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一百五十七节 解忧公主(2)
汉延和三年冬十月初七。
虽然,今天是晴天,但玉门塞呼啸而来的寒风却夹着沙砾,从正面吹来,打在人的脸上有些生疼。
但,在这戈壁滩前列阵的汉军将士们,却无一有一丝一毫的动摇,所有人都像沉默的雕塑一样,笔直的站成一排,站立在这条道路两侧,并一直延伸向玉门塞城门之下。
远远的,前方的道路尽头,有着烟尘隐隐扬起。
“公主殿下已至十五里外……”有使者策马来报。
“张卿……”端坐于太孙撵车之上,刘进忽然对着站在车旁的张越问道:“卿在河西,可有耳闻解忧公主?”
“公主至德至孝,臣仰慕已久……”张越轻声答道:“臣以为,公主虽女子,却也当得上一声大英雄,大豪杰了……”
刘进听着,忽然道:“孤其实是听着公主的故事长大的……”
张越颇为诧异的扬了扬眉头。
就听刘进道:“孤的乳母,从前是解忧公主的侍女,常常与孤说起公主……”
“哦……”张越点点头。
“孤听乳母说过,公主为人少有英气,不似女子,果敢而有任,闺中之时,常自比霍骠骑、卫平阳,平素结交的也皆是长安城中的有为少年!”刘进悠悠说着:“孤少时,常常幻想,若能与这样一个阿姊玩耍,该多么快意……”
张越在旁听着,微微笑了起来。
因为,他想起了解忧公主的那些朋友们。
常惠、苏武、霍光、张安世、上官桀……
以一女子之身,而与这些历史书中的英雄、枭雄、君子,把酒言欢,坐而论道。
解忧公主……
该是一个何等有趣而优秀的女子啊!
可惜,如此优秀的女子,却因为国家而不得不远嫁万里,背离故土,直到垂垂老矣,鬓发皆衰,才有机会回到故土。
想到这里,张越就忍不住扼腕叹息起来。
于是,张越道:“臣听说,公主与乌孙昆莫育有三子,公主最爱幼子万年,常养于身边,亲爱非常,殿下不妨请公主将万年送至长安,常养左右,以此恩宠之……”
刘进听着,眼前一亮,却又彷徨起来:“这样不好吧……母子亲情之爱,孤岂忍心拆散之?”
张越于是退而求其次,道:“那殿下便厚赏万年,多赐其物,以慰公主之心……”
刘进于是点点头,现在,他也就只能做到这个地步了。
而张越却是轻轻出了一口气。
解忧公主,如张越所言一般,乃是毋庸置疑的女中豪杰,巾帼英雄!
她的一生,就是为诸夏,为中国奉献的一生。
历史上的解忧公主,自十六岁远嫁乌孙,直至宣帝中回归长安,凡五十年为汉室在西域立下了汗马功劳!
甚至可以说,献完青春献子孙。
她的长子元贵靡,成为了汉家分裂乌孙的工具。
幼子万年,为汉室经营西域的急先锋。
万年后来为莎车国国王义子,老国王死后即位,励精图治,推行汉治、汉法,而为国中守旧派所杀。
便是女儿们,也是如此。
特别是解忧公主最喜欢的小女儿绛宾,后来嫁给龟兹王,绛宾公主与解忧公主一般,嫁到龟兹后,力劝龟兹王弃匈入汉,化胡为夏,也是从绛宾公主开始,龟兹成为世代与中国交好的藩国,自汉至唐,无论朝代变迁如何,一旦中国重临西域,甚至只要有持节使者出现,龟兹就是中国王朝在西域的基本盘之一。
历史上的解忧公主,几乎就是以一己之力,靠着女子之身,为汉室在西域打下了无比坚实的基础。
其与昭君,一起成为张越最敬仰的汉代女性。
如今,能为公主做些事情,张越感到心满意足。
半个时辰后,远方的烟尘越来越厚,旋即,一面旌旗出现在视线中。
那是当年解忧公主远嫁乌孙之时,天子所赐的龙旗。
张越连忙整理了一下甲胄,然后跟在刘进的撵车身上,走上前去。
待接近公主凤驾时,张越便向刘进微微躬身,请命道:“臣敢请殿下,许臣为使,亲迎公主凤驾回国!”
“可!”撵车上,刘进微微点头道:“有劳将军!”
张越于是再拜,然后带着数十名文武大臣,迎向公主仪仗。
此时,前方的公主车队与仪仗也停了下来。
张越走到仪仗前,取下头上的头胄,扶着腰间佩剑,半膝下蹲拜道:“臣鹰杨将军毅,奉太孙殿下之命,率河西群臣,恭迎公主归国,殿下万年!”
在他身后的群臣纷纷拜道:“殿下万年!”
与此同时,随行的军乐队,奏响了《诗经》之中的不朽名篇《出车》。
在昂扬恢弘的乐声与唱诵之中,前方的队伍自动分开,一辆马车缓缓向着张越驶来。
随后,在数名女官的搀扶下,一位身穿汉家冕服,手持着天子节旄的贵妇,牵着两个孩子,出现在张越视线之中。
“昔我往矣,黍稷方华……”她轻声念着正唱诵至高、朝的诗句:“今我来思,雨雪载途……”
于是眼眶湿润,感动无比:“国家与社稷,终究还是记得我这样的女子……”
出车之曲,地位崇高,素来只用于迎接凯旋大将军,或者受皇命督办地方要务的三公。
将这乐曲用在迎接她身上,这让她在感动万分,只觉这些年的付出与辛苦,全部值得!
此时,刘进也已经走下撵车,这位大汉太孙,穿着冕服,握着宝剑,在军士们簇拥下,走到公主生前,轻轻一拜,道:“侄儿进,来迎我姑回家!”
解忧公主闻声,抬眼看去,却见一个英气少年,仪表不凡,身姿笔直,于是笑了起来。
这一笑,整个玉门塞外都仿佛如盛夏一般,变得灿烂明媚起来。
也是这时,张越终于见到了这位民族英雄,国家功臣的容貌。
她大约三十来岁,身材高挑,看上去至少有七尺,梨颊微涡,领如蝤蛴,可能是心理因素,张越感觉她笑的时候,身周仿佛有微微光。
于是,张越深深低头,再拜而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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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公主接到后,张越便指挥着军队,护送着解忧公主及其随从与刘进,返回玉门塞。
当夜,刘进亲自在玉门塞官署宴请解忧公主。
张越自是受邀列席。
也是直到这时,张越才真正的接触到了这位远嫁万里,留名青史,与昭君齐名的汉家帝姬。
“臣毅拜见公主殿下,殿下万年!”张越轻轻一拜,然后就看到了在解忧公主身边的两个孩子。
一个年纪大一些,看上去是个男孩,可能五六岁的样子,一双眼睛非常机灵的打量着张越这个陌生男子,同时警惕的保护着自己身后的妹妹。
至于妹妹,可能也就两岁多一些,小巧玲珑,粉雕玉琢,可爱极了。
“您就是鹰杨将军吧……”解忧公主笑起来,两个脸颊就浮起一个小小的梨涡,让她立刻变得年轻了五六岁,一如少女般,她拉着两个孩子,向张越介绍道:“这是妾身的小子万年、小女绛宾……”
“见过王子……见过公主……”张越笑着向两个小家伙打了声招呼,然后从怀中掏出两个为他们准备的礼物,递上去,道:“还请王子、公主收下这小小的礼物……”
两个小家伙看着张越递上来的东西,立刻睁大了眼睛,高高兴兴的收下,然后拿着在手里玩了起来。
张越送的,当然是两件精巧的玩具。
送给王子的是一把木制的机关人,而送给公主的却是一件木制的风车。
小孩子嘛,就喜欢这种小东西。
当即就玩的开心不已。
解忧公主在旁看着两个小家伙玩的开心,也笑了起来:“将军有心了……”
然后,她看着张越,请求道:“将军,能否借一步说话?”
张越点点头,于是,解忧公主就将两个小家伙交给乳母去带着,自己则领着张越来到一个僻静但却公开的回廊中。
“将军……”解忧公主看着自己面前的这个年轻人,咬了咬嘴唇,道:“如今,局势紧急,妾也就不便与将军打机锋了……”
她看着张越,道:“现今,西域局势一触即发,匈奴大军下贵山,恐怕只在旦夕之间,一旦贵山城破,匈奴将全取大宛,届时,虏贼之势将重新嚣张……”
张越点点头,道:“公主所言,臣知之!”
他轻轻一拜:“不瞒公主,闻之公主凤驾来时,臣已下令鹰扬旅全军进抵龟兹、轮台、渠犁……”
“五十万石军粮,更是早在月前,已经运抵龟兹、渠犁等地的官仓之中!”
“只待臣至,鹰扬旅六千虎贲,即刻出征,沿计示水而上,直入疏勒草原,席卷西域,逼迫匈奴主力回师!”
解忧公主闻言,先是松了口气,旋即问道:“六千之师就足够了吗?”
张越听着,笑了起来,豪迈的道:“殿下放心,臣之鹰扬旅,皆百战之精锐,足可以一当百,何况臣亲率之,破匈奴如破一草履!”
解忧公主看着张越的神色,想起了传说中这位率数千之众横扫漠北的传说,终于放下心来,拜道:“如此,西域之事,国家大策,便全拜托将军了!”说着,这位帝姬对张越深深一拜:“西域三十六国,数百万之黎庶,能否脱离苦海,沐浴王恩,将全赖将军此战!”
“殿下放心!”张越看着眼前的这位公主殿下,回拜道:“诗书之教,臣一日不敢忘,天子之命,天下之任,臣不敢轻!”
他拔出佩剑,道:“此战,不破匈奴誓不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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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当夜夜宴一结束,张越就秘密辞别刘进,率着自己的亲卫骑兵,连夜从玉门塞出关。
一夜之间,疾驰百数十里,在第二天凌晨便抵达楼兰王国与轮台交界的计示水河湾。
在河畔稍微休息了一个时辰,回复了体力与马力后,他继续赶路。
在延和元年冬十月初九张越便抵达了龟兹王国境内的汉军大营。
在这里,张越检阅了他的鹰扬骑兵。
六千鹰扬骑士,分为三个校尉部,前校尉、左校尉、右校尉。
皆是他从河西数万精锐与十余万郡兵之中,精挑细选的勇士,配以新丰保安曲的骨干军官,加上一部分河西本土年轻精英军官为基础组建而成。
成军一年以来,这支部队,就是在高强度的训练中度过的。
张越给鹰扬旅下过死命令每个月,每一个士兵,必须在马背上完成一千次开弓训练,同时还必须完成规定的其他各项体能训练、马术训练和配合训练。
于是,这支部队,每一个月平均每一个士兵的开销,在三万钱以上!
