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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要离刺荆轲     我要做门阀txt下载     我要做门阀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千零九十七节 讹诈(1)

    冬去春来。www.uu234.cc

    阳光重新普照大地。

    冰雪开始消融,曾经被冻结的河水,现在重新流淌开来。

    潺潺流水之声,响遍山涧、峡谷。

    数不清的小河,泛滥成灾。

    曾被积雪所封闭的天山通道,伴随着积雪的融化,终于开始重新畅通。

    嗒嗒嗒……

    马蹄声在峡谷中响起来。

    举着匈奴使者的旗帜,数十名匈奴人,小心翼翼的穿越了尉黎与焉奢之间的峡谷,重新进入天山北麓。

    他们提心吊胆的靠近尉黎国都渠犁城。

    这个城市在去年的战争中,为汉军所攻陷,战后,汉军在此留下了大约三百余人驻守,然后,西域都护王莽看中了此地的绝佳战略位置。

    便将西域都护的首府选在此地。

    如此,渠犁、轮台便可以形成一个战略犄角,互相掩护。

    经过整整一个冬天的建设与抢修,如今的渠犁城城防,基本已经修葺完毕。

    王莽甚至从玉门关,搬来了几座床子弩,将之固定到了渠犁的西部与北部城墙上,作为重火力点。

    同时,他收拢尉黎军民,并在渠犁城中扶持了一个尉黎王子,以其为号召,重建了尉黎王国。

    不过,如今的尉犁王国,已是大汉天子臣下,隶属大鸿胪属国都尉管辖与汉西域都护府辖区的一个政体。

    其除了保留了王国的架子外,丧失了几乎其他所有权力。

    包括税收、国防、外交。

    西域都护王莽亲自坐镇于此,‘指导’了尉黎人民整整一个冬天。

    这位旧执金吾,以其高超的手腕,‘循循善诱’‘不辞辛苦’‘不避艰险’,将尉黎人民引领上了新道路。

    只一个冬天,尉黎王国内的大部分贵族,就纷纷‘暴卒’‘急病而死’。

    而且,这些人临终之前,还都握着都护王莽的手,痛苦流泪的说道:“外臣从前不明王道,不知大义,及遇都护,始知仁义之重,礼仪之大,外臣不肖,请许举家迁之于长安,以沐天子圣德,中国教化……”

    王莽自然不好拒绝,于是纷纷从善如流,满足了这些‘仰慕中国’的尉犁贵族的遗愿。

    派人将其家族妻子、子侄,送去了长安。

    这些人离开之时,真的是感动坏了。

    感动的都哭了,而且是真情实感,毫不做作。

    于是,王莽便成功的收下了这些贵族离开后留下来的訾产、土地、庄园、牲畜、牧场。

    然后,便分尉犁为两县。

    天山北麓脚下,为归义县,渠犁城一带,为守义县。

    王莽于是将这些人的土地、庄园、牲畜、财产等,统统没收。

    然后租给尉犁的百姓与奴隶,仅仅只向他们收取五成的收入作为租税。

    这真的是仁政!

    让尉犁百姓感天动地,第一时间就忘记了尉黎王与他们曾经的主人。

    当这些匈奴人,靠近渠犁城时,他们被自己眼前的一切所震惊了整个渠犁城附近,都已经变成了农田。

    汉朝的官员,带着人马,穿梭于期间,指导着尉黎人播种。

    还有骑兵在外围巡视、警戒。

    而这些骑兵很快就发现了靠近的匈奴人,迅速的结成一个战斗队形,靠了过去。

    为首的军官,更是远远的用着匈奴语喊了起来:“来者何人?”

    “奉大匈奴日逐王、左贤王,伟大的日月眷顾之人的命令,我等奉命来此拜会贵国大将,递交我主国书……”匈奴使者连忙喊道。

    汉军军官闻言,也不意外汉匈百年交往,互相来往是常事。

    哪怕是在元鼎之中,彼此使者来往,也非常频繁。

    所以,他打马上前,问道:“有什么能证明你们的身份的信物吗?”

    那使者立刻就从怀里取出了一件黄金饰品,象征着孪氏王族身份的黄金狼首。

    军官拿过来看了一眼,立刻露出笑容,拱手道:“使者请稍候,容我去通禀都护!”

    中国自古礼仪之邦,对于使者,还是非常客气的。

    …………………………………………

    居延的春天,非常秀美!

    积雪消融后,道路坦露了出来。

    阡陌的田野中,人们开始了春耕生产。

    张越从空间取出来准备好的粟米种子,都已经被分配了下去。

    总计差不多两千石粟米种子,都是在空间里经过十几代繁育,又在这个冬天,被张越特地加强了抗旱能力的良种。

    而作为代价,张越将积攒下来的所有玉果,都消耗干净(主要是为了育种,他将整个空间的大部分土地,都在冬天用来播种粟米,而且不止一次的催熟粟米,以收获足够的种子)。

    不过成果是喜人的,不仅仅得到了高达两千石的粟米种子!

    这些粟米在空间里收获后的亩产,更是高达十二三石每亩!

    当然,按照新丰的经验来看,在外界产量起码要减少一半!

    没办法,空间是最优化的结果。

    而外界现实,没有农药,没有化肥,更缺乏科学管理、育苗。

    减产是理所当然的。

    不过,哪怕减一半产量,平均亩产保守估计也应该可以达到六石,甚至更多。

    比起居延过去,亩产最高不过两石的水平,自是奇迹!

    唯一可惜的是,这些种子,不止要供应居延播种,还得给河湟留一半,另外还得留下些作为空间育种的储备。

    所以,空间粟种的播种面积,有些限制。

    目前来看,最多不过能在居延和河湟,分别播种十万亩左右。

    好在,张越还可以播种、栽培空间版的苜蓿、胡杨、沙柳、灌木。

    他甚至还在居延的湿地里,找了一种湿地植物卢苇来培育。

    同时,张越还命人从黑水、弱水之中,捕捞鲫鱼、鲤鱼,然后放生到居延泽里,以壮大居延泽的鱼群,为将来的鱼牧业奠基居延泽,延绵数百里,湿地、湖泊、河流相间,只要发展的好,渔业前途,大有可为!

    此外,新丰来的商旅,也开始陆续抵达居延、河湟。

    他们带来了,新丰的新型农具包括曲辕犁、耧车、镰刀、锄头、铁锹。

    虽然目前运来的农具,特别是曲辕犁,基本上都流向了河湟(那里的贵二代、官二代、富二代有钱,利润高)。

    但张越利用自己的影响力,也截胡了大约一百具曲辕犁来居延。

    有了这些曲辕犁的加入,居延的春耕生产工作,一下子就有了保障。

    现在,几乎可以确保不会耽误春播的时节了。

    再一次的巡视了居延各塞群的春耕工作后,张越回到了黑城塞内。

    “西域的大雪,已经消融了吗?”回城后,张越首先关心的就是西域的天气。

    “回禀主公,王都护那边暂时还没有相关报告……”田水答道:“不过,倒是有长安使者来报,陛下或许有意要迁范校尉为幕南都护……”

    “幕南都护?”张越听着,嘴角一笑:“霍都尉终于舍得让范兄动一动了?”

    “这是好事啊!”

    范明友的能力、魄力和格局,都不该被一个护羌校尉所局限。

    他应该有更大的舞台。

    只是……

    霍光能做出这个决定,着实让张越有些意外。

    特别是运作范明友去幕南……

    这个事情本身就值得寻味。

    只是,张越远离长安,如今更是已经正式得到天子诏书,以鹰杨将军的身份,兼领并州刺史、守居延都尉,授征伐、讨贼、平乱之权。

    在事实上,现在张越已拥有了和过去李广利一样的权柄。

    他甚至可以自行策划和决定战和假如他不需要向长安要经费和资源的话,他随时都可以发起战争。

    此外,天子更是直接授权给他,许他在西域与漠北有便宜行事之权。

    可以临机决断,只需要事后向朝堂报告。

    换而言之,他两个多月前的奏疏内请求的事情,全部被批准!

    于是,大权在握的同时,他肩膀上的义务与责任亦越来越大!

    所要处置的事情,也越来越多。

    河西四郡,甚至河朔、北地、陇西等郡的事务,都要他过目。

    居延、西域、河湟的大小事务,他也要过问,甚至亲自裁决。

    自然就没有什么精力去关注长安的事情了。

    大部分时间,他都是像现在这样,被动听到来自长安的消息。

    这也让张越有些庆幸,庆幸他早有预见,在长安留下了人,建起了人脉网。

    否则,没有这些人及时传信,可能他得等到天子正式下诏,才恍然大悟‘哦,范明友要去幕南了啊?’。

    这无疑是很不利的事情!

    将范明友的事情,暂时放到一边,张越问道:“除了此事,长安那边还有什么消息?”

    “启禀主公,还有就是,似乎陛下已经决定了,要改贰师将军的将衔……”田水小心翼翼的答道:“只是此事尚未有定论……”

    “哦……”张越听着笑道:“此事迟早会是定数……”

    “只是不知,传言中贰师将军是要进位何职?”

    “大将军?还是……车骑将军、卫将军呢?”

    自卫青霍去病时代后,汉家的大将将衔便经历了洗牌。

    自卫青霍去病后,在职实权大将,不再担任太尉、大将军、车骑将军、卫将军这等有资格统帅全国兵权,号令郡国的超级将军。

    于是,这些将军全部出缺!

    连带着霍去病曾担任的大司马,也一直空置。

    一则,是没有人再有那个资格和脸面出任这些将衔了。

    卫青霍去病就像两座大山,牢牢的镇压住了天下大将。

    没有他们的战功和实绩的人,就不要做梦想要真的担任出任什么大将军、大司马、车骑将军、卫将军了。

    这些将军职衔,于是开始渐渐变成了荣誉性质的追授。

    其中,太尉,更是成为了不可能给活人的荣誉!

    生者,只能在剩下的将衔里挑。

    而且,有一个潜规则生者若出任这些将衔中的一个,必须放弃领兵权。

    简单的来说,就是由武转文。

    而,封那个将衔?这里面的学问又很深了。

    大将军是一个待遇,车骑将军又是一个待遇,卫将军则又是一个级别。

    哪怕是传言,也可从中窥知长安争斗的程度。

    “听说是卫将军或车骑将军……”田水答道。

    “啊……”张越摇摇头:“若是如此,海西候恐怕不妙啊!”

    毕竟,与李广利的贰师将军相比,车骑将军与卫将军也就高了一个级别而已。

    将一个实权大将,升上一级,却掳夺其兵权。

    再没有比这个更直白的表态了。

    这就和当年,先帝将条候升为太尉,却罢其丞相,有异曲同工之妙!

    李广利的命运前途,已蒙上一层阴霾!

    他随时可能面临退环境的厄运!

    这让张越忍不住唏嘘感慨。

    不过,他也帮不了李广利了,退环境起码还有命在,还可以在野,还能有影响力和富贵。

    正要让田水去将黑城塞的官员们聚集来议事,远远的,张越听到马蹄声响起。

    他转身看去,却见一骑北来,急匆匆的跑到张越面前,翻身下马,拜道:“末将奉王都护之命,来报将军:匈奴来使于七日前入尉黎,呈递国书,使者自称:奉匈奴左贤王之命来使……”

    “都护命末将请示将军:如何处置此事?”

    张越一听,笑了:“西域终于雪融了吗?”

    “这匈奴使者,来的正好!”

    匈奴人不来,他就得去找匈奴人了。

    居延军民的抚恤、安置、赏赐,都得靠匈奴人和他们的仆从啊!

    “田水!”张越扭头吩咐道:“为我准备一下,我将亲至玉门,见一见这位匈奴使者!”

    他又对那来报信的骑兵道:“烦请阁下转告王都护,吾将亲临玉门,与匈奴使者会!”

    “请都护将使者护送至玉门!”

    这样说着的时候,张越的双手,兴奋的摩挲起来。

    穿越前,他多次在课本上,读到过帝国主义的炮舰外交,当时自是恨得牙咬咬。

    但……

    若是中国炮舰外交别人。

    张越只会笑嘻嘻,并赞上一句:看到祖国这么流氓我就放心了!

    盖,人类本质就是双标!

    帝国主义者,更是双标中的极致!

    就像现在的大汉帝国!

    而张越已迫不及待的想要复制一下炮舰外交,或者说,铁骑外交的精髓!

第一千零九十八节 讹诈(2)

    延和三年春二月初四。www.uu234.cc

    玉门关已然回春,道路上已经能见到些翠绿的嫩芽开始萌发。

    再次站在这座年轻的城市城楼上,直视着西域方向。

    张越微微的抿起嘴唇来,想着许多许多年后,有诗人曾写:春风不过玉门关之词。

    心里面就忽然有些生气!

    西域的土地,流着无数诸夏战士,汉家英雄豪杰的鲜血!

    自李广利第一次伐大宛开始计算,至今汉家儿郎埋骨西域者,数以万计。

    在后世,大唐将士,也将他们的鲜血,洒在了这片土地上。

    故而,这片土地,理所应当是诸夏民族不可分割的神圣领土。

    当如九州一般!

    想到这里,张越就张开双手,对着左右说道:“诗云: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我师董子曰:春正月,大一统,春秋之正义哉!”

    “惜乎西域数十百万之众,却不能沐浴王化,泽天子德政,吾实心痛之!”

    “吾辈大丈夫,既读先贤书,知礼仪尊卑之道,受天子教化之德,安能对西域现状熟视无睹?”

    “必提三尺剑,铸剑为犁,为陛下取此西域之土,拯西域黎民于匈奴魔爪之下,救百姓于水火之间!”

    左右将士听着,个个心花怒放。

    特别是这玉门校尉赖丹,简直不能自已!

    要知道,在过去,哪怕是李广利最得意的时候,也没有如此露骨直白的公开表达对西域的觊觎与野心。

    当然,作为李广利提拔起来的军官,赖丹明白,李广利需要顾忌西域诸国的反应,特别是乌孙人的心思。

    故而不敢太过大胆。

    然而作为军人,很少有人去关心什么正治。

    军人心里只有一个概念军功!

    更不提赖丹与匈奴有灭国之仇,杀父杀母之恨。

    故而其听着张越的直白表态,就差没有当场跪下来,纳头就拜,表达忠心了。

    纵然如此,赖丹也是高兴的说道:“将军所言甚是!西域诸国百姓,确乃生于水火,长于荆棘,时刻盼望王师解救,若将军兴义师,末将相信,王师所过之处,必有箪食浆壶之民!”

    赖丹此言,确实没有说错。

    西域三十六国,除了乌孙、大宛这样的强国,余者那个不是被匈奴层层剥削、压迫、压榨的可怜人?

    便如赖丹的母国祢,人口不过数千之众,似这等小国寡民,本来是借他们三千个胆子也不敢反抗匈奴的。

    然而,匈奴人残暴贪婪,对各国敲骨吸髓。

    压榨的无比厉害!

    而且,匈奴人还一言不合就要杀人!

    像是莎车、龟兹、焉奢等国的国王,就经常换。

    一个表现的让匈奴人不乐意,他们就逼迫国王退位,换一个听话。

    对这些大国都是如此,小国那就更粗暴了。

    一旦当年纳贡的财帛粮食让匈奴人不满意了,其骑兵就会杀进小国国内,自己来拿。

    故而,西域各国,上至王室下至百姓、奴隶,对匈奴人都是充满了恨意。

    只要有机会,他们就不会放弃挣脱匈奴控制的可能。

    就如去年龟兹人做的那样。

    张越回头看了一眼赖丹,呵呵一笑,也没有再说其他的话,只是问道:“王都护的人到那里了?”

    “启禀将军,末将两个时辰前得到通报,言其已出楼兰王都,应该再有几个时辰就可以抵达玉门……”

    “嗯!”张越点点头,继续目视前方。

    匈奴人……

    他已迫不及待的想要见到了!

    …………………………

    在楼兰与玉门之间,有一个空旷的荒野。

    这是古沙漠的影响。

    春天的风,依然有些冷冽。

    夹着沙子,打在人脸上,疼的有些厉害。

    王远将自己的脸藏在毡帽里,跟在匈奴正使呼衍冥的后面,一边走,两人一边议论着。

    “汉朝人换将了啊……”呼衍冥忧心忡忡的说道:“贰师将军李广利被召回了长安,如今坐镇河西的……是那位……”

    他小心翼翼,连大名都不敢提那位。

    没办法!

    对匈奴人来说,特别是西域的匈奴人而言,他们不怕李广利,因为和李广利打过无数次交道。

    知道其深浅,明白其长短。

    也不是很虚那位贰师将军!

    但那位就不同了!

    完全不同!

    那位可是汉朝的战神下凡,传说有三头六臂,额生神目的bug!

    更肩有守护牲畜、庇佑母婴等职责!

    最直接的证据,就是那位蚩尤带着几千汉朝兵和一帮乌恒奴隶,就将整个王庭都踩在脚下,直入龙城与圣山,如入无人之境!

    所过之处,挡者披靡,连右贤王、姑衍王这等孪氏的贵种都落到了他手里。

    母阏氏闻风而逃,屠奢萨满不敢直面相对。

    在这样的人物面前,匈奴人只有战战兢兢,瑟瑟发抖的份!

    所以,呼衍冥的小心和惊恐是完全可以想象的。

    就连王远也是不知道该如何形容现在的情况。

    他叹了口气,摇头道:“也不知摄政王当初伏兵天山之下,是对是错啊……”

    天山脚下的那一场伏击,对李陵与他的集团来说,都是神来之笔。

    乃是扭转战局的关键!

    更是一战成名,震慑各部的缘故!

    此战让李陵得以顺利取得先贤惮各部的信任,从而得以成功的成为摄政王,仿周公故事,挟屠奢以令西域。

    未来更有机会,更进一步,成为匈奴之主。

    然而,那一战的后果,却是李广利去位,张鹰扬进位。

    这简直是晴天霹雳!

    王远在楼兰听说此事时,几乎不敢再前进了。

    因他拜读过那位的著作,管中窥豹,自是明白那位的性格。

    必是心狠手辣,残虐无比的大将!

    说不定又是一位武安君!

    自己若不小心惹毛了他,恐怕别想活着回去了。

    更要命的,还在于此君既然执掌河西,以他的脾气,恐怕未来不管是西域方向还是漠北,都不会好过了!

    有他坐镇,汉朝骑兵的尾巴还不翘到天上去?

    偏偏如今匈奴的战略态势,极端不利。

    王庭的内乱,已经持续了一个冬天,至今没有什么准确消息。

    而西域这边,天山北麓与白龙堆彻底易手。

    车师人只能撤回天山南麓,与蒲类诸国抱团自保。

    而天山北麓的失守,令西域的北大门门户洞开!

    现在,汉朝骑兵完全可以神不知鬼不觉的将兵力集中到龟兹-尉黎境内,然后对西域腹地发起突袭了。

    匈奴唯一能做的,只有死死扼守住天山通道,卡死计示水的河湾。

    然而,只有千日做贼,哪有人能千人防贼?

    长达数百里的天山与计示水通道,只要有一个地方失守,为汉朝骑兵突破,就是全线崩溃!

    危须、焉奢都可能被汉朝夺取。

    危须、焉奢既失,精绝、莎车等国自然不能保。

    而这些都还不是最致命的!

    毕竟,事在人为。

    关键在于……

    王远看了看呼衍冥的神色,又观察了一下随行的其他人的模样,就忍不住在心里面摇头叹息起来。

    如今的匈奴,已经被那位张鹰扬吓破了胆子。

    连人都没有见到,使团里的贵族和随从,就已经吓得魂飞魄散。

    特别是随行的随从们,自知道坐镇河西等待他们的是那位张蚩尤,那位三头六臂,额生神目,拥有伟力的汉朝将军后,就已经开始自动的早中晚定时祈祷、膜拜。

    吃饭都可以不吃,但膜拜与祷告,绝不能少。

    哪怕病了,伤了,也不能耽误!

    而这些人,本就是西域匈奴之中的勇士。

    连他们都是这样,可以想象一下其他匈奴人若在战场上与那位对阵的情况了。

    恐怕,会和三十年前,匈奴人面对那位骠骑将军一般还没见到人影呢,匈奴骑兵就已经跑了个精光。

    实在跑不了的,就地跪了下去。

    根本没有人敢与之正面交锋,也没有人敢对其冲锋。

    那时候,上至单于,下至奴隶,都知道,见到骠骑将旗只有两个选择逃跑或者投降。

    因为……根本打不赢!

    不可战胜,无法抵抗!

    无论是阵地战、白刃战、游斗战,还是骑兵战,不管是在峡谷、平原、戈壁、荒漠、山陵、城市,也不分兵力是占优还是劣势。

    任何与骠骑大军开战的下场只有一个被碾碎!

    面对不可战胜的人,匈奴人的斗志与士气,完全崩坏。

    他们表现的还不如西域仆从军,至少那些铁憨憨,不知深浅的家伙,还会傻傻的上去尝试抵抗一下,挣扎一番。

    虽然结果必定是被碾成齑粉,但至少,他们挣扎过。

    哪像匈奴,除了跑就是跪。

    以至于,当时有汉军骑兵被匈奴包围,指挥官突发奇想,派少量轻骑迂回至侧翼,然后打起一面伪造的骠骑将旗。

    于是,匈奴军队瞬间崩溃,原本被包围的汉骑,不止顺利突围,还追着匈奴溃兵一顿狂砍,收获了许多军功。

    如今……

    匈奴人面对那位张鹰扬,恐怕也和当年面对霍骠骑时的心态差不了多少了。

    士气、斗争、意志,皆被掳夺。

    没有士气,失去斗志,意志被降维打击。

    匈奴人就算是人均身高八尺,腰围五尺,身披重甲,怕也只能跪下来喊爸爸。

    脑子里想着这些事情,王远忍不住打了哆嗦。

    他知道,灾难开始了。

    此去汉朝,恐怕得来的结果,要比自己所设想的最糟糕情况还要糟糕!

    “只能是见机行事喽!”王远在心里想着,叹息着:“可怜我的命怎么就这么苦呢!”

    好不容易,终于有机会可以辅佐主公,在远方建功立业,争取洗白自身。

    哪成想,这个梦才刚刚开始,就要醒来了。

    心里面萦绕着这些念头,前方引导的汉军军官,忽然调转马头,大声宣告:“诸位使者,玉门已至!”

