军,功封英候,食禄秩比中两千石,开府建牙,左黄钺右白旄,地位比李广利的海西候贰师将军还要高出一截!
现在,轮到李广利给其当副将,都可能有些不够格了。
无数人的脸,火辣辣的疼。
特别是听着李广利的感慨的时候,格外的疼。
“将军慧眼能识英才,臣等望尘莫及……”李哆低头心悦诚服的说道。
“唉……”李广利摇摇头,道:“不怪你们,当时是我不够坚定!”
若他当时坚定下来,下定决心,谁还能拦住他?
可惜啊……
“过去的事情便过去了……”李广利回头道:“说说看,尉黎的李陵最近有什么动作?”
“回禀将军,根据斥候侦查,尉黎的王都附近,近日有大军聚集……”负责斥候侦查的轻骑都尉秦观上前报告道:“臣亲率斥候,抵近侦查,已经见到了有龟兹、莎车、危须等国的军旗!”
“呦呵!”李广利笑了起来:“李少卿还真打算与吾决死一战了?”
“此乃欲效仿项王破釜沉舟,还是要仿淮阴背水一战?”
在李广利看来,李陵的这个选择,简直是正中下怀!
他最怕的就是,李陵见势不妙,壁虎断尾,率军逃回西域腹地,然后扼天山之险与他对峙。
这样的话,对汉军,特别是对他而言,简直是大大的不妙!
因为,战争一定会被拖到旷日持久。
而,他与汉军都不可能在这个远离河西一千多里的西域与匈奴人数月、数年的对峙。
经济上负担不起,军队也很难接受这样的结局。
所以,最终的结果很可能是汉军拿下龟兹、尉黎,摧毁这些王国的城市、王宫、庄园,然后重建轮台塞后逐步撤回玉门关。
最多不过让楼兰得以控制白龙堆,让轮台的控制范围,扩大个一两倍,同时将这两者的联系打通而已。
真要拓展势力范围,甚至直接吞并整个天山北麓。
以汉军和汉家当前的国力、财力、人力来说,有些困难。
没办法!
汉,连朝鲜之土,南越之地,闽越之郡,尚且都开发不及。
河西四郡,经营二三十年,移民至今不足百万,垦地不过三百来万亩,渠道不过二三十条。
就这,开销就已经累计达到了百万万之巨!
连河西的移民,都远未饱和。
哪来的精力和人力,再去拓展、经营西域?
而倘若不能经营、开发,土地占下来,又有何用?
没有人耕种、经营、收税,对汉室而言,等于没有,甚至是一个负担!
而对李广利来说,此战若不能歼灭匈奴的主力,就是失败!
而诸将也都笑了起来。
破釜沉舟?背水一战?
呵呵……
匈奴人哪来的资本破釜沉舟,背水一战?
他们大军汇聚天山北麓脚下狭小的尉犁、危须之土。
他们缺衣少粮,他们的军队战力不强。
汉军甚至不需要进攻,只需要拖住他们,不让他们跑。
大雪一来,饥寒交迫的军队就会在压力下崩溃。
然后汉军可以向赶鸭子一样,追着他们满世界跑。
所以,匈奴人聚集大军,只有一个选择主动进攻!
但问题是……
主动进攻的匈奴军队,在野战上能是汉军对手?
他们挡得住,已经打出了自信,磨合完毕的全新骑兵?
“李少卿是疯了吗?”只有李哆冷静的提出了自己的疑问:“他可不像无知之人!”
“臣怀疑,其中有诈!”
“自然有诈!”李广利道:“当初漠北决战之时,匈奴人战略,诸君可都还有印象?”
“臣等自是熟知!”众人纷纷说道:“简直堪称古往今来,一切计谋、战略之大集合!”
托那位张鹰扬所制沙盘的福,在沙盘流行后,其当初在上官桀晚宴上所复盘的诸多战局,也开始流入河西。
经典的亥下之战、平城之围、漠北决战的复盘,更是有着文字手抄记录。
于是,现在河西诸将,校尉以上,都知道了当初匈奴人在漠北决战前的那些骚操作。
为了调动汉军,为了创造战机。
当时的匈奴君臣,真可谓殚精竭虑,用心良苦。
采取了包括声东击西、避实就虚、添兵减灶、用间、反间等无数手段来实现自己的战略部署。
事实上,他们也成功了。
汉军最能打,最强悍,最精锐的霍去病大军,被他们成功的引开,去了漠南。
而缺少骑兵,带着一帮步军,只作为辅助的卫青大军,则被他们成功的诱导到了他们所预设的战场。
于是,匈奴人信心满满,秣兵历马,倾举国之兵而来。
在当时的尹稚斜与赵信的谋算中,那一战,乃是复刻田忌赛马的完美一战。
用自己的下等马,换掉汉朝的上等马,再用自己的上等马去打汉朝的下等马。
他们想怎么都能赢吧?
结果……
两路都被打穿!
特别是在右翼,卫青大军在不利局面下,完成了大翻盘。
单于主力尽丧,夹着尾巴,逃入燕然山。
李广利想着这些,呵呵的笑了起来:“吾曾听说,张子重曾与人言:在绝对的实力面前,一切阴谋诡计,都是虚无!”
“如今,我军兵强马壮,甲械精良,士气高涨,且兵力远胜匈奴!”
“我军主力,十万有余,能战之精骑四万有余!”
“而匈奴方面,刨除西域诸国仆从,其本部不过三四万,别部两万!”
“十万打六万,怎么打都赢了!”
…………………………………………
“汉军主力至少十万,骑兵至少四万,可能五万!”李陵站在渠犁城头,望着远方:“而我军能战之士,至多五万,骑兵不过四万,即使算上西域诸国之兵,总兵力也不过八万……”
“八万打十万,且兵甲皆不占优……”
“这是一锅夹生饭啊!”
“里面可能还有沙子、石头……一个不小心就要磕掉牙!”
“但再硬再生,也得硬着头皮啃掉它!”
他转身看向在一侧的先贤惮,躬身道:“屠奢以为呢?”
先贤惮昂着头,望着灰蒙蒙的天空,道:“坚昆王说的对!”
“再硬也得啃下去!”
对他而言,这一战关乎命运、成败。
赢了甚至哪怕付出惨痛代价后逼退汉军,也是一场辉煌的胜利。
以一部之力,而却汉军主力。
这是什么?
这是奇迹!
过去三十余年来,从未有过的传奇故事。
一战就可以底定江山、地位。
只是,先贤惮依然忐忑不安,他担忧着问道:“坚昆王真的笃定,李广利一定会全力来攻吗?”
“当然!”李陵低头道:“轮台之俘,如今都在向尉黎聚拢……”
“诗云:王于兴师,修我甲兵,与子同袍……”
“汉人最重乡党同袍之义,李广利只要还想要军心,还想要拥戴,就必定亲自来攻!”
“更何况,数月之前,汉之鹰杨将军,夺我龙城、圣山,然后以右贤王等换其被掳、被俘之士,正轰传汉土,为人所称赞!”
“李广利岂能甘为人后,让张子重独美于前?”
“故,无论是为了其名声,还是为了军心,李广利的贰师主力必定将来!”
这是肯定的!
不需要一丝一毫怀疑的事情。
作为一个前汉朝大将,李陵以己度人,知道若是自己换位相处,面临这样的局面,必然没有丝毫犹豫的来攻!
盖,这不仅仅是民族气质,更与竞争对手有着直接关系。
“屠奢,现在是时候可以将轮台被俘之人在尉黎的事情宣扬出去了……”李陵道:“我们就在这里等着汉朝大军来攻吧!”