这还不包括军饷、津贴与伙食。
仅仅只是箭矢与弓弦、甲盾的耗材消耗,就已经达到了这样的恐怖地步。
巨大的投入,自然一定能产生相应的反馈。
这个世界就是这样,除了后世的中国国足等少数玄学孤例以外,很少有事情是靠砸钱砸不起来的。
一年下来,鹰扬旅三校尉,日夜训练马术、射术与各种单兵战术、群体战术,不断拉到浚稽山、楼兰、白龙堆等地拉练、围猎。
于是,在今天,不说人人皆已成为神射手,能百步穿杨,百发百中。
至少,在平时的训练中,三十步外的移动靶,平均成绩十中六,固定靶十中九,五十步外移动靶也能十中四五。
除了技战术,鹰扬旅的装备,也是焕然一新。
他们现在已经换装了最新的马蹄铁,最新的角弓、最新的皮甲,甚至连箭囊都根据作战需要重新设计,使得其可以容纳的箭矢数量,从过去的三十枝增加到了四十五枝,作战能力大大提高!
而皮甲,更是在皮甲内侧,增加了一层用于防止穿刺伤的内甲。
近战使用的马刀,也进行了些改良,增加了握持的内槽宽度,以更适合汉军士兵握持用力,马刀弧度也经过了微调,使之更适合劈砍。
至于战马,更是做到了全员两匹汗血马或者乌孙马的奢侈程度!
总之,现在在张越眼中,这支军队,已经不是军队了。
而是一支用等重的黄金堆起来的军团!
黄金兵团!
他们的重量加起来,足可砸死世界上任何一个国家的任何军队!
第一千一百五十八节 身为棋子的自觉
看着眼前这支用黄金打造的兵团,张越内心豪情万丈!
兵虽不过六千,但却已经是这个世界上最锋利的刺刀了。
鹰扬旅在手,张越感觉,举世之中,已没有能阻挡自己的力量!
登上已经准备好的将台,张越看向自己视线之中的大军,深深的吸了一口气,然后朗声道:“诸君,常人言:养兵千日用在一时!而君等鹰扬之士,更乃百姓士民,以血汗辛勤养之,君等朝食米面,暮食酒肉,着则鲜衣,俸禄军饷三倍于他部……”
为了培养鹰扬旅,也为了尽快形成战斗力。
张越在军队的开销方面,从不犹豫。
居延近一年种种贸易所得的利润,大半都填进了鹰扬旅的日常开销中。
以此保证了,鹰扬旅的将士们,每餐都能到精米白面,牛肉、羊肉、鱼肉、各种鸟禽肉蛋,更是换着法子轮着来。
为了保证将士们的营养供给,居延百姓种了两万亩蔬菜。
胡瓜(黄瓜)、韭菜、白菜、番茄、萝卜、胡萝卜……
举凡能找得到的蔬菜,张越都让人种下去。
此外,鹰扬旅士兵,甚至可以每隔三日,得到一次水果供给。
西瓜、甜瓜、梨子、李子、桃子、枣子,各种水果,按季节供给。
钱就像水一样的花了出去,终于将整个河西的精英悍勇之士,一网打尽!
如今,整个河西上下都知道了,只要能选入鹰扬旅,每天都能到米面肉食。
而精米白面与酒肉的诱惑力是巨大的,于是,尽管鹰扬旅迄今未经一战,但整个河西上下皆知,鹰扬旅就是天下第一!
每一个有志于立功授勋之人,都在削尖了脑袋,想要挤入鹰扬旅,得一席之位。
于是,鹰扬旅的兵源越来越好,训练越来越好,士气越来越高。
就这样滚雪球,滚到了现在。
“如今,匈奴无义无信,既残且暴,于大宛之中,广造杀业,又弃诺毁信,悍然袭击受天子所庇护之乌孙昆莫,于是解忧公主千里来求,告于太孙殿下,殿下震怒……”张越拔出自己的佩剑,大声问着他的部将们:“如此无义无信,残暴无道之辈,君等能容否?”
答案自是,震天动地的齐声咆哮:“不能!”
自有意插手大宛战争后,张越就已经发动了他在鹰扬旅之中安排的宣传机器,从校尉、军司马、军候,直到底层的伍长,所有的鹰扬旅的军官,每天都在不间断的洗脑着士兵们。
宣扬着匈奴在大宛的暴行,回忆着数十年前,匈奴人肆虐汉家时的作为。
新仇旧恨,萦绕于将士们心中。
而汉家作为与政策,也随之被潜移默化,教进了鹰扬旅上下心中。
夷狄无道,匈奴残虐,率兽食人,数十百万之民众,陷于水火之中,生民有倒悬之危。
更重要的是若匈奴得逞,其实力必定大增,届时,虏贼可能重新骚扰汉塞,使百姓受刀兵之灾,让家乡桑梓有难寝之危。
由之,正义的力量,充盈全军上下,哪怕是一个小兵,现在也知道了,自己是去打匈奴,打匈奴的目的,既是为了救人,也是为了防止匈奴复苏,重新危害大汉!
当然,此外,还有大量的军功与丰厚的赏赐。
于是,每一个人都是战意高涨,斗志昂扬。
张越见此情况,举起手中的剑,高声下令:“出师!诛虏!平乱!兴太平!”
延和三年冬十月初九,汉鹰杨将军张毅以匈奴‘不遵王令,擅杀平民,无故袭乌孙’的名义,自龟兹发缴文,于是,龟兹王高智、渠犁王赵忠(这两位皆以改易汉姓,甚至派出使者前往长安,请求将自己的名字入籍宗正,只是暂时还没有得到回应),闻而响应,各引兵相随。
于是,西域震动,天下震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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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数千里之外的贵山城中,抵抗已经渐渐停歇了下来。
李陵带着他的亲卫,步入这座有着数百年历史的雄城。
他看着燃烧的屋舍与倒塌的墙面,良久终于开口道:“传我的命令,不许伤害俘虏,不得肆意杀戮,不许抢劫、强女干,命坚昆万骑为监军,凡发现有不遵令者,杀无赦!”
“您的意志!”王远立刻领命而去,而左右贵族们也无人反对。
数名巍颤颤的站在李陵身侧的男子,连忙上前,跪下来亲吻着李陵身边的土地,磕着头谢道:“多谢主人,多谢主人!”
这些人皆是大宛人。
准确的说,他们乃是这座城市曾经的顶层人物之一。
李陵攻陷贵山城,不是强攻下来的。
在事实上,贵山城之坚固险要,远远超出李陵的预计。
车轰击了大半个月,也不过轰塌了几座箭楼罢了,城墙整体不过多了许多坑坑洼洼。
但大体却没有损伤。
倘若要强攻,没有一两个月的血战,付出莫大代价,匈奴骑兵根本打不进这铜墙铁壁一般的坚城。
之所以能这么快攻陷此城,靠的还是劝降。
在十余天前,击破乌孙人后,李陵没有多追,便率军赶回。
然后他命人在贵山城下,陈列数千具乌孙、康居士兵的尸体,并将其首级,以车抛射入城,随首级一起被抛入城中的还有李陵命被俘的大宛贵族所写的劝降信。
信中自是明言,援军已经被消灭,守军已经没有坚守的必要了。
同时,李陵也改换说辞,不再坚持‘投降还是不投降,统统都得死’的强硬,反而放下手段,做出种种许诺。
承诺只要放弃抵抗,匈奴军队入城后,便不会屠城。
更承诺准许城中贵族保留他们的财产、奴隶。
同时还允诺,战后依旧保留大宛王国的体制,只是国王将由他匈奴摄政王来兼任。
看到这些条件,特别是李陵提出他自己亲自担任大宛国王的条件。
许多贵族立刻就动心了,贵山守军的抵抗意志也迅速下降。
于是,经过一番斗争,在李陵下达的最后期限之前,大部分大宛贵族,选择了投降,就像十几年前,他们的前辈们一样,打开城门,放下武器,跪在征服者面前,祈求对方大发慈悲。
李陵当然大发慈悲了。
入城后,立刻就开始整顿秩序,制止各种抢劫、强女干、加害行为。
只是,派了士兵,将大宛的王宫、府库以及商铺、豪宅的金库、地窖挖开,将其中的财富挖出来。
虽然,这违背了承诺,但无伤大雅。
大宛人也早有觉悟了不是所有征服者,都会和汉朝那样,信守承诺,秋毫无犯的。
事实上,匈奴人只要钱不要命,已经让他们感恩戴德了。
“伟大的主人……”一个大宛贵族趴在李陵脚边,谄媚着说道:“如今,您已经入城,还请您速速前往王宫,登基即位,为大宛王,所有爱奥尼亚人的保护者……”
这位贵族,乃是这贵山城曾经的城主,血统高贵,其祖上与那位伟大的征服者亚历山大有着血缘关系,在过去,他连大宛王的面子也不肯给,最爱拿着鼻孔看人,但现在,他却和一条狗一样,在李陵脚边摇尾乞怜,拼尽所有的讨好、献媚。
但他还算矜持。
另一个贵族,直接就抱着李陵的大腿,歌颂着:“哦,伟大的主宰,至尊的征服者,无所不能的救世主,万王之王啊,您就是我的太阳神,不朽的阿波罗……我的祖先是奥勒提斯的安条克,曾经有幸服侍过您,现在,我竟然可以接替祖先的职责,再次服侍您……卑微的奴才,万分荣幸……”
此人的来历,自也是不凡。
他的祖先,直接可以追溯到腓力二世时期的宫廷大将安条克,安条克有一个儿子,后来建立了塞琉古帝国,其称为塞琉古一世或者安条克一世,这位大帝同样是一个征服者,在希腊史书中以太阳神之子自居,他自称自己的母亲与太阳神阿波罗**,从而生下自己,证据就是他有一个船锚的胎记这是阿波罗留给他的信物,于是,塞琉古帝国王室以船锚为家徽。
而此人的祖先则是塞琉古一世的兄弟,这是有族谱证据的!