    一语惊醒梦中人。

    所有匈奴人,瞬间像被狂风吹起来的树枝一样,立刻就抬起头来。

    在远方,视线的尽头,一个峡谷之外的高地上。

    一座正方形的坚城,出现在视线里。

    以夯土筑成的城塞,像铁闸一般,牢牢扼住了这通道的要隘,锁死了自楼兰而往河西的交通。

    城楼上,汉家龙旗高高飘扬,数不清的将士,矗立在城头。

    一架架床子弩上的布罩都已经去掉,锋利的箭头,暴露在城头,已经上好弦的巨弩,像是无言的战争巨人,彰显着它们暴虐的一面。

    而在峡谷内,一列列骑兵,正缓缓策马而出。

    他们身着轻甲,骑乘着高头大马,戴着铁胄,面具下露出一张张坚毅的脸。

    他们的战马,清一色装备着马镫马鞍马蹄铁,这种在去年才为匈奴所知的汉朝新骑具,在战争中让匈奴人震惊万分,并吃了大亏,错非天山北麓设伏成功,不然去年的战争,匈奴方面就要一败涂地了!

    而,更让匈奴人震惊和恐惧的是这些让他们吃了大亏的骑具,就是那位传说中三头六臂,额生神目的张蚩尤所创造的骑具。

    如今的汉朝骑兵,正在全面大规模换装这些新骑具。

    而匈奴人,则花了一个冬天来研究、仿制。

    最终,他们只能山寨出勉强够用的马镫、马鞍,而无法仿制出马蹄铁即使李陵集中了几乎西域所有知名铁匠,也打制不出,缴获的汉朝马蹄铁那样坚固、耐磨的蹄铁!

    这让匈奴贵族们对那位张蚩尤的忌惮与恐惧,更深了一层。

    甚至已经有人认为,那位乃是不可战胜,无可阻挡,不可直视,不可挑战的存在。

    而,现在王远看着眼前的那些骑兵,他眼里的震怖与恐惧,更加深厚因为这些汉朝骑兵,与他曾见过的汉朝骑兵,又不同了!

    不止是骑具!

    他们的装备,也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王远认真的看着那些列队而来的骑兵。

    仔细观察着他们的动作与装备,瞳孔之中的恐惧之色,几乎要溢满而出。

    实在是,他眼前的这支军队,太过犀利了!

    上千骑兵,分为五列。

    彼此并排而立,如墙而进,给人带来泰山般的压迫感。

    而他们身上的装备,已经舍去了汉朝骑兵曾经的所有常见军械。

    没有巨大的枪戟,没有宽大的斩马刀,更没有修长的长剑。

    他们只是背上背着一个箭篓,带着一柄角弓。

    然后在腰间系了一柄前所未见的武器。

    这些骑兵密密麻麻,却极有秩序的走到了王远跟前百步左右。

    然后他们迅速变幻阵型,分列在道路两侧。

    接着,王远只见到了一阵阵寒光,闪耀在视线之中,无数修长的长刀,抽出刀鞘。

    雪白的刀刃在春日阳光下,组成一个闪烁着凶光的刀阵。

    如梦如幻,犹如神话传说中的天兵天将降临凡尘。

    让人忍不住膝盖发软,几乎就要栽倒在这些骑兵面前顶礼膜拜!

    王远勉强控制住自己想要跪下来膜拜的冲动,回头一看,他发现在自己身后的匈奴随从们,已经被眼前的骑兵阵列吓得失去了生色。

    他们的脸上,皆是绝望与恐惧。

    “这是神的骑兵吧……”有贵族低声呢喃着。

    “应该是吧……”他自问自答。

    双脚一直在战栗,身体在发抖。

    匈奴,虽然粗鄙,但他们是马背上的民族,自然分得清什么样的骑兵厉害,什么样的骑兵恐怖!

    而眼前列队的骑兵,无论是体型、骑乘的战马、表现出来的技战术与身体素质、装备,都已经完美的臻于极限,甚至超出了想象!

    他们不是这个时代该有的骑兵!

    更不是匈奴人所可以抵抗与抗衡的骑兵!

    旁的不说,单单只看那漂亮而危险,沉默但充满了杀气的骑兵刀阵。

    每一个匈奴贵族都知道,在战场上,若遇到这样一支骑兵,即使只有一千骑,也足可追着几千甚至上万的匈奴骑兵,从匈河砍到余吾水了!

    根本没有人可以抵挡,可以与之抗衡!

    因为,他们的武器、骑具与阵列,都可以秒杀匈奴任何现役骑兵。

    匈奴最好的宝刀,恐怕也要在这些人手里的长刀面前一碰就断!

第一千零九十九节 讹诈(3)

    空气一时间都有些凝固了。www.uu234.ccwww.uu234.cc

    几乎所有匈奴人,都是满脸惊恐和畏惧的看着眼前的一切。

    他们想不明白,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军队出现?

    特别是那些钢刀,简直不似人间可以出现的武器!

    整个匈奴,都没有如此锋利、雪亮和可怕的武器。

    哪怕是单于的黄金佩刀,怕也不能与之相比!

    而汉朝人,却将这种宝刀,大规模装备到了其骑兵部队之中,眼前的骑兵,人手一把。

    简直夸张!

    他们哪里知道,这是技术和生产力发展带来的力量呢?

    如今的鹰扬旅所用的马刀,已是2.0版本了。

    所有原料,皆是从新丰的高炉冶炼而出,然后经过水力锻锤数百乃至于上千次捶打后,然后由刀匠锻造而成。

    经过工序和要求较之从前的汉家军械复杂了十几倍,但成本却仅仅只比汉军曾经制式的斩马刀贵三分之一。

    而且,和从前的所有汉家军械一样。

    这些马刀,都已经完成了标准化生产。

    从冶炼至锻锤至铸造,都形成和总结了技术条例与规范。

    除了最终的铸造,可能需要技术和经验外,其他工序,都已只需要按照规范和条例操作,便完全可以适应,最多不过是效率问题而已。

    于是,这种被命名为‘鹰扬刀’的马刀,已然开始进行大规模试制阶段。

    如今,月产量已经达到了五百柄以上!

    而且,只要精铁足够,产量完全可以继续增加。

    故而,匈奴人不理解是正常的。

    就像我大清根本不懂,欧洲人为何可以制造出那些舰船大炮,跨越无数万里而来一样。

    于是,匈奴使团还未进入玉门关,就已经彻底丧胆!

    他们几乎是战栗着,哆哆嗦嗦的,走完了那一条由骑兵组成的通道。

    等到走出来,王远一摸脖子,凉梭梭的,全是汗水。

    他再看自己身周,忽然闻到了一股臊膻之味,低头一看,好几个匈奴随从的下档全湿掉了。顿时,王远就感到尴尬无比,恨不得找个缝钻进去。

    而周围汉朝士卒与官员的神色,更是有趣的紧。

    虽然没有人直接嘲讽,但王远知道,从此以后,长安的匈奴bot里,恐怕要增添好多条和今日相关的笑话了。

    但有什么办法呢?

    王远无奈的叹了口气,跟着引导的官员继续走向前去。

    很快就到了玉门塞下,然后,所有的匈奴人都愣住了。

    因为,在他们的前面,汉人的玉门塞城门正门被人牢牢关闭了。

    只在旁边,留了一扇狭窄的小门。

    小门很小很窄,几乎只能容纳一个人勉强通过。

    “贵官,这是为何?”作为正使,呼衍冥马上上前找到微笑着矗立在门前的汉朝官员交涉:“贵国是要故意羞辱我国与我主吗?”

    即使是匈奴人,也是听说过晏子使楚的故事的。

    哪里不知道,这是**裸明晃晃的羞辱他们?

    不过奈何如今形势比人强,他们也只能强行压抑怒火,强作理智的交涉。

    然而,那位负责接待他们的汉朝官员,却只是微微笑着,用一种极为平淡的语调说道:“贵使不要误会,这并非针对贵使与贵国,更不是针对贵主,此乃规矩!”

    “为防刺客、细作趁乱混入玉门,图谋不轨,探听中国虚实,鹰杨将军乃定此制,还请使者不要介怀!”

    但那副高高在上的态度,却分明是在说:我就针对你们了,怎么着?有本事打我啊!?

    呼衍冥听着,太阳穴高高鼓起,指甲都快要嵌入肉中。

    然而,他却根本不敢发作。

    只能是深吸一口气,强行平抑心中的怒意,然后对着那位引导官员深深一拜,强作欢笑恳求道:“能否请贵官通融一二呢?”

    那官员听着,眉头都要跳舞了,他笑着摇头道:“非我不近人情,奈何法如是足矣!”

    呼衍冥看着此人,心里翻江倒海。

    现在他彻底明白了,汉朝人这不仅仅是在故意羞辱他与他的主子。

    更是明晃晃的坦露态度想要谈判?就得给劳资当孙子!

    孙子都不肯当?

    有多远滚多远!

    爷不稀罕你们这些夷狄的虚情假意!

    若依呼衍冥在西域的脾气,此刻恐怕已经暴起杀人。

    但在这玉门塞下,汉朝坚塞之下,他不敢,也不能!

    他想起了来使前,摄政王与他交代的事情。

    “左大都尉此去,务必牢记:忍辱负重,为了少主,也为了大匈奴,左大都尉切切不可意气用事!”

    “汉人中不喜匈奴者,不愿与匈奴和谈者,不知凡几,切不可因小失大,即使汉人官吏有意羞辱,也当戒急用忍!”

    “今之匈奴,今之少主,已不可承受与汉开战之痛矣!”

    而那时,摄政王尚且不知这河西已换了主人,不知坐镇于此的已是那位。

    若是知道,恐怕叮嘱的会更多。

    想到这里,呼衍冥就只好咬着牙齿,狠下心来,拜道:“即是如此,外使不敢再劳烦贵官……”

    然后,他举起手里的使者节旄,走向那扇小门,然后低着头,弓着腰,费劲的跨过那道狭窄的门。

    在这个过程中,呼衍冥的内心,犹如万蚁撕咬,又仿佛被无数利刃搅碎了一般。

    但……

    他没有选择,也没有办法。

    这个耻辱,他只能吞下去。

    ………………………………

    城楼上,张越俯视着城下,看着匈奴使者,躬身弯腰,痛苦万分的从小门里穿过。

    他终于笑了起来。

    念头通达,感觉畅快无比!

    当初,匈奴冒顿单于和老上单于是怎么羞辱的汉家君臣?

    他可没有忘,史书也没有忘。

    现在,终于可以偿报一二了。

    “此襄公复九世之仇,春秋大之也!”他痛快的道:“当浮一大白!”

    于是命人取来酒坛,与众人分饮,一口而尽,身心与灵魂都只觉畅快万分!

    而左右亲随、大将,比他更激动。

    有聪明人甚至意识到了,今日的情形,可能会在某一天,成为青史上的故事!

    毕竟,汉家推崇大复仇,尤其是国仇方面,任何偿报国仇者,必有登青史之上的潜能!

    而当年匈奴人是如何对待汉使的,史书上可是写的清清楚楚!

    只是想到这里,续相如就灵机一动,悄悄的叫来自己的家臣,吩咐道:“去请画师来,让其绘今日匈奴使团入城之丑态!”

    自白纸出现后,寒门士子之中,就有些人开始另辟蹊跷,以书画入幕,为他人食客。

    还别说,书画艺术在白纸上,得到了广阔的施展空间,不过一年就佳作频出,如今连宫廷都开始储备画师了。

    自然,这河西大将里也有人招募了些画师来充门面。

    贵族家的事情,就是这样,什么都喜欢攀比。

    但如今,续相如却无比庆幸自己当初在长安招募了画师,还带来了河西。

    若能有一副今日此刻的画作留世,那他必定可以在未来青史上混一个名字,说不定还能混一段介绍。

    而不是,成为‘鹰杨将军部将’这样的概括性描述里的人物。

    不提续相如的机灵,张越待得匈奴使团入城泰半,就带着众人,下了城头,回到玉门塞里的玉门校尉官署。

    这里,已经都布置好了,已经为迎接‘客人’到来,做好了充足准备。

    张越带人巡查了一遍,满意的点点头,然后就带着人入了官署,自入正厅。

    …………………………

    匈奴使团的入城,花了许多时间。

    主要是城门太小、太狭窄。

    每次至多只能容许一个人通过,而使团除了人,还有马匹、橐他、随行的礼物、国书等物品。

    所以,他们差不多用了半个时辰,才终于全部入城。

    而这让玉门塞内外的军民,看足了笑话。

    每一个人脸上都洋溢着高兴的笑容。

    甚至,还有着从长安返回,准备前往西域的胡商,亲眼目睹了这一刻。

    “汉,已经如此强盛了吗?”这些胡商悄悄的交头接耳,震惊万分的议论着:“连匈奴使者,都能被如此羞辱,而只能忍着……”

    “汉之强,竟至于斯!?”

    “太可怕了,太可怕了……”

    这个信息,无疑太过震爆,以至于这些胡商下意识的就知道了,最近几个月,还是最好别回西域了,留在这玉门塞,方为万全之策!

    不然,一个不小心,那就要没了小命!

    匈奴,那可比豺狼、虎豹还要凶残的国家,岂能让人出去到处传播今日之事?

    不过,也有胆子大的,根本不怵这些。

    因为,在他们看来,汉能把匈奴打到这个地步,逼到这个程度。

    说明了什么?

    说明汉朝牛逼!

    那还等什么?

    赶紧花钱去买一张汉朝官方的文书啊,将它带在身上,那自己岂不是可以在西域横着走了?

    哪个不开眼的敢惹自己,就把汉朝爸爸的文书砸他脸上你**瞪大你的狗眼睛仔细看看,你爹是谁的崽?哪来的垃圾战五渣,也敢欺负汉朝爸爸的人?嫌命长?!

    若果真能如此,钱不钱的,麻烦不麻烦的也无所谓了。

    商人,逐利而生。

    没有祖国,没有民族,没有忠贞,只有利润和利益。

    若批一个汉朝皮,有利于他们做买卖,他们就会毫不犹豫,不惜代价的这么做!

    而汉家商旅,则无不骄傲的昂起头来,倍感自豪。

    以至于,连他们手下的西域伙计与向导,都感觉与有荣焉。

    那可是匈奴呀!

    在西域无人能制,狂霸酷炫拽的匈奴,却在汉朝面前,卑微到这等田地。

    换而言之,作为汉朝主人的手下的他们,地位自然蹭蹭蹭往上涨了。

    …………………………

    在无数人的目光中,呼衍冥与王远一行,总算全部进入了玉门关。

    然后他们低着头,跟着汉朝官员,一路向南,走到了城中中心的校尉官署衙门。

    尾随而来的围观群众,始终跟随在他们身后。

    于是,他们共同见证了一副让人终身难忘的画面:在玉门校尉官署前,百余步的街道上,已被汉军铺满了大纛。

    一面又一面,象征匈奴四大氏族及孪氏高贵宗种的大纛战旗,被人丢在青石板铺成的路面上。

    更让人震惊的是,在这些大纛旁边,还插着木牌,木牌上用着隶书,书写和介绍着这些大纛的主人与来历。

    匈奴右贤王大纛……

    匈奴姑衍王大纛……

    匈奴姑且王大纛……

    匈奴左且王大纛……

    匈奴丁零王大纛……

    一面又一面,曾经叱咤风云,在西域足可止小儿夜啼,让万国震怖的匈奴战旗,如今成为了汉朝人夸耀自己武功与战绩的证明!

    数十名汉骑,从前方并排而来,他们骑乘着高大的骏马,身着厚厚的重甲,手里的马刀长而锋利,他们排成三排,组成三道厚实的骑兵墙,踏着这些大纛,轰隆隆而来。

    然后,他们恰到好处的,在匈奴使团前方减速,并在其十步左右距离同时勒住了战马。

    为首的骑兵军官,策马而出,高昂着隐藏在铁胄下的头颅,无比傲慢的高声道:“奉鹰杨将军、英候张公讳毅之令,汉长水校尉司马杨武,特来迎接使者!”

    叫杨武的汉军军官,轻轻打马,转过身去,他麾下的骑兵像机械一样,向两翼分开,列出骑兵通道,然后他们手里的马刀向前一举,挺在胸口。

    呼衍冥深深吸了一口气。

    王远深深吸了一口气。

    所有匈奴使团成员都深深的吸了一口气。

    而围观的胡汉商人以及玉门居民,则瞪大了眼睛,目不转睛,兴奋异常的看着眼前的一切。

    “张鹰扬,真乃神将也!”有人看着那数十上百的匈奴大纛,感慨的赞道:“神威至斯,无怪其号张蚩尤!”

    “那可不……”

    “封狼居胥者,前有霍骠骑,今有张鹰扬!”

    “有了张鹰扬在,河西无虞矣,天下无事矣!”

    但对匈奴人来说,眼前的道路,就像一条长满了荆棘,满是陷阱的无边炼狱!

    若有可能,他们是死都不会走这条道路的。

    但……

    没有办法!

    他们不得不走!

    因为只有这样,他们才有机会去见到那位传说三头六臂,额生神目的汉朝新贵,才有机会,用自己的奴颜婢膝与摇尾乞怜,来哀求、恳求对方,给与他们的主人(主公)喘息之机!

    对引弓之民来说,面子算什么?

    生存下去,活下去,才是第一要素!

第一千零一百节 讹诈(4)

    呼衍冥一行走过炼狱般的街道,终于到达了玉门校尉官署门前。www.uu234.ccwww.uu234.cc

    官邸大门紧闭,只有两扇侧门打开。

    而且,这两扇门非常非常小。

    小到哪怕是匈奴人,恐怕也只能弯腰侧身进入。

    王远更是清楚,那两扇门就是传说中的狗门。

    乃是留给官署里养的狗与奴婢出入的地方,这已经不是羞辱了,而是**裸的蔑视与打击!

    可是……

    王远动了动嘴唇,终究不敢说什么。

    因为……

    他看到了呼衍冥以及其他匈奴贵族,都已经弯下了腰,并走向了那两扇门。

    “唉……”王远在心里叹了口气,摇了摇头。

    连他的主子,都放弃了与汉朝刚,他又怎么有资格刚呢?

    况且,也没有原则和立场,再在这种事情上纠结下去了。

    这一路走来,他们钻过了玉门塞的小门,走过了铺满匈奴部族大纛的街道,尊严、人格、底气都已经被践踏成灰。

    再被折辱、摧残,也已经麻木了,习惯了。

    甚至已经将自己的地位,自动摆到了弱者和需要祈求汉朝人的地步!

    这还怎么硬气吗?

    旁的不说,单单是看着这脚下的那些大纛,就没有人能硬气得起来!

    这种实打实的战绩威慑,就像一座无形的大山,压在每一个匈奴人心中,让他们战栗、发抖、恐惧!

    于是,匈奴使团,在众目睽睽之下,一个又一个,狼狈不已的钻入了小门。

    吃瓜群众看的真的是目瞪口呆,继而亢奋无比!

    汉匈百年战和,汉家何曾有过像今日这般解气的时候?

    匈奴人又何曾如此低三下气过?

    人们只能将这一切归结于新上任的鹰杨将军,将这一切伟力与荣誉归于其身。

    “张鹰扬,莫非真是兵主下凡?”人们议论纷纷。

    更有人赞道:“吾今日始知蚩尤之威,竟至于斯!”

    胡商们则都是眼冒金光,心中思绪万千。

    能进入玉门的胡商,自然都是人精,许多人甚至还是过去李广利及其大将的座上宾。

    对于汉家生意怎么做,自是门清。

    他们很清楚,在汉朝这片土地上,天大地大,官府最大。

    故而,他们一直有尽力经营官府势力,与上上下下搞好关系。

    甚至不惜为汉家充当细作,探知匈奴虚实,联络西域王室,走私马种、丝绸、盐铁。

    如今,见了那位新上任的将军,竟恐怖如斯。

    聪明的人,已在盘算,如何跪舔和逢迎了。

    只要抱上这根大腿……

    那整个汉朝,甚至西域、匈奴,自己岂不是可以横着走了?

    ……………………………………

    “匈奴使者到!”

    伴随着一声宣礼,王远跟着呼衍冥,步入了玉门校尉官署的大厅之中。

    大厅左右两侧,密密麻麻,站着着甲持戟的卫士。

    十几名汉军大将,则坐在廊柱之下,面带蔑笑的看着他们。

    而在上首,一个穿着将军甲胄的年轻人正坐于软塌之上,低着头似乎在写什么。

    前方,呼衍冥持着节旄,上前一步,以手抚胸,行礼拜道:“匈奴使者呼衍冥,奉我主大匈奴左屠奢之命,拜见大汉鹰杨将军张公足下!”

    那位端坐于上首的年轻将军,却是一副充耳未闻的模样,他依旧低着头,拿着毛笔在纸上写写画画。

    呼衍冥不得已,只好再次行礼:“匈奴使者呼衍冥,奉我主大匈奴左屠奢之命,拜见大汉鹰杨将军张公足下!”

    可惜,那位将军依然没有搭理他。

    似乎在他看来,自己手里的事情,好像比搭理使者更紧要。

    呼衍冥咬着嘴唇,无可奈何的提高声调,高声道:“匈奴使者呼……”可惜,他的话才刚刚说出口,就被人粗暴的打断,一个站在那位将军身后,下仆模样的男子忽然走到前方,昂着头冷冷的道:“哪来的夷狄,竟敢打扰我家主公?”

    “若耽误了我家主公的思路,你们全死了,怕也不够赎尝罪责!”

    “正是!”立刻就有将军跳起来:“尔等夷狄,休得无礼,快快跪下,给君候谢罪!”

    呼衍冥与王远莫名所以,但,很快他们就不得不跪下来了。

    因为,矗立在左右两侧的卫兵,猛然持戟上前了一步,锋利的戟头,闪烁着寒光,让他们心惊胆战,也不得不跪!

    王远跪在地上,心里面百感交集。

    因为,他想起了,他投降匈奴前,在汉家听说过的一些典故数十年前,汉使出使匈奴,岂不是和今日一样,为匈奴人各种威逼胁迫打压凌辱乃至于折磨?

    以至于,太宗时,名臣贾谊的好友宋忠,在出使路上,听闻了匈奴人残暴的传说后,吓得弃印而逃。

    那位曾文名显赫的新生代,也就此再无姓名。

    如今,这一切的一切,恐怕是那位张鹰扬在以牙还牙,故意为之。

    仔细想想,这也符合其的背景身份。

    董仲舒的再传弟子,公羊学派的未来领袖。

    大复仇与大一统思想的继承人、发扬者。

    一位必然会推崇大复仇,主张三十年前你爹打了我叔叔一巴掌,所以今天我打你一顿合情合理的人物!