这是他计划的第一步,让李广利倾巢而来,主动来攻尉黎。
只要其主力来了,就可以进行第二步计划了。
……………………………………
数千里之外,群山之间的通道上,张越带着从长安而来的贵族、官员、富商子弟,经过了数日的跋涉后,终于看到了令居塞的轮廓。
靠近令居塞范围后,人流量明显的增多了。
大批的骑兵,正在从令居逐步向祁连山运动。
而从河西、河朔而来的辎重车辆与民夫,则从另一个方向而来。
他们带来大量的牲畜、粮草、盐巴、陶瓷、布帛。
一辆辆的武刚车,满载着数不清的物资,拥挤在狭窄的驿道上。
这条驿道,贯通了整个河西四郡,东接回中道,南连河朔。
乃是和河西边墙同一时间修建的驿道,有传说这条驿道,连通了整个河西四郡的所有县城、要塞。
通过它可以抵达河西的每一个地方。
故而,它就是河西的生命线。
张越看着,真的是感慨万千。
小小的驿道,不过数尺宽,刚好够一车之通,但它就已经承载了汉室对河西统治。
若将其拓宽一倍,那又将是何等光景?
可惜,河西什么都不缺,就缺人,缺劳动力!
自入河西之地,张越一路上所见所闻,一片荒凉。
许多路段,甚至根本不见人烟,没有村落。
只有郁郁葱葱的森林和皑皑白雪堆磊的雪山。
无数在后世已经灭绝的动物,穿梭于其中。
什么华南虎、华南豹,不知道有多少。
就这几日,张越带着的贵族子弟们,就猎到了数十头之多,这些家伙将虎皮、豹皮,硝制后挂在自己的马车里,当成自己勇武的象征。
就是没有多少移民,只在靠近令居后,才慢慢的有人烟,能看到村落,见到熟羌的牧民在高山之中出没。
但,他们的数量依旧稀少。
张越预估,令居附近的汉人移民加上熟羌部落、辉渠、休屠牧民,总数可能还不足三万。
但他们却分布在长达三百多里的山区、平原、峡谷之中。
这让他对此行的任务,更加郑重起来。
因为他知道,统治必须要有足够人口。
特别是足够的汉化人口、主要是移民。
想要长期统治和控制河西、河湟甚至更远的地区。
移民与汉化族群占人口比例和数量,都必须增加到一定数字。
否则,很容易失控,重蹈历史覆辙。
张越可不想,这个地区在未来和曾经的历史一般,数度分离,数度胡化。
只是,他一人之力,太过单薄。
好在……
他回头,看着自己身后那些正意气风发,谈笑风生,指点江山的贵族、官员子弟们。
于是,他嘴角露出笑容来。
有了这些人在,至少河湟是可以被经营成汉家的铁桶的!
因为历史已经证明,贪婪的贵族与逐利的资本,是最强大的力量!
第一千零七十七节 白眼狼(1)
“末将等恭迎君候!”护羌校尉范明友率着令居上下将官以及陇右、北地、安定诸郡将官亲自出城相迎。UU小说
“校尉请起!”张越扶起众人,柔声道:“诸君也都请起……”
然后,便在众人簇拥下,直入令居城内。
一路上,范明友向张越不时做着报告。
主要介绍,当下令居所俘之俘虏,以及令居战事的损失。
张越听着,不时点头、询问,走到令居城的护羌校尉官邸前时,张越已经差不多理清楚了令居现在的情况。
总的来说,情况并不乐观。
主要是俘虏太多了。
光是羌人,便有起码数万人被俘,此外,还有差不多一万月氏俘虏。
另外,随着战事结束,河湟地区没有卷入叛乱的月氏部族,纷纷跑来表忠心。
而卷入叛乱中的部族,那些曾经一度消失的无影无踪的首领,忽然就钻了出来,他们纷纷带着族人,光着膀子,背着荆棘来令居请罪。
这些人,范明友当然没有权限处置,所以只能全部收留、软禁起来,等待张越这个钦使,有全权权限的大人物亲自莅临处置。
但,后果却是,令居的承受能力达到极限!
数以万计的战俘,两三万多等着拿赏钱的所谓‘拨乱反正’之义士,还有那些负荆请罪的、表忠心的。
全部都要吃喝拉撒。
而令居与河西连通的驿道,承载能力有限。
原本为了维持令居大军,就已经很痛苦了。
现在又加上差不多七八万人的供给,补充已经远远不及消耗。
错非是令居战事结束后,赵新弟的骑兵就开始撤离,恐怕如今的令居已经要开始缺粮了。
即使如此,令居的粮草供应,也已经很危险了。
不过,张越却并不在意这个结果。
因为,他很快就可以将这些负担转嫁掉了在本质上,令居的战俘们,已经全部被卖给了长安的贵族官员富商。
所以呢,张越在安顿下来后,立刻就开始着手分配战俘与土地。
其流程是这样的战俘们,以一百人一组,编成号码,然后掷入一个托盘内,让长安来的贵族官员富商代表们按照自己订购下的人数抓阄。
于是,很快就完成了战俘分配工作。
从此,这些人就不是大汉的战俘,而是某某公的家奴。
自然,他们的吃喝拉撒,就由他们的主人负责。
当然了,为了减轻‘投资人’的负担和压力,张越下令准许他们以长安市价在令居采购粮食。
这虽然很亏长安米价一石不过数十钱,但在令居,光是这些粮食的运费,恐怕就已经超过了这个价格。
但,不管怎么说,都比之前完完全全的亏本买卖要好多了,现在至少可以收回一些成本。
将俘虏的锅甩出去,张越就带着人开始跑马圈地。
河湟很大,大到在数百年后,此地甚至可以维系住一个能拳打北宋,脚踢辽国的小强权西夏。
而在现在,因为水土保持的很好,植被茂盛,自然生态非常给力的缘故。
这个地区,拥有非常不错的农耕条件。
唯一的问题是此地压根没有经过农业开发。
遍地都是牧场、沼泽区、湿地、林场。
想要开发,要付出的力气,不会小。
但,圈地这种事情,就比较简单了。
张越给长安来的各家,做了一个排序,以其投资金额大小和官职爵位大小为顺序。
将这些人分成一个个序列,排序在前的,自是拥有先选的机会。
然后,就让他们自己去圈地。
圈地的办法也很简单自己看中什么地方了,就骑马跑过去,在想要的地段放下一面旗子,然后一直跑到自己不想要的地方位置,在那里同样放下一面旗子。
然后,张越就会去看看。
一般只要不过分,譬如本来只买了一百顷的地,结果圈下两百、三百顷的地,张越就会当做没看见,在其土地计薄上签下名字,将那片土地划给选择的人反正,河湟这里什么都缺,就是不缺土地。
千里河湟流域,有足够的空间来满足这些贵族官员富商们的胃口。
一时间,整个河湟地区,到处都能见到带着家臣,在军队保护下,开始圈地的贵族官员富商子弟。
而他们的到来,特别是他们圈地的行为,吓坏了河湟残留的月氏诸部。
因为有些人,特别是霍光、上官桀等人的子弟,直接把地圈进了这些部族的牧场,霍禹甚至相当霸道的将地直接圈进了曾经的月氏霸主之一的‘湟水部’的核心领地。
在汉军明晃晃的刀枪面前,早已经被打的吓破了胆子,失去了可战之力的月氏人,终于体会到了恐怖之情。
他们想反抗,然而,都不需要汉军出手,仅仅是各家自带的家臣以及一些开始投诚,愿意当狗腿子的羌人,就安排掉了这些弱渣。
一个个部族,被人从自己的牧场赶出去。
然后,他们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家园,被他人强占。
但,这只是一个开始!