于是,他的家族,亦是大宛王国的选王之一,拥有成为国王的资格。
但现在,这位曾经的王室成员,就像哈巴狗一样,在李陵脚下撒娇乞讨,妄图得到主人的喜爱。
但李陵既不知道这些人的家族曾经的光辉,也不想知道。
所以,这些贵族的献媚,大半喂了狗。
好在,他还需要这些人,也需要他们协助,帮助李陵将这个国家运转起来,特别是贵山城中的知识、工匠、技术、人口,都需要这些人帮助整理、协作、利用。
以尽快将这些东西,转化为实实在在的战力与财富,从而帮助李陵抵抗即将到来的海啸李陵很清楚,乌孙人就像狗,被打疼了以后,一定会去叫主人下场。
而乌孙的解忧公主,是他们的王牌。
一旦解忧公主前往汉朝,那么,汉军以及那位鹰杨将军必然出塞!
李陵知道,以现在的西域匈奴的力量,根本不是汉朝的对手,更遑论那位鹰杨将军亲自出马!
所以,打败汉军,那是白日做梦,完全不切实际,哪怕是做梦,击败汉军都不在李陵的选项里。
因为,他连念头都不敢起起了就会有贪欲,然后就会被贪欲驱使,最终葬送一切。
所以,李陵的想法很简单在战场上挡住汉军,然后马上跪舔。
要钱给钱,要人给人。
甚至,必要时刻,连已经占领的大宛国土也可以拱手相让。
只要汉朝能准许他将所得的人口、财富、技术保存就可以了,哪怕只有一小半,也已经心满意足!
因这大宛数百年积蓄的财富、人口、技术,已足够他与他的西匈奴饱餐一顿。
但,这一切的前提条件是他必须在正面战场,不要被汉军打的太惨,别连抵抗之力都没有。
若是那样的话,汉朝还会与他谈判吗?会给他一个跪舔的机会吗?
不可能!
既然轻易伸手就可以拿到想要的所有东西,为什么要和人谈判呢?
当年的霍骠骑,何曾与匈奴人谈判过?
想着这些事情,李陵就一边虚情假意的安抚这些投降的大宛贵族,一边在心里计算起来。
现在已经是十月了,换而言之,西域的风雪,可能很快到来。
最多一个月,西域地区就会下雪,然后暴风雪随之出现。
也就是说,他和他的部队,只要拖住一个月,等待风雪降临,汉军自退。
然后,他就有机会通过外交渠道,来说服汉朝,让汉人默认他的存在,至少默认他在大宛的所得。
“我是有用的……”李陵握着拳头:“汉朝需要我,那位鹰杨将军更需要我!”
在私渠比海,李陵想了整整数月,让他想清楚了很多事情。
其中就包括了,他和他的西匈奴,在汉朝那位鹰杨将军及汉朝高层眼中的地位。
虽然不愿意承认,但李陵清楚,事实就是,他与西匈奴是棋子,也是磨刀石。
汉朝高层,用他与西匈奴为子,加剧匈奴内耗,同时又用他们为磨刀石,来磨砺、逼迫、影响、恐吓西域诸国。
他与西匈奴,在汉朝的战略中,十之**属于为王前驱者。
明白了这一点,李陵就抓住了生机。
果断发动大宛战争,就是他抓住这一线生机的决断。
事实证明,果然是这样!
汉朝坐视了他的西匈奴进攻大宛,除了在郁成城插手了一下后就没有别的了。
迄今为止,汉朝大军,连一个兵都没有越过计示水就是明证。
既然如此,李陵就知道,只要那位鹰杨将军依然需要自己和自己的西匈奴来做他想要的事情。
那么,他便不会赶尽杀绝,一定会留有余地。
而这就是他的机会!
在夹缝中求生,在绝境里寻找生机。
就像大宛战争这样,虽然是为汉之棋子、利刃,但他与他的西匈奴同样收获满满!
只要能消化这胜利成果,明年就可以回师漠北,与那几位单于再次争锋!
第一千一百五十九节 李陵的野望(1)
贵山城的陷落,震惊了整个中亚,涟漪直接波及到南亚地区。
尤其是贵霜人所占据的安其提亚城,最为恐慌!
这座雄城与贵山城一样,属于十座亚历山大城之一。
全名为安其提亚的亚历山大城,是当年的希腊-马其顿征服者所建立的军事要塞,是当年的那个征服者设立在安息与身毒之间的屏障要塞,曾承担着联系帝国东西的重任。
三十年前,月氏的贵霜翕候摩柯那,在城中的佛教僧侣配合下,兵不血刃,夺得此城,然后便下令舍弃掉此城城名的亚历山大头衔,更名为安其提亚。
然后,贵霜部便将重心放到了此处,三十年来,三代贵霜翕候苦心经营,逐步蚕食着周围的城邦王国。
终于,打下了一个国土面积不下于沩水王庭的疆域。
贵霜人于是在此开枝散叶,游牧耕作,成为一个半游牧半农耕的奴隶制割据势力。
而安其提亚,也在这三十年来,不断被加固、修葺,成为了贵霜翕候的老巢与大本营。
曾经,贵霜人以为,天下没有能攻破这样的坚城的军队。
但是,现在,贵山城的陷落,给了他们一记闷棍。
既然匈奴人能攻陷贵山城,那么,安其提亚,恐怕也难当匈奴大军的攻势!
而且,现在,贵山城既然陷落,那么,保存于贵山城的大宛王宫之中的地图、文档与信件,恐怕也都落入匈奴之手了。
换而言之,现在,匈奴人恐怕已经拿到了整个已知世界的情报与大致描述。
整个世界!
从恒河直到安息,月氏人、身毒人、康居人、安息人、粟特人的世界之门,将被匈奴人推开。
单于的大纛与铁蹄,恐怕已经找到了征服的方向与目标!
这是最致命的!
而对贵霜部来说,麻烦也就在这里了!
贵霜人所占据的安其提亚及其周围地区,就在葱岭之后。
从前,有着葱岭遮蔽,更兼有着康居在前面当幌子,匈奴人想找他们也找不到。
但现在,若得到大宛人的地图与情报,匈奴人定然会知道,只要从大宛向西南,翻越葱岭,就可以来到这安其提亚的天府之国,富饶之地。
还可以循此,进入繁华的身毒大陆,纵横于数百王国之中,予取予求。
那么,说不定匈奴人真的会付出巨大代价,翻越葱岭!
“必须加强对葱岭的预警,加派军队,把守道路与关隘!”柯罗宁对他的大臣们下令:“明年开始,夏秋两季,葱岭一带至少要保持三千骑兵警备!”
所有人听着,都是目瞪口呆。
三千骑兵,对贵霜而言,也算得上是一支重军了。
若用于扩张、征服,几年便能打服一个王国,或者夺下一片土地,为贵霜汲取资粮,将佛法弘扬给更多人。
丢去那贫瘠荒芜的葱岭脚下,等于是自废一臂!
“不止于此吧……”有人轻声摇着头,但终究也不敢反对翕候的命令。
因为,若万一匈奴大军果然翻越葱岭,对于所有贵霜人而言,那是真正的灾难!
“再派人马上去薄知,通知其他四位翕候,就说我贵霜需要支援……粮食、奴隶、马匹、牲畜……”柯罗宁正色道:“四位翕候,每年都需要送一定数量来此,以助我等防备匈奴!”
“正该如此!”其他人听着,纷纷点头,对于这个命令,举四肢支持!
“此外……”柯罗宁站起身来,看着他面前的所有贵族们,道:“你们准备一下,三日后随我一同去奢那延珈蓝,请奢那延上师主持法会……”
“所有人都必须带上足够的香火、鲜花、金器以礼佛……”
柯罗宁闭上眼睛:“现在,这也是我们所能做的最大的事情了!”
“希望上师能沟通世尊,请世尊大发慈悲,降下无上赐福,保佑我国使者在汉朝一切顺利,让汉朝军队尽快出击……”
对于现在的贵霜人来说,这确实他们唯一能努力的地方了。
礼佛、拜佛、祷佛诵经。
希望佛祖展现伟力,让汉朝军队将已经一只脚踏进月氏人的势力范围的匈奴人重新拉回东方的斗兽场。
最好,让这对冤家在东方缠缠绵绵一万年!
如此,这两个强国都将没有力气西顾。
至于月氏奋发图强,卧薪尝胆,然后再打回东方去……
这对贵霜人来说,太难了太难了!
旁的不提,这次康居人派了一万多大军去支援大宛战场,结果,那些精锐的康居骑兵,只有不到两千多逃回康居。
余者,皆为灰灰,化作战场的亡魂。
贵霜人虽然瞧不起康居人,但,也还是被那惨烈的战场所吓坏。
他们在这安其提亚周围遇到的敌人,哪里有这样残忍、残暴的?
在这里死上几百人的战争,已经堪称旷世大战了,十年都未必能碰到一次。
多数时候,只要月氏骑兵摆开架势,对方一看打不过就会派人过来谈判,割地赔款,献来美女、珍宝、黄金,再请几位佛法精湛的上师说和,这事情也就算了结了。
实在不行,才会大打出手。
哪像那匈奴乌孙人在大宛的打法,一开始就要人命,动辄就是两三万大军会战,一战死上万人?!
崇信佛法的贵霜人,只是听着那残酷的战场,就已经两股战战了。
那里还有胆子和之前设想的一样,出兵东方,去找匈奴人的麻烦?
现在,他们只想祈祷佛祖保佑,世尊慈悲,好叫匈奴人莫要来找他们的麻烦,不要发现他们的所在。
…………………………
如柯罗宁所想一般,李陵此刻,就站在了大宛王宫整理出来的无数羊皮文牍与地图面前。
一份份文牍,被呈递到他面前,然后经由大宛贵族们翻译其中的内容,口述给李陵。
而那些地图,则被拼装起来,最终,将整个世界都呈现在李陵眼前。
李陵听着大宛人口述的那些内容,再看着眼前的地图。
眼中忽明忽暗,闪现着无数光芒与智慧。
在这一刻,李陵豁然开朗,心中曾经郁积十余年的心结,更是一朝解开。
这世界,竟是如此广大!