    对一个这样的人物,无论怎么揣测他的性格都不为过!

    心里面想着这些事情,就听到那位一直埋头书写的将军终于开口了:“诸君莫要为难客人……”

    出乎意料的,这位鹰杨将军,率军践踏了整个王庭,曾带兵在龙城阅兵,在狼居胥山祭天,于姑衍山禅地,据说有三头六臂的恐怖将军的声音听起来异常温柔,让人在不知不觉中感到舒服无比,仿佛春风拂面,又如细雨滋润大地,在这刹那甚至让王远产生了此乃是一位谦谦君子,温婉如玉一般的人物的错觉。

    但他很快就醒悟了过来这位鹰杨将军,可是踩着无数尸骨,踏着无数人头,沾着数不清的鲜血才有今天的。

    张蚩尤三个字,就足以表明其凶名错非凶残暴虐到一定程度,岂会被人称为‘蚩尤’,又岂会有那么多传说和光环加身?

    只听得那位鹰杨将军说道:“诸位使者,远来是客,起来说话吧!”

    “多谢将军足下!”呼衍冥深深的出了一口气,作为匈奴人,在此刻他甚至对眼前的那位鹰杨将军有了些好感,甚至有了些幻想。

    然而,下一秒,他的幻想破灭了。

    只见那位上一刻还和颜悦色的年轻将军,猛然瞪大了眼睛,提高了音调,不满的说道:“使者可知,此乃中国也!于中国之土,作夷狄禽兽之鸣,使者是看不起本将军,还是故意羞辱大汉天子?”

    “使者可是以为,吾刀不快乎?”

    在这一刻,所有的匈奴使团成员,都只感觉在自己的前方,似乎坐着一头张开了血盘大口,要择人而噬的远古凶物!

    明明那位的声音并不高,语气也只是略带敌意,但,没有人能站稳脚跟。

    所有人猛地一下,全部趴在了地上,瑟瑟发抖。

    呼衍冥更是第一时间就重新趴了下去,急忙哀求起来:“将军恕罪,将军恕罪!使者无知,冒犯之处,还望将军海涵!”

    在紧张之中,呼衍冥的汉话甚至一下子就流利起来,竟没有磕碰的感觉。

    也是在此时,呼衍冥心里猛然生出些怪异的感觉。

    “为何我如此失态?”他在心里暗道,回头看了看其他人,发现几乎所有人都和自己一般,有些人甚至更加不堪,已在地上磕头谢罪。

    这就让呼衍冥百思不得其解了。

    若只他一人失态,还可以解释成心态失衡,但几乎所有使团成员,皆被影响……这就有些非比寻常了……

    可是,他的知识与见识,让他怎么都想不明白,为何会如此?

    而他这辈子,也不会知道答案的。

    因为,这一切都是心理暗示导致的。

    从他们在玉门城外开始,他们就已经踏入了陷阱,被一重又一重心理暗示所影响。

    精锐而强大的鹰扬骑兵,夺其心志,摧毁他们的自信心。

    城门处则是夺其自尊,毁其人格。

    街道大纛,则以数十上百面大纛,告诉他们他们将要面对的是一个何等强势与恐怖的对手。

    在他们心中的潜意识里,投下不可磨灭的印记与威慑。

    而最后的小门,则夺走了他们最后所能拥有的自尊、自信、自强。

    在潜移默化之中,他们已经接受了,张越为他们设定的一切。

    这是最可怕的,亦是兵家所谓不战而屈人之兵的境界。

    而这样的事情,在张越所知的历史中,曾无数次上演。

    只要气势给到了,压力给到了,轻而易举的就可以击垮一个国家,一个民族,将他们的精气神全部摧毁,并按在地上,让他们自己都相信自己是废柴、弱渣。

    尤其是那些高层贵族,肉食者,是最容易被压力和威势摧毁的。

    原因很简单他们比普通人更怕死,更怕背锅,更胆小!

    现在的一切,也证明了这一点在事实上来说,游牧民族胆怯起来,比农耕的诸夏官吏更懦弱,也更懂跪舔。

    因为,这些人所生活的环境就是如此。

    他们的社会就是一个这样的社会!

    强者拥有和主宰一切,弱者活该去死!

    现在,在张越面前,他们自然是没有底气和资格蹦,也不敢蹦的。

    于是,他们变成了哈士奇一般的存在。

    张越扫视着这些人,他的眼睛很快就在其中一人身上停留了下来。

    “呦!居然还有叛徒在!”张越站起身来,目光死死的盯住了使团中的一个人他虽然穿着匈奴人的服饰,但他的发型、容貌与脸型却出卖了他一个汉人!

    一个蓄发的汉人!

    “背主之人,汉律有什么说法?”张越问着。

    “启禀将军,依律背主叛国,坐大逆,当族!”马上就有人答道。

    “善!”张越微笑了一声:“既有背主之臣,不如……”

    “拖出去砍了吧!”

    他转过身去,挥了挥手。

    马上就有武士上前,不有分说就按住了那个被张越盯上的人,立刻就要拖着出去。

    呼衍冥被吓傻了,他甚至忘记语言功能,只是傻傻的张着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因为他怕!

    怕那位汉朝的将军,连他一起砍了!

    虽然说,汉匈交往百年的历史上,尚还从未出现过汉朝人杀死匈奴使者的记录,但万一呢?

    要知道,此人可是号为张蚩尤的恐怖存在。

    可是践踏了整个匈奴王庭,踩着无数尸骨,才有今日威势的大将!

    只是想想那些铺满街道的大纛,呼衍冥便已经失语这样一个人,有什么事情是他不敢做的?

    而且,如今的匈奴,在他眼里,恐怕不值一文。

    而他和他的主子,却有求于他。

    甚至是必须哀求他!

    于是,呼衍冥不敢说话,只好用着同情的眼神,看着那个在挣扎、嚎叫甚至开始哀求、哭喊的人,他的副使摄政王的亲信王远。

    而王远此时,已被拖到了门口。

    他的精神已经彻底崩溃,浑身都已经吓到虚脱,甚至……因为恐惧而失禁。

    黄色的尿液与黏糊糊的粪便,瞬间兜满裤裆。

    恶臭之味,弥漫开来。

    但他依旧没有放弃,拼命的大喊着:“将军,将军,两国交兵不斩来使啊!”

    张越听着,看着,脸上始终保持着微笑。

    直到,那个人将要被拖出门槛的刹那,他才笑道:“也对,两国交兵不斩来使,此先王之教也!‘

    “那就暂且留他一命吧……”

    武士们听到命令,立刻丢下手里的人,返回自己的岗位。

    而王远则在被松开的刹那,瘫软在地,只能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

    无数鄙夷与嘲笑的视线,都在他身上扫过。

    甚至连匈奴人,也是非常玩味的看着他,眼中满是鄙夷。

    张越却没有怎么再关注那个废物此人的表现,完全在张越的预想之中真正的勇士,岂会屈身匈奴,给匈奴人当狗?

    只有怯懦之人,胆小之辈,无廉耻之徒,才会选择投降匈奴,为匈奴卖命然后挽尊说:我不是,我没有,只是汉天子巴拉巴拉,我没有办法……

    李陵、卫律、赵信、中行说,都是这样的一丘之貉!

    本质上,在张越看来,这些人都是废物!

    真正的大丈夫,大英雄。

    哪怕深陷囫囵,也不会屈服。

    譬如李陵祖父李广,就曾为匈奴多次俘虏,但每次都想办法逃回来了。

    还有赵破奴,陷于匈奴数年,一样找到机会回归。

    苏武、常惠就更不用说了。

    所以,在见到了那人的丑态后,张越就已经不想再给其眼神与关注了。

    废物弱渣,不值得关心。

    他昂起头,提起剑,走到匈奴正使,自称呼衍冥的人面前,笑着问道:“呼衍是尊驾的什么人?”

    “家叔……”呼衍冥低着头答道。

    “哦……”张越笑了起来:“如今,汝叔为我大汉天子所册封之匈奴姑衍单于左大当户是也!”

    “使者要不要考虑,弃暗投明,奉姑衍单于为至尊?”

    呼衍冥听着,抬起头来,看了一会张越,又低下头去。最终他只是轻声笑道:“将军言重了,小使已奉吾主为主,不敢有此心思!”

    终究也是不敢在张越面前,指斥姑衍单于为‘伪单于’,甚至不敢辩驳。

    这让张越更加放心了。

    心里面悄悄的将自己的目标上调了一些。

    敲竹杠的帝国主义都是这样,碰到好欺负的,自然难免上调。

    不然当年的秦庭也不会有得寸进尺,虎狼之国的说法了。

    微微笑了笑,张越问道:“贵主遣使者来此,有什么话?”

第一千一百零一节 胁迫(1)

    呼衍冥终于长出一口气,赶忙从怀里掏出那份早已经被汗水所打湿的国书一副木牍。www.uu234.ccwww.uu234.cc

    这是匈奴国书的传统载体,自冒顿时代与汉室接触后,就已经存在,并延续至今。

    张越却是没有伸手去接,只是道:“使者还是将贵主的话,直接说出来吧!”

    国书这种东西,张越不会接,也不可能接。

    因,这里面可能藏着陷阱。

    匈奴人最喜欢搞些小动作来恶心汉家君臣了。

    尤其是在这种外交往来上,匈奴人那次没有搞过骚操作?

    譬如在文本模式、木牍大小,以及文法、用语、称呼上搞小动作,借此妄图陷害、打击相关的汉家大臣。

    虽然他们得逞的不多,但确实很恶心。

    张越自也知道这些往事,自然是不会上当的。

    呼衍冥却是有些尴尬,只好笑了笑,道:“您的意志,将军!”

    “吾主命我来使贵国,乃为弭兵修和之事……”他小心翼翼的选择着措辞:“汉匈两国交恶已有三十余年,三十余年来,两国人民饱受战争之苦……”

    “今我主屠奢,念及两国百姓之苦,特遣小使来通贵国,与贵国皇帝商议祢和休兵之事……”

    “若能达成,天下幸甚,百姓幸甚……”

    “如此少者可得成其长,而老者安其处,世世乐平,万年安康!”

    “哈哈……”张越听着仰天大笑。

    其他在座将领,也都大笑起来,笑到肚子都有些疼了。

    特别是赖丹,笑的眼泪都快要流出来了!

    匈奴人提倡和平?

    这可真是千古奇谈了!

    西域诸国谁不知晓,匈奴天下第一霸道!

    在其面前,没有道理可讲,也没有理论可争。

    匈奴人想杀人就杀人,就劫掠就劫掠,想灭国就灭国。

    赖丹的父母和国中百姓,倒是想和匈奴人谈和,但匈奴人给他们机会了吗?

    没有!

    他们等到的只有屠刀!

    赖丹不会忘记,自己的国家与国民倒在血泊里的场景。

    那些畜生,连在襁褓里的婴儿,也不放过!也要杀死!

    张越笑了一阵,停了下来,看着眼前的匈奴使者,道:“贵主既然想要谈和,那么贵主能代表匈奴乎?”

    张越玩味的看着对方,居高临下的轻笑了起来:“我可听说,如今王庭大乱,五方混战不休呢!”

    冬天的大雪,将整个漠北锁在暴风雪里,有关漠北的消息在过去两三个月,近乎被断绝。

    但,随着冰雪渐渐消融,汉家斥候重新越过了浚稽山,深入到私渠比海一带侦查。

    源源不断的情报,开始传回来。

    于是,惊愕之中,张越赫然发现,现在的匈奴王庭已经不复存在了。

    匈奴的狐鹿姑单于,则已经于去岁病逝。

    其病逝之后,各方势力纷纷自称自己才是那个得到狐鹿姑临终遗命的继承人。

    于是,如今的漠北,有五方势力对立存在。

    而且,随着开春,他们之间的问题与矛盾不断激化,大大小小的摩擦和冲突愈演愈烈,漠北的内战已是近在眼前。

    毋庸置疑,这是一个好消息。

    匈奴内战,一旦开始,对汉室而言这场战争就已经可以宣布结束了。

    一个内讧的匈奴,分裂的匈奴,根本不足为惧。

    呼衍冥闻言一惊,他没有想到,漠北的事情,连汉人都知道了!

    他本来还以为可以瞒上几天的,哪知道……

    “将军勿忧!我主屠奢,乃先单于所封之左贤王,更是与天地立誓,与诸部共约的继承人!只待冰雪消融,我主令旗一至,漠北诸部都将俯首称臣……”呼衍冥睁着眼睛说瞎话,面不改色的贷款吹了起来:“至于一二不服之人,自是乱臣贼子,我主大军一至,自当碾为齑粉!”

    张越摇摇头,道:“那就待贵主讨平乱党,一统漠北再来与吾国谈及此事吧!”

    傻子才会信,已经撕破脸了的各部,会理一个在西域的所谓左贤王?

    更不提,漠北与西域各部在去年可是打的不可开交,狗脑子都快打出来了。

    若是正常情况下,或许各部还会迫于局势,捏着鼻子接受了先贤惮。

    但现在,各部大混战,又有一个母阏氏与屠奢萨满这样的搅屎棍在捣乱。

    先贤惮想要一统漠北?

    做梦!

    就算他可以,汉室也绝对不会让他如愿的。

    譬如张越在知晓漠北动乱后,就紧急派人回长安,请求天子从武库之中紧急抽调库存的各色青铜兵器数万件来河西。

    干什么的?

    当然是寻机倒卖军火,做买卖,煽风点火,扩大匈奴内战的规模与激烈程度。

    最好让匈奴人在内战中,流光鲜血!

    那里会让先贤惮随随便便的有机会结束?

    若真出现那样的情况,那么说不定,某位愿意与汉家合作的匈奴贵族部族里,就会出现一支虽然打着他的旗帜,但无论甲胄、战术还是装备都是汉家野战骑兵标配的骑兵。

    总之,匈奴内战只要开始了,汉家就不会让它轻易停下来!

    呼衍冥却是急了!

    他之所以在冰雪都还没有消融,汉朝情况不明之下,就受命出使,最主要的原因就是这个了漠北内乱,西域的匈奴军队,必须寻求一个稳定可靠的外部环境,才敢出兵去漠北争霸,争夺那已经掉落在地的王冠。

    而对他们来说,最不利的事情,莫过于先贤惮已经死了。

    先贤惮之死,导致了他们实际上已经失去了对四大氏族以及孪氏在大义和法理上的优势。

    漠北各部很可能根本不会甩他们所拥立的那位左屠奢了一个小孩子,又不是单于之子,凭什么当单于?

    最多承认其日逐王的身份,已经是给面子了。

    至于单于?

    当然是兵强马壮者为之喽!

    故而,呼衍冥一下子就急道:“将军,将军,您何不听听我主的条件,再做决定?”

    对目前西域的匈奴贵族集团们来说,情况真的是很尴尬。

    自狐鹿姑至汉室,连番大战,几乎掏空了他们在西域的积蓄,也让各部损失惨重,疲惫不堪。

    西域诸国,更是被战争折磨的没有什么力气了。

    现在,先贤惮又死,大家匆匆忙忙拥立了幼主,并按照先贤惮的遗命,以摄政王李陵摄政,用了一个冬天勉强梳理好内部的事情,重新分配好利益。

    哪知这时漠北内乱的消息,传了过来。

    别说匈奴人了,李陵都是懵逼的。

    于是,西域的匈奴人,立刻就面临了一个艰难的选择是回漠北去参与单于争夺,还是留在西域看戏,坐等新单于登基呢?

    傻子都知道,必然是前者!

    但问题是……

    过去一年的战争,使得西域匈奴部分筋疲力尽,而且实力与兵力都受到了极大打击。

    若出兵漠北,西域老巢怎么办?

    就这么丢给汉朝和乌孙?

    若是这样,就算打赢了,又怎么样呢?

    没有西域的匈奴,就像没有水的鱼,失去了吃饱的鸟,没有了利爪钢牙的狼,注定是饿死、渴死在漠北的寒风中。

    所以,李陵与他的贵族们,立刻就知道了,必须与汉、乌孙之间达成妥协,特别是汉室必须不惜一切的的达成协议!

    这是关乎生死存亡的大事情!

    呼衍冥也就顾不得什么矜持不矜持的了,他急促的道:“将军,我主愿割尉黎、龟兹,及天山北麓之下的所有土地,并蒲昌海、白龙堆等地与贵国,并保证不再侵犯贵国疆土……”

    “此外,吾主愿仿汉匈旧故事,向贵天子和亲……’

    “岁贡牲畜、皮毛、黄金等……”

    “除此之外,汉使、汉商,行于西域之中,我主愿保证其生命、财产安全,并派兵护送……”

    张越听着,微笑了起来:“就只有这些?”

    “贵主的诚意也未免太少了!”

    “这岂是诚心求和之人?”

    呼衍冥听着,差点一口老血喷了出来。

    这还不够诚意?!

    当初乌维单于与汉协商的和平条约,也不过是两个休兵,匈奴承认漠南、河西、河朔为汉土,汉匈双方在边境地区,各退三百里,并在边境开放榷市而已。

    在他看来,自己说出来的条件,汉人根本不可能拒绝的啊!

    然而……

    没有办法!

    他只好低着头,讪讪的问道:“敢问将军,将军想要什么条件?”

    张越听了,咧嘴一笑,无比亲切的道:“以我个人之见的话,若贵主应允除了贵使所说的条件之外的三点,那么本将军就不会意见了……”

    “三点?”呼衍冥咬着牙齿,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问道:“将军请说……若是我主可以做到,一定应允!”

    内心之中,痛苦不已,仿佛有无数把刀子在搅拌。

    张越却是微笑着,犹如一个已经抓住了猎物的猎人一般,从容不迫的说道:“第一:贵主必须以书面形式,向我主圣天子以及汉家苍生谢罪,承认战争责任,检讨战争过失,并勒石于天山之上!”

    呼衍冥听着,眉头紧紧皱起来。

    他很清楚,这个条件,看似没有提什么认输、臣服。

    但实则其意思就是如此!

    就是对汉认输、臣服,就是匈奴人的战败文件。

    若是答应了,以后匈奴就是汉之手下败将,甚至就将是汉朝的臣子了。

    可以想象,此事一旦公开,对匈奴各部和控制下的西域而言,简直是灭顶之灾!

    说不定立刻就要引发内战!

    但……

    现在的情况,不就是已经内战了吗?

    所以,呼衍冥只好低着头一言不发的继续听着。

    张越却不紧不慢:“这第二,贵主必须赔偿我国的战争损失!”

    “旧事太远,暂且不提,去岁贵主与月氏、西羌合,攻我轮台、令居,令我军民死伤无数,百姓流离失所!”

    “贵主必须负责!”张越说道这里,猛然提高声调,气势汹汹的道:“且必须完全赔偿我国的所有损失,并送还所有战俘!”

    他拿起放在案几上的那张白纸,递给呼衍冥,道:“贵使请看,此乃吾所算出来的大体损失……”

    呼衍冥傻傻的接过那张纸,他忽然想起来,貌似刚刚这位汉家鹰杨将军就是埋头在这纸上写写画画。

    换而言之……

    他低下头,看了看纸上的文字,作为匈奴高级贵族,他是识字的,识字量虽然不多,但阅读纸上的内容已经够了。

    因为,这纸上大部分内容,都是数字。

    只是随便看了看,呼衍冥的整张脸就已经发白了。

    因为……

    这纸上的数字,太夸张太夸张了!

    他抬起头看向张越,低声问道:“将军,这会不会有些过分?”

    “哪里过分了?”张越瞪了他一眼,抢过那张白纸,对呼衍冥道:“轮台因贵国所毁,重建费用五千万钱,过分吗?”

    “贵使随便去问人,看看这过分不过分?”

    “我国将士,浴血轮台,因贵主之故,阵亡两千余人,每人向贵主索要抚恤、赡养费用十万钱,过分吗?”

    “汉家将士性命连十万钱都不值吗?”

    “轮台周围共计十余万亩土地为贵军所践踏、破坏,每亩地贵主赔偿五百钱,过分吗?”

    “因贵主之故,大汉军队被迫出兵十余万救援轮台,累计耗费军费不可计算,吾只要贵国负担不过五万万钱,过分吗?”

    “那令居之外的西羌、月氏受贵主蛊惑来犯我国,我令居防线备受摧残,将士死伤者数千,贵国因此赔偿我国三万万钱,过分吗?”

    “相信我……”张越语重心长的说道:“这些条件一点都不过分,恰恰相反,已是相当照顾贵主了,已是打了折扣的,吾的诚意相当厚实!”

    “仅仅只向贵主索要不过总数十四万万的赔偿金,过了这个点,可就没有这些好处了!”

    呼衍冥被张越这一连串反问,搞得有些晕头转向,几乎被绕晕了。

    好在,他理智还在,所以他哭丧着脸,看着张越,拜道:“将军阁下,即使我主答应,我国也没有这么多钱啊……”

    十几万万的五铢钱,对汉人来说,或许拿得出来。

    但匈奴人……

    特别是现在的西域匈奴,怕是砸锅卖铁,也凑不出这么多东西。

    张越听着,却是微微一笑,道:“使者不要着急,只要贵主答允,本将军便会给贵主介绍一些‘慷慨之士’,他们必然愿意慷慨解囊,向贵主提供贷款的!”

    一个优秀的帝国主义者,除了要会敲竹杠,还得善于推销金融产品。

    尤其是赔款方面的金融服务必不可少。

    我大清就是这么的被西方列强吃的连骨头渣子都没有剩下来的!

    至于谁来提供这个贷款?

    张越相信,天子、皇后、太子、太孙以及大汉文武两千石以上,关内侯、列侯、勋臣、富商都肯定愿意让匈奴人欠下他们的高利贷的。

    钱这个东西,留在自己家里,只能带到坟墓里去。

    若放贷出去,那就是利滚利啊!

    更不提,这些钱本质上不是借给匈奴人的。

    而是左手倒右手,用于赏赐、抚恤和建设之用。

    风险不存在!

    至于匈奴人怎么还账?他们肯不肯还?

    张越相信,只要有大军铁骑在,匈奴人就不得不还,而且必须得还!

    不还钱,那就武装讨债!

    上门索命!