因为,很快他们便发现,千里河湟,所有膏腴之地,水草丰美之所,几乎都被汉人所看上了。
长安来的贵族官员富商子弟们,在别的方面或许不行。
但眼光是没的说的。
什么地方适合耕作,什么地方好,他们清清楚楚。
即使不懂,也有家臣懂。
故而,数日之内,河湟地区就换了天地。
月氏诸部,基本都被赶到了河湟的偏僻角落,甚至群山之间。
对于他们的遭遇,张越一点同情心都没有。
因为,他们全部是自作自受!
故而,在这些部族首领,开始喊冤,并跑到他面前告状的时候,张越只是冷笑一声,丢下一句话:“汉何曾有亏月氏?”
“想当初,月氏诸部,本丧家之犬,为匈奴所害,冠军仲景候霍公不假夷夏之别,待月氏以诚,以河湟之土而赐之,令月氏为汉守边!”
“然尔等却以叛乱相待,刀兵相见!”
这些人还想狡辩,说什么‘小臣等未曾叛乱啊!’‘吾等素来忠心’之类连鬼都不相信的话。
被张越直接怼进了土里面。
“未叛乱就是忠臣?”
“蛇首两端,骑墙而立之辈,汉可不想要这样的‘忠臣’!”
于是,便直接将这些人逐走!
在张越眼里看来,月氏人现在就和养不熟的白眼狼一般。
再留着的话,迟早都会是祸害!
第一千零七十八节 白眼狼(2)
赶走那些来卖惨的月氏部族首领,张越忽然笑了起来。UU小说
“您笑什么?”一身男装的韩央凑到张越身边。
“我在笑自己……”张越抿着唇,道:“枉读多年圣贤书!”
“非吾族类,其心必异……”
“月氏也好,乌恒也罢,白眼狼奇怪吗?不奇怪!”
对异族异国而言,一时的好感,一毛不值!
廉价的就像超市的过期食品,当们需要的时候,自然是王师威武,天朝恩德。
一旦他们感觉自己翅膀硬了,可以飞了。
从前的恩德越多,仇恨便越大!
这就是所谓的升米恩斗米仇。
本质异族便不是怀柔可以同化的了的!
西周灭亡,平王东迁,中原大地遍地胡膻。
当时连晋国这样的宗周公国的国君,都有可能一出门就要遇到一群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戎狄。
鲁、齐、楚、燕、秦的情况就更糟糕了。
《诗经》之中就有大量篇幅,描述当时的情况。
春秋群雄是怎么将这个情况扭转过来的?
翻开春秋、尚书、诗经,可以找到答案肯定不是怀柔!
因为《诗经》已经讲得明明白白夷狄是膺,荆舒是惩!
显而易见,当时的群雄,压根没打算和夷狄讲什么礼仪道德,也没空和他们罗里吧嗦。
砍就是了!
在这个过程里,肯接受诸夏文明,并且愿意为诸夏效力的夷狄,自是渐渐变成了诸夏之人。
而不愿意的……
那么就只能做两个选择。
人滚地留or留下人头。
特别是管仲辅佐齐恒公,九合诸侯,尊王攘夷后,这尊王攘夷在数百年间成为了诸夏的普世价值。
因为假如不这么做的话,其他列国国君与贵族就不会买账。
所以,春秋五霸,无论是排齐恒公、晋文公、楚庄王、吴王阖庐、越王勾践,还是齐恒公、晋文公、宋襄公、秦穆公、楚庄王,他们都有一个最大公约数都带着军队出门去砍过不服的夷狄,灭过那些夷狄犬戎之国,甚至远征几千里,打的夷狄满地找牙。
也只有干过这样的伟业的国君,才有资格和底气,召集诸侯,建立盟会,确定霸主地位。
才有资格号令天下,代表周天子治理九州。
攘夷,便是霸主们的通向称霸之路必不可少的程序。
于是,春秋数百年下来,造成的结果就是,原本因西周灭亡而引发的群魔乱舞,到得春秋中期就基本平息了。
残余的夷狄,也在强大的军事压力和政治压力面前开始诸夏化。
于是,到了战国时期,九州境内已经基本没有了夷狄的踪迹。
同时,诸夏的领土面积,也较西周时期扩大了一倍多。
若彼时,管仲和齐恒公没有打起尊王攘夷的旗号,甚至他们哪怕只是想要贪图便宜和一时安逸,从而采取怀柔政策,想要徐徐图之,将锅甩给子孙后代。
那么,孔子的感慨,恐怕就要变成现实吾其被发左衽!
那么,现在恐怕就没有什么大汉,没有什么诸夏的概念了。
神州大地恐怕会变成欧罗巴的复刻版,甚至更遭!
数十上百个不同语言、信仰、血脉和文化的国家民族大乱斗。
想到这里,张越内心的同情与感慨,为铁腕和冷血所取代。
他看着韩央,道:“我讲你写!”
韩央立刻取来笔墨,盘坐下来。
便听张越道:“汉鹰杨将军、英候、臣张毅假天子所赐黄钺白旄敢告河湟诸部并羌胡众人:夫诸夏者,有服章之美,礼仪之大哉!自三王五帝以来,吾族便以蓄发、戴冠、右而立于世……今河湟以为汉土,自大河以西,而至万里之远,皆为汉疆,宜当伐山破庙、禁毁淫祀,移风易俗,树诸夏之风,立中国之德,自令下之日起,河湟之中,禁祭淫祀,禁行夷礼,禁髡头留辫、衣襟左衽……敢违者,以叛逆论处!”
“告有司校尉司马:自明岁起,河湟之中,留辫不留头,留头不留辫!”
“自延和三年正月初一以后,敢祭祀淫祀、宣扬夷狄之教,教人献骨肉之血而祀邪祀者;衣襟左衽、髡头辫发者;私下聚众五人以上,以夷狄之语交谈者;教总角之童以夷狄语言者;皆杀无赦!”
韩央听着,一边写,一边心惊胆战。
哪怕她只是一个女子之身,也没有多少经验,也明白,这个命令一下,会闹出多大问题?
这是**裸的要强按牛头喝水!
而且,言辞之中杀气腾腾。
“将军……”韩央怯生生的问道:“这样的命令,若传回长安,将军就不怕士林非议?”
在长安,一直存在着一帮圣母。
这些家伙,锦衣玉食,高堂大榻,家訾殷实。
对于汉匈战争之中汉家一方的过激行为,常常大加鞭笞,站在道德制高点上指手画脚。
被他们喷过的人,数不胜数。
李广利、赵破奴、范明友,甚至已故的大将军卫青也曾被他们喷过。
去年,张越献上战争论,这些家伙更是像被踩到了尾巴的猫一样跳了起来,在长安城中上跳下蹿,好不威风。
直到,张越的张蚩尤之名出名。
他们就一个个都变成了乖宝宝,闭上了嘴巴,假装没看到张越的存在一般。
所以,张越只是冷哼一声,道:“士林非议?欲成大业,还怕什么苍蝇、蚊虫之声?”
他们敢吗?
张越的脾气,可没有卫青那么好。
再说,他现在正愁找不到机会自污呢!