如山海经所言那样,四海八荒,几乎无穷无尽!
而且,有着无数不输中国富庶之土的地方。
他舔了舔舌头,旋即下令:“命人去将本王的宾客,奇柯里大师请来此地!”
第一千一百六十节 李陵的野望(2)
奇柯里最近过的很纠结。
一方面,他的小命保住了,更得到了这东方强国匈奴大贵族的礼遇,以贵宾的礼节招待,除了不能自由活动外,其他一切和往常无异。这让虔信着因果轮回的他,在心底万分感激世尊的庇佑与照顾。
但另一方面,匈奴人根本不信佛教,不知世尊。
他们信仰着萨满教,就像数十年前的月氏人一样,野蛮、粗鄙、无礼,喜欢血祭,尤其喜欢将俘虏献祭给他们信仰的神天地日月星辰山川河流,万物万灵,甚至是一枚奇特的石头。
所以,这些天来,奇柯里亲眼看到了无数被俘的乌孙、康居人,被这些残暴的匈奴人,拖出去然后活生生的献祭给他们的神明。
理由千奇百怪,方式各种各样。
这让奇柯里不由得害怕起来,他害怕自己可能会落得那些俘虏一般的下场,成为那位匈奴摄政王用于献祭的祭品。
于是,他日夜念诵佛经,祈求无所不知,无所不能的世尊,给与他启迪与庇佑,让他可以顺利渡过这次的劫难!
和往常一般,此刻,奇柯里就正在念诵着他的迦南(教派)所推崇的《长阿含》经:“如是我闻,一时佛在舍卫国树花林窟。与大比丘众千二百五十人俱……”
忽然,一个戴着毡帽的匈奴贵族闯了进来,对正在诵经的奇柯里施礼道:“大师,我主摄政王有请!”
态度虽然恭敬,语气虽然平和,但动作却一点也不含糊,没等奇柯里答应,这人便带着匈奴武士上前,架起奇柯里就走。
除了穹庐,奇柯里便看到,此刻他所处的地方,乃是一座王宫,建筑形制与薄知城王宫非常相似。
他叹了口气:“我佛慈悲……贵山城陷落了啊……”
贵山城……
在奇柯里所知的世界中,乃是属于不可攻陷的雄城!
便是十万大军,围攻一年,恐怕也难以啃动。
但,它在匈奴大军面前,却连两个月也未能坚持,便被打开了城门。
大宛贵族、士民、奴隶,袒露着身体,跪在了匈奴骑兵的脚下。
贵山城都只能坚持两个月,那么,薄知城能坚持多久?安其提亚又可以坚持多久?!
想到这里,奇柯里就忍不住颂道:“从生有老死,生是老死缘。生从有起,有是生缘……缘法纠缠,因果缠绵,果是‘如人救头燃,速疾求灭处’……”
便终于放下所有恐惧与担忧。
匈奴的残暴,与其强大是成正比的!
奇柯里很清楚,若这残暴的匈奴大军,顺药杀水而上,康居三个月就要灭亡,半年后他们就能打进沩水,明年这个时候恐怕已经兵围薄知城。
故,他的担忧与恐惧,实在是不智的选择。
聪明人应该做的是顺其自然,从缘法而行。
奇柯里相信,事情到了这一步,被卷入这旋涡的他,恐怕背后有着世尊佛陀的意思。
故,生是缘之因,死是缘之果。
匈奴人却没有管这个月氏人太多,一路推着他,来到了大宛王宫的深处,曾经宛王的寝宫之中。
在这里,李陵已经等候许久了。
“哎,为何对贵客如此无礼!”李陵走上前来,斥责那两个架着奇柯里而来的武士:“还不快向贵客道歉?!”
奇柯里听着,赶忙道:“摄政王息怒……这两位勇士,只是看我腿脚不便,好心帮忙而已……”
李陵道:“贵客腿脚不便?为何不与我说,若本王知晓,必遣药师治之!”
于是,便亲自扶着奇柯里,在这殿中坐下来,命人端来酒水干果肉食。
奇柯里自是一副受宠若惊的样子,小意的奉承起来。
李陵见状,便知道此人轻易可以招降。
因他在匈奴见过无数这样的人!
于是,便不再与之绕弯子,郑重的问道:“我见贵客,谈吐不俗,仪表堂堂,故心生爱才之心!若蒙不弃,本王不惜厚禄重爵!”
嗯,在匈奴最不值钱的就是xx王之类的头衔了。
匈奴人最鼎盛的时候,封王的贵族,超过了两千人,以至于一度大王不如狗,藩王满地爬。
哪怕是现在,分裂的西匈奴,封王者也有差不多两百。
事实上,在匈奴,贵重的是直接掌权的左右大将、左右大当户、左右骨都侯。
这些职位,匈奴人就等闲不会给外人了。
狐鹿姑活着的时候,李陵也好,卫律也罢,都不能染指这些职权。
这些位置是给孪氏以及四大氏族准备的!
也就是狐鹿姑身死,漠北大变局,然后日逐王先贤惮又忽然暴毙,由此引发一系列连锁反应,李陵才能趁机上位。
不然,以他的汉人出身,在匈奴爬的再高,也不过是一个智囊、幕僚的地位。
一如曾经的中行说、赵信。
单于信任,就有权力,换了单于不信任,就变成了可有可无的边缘人。
奇柯里闻言,却是高兴不已,立刻跪下来,亲吻着李陵的靴子,磕头道:“奴婢愿为主人效命!”
李陵大笑起来,扶起奇柯里,道:“先生不必如此……”
“我得先生,如虎添翼也!”
于是,便带着奇柯里,走到那已经被拼接起来,钉在王宫墙壁上的世界地图面前,对奇柯里问道:“还请先生为我解惑……”
“这天下,究竟是何形势?!”
奇柯里看着那地图,眼睛眨了眨,内心犹豫了起来。
李陵见状,也不逼迫他,只是在旁边微笑着,施加无形的压力。
让奇柯里感觉呼吸急促,手心冒汗,背脊发凉。
“先生,先从这里说起来吧……”李陵微笑着,将手指指向在大宛前方不远,楚河、沩水之间的康居王国。
奇柯里松了口气,闭上眼睛,向着李陵介绍起康居的情况。
李陵微笑的听着,不时点头。
接下来几天,李陵每天都召见奇柯里,向其求教从大宛缴获的地图上的世界情况。
自康居、奄蔡、安息,慢慢触及月氏人的领地。
从人口、经济、文化、宗教,慢慢深入。
奇柯里的心防,渐渐崩溃。
终于,李陵知道了他想要知道的一切!
整个世界,在李陵面前被推了开来。
一个远比东方汉匈加起来还要庞大的世界,就像画卷一样,缓缓展开来。
让李陵心潮澎湃,难以自抑!
第一千一百六十一节 李陵改革(1)
从奇柯里处探知了已知世界的基本概貌后,李陵旋即主持召开了多次军事会议。
将从奇柯里处得知的事情,略微夸张后,向他的心腹部将、匈奴贵族以及西域诸国国王介绍。
以团结上下,凝聚共识。
经过这几次会议,无论是匈奴贵族,还是西域国王们,都为李陵介绍的世界而震惊!
西方如此广大,地方如此富庶,人民如此孱弱。
三百骑灭国,五百人兴邦者,比比皆是。
而黄金珠玉,六畜五谷,数之不尽。
于是,每一个人都是怦然心动。
所有贵族、国王,皆是心潮澎湃。
这西方世界,如此广大、美好、富庶,大家为什么还要苦哈哈的在这世界的东方和那霸道、强悍的汉朝人打生打死呢?
毕竟,汉朝人是那么的强大!
一汉当五胡之语,人尽皆知。
“摄政王,您打算怎么办?”就连素来是支持小单于都隆奇的右大当户须卜狐也主动向李陵询问起来。
“大当户想问的是什么?”李陵对须卜狐的主动询问非常满意,微笑着问道。
“摄政王,您若率军继续西进,那么……若汉人追过来怎么办?!”须卜狐问出了关键的问题,也是其他人都关心的问题汉人的态度。
毕竟,匈奴西征,西方世界根本不足为惧,全是些臭鱼烂虾!
像是康居,一万骑兵连一千匈奴精骑的冲锋也挡不住,当即溃散。
而那西方的霸主月氏,更是战五渣!
他们连正面与匈奴勇士争锋的胆量都没有了,只敢躲在背后耍些阴招。
这样的对手,哪里能对匈奴骑兵构成什么威胁呢?
但,汉人是这个问题里的绝对关键!
万一,大家刚刚踏上西征的路,汉朝骑兵就杀了出来,抄了大家的老窝呢?
难道要放弃西域故土?
匈奴人或许能答应,但疏勒、莎车、焉奢等国的国君与贵族必然不答应。
即使大家都肯,但匈奴能西征,汉就不能?
万一汉朝人跟着过来了,那么,大家岂不是给汉朝人打工了?
“您放心,尊敬的大当户,我有一计,可至少为我等争取五年,甚至十年的缓冲……”李陵负手道。
“嗯!”所有人立刻竖起耳朵。
李陵踏前一步,深深吸了一口气,道:“我在汉朝有一故友,为汉天子太史令,其姓司马,其家族历史可以追溯到三王之时……”
其他人听着,纷纷露出敬仰的神色。
汉之太史令?世代史官家族?
那血统该是何等高贵、显要啊!
至少,在坐的匈奴贵族与西域君王们都是很羡慕的。
因在西域与匈奴,血统绝定地位、权力。
李陵却是继续说道:“司马公生平有大志,乃欲修自三王至今之中外史书,以计中外英雄人物,先贤圣王明主之事……”
“司马公曾有著匈奴之史……吾曾借之一阅,见其书曰:匈奴,其先祖夏后氏之苗裔也,曰淳维……”
众人听着李陵的叙述,内心都是有些激动。
特别是匈奴贵族们,忍不住握紧了双手,生出自豪之感。
夏后氏之后,禹皇之苗裔?