    于是,届时匈奴人只能拼命压榨、剥削西域各国,甚至是他们的部族。

    乃至于去各方劫掠、屠杀,以凑够还债的黄金、牛羊、奴婢。

    于是,等于匈奴人给汉家打工。

    汉室可以干干净净,清清白白的站在岸上,看着匈奴人坏事做尽。

    一切罪与恶,都将归于匈奴。

    而一切荣誉、正义都将归于诸夏!

    完美的设想!

第一千一百零二节 胁迫(2)

    呼衍冥却是被张越彻底绕晕了。www.uu234.cc

    他搞不清楚,这个汉朝将军葫芦里究竟卖的是什么药?

    十几万万的赔款,还能有人提供借款?

    章口就来?

    他委实搞不清楚汉朝的逻辑!

    于是,只好弱弱的问道:“那这第三点是?”

    张越看着他,露出一个无比亲切的笑容:“这第三,倒是简单……”

    “贵主必须答应,自今以后,汉商、汉人及汉家使臣,在西域及其他贵主辖区,无论犯下何等罪行,都不接受匈奴及任何当地律法、习俗与传统审判!”

    “他们必须交由汉家官吏来审判、判决!”

    “当然,我方将在审判时,邀请贵方人员旁听,贵方受邀人员有权对审判结果提出异议,且有权要求重审,甚至有权向廷尉提出申诉意见,且廷尉必须答复!”

    呼衍冥听着,瞬间感觉自己的智商真的不够用了。

    汉人、汉商和汉使在西域真的有人敢管吗?

    自大宛战争后,哪个不知汉朝人就是日天日地的存在?

    哪怕是匈奴,若非必要,也不会随意伤害正常的汉朝商人、使者。

    最多是扣留、软禁而已。

    真的杀人乃至于虐杀,基本已经没有人有胆子了。

    毕竟,万一杀的人里有什么背景通天的人物,甚至哪怕只是让汉朝人知道,拿着这个做借口发动战争,谁hold的住?

    尤其是西域各国,现在对汉朝使者和匈奴使者的待遇是同等的,都是祖宗级,都是好吃好喝的供着,不敢有丝毫的怠慢。

    在呼衍冥看来,如今,这个鹰杨将军提出的条件,对现在已经衰弱、分裂的虚弱匈奴,甚至是好事。

    原因很简单那些汉朝商人和使者,都清楚匈奴人和西域当地的王国,是不敢真的随意加害他们的。

    所以,他们只要出了玉门关,就舞的飞起。

    而这些人,为了钱,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

    更没有什么可以让他们害怕的事情。

    若,从此以后,汉朝使者和商人,抓起来以后可以交给汉朝来审判……

    对已然虚弱的匈奴而言,至少可以有一个对外挽尊的说法。

    且,呼衍冥觉得,那些人比起害怕匈奴,显然更怕汉朝官吏。

    没办法,谁叫匈奴人没有法律,只有规矩呢?

    而汉法严密,犹如蛛网,刑律严苛,譬如熔岩。

    这样想着,呼衍冥不由得心动起来。

    觉得这个条件委实不错,既能甩锅,还可以减少麻烦,更可以缓和矛盾,真的是棒棒哒!

    只是……

    前面两条,真的是……

    呼衍冥知道,只要他敢答应,回去等着他的只有死!

    而且很有可能的是他的主子拿了他的人头给其他人泄了火后,继续答应这些条件。

    想到这里,呼衍冥就不甘心了。

    但他也没有办法!

    因,他此行的目的,便是说服汉朝,达成妥协。

    以给己方争取喘息之机!

    至少得撑到重新一统匈奴,休养生息,有了实力才有资格推翻这些协议。

    思来想去,呼衍冥只要弱弱的看向自己面前的那位汉朝将军,恳求着道:“将军足下,贵国不是一直自诩礼仪之邦,以仁义宽厚而享誉天下的吗?”

    “您的这些条件,如此咄咄逼人,苛刻至斯,小使以为有伤贵国声誉,有损贵天子圣名啊!”

    “还请将军三思!”

    张越听着就笑了。

    在座将校,也都跟着笑了起来。

    到了现在,每一个人都知道,匈奴已经衰弱到,连表面功夫都没有时间做的地步了。

    想想也是!

    战争是世界上资源耗费最快的事情。

    即使汉家体量庞大,亦被去年的大战,拖的筋疲力尽,国库空虚。

    匈奴人又能好到哪里去?

    诚然,匈奴打仗不需要发军饷,也不需要战后的抚恤、安置。

    他们的军队,除了贵族,剩下的全部是炮灰。

    可是,大军一动,粮草消耗的速度是平时的数倍甚至十几倍。

    大军吃喝拉撒,军械消耗,都需要资源。

    更不提其还动员了西域各国的仆从军,于是进一步的加快消耗资源。

    张越做过估算,去年的战争,应该差不多将整个西域底蕴都烧干了。

    如今的匈奴西域部分,恐怕连凑足一次万人规模的战争所需要的粮草都有难度。

    而战争说到底,打的就是资源。

    皇帝都不差饿兵,没有粮草与资源,至少在西域部分,匈奴的战争机器将卡壳!

    这也是张越敢狮子大开口的底气所在。

    所以,他轻笑着看着呼衍冥,摇摇头道:“吾所言的条件,贵主不可有一字更改!”

    “不然……”他正色的看着对方:“吾自将兵取之!”

    “此勿谓言之不预也!愿使者深思!”

    “答应,还是不答应,使者一念可决!”

    “是战是和,贵主一心可断!”

    呼衍冥被张越盯得有些心慌、恐惧。

    他知道,若让这位鹰杨将军率军出征的话,恐怕,自己的主子就别妄想回漠北争霸了。

    能不能保住性命,都可能有问题。

    虽然,摄政王做过判断,现在的汉朝,应该也没有什么积蓄再支持大规模的战争了。

    可问题是万一呢?

    万一汉朝人从裤腰带里挤出一点粮食,凑出一支两三万骑的军队,越过天山,那整个西域就要立刻崩盘。

    届时,就真的应了这位鹰杨将军所言的了吾自取之!

    呼衍冥猛地咽下一口口水,低头道:“将军足下,您的意思,小使知道了,不过兹事体大,还请将军容我请示我主……”

    张越点点头,道:“给贵主一个月时间!”

    “一个月的今天,若贵主不能答复,则吾将亲自率军,前往天山以西……”张越露出一个耐人寻味的笑容,轻声道:“亲自向贵主要债,届时,条件就不是这么轻松了!”

    呼衍冥赶忙道:“小使知道了,小使知道了……”

    在同时,他内心则是一片绝望。

    他知道,这个事情,无论摄政王答应还是不答应,都代表着匈奴霸权与地位的彻底陨落。

    唯一的不同,大概是答应是饮鸩止渴,拒绝则是当场暴毙。

    “我总算知道了……”

    “汉朝人所谓的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之意……”

    “匈奴,就是汉人砧板上的鱼肉啊……”

    想到这里,呼衍冥忽然抬起头,看向张越,长身一拜,道:“将军足下,有一事,小使要告知将军……”

    “使者请说……”

    呼衍冥直起身子,咳嗽了一声,然后道:“将军可能不知,去岁我军与贵军交战,有乌孙骑兵在我军序列之中……”

    “其部为乌孙匈奴翕候所辖之万骑,且是得到了乌孙昆莫准许来援的骑兵……”

    张越听着,笑容渐渐消失。

    “插刀教居然在西元前也有信徒?”张越内心感慨了一声,但对乌孙人的举动并不意外。

    大国争霸,第三国插刀、浑水摸鱼,乃至于煽风点火的事情,历史上还少吗?

    都不用看后世,整个春秋战国史,就是一部列强互相插刀史!

    有一个算一个,都巴不得别人去死,自己独美。

    尤其是战国晚期的历史,更是将这些事情表现的淋漓尽致!

    故而,乌孙人的举动是符合逻辑的。

    甚至,张越还可以更坏的揣测乌孙人的行为说不定,将来有一天,这个曾经的准盟友会成为汉家的敌人。

    他们说不定会和匈奴人在西域与汉军作战!

    这是地缘政治的必然!

    就像从前汉-乌孙在面对共同的敌人与对手匈奴时,可以当好朋友,可以有友好关系一样。

    一旦,汉家经略西域,汉乌关系的未来就必然走向不确定与未知。

    当然……

    张越深深的看了一眼呼衍冥。

    他知道,这个匈奴人在这个时候提起这个事情,就是为了恶心和离间汉乌关系的。

    论插刀队友,匈奴人也不差!

    死队友不死贫道嘛,张越可以理解。

    张越怎么可能上当!?

    乌孙,现在还是有用的。

    而且,如今,汉家连匈奴都没有搞垮,在事实上并没有能力和条件干涉、干预乃至于攻打乌孙。

    所以,对于呼衍冥说的话,张越选择了左耳进右耳出。

    他甚至都不会和天子提起这个事情,只会将此事记录在繁琐的报告文书里,并将其塞到一个角落中。

    当然,现在不提,不代表将来不能拿这个做文章!

    襄公复九世之仇,春秋大之!

    若乌孙人将来不识趣,待匈奴崩毁,这个事情就是他们亡国之兆!

    “使者……”张越面无表情的道:“您所说的事情,本将军自会去调查……”

    匈奴人想恶心他?

    张越自不会白白被人恶心,于是故意挖了坑,给他一些希望。

    “若调查清楚,本将军自会遣使往乌孙问罪!”

    呼衍冥听着心里大喜不已!

    若可以挑拨汉与乌孙开战,对匈奴来说,无疑是大喜。

    既可以免费得一个盟友,又能减轻自身许多压力。

    真的是天神护佑,祖先有灵!

    却是不知,张越也在打着歪主意,也在计划着想个法子激化乌孙与匈奴的矛盾。

    最好让他们打起来!

    即使不能,也要加深这两国的矛盾!

    ………………………………

    长安的早春,寒风依旧。

    不过,春意却已经渐渐显露。

    丞相刘屈透过车窗,看着宫墙下已经萌发出嫩芽的小草,莫名的有些想笑。

    “丞相……”贰师将军李广利的马车,停到刘屈的车旁,掀开车帘,李广利拱手一笑道:“丞相也是奉诏而来?”

    “嗯……”刘屈点点头,道:“鹰杨将军自居延传信,言及匈奴内讧之事,陛下已召在朝两千石以上议事……”

    李广利听着,眼中闪过一丝叹息,一丝懊悔,一丝无奈。

    若早知道,匈奴人单于会死,而且其死以后匈奴内部矛盾会激化到这个地步。

    他去年又是何苦来哉?

    那些心思、盘算、计谋又是何苦来哉?

    明明可以躺赢,他却选了最难最苦同时也最不好走的道路。

    结果还搞砸了!

    若他去年,没有强行推动战争,没有起那么多花花肠子,没有那样攀比。

    如今,他已经可以笑着坐看疯狗互撕。

    然后,躺着就可以收获一切荣誉。

    甚至可以拿到灭匈奴,至少也是臣匈奴之功!

    如今……

    一切的心思,一切的计算,一切的谋划,都像一个笑话!

    他这个贰师将军更是如同笑柄!

    但这还是最好的结局了。

    至少,他现在依然是贰师将军,他的姻亲依然是丞相,他的部将与嫡系依然控制着无数官署。

    只是没有了兵权,也没有了继续向上的空间,只能坐吃山空。

    “张鹰扬真是好运气啊……”刘屈却是忍不住的有了些嫉妒心:“自今以后,天下事悉决于鹰扬也!”

    “丞相……慎言……”李广利赶忙圈住刘屈的大嘴巴继续说下去哪怕现在这里并没有外人,但万一传出去的话,恐怕就是一场轩然大波。

    更可能会成为他人用来攻击那位张鹰扬的武器!

    若在以前,李广利自不在乎这些,但现在,他知道,自己是决不能轻易被卷入这些纷争里的。

    因,他现在的力量,每消耗一点就会少一点。

    而且,开罪张鹰扬,几乎是自寻死路!

    刘屈却是有些不在乎的撇了撇嘴,虽然没有再说话,但脸上的神情已经将他出卖!

    过去的整个冬天,对刘屈来说,都如同一场折磨。

    他这个丞相的权力,在这个冬天里,肉眼可见的迅速减少。

    到的现在,甚至已经丧失了对其他九卿的有效管控。

    丞相府的命令,除非有得到天子的加持或者得到九卿本人的点头,不然其他有司就将之当成废纸一样。

    连宗正卿都敢不给他眼神,都敢在他面前阴阳怪气了。

    更不提新丰与太子据在徐州的事情了。

    现在,这两边做任何事情,都不来丞相府报备了。

    而是自行其是,或者自己去找相关人员解决。

    他这个丞相越发的变成泥塑一样的符号。

    这让刘屈难免心里不平衡,于是只好碎碎念的发泄发泄。

    李广利看着,微微摇了摇头,只好道:“丞相,不如我等先行入宫去向陛下问安?”

    刘屈点点头道:“也好!”

    于是,两人的马车缓缓启动,驶入宫阙之中。

第一千一百零三节 百态(1)

    刘屈和李广利来到建章宫的温室殿前时,这里已经聚集相当数量的朝臣。UU小说

    其中,甚至还有着一些来朝述职的关东郡国上计吏。

    这些人聚集在一起,低声开着会议,说着些各自的盘算。

    但,每一个人脸上都洋溢着轻松、愉悦的笑容。

    匈奴内讧?

    这不是新闻。

    匈奴内战,这就是超级新闻了。

    任谁都知道,一个国家,只要内战一起,基本上就无暇他顾了。

    一旦内战长久缠绵,则必将陨落!

    强如大秦,崩毁之后,新生的汉室,亦用百年才将人口、垦地恢复到秦代规模。

    又花了十几年时间,才将疆域恢复到秦庭的全盛时期。

    以诸夏之底蕴,尚且如此,区区匈奴,只要一内战,便将从大汉帝国的头号敌人名单上消失。

    已知世界,将再无可与诸夏文明、大汉帝国竞争的对手。

    从此,广阔天地,大有作为。

    特别是关东郡国的贵族们,现在已经是眉飞色舞了。

    若大规模战争结束,则意味着从前加诸关东郡国身上的各种赋税,都可能取消。

    譬如口赋、算赋、马口钱,乃至于车船税、矿税,甚至盐铁官营……

    这或许可以释放出无穷利益,让无数人暴富。

    于是,还什么事情都没有确定呢,就已经有人在yy以后怎么分配利益了。

    除此之外,被讨论最多的内容就是张蚩尤真牛逼!

    他要不牛逼,怎么会一上任,匈奴就有内战的苗头了?

    要不是这样,匈奴早不内乱,晚不内乱,为何偏偏现在内乱?那狐鹿姑为何又死的这样蹊跷?

    听着这些议论声,李广利的脸色,顿时有些不好了。

    内心更是憋屈、懊悔的很!

    但刘屈却似乎发现了新大陆,他悄悄拉了拉李广利衣袖子,将他拉到角落里,问道:“将军,去岁匈奴狐鹿姑率军与其日逐王先贤惮对阵,可有斥候抵近侦查?”

    李广利不知道刘屈为何问这个事情,但还是答道:“自是有的,我曾命赵新弟与李哆分别多次率斥候出楼兰抵近侦查匈奴动向……”

    “斥候可曾有带大黄弩?”刘屈又问道。

    李广利一楞,谁没事闲着蛋疼带大黄弩出去啊?

    那可是光弩身就重达数十斤,每次上弦都需要两个人辅助才能完成的重武器。

    刘屈却是道:“那便是有了……”他自顾自的说着:“若是如此……那么,这匈奴单于狐鹿姑或许就是伤于将军斥候所携带的大黄弩之下……”

    “不然,何以半岁之前,狐鹿姑可以率军远征万里,与先贤惮对峙天山之下,不过半载便崩卒于漠北?”

    “必是如此!”

    李广利听着目瞪口呆,不可思议的看着刘屈:“这……会有人相信吗?”

    刘屈哈哈大笑:“怎么会没有人信呢?”

    “当初,白登山之围,绛候周勃率军三日夜疾驰数百里,逼迫匈奴冒顿单于解围……如今,天下有几人知晓此事?”

    “在天下人看来,白登山之围,是如何解的?将军岂能不知?”

    李广利听着,默默点头。

    在普罗大众眼中,白登山之围,那是曲逆候陈平献策,以重金贿赂单于阏氏,才让匈奴单于高抬贵手,汉军被围主力以及高帝方能平安无事,突围而出。

    这个故事,在民间甚至成为了蚩尤戏,被广泛传播。

    哪怕李广利,也是一度深信不疑,直到他渐渐成长,成为帝国大将,他才开始明白和醒悟过来,这一切都是编的!

    因为,逻辑首先就立不住。

    且不谈那个阏氏什么的能不能说动像冒顿那样的雄主,单就一个事实高帝被围白登山到突围的时间加起来一共才七天!

    七天内,陈平得想出办法,然后找到关键人物,最后再重金贿赂之,最后还得匈奴人放开一个口子,供被围的汉军主力突围,而且,汉军部队还得对匈奴人充满自信,相信他们不会忽然袭击。

    这简直就像是戏剧、神话!

    但凡有基本的正治、军事常识的人,都不会信这个事情!

    至于真相嘛?

    李广利查过文牍,他很清楚,真相就是在冒顿单于的主力骑兵将高帝率领的汉军包围在白登山上的同时,汉军的主力步兵集群,在时任太尉周勃的率领下,自磐石快速南下,对匈奴主力形成反包围的态势。

    匈奴人若是要硬着头皮,在白登山决一死战,那么他们就要面临一个可怕的后果中心开花!

    在察觉到这一点后,冒顿果断率军撤出了白登山战场。

    然后又迅速率军撤出了长城!

    自那以后,终冒顿一生,再未深入汉室境内如此之远,而是开始玩起了代理人战争,蛊惑、扶持了卢绾、陈叛军。

    但这些历史,都被封印于文牍之中,秘不示人,留给外界的只有那个陈平献策贿赂单于阏氏的传说。

    为什么会这样?

    李广利很清楚原因。

    这是正治因素在作祟,就像现在的史书和民间故事里,再也没有吕后的兄长吕泽的名字与传说一样。

    周勃父子,先后死于太宗、先帝之手。

    谁还敢再宣传人家父子的功劳?

    除了吴楚之乱这样的事情,因为时代太近,影响太大,人所共知,无法抹杀外。

    周勃父子的正面事迹,已然被国家的手抹消的差不多了。

    想着这些,李广利就看着刘屈,低声道:“丞相,兹事体大,不可造次啊!”

    刘屈呵呵一笑,道:“将军放心,吾自有分寸!”

    只要自己不主动去宣传这个事情,而是花钱找人私下宣传,编蚩尤戏的段子洗脑。

    那么,这个事情就会被局限在‘民间传说’这方面。

    而汉家传统不识字的老百姓,哪怕内涵当朝天子,也是无罪因为他们没有文化,愚昧无知,天子与朝臣,谁和他们计较就有‘防民之口甚于防川’的嫌疑,更违背太宗的教训。

    是会被人嘲笑,为子孙不齿的。

    所以,只要官方不出面,不露出马脚被人抓到。

    就没有人能干涉。

    而一旦洗脑包开始发挥作用,就会在不知不觉中提升李广利的形象,甚至将他塑造为‘单于杀手’。

    现在可能作用不大,但数年之后,就不一定了!

    说不定,这就是李广利东山再起的机会!

    想到这里,李广利也动心起来,于是默不作声的点点头,算是同意了刘屈的计划。

    又过了一会,朝臣陆陆续续的到齐了。

    于是,尚书令张安世奉诏前来,宣布:“陛下有诏,群臣入觐!”

    李广利于是和刘屈结束交谈,各自站到两边,领着文武大臣,次第拾阶而上,走向已经敞开殿门的温室殿。

    一入温室殿,身上的寒意,立刻消散的干干净净。

    殿中燃烧的篝火,使得室内温度一直维持在怡人的二十四五度。

    许多穿着毛衣与狐裘的大臣,甚至都感觉都有些热了。

    天子御驾,则从殿侧而来。

    “陛下驾临,群臣恭迎!”有礼官宣礼。

    “臣等恭迎陛下,吾皇万寿无疆!”刘屈与李广利连忙率着文武大臣出列恭迎。

    今天的天子,穿着一件毛绒制成的朝服,戴着一顶由羊毛织成的帽子。

    整个人看上去精神抖索,心情愉快,脸上一直带着淡淡的笑容。

    他在侍从们的搀扶下,走上御阶,坐到御座上,然后看着满殿大臣,摆手道:“众卿免礼!请坐!”

    连声音都比平时温柔、宽厚了无数倍。

    让许多大臣都有些意外。

    但天子却懒得管这些,他心情确实爽爆了!

    匈奴已经在内战边缘?

    这是他元鼎之后,他听说过的最好的消息!

    这意味着他在有生之年,或许能看到匈奴灭亡或者跪在他脚底下磕头的情况!

    若果真如此……

    青史之上,什么三王五帝、齐恒晋文,都要靠边站。

    单论武功的话,说不定,连祖龙也得挪挪位置!

    只是想到这里,他就美滋滋,心情无比爽快。

    更深深为自己用人、识人之明而自傲!

    “众卿应该都知道了,朕今日召集诸公来此的目的……”天子道:“鹰杨将军日前自居延奏报言曰:匈奴单于狐鹿姑去冬死,其子侄、大臣各自拥立一人,互相攻仵、指责不休,漠北匈奴内战在即!”

    “朕诏诸卿,便是要商议此事,若果真,我朝当何以应对?”

    天子话音刚落,丞相刘屈就立刻出列奏道:“臣丞相刘屈,昧死顿首再拜陛下言:以臣之愚见,若匈奴果真如此,必是陛下洪福泽深,祖宗社稷有灵保佑之故……”

    天子听着,满意的点点头,道:“丞相所言甚是,此必祖宗保佑,神灵庇护!”

    “此必天欲假朕之手亡匈奴也!”

    “陛下圣明!”刘屈再拜。

    “诸位爱卿呢?”天子看向其他人。

    众人立刻纷纷拜道:“臣等皆以为,丞相所言甚是,圣明无过陛下!”

    天子看着,得意的笑了起来。

    自得张子重以来,他的人生忽然重新光辉灿烂了起来。

    不止身体与精神越来越好,国势与天下,也重新走上正轨。

    过去,他还以为是‘神君’之故。

    但现在,这位陛下无疑有些膨胀了。

    他觉得,这肯定是苍天的意思。

    是祖宗神灵假那神君之手而指引他的。

    就像文王得姜太公,若小白遇管仲,如秦孝公得商君。

    这都是天意啊!