只要那些圣母敢跳,张越一定会‘好心的’请他们来河湟一游的。
韩央听着,微微低下头来,她知道现在这位将军阁下确实是做得出那种带人在长安城里强行抓人,强行带走的事情的。
霸道,便是他留给世人的印象。
只是……
“将军,此令若下,河湟恐怕没有安宁之日……”韩央担忧的道:“妾身担忧……”
“有什么好担忧的?”张越笑了起来:“如今吾大军在手,甲兵锋利,乱贼若敢造反,吾又何怕杀人?”
他甚至巴不得月氏人和羌人跳反呢!
正好借此机会,将不安分不稳定的群体抹除。
“今日,吾辈或许会辛苦一点,困难一点……”张越坚定的道:“但子孙后代,都将受益无穷!”
至少,只要坚持下去,这片土地未来,将再无夷狄的生存空间!
…………………………………………
张越的命令一下,瞬间激起无数涟漪与波浪。
首当其冲的,就是月氏残存诸部。
他们本已经面临着被长安来的贵人赶出家园的恐惧,有些甚至已经被赶出了居住二三十年之久的牧场,被迫搬去贫瘠、偏僻之地。
现在,汉朝又是一纸命令,强行要剥夺他们所信仰的神明、所习惯了无数年的风俗,甚至连髡头辫发衣襟向那边衽都要管。
而且,不听的后果很严重!
严重到了,不服从既可能要面临死亡的后果!
前来颁布命令的汉军军官,更是趾高气昂的宣称:“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日月所照,江河所流,经之以星辰,要之以太岁,汉法最大!”
粗暴的态度和容不得半分质疑的行径,很快就激起了无数人的愤怒。
对月氏人来说,现在他们已经忘记了是他们自己先叛乱的事情。
更忘记了他们的先人当初是何等狼狈,若没有汉的帮助,他们至今都会和丁零人一样,漂泊于漠南漠北之间,像野狗一样捡拾别人不要的残羹剩饭维生。
现在,这些人只有一个念头汉人欺人太甚!
尤其是利益相关之下,部族贵人和萨满祭司,纷纷跳脚。
因,汉的命令,是直接斩向了他们的命脉!
不许再祭祀与崇拜他们的原始萨满教,禁止血祭、活祭,以人器官、骨骼做法器,这是要萨满祭司与巫婆们的命!
而禁止髡头辫发,衣襟一律右,则是要拆掉各部贵族继续剥削与奴役其部族的根基!
再加上禁止五人以下私下聚集时讲月氏话,更是致命一击!
这等于宣布,汉将取代他们的地位,直接对接到牧民、奴隶!
是可忍孰不可忍!
于是,这些部族暗中串联起来,意图要搞一次大新闻。
譬如,绑架、挟持一批汉朝贵族。
以这些人为人质来要挟汉朝,甚至逼迫汉人放弃从前的计划。
可惜……
他们忘记了,现在这个时候,他们的力量和底气已经衰弱到什么地步了?
更忘记了,不是所有人都喜欢在河湟当酋长。
于是,在他们动手之前,几个部族贵族,向张越告密。
张越听完这些人的告密,哈哈大笑起来:“孔子诚不欺我哉!”
“夷狄之有君,不若诸夏之亡也!”
“范校尉!”张越看向范明友道:“交给校尉处置了!”
“诺!”范明友闻言,一声不吭的站起来,走向外面,挥手叫来亲兵:“擂鼓,点将!”
张越却是看向那几个告密的人,问道:“汉室素来功必赏,过必罚,尔等想要什么赏赐?”
“启禀将军……”一个看上去三十来岁的月氏贵族跪着爬到张越面前,磕头说道:“小人不敢奢望将军之赏,若将军怜悯,小人恳求将军举小人入长安,为天子牧羊!”
其他人也都纷纷拜道:“小人等亦如是,只愿为天子牧羊养马,还望将军许之!”
张越一听,顿时笑了,露出一个淡淡的笑容,道:“此事易尔,尔等回去集合部众,三日后来此,本将将会遣人护送尔等前往长安,太仆上官公会替尔等安排一个不错的地方的!”
这些人听着,立刻乐心花怒放,大喜不已,纷纷磕头谢恩:“将军大恩大德,小人永世不忘!”
去长安,给天子牧羊养马。
这是河西诸部的梦想。
因为,给天子牧羊养马,可以吃的饱饱的,还能穿的暖暖的,更重要的是,长安的享乐娱乐之多,是这河湟所无法比拟的。
过去,月氏部族里就有一个传说为汉守门吏,胜过月氏王。
这是当年稽谷姑的弟弟回到河湟后传出去的话。
本来,他们以为最多不过只能是自己和家人得到恩典,却没想到天降大礼包!
于是,他们立刻就把屁股放到了汉家这边。
当即就有人道:“启禀将军,小人曾听说,去岁曾有匈奴使者至河湟,与月部和星部的头人相会,后面才有人开始串联,要造反!”
张越闻言,脸色顿时一变,骂道:“白眼狼,真是白眼狼!”
所谓月部与星部,乃是月氏诸部之中两个贵种。
前者是稽谷姑之后,有着月氏王的血脉。
后者则是旧月氏大萨满之后。
这两部人数较少,但受月氏诸部供奉,汉家也屡有赏赐。
所以小日子别提过的多好了。
这次叛乱,张越得到的情报是,月部和星部,进行了英勇反抗。
可惜寡不敌众,被人擒杀、软禁。
范明友也报告了,解救他们的现场,确实是被人捆在穹庐里。
现在看来……
索性,如今也不再需要什么月氏王和月氏大萨满的名义来统治月氏诸部了。
在留辫不留头,留头不留辫的政策下。
月氏人只有两个选择要么跪着生,要么死!
于是,张越扭头对外道:“传吾将令,立刻缉拿所有月部、星部之月氏人!”
张越说完,扭过头去,看着这些在他面前和哈巴狗一样的月氏贵族,笑了起来:“尔等真乃大汉忠臣也!”
“愿为将军效死,愿为大汉天子效死!”这些人呼啦啦一下子就全跪下来了。
……………………………………
令居塞外,河湟平原。
当范明友率着他的骑兵,赶到检举的地点时,他们被眼前的情况弄的有些不明白了只见眼前的大地,栽倒着无数尸体,硝烟弥漫在河岸边。
成百上千的月氏人,被人用绳子一个个串了起来。
几个长安来的纨绔子,耀武扬威的骑着高头大马,扬着鞭子,抽打着那些俘虏。
而在他们周围,除了家臣外,上千的羌人拿着武器,将他们团团保护起来。
“什么情况?”范明友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此刻他心里只有一个疑问这些纨绔子到底做了什么?
第一千零七十九节 忠臣
霍禹现在感觉很爽!
从灵魂爽到了骨子里头,深入脾肺之中!
他骑在马上,扬着手里的鞭子,高声叫骂着:“尔等贱婢,竟敢造反!”
“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也不看看吾是谁?”
在他旁边,他的好基友,从小穿开裆裤长大的张安世之子张隽更过分!
他带着人,抓着几个月氏贵族,按在地上,就是一顿暴揍。www.uu234.ccUU小说
“居然敢造反,还敢把主意打到吾身上?”张隽骂骂咧咧:“真是好胆!”
月氏人瑟瑟发抖的跪在他面前,任由其打骂,一声都不敢坑!
没办法!
实在是没办法啊!
好不容易集结起来的人马,还没有来得及动手,就被人一锅端了。
他们只敢红着眼睛,恶狠狠的盯着那些在外围的羌人。
但羌人们却是好整以暇,甚至带着微笑的看着他们曾经的死对头月氏人。
为首的豪酋舍羊,甚至在心里面开始算起账来。
此番,他们出兵,协助汉朝的贵人,镇压月氏叛乱。
斩首数百,捕虏两千余。
这可全是钱货啊!