这些事情,若是在老上、军臣、尹稚斜时代,被人讲出来,肯定是要拖出去斩首一万次的。
但如今,匈奴屡战屡败,更被打的四分五裂,民族自豪与自尊已经被汉军铁蹄踏碎。
自儿单于以来,汉化改革之风渐起,孪氏、四大氏族纷纷以汉家经典,教育启迪后代。
到了狐鹿姑时代,单于帐中,若不懂诗书的,肯定会被人嘲笑,以为是边远的蛮子。
到得现在,大量汉人降臣身居高位,李陵更是手握大权。
与此同时,南方汉朝的强大压力与咄咄逼人之势,更是迫使西域匈奴各部,不得不答应和遵守汉人提出的种种要求。
汉人犯法,匈奴、西域各国皆无权处置的条件都答应了下来。
西域地区,汉人高人一等,匈奴人次之的格局于是形成。
所以,听着李陵的话,许多匈奴贵族的自豪、骄傲之情,自然而生。
须卜狐甚至问道:“果真如此吗?”
嗯,对他而言,若此事为真,那么对小单于都隆奇,是重大利好!
夏后氏之后,帝禹之苗裔。
孪氏的单于的血统,瞬间高贵了许多倍,在匈奴这种血统至高无上的环境里,有了这层光环的单于,便再不是一般人可以随意揉捻的。
“自然!”李陵答道:“我岂敢蒙骗大当户?且,汉天子在册封伪单于壶衍的诏书里就有‘卿者,夏后氏之苗裔,禹王之子孙’之语……”
须卜狐若有所思的点点头,然后问道:“摄政王,此事与拖住汉人有何关联?”
李陵早就在等着了,他笑着道:“自然有关系了!”
“汉人讲究,兄弟阋于墙,外御其侮!”
“若我等去胡服,易汉服,改汉姓,用汉名,以汉字为书……”李陵看着众人,居高临下,信心满满的问道:“汉人还有什么借口来随意攻击我等,又有何理由来侵犯我等之国?!”
“哪怕那位鹰杨将军想,汉天子与其朝堂大臣官吏们,也会将之拖回长安的!”
这是肯定的!
也是必然的!
作为陇右李氏培养的未来家主,李陵深知,若真的出现了他所说的事情。
汉家朝堂上下,最少短期内没有人敢再提西伐西域之事。
说不定,还会有优待、有政策。
这叫千金市马骨,也叫原木立信。
但,李陵话一出口,许多匈奴贵族顿时就炸锅了。
“弃衣冠姓名?那将来是不是还得向汉人屈膝下跪,称臣纳贡?!”须卜狐冷笑着:“摄政王,您也太小瞧我等引弓之民了吧?!”
李陵闻言,哈哈大笑:“大当户以为,如今我等就没有屈膝下跪,称臣纳贡?”
“若非如此,大当户难道以为,汉人的大军是怕了我等才没有出塞吗?!”
须卜狐顿时语塞。
因为事实就是这样!
现在的匈奴,至少是西域匈奴,是靠着无限跪舔汉朝,才得以有喘息之机的。
只不过从前大家都假装没有这个事情,自我催眠。
如今被李陵戳穿,这血淋淋的事实,立刻就惊醒了所有人!
第一千一百六十二节 李陵改革(2)
须卜狐好半响才反应过来,他指着李陵,高声叫骂:“李陵,你这狼子野心之辈!想当初先单于待你如何?岂料你却是一个汉朝的细作!”
“如今,终于要露出狐狸尾巴来了!”
其他保守派的贵族,也跟着叫骂起来。
在他们看来,这李陵真的是胆大妄为!
改汉服,用汉姓,汉字,这和投降有什么区别?
虽然,他们深知,其实现在的西域匈奴,在汉朝面前,只有投降这一条路可以走。
但……
谁管呢?
先把李陵掀下台,将权力掌握到手里再说!
至于其他事情?
我死之后,哪管洪水滔天?!
然而,这些人叫骂了半天,李陵神色未改。
待他们发现异常,冷静下来,观察左右才发现,自始至终,除了他们这几个人外,其他所有人都是安坐在位置上,一语不发,而西域诸国的国王们,更是一副看戏的神色,旁观在侧。
这终于使须卜狐知道,事情,已经偏离了他的预想了!
他看着在座的人。
仔细的数了数,然后浑身都出了一身冷汗!
因为,他赫然发现,在坐的掌握了军权的贵族们,早已经不是当初先贤惮在位时的那些人了。
而且,西域君王们与汉人出身的降将比例,已经强大了具有压倒性优势的地步!
“大当户……”李陵看着须卜狐的神色,微笑着道:“您的指责,本王恕难认同!”
“若论对先单于的忠心,我称第二,恐怕无人能称第一!”
“若非是本王,如今叛军怕是已经打到了危须……”
“若非是本王,如今,汉军早已出塞……”
“自先单于去世,本王受遗命,辅佐少主,可谓鞠躬尽瘁,呕心沥血,为单于之事披星戴月,暴霜露,斩荆棘,于夹缝之中,求得一丝生机……”
说到这里,李陵就哭了起来,他抽泣着对着西域诸国国君一拜,又对着在坐的其他贵族、大将一拜,道:“公等皆在,本王所作所为,公等也全都看在眼中,如今,大当户质疑本王对单于与先单于的忠心,本王不敢推脱……若公等以为大当户等说的对,那么……”李陵脱下自己的毡帽,解下宝剑,拜道:“本王情愿自去其位,自放坚昆……”
这下子,须卜狐等人立刻坐蜡了,感觉被李陵架到了火上炙烤一般。
而其他人见状,纷纷起身,对着李陵跪下来磕头。
疏勒王更是大声道:“摄政王忠心耿耿,服侍单于礼敬有加,这是小王亲眼所见的事情,大当户怎么可以随便诬陷摄政王这样的忠臣呢?”
莎车王马上就补刀:“是啊,若连摄政王都可以被质疑,那么这西域还有忠臣吗?”
最致命的打击,来自于现在唯一一个的执掌军权的四大氏族宗种左大将呼衍当屠,他跪下来道:“除了摄政王以为,大匈奴的勇士不认其他人辅佐单于!”
至于那些李陵的嫡系与提拔起来的大将们,更是纷纷拔出刀来,威胁道:“若有人再敢质疑摄政王对单于的忠心,那就请从我们的尸体上跨过去!”
须卜狐等人听着,浑身冰冷。
他们终于知道了,整个西域匈奴的权力,都已经在那位摄政王手中。
简而言之现在,他已经可以予取予求了。
而他们的挣扎,就和被开水灌进了洞穴的蝼蚁一样,属于徒劳。
须卜狐深吸一口气,做最后的挣扎,他颤抖着道:“既然摄政王如此忠心,那么为何要出改易汉服、汉姓的政策呢?您要知道,我们引弓之民,自古习俗就和汉朝人不同,强行为之,摄政王不怕其他人不服吗?”
“特别是底层的牧民,他们或许会不高兴!”
李陵听着,咧嘴一笑:“下面的贱民,也算人吗?”
他握着剑,看向其他人:“这是本王正要与诸位说的事情……”
“这次改易服色、姓名,不涉及奴隶、牧民,至少也得是一部之主,一城之尊,百人之将,才有资格!”
此话一出,其他人顿时眼前一亮。
特别是西域各国的君王们,就差手舞足蹈的庆祝起来了。
因为对他们来说,李陵的这个想法和政策,简直是为他们量身定做的!
是将他们与那些低贱、卑微的奴隶、牧民、庶民区分开来的最好的做法。
上层的贵族,穿汉服、说汉语,用汉姓汉名。
而底层的贱民、奴婢、牧民,浑浑噩噩,永生永世,为奴为婢!
更妙的是,大家还能借此机会与那强大的汉朝搭上关系。
这样以后就算匈奴这里混不下去了,换个名目,投靠汉朝,一样能风生水起!
简直完美!
于是,没有不支持的!
而剩下的人里,那些汉家降将、降臣,自不用说,纷纷支持。
其他人,也都觉得不错。
于是,须卜狐等人再次发现,他们又被孤立了。
到的此刻,须卜狐如何不知,他和他所坚持的一切,都已经没有意义了。
而且,他知道,这是第一步。
李陵的第一步!
当李陵这一步走完,将权力巩固下来,恐怕,就是他的主子,小单于都隆奇毙命之时!
孪氏……主宰和统治了引弓之民百八十年的孪氏,冒顿大单于与老上大单于的基业,将要为人鸠占鹊巢!
想到这里,须卜狐心如刀割。
他根本不敢等到那一天!
于是,他大喊一声,在绝望拔出自己腰间佩戴的小刀,当着所有人的面,大叫道:“冒顿大单于、老上大单于啊……子孙不孝……先单于啊,您睁开眼睛看看吧!乱臣贼子,就要灭您的国家了!”
于是,当众自刎,鲜血喷溅到李陵身上。
李陵弹了弹身上的血迹,看着倒在自己面前的须卜狐,摇了摇头,道:“我不杀伯仁,伯仁因我而死……”
于是,挥手下令:“厚葬吧!”
“您的意志!伟大的摄政王!”无数人高呼起来,跪拜起来。
而他们全部忽视了,在这时走进帐中,将那几个与须卜狐一起反对的贵族拖出去的大批武士,以及随后殿外传来的阵阵惨叫声。
至此,整个西域匈奴的大权,彻底落入李陵之手。
而李陵也铲除了最后的几个异己。
于是,他正式颁布命令,要求所有匈奴贵族与西域国君、大臣易汉服,改汉姓、用汉名,习汉字。
他更以都隆奇的名义,亲自下令,改孪氏为夏氏,以都隆奇为夏政,是为第一位汉姓单于!
史称此次事件为‘贵山改革’。
第一千一百六十三节 长安(1)
已经是入冬了,寒风呼啸着吹过长安的大街小巷,同时吹在人们的心中。
让人哪怕坐在暖和的炭炉旁,也依然感觉到源自灵魂深处的刺骨寒冷。
“家上在建章宫中,已经有半个月了吧?”丞相刘屈呢喃自语着。
“是啊……已经半个月了……”卫将军海西候李广利轻声附和。
说起来,也是搞笑!
在两年之前,刘屈初任丞相之时,他的任务与目标,就是给太子刘据添堵。
最好将之拉下马来,好让昌邑王能够袭位。
然而,现在,刘屈与李广利却成为了太子据在朝中的最主要支持者。
原因无它,天子已立太孙。
换而言之,哪怕将太子据搞掉,上位的也只会是太孙刘进,而非与他们利益相关的昌邑王刘!