    而他自是受命于天的那个人,是要代天开盛世,建小康兴太平的新王!

    一旦这样脑补起来,一切就都解释的通了。

    这人一膨胀,胃口自然就大了起来。

    如今,光是打败匈奴,让匈奴人跪下来喊爸爸,已经不足以满足这位陛下的野心了。

    他想要的更多、更多!

    他想要超越古代一切君王的成就!

    不止要将帝国的疆域,扩张到整个已知世界,更要做所有人的君父!

    真正做到像诗经所言的那般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

    就如那张子重曾描述过的一般:经之以星辰,照之以日月,纪之以四时,要之以太岁,皆天子之壤,汉室之土,刘氏之臣!

    不止有太阳的地方就是汉室的臣子。

    星辰所在,时光所过,但凡有生命的地方,就得向汉室称臣!

    谁不服,就打服它!

    而伴随着野心与胃口,他的眼界也完全不同了。

    微微砸吧了一下舌头,天子问道:“朕问诸卿,若匈奴内战,汉家该如何应对?”

    众人听着,互相看了看,但没有人主动开口。

    也没有人敢主动开口这个事情太重要,天子不点名,那个敢毛遂自荐,随便说话?

    万一一句话没有说对,得罪天子,不就惨了?

    天子摇了摇头,叹了口气,有些怀念起当年的那些敢说话的大臣了。

    想到这里,他眼中就闪过一丝精芒。

    竟有了些想要给这朝堂换换血的冲动!

    当然,这个冲动只存在了几秒就消失不见。

    因为他知道,现在还不是时候,年轻一代还没有成长起来,朝堂也不能再在这样的时候有什么大动荡了。

    不过……

    “唯唯诺诺之臣,瞻前顾后之士,非少主臣也……”天子看着满朝大臣,在心里暗想着。

    于是,朝堂上的大臣们在毫不知情的情况下,就已经被开除出了未来的辅政大臣领导班子。

    表面上,天子却是笑道:“贰师将军,将军多年主持河西事务,熟知匈奴虚实,不如将军来说说?”

    李广利闻言,起身拜道:“臣岂敢妄言军国之事?且鹰杨将军张公,于军略之事,远胜于臣,有张鹰扬在,臣以为,无论漠北、西域有何变故,陛下都可无虞也!”

    这就是投桃报李,报答张越当初拉一把的人情。

    当然,也有些暗搓搓的内涵和埋雷。

    不过,天子却根本没有在意,相反他觉得李广利说得对!

    他高兴的站起身来,道:“将军所言,朕以为甚是!”

    他摆摆手,对身侧的张安世道:“尚书令,请将鹰杨将军的奏疏,分发给群臣看看……”

    他得意洋洋的说道:“卿等也都看看,此真谋国之言也!”

    群臣听着,纷纷瞪大了眼睛,内心无数柠檬翻滚。

    直到他们看到了奏疏原文,这才纷纷面面相觑。

    “这张鹰扬,哪里是什么公羊家?”很多人在心里面吐槽:“这分明是法家与纵横家的结合吧!”

第一千一百零四节 百态(2)

    散朝后,大臣们在建章宫里,三三两两的找了个地方,各自圈地议论起来。www.xuu234.cc

    而这话题的中心,自然离不开刚刚结束的朝会。

    “并州从今以后,估计就是那张鹰扬的一人堂喽!”有人弱弱的说着:“这可真的是……天恩浩荡啊……”

    周围人听着,都是一阵沉默。

    虽然大家都知道,那人分明就是在拱火,在带节奏。

    但,人们心中的柠檬依然泛滥。

    嫉妒与羡慕之心,共同浮现出来。

    错非张越有漠北之战的功绩打底,还有新丰亩产七石的实绩为底气。

    不然,就不仅仅是有人拱火、带节奏这么简单了。

    上次,李广利以平大宛之功而封海西候,拜贰师将军,总领对外征伐大事时,长安的节奏大师与拱火专家,便在其脑袋上按了无数个帽子。

    最终,将‘不过都尉之才,奈何陛下拔苗助长’的标签牢牢的套在李广利头上。

    使天下人一想起李广利,就自动与‘废物’‘关系户’联系在一起。

    杀人诛心,莫过于此。

    正是这个标签,使得李广利被固定和限制在他的那个小圈子里。

    甚至一度被公孙贺父子所压制、钳制。

    如今,也就是张越的战绩和人望太高,很难从才德方面动摇。

    节奏大师们没办法拱火,只好暗中带节奏。

    而这节奏,一带就起。

    毕竟,人类的本质,除了复读,便是柠檬精。

    嫉妒之心,犹如毒蛇,杀人于无形之中。

    不然,古代也就不会有二桃杀三士的故事。

    所以,朝臣们除了那些过去与张越交好,或者喜欢、欣赏张越行事风格的人外。

    剩下的人,内心之中嫉妒之情,已然发酵。

    他们甚至会在心里想:“凭什么嘛?吾四世辛劳,耕读传家,方有今日,也不过食禄两千石,有一言之地而已,区区布衣,年不过弱冠,却虎踞天下人之上!”

    心中立刻就意难平起来。

    顺带着,对鹰扬系充满了仇恨与敌视,也就是理所应当。

    司马玄对这一切,自是一目了然。

    如今的他,已拜大鸿胪典属国,成为在这长安城里的鹰扬系的领袖。

    过去数月,他上下钻营,有着鹰杨将军的虎皮,自是收了无数小弟,初步建立起了势力。

    自然是免不了在各个小圈子里,发展那么几个愿意通风报信的二五仔。

    这是长安正坛的传统了。

    在这个舞台上活动的势力与集团,都会在其他圈子里安插和收买二五仔,以便随时掌握对方的动态,探知各方反应。

    许多文官,更是因此,将兵书之中的用间之法,钻研到了极致。

    各种忠装反,反装忠事件层出不穷。

    底蕴深厚的势力与集团甚至已经能用出忠反装反忠,反忠装忠反这等考验人的精神与三观的绝招。

    以至于长安的正坛的日常,通常都是‘雄兔脚扑朔,雌兔眼迷离,双兔傍地走,安能辨我是雌雄’。

    因而在这个舞台上,并不存在什么秘密。

    很多人以为天衣无缝,无人知晓的隐秘之事,其实各家都明明白白。

    之所以不搞,不拿出来做新闻。

    只是时机不成熟,或者没必要罢了。

    不然,当初公孙贺父子垮台的时候,那些黑料,那些‘证据确凿’的大逆不道的事情,是谁捅出来的?

    难不成是天上掉下来的?

    张越之前在长安,因为入宫的时间少,接触的东西有限,还未能掌握和学习到这些正坛生存法则与技能。

    但司马玄作为老将门之后,在长安活跃十几年的老油条,自是明明白白,清清楚楚。

    也知道,自己的身边,少不了其他人的耳目。

    甚至就连被他收买、安插或者主动接触他的二五仔们,也是靠不住的,说不定其中就有些人是一女n嫁甚至直接就是被有心人送来的。

    这些人的话,不能不信,但也不能全信。

    纵然他们说的是事实,也不可相信,因为鬼才知道,他们特地来告诉的某些消息,是不是被他们加工、引导和截取过的事情?他们是不是想拿鹰扬系来当刀用?

    故此,司马玄根本不避嫌,当着众人的面,接见了那些来报信的人派来的仆从。

    听完这些仆从转达的事情,司马玄笑了起来:“人言树大招风,诚不欺我也!”

    “将军在前线,为社稷与陛下大业,暴霜露之中,行荆棘之间,这长安城里却有人想要暗害、陷害将军!”

    “这些人还有良知吗?还有心肠吗?”

    在坐众人听着,都是义愤填膺,怒不可遏的神态。

    当即便有人道:“典属国,吾等要不要找几个刺头,教训教训?”

    “不必!”司马玄笑着摇摇头,在心里将此人记了下来,他知道,这个家伙恐怕不是蠢就是坏!而更大的可能是坏!

    别人私底下说几句,吐槽几句,就要找他麻烦?

    鹰扬系又不是疯狗!要日天日地!

    更不提这种事情一旦出现,就等于授人以柄。

    某些人恐怕恨不得有鹰扬嫡系耐不住寂寞,上门送人头!

    那岂不是如了他们的意了?

    “诸公稍安勿躁……”司马玄不动声色的引导着:“吾等只需要知道,这朝堂险恶,庙堂风浪高就可以了……”

    “莫要被人的伪善与虚情假意所蒙蔽!”

    “正所谓道不同不相为谋!”

    “将军胸怀大志,与鼠目寸光者不可同日而语,彼辈看似和善,实则恐怕恨不得吾等死无葬身之地!”

    “唯,谨受教!”众人纷纷作揖,眼露赞同之色。

    确实,他们与其他人有着本质的不同!

    那些腐朽老旧的势力,还在自己的一亩三分地斤斤计较,还在为一己之私而盘算、计划的时候。

    鹰扬将军已放眼天下与四海,胸怀西域与远方。

    于是,在太学倡武学而作兵法之教,在新丰兴工商之利以济农桑,在庙堂修水利渠道以利百姓,于河西拯百姓于万里之外,救夷狄于水火之中。

    格局、气魄与这长安的蝇营狗苟,根本不是一个层面!

    他们这些留守长安的人,并不需要有多激动,只需要做好自己便可。

    司马玄却是看着他们,摆摆手道:“今日之事,莫要外传……”

    “诺!”众人再拜。

    但司马玄知道,恐怕再过半个时辰,他与这些人现在的谈话就会原原本本,或者经过加工后,传入某些人耳中。

    这让司马玄忍不住露出一丝讥讽之色。

    他站起身来,走到窗前,看着窗外阴沉沉的世界,意味深长的说道:“公等最近最好少言谨行,我恐未来数月,局势会变得波云诡异,难以揣测!”

    作为鹰杨将军在长安的代言人,司马玄接触和掌握到的信息与情报,自是非常多样、详细。

    他已看到了,长安城如今看似平静的表面下,蕴藏着的风险,潜藏着的血腥。

    各方势力,都已经下场。

    天子、太子、太孙的身影,则隐隐约约,浮现在背后。

    鹰扬系看似置身事外,实则一旦发作,也在局中!

    不得不防,也不可不防有人若是输了,就拉鹰扬系下水,搅浑局势,自己好趁乱脱身。

    “诺!”众人互相看了看,纷纷稽首再拜。

    内心之中,则都免不了私底下解读司马玄所说的到底是什么意思?

    ………………………………

    霍光穿着甲胄,走在建章宫里。

    去岁冬十二月,驸马都尉金日上表天子乞骸骨,天子再三挽留后,终于批准了金日的奏请,于是授光禄大夫,诏封节恩君,赐给食邑八百户,许其上表不名,以病退归家,又诏封其子金恩等为骑中郎。

    于是,这禁内就成为了霍光一人的天下。

    天子禁军,悉数为霍光控制。

    但霍光明白,这样的日子,持续不了多久了。

    天子与朝臣们,都不会接受,也无法容忍大内的宫禁与禁军为一人掌握。

    这些天来,御史们就已经发出了明显信号。

    弹劾他纵容家奴、妻子奢侈浪费的奏疏,已有十几个。

    这是在预热,也是给他时间,让他决定未来。

    很显然的,霍光知道,他必须离开这个已经待了二十年的舒适圈。

    进入到那弱肉强食,争斗不休的朝堂之中。

    他将超脱现在的超然身份,成为过去他眼里所不齿的朝臣的一员。

    而他所能争取的,不过是九卿之职。

    而可以争取的九卿位置,实在有些稀寡。

    宗正、大鸿胪,肯定没他的份。

    廷尉、少府,与他专业不对口。

    大司农与太仆,他去了也玩不转。

    执金吾、卫尉,未来或许可以,但现在不可能没有人愿意看到一个刚刚卸任的驸马都尉,立刻走马上任执金吾、卫尉。

    连天子都不会想看到的。

    于是,他能争取的,也就是光禄勋一职了。

    看上去蛮合适的,但……

    霍光知道,他一旦担任光禄勋,那么未来就极有可能再无进步的空间!

    因为汉室百年,担任光禄勋(中郎将)后,依然可以进位丞相或者太尉的人,屈指可数。

    光禄勋这个职务,就是一个养老的职位。

    想到这里,霍光就不免有些烦躁。

    “金日啊金日,吾可被你害惨了!”霍光忍不住叹息着。

    金日的病退,使得他被迫在猝不及防的情况下,面对这艰难的选择。

    但,他也没法怪金日。

    因为金日不得不退,也必须退!

    他不退,天子恐怕就要逼他退了。

    汉家天子是不可能眼睁睁的看着一个手握重兵在外的大将的姻亲同时掌握禁军!

    就算天子愿意,其他人也不干!

    想想也可以理解,若有人既在外掌握重兵,又有姻亲在内,控制宫禁。

    这游戏还怎么玩?

    谁还玩的过他?

    一旦内外呼应,共同行动起来,就又是一次诸侯大臣共诛诸吕,扶保大汉社稷的故事。

    “唉……”深深叹了口气,霍光知道,他现在最好的选择,或许只有请求外放了。

    去外郡,譬如去太子身边辅佐几年,待太子功成,自是可以风光归来。

    正好,太子兼领的治河都护府都护一职,确实也到了需要一个大臣担任的时候了。

    不过,他那里甘心呢?

    长安城的宫廷,他经营二十年,这里里外外的人脉,花费了他无数心思与心血。

    若就这么一走了之,恐怕回来的时候,一切都已物是人非。

    所以啊……

    “九卿之中,必须有人出缺!”他渐渐坚定了心神:“最好朝局有所动荡!”

    只要局势混乱,才会没有人来关心他这个奉车都尉一个人兼着整个宫内禁军与禁内的事情。

    如此,他就有机会,拖过这个敏感时期,甚至撑到……那一天。

    这样想着,内心的恶魔,就悄然壮大起来。

    在公孙贺父子、李广利集团,接连或扑街或衰弱的现在,从前在这两者之中不显山不露水的霍光集团,已然悄悄浮出水面,甚至成为了当前长安城中事实的第一大联谊会。

    这个联谊会里,有着太仆上官桀、御史大夫暴胜之、大司农桑弘羊、鹰杨将军张子重等重量级的人物。

    虽然如今这些人因为种种原因,与他的联系与关系淡薄了些。

    但利用的好,足可搅动风云。

    除此之外,其核心成员与铁杆,也依然足够能打。

    旁的不说,他这个奉车都尉与尚书令张安世、执金吾韩说新组成的铁三角,就有着足够的力量来干涉朝局,左右舆论走向。

    而现在,正好有着一个极佳的机会。

    “如今朝野目光,不是在关注匈奴,便是在议论张子重是否权力过大……”

    “也有人在暗中,借助这两个事情,图谋丞相刘屈……”

    “这正是吾的机会!”

    有人要搞刘屈,这不是新闻,而是事实!

    这一点,霍光心里面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现在,朝堂内外的节奏,表面上看似是针对那张子重,但实则很可能就是有人要行明修栈道暗度陈仓的事情。

    在这禁内,霍光看的清清楚楚!

    自李广利归朝,刘屈的相位在事实上就已经不保。

    而想取而代之的人,谁会乐意继续看着刘屈在台上?

    有资格觊觎丞相的人,岂会不动心?

    想到这里,霍光就笑了起来,他叫来心腹,吩咐道:“传我命令,严查禁中与外朝之人交通之事,告诉宫中上下,如今乃是非常之时,敢有泄宫中语一言者族!”

    “诺!”

第一千一百零五节 匈奴内战(1)

    二月中旬,正是春光灿烂的日子。www.uu234.cc

    盎然的绿意,重新回归世界,饿了整整一个冬天的牲畜群,终于重新可以吃到嫩草。

    李陵穿着匈奴人传统的服饰,戴着毡帽,坐在一个小山坡上,山坡脚下,皆是他的忠心部下!

    其中不乏有许多是过去先贤惮的近臣!

    在过去的这个冬天,李陵以摄政王的身份,将先贤惮留下来的部族与力量,全面整合。

    与他相比,匈奴贵族的正治水平,几乎相当于一个小孩子。

    轻轻松松就被他借力打力,玩的团团转,轻轻松松就被他逐个击破。

    李陵更深谙施恩、拉拢之道。

    解衣衣之,推食食之,大力扶持新兴贵族与老贵族里的旁支,搞得这些人感恩戴德,泪流满面,统统转化为他的支持者。

    于是,整个西域在两三个月内,就成为了他的天下。

    仅有少数反对者,还在苟延残喘,不过他们也撑不了多久。

    李陵大势已成,再也没有什么力量可以阻挡他掌权的速度了。

    现在,他这个摄政王,其实已是事实上的匈奴日逐王,整个西域的主人!

    “大王,漠北急报……”一个骑兵匆匆忙忙走到李陵身前,跪下来禀报:“左谷蠡王屠耆,已在十日前,于赵信城自称单于,发令各方,命诸氏族首领前往朝拜……”

    “兰氏、呼衍氏、须卜氏皆拒绝,姑且、若卢、黑狐等族大王亦不予承认……”

    “于是,左谷蠡王率兵直趋龙城……”

    李陵听着,猛然睁开眼睛,看着来人,问道:“果真?”

    “奴才岂敢欺瞒大王?此乃丁零王的亲笔书……”信使从怀里掏出一张羊皮,递给李陵。

    李陵接过来一看,眼中立刻溢出无穷的担忧。

    “看来……”良久他叹道:“是真的内战了……”

    漠北现在的情况就是谁都不服谁,而且,没有一个可以在实力和力量上完全碾压、威慑其他势力的存在。

    加上那个屠奢萨满与母阏氏在其中拱火。

    这内战一旦开始,恐怕便无法在短期内结束了。

    因匈奴人的传统,就是失败者死全家!

    宽容、宽恕?

    不存在的。

    冒顿弑父后,几乎杀掉了头曼单于的所有亲信与那些曾与他敌对的兄弟,及他们的妻妾子女以及妻妾子女的部下、奴婢。

    尹稚斜单于篡位后,干脆将军臣单于生前的所有子嗣、妻妾赶尽杀绝。

    军臣单于生前所宠幸、信任的贵族、大臣,也是同等命运。

    匈奴就是一个对外残暴,对内更残暴的族群。

    想到这里,李陵就站起身来,走下山坡,对着早已经在等候他命令的呼衍冥道:“左大都尉,请您去转告那位鹰杨将军将军的提议,我们全部接受!”

    “啊……”呼衍冥楞了。

    其他贵族也都纷纷不满的抬起头来。

    全部接受?

    不谈一谈吗?

    那么苛刻的条件,怎么可以接受呢?

    接受了的话,以后还怎么抬得起头?

    李陵看着这些人,知道必须给出解释并安抚,否则的话,他好不容易聚拢起来、整合起来的势力,立刻就要分崩离析。

    他抬了抬手,道:“大家不要慌张……只是答应而已,又没有说一定照办!”

    “我大匈奴自冒顿单于以来,什么时候遵守过与汉朝人的协议呢?”

    “协议这种东西,不就是有用就用,没用就丢一边呢?”

    “正如汉朝历史上的楚庄王所言一般我蛮夷也!”

    是蛮夷,所以不需要忠义理智信,不需要遵守任何规矩。

    因蛮夷天生便没有信义,没有智慧,没有忠诚,更没有规矩。

    其他人听着,纷纷点头,深以为是!

    匈奴虽然没有历史,但有传承。

    自冒顿至今,匈奴历代单于曾与汉朝的四代帝王,达成了至少上百次的协议,其中甚至包括了不少于十次的和亲协议。

    老上单于更曾与汉朝的太宗皇帝约定过‘长城之内,冠带之室,天子治之,长城之外,引弓之民,单于治之’。

    结果呢?墨迹未干,匈奴骑兵就闯入汉朝长城境内,甚至将战火烧到了回中宫,使得长安都能看到天际燃起的烽烟。

    最终,汉朝人不得不送了大批丝绸、财帛与美酒珍宝,再与匈奴重订一次协议。

    哪怕是元鼎以后,汉匈谈判,不也都是这样吗?

    每次一遇到颓势,打不过就求饶,等喘过气来就将曾经说过的话跟一个屁一样放了。

    反正,汉朝骑兵再厉害,也不可能跨越数千里,深入到余吾水流域来。

    就算能来,也将疲惫不堪,无法与养精蓄锐的匈奴精锐战斗到底。这么一想,很多人就安心了。

    这协议,反正是撕毁的。

    那么现在为了脱身和喘息,答应下来,好像也没什么吧?

    ………………………………

    这个时候,张越已经回到了令居,并到了河湟进行视察。

    此时的八百里河湟,已经被人类变成了一个巨大的垦草基地。

    大片大片的荒野,被无数奴婢开垦成田园。

    曲辕犁、锄头、耙头,轮番上阵,将肥沃的黑土从地表翻出来。

    更有很多人,开始在湟水、黄河沿岸,开始搭建水车。

    现在,已经有至少百架水车搭建成功。

    巨大的桨叶开始转动,将水从河中汲上岸边的渠道。

    潺潺流水,在渠道里流动,最终流向远方的庄园。

    陪着张越视察的是新任的护羌校尉守令居令韩增。

    至于范明友,已经卸任护羌校尉,踏上了回长安述职的道路,若没有意外,今年夏天他就可能被任命为漠南都护府的首任都护了。

    韩增无疑是干劲很足的。

    上任不过几天,就开始熟悉事务,而且还能有模有样的将各项数据随口道来,特别是新垦土地以及垦地速度这两项,简直背的滚瓜烂熟。

    张越一边听着,一边不停点头。

    但他的心思,却飘去了漠北。

    心中一直记挂的,是漠北的匈奴人民。

    怀着伟大的诸夏人道主义精神,张越为漠北人民,操足了心。

    “匈奴内战,现在应该已经开始了吧?”他想着:“打起来吧!打的越大越好,越凶越好!”

    再没有比匈奴内战,而他种田更舒服的节奏了。

    尤其是,去年冬天在居延-玉门之间来回,让他发现了一个惊喜所在在籍端水下游,一个叫渠羌的熟羌部族放牧、耕作的地区,他发现了一条被羌人称为‘石脂河’的支流。

    因是冬季枯水季节,所以张越知道了为何当地羌人称其为‘石脂河’的缘故河水未结冰的区域河面上漂浮着大量黑色的类似油脂一样的团块。

    羌人们会将这些东西从河里捞起来,然后拿回家作为烧火的燃料使用。

    但张越却一眼认出了这些黑色油脂是什么?