都是功劳啊!
而且,汉朝人出手大方的不得了!
二十天前,他们反水和牢姐羌一起干翻了月氏、先零羌和其他大小羌种。
杀了大概四千多,剩下的全部用绳子捆起来,送去汉朝人那里领赏。
而汉朝也真真是童叟无欺,全部兑现了奖赏。
粟米、布帛、食盐,甚至铁器、陶器、针线,以及宝贵非常的药材!
统统都可以换!
只要拿首级或者俘虏去兑现就可以了。
舍羊的部族,上次便拿了三百多颗首级与两千余俘虏,从汉朝手里换了粟米近万石、食盐千余斤、药材、布帛以及其他生活必需品无数。
部族上下的人,在时隔一年多后,终于能填饱肚子,让胃有充实感。
当时,舍羊甚至是哭着吃完的那顿饭。
但,吃饱肚子,只是一个开始。
西海穷困、贫瘠。
而且,在大河的对岸的高原冻土上,还有着至少一百万的羌人在艰难维生,在等待着他们这些先驱带回让全族可以度过寒冬的物资与资源。
所以,舍羊和他的士兵,也就吃了那么一顿饱饭。
剩下的粮食与物资,他都是节省再节省。
所有人都从牙缝里省下食物,积攒下粮食。
他们知道,自己在西海冻土高原上的亲人在等着他们回去,将食物送回去。
但,现在情况又不一样了!
汉朝的大人物们来了。
他们不仅仅来了,还带了大量的物资。
出手更是阔绰无比!
像这一次,帮着汉朝贵人,解决了这些月氏人。
赏赐倒还是其次,关键还是能和他们搭上线!
这就是一条源源不断的利益链啊!
舍羊知道,这些汉朝贵人来河湟,要建庄园,要大搞开发。
而这些都需要人,尤其是廉价的农奴。
而恰恰,在西海高原,人是最不值钱的!
特别是敌对的种群,在其他羌人眼里,全部死光最好!
而西海高原,足有百万之众的羌人。
其中超过七成,与他舍羊没有关系,更与封养羌没有关系。
而且,他们中的青壮,现在不是已经死了,便是进了汉朝的战俘营,成为了待宰的农奴。
想到这里,舍羊便嘿嘿的笑了起来。
因他已找到了养活自己部族的道路。
在西海高原冻土上挣扎二三十年后,每一个羌人豪酋都清楚,活下去才是最重要的。
故而,汉人的命令,在舍羊眼里根本无足轻重。
月氏人的反抗和挣扎,更是可笑至极!
信仰什么的,能比活命更重要?
所以,在霍禹等人抵达河湟后,舍羊就毫无心理压力,甚至毫无廉耻的倒贴了过去,伏低做小,低三下气,像伺候祖宗一样伺候。
甚至,任由差遣、使唤。
这是因为经过了今年的这一战后,舍羊明白了一个真理汉朝是不可战胜的!
故而,当他看到霍禹一招手,立刻就和一条牧犬一般,屁颠屁颠凑上前去,用着生疏的汉话拱手作揖道:“公子有何吩咐?”
“将这些反贼、叛逆统统捆起来,送去吾与张兄营房内!”霍禹吩咐着道:“然后,赏钱和答允尔等的粮草物资,自会在下月给付!”
舍羊听着,立刻点头哈腰,就要去照搬。
这时,远处马蹄声响起,一个校尉部的骑兵,姗姗来迟。
霍禹探出头去,很快就看清了带队的人,旋即露出一个笑容,打马迎上前去。
“姐夫!”霍禹高声喊着。
范明友勒住战马,仔细一看,顿时魂都差点吓出来了:“禹弟……”他声音都有些变形了:“你怎么在此?”
众所周知的,范明友乃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妻管严。
连纳妾都要向夫人打报告做申请的那种。
而霍禹又是其妻的胞弟,这要在这里出了点什么问题,哪怕只是掉根毛,范明友都毫不怀疑自己的夫人会叫自己跪三天三夜地板。
“嘿!”霍禹却是笑了起来:“姐夫,禹这番出来圈地,恰好遇到这些乱贼,欲要谋反,幸好有义士仗义相助,方得堪平乱党!”
他向后招招手,舍羊马上屁颠屁颠的跑上去来,拱手作揖,像个小丑一般道:“外臣拜见校尉!”
范明友没怎么理会舍羊,只是回了个礼,然后看向那些正被羌人用绳子一个个捆起来的月氏人。
男男女女,老老少少,足有两千左右!
只看到这里,范明友瞬间秒懂了。
霍禹,自己的妻弟,那里是出来圈地‘遇到乱贼’,恐怕,他是早有准备,就是故意带人来这里,好擒拿下这些乱贼的。
谁叫现在整个河湟都在跑马圈地,而且,得抓紧时间,开垦土地,建立屋舍,以待明春春耕。
而想要赶在春耕前,把这些事情搞定。
劳动力必不可少!
不然的话,在这河湟干耗一年,成本会大到让哪怕是顶级的贵族之家也无法承受!
想到这里,范明友就对霍禹道:“将军那里,我会去解释……”
“多谢姐夫!”霍禹立刻开心咧起嘴来:“回头,我去与阿姊说,再给姐夫纳一个小妾……”
范明友听着,立刻笑了起来。
……………………………………
张越得到范明友的报告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了。
他听完范明友的报告,立刻笑了起来,道:“霍贤侄果然有气敢为!”
范明友闻言,立刻道:“将军过誉了!”
有气敢为,在汉室可是极高的评价。
因为,这个词是来形容霍去病的。
“年轻人就该如此!”张越笑着道:“有干劲,有闯劲,会利用局势和手段!”
对于霍禹的行为,张越的政策是不干涉也不鼓励。
简单的来说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反正这河湟就是用来实验的。
它将来是变成南北战争前的米帝南方,还是其他什么的?
张越并不管,他要的结果只有一个河湟彻底变成汉土。
至于其他的事情,子孙后代自会处理。
这世界上没有人可以在自己的生命中解决所有问题。
哪怕是仙神大能也不行!
将这个问题搁到一边,张越问道:“昨日我命校尉去做的事情,做的怎么样了?”
范明友闻言,想了起来,立刻道:“回禀将军,末将已经安排人去做了……”
“今日更亲自带人,沿着河岸,将种子撒了下去!”
“那就好!”张越坐直了身体,道:“这个事情,校尉要将之当成头等大事来抓!”
“待明岁春来,时刻报告种子生长情况!”
“诺!”范明友立刻拱手领命。
“好了,时间也不早了,校尉下去休息吧!”张越摆摆手道。
“末将告退!”范明友再拜,然后提起剑,走出门外。
张越看着范明友的背影消失在远方,嘴角终于溢出一丝笑容来。
他叫范明友去播撒的种子,正是他在空间之中培育已有一年之久的苜蓿草种子。
此外,还有他在漠北之战的路上收集的许多沙地灌木、沙柳的种子。
这些植物,像苜蓿草在空间之中已经经过了十几代的培育。
已发展成优良的牧草,更重要的是根茎深入土壤,有良好的固沙、故土效应。
而灌木、沙柳之属,更是从空间新出的沙地上培育出来的。
虽然只经过了三五代的发展,但其耐旱抗旱的性能,是其祖代的两三倍。
固沙和固土效能,更是bug一般的强大!
张越做过实验,哪怕是在盐碱地,它们也能顽强生存!