且,如今的太子据,已是有着一个庞大的支持群体。
治河两载,这位太子,虽然磕磕绊绊,但做事的方向是正确的,其成果更是有目共睹!
一年而围鉴湖八百里,两年兴引淮入汴之事。
期间,零零碎碎,梳理河道数百里,扩建渠道数十条,凡三百余里,灌溉田亩十余万顷,受益百姓士民,以百万计。
于是,齐楚洛淮之间,百姓民谣颂曰:大禹王,太子据!
士林更是纷纷称颂:汉有贤君,社稷可期!
然而,太子据始终缺乏一个东西的支持那就是军队!
北军六校尉,没有一个是太子培养、扶持的。
边郡太守、郡尉,也无一个太子臣属出生之人。
反观太孙刘进,兵权在握,麾下虎贲之士,十有余万。
鹰杨将军张子重,更是为其左右肱骨,发挥着定海神针一般的作用。
故而,刘屈与李广利才有机会,向太子据靠拢。
希冀着未来这位太子殿下即位后,以他们为核心,重组汉家兵权。
可惜,刘屈与李广利刚刚靠拢,得到太子据的认可,太子据就被忽然召回长安,然后被天子勒令于建章宫之中读书其实就是变相的敲打甚至是软禁。
这就让李广利等人坐蜡了。
实在是没人知道,天子如今的想法。
召回太子,假读书之名,将其留在建章宫,看上去好像是要对太子下手了。
但偏偏,除此之外,天子没有做任何伤害太子的事情。
太子属官及雒阳治河都护府主要官员,一个也没动,不止如此,这些人的报告,还能直抵太子面前,且能正常接到太子的批驳。
此外,卫皇后也常常去建章宫看望太子据,母子常常一待便是一整天。
太子妻妾,也常常被人接去建章宫中服侍、伺候太子。
可是在另一方面,除了皇后与太子本人的妻妾外,其他大臣、外戚,连太子的面也见不到,递上去的拜帖,从来都是被打回,太子与其大臣们交流,只能通过公文往来的方式。
这就让人真的无法明确天子的意思了。
特别是像李广利、刘屈这样的投机者,真的是有些无所适从。
“得想个办法才行……”李广利忽然道:“不能这样干等下去了!”
太子若一直被天子关在建章宫里,很多事情就没有办法去做了。
“可……我们能有什么办法?”刘屈叹了口气。
如今,他和李广利可谓同病相怜!
都是徒有其名,而无其实!
李广利名为卫将军,实则不过是一个寓公!
原本,他还能和韩说搭上关系。
但现在韩说自退邯郸,其留下来的位置,被霍光所取代。
剩下的北军与左右京辅都尉,都不甩他这个卫将军。
刘屈就更惨了!
好歹,李广利这个卫将军只需要大朝上场,充个人数。
但他这个丞相却每有朝会,必须到场。
天子还常常交给他许多事情去做。
可问题是,现在刘屈的丞相之权,早已经被人侵蚀的干干净净了。
太仆、少府,联起手来,夺走了丞相府好不容易拿到手里的军械、军资督办之权。
大鸿胪、太常、宗正三位沆瀣一气,将丞相府对外对内的监督、考核、升迁任免之权给拿走了。
剩下的廷尉、大司农、水衡都尉等,本就是独立的官署,素来不甩丞相。
现在就更甚了,丞相府来的公文,直接丢在一旁,非得叫刘屈三催四请,才肯去办。
搞得刘屈尴尬不已,但没办法,为了不让天子觉得自己没用,他只能硬着头皮,舍弃脸皮,三番五次的去请有司之人过府燕饮。
于是堂堂丞相,为九卿,甚至是九卿之属官所制。
刘屈这个丞相,当得也就比当年的牧丘候石庆好一点。
“会有办法的……”李广利斩钉截铁的道:“一定会有办法的!”
话音刚落,李广利的一个家臣就匆匆忙忙的从外面跑来,拜道:“主公,河西有军情急报入京!”
“嗯?”李广利眉头一扬,诧异的问道:“匈奴人难道还敢进攻河西?”
“非也!”那家臣叩首道:“下臣闻之,乃是鹰杨将军以匈奴无道,无故袭击汉之友邦,又受解忧公主之请,于是率军六千,出龟兹而西伐匈奴!”
李广利立刻就站了起来,忍不住仰天长啸:“天助我也!天助我也!”
“汉制,无虎符擅调兵五十以上,视同谋反!”
“丞相,你我速速入宫,面见天子,弹劾张子重乱命之事!”
刘屈听着,却是有些疑虑,他轻声道:“张鹰扬有天子节及天子诏,有便宜行事之权,何况,如今太孙在居延,鹰扬出兵,必有太孙背书……”
“且……便是没有这些……鹰杨将军总领内外军事,见机而动,也是说的过去的!”
李广利岂能不知道这些?
事实上,作为曾经的贰师将军,他没有虎符就调兵、出征,打些擦边球的事情,可没少干!
天子和朝堂,也不会过分苛责边塞大将的自主行动。
毕竟,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是举世公认的道理与传统,自春秋以来,统兵大将在外,就是可以自行其是的。
“嘿!”李广利笑了起来:“丞相,这世上岂有一定对的事情呢?”
“想要挑毛病,鸡蛋都可以挑出骨头来!何况是那张子重!”
“吾等所求的,不过是一个名目而已……”
刘屈闻言,立刻醒悟过来。
找张子重麻烦,给他添堵,本来就是他们这些人该干的事情!
不然,天子岂会留他们到现在?
至于有没有道理?正确不正确,又有什么干系?
在这官场上,立场正确、态度到位,远胜其他!
何况,这是他们最好的机会一个可以近距离的与太子据接触、协商的机会!
于是,刘屈连忙拱手:“谨受教!”
……………………………………
刘屈与李广利来到建章宫前时,他们愕然发现,建章宫宫阙门口,已经排起了长队。
大司农桑弘羊、太仆上官桀、宗正刘德、廷尉赵昌乐等老熟人都在。
而新任太常卿刘全、新任执金吾霍光,也赫然在列!
其中刘全是长安正坛的新人。
他是汉家宗室,算起来还是刘屈的族侄刘屈之父是中山靖王刘胜,而刘全之父则是长沙定王刘发子刘喜。
定王生前有十六子,刘喜排行老十一,算是定王晚年所出。
所以,他也没有捞到什么好处,只不过因王子身份得了一个叶平候的爵位转瞬就因酌金所失,于是刘全少年之时,便被迫出仕为官,靠着俸禄来养家糊口。
而其才干,在宗室之中,也算不错。
一路自县令,做到了襄平郡郡尉、邯郸令,太常商丘成赐死后,天子有感需要一个宗室来担任太常,于是迁刘全为太常。
于是,当代的长沙王刘鲋一觉醒来发现自己朝中有人了!
而刘屈也总算在九卿里,找到了一个说的上话的伙伴虽然长沙定王刘发生前其实一直瞧不起放浪形骸的弟弟刘胜,多次讽刺这位汉家第一播种机,但这并不妨碍刘屈每次见面,都会热情的上前招呼。
今次也不例外。
“太常安好!”
“丞相安好!”
“太常今日要入宫?”
“丞相不也是?”
“是为鹰扬之事?”
“非也!”刘全一口否认:“乃为向陛下奏报安陵之事……”
刘屈闻言,呵呵的笑了起来。
安陵?!
汉家帝陵诸山之中,太常卿最不需要关心的就是安陵了!
除非安陵山崩、水淹,否则就算是安陵神庙崩塌,天子也会装作看不见,不知道。
而太常卿更是历来都将安陵当成了一个垃圾桶,将那些他不喜欢、讨厌的人,统统丢去安陵伺候孝惠皇帝!
所以,刘全入宫的目的,与刘屈是一样的。
不过,他更多的恐怕还是来看热闹。
毕竟,这位宗室之后,上任以来,就是以谨小慎微而闻名!
但……
刘屈看着这宫阙下的盛况,嘴角溢出丝丝笑容来。
他知道,朝臣们都和他一样。
…………………………
另一侧,李广利大步走到了刚刚上任执金吾不久的霍光面前。
霍光是月前被天子拜为执金吾,接替辞官请归的韩说的。
这位执金吾一上任,立刻便忠心耿耿的为天子做了许多事情。
同时,也悄然拉了许多朋友,包括尚书令张安世、太仆上官桀等曾经与他疏远的人,又被他拉到了一起。
想到这里,李广利就不得不佩服这位执金吾的手段!
当真是厉害的很,也果断的很!
以李广利所知,霍光为了拉拢上官桀,便嫁其嫡女与上官桀子上官安,至于张安世,则送了对方两万亩河湟庄园并八百羌奴!
而众所周知的,张安世在黄金土地美玉面前,毫无抵抗力,瞬间就被其拉了回去。
由之,霍氏集团渐渐成型,成为朝中不可忽视的一股强大力量!
想着这些,李广利就对霍光拱手作揖,拜道:“多日未见,执金吾一向可安?”
霍光看到李广利,笑着回礼:“有劳卫将军关怀,下官还算安好……不知卫将军近来可好?”
李广利道:“吾如今尚能每餐食三斤肉,饮美酒一斛,开三石弓!”
霍光闻言,哈哈大笑,道:“将军真丈夫也!”对李广利的话,他却是一个字也不肯信的!
卫将军回京后,连出城游猎都很少了,哪来的饭量吃这许多酒肉呢?
但李广利逢人就这么说,哪怕天子问起,也常常如此回答。
想到这里,霍光就忍不住在心里摇头叹道:“茕茕白兔,东走西顾,人不如故,衣不如新……”
李广利纯粹是想要告诉世人,他还能为将。
但可惜,张子重不倒,他再厉害,也只能在这长安为囚徒。
想到这里,霍光就笑着问道:“卫将军怎么今日有空入宫?”
李广利闻言,脸色微微一黯,有些尴尬,他连忙打了个哈哈,道:“本将受陛下之命,为卫将军,军国之事,不可推卸,闻西域有事,故此匆匆入宫……”
“将军果社稷之臣也!”霍光赞道:“太学诸生若知,必为将军颂之!”