    石油!

    毫无疑问的,当地应该就是后世中国第一个油田所在的石油河地区,也就是玉门油田的核心所在。

    虽然以现在的技术,开采石油无疑于天方夜谭。

    但关键是,这玉门油田的规模与储量虽然远远不及后世那些大油田。

    但人家储存的位置很浅很浅。

    浅到可与中东油田相比!

    最多只要打个十几米深,就可以探到油田。

    而且,产量还很高。

    以当前技术,年产个几百吨或者千余吨是没有问题的,而以这个开采速度,浅表油田足以持续开采数百年!

    这可真的是让张越心动不已。

    当即就吩咐官吏,派人在当地寻找可以凿井的地方,试着找到油田位置。

    石油这东西,虽然目前没有石化技术,更没有什么需要它做动力的地方。

    但也依然相当有用。

    首先,可以想办法制成煤油来卖钱,也可以将煤油拿来当成燃烧武器使用。

    其副产品沥青则可以作为工程材料。

    而且,赚钱不赚钱,还是其次。

    关键石油这东西,可以做的文章太多太多了。

    运作的好的话,甚至可以直接打下化学工业的基础。

    至少也可以推动化学专业的出现。

    除了石油,最让张越惊喜的莫过于他等到了新一批移民抵达了。

    这批移民大约三千余人,有传统的由齐鲁地方的破产农民组成的群体,也有想来河西冒险的游侠,但移民群体中,却多了一批新的存在大约有数百名关中来的男子,成为了这些人中的异类。

    而他们之所以来河西,全是冲着张越的名头来的。

    他们觉得,河西这里有张蚩尤在,那么只要等着捡钱就好了。

    无论是封狼居胥的战功,还是亩产七石的成绩,都给了他们足够信心。

    这让张越茅塞顿开。

    他一下子就醒悟了过来移民这种事情,不能只靠官府强制啊!

    洗脑、忽悠与宣传也要跟上来。

    只要宣传的足够好,洗脑的次数足够多,那么,就不愁移民来源。

    只要有足够多移民,河西这里的开发建设速度,便会迅速走上快车道。

    所以,张越当即便拟了方案,叫人送回长安,让司马玄来负责这个事情。

    力求一年内,吸引天下郡国移民十万,五年七十万,十年一百万。

    有这一百万新移民,张越就有了掌握和统治西域的人口与经济基础了。

第一千一百零六节 匈奴内战(2)

    赵信城,余吾水畔匈奴的明珠!

    城高三丈,墙宽七尺,足可站三排武士进行防御。www.uu234.cc

    城中密布各色作坊,集中了大量工匠,是匈奴人最重要的武器生产制造基地与矿石冶炼中心。

    自尹稚斜时代以来,这里就常年聚集着数千各色工匠。

    而且,基本都是匈奴控制范围内最好、最优秀的人才。

    在一开始,尹稚斜和赵信,就是冲着将赵信城建设为匈奴的少府而努力。

    经过三十几年的努力与积累,赵信城的冶炼、铸造技术与生产规模,不断扩大。

    及至如今,这里已然可以年产各色青铜兵器数万件,更初步掌握了锻铁技术,可以将草原上的陨铁加工成优良的宝刀、宝剑,可惜产量太少,仅能满足匈奴贵族的需求。

    除此之外,赵信城的工匠,还承担着修复、保养那些从汉朝缴获、抢掠而来的铁制武器的任务。

    虽然,这些人的技术,大约也就是个印度斯坦航空的水平。

    但这里却是匈奴唯一一个可以修复和保养那些从汉军手里夺来的高精尖技术武器的地方。

    譬如大黄弩、连弩、弩车、斩马刀等等。

    更不提赵信城背依阗颜山(今杭爱山南麓),居高临下控扼肥沃的余吾河谷,并切断了向西前往龙城、狼居胥山的要道。

    故而,赵信城在匈奴的地位,不亚于龙城、圣山,在事实上来说,乃是匈奴的经济首府。

    到得二月下旬,余吾水的河水忽然提前半个月开始猛涨,不过一夜,便泛滥成灾。

    汹涌的河水很快就淹没了赵信城以南的山峡,并夹着巨浪,扑向赵信城脚下的低洼地。

    河水的暴涨,使得任何从姑衍山方向而来的敌人,已不可能再威胁赵信城了。

    “这可真是天神保佑啊!”凝视着汹涌的河水,屠耆的脸上终于展露笑容:“天神与日月在眷顾着我!”

    “撑犁孤涂!撑犁孤涂!”他的部下,纷纷呼喊起来。

    在他们看来,这确是天意,是天神庇佑,祖灵显圣!

    不然,为何今年的余吾水水位暴涨比往年提前这么久呢?

    而余吾水河水的提前暴涨,为屠耆大大减轻了压力。

    自他自称单于以来,各方就立刻针对他展开了行动。

    大量兵力集结,大有一副要掐死他的架势。

    而现在,余吾水暴涨,使得上游燕然山、姑衍山地区的敌对势力不能过来。

    现在他只需要利用河水暴涨的这段时间,抢先消灭在余吾水下游、匈河流域以及盘踞私渠比海的敌人。

    那么,他就有可能真正的压服诸部,成为真正的匈奴单于。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只能控制赵信城及其周围数百里的空架子单于。

    发布的命令,离开控制区域,就基本没有什么效力了。

    想到这里,屠耆就吩咐道:“派人去告诉须卜氏族的须卜当糜,三天之内,须卜氏族若不能臣服于我,那么,我伟大的天神之子,日与月眷顾的撑犁孤涂,将会攻灭须卜氏族,将他们的牧场、牲畜、奴隶统统掳夺!”

    “您的意志!”立刻就有贵族领命而去。

    匈奴四大氏族中,须卜氏族的兵力与实力是最弱的。

    去年的战争中,须卜氏族更是有两个万骑被那个汉朝来的魔神重创。

    反观屠耆,自突围龙城以来,就以狐鹿姑的遗命,收复赵信城。

    然后召集自己的部族骑兵,又得到了一部分狐鹿姑的王庭骑兵的效命。

    此时,已有精骑两万,分属三个万骑。

    在作战兵力上,已拥有对须卜氏族的绝对优势。

    骤然发难之下,屠耆相信,须卜氏族会做出明智选择的。

    须卜氏族若臣服,则他的威势将大增,就可以进一步逼迫兰氏、呼衍氏、孪氏旁支站边。

    然后,就可以进军匈河,讨伐那些反对他的家伙。

    理想情况下,只需要两三个月便可以完成对整个余吾水、匈河流域的统一。

    然后就可以掉头去和屠奢萨满、母阏氏以及右贤王奢离等人抱团的势力决战。

    最终,再挟此威势,逼迫西域的先贤惮低头。

    匈奴帝国于是就可以在他手里,重新一统!

    不过,屠耆心里却依然有着些疙瘩,有着提防与戒备。

    如今,漠北匈奴诸部,已分为五个阵营各自对立又联合。

    他是一个,姑衍山龙城的屠奢萨满与母阏氏算一个,那位在姑衍山以南,曾被汉朝的那个魔神所俘虏的右贤王奢离勉强也能算一个,除此之外四大氏族加在一起,也可以算作一方,最后则是由丁零王卫律领衔和率领的以丁零、坚昆、右校以及部分受其控制的王庭骑兵、孪氏部众算是一方。

    而那位丁零王,在去年的乱局一开始,就宣布了中立。

    他向各方派出代表,宣布‘我们永远忠于单于’。

    至于谁是单于?

    自然是各方协商(打一架)做决定。

    一直以来,他们似乎也是这么做的。

    这些家伙率部进入燕然山、阗颜山、姑衍山之间的河谷,不干预也不参与各方纷争。

    对屠耆派去的使者也是以礼相待,既不亲近也不疏远。

    私底下更是一副忧国忧民,大义凛然的模样,说什么‘先单于及且侯单于、句犁湖单于等,皆以团结各部为己任,我等深受先单于之恩,不敢违背,不愿同室操戈’。

    言下之意自然已经明显谁是胜利者,他们就臣服于谁。

    因为这个态度,他们吸引了一大批害怕被战争波及的中小部族靠拢,更获得孪氏、四大氏族内部的许多人的支持。

    哪怕是屠耆身边,也有人觉得他们做得对,认为这才是真正的匈奴人该有的风范!

    但屠耆却一直有着深深的忧虑,总觉得卫律躲在什么地方,在策划着什么事情?

    但,苦于没有证据,又忌惮卫律的实力,而不敢轻易撕破脸。

    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屠耆在心里祈祷着:“但愿,那位丁零王和他自己说的一样,是我匈奴的忠臣吧!”

    若是如此,那么他战胜之后,匈奴的元气就可以得到最大程度的保留那位丁零王现在控制的兵马,就与他相当了。

    其控制着坚昆、丁零、右校三个万骑以及大约八千到一万左右的王庭精锐,除此之外,还有上百个大大小小的部族依附,其总人口几乎达到了十四万,有牲畜百万之巨。

    若其怀着异心,后果不敢想象!

    也正是因为他们的存在,屠耆与他的对头们,才能在过去的那个冬天维系虚假和平。

    好在,现在暴涨的河水,同样切断了卫律西进的通道。

    让屠耆可以放开手脚,专心致志,对付威胁他在余吾水河谷统治的异己。

    …………………………………………

    屠耆的兵马一动,整个余吾水流域,瞬间沸腾。

    “弑杀单于之人,也配叫我伟大的苍狼后裔屈服?”须卜氏族的族长须卜当糜早已经得到了呼衍氏、兰氏以及数位孪氏宗种的承诺,面对屠耆使者的威胁,自是硬的起脖子来:“割掉他的耳朵与鼻子,将他赶出去,让他回去告诉屠耆苍狼之子绝不会屈服,他要战那就战!”

    于是,匈奴内战,随即爆发。

    闻知使者遭遇,怒不可遏的屠耆,当即率领自己的骑兵出赵信城,气势汹汹的扑向须卜氏族的牧场。

    双方骑兵在余吾水河谷的开阔地带立刻展开了厮杀。

    兰氏、呼衍氏的骑兵,也随即增援过来。

    但,双方接战后,须卜当糜等人随即发现了一个对他们极为不利的事情在屠耆戴着匈奴单于的王冠,举起代表单于的龙旗后。

    他们的别部骑兵甚至本部骑兵,都开始动摇了、害怕了。

    甚至有些小部族,开始倒戈。

    没办法,孪氏的单于在匈奴积威百年,深入人心。

    各大氏族、部族,都已经习惯了臣服于孪氏的撑犁孤涂。

    看到龙旗就会回忆起曾经跪在王庭大纛面前俯首称臣、为奴为婢的岁月。

    哪里还敢对抗?

    而雪崩式的连锁反应,就像多米罗骨牌。

    当一个动摇、害怕、畏惧的人出现,这种情绪瞬间传遍全军。

    这让须卜当糜等人知道,他们必须也拥有一个自己的单于,才可以与屠耆对抗。

    因为,匈奴人必须有一个主人!

    而且是一个脾气暴躁,动不动就拿着鞭子抽打他们,鞭笞他们、蹂躏他们的主人!

    对主人的服从,是写进那些奴隶、牧民骨髓深处的dna。

    就像他们膜拜日月山川,祭祀神明万物一样。

    没有办法,须卜当糜只好去找兰氏的兰幸夷,呼衍氏族的呼衍离渠商议。

    三人密议了一天,然后推举了与他们关系密切的左谷蠡王,狐鹿姑的堂兄安糜为单于。

    这位左谷蠡王自然是欣然允诺,于是,他在兰氏、须卜氏、呼衍氏的拥立下,于余吾水畔即位,为安糜单于。

    史上第一次,匈奴在余吾水流域,同时出现了两个单于。

    这是过去百五十年来前所未有的!

    但效果却是显著的,安糜单于一即位,三大氏族的骑兵一下子就找到了主心骨。

    战斗意志与决心嗷嗷嗷的上涨,很快就在余吾水的中游,抵挡住了屠耆的疯狂进攻!

    这与须卜当糜等人的判断一样匈奴人必须有一个拿着鞭子,在后面咆哮着、怒吼着鞭笞和责骂他们的主人。

    这就像汉朝人说的一样匈奴是天生的奴隶种族。

    没有主人,他们浑身难受!

    但,他们的所作所为,无疑于是施加于骆驼身上的最后一根稻草。

    安糜单于即位后十天,消息传到匈河。

    匈河的匈奴部族立刻分裂为支持安糜和支持屠耆的两个阵营,并大打出手,血流成河。

    半个月后,这个消息传到了西域的天山南麓脚下的蒲类诸国。

    率部在此的李陵闻讯,立刻拥立先贤惮的幼子都隆奇为单于,然后率兵进入浚稽山,向私渠比海前进。

    几乎是在同时,姑衍山的龙城,一场单于登基仪式也在举行。

    在母阏氏的亲自见证下,右贤王奢离在那位屠奢萨满的主持下,于尹稚斜等诸单于陵前即位。

    至此,匈奴四单于并立的格局形成。

    若再算上汉家扶持、册立的姑衍单于,整个世界一个月内,出现了五个互相对立的单于。

    匈奴的分裂,已是无法避免,无法阻挡。

    五个不同势力、立场,占据着不同地区的单于,立刻就将匈奴自冒顿以来,花了一百五十年时间,好不容易才形成的共同认知撕的粉碎。

第一千一百零七节 变迁(1)

    匈奴内战打的如火如荼之时,张越已重返居延。UU小说

    在居延,他接收了匈奴人送来的第一笔赔款数不清的狗头金、皮毛、珠玉。

    仅仅是狗头金,就足足装了七辆大车。

    最大的一块,足足重三十多斤,最小的也有几两。

    这些是匈奴人压箱底的财富了,是他们数十年来在金山、天山以及籍端水、计示水流域找到的珍藏!

    现在,为了缓和关系,全拿来了。

    一过称,重八千多汉斤!

    张越随便找了借口,就将这些狗头金的价值,贬到了六千金。

    理由很简单火耗。

    哪怕他的这个理由根本经不起推敲,但匈奴人也只能认了。

    没办法形势比人强!

    花钱买平安,总比被人端了老巢强!

    不过,张越也知道见好就收,黑了一笔就不再黑了。

    剩下的皮毛、珠玉,都以‘市场价格’计算。

    当然,这个市场价格指的是居延当地的市场价格,而不是长安的。

    于是,匈奴人送来的数千件各色上等皮毛,被以几百钱到最多十来金的价格收下。

    这里面,包括了数百张品相完好的虎皮、熊皮、豹皮。

    以及百余张在长安足可引发轰动的白狐皮!

    以至于那数千张硝制好的皮毛,总共才抵了不过三千金的赔款。

    至于珠玉?

    自是如法炮制,上万块品相良好的璞玉,全部按照一般玉石价格计算。

    总价值被打压在了四千金。

    就这,匈奴人还喜笑颜开,高兴的不得了。

    押送的贵族,甚至还找张越打听,以后的皮毛、玉石,是不是也可以按这个价格走?

    是不是拿这些东西来居延换丝绸、盐铁,甚至兵甲?

    张越微微一笑,就答应了下来。

    匈奴人顿时乐坏了,几乎当场就要载歌载舞的庆祝。

    没办法,汉匈全面战争迄今已有三十几年了。

    三十余年来,汉室全面断绝了与匈奴的贸易往来,使得匈奴人的经济来源,受到了严重打击。

    不说旁的,整个已知世界,唯一能吃下匈奴人每年过剩的皮毛的市场就只有汉室。

    而匈奴人出产的狗头金、玉石,也独有卖去汉家才能换到东西。

    不然,便只有翻山越岭,卖去万里之外的大夏。

    费时费力不说,赚到的利润,可能还无法抵偿这一路辛苦奔波的代价。

    没办法,狗头金、玉石虽然是硬通货。

    但是,它们终究无法像丝绸那样,有着十倍、百倍的利润空间。

    而西域本地的国家,虽然也要黄金玉石,但问题是……他们的需求小,而且本身就可以产出。

    特别是那些临河国家、山地国家,本身的金玉产量就已经饱和了。

    搞得匈奴人这三十多年来,只能将这些黄金珠玉,当成祭品,或者拿来做贿赂汉家官吏的东西。

    对匈奴本身的帮助,约等于无。

    如今,居然能打开汉匈贸易的路子?

    等于宣布,这些从前只能当成消耗品的东西,终于有了用处!

    这叫他们如何不开心?

    特别是贵族们,都快乐疯了。

    他们终于觉得,其实和汉朝的协议,似乎也没什么坏处?

    反正要受损,也只是单于、王庭罢了。

    但他们可以得利啊。

    部族的皮毛、捡到和挖到的金子、玉石,都有办法换成丝绸、盐铁、布帛以及其他商品了。

    爽!

    张越却是趁着这个机会,趁机暗示这些匈奴使者其实,居延和河西,现在对奴婢的需求挺大的。

    要是有人能搞到一些奴婢的话……

    嗯,盐铁、丝绸管够。

    哪怕是兵甲,也是可以换的。

    这些匈奴人一听,顿时开窍了。

    于是,半个月,他们就带着皮毛、金玉和奴婢,穿越天山,来到了西域都护府的治所渠犁城。

    而王莽按照张越的要求,非常实诚的以‘高价’拿下了这批货物。

    这下子打开了潘多拉的魔盒。

    西域的匈奴人,迅速行动起来。

    他们一开始,还瞒着李陵,只敢悄悄的小规模的穿越天山,与汉贸易,贸易量也不大。

    但,随着漠北战事的延续,李陵为了筹措军费,特别是兵甲,也参与到贸易中来。

    由之,汉匈贸易在两个月中攀升到了有史以来的最高点。

    仅仅是四月,西域的匈奴人,就将上万斤的狗头金,两万多奴婢,总数超过四万的各色皮毛,运到了渠犁。

    他们换走了一万多柄青铜刀间,七千多张弓,一百万支青铜箭簇,以及两千多件皮甲,三千多顶青铜头胄。

    这些都是张越从长安武库搞来的东西。

    基本都是爷爷辈武器。

    有些武器的生产日期,甚至能追溯到秦代。

    这也是青铜武器的优点了耐腐蚀,易于保养。

    别说丢武库一百多年,就算地下一千年、两千年,也不会腐朽。

    除了武器,匈奴人还换走了大批的食盐、粮食、布帛。

    等到五月,在事实上,西域的匈奴各部,已经完全仰赖于与汉贸易来维系生存了。

    而这时候,西域地区地表上的狗头金、玉石资源,已然基本耗尽。

    匈奴人没有办法,只好命令西域各国上供。

    同时,组织大批奴隶,在西域的河流、山川之中,找寻玉石、黄金资源。

    他们甚至学会了淘金在尹列水、计示水的支流之中,找那些富含金砂的河段,然后组织人手淘金、挖玉。

    但,这些终究是杯水车薪。

    仅够抵充,每月需要偿付给汉朝人的赔款本息了。

    这里就不得不说,张越当初抄来的帝国主义金融计划真的是太棒了。

    看似是吃亏,给了匈奴人一个可能撕毁协议的机会。

    实则是捆绑!

    特别是他祭出来的首付加每月偿还本息的计划。

    就像枷锁,勒在了西域匈奴的脖子上,迫使他们不得不每个月都得拿出黄金珠玉皮毛奴婢来冲抵本息。

    尽管每个月看上去都不多,不过需要还个几百金罢了。

    但问题是,这一个个月下来,匈奴人顿时就感觉难受无比了。

    偏偏,漠北的内战,愈演愈烈。

    哪怕李陵率部加入战场,迅速夺取私渠比海,以先贤惮与狐鹿姑的名义,收服大量部族。

    又得卫律之助,在战场上占据上风。

    更有大批从汉室采购的青铜兵甲来武装他的军队,打的安糜与屠耆抱头鼠窜。

    但问题是,正因为李陵太强势了。

    所以,各方瞬间都开始联合起来,针对他。

    在那位屠奢萨满的串联下,安糜、屠耆、奢离三方达成了协议,暂时停战。

    三方共同面对李陵的进攻,并与李陵的部队在匈河发生大战。

    又派兵将卫律的骑兵,封锁在余吾水的上游河谷地区。

    一时间,战局竟陷入僵局。

    随后,李陵赫然发现,他对面的敌人,也开始大量装备上了汉家的各色武器。

    什么青铜刀剑、皮甲、铁胄,都是等闲。

    屠耆、奢离的骑兵里,甚至出现了大批量装备马蹄铁,拿着重戟的骑兵。

    这些骑兵的加入,使得李陵进展缓慢。

    自三月至五月,足足两个月都没能打穿匈河,深入到余吾水。

    无可奈何之下,李陵只好率部撤出匈河,进入私渠比海修整。

    没办法,他的骑兵,无论是战马还是人都已经筋疲力尽。

    强弩之末势不能穿鲁缟。

    而这一退,令整个战局变得扑朔迷离起来。

    迫于无奈,李陵只能一方面整军备战,另一方面派人回西域,命令留守西域的部族,加大与汉贸易的力度。

    而在西域地表的金玉资源渐渐变得稀缺后,匈奴人又不是很擅长挖矿的情况下。

    他们有且只有一个选择奴婢!

    好在李陵控制下的匈奴人还算冷静,没有将毒手伸向他们统治和控制的西域王国。

    而是将目标瞄向了那些既不肯臣服,又不肯去死的家伙。

    譬如大宛、康居、金山的塞人,以及游散西域的一些少数民族。

    所以,从四月下旬开始,匈奴通过天山输汉的奴婢数量大增!

    进入五月,更是达到了平均每日五百人的规模。

    并很快的超过了这个高峰,到五月中旬,输入渠犁的奴婢数量的最高峰就接近了一千人之多!

    大量被匈奴人抓捕、劫掠的奴婢,男男女女,老老少少,都被匈奴人用绳子捆起来,驱赶着来到了汉家控制之下。

    然后由王莽的西域都护府骑兵护送,送到居延。

    居延的劳动力,由之迅速增加。

    很快就达到了五万之多!