想到这里,张越就忍不住开始畅想起来。
历史上,汉开发河西与西域,最大的问题,除了劳动力不足,难以长期控制外。
就是风沙侵袭与沙漠的扩张。
但有了这些经过空间强化的植物之助,未来西域,甚至漠北,只要想,都可以种田!
如此,商君的耕战系统,或许可以在这河西之土,西域之地,死灰复燃,卷土重来。
当然,得换一个马甲和相应的政策。
想着这些,张越就忽然想起了此刻在数千里外的李广利与他的大军。
“也不知道,李广利大军,如今进展如何了?”他喃喃自语着。
以他所知的最新情况,还是半个月前从玉门关传来的军报。
军报言说:西域都护王莽持节入贰师大军,与贰师议军国之事,上下皆欢。
这当然是粉饰太平的说话,实际情况是王莽进入李广利大军之中,以天子节节制和剥夺了李广利的部分权力。
而半个月的时间,足够发生很多很多的事情。
“但愿,李广利和王莽不要意气用事……”张越在心中祈祷着。
……………………………………
几乎是在同时,轮台废墟中的汉军大营内的一个帐篷外,无数士兵守卫于此。
李广利的心腹之一,居延校尉王垣更是亲自带着李广利的亲兵,守在门口。
哪怕是一只苍蝇也休想在没有经过同意的情况下靠近此地。
“都护……”王垣端着一些酒肉,走进帐篷,笑着道:“都护居然还未入睡?”
王莽抬眼扫了一眼对方,冷笑了一声,根本不搭理他。
王垣却舔着脸,凑了上去,劝道:“都护还在生气?”
“好叫都护知晓,七日前,贰师将军率军突袭匈奴辎重,已然得手,斩首无算,缴获战马牲畜数十万,如今已经准备凯旋了……”
王莽听到这里,终于开口问道:“校尉是来取笑我的吗?”
“末将岂敢啊!”王垣笑着道:“都护大丈夫,末将佩服的很,也仰慕的很……”
“校尉就是这样仰慕的?”王莽冷笑了起来:“将本官关在这帐篷内,隔绝内外?”
“便不怕天子问罪?”王莽嘲讽着。
“哎,都护此言差矣……”王垣笑了起来:“汉家天子,何曾问罪过有功之将?”
王莽听着,顿时语塞。
因为王垣说的是事实!
汉家自立国以来,得胜之将,不受任何指责!
只有败军之将,丧师之帅,才会被千夫所指!
王垣看着这个情况,立刻劝道:“都护何必如此?”
“贰师将军与都护一般,都是忠臣,皆是为天子殚精竭虑,死而后已之臣……”
“不过,理念有所不同而已……”
王莽听着,终于意动,他看着王垣,问道:“校尉的意思是?”
“只消都护上书一封,与天子言说都护与将军商议,乃出奇谋,夺匈奴辎重之事……”王垣笑着道:“那么这军功便有都护一份!”
“且是运筹帷幄,谋画军机,定其方略之功!”
“若未来,贰师将军克定天山,甚至擒杀李陵、先贤惮,这军功也有都护一份……”
王莽听着,忽然笑了起来。
“校尉说的不错……”他呵呵的扬天笑着。
“只是……奈何……”他低下头来,然后猛然抬头,双眼之中闪出无穷光热:“吾受天子恩惠数十年,不敢有欺君之行!”
王垣听着,肺都要气炸了。
但,对方乃是都护,还是有着天子节在手的都护!
别说是他,便是他的主子在这里,也只能赔笑。
索性,只要打赢了战争,哪怕王莽去长安告状,去闹也是无济于事!
想到这里,王垣站起身来,挥袖而去!
第一千零八十节 困兽之斗(1)
尉黎的气候,越发的寒冷。www.uu234.ccUU小说
昨夜甚至下了雪,虽然没有下多久,但,这对李陵而言,依然是一个糟糕至极的消息。
从过去的惯例来看,西域这边只要开始下雪,那么很快暴风雪就会来临。
呼啸的北风,会带着连绵的冰雪,将山峡锁住。
到那时,天山南北的通道就会彻底关闭。
再想撤出去,就没有这么容易了。
而通道的关闭,也意味着尉黎大军将彻底失去来自西域的物资供应。
“李广利为什么还没来?”李陵喃喃自语着。
这个问题,不仅仅他在问,匈奴人在问,连西域的国君贵族们也在问。
过去数日,李陵和先贤惮,极尽一切能力,到处撒播着他们将汉军战俘集中到尉黎的消息。
讲道理,以李广利的故乡与目前的局势来看,他应该立刻赶到啊!
“这不正常!”李陵忧心忡忡的想着:“李广利必然在谋划着什么!”
正想着此事,一个贵族急匆匆的来到李陵面前,跪下来禀报:“大王,大事不好了!”
“什么事情?”李陵立刻问道:“可是汉军来攻了?”
“大王,刚刚有信使来报,汉朝骑兵奇袭龟兹,都延城已失!”
李陵闻言,一个踉跄,几乎没有站稳。
龟兹!
匈奴在天山北麓下的战略基石!
有着几乎无可取代的战略地位!
因为,龟兹直接控扼着整个天山南北的联系咽喉,更居高临下,监视着整个轮台地区与其后的计示水流域。
可问题是……
汉朝军队是怎么绕过尉黎,去攻击龟兹的?
而且,龟兹也不是全无防御和守兵的!
龟兹王国的主力,至少有一半是依旧留守龟兹,此外,还有数千匈奴骑兵和来自危须、焉奢的四千多人马协助防御。
更有着延城这样在西域来说也属于要塞坚城的大城为依托。
怎么可能这么迅速陷落?
而且,李陵甚至都没有在这之前听到什么风声,接收到什么信号!
那贵族道:“臣听说,似乎是龟兹王造反了……”
李陵听到这里,猛然抬头:“龟兹王造反?”
他喃喃自语着:“也对,若还不造反,龟兹王也太傻了……”
西域三十六国,自为匈奴老上单于所征服以来,匈奴在这里的统治就是两条腿走路。
一条是威慑与剥削。
匈奴要求西域诸国按时向单于庭贡献奴隶、布帛、黄金、珍宝、粮食以及其他手工产品。
另一条就是支持和保护。
拿了保护费的匈奴人,会积极维护西域诸国的王室与贵族的统治。
包括但不限于出兵帮助亲匈奴的国王铲除异己,镇压叛乱,甚至扶持新国王即位。
如此,百余年下来,西域列国对匈奴都产生了依赖。
大多数国王,都会娶匈奴贵族之女甚至单于居次为左夫人。
其国内贵族也与匈奴有着密切联系。
故而,匈奴虽然盘剥、要求的有些多。
但诸国都还能忍耐,都还可以接受,而且,也没有第二个选择了。
然而,现在却不一样。
汉朝的强势介入,使得西域列国有了第二个选择。
更要命的是,过去两年,先贤惮穷兵黩武。
先是集结全西域之力,与狐鹿姑对峙,结果根本没打过,差点被狐鹿姑平推。
错非关键时刻,漠北失火,狐鹿姑紧急撤兵,此刻西域的主人恐怕已经变成了狐鹿姑的某个儿子。
至于先贤惮,最好的下场也不过是逃亡汉朝,沦为汉人的傀儡。
本来,这样已经很伤了。
狐鹿姑在西域诸国内心的评价与威望也降到了冰点,对其忍耐和耐心也所剩无几。
偏生他为了单于之位,毅然发动轮台战役。
倾巢而出,虽然打下轮台,却也召来了汉朝的大军。
但在这时,狐鹿姑却不肯认输,乖乖的撤兵,反而想要继续刚到底。
于是,为了战争的继续。
先贤惮和他的部下,在西域诸国之中,敲骨吸髓,极尽一切手段筹集物资与兵源。
尤其是尉黎、龟兹、危须、焉奢等国盘剥犹甚!