李广利叹道:“吾安敢望此?!”
太学生们近年在长安的活跃度很高,存在感也很高。
但,这些家伙多数,都是那张子重的追随者与崇拜者。
而他李广利从来都是群嘲的份!
便是现在,那些家伙对他李广利的评价也依然是‘不过都尉之才,以陛下拔河助长之故,侥幸居于高位而已,如今拨乱反正,于是原形毕露!’
李广利于是再拜道:“不敢再叨扰执金吾,且容我告退!”
霍光笑着作揖拜别。
李广利走出霍光身边,拳头握的紧紧的,嘴唇咬的死死的。
“竖子,安敢欺我至斯!”他心中大骂,霍光的态度已经说明一切,而那些话语之中的暗箭冷枪,更是**裸的表明了他的态度这位执金吾连与他李广利虚与委蛇都不肯!
只差撕破脸,指着他李广利的鼻子骂废物了。
而霍光敢这样做的底气在于他李广利现在确实是一个废物!
除了一个卫将军的头衔外,他近乎一无所有!
没有兵权,也没有职权。
曾经云集府中的食客、宾客、门客,除了少数几人,其他人尽做鸟兽散!
曾经的风光,现在已经消失的干干净净。
这巨大的落差,让李广利根本接受不了。
“死灰,定能复燃!”他握紧了拳头:“届时,吾必叫尔等在吾脚下叩首作揖!”
第一千一百六十四节 长安(2)
霍光看着李广利远去的背影,忽然摇了摇头:“卫将军,终究还是意难平啊!”
“可惜,却是认不清自身的定位!”
意难平的人,霍光见过很多很多。
而那些人中,除了少数几人,有大智慧、大毅力,终于破除困境,卷土重来。
余者,无不是变成了炮灰,成为了尸体。
而李广利,在霍光看来,其命运注定是炮灰,注定是为王前驱的卒子。
“您何必如此直白?”在霍光身侧,御史中丞杨敞道:“平白得罪了人,结下了仇怨……”
“嘿……吾若不如此……”霍光舔着舌头道:“那就要彻底得罪鹰杨将军了!”
“况且……”霍光看着自己的心腹,轻声道:“御史中丞难道不知,一山难容二虎的道理?”
现在的朝局,经过一年的动荡、调整与改变,如今已经渐渐清晰。
朝堂内外,正在日益分裂为两个集团、势力。
支持太子刘据的,与支持太孙刘进的。
其中,太孙集团,最为耀眼,也最有前途!
毕竟,天子在位而立太孙,基本保障了其未来的地位。
也保障了其权力!
但问题是这位太孙殿下身边,英才济济。
旁的不说,如今的新丰系中,能臣辈出。
桑钧、张万年、龚遂、解延年、丁缓、赵过……
这些人的名声,哪怕是在齐鲁也是如雷贯耳。
更有着公羊学派的大儒们,上下奔走,为之扬名,为之传言,于是如火上烹油,越发繁盛。
天下有识之士,英才之辈,无不以为新丰之隶臣而自傲!
民间有谚语曰:为人不为新丰吏,便称豪杰也枉然!
但问题是,这是对年轻人,对寒门,对未出仕的少年人而言的。
似霍光、张安世、杨敞、上官桀这些人来说,太孙系就大大的不妙了。
为何?
因为太孙麾下有一个一个人的光芒就遮盖了其他所有人光芒的存在。
一个堪称bug的人物鹰杨将军张子重!
年二十,而拜上将军,将凉州内外军事,总领西域、匈奴事务,持节奉诏英候鹰杨将军!
而他的履历,更是耀眼的让人看不清!
十八岁为侍中领新丰令,辅佐太孙,治政一方,致亩产七石,禾黍丰收。
十九岁持节出塞,率数千之兵,过难侯山而禅姑衍山封狼居胥山,横扫匈奴如卷席,生生的依靠一己之力,将匈奴打成现在这样的四分五裂之局。
于是功封英候,拜为鹰杨将军!
是‘维师尚父,时维鹰扬!’的鹰杨将军!
以至于年轻士人们常常在自谦的时候喜欢说:‘小子虽无文武之才,犹有鹰扬之志!’。
二十岁便已经坐镇令居,掌握凉州上下大权,征讨杀伐从心而定!
有张子重在,任何人进太孙系,都是洗脚婢的命!
只能和那于己衍、公孙遗、司马安等人一般,为其传声筒,做其傀儡而已。
哪有什么前途地位可言?
大家都是读过史书的。
当年武王曾说:予有乱臣十人。
但除周公外,其他九人姓名今何在?
霍光可不想未来史书上,他的名字成为了‘鹰杨将军臣毅等’中的等。
所以,太孙系直接排除。
他唯一可以靠拢与努力的方向,就只剩下了太子据了。
既然如此,那么,太子据身边目前的那些人,就统统是他霍光的对手。
而和他同样有着想法的李广利等人,也就自动变成了敌人。
霍光岂能眼睁睁看着李广利走的比他更远、更快?
杨敞在旁,却是摇了摇头,道:“您真的不打算参与其中吗?”
现在,那位鹰杨将军好不容易留下了一个把柄未经长安诏命,就自行出兵征讨匈奴。
虽然说,这个把柄其实根本算不上什么。
也不可能对其造成什么伤害。
但却是一个很好的向天子、太子表明心迹与态度的机会。
况且,三人成虎,若大家都说张子重擅自出兵,破坏制度。
哪怕天子不信,也架不住太子信啊。
“您真的以为,天子会不知道?”霍光闭上眼睛道:“子明兄啊……”霍光语重心长的道:“吾侍奉陛下将近二十年,日夜在君前左右,焉能不知陛下的脾气?!”
当今天子的性格,霍光太清楚了!
这位陛下,虽然看上去喜怒无常,但那其实是表象。
事实上,他决定的事情,就会一往无前,他笃定的事情,就会坚持到底!
就像打匈奴,也如修仙求长生。
用人方面,也是如此。
除非那人让其失望,否则,屡战屡败,屡败屡战,他都能支持到底!
而鹰杨将军张子重,如今别说失败了。
他连挫折都没有遇到过!
于是,别说是不请示长安了,讲真,他就算是将河西捅个底朝天,当今天子也只会护着他!
至于表明心迹、态度?
这种幼稚到极点的行为,也就只有李广利和刘屈这样病急乱投医的家伙,或者其他脑子不好使了,以为能投机取巧的笨蛋会傻乎乎的拿去封为圭壁!
可惜,他们忘记了一个最重要的事情:天子是太子的生父,而太子是太孙的生父。
祖孙父子三代人,本就是一体的。
天子的臣子,在理论来说也是太子、太孙的臣子。
太子、太孙的臣子,也是天子的臣子。
平时各方私底下明争暗斗,或许天子、太子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但若闹到台面上,这些家伙还不知收敛。
那么无论是天子也好,太子也罢,都会只有一个感觉你们在离间我们父子祖孙,欲要乱我家邦!
简单的来说,就是缓则!
而且是良心坏透,心肝脾肺都臭掉了的那种!
“等着瞧吧!”霍光呢喃低声自语,声音小到只有他自己能听清:“吾已经仿佛看到了暴风雨!”
“天子一怒,伏尸百万,流血漂橹!”
他抬起头,望着前方正缓缓打开的宫门,那朱红色的宫阙,其色如血。
今天以后,这朱红色的宫墙上恐怕又要沾染公卿血!
霍光回头看着身后熙熙攘攘的群臣贵族们,他猛然想道:“说不定,如今的一切,皆是陛下故意纵然,甚至亲自引导之故!”
若非如此,这许多的公卿大臣,是怎么在如今聚集到这里的呢?
第一千一百六十五节 隔阂(1)
建章宫中,太子刘据正在阅读着手上的书籍。
这是少府刊印的《春秋》。
“多行不义,必自毙!子故待之……”刘据轻轻念着书上的文字,阖然长叹:“孤待之,待之矣!”
他身侧,一个宦官悄悄的凑到他身边,禀报起来:“殿下,奴婢刚刚得到消息,在京文武大臣数十人,于建章宫南阙入宫,欲要陛见天子……”
“为何事?”刘据问道。
“据说是因鹰杨将军无诏命出兵之事……”
“许多大臣都以为,此例不开可,欲求陛下惩治……”
“胡闹!”刘据猛然起身,摇着头:“乱弹琴!”
“大将在外,岂能事事禀君而后行?若贻误战机,谁来担责?”刘据脸色有些潮红:“且夫鹰杨将军奉诏持节,本就有便宜行事,先斩后奏之权!”
“是呢!”那宦官附和着道:“宫里面很多人也都在私底下议论,大家都说,这个事情公卿们纯粹是嫉妒……”
刘进听着,脸色越发的潮红起来。
忽然,他问道:“汝可知,是那些人在弹劾鹰杨将军?”
“回禀殿下……”宦官道:“奴婢听尚书台那边的人说,现在递弹章的人里有丞相刘公、卫将军李公、太子詹事何公……”
“何子明?”刘进打断这宦官的话,眉头紧紧皱起来。
“回禀殿下,奴婢听说是有何詹事在其中……”宦官小心翼翼的答道:“至于真假,奴婢就不知道了……”
“那汝所知的孤幕府之臣中,八百石以上有几人参与?”刘进握着拳头问道。
“除了何詹事以外,似乎王家令与黄洗马也参与其中……”
“王纯源?黄安之?”刘进脸色黑的和木炭一样,牙齿紧紧咬住了嘴唇。
何子明、王纯源、黄安之,都是刘进身边的老人了,他们从八年前开始,就服侍刘进左右,担任侍从,平时写写文章,做做诗赋,为人都是那种进退有据,忠厚本分之人。
刘据南下治河的时候,考虑到他们都是务虚的文人,恐怕去了雒阳也没有事情可以干。
刘据于是特意好心的提拔了一下他们,让他们担任太子詹事、洗马、舍人等清贵之官,也算是补偿了,叫他们将来也能有个依凭。
哪成想,自己好心却弄出了这么大的篓子!
刘据现在用屁股都能猜到,长安城的士民们若是知道这个事情之后,会怎么想了?那些八卦党们又该如何编排了?