    而汉室所需要付出的代价,仅仅是些不值钱的丢在武库里吃了几十上百年灰的青铜武器以及一些食盐、布帛、粮食罢了。

    甚至有许多都不需要付出代价,是匈奴人拿来抵充当月应付赔款的。

    对这些匈奴人送来的奴婢,张越自是做了精心安排。

    首先,青壮男子,自是统统拿去修水利、河堤,栽树、挖掘淤泥肥田。

    而其他部分,则进行了甄别。

    年轻的女子,被他拿来当成抚恤、赏赐,作为居延汉军战死遗孤及有功将士的补偿。

    这个决定很受欢迎。

    居延的平民家庭里,可能会有三个以上的兄弟。

    但,能娶得起妻子的,最多只有一个。

    剩下的,都是光棍。

    现在,国家发妹子了。

    只要立过功的人或者是阵亡将士亲属,都可以选择申请,用妹子来作为补偿的一部分。

    而且鹰杨将军还特别良心,一个十六岁的西域胡姬,也仅需价值六千钱的军功就可以带回家。

    这简直就是福利啊!

    一时间,整个居延上下军民的人生大事,几乎都得到了解决。

    困扰无数父母的事情,一夜间烟消云散。

    现在,居延百姓甚至在给他们那些未成年的孩子提早准备起来,用军功换胡姬带回家去做童养媳。

    由之,张越在居延得到了彻底拥戴。

    而原本的一些小小怨气与不满,在妹子面前烟消云散。

    年轻胡女嫁给了汉家边民。

    剩下的,张越也没有浪费。

    他将这些中年妇女、小孩,一起组织起来。

    让她们学习纺纱,创造收益。

    于是,到了延和三年的夏六月,整个居延的面貌,已是焕然一新。

    匈奴人送来的奴婢,任劳任怨的将道路修整、扩充。

    他们在河堤两岸,建起堤坝,并种植树木。

    他们在河滩与沼泽里,挖出淤泥,然后收集人畜粪便,混合这些淤泥,堆肥发酵后,运送到居延各个农田地区,作为肥料。

    更修建了十几条大大小小的渠道。

    以至于,当长安来的使者,来到居延时,他都被眼前的一切惊呆了。

    如今的居延,道路整齐,路面宽敞、平坦。

    河岸两边,树木葱葱,村舍节比而立,炊烟袅袅。

    田间地头,粟苗油油,人来人往。

    数不清的水车,咯吱咯吱的运转着,将清水汲到渠道中。

    数以万计的牛羊,散落在广阔的原野与山坡之上。

    放牧它们的牧民们,骑着马,呼叫着猎犬,在山野里追逐野兔。

    一切都是如此的和谐、美好。

    “这确定是居延,而不是关中?”使者满脸疑惑。

    随行的人,更是瞪大了眼睛。

    根本不敢相信自己所看到的一切!

    错非是他们很快就看到了数千名衣衫褴褛的奴婢,在军人的监视下,从远方走来,他们恐怕会以为这里就是传说的太平之地,人间天堂。

    “去问问人吧……”久居长安的使者,皱着眉头想了想,便做出了决定。

    他现在内心充满了好奇。

    要知道,他在来前,特地去请教过已经被天子改拜为车骑将军的海西候李广利。

    问他居延的情况。

    而李广利所言的居延,是一个苦寒、贫穷之所。

    除了精锐的野战军士兵外,这里的人,大都衣衫褴褛,好斗而危险。

    但……

    现在的情况却是,此地屋舍整洁、道路宽敞,田野阡陌,水车轮转,牛羊成群。

    且百姓大都穿着得体,面色红润,看上去也都很有礼貌的样子。

    使者甚至听到,有些村落里,隐约有读书声传来。

    带着这些疑惑,使者停下了脚步,转身带着人,走向最近的一个村舍。

    他想要搞清楚,为什么李广利嘴里的居延会变成这个样子?

第一千一百零八节 变迁(2)

    使者一行,换下官府,换上常衣,打扮成来居延做买卖的邯郸商人。www.uu234.ccwww.uu234.cc

    然后就近找了一个村落,靠了过去。

    还未接近村口,便有十来个穿着皮甲,带着长剑的年轻人,骑着马靠了过来,满是警惕,为首之人的问道:“来者何人?”

    “在下邯郸张安,来居延做买卖,路过贵宝地,想要讨口水喝……”使者笑意盈盈的拱手道:“未知诸位能否行个方便?”

    “邯郸来的?”骑着马的年轻人,打量了一番使者一行,虽然依然有些狐疑,但明显放下了警惕心,手里的剑也都收了起来,但为首那人却忽然问道:“可有传符?”

    “拿来与某看看,做个登记……”

    “传符?”使者楞了一下,什么时候,居延这里居然要查传符?

    他曾奉命多次前往邯郸、雒阳,传达天子诏命。

    在他印象里,好像一般只有出入大城要塞,才有可能要查传符。

    平素路过村寨、县城,压根不需要传符这种东西。

    那些年轻人,看到使者愣神的神情,猛然间重新拔出了剑,人人眯着眼睛,虎视眈眈的盯着使者等人,使者甚至发现,已经有人将手摸进了怀里,并从中拿出一个类似哨子一样的东西,就要衔进嘴里。

    使者见到这个样子,赶忙道:“传符有!传符有!”

    他从怀里掏出一个用绳子串起来,由几十个竹制长片组成的物件,从里面找了找,然后拿出一个竹符,递了过去,笑着道:“尊驾请看,此乃邯郸尉签发的传符……”

    为首的年轻人疑虑着接过竹符,拿着在手里看了看,然后念了出来:“邯郸左闾张氏次子安,身长七尺二寸,肤白脸圆,额间有痣……”一边念,他一边核对着身份特征,待确认无误,他才挥了挥手,对身后人道:“解除警戒!”

    “诺!”身后的年轻人纷纷应诺,将长剑与哨子都收了起来。

    然后,那为首者对使者拱手道:“张家君子,此地乃是居延都尉辖区,甲渠候前村,在下王大,受乡蔷夫之命,为此村里长,先前多有怠慢,望君子海涵……”说着便将那竹符还给使者。

    使者笑了一声,接过递回来的竹符,问道:“敢问里长,何故问在下要竹符?”

    王大嘿嘿一笑,面朝北方拱手道:“君子有所不知,此鹰杨将军之令也:盖出入村闾、城塞之人,不问由来,皆当查其传符,录其名讳,记其出入时刻,不如令,里正、乡吏鞭三十,蔷夫罚金三金,笞五十……”

    他说着,就向身后招招手,马上就有人拿着笔墨与一卷竹简跑来。

    王大笑呵呵的看向使者一行,道:“劳驾诸公皆来登记一下,报一下各自姓名、籍贯……”

    使者听着,心中大惊,问道:“居延皆如是?”

    王大点点头:“皆如是!”

    他翻身下马,接过一个年轻人拿来的竹简与笔墨,然后摊开来,单手持笔蘸墨,就要开始记录。

    也是这个时候,使者发现,这个叫王大的里正是个残疾。

    他的左手缺了两根手指,双腿走路似乎也有些不稳的模样。

    此外,使者还发现,他的露出的右边袖子之中,有一条狰狞的形如蜈蚣一样的可怖伤疤。

    这条伤疤是如此之深,以至于哪怕现在愈合了,然而他的手臂肌肉也仿佛被人分开了一样。

    显然,这个王大是标准意义上的丧失劳动能力的残疾!

    左手失去的两根手指,本已使得他无法和正常人一样握持物体,而手臂那条恐怖的伤疤,却足以使得他的整条右手都可能用不上力,最多只能从事最基本的生活起居,穿衣吃饭。

    高强度的劳作,却是必然不可能的了。

    王大发现了使者的神色,他也不避外,更没有半分的自卑之色,反而极为坦荡的干脆挽起袖子,将他右臂的那条伤疤彻底坦露在使者眼中。

    那是一条足足长达三四寸,沿着右臂侧面深入肌肉之中最少一寸多,可能曾经砍开了血管、筋骨的伤口!

    使者立刻就在脑子里形成了一个画面在战场上,有敌人从侧面举刀或者用类似长剑的武器朝这个王大劈砍而来,在紧急关头,这个王大在来不及躲闪的情况下,下意识的举起自己的右手格挡,于是敌人的劈砍直接砍在了他的手臂上,立刻破开了他的肌肉、血管,幸亏他的那个敌人的武器不够锋利,或者他的手臂当时有护臂,否则……他的整条手臂都会被砍断!

    “阁下是军伍出身?”使者问道。

    “嗯……”王大哂笑一声:“俺曾给李广利当过兵……”他毫不顾忌的直呼着李广利的大名:“不过那都是过去的事情了,俺现在,已经不是军人了,也当不了军人了……”

    使者听着,目瞪口呆,李广利……虽然如今已经没有过去那么风光了。

    但再怎么说也是大汉列侯,顶尖的权贵。

    见到使者惊讶的神色,王大却是见怪不怪了。

    他蹲在地上,拿着笔,开始记录起使者一行的人数、车马数量与形体特征。

    使者咪着眼睛,瞟了一眼,他发现这个王大写的文字,歪歪扭扭,其中许多都是错别字,哪怕是写正确的那几个字,也是缺笔少划。

    很显然,他的书写能力有待加强!

    王大写完,抬起头看到使者的样子,有些憨憨的笑了笑,道:“让张君子笑话了,俺学文识字才三月,这笔字确实有些丑……”

    “三个月……”使者惊了:“您从前没有上过蒙学?”

    “俺小时候那有钱上蒙学?”王大笑了起来:“黔首家的孩子,能吃饱肚子就不错了!”

    说到这里,他就拱手面朝居延方向:“多赖鹰杨将军张公不弃,教我以文书,授我以职,给我以衣,我才能有识文断字,知法学令之日!”

    使者闻言,眼睛更加惊讶:“您的意思是……鹰杨将军教过您?”

    王大听着,顿时笑了起来:“鹰杨将军何等英雄,俺岂有那个荣幸,能得将军亲自指教?”

    “俺不过是曾在每三日的文课上,有幸曾听将军麾下明公教授而已……”

    使者更是满头雾水了。

    完全搞不懂,那张蚩尤在居延搞什么?

    但又不好多问,只好憨笑了一声,将这个疑虑埋在心中。

    王大却是收起笔墨,将登记记录好的竹简交给一个看上去不过二十来岁的年轻人。

    然后对使者道:“如今,登记已成,客人可随我入村……”

    “正巧昨日村中小儿辈猎了野彘,客人等若不嫌弃,可来我家吃些酒肉……”

    “这怎么好意思?”使者笑了一声。

    王大却是慨然道:“客人放心吃就是了,居延苦寒之地,旁的不多,酒肉还是管够的!”

    使者立刻好奇了起来:“居延此地,何来酒肉?”

    要知道,哪怕是在内郡,纵然是在长安,也没有什么人敢拍着胸脯说:酒肉管够。

    更不会有人敢随意拿着酒肉来招待客人。

    在长安闾里亲戚来了,都未必会有肉吃呢!

    王大笑道:“客人有所不知,鹰杨将军有令,命各塞、烽燧及斥候、民兵,着力捕杀野彘、野兔等属……”

    “自开春以来,各塞、烽燧,皆响应将军之命,各村青壮纷纷入山捕杀野彘、野兔……”

    “旬月来,彘兔之肉,日日皆有啊……”

    居延虽然开发了二三十年,但是,过去的这些年来,居延的主要目标是对外作战,而非经营。

    居延的农业,基本是粗耕,完全靠天吃饭。

    基本上,青壮都去从军了,山林里的野猪、野兔也就没有什么人管。

    而因为人类活动的存在,狼、虎、豹这等猛兽几乎被驱逐干净。

    于是,野猪、野兔在居延与浚稽山里泛滥成灾。

    以至于,常常有野猪下山,啃食百姓的庄稼,甚至出现伤人事件。

    但,因为居延的主要精力是对匈奴作战,这些野猪、野兔也就是出了事就组织捕杀一次。

    真正有规模有组织的肃清,几乎没有。

    直到那位张蚩尤上任,将野猪野兔的威胁提升为居延的头等大事。

    不止发动百姓、民兵,展开捕杀活动。

    还命令军队,投入到猎杀之中,并将之作为训练任务。

    而正好这个季节是野猪、野兔的繁殖季。

    于是,各地百姓、军民,顿时过年了。

    每天都有人能猎回野猪、野兔。

    有些村子,一天就能猎杀足够全村吃一个月的猪肉、兔肉。

    此外,官府还组织百姓,进行渔猎。

    从遍布居延泽的溪流湖泊河流之中捕捞鱼群。

    更在各地湿地、湖泊、溪流里截留养鱼。

    居延丰富的自然资源,得到彻底开发利用。

    于是,居延百姓的胃里一下子就塞满了肉类,以至于他们能将一些陈粮酿酒。

    特别是从鹰杨将军府邸流传出来的蚩尤酒酿造之法,在这几个月里传遍整个居延。

    这种口感辛辣,味道醇厚,回味悠长的酒类,不似从前的浊酒,乃是以酒曲发酵后蒸馏而来,所以又号白酒。

    这种酒一流传出来,便广受居延军民欢迎。

    甚至连匈奴、楼兰、车师,也慕名而来,重金求购。

    一石蚩尤酒,如今甚至可以从胡人那里换得犍牛一头或者骏马一匹。

    所以,如今不止是民间在酿制。

    官府也在酿造。

    鹰杨将军甚至以自己的名义,从整个并州的郡国官仓里,大量抽调陈米陈粟来酿酒。

    用粮食换牲畜,这买卖……自然是大赚!

    使者不知道这些内幕,跟着王大进了村里,来到他家。

    果不其然,王大马上就招呼妻妾,烤制彘肉、兔肉。

    数十斤的肉,被摆上了烤架。

    油脂在火上滋滋的响着,香味弥漫,许多人都直咽口水。

    但使者的关注却不在肉上,他的眼睛,四处飘着,观察着、打量着。

    自入村以来,他内心的疑虑就越来越多。

    因为这个村落,与他想象根本不一样。

    村中屋舍整洁,道路干净,几乎看不到什么垃圾。

    似乎有人每日定时打扫一样。

    此外,村里的女人有些多。

    一路看过来,不过十来户人家,使者就看到了二三十个女人。

    都是些看上去不过十六七岁,最多十**二十岁的女子。

    她们穿着汉家孺服,梳着标准的汉家妇女发鬓。

    就是脸型、眼眸、发色、肤色不是中国女子。

    多有金发碧眼、黑发褐目之种。

    这些妇人,基本个子不高,身形单瘦,与中国女子截然不同。唯一相同的可能就是勤劳、细致。

    以使者的观察,这个村落之中的成年男丁,基本都有一个胡人妻妾。

    像王大,他的四个妻妾竟全是胡姬!

    而且,从动作、手脚来看,皆是勤快肯干,任劳任怨的女子。

    再联想到之前所见,那些道路上被军队押送着的胡人奴婢们。

    使者不禁在心里疑问了起来:“张鹰扬从那里搞到这么多胡人?”

    “难不成,张鹰扬灭了某个西域大国?”

    对汉家来说,胡人不稀奇。

    长安的横街大道上,到处都是西域来的胡商。

    花街柳巷里,更是有着各方美人等待前去寻欢作乐的客人挑选,其中,有大批绝色胡姬。

    长安列侯两千石富商之家,也会为了逼格,而买胡姬胡奴,特别是列侯之家,若没有几十个匈奴奴隶,每日早晚跪在门口,都不好意思出去见人。

    然而……

    这些可都是需要花大钱去买的。

    特别是姿色不错的胡姬少女,在长安随随便便就能卖上好几万钱,甚至十几万,绝色可能几十万!

    然而,在这个村落之中,长安价值数万的胡姬并不少见。

    那王大的妻妾里,甚至有一个,姿色起码可值十几万。

    这就奇怪了。

    这居延的伤残老兵,哪来的钱?

    就算他有钱,他又如何保证不被人抢走?

    带着这些疑问,使者再也忍不住,于是寻了空隙,找到在烤肉的王大,问道:“王里正,何以居延胡人如此之多?”

    王大听着,顿时乐了,便对‘客人’介绍了起来。

第一千一百零九节 恐惧(1)

    吃着酒肉,听着王大或夸张或亢奋或骄傲的叙述。

    使者的眼眸之中,闪现着莫名的色彩。

    通过王大的描述,他算是搞清楚了先前许多疑惑的地方了。

    譬如,那鹰杨将军在这居延,推行了名为‘保甲’的制度。

    要求所有城塞、村落皆严格实行入城、入户登记制度。

    并建立起完善的组织,所有村落、城塞的主要负责官吏,统统换为退役伤残士兵。

    为了让这些人可以很好的执行命令,这位鹰杨将军又从他的鹰扬旅亲军以及居延都尉的军官里,选择那些有文化的将官,组成教导分队,下到居延各塞辖区,轮流教授伤残士兵识文断字,书写文书,并普及律法、制度、规矩。

    由之,居延五塞的一千多名基层官吏,皆获得掌握识字、律令、制度的机会。

    汉律、军法更以这种形式,透过基层官吏,向百姓平民普及开来。

    由之,整个居延形成一条密不透风的网络。

    匈奴细作也罢,西域胡商也好,或者与之勾结的奸商,从此彻底失去了窥伺居延的机会。

    更使得居延的数万胡人奴婢,没有了逃亡的可能。

    他们被圈在了居延的边墙、城塞之中,成为了居延建设的主力。

    自开春以来,这些奴婢在居延官府、军队的监督、指挥下,修葺道路、开垦荒地、开凿渠道、清理淤泥、堆肥沤肥、搭建水车……

    但凡需要劳力的地方,都有他们的身影。

    有了这些廉价劳动力之助,居延的基础建设、水利设施、城防,突飞猛进。

    居延百姓,现在再也不用和往年一样,为了农事而忙碌不休了。

    他们现在只需要做好耕种这一个事情。

    其他的,都有奴婢来完成。

    而且,因为朝堂的抚恤、赏赐,陆续到位。

    军民手里都有钱了。

    于是,他们得以大量采购各种新式犁具、牲畜。

    特别是耕牛、挽马这等畜力,在居延价格相当低廉。

    一头犍牛,也仅需要三四千钱。

    一匹上好的挽马,不过六千罢了。

    一般的家庭,完全可以买回几头犍牛。

    便是实在没钱的人家,也可以向官府租赁耕牛、挽马,租赁一天,最多百钱。

    于是,这居延地方出现了三十多年前关中才有的景象众庶街巷有马,阡陌之间成群!

    至于那些胡姬妻妾,那就更简单了全是从居延都尉衙门里领的!

    居延官府有规定无妻之士,斩首一级,可选胡姬一人,有妻之士,斩首两级,可选胡姬一人,若欲与同产兄弟、子嗣相换,则倍其军功。

    只要曾在战场上,砍下过一个敌首,不拘是什么类型的,只要自己本身没有妻子,都可以去官府领一个胡姬回家……

    且若家里若有人曾为国捐躯或者其本人在战场上负伤伤残,则可以享受优待政策。

    这个政策分为三个部分。

    第一,若其无妻,则免费领一个胡姬,有妻的话,第一个胡姬仅需付出他人军功一半,第二个才与其他人的第一个看齐,第三个才相当于其他人的第二个。

    王大便是靠着这个政策,用了自己的三个斩首军功,换回了四个胡姬,又用了两个斩首军功换了两头耕牛,一副曲辕犁,更从官府那里领到了两个免费的胡人奴婢帮其耕作。

    听完王大的这些叙述,使者感觉脑仁疼。

    内心更是惶恐了起来。

    因为,那鹰杨将军在居延的所作所为,有些闻所未闻。

    但有些使者却曾在书上看到过那不就是商君的耕战之策改头换面的变种吗?

    有军功,则有一切。

    良田、美宅、娇妻美妾、奴婢……

    没有军功,便活该受穷、受苦。

    于是,秦军被人称为虎狼之师,东方六国闻秦师至而丧胆。

    因为,没有任何军队,能在作战意识和作战决心上与秦人相比!

    秦人闻战而喜,闻和而丧。

    昔者荀子入秦之见闻,不就是他现在在居延的见闻的翻版?

    “这怎么能长久呢?”使者心里哀叹一声:“张鹰扬何等人物,岂能不知,这秦政过刚,难以长久的道理?”

    秦法秦律,谁不知道厉害?

    要知道,汉承秦制,文人士大夫想要研究道理,钻研仕途,就不可能不正式秦制、秦律、秦法。加之,儒皮法骨的盛行,使得至少朝堂上的人,都知道、明白秦法秦制的过去现在。

    但为什么没有人公开呼吁和要求国家重新实行秦制?

    贵族士大夫地主的反对是一方面,另一方面,人们知道和明白,秦法秦制秦律的弊端也是重要原因。

    秦亡之刻,连关中的老秦人都抛弃了秦庭!

    为何?

    秦之兴,因于利,秦之亡,亦是利。

    当秦人一统四海,再也没有可以掠夺和剥削的地方时。

    的战争机器,便没有了动力来源。

    从前一切可爱的东西,瞬间变成了一切罪恶的源头!

    祖龙在世,尚还可以压制。

    祖龙一日驾崩,没有了镇压的王牌,秦的军心民心可以涣散。

    于是,天下皆反,连秦人自己也造反了。

    想到这里,使者就在心里想道:“我必得去劝劝张鹰扬……”

    他清楚,那位鹰杨将军的影响力到底有多大。

    更明白,一旦居延、河西的建设成果显露出来。

    内郡不敢说,起码这并州之地,将化为虎狼之所。

    但问题是……

    这虎狼不止会吃敌人,饿极了,自己的骨肉、血亲也会撕咬、啃噬的啊!

    等到匈奴灭亡、西域臣服之日。

    没有了外来收益和战争红利,并州虎狼就会反噬自身了。

    而且……

    使者回想着自己见过的胡人奴婢们。

    不过数月,仅仅是这居延一地,便汇聚胡人奴婢数万。

    胡人人口数量,几乎达到了居延汉家军民数量的三分之一。

    十年后、二十年后呢?

    一旦此地胡人繁衍生息,数量达到一半甚至更多的时候。

    恐怕必有灾祸!

    宗周镐京是怎么失陷的?

    答案是为犬戎所破,那么犬戎怎么攻破宗周镐京的?

    答案是当世的犬戎领地,已然深入宗周腹地。

    所以孔子说:非吾族类,其心必异!