在抱着‘哪怕死光最后一个西域人,匈奴也绝不屈服’的心理下,这些国家几乎像被天灾扫过一般。
像在尉黎,为了维系大军存在。
匈奴人规定,每户都必须出一个男丁来为匈奴服务,同时,他们还必须每天向匈奴提供十斤柴火,每五天必须供应一担柴禾,五斤奶酪。
而且,不止底层的牧民和百姓被如此欺压、剥削。
统治阶级,也难逃厄运。
他们的庄园和屋舍被匈奴人强占,他们的粮仓与地窖被匈奴人搬空,财富和奴隶全部失去。
像尉黎王,连王宫都被匈奴人霸占,成为了安置汉朝战俘的地方。
国王与他的大臣们,只能蜷缩在原来三分之一不到的地方,瑟瑟发抖的抱团取暖。
龟兹恐怕也差不到那里去。
在这样的情况下,龟兹王只要有机会,必然造反,必然变成带路党!
讲道理,若非现在匈奴主力就在这尉黎,恐怕情况也会差不多。
“孟子曰:得道多助失道寡助……”李陵想着这些就笑了起来:“看来,便是夷狄亦是如此啊!”
这个情况,让他对未来,有了些新的想法。
但无论如何,他知道现在自己必须面对这个结果。
…………………………
尉黎向西差不多五百里就是龟兹王国。
这个古老的西域王国,已经立国两百年。
龟兹的王宫里,就有着壁画,描述着其先王与先民,从远方迁徙而来的情况。
而现在,这里迎来了新主人。
穿着黑色甲胄,披着红色战袍的汉军。
登临都延城的城头,公孙敬内心感慨万千。
龟兹是西域数一数二的大国,其国土曾经涵盖了现在的尉犁、轮台、祢,几乎占据了大半个天山北麓。
哪怕现在,也依然囊括了千里之土,是西域仅次于乌孙、莎车的强国。
更是匈奴在西域北道的战略基石。
而现在,这个国家已经向汉低头。
“肃清龟兹境内匈奴余孽后,我军立刻向天山通道挺进,将它关闭!”上官敬意气风发的下令:“再派人回轮台通知李都尉与王校尉,请他们将捷报发回长安!”
拿下龟兹,意味着汉军已经实现了战前战略意图的一半。
现在,天山北麓除了尉黎部分外,已经为汉所控制。
第一千零八十一节 困兽之斗(2)
控制龟兹,对汉军来说,简直是意外之喜。UU小说www.uu234.cc
本来,汉军根本没有奢望过,能在解决尉黎之前就控制龟兹。
但是……
龟兹王和他的大臣们的主动联系,使得这一切成为了可能。
五千汉骑,三天三夜疾驰数百里,在龟兹军队的引领下,出乎意料的出现在都延城下。
然后,配合城内的龟兹军队、贵族,几乎没有费多大力气,便肃清了都延城内的匈奴军队。
现在,战局已经彻底倒向了李广利。
据有龟兹后,汉军第一次在西域获得了地利的优势。
现在,龟兹方向的汉军,已经可以从西而东的压制甚至断绝尉黎之敌与天山以南的联系。
对匈奴来说,这可不是什么好消息!
整个渠犁,现在已经陷入慌乱之中。
得益于赵信、卫律、李陵等人传授的制图、读图技术,现在,匈奴的高层贵族,都已经具备一定的地理知识和地图阅读能力。
所以,现在他们只要睁开眼睛,看看那副被画在羊皮上的天山北麓地图。
每一个人都会难以抑制的战栗起来!
从地图上看,龟兹简直就是尉黎和整个天山北麓的**。
它不止居高临下的俯瞰着整个尉黎,更要命的是,龟兹人直接控制着关乎整个天山北麓命脉的水源与道路!
现在,匈奴西域的主力,就像一头落入猎人陷阱的野兽。
它已没有退路和腾挪的战略空间。
只要输掉一次,就可能输掉所有!
“坚昆王,如今怎么办?”先贤惮看着李陵,忍不住问着:“我们是不是得准备撤退了?”
龟兹一失,整个天山北麓门户洞开。
若汉朝军队乘胜追击,不理会尉黎方向,他们甚至可以从龟兹翻阅北天山,进入富饶美丽的塔里木盘地之中,在匈奴人的膏腴之地为所欲为!
不要多,只要有三千骑兵杀进去,整个盘地都会被搅个天翻地覆!
现在,先贤惮只要一闭眼,就会梦到汉朝骑兵在他的老巢翻江倒海的场景,于是吓得根本睡不着!
“屠奢不必惊慌……”李陵依旧一副镇定的模样,他看着先贤惮,道:“现在情况虽然不利,但却也并非毫无胜算!”
他早已经想清楚了。
这一战,输赢无所谓。
关键在于消耗汉匈双方的力量。
最好先贤惮和李广利两败俱伤,最差也要做到尽可能的损耗双方力量。
这样一来,无论那边获胜,在接下来的数年都不可能有力量干涉漠北事务了。
尤其是汉朝!
李陵很清楚,汉室的财政力量和人力物力,是经不起这样消耗的。
此战之后,汉军不修养、积蓄个三五年,根本没有力量再次出塞。
如此,强大的汉朝军队,就会因为国力而成为守山犬。
这就给了他和他的朋友们,在匈奴内部徐徐图之的机会!
“三家曾分晋,吾也有机会主匈奴!”李陵在心里这样想着,便对先贤惮道:“如今的局势,虽然糟糕,但我军依然有机会,且有筹码!”
“倘若就此撤退,那才是真的糟糕!”
“屠奢这一退,固可保全天山以南,然而,天山以北将尽为汉土……”
“一矣汉在此站稳脚跟,如那轮台一般,营造城塞,大兴木土,数载之后,臣恐怕届时整个天山以南将成为前线……”
“屠奢今日能撤天山北,明日能撤天山南乎?”
“若无西域之给养,漠北不过待宰之羔羊罢了!”
先贤惮和帐中的匈奴贵族听着,互相看了看,都知道李陵说得对!
汉人的基建能力,太恐怖了!
三十年前,他们夺下河西,然后只用十年时间,就把长城从河朔建了过来,数千里边墙将河西四郡围的严严实实。
更要命的是,他们还不断向外扩张,建立据点。
在河朔他们建了光禄塞,在河西他们建了遮虏塞、受降城,在西域还有轮台塞。
若就此放手,万一汉朝人如法炮制,把整个天山北麓也用边墙围起来。
然后在边墙里拼命种田,大肆建城,疯狂移民。
怕是要不了五年,汉朝军队就可以和他们现在在居延、河朔的军队一样,隔三差五就从天山通道出现来天山以南的盘地、慰问看望在西域的匈奴人。
若是如此,西域失陷对匈奴来说恐怕是迟早的事情!
“那如何是好?”先贤惮问道。
“屠奢放心,现在,李广利比任何人都更害怕屠奢撤退……”李陵笑道:“所以,臣推测,李广利大军恐怕已至尉黎外围!”
“两日之内,汉军必来攻打渠犁!”
“此乃我军最有利的机会!”
“最有利?”先贤惮仿佛听到了笑话一样:“坚昆王此言何解?”
“屠奢当知,尉黎居于天山北麓之下,自渠犁一带多山丘、峡谷,此不利骑兵而利步卒也!”
“若能诱汉军主力入山区,则我军可与汉军形成均势!”
先贤惮听着,感觉有些荒诞。
什么时候,匈奴的优势是步兵了?
但仔细想想,还真是这样!
因为,比起骑兵,匈奴的步兵,至少还可以汉朝人对打。
而不是被完虐!
众所周知的,在战场上,需要五个匈奴骑兵才有可能抵消掉一个汉骑。
而在步战中,两个就差不多了。
只是……
山区交战?
先贤惮忽然想起来了,好像似乎大概,在历史上匈奴也做过这样的尝试。
那是三十多年前的皋兰山战役。
为了迟滞狂飙突进的汉军霍去病所部,折兰、白羊等数个王牌部族联合王庭一个万骑,在皋兰山设防,企图阻止汉军骑兵直插张掖与漠北之间的突出部,将河西与漠北分割开来的战略企图。
于是,三万余匈奴骑兵,全体下马,在皋兰山的山区,与汉骑发生了残酷无比的白刃战。
那一战是汉匈历史上最惨烈的战争。
战争的结果是,匈奴的全部参战兵力被全歼。
但他们也完成了自己的使命,成功的拖住了霍去病集团,使得汉军在第二年才能攻入张掖境内,完成关门打狗的战略设想。
只是……
没有匈奴人想再来一次皋兰山战役!
那太恐怖了!
那地狱般的战场,至今依然是匈奴人的梦魇!
以至于,皋兰山战役后,匈奴就彻底放弃了河西地区。
甚至将休屠和浑邪这两个部族都当成了弃子,用来拖汉军的进度。
现在,若是再来一次皋兰山……
先贤惮知道,恐怕,根本坚持不下来吧!
毕竟,像折兰、白羊那样狂热的部族,可是很少见的。
李陵却仿佛看出了先贤惮的顾虑,他笑着道:“屠奢不必忧心,今日之汉军,已非当年之汉军!”
“世间再无霍骠姚矣!”
“在山区交战,我军虽然未必能赢,但汉军也是一般!”
“只要能持平,就可以逼其退兵!”
“毕竟,马上就要下雪了!”
先贤惮听到这里,若有所思的点点头。
西域的暴风雪,无论对汉还是对匈奴,都是巨大的天灾!
只要暴风雪一来,而汉朝人没有能取得进展,那么先贤惮确信他们便只能撤兵!
如此,他便有机会‘不胜而胜’,借此机会或许可以通过外交渠道,与汉朝人妥协。
嗯,经过这两三个月的战事,先贤惮现在已经确信匈奴是不可能有机会赢得这场战争了。
汉朝的国力、兵力、人力和战略优势,现在都已经大到让他绝望。
趁着还有筹码,体面的结束战争,赢得生存和发展的机会,对先贤惮来说,已高于一切任务。
于是,他点点头,道:“那么,还请大王为我谋画!”
李陵闻言,大喜过望。
这正是他期待已久的!
……………………………………
尉黎国境东部边界范围。
一条无名小河,缓缓的流淌而过。
低温让河面开始出现了冻结的情况,常常有浮冰随着河水,流向远方。
天刚蒙蒙亮的时候,河岸忽然热闹起来。
无数火把,照亮了河道。
十几条浮桥,突兀的横跨了小河两岸。
举着火把的骑兵,有序的通过这条宽不过数丈的小河。
李广利策马扬鞭,矗立在河岸畔,看着自己的骑兵逐一通过。
“两天之内,我军就可以抵达尉黎国都渠犁附近!”李哆走到他身边,说道:“轮台方面的主力,也在昨日开始行动,届时将与我部在渠犁以北百里汇合!”
“善!”李广利颔首道:“西域之谁属,在此一战!”
现在,李广利已确信,这一战将直接决定未来西域谁属。
而西域的归属,直接与汉匈战争的前途联系在一起。
若汉得西域,则匈奴将再无挣扎的机会!
而这一次是最佳机会!
漠北王庭主力,遭受了重创,不可能也没有力气增援西域。
西域的匈奴主力由因为轮台而贸然出击,给他与汉军创造了一个如此绝佳的战机!
只要能抓住在尉黎聚拢的匈奴日逐王主力,歼灭之。
那么,匈奴在西域的统治就要崩毁!
“此乃吾此生的最重要之战!”李广利忽然莫名的对李哆道:“还望诸公鼎力相助,携手共行!”
“必为将军效死!”李哆等人齐声下拜。
李广利却是看向远方,那迷雾深处的尉犁国土。
他内心有更多的话,想要说却说不出口。
他已经有预感了,这一战,恐怕无论结果如何,他在西域的存在时间,已经步入倒计时了。
此战过后,朝堂与天子,都不太可能再让他留在河西了。
证据就是,他昨日接到情报。
鹰杨将军、英候张子重,持节率军抵达令居,接管了令居上下事务,还号令了河西四郡的豪强将门之家前去拜谒。
这是最明显不过的信号。
也是汉室的传统。
新人上位,旧人退避。
条候周亚夫崛起,太宗名臣悉数致仕,而大将军卫青之起,韩安国、程不识、李广悉数让位,霍去病之起,卫青病退。
这就是现实,也是统治的艺术。
天子和朝堂,都不可能让帝国的军队长期为某一个势力或者某个人所控制。
从前,他们没得选择,现在有了选择,自是会立刻做出抉择。
好在……
李广利握着自己腰间的佩剑,他知道,自武转文,是武将的最终归宿与命运。
亦是最好的归宿!
只要此战打赢,归朝之日,他或许会拜大将军,甚至太尉。
然后,过个几年,待天子垂暮,新君将即位,或会列为辅政大臣人选。
如此,掌握军政大权,成为新朝呼风唤雨的大人物!
这样想着,李广利就露出了些微笑。
“说不定到时候,张子重依旧要对吾行礼,口称末将晚辈下官……”想到这里,李广利的心情就变得格外开朗起来。
………………………………
令居塞中,一切已经井井有条。
这几日,不断有来自河西的豪强、将门之家的代表,来到令居,拜谒张越。
他们的来意,不需要说,张越也懂。
所以,张越很有耐心的一一接见。
然后,还带着他们出城去看河湟地区的建设。
一边走,一边给他们画饼。
河西未来的蓝图,被他娓娓道来。
什么五年千里渠道计划,十年五百万亩垦地计划,三年移民五十万计划。
说的河西四郡的豪强、贵族、将门之家心若鹿撞,恨不得当场跪下来抱住张越大腿,将他视为河西的救世主。
没办法!
旁人说那些话,会被看作吹牛x,跑火车。
但张越不会!
因为他有实绩!
新丰亩产七石的大卫星,使得所有人都对他有着莫名信任。
而他的战绩和成就,也足以打消所有人的疑虑。
这就好比,一个普通人说:我要买航母回家当玩具,大家会嘲笑他。
而马总统说出来,就没有人会觉得有问题,甚至会认真思考,马总统该把他的航母停到什么地方?
这就是名望、地位与身份的作用了。
而靠着这些,张越迅速的收割着河西各郡上下贵族、官员甚至百姓的拥戴。
不过数日,他便接到了几百份写着其子弟名讳的帖子。
这些都是河西贵族与将门、名门之家的投名状。
而这些帖子意味着,那些家族保证将他们的嫡子,至少有继承权力的嫡子,送到张越身边,任由差遣。
这在某种意义上来说,等于宣告,河西四郡换了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