第一千一百一十节 口衔诗书,手持斧钺(1)

    出了村子,使者继续前行,沿着长长的道路,穿过一个个村庄、城镇。UU小说

    一路人,双眼所见,到处都是阡陌田野、沟渠纵横。

    数不清的胡人奴婢,劳作于其中。

    居延的青壮,现在只需要负责基本的指导耕作了。

    大部分的重体力活与繁琐简单的事情,都由胡人来负责。

    于是,他们得以节省下无数时间。

    令他们可以在这过去需要投入全部精力来运营农事的时节,竟有时间进行组织训练。

    骑马的年轻人,一队队的呼啸而来,呼啸而去,道路、田野之间,骑着马驹或者山羊的孩子,扎着总角辫,在一起嬉戏打闹。

    城塞、边墙之上,全副武装的军人,集中注意,观察和警戒着每一个过往的行人。

    侍中甚至看到了那被称为鹰杨将军亲军的鹰扬旅的出巡情况。

    数百轻骑,跨骑着高大的骏马,披着皮甲,缓缓的沉默而行,肃杀之气,溢满而出,让所有见到他们的人不寒而栗。

    而在城塞之内,居室之中,织机机杼之声不绝于耳。

    “这得有多少织工啊……”使者皱着眉头,心情有些沉闷。

    一路上数十上百的烽燧、城塞里,多则三五百,少则数十人在纺纱、织布。

    他们日夜不停的生产、编织毛料。

    来自河西、并州甚至关中、雒阳的商人们,则带着黄金、五铢钱、粮食、盐醋等物,排着队收购。

    长此以往,这居延恐怕要不几年,便可以做到收支平衡。

    再不需要大司农平准均输物资。

    换而言之,到那个时候,恐怕这位鹰杨将军,将无人能制!

    ………………………………

    “将军……”张越正在研究着居延各地报上来的文书时,续相如便走了进来,向他禀报:“刚刚接到渠犁报告:乌孙使者已至龟兹,最迟将于半月后抵达!”

    “嗯!”张越点点头,道:“乌孙人终于醒悟过来了?”

    这几个月来,张越一直在等,等着乌孙人主动来接头。

    哪成想,等到今天,才有消息。

    这让他多少有些火气,不过看在解忧公主的份上,张越也就不和乌孙人计较了。

    “续兄……”张越对续相如道:“烦请续兄前往楼兰,以吾的名义去迎接使者一行!”

    “再怎么说,汉乌也是盟友!”

    嗯,差不多已然名存实亡的盟友关系!

    讲真,错非是解忧公主的关系,又错非汉家推崇信义。

    至少在国家层面上,必须一口吐沫一个钉子。

    不然,张越都想撕毁从前的条约了。

    “诺!”续相如欣然接受这个命令。

    “还有什么事情吗?”张越问道。

    “回禀将军,确实是有……”续相如低着头道:“末将前些时候,在居延遇到了来自大宛的胡商,据其所言,如今宛王已非蝉王……”

    “嗯?!”张越闻言,立刻站起身来,脸上露出一丝凶光。

    当初,李广利两伐大宛,用四年时间,让宛人跪下来唱征服,将那个带头反汉,冥顽不灵的昏王毋寡杀死,将其首级带回长安。

    然后,李广利立在战争过程为其通风报信,充当带路党的毋寡之侄昧蔡为王,天子随后予以承认,并册封其为‘橡王’。

    所谓橡,柞之实也。

    天子立昧蔡为橡王的寓意自是深远,乃是寄托着希望这位新王引领宛人,归化汉室,并在未来结出丰硕果实的希冀。

    这位橡王即位后,也确实是努力的向着天子与汉室希望的方向努力。

    可惜,他的作为,激怒了那些眼高于顶,自命不凡的大宛贵族。

    橡王即位两年后,对其作为忍无可忍的大宛贵族发动政变,杀死昧蔡,然后扶立毋寡的弟弟蝉为宛王。

    因为害怕因此导致汉军再来,蝉王即位后,立刻重金贿赂汉使,更将自己的儿子主动送去长安,汉使考虑到大宛路远,不值得为此再次大动干戈。

    而且,那位蝉王确实舍得。

    以黄金开路,汗血马为礼,砸开一个个汉家高官的嘴巴。

    更在姿态上放的相当低,故而汉家也就捏着鼻子认可了蝉王的合法性,予以册封。

    但问题是……

    不管是按照当初汉与昧蔡的协议,还是后来蝉王对天子的保证宛王更替,必须由大汉天子来决定!

    一切没有天子册封的新王,统统不合法。

    且根据当初的补充协议,蝉王后的新任宛王必须是在长安的大宛质子充任!

    要知道,为了培养好一个优秀的大宛国王,这数年来,汉家在那位大宛质子身上投入诸多。

    为其聘请名师,教授诗书礼乐之道,又聘贵族之女为妻,为其建豪宅,赏赐重金。

    为的是什么?

    还不就是未来蝉王死后,让这位被大汉文化影响的质子,将大宛引领上诗书礼乐的大道?

    使大宛变成和当年的南越一般的国家。

    现在,蝉王既死,宛人一不遣使来报,二不上书请求天子册立新王。

    这是什么行为?

    带叛徒!

    二五仔!

    而且,现在河西当家做主的是张越这个鹰杨将军!

    且他上任才不过数月!

    大宛人这是在**裸的打他这个鹰杨将军的脸,是在嘲讽和挑衅英候的尊严与人格!

    “续将军!”张越看着续相如,对他命令道:“传吾将令,立刻派人前往渠犁,与西域都护知会此事,请王都护立刻派人调查,务必查清楚事情!”

    其实不用查了!

    张越知道,续相如的情报很有可能是真的!

    历史上,大宛挣脱汉家控制,就是在今年。

    不同的是,历史上,大宛人似乎是在李广利兵败余吾水,全军覆没的时候,趁机挣脱的。

    现在看来……

    那些家伙,恐怕没有那么聪明!

    他们压根就没有聪明到选择时机,而是跟着感觉走!

    就像当年的毋寡一样,在大汉帝国的使者面前,高傲无礼,出言不逊,激怒汉使当殿将金马砸烂,然后又派人截杀归汉使团。

    自以为聪明的毋寡,以为汉使天高路远,又自恃大宛方阵无敌,以为可以高枕无忧。

    却万万没有想到,当朝天子闻讯后震怒不已,遣李广利为将西征。

    第一次没有打下来,第二次直接加码,搞出了一场震古烁今的前所未有的超级远征。

    大宛人自诩无敌的方阵,在灵活多变的汉军骑兵面前,就像一个笑话。

    他们的邬堡,更是在汉军的工程器械纷纷化为废墟。

    汉军长驱直入,兵围大宛王都贵山城,阵斩大宛第一猛将煎糜,于是宛人丧胆,杀其王毋寡献城而降。

    仔细想想,张越能够理解大宛人的心理。

    因,他知道,大宛人不是一般的夷狄,更非汉家所以为的没有文化、制度、礼仪的蛮子。

    事实上,大宛文化来自于这个地球上唯一可与诸夏文明相媲美的另一个文明希腊-马其顿文明。

    亚里士多德与柏拉图及阿基米德的故乡。

    他们是亚历山大东征军的后裔,是塞琉古王朝的遗族,是巴克特里亚王国分裂出来的部分。

    他们的祖先,曾经跟随亚历山大与安条克两位大帝,拳打安息,脚踢阿三,跨越山与海,横扫了几乎整个世界。

    汉高祖刘邦在泗水祭天称帝的时候,宛人的先祖,依然是威名赫赫的大帝国。

    安条克三世东征印度,西取叙利亚,让塞琉古王朝的落日变得格外耀眼。

    然而……

    很快,罗马人崛起,塞琉古王朝分崩离析。

    其东方部分,很快就与欧洲母国失去联系,接着又碰到了匈奴人与月氏大战,月氏不敌,向西逃遁。

    在匈奴人面前溃不成军的月氏骑兵,向西逃遁后,立刻化身大魔王,狠狠的教了一把这些远离母国,失去了故乡音讯的欧陆殖民者一把。

    大宛也是在那个时候,被月氏西迁引发的一系列连锁反应而与巴克特里亚失去联系。

    再接下里,就又被汉军教做人。

    但……

    再怎么说,宛人也是那个曾经横跨欧陆的大帝国的后裔。

    希腊文明留在他们身上的印记,依然非常深刻。

    所以,哪怕被月氏人虐,被汉军虐。

    其心气肯定是不服的。

    说不定,他们还在做梦,梦想着他们的母国再出一个类似亚历山大或者安条克这样的征服者,重新发动东征,将他们接回希腊、马其顿,那盛开着丁香花,流着牛奶与蜂蜜的故乡。

    想到这里,张越就忍不住讥讽的笑了起来:“不知死活,异想天开!”

    希腊文明以及从希腊文明的躯体上成长起来的亚历山大帝国、塞琉古王朝。

    曾经或许真的很强大!

    然而,时过境迁。

    现在,希腊文明已自身难保!

    在张越回溯的一些西方历史记录中,就在这几年,就会发生著名的希腊大起义!

    而起义军的下场,是极为悲惨的。

    罗马人的军团,用血与火,将希腊文明最后的骄傲按在地上摩擦。

    几乎所有起义者,都被吊死在城邦与码头上。

    斯巴达、雅典等数不清曾经辉煌的城邦,在烈焰里熊熊燃烧。

    自是之后,希腊文明日趋衰弱。

    九十几年后,一个传说处女所生的孩子,彻底埋葬了这辉煌与灿烂的文明。

    亚里士多德、柏拉图、阿基米德、亚历山大、塞琉古甚至罗马,都成为传说。

    雅典娜、宙斯、波塞冬的神庙全部被推到。

    希腊的哲学、数学、工程学、军事、艺术、宗教,统统凋零。

    要再过一千六百年之久,等一个叫哥白尼的男人来打破僵局,然后才来迎来所谓的文艺复兴运动,将已经死去的希腊文明,从传说与坟墓里挖出来。

    故而,大宛人的倔强,在张越看来,与历史书上我大清君臣的倔强一样可笑而可怜。

    祖宗再牛逼,也是祖宗牛逼!

    孙子弱渣,就得认清现实!

    挨打要立正,做错了要改!

    续相如却是在旁边,看着张越的神色,还以为有什么事情,便问道:“将军还有什么吩咐?”

    “其他的?”张越抿着嘴唇,道:“暂时不用去管,先将大宛人的虚实搞明白,弄清楚!”

    张越真的很好奇,到底是谁给了大宛人不请示汉室,不通报天子,自行立王的勇气的?

    梁静茹吗?

    “诺……”续相如低头领命。

    “对了……”张越忽然叫住要离去的续相如,问道:“楼兰王与诸邑主最近有什么动静吗?”

    自至河西,除了民政、军事,张越最关心的就是诸邑公主的肚子了。

    没有比他关心这个事情的人了。

    可惜,诸邑公主找的面首似乎不怎么给力,一直没有听到这位如今的楼兰王后有孕的消息。

    这让张越有些尴尬,他本来打算等诸邑公主生下儿子,就做掉那个楼兰王。

    “回禀将军……”续相如有些尴尬的答道:“末将听说,好像最近诸邑主一直在聘请善保胎的妇人、医官……”

    “哦……”张越立刻乐了起来。

    续相如却是低下了头,有些脸红。

    他如何不知哪位楼兰王是没有小勾勾的太监?

    身为王后,丈夫没有小勾勾,却在请保胎和养胎的妇人、医生,不就是明摆着告诉别人诸邑公主在养小白脸?

    这对汉家士大夫们来说,自是尴尬的。

    所以,大家都主动帮着隐瞒这个事情。

    就像续相如,张越不问,他根本不会说。

    没办法,太丢脸了!

    大汉帝姬偷汉子?

    传出去,别说天子了,他们也挂不住脸啊。

    独有张越,不仅仅没有感到什么不对,反而很开心。

    楼兰的地理位置和战略地位,极为重要。

    特别是在现在,在未来,它将成为大汉帝国在西域最重要的军事与经济要地。

    成为汉家经营西域的前进基地!

    这样的地方,岂能让夷狄称王?

    腾笼换鸟,换血换种,才是王道。

    自古王业,除了史书上记录的伟光正的仁义道德,还需要鲜血来浇灌,血肉来施肥。

    哪怕是那位传说中‘网开三面,泽及鸟兽’的汤王亦如是。

    纵然是孔夫子的偶像,那位万世圣人周公,也是双手沾满鲜血,冷酷无情之人。

    读了无数经典,又经历了无数事情后。

    张越已经明白了一个真理所谓仁义道德,那是对诸夏手足讲的,此所谓内王。

    而雷霆与风暴,则是给与夷狄的,这就是外霸。

    当然,这些东西看破不能说破。

    手里面的活再脏,嘴里也得满篇仁义道德。

    洗脑嘛,这是正治的艺术!

第一千一百一十一节 口衔诗书,手持斧钺(2)

    打发走续相如,张越放下手里的工作,走到官署的阁楼上,望着这城塞内来来往往的人群。

    有汉人,有胡人,也有更远异域而来的商人。

    这些人都是闻着丝绸利润的味道来到此地的。

    自西域匈奴向汉低头,并陷入漠北的单于争夺战后。

    丝绸之路,全线畅通。

    现在,无论是自身毒而来的商人,还是从康居而来的商人,都不必再担心在路上会被匈奴人截杀了。

    特别是那些,在张越这里买了一张‘汉商符’的商人。

    不拘他是来自那里的?

    只要持有张越以鹰杨将军背书的铜符,在匈奴控制范围内,就绝没有匈奴人敢作妖!

    因为,张越已经用实际行动,表明过他的严肃立场了两个月前的春三月,有一个来自宾的商人,在西域被杀,其下仆里有人逃亡来到居延,哭诉、告状。

    张越得知后,立刻接见了对方,问清事情经过。

    随即,遣校尉赖丹率汉骑八百,越过天山,直趋其被害的莎车王国。

    匈奴人立刻做出了反应了他们在汉骑未到之前,就将那些参与杀害宾商人的莎车贵族的首级悬挂在了莎车边境上。

    汉骑于是摘头而走。

    而这一切,仅仅是因为那位宾商人,向居延都尉官署认购了一张一年期的‘汉商符’。

    此符质地为铜,其正反面皆刻有铭文:持此符者,受大汉天子所庇!

    经此一事,汉商符在胡商圈子里立刻变得炙手可热!

    无数胡商,纷纷争相认购。

    哪怕其价格从每年十金涨到了每年百金,也依旧有人争相恐后的想要认购。

    但张越却矜持了起来,严格控制汉商符的发放数量。

    如今,更是规定,每月至多发放十张。

    而且,宁缺毋滥!

    认购者,现在除了得拿钱来买外,还得通过所谓的‘礼考’。

    必须通过礼考,才能有资格申请认购一张一年期的‘汉商符’。

    于是,这居延、玉门等胡商聚集之地,发展出了独特的产业链。

    有些聪明人,已经在居延、楼兰等地,做起了专门教授胡商中国礼仪、雅语的机构。

    这居延都尉官署旁就有两个类似的机构。

    而且还是居延本地颇有文名的文人所办,故而,每天前去求教的胡商,络绎不绝。

    以至于其门口,常常车水马龙,水泄不通。

    而这些胡商蹩脚的学语、诵读之声,哪怕在居延都尉官署里也能听到。

    张越现在,就能听到。

    “藏折则兹(仓颉造字),噎节黑涩(以教后嗣)……”

    生硬而变扭的诵读声,让许多人听着尴尬非常。

    但张越听着,却是如痴如醉,如饮美酒。

    心里面念头通达,爽的飞起!

    特别是他看到,那些胡商里有金发碧眼的白人,有黑发褐目的塞人,低矮粗壮的匈奴人。

    心里面直接爽到起飞!

    “这汉商符,就是绿卡……”

    “这礼考,便是托福、雅思……”

    他啧啧啧的砸吧着嘴巴,脸上笑容若阳光一样灿烂。

    “这才是真正的教化夷狄之法……”他心中得意万分。

    在他看来,这才是最佳的文明推广与宣传方式要让对诸夏文明一无所知的夷狄,推崇、崇拜中国。

    最快最有效的办法,莫过于此了。

    只要坚持下去,持之以恒,让西域诸国甚至更远的异域之国的贵族、人民,在心里形成‘汉人最高等,其他人次之’的想法。

    那么,还怕这些人不追捧和推崇诸夏文化?

    还怕他们不主动学习和研究中国经典?

    “将军,您因何发笑呢?”不知道什么时候,韩增走到了张越身旁,这位新扎护羌校尉,是十天前来居延的。

    他来居延,除了述职,便是看望乃妹韩央韩央现在已经怀孕,正在养胎。

    韩增闻讯,自是高兴万分,马上丢下令居的事情,借口述职来居延省亲。

    “韩校尉啊……”张越回头对这位小舅子笑了笑,话到嘴边又生生的咽了回去:“没有什么,只是见居延日渐转好,故而心喜!”

    有些事情能做不能说。

    特别是在这西元前的时代,民族主义这种东西,连提都不要提。

    张越可不想,帮别人觉醒。

    ……………………

    然而,张越不想,不代表别人感知不到。

    千里之外,龟兹王都延城。

    乌孙使团,正在有序入城。

    这次奉命出使的乌孙正使,名叫渠糜,乃是乌孙昆莫翁归靡的外甥。

    在乌孙国内,担任着大禄的职位。

    所谓大禄,就类似于中国丞相,乃是乌孙最高级别的大臣。

    否则辅佐昆莫,治理国家,协调各方。

    故而,这次渠糜亲自来使,代表了乌孙人的诚意与修好的态度。

    在城门口,渠糜看到了一个龟兹人被吊在城门上,满身伤痕,血肉模糊,他不停的痛苦哀求着。

    “这是怎么回事?”渠糜好奇的问着迎接他的龟兹贵族:“他犯了什么罪?”

    “偷窃!”负责迎接他的龟兹贵族答道。

    “嗯?”渠糜皱起眉头,道:“我记得贵国偷窃不止于此啊?”

    作为乌孙大禄,渠糜对西域的主要国家都有了解。

    更不止于此代表乌孙昆莫来龟兹与匈奴人谈判、协商。

    故而他知道,龟兹人对待偷窃,最多也不过是砍手罢了,像现在这样吊起来鞭笞示众的刑罚,简直闻所未闻!

    所以,渠糜忍不住好奇的问道:“难道他偷了贵国的珍宝?”

    “那倒不是……”龟兹贵族答道:“此人只偷了一匹丝绸……”

    “但他……”龟兹贵族提高声调:“偷的却是汉商的丝绸!一个真正的汉朝君子的货物!”

    “我王闻之,雷霆震怒,便令将之吊起来,鞭笞三天三夜!”

    “至死方休!”

    渠糜听着,震惊万分:“难道那位汉朝商人,乃是汉朝贵人?”

    龟兹贵族摇摇头,道:“只是一个小商人,凑了全家之资,才运来几十匹丝绸来此,其被盗后,当街哭诉,为我国巡城之人所见,我王随后听闻此事,当即召见那人,安慰、劝勉,并严令巡城使彻查,将此人抓到!”

    这贵族说着,就向地上吐口吐沫,道:“我王言:汉朝上国,与我国有大恩也,上国之人,于我国失窃,此我龟兹之耻也!”

    “若不能及时抓获偷盗之人,一旦传回汉朝,为汉君子所知,岂非要令上国惊诧,以为我国皆为偷盗无礼之人?”

    渠糜听着目瞪口呆。

    见过奴颜婢膝的人,但奴颜婢膝到龟兹人这样,还觉得特别骄傲、自豪的。

    渠糜还是生平第一次见到!

    以至于渠糜不知道该称赞对方厚颜无耻,还是唾弃其自甘堕落。

    要知道,龟兹可是大国!

    有胜兵近万,人口十余万。

    在西域之中,国内仅次于莎车、车师、乌孙。

    过去,哪怕是在匈奴人面前,也没有见到龟兹人这样跪舔。

    就听着那龟兹贵族,颇为骄傲的道:“我王有言:上国无小事!此真至理名言也!”

    “使者您是不知道啊……此事传开后,上国官吏、贵人,纷纷夸赞,以为我王识大体,知进退,乃有为之君,甚至有汉贵人认为我王哪怕在汉长安,也当得起君子二字,于是欲要应聘我王之女为其子之妻!”说到这里的时候,这个贵族脸上,流露出无比荣誉和自豪的神色,他骄傲的道:“使者可知,那位汉朝贵人,何人也?”

    渠糜摇摇头。

    龟兹贵族自豪的道:“那可是汉西域都护之渠犁校尉常惠啊!”

    “这位贵人,可是汉鹰杨将军的故旧,我王之女竟能有机会嫁入这样的人物之家……真真是有福啊……”

    他又道:“不瞒使者,我也因此受益许多啊……”

    “从前,上国英雄,以为龟兹粗鄙,不屑一顾,此事之后,就有许多上国君子来我龟兹做客……”

    “就在昨天,一位上国君子大驾光临我家,蒙其厚爱,竟看上了我妻,愿与之欢度一宿,令我有机会可得一个有上国血脉的子嗣……”这龟兹贵族说到这里的时候,眼睛里都带着星星,闪着光芒。

    渠糜却是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

    虽然乌孙人,也经常做这种请别人来绿自己,以便留下优秀血统的子孙来继承自己家业的事情。

    但乌孙人做这种事情,都是悄悄的来的啊!

    谁会像这个龟兹人一样,把这种事情当成骄傲,挂在嘴上恨不得所有人都知道我被绿了,我也更强了!

    “那位汉朝人,可是非常雄壮英武?”渠糜忍不住问道,在他想来,能让人如此骄傲的男人,必是身高八尺,健壮异于常人的男子。

    他心里面也是忍不住起了小算盘。

    若果真这样的话……

    那么,他打算让自己带来的妻子,也去借一下种……当然,得悄悄的来。

    可惜,那位龟兹贵族却是摇了摇头:“贵使见识浅薄了吧?”

    “上国人物,固然有健壮高大雄伟之英雄,然而上国英雄,却绝不仅仅只有健壮高大之人,那等风度翩翩,学识渊博之士,亦为英雄,而且更加稀少!”

    “整个西域,这样的人物,不过五指之数,我能有幸得其厚爱,真的是祖先保佑!”

    渠糜听着,先是莫名所以,旋即又陷入了深深的恐惧与震怖之中。

    这个世界,让别人跪舔不难打趴下就好了。

    但改变别人的三观,重塑其认知,却是千难万难!

    而汉朝人,做到了!

    至少在龟兹,他们做到了!

    这是何等可怕的国家啊!

    若未来他们统治、主宰西域,甚至整个世界……

    乌孙岂非……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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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汉中期,民生聊困,国势日衰。
无数士大夫名士,纷纷高呼:张生不出,奈天下何!?
于是,谚曰:张与刘,共天下。我要做门阀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我要做门阀,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我要做门阀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