父子不和,祖孙矛盾……
恐怕相关的故事都已经编了数十,传的沸沸扬扬了。
更糟糕的是……
他的父皇,当今天子,又会怎么想呢?
会不会认为,是他指使的?!
会不会认定,他这个太子,连自己的儿子都包容不了?!
“蠢货!!!!!!”刘据在心里大骂起来。
他知道,现在事情恐怕已经很难收拾了。
自古以来,人心比任何武器都锋利。
但讽刺的是,所谓人心,没有人能剖白,所谓忠奸,常常难以认定。
所以,朝堂上素来论迹不论言。
话讲的再好听,行动跟不上,没有人鸟。
同样的道理,行动只要跟上了,那么就算一个字都不说,也会被人记在心里。
现在,他的太子幕府中的主要人物至少是在外人眼中的主要人物:太子詹事、太子洗马、太子舍人,都下场弹劾太孙的左右肱骨大将。
天下人怎么看?
天下人可不会知道,他这个太子纯粹是因为念旧,才将几个之前喜欢的文官提拔到这些位置,只是想让他们镀镀金,方便将来安排罢了。
天下人更不会知道,如今他这个太子的主要大臣与心腹都在雒阳的治河都护府中。
留在长安的太子幕府与博望苑,早已经变成了空壳与摆设,成为了服务他妻妾的机构,再不负担其他职责。
刘据深知,在普罗大众眼中,事情一定会变成太子据与太孙进矛盾重重,太子大臣亲自下场,弹劾太孙大将!
更不妙的是,被弹劾的那位,乃是英候张子重!
一个在民间几乎被神化的大臣。
治隆新丰,亩产七石,首倡治河,定策谋画,挥师漠北,封狼居胥而禅姑衍,跃马居延,一言以退匈奴十万兵!
天下人,不分南北,无论文武,对这位的好感与仰慕,都是极高的。
换而言之,刘据知道,事情若发酵起来,恐怕最终天下人会觉得是他这个太子容不下那张子重,刻意打压。
届时,刘据怕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自己。
想着这些,刘据忽然想到了一个事情,脸色瞬间变得煞白。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叹道:“孤终于明白,父皇叫孤在此读书的缘故了……”
“杀人莫过于诛心!毁人莫过于灭史!”
作为太子,刘据读的自然不止是那些公开的史书、书籍,还有大量从石渠阁搬来的史料与简牍。
不止有本朝自高帝以来的宫廷记录、君臣言论,更有着从秦宫废墟中挖掘、修复的简牍。
其中许多事情的记录与描述,都与公开的、大众认知的事情有着本质区别。
其中,最让刘据诧异的,莫过于宗周倾覆的真相了。
世人皆以为,宗周之亡,乃是烽火戏诸侯引发的一系列连锁反应。
但,刘据却从来自赵国、魏国与楚国的残简之中,看到了完全不同的记录。
没有烽火戏诸侯,有的只是一场周王室内部堪称儿戏一般的闹剧周幽王想要废长立幼,太子宜臼奔逃至西申母族之国,幽王于是领兵追杀,结果宜臼向犬戎借兵,杀死幽王!
但东周并未马上建立,中间出现了一场长达二十一年的漫长战争。
支持宜臼的晋国与宗周残余贵族支持的幽王之弟之间进行了殊死战争,最终,宜臼获胜,平王东迁才开始。
这解释了很多事情。
特别是诗经中的《禾黍》之歌,作者的情感与那反复出现的‘悠悠苍天,此何人哉’得到了完美解释!
镐京,不是被犬戎攻破的。
而是父子相残,叔侄搏杀造成的毁灭性破坏。
所以,诗人才会有那样的情感。
想着这些事情,刘据就联想到了现在的情况。
他很清楚,自己必须马上就有反应和动作。
不然的话……
于是,他来不及再想,立刻道:“为孤准备朝服,孤要立刻去面见父皇!”
为今之计,只能是大义灭亲,立刻与那些弹劾之人切割!
而且,动作要快,行动要迅速,决不能有任何拖延与迟疑!
…………………………………………
群臣一路向南,抵近温室殿前。
在这里,他们遇到了率兵守备于此的侍中奉车都尉金赏。
“公等请止步!”金赏穿着甲胄,率着羽林卫的骑郎们,将道路封的死死的:“陛下有令,群臣当在此待诏!”
群臣见着,纷纷皱起眉头。
丞相刘屈,更是感觉心脏有些砰砰砰的跳,慌得不行。
他连忙上前拱手问道:“敢问金侍中,陛下如今何在?”
“自在殿中!”金赏一板一眼,极为公式化。
“陛下可有要务?”李广利也上前问道。
“天子居寝,人臣岂能随意窥探?!”金赏严肃的道:“卫将军,请自重!”
李广利听着,脸色一青,但却也只能脱帽谢罪:“多谢都尉提点……”
金赏坦然受之,握着腰间佩剑,笔直的站在人群前,道:“诸公就在此地等候吧!”
群臣顿时嗡嗡嗡的议论起来。
直到一辆马车,从远方而来,穿过被羽林卫重重保护和封锁的宫阙,直入温室殿前,然后在殿阶之前停下,接着,一个老者从马车上走下来。
“赵破奴?!”有人认了出来,惊讶的喊了起来。
然后,又一位老者从马车中走下来,他拄着拐杖,巍巍颤颤的,需要三个人搀扶才勉强走上阶梯。
此人就没几个人认得出来。
还是李广利眼熟,他皱着眉头,脸都有些变形:“路博德……”
故伏波将军、符离候,骠骑将军霍去病麾下六虎将之一,两年前以光禄大夫荣退。
照道理,这位老将军该在老家颐养天年,他什么时候来的长安?又是什么时候和赵破奴在一起?天子又为何要召见他?
李广利心中无数疑问浮现。
但没有人能给他解答,他只能自己去猜。
然而,他越猜心越冷,身越凉!
天子不会做这种无缘无故的事情,更不会做没有意义的行为。
所以……
李广利正皱着眉头,焦虑无比时。
温室殿中,走来一位宦官。
他穿过层层叠叠的卫兵,来到群臣面前,然后微微躬身以礼,接着从怀中取出一张帛书,面朝众人,道:“奴婢王安,奉家上之命,请太子詹事何公、洗马王公、舍人黄公、马公并其他博望苑宾客、食客等出身之臣僚……出来说话……”
于是群臣之中一阵骚动,然后有二十来人先后出列,来到这宦官面前,他们迟疑着拱手拜道:“不知家上有何训诫?”
王安笑了笑将手中帛书摊开来,道:“孤闻自古良臣不与奸佞为伍,义士不与小人同列,由是孔子曰仁,孟子曰义,卿等才干卓然,有鸿鹄之志……孤实惭之,不敢拖累诸公,乃赠帛布一匹,以飨此君臣之义……”
所有人听着,都是如蒙雷击,浑身呆滞。
便是刘屈、李广利,也是冷汗直冒,心如乱麻。
太子的这些话,谁还能听不懂呢?
“为什么?”太子詹事何安明喃喃自语的问着:“为什么?我等一片忠心,家上何故如此?”
“家上怕是被胁迫了吧?!”太子洗马王纯源更是失去冷静,连诛心之语都说得出来:“不然,何以如此?何至于此!”
其他人也都乱了阵脚,慌作一团。
没办法,他们最大、最硬的依凭便是太子家臣。
没有了这个依凭,他们就什么都不是!
如今,太子一封帛书,一匹帛布,就将这所有的一切收回。
而且是公开的,毅然决然的收回!
这几乎等于宣告天下人此非吾臣也!是乱臣贼子!二三子可鸣鼓而击之!
都不用别人动手,这些被太子开革之人,只要走出这建章宫,他们唯一能做,也必须做的事情是自杀!
而且速度要快,动作要果断!
不然,就会被闻讯而来的士子百姓堵住家门口。
接着……想死都难了!
更会祸及子孙,殃及妻小!
这真不是开玩笑!
而是无数血与泪证明过的铁一般的事实!
一个臣子,被君上开革,更公开宣布‘不敢拖累’,不速死,就是为难君上!
为难君上,就是无君。
无君之人,天下共诛之!
而这些太子臣属、故旧的情绪,也蔓延和波及到了其他人。
李广利、刘屈,如粘锅上的蚂蚁,坐立不安,恨不得在地上挖个洞钻进去。
而许多大臣,更是打起了退堂鼓。
他们只是来看看情况,想要投机取巧或者刷一波声望的。
可不想一头撞上铁板!
然而,他们想走也走不了!
在后方的宫阙之中,一队队羽林卫士已然就位。
数百名士兵持着枪戟,将道路锁的死死的。
他们如同一尊尊沉默的雕塑,手中的枪戟,寒光凌厉,北风吹在他们身上,如同打在岩石之上。
呜咽的风声中,霍光轻轻笑了起来。
这正是他想要看到的!
“子明兄,看到了吧……”霍光轻声道:“自古天家之事,就是如此……”
“您就一点都不担忧吗?”杨敞问道。
“为何要担忧呢?”霍光摊了摊手:“吾又没有参与其中,吾只是来向陛下请示齐鲁郡国察知之事的……”
“至于这些人……”霍光冷眼看着那些慌乱的臣子们。
李广利、刘屈、何安明、王纯源……
“不过为王前驱之卒……”
“他们今天的所作所为,是有价值的!”霍光认真的说道。
当然有价值!
因为他们会用性命和身家前途来给他霍光铺路。
霍光知道,现在太子刘据的反应有多迅速、果断,将来他对太孙刘进与张子重的忌惮与提防就有多强!
因为……
人是会变的。
太子和天子,思考问题的方式也是完全不同的。
而他霍光等得起,也愿意等到那个时候!
第一千一百六十六节 隔阂(2)
刘据现在有些惶恐。
因为,在这温室殿中,他看到了数十位须发皆白的老者。
而这些老者身边或者手上,都有一根羡慕无比的鸠杖。
这是他们身份的象征,天子所赐的三老之杖。
此杖威力不凡,可上打不忠公卿,下锤不孝之子。
而其持有者,纵然只是一介布衣,也有权随时向天子上书,且兰台尚书必须第一时间将其书奏呈递君前。
这是祖宗制度!
也是大汉帝国的基本国策以孝治天下,故命三老掌教化!
而让刘据惶恐的是,这些三老不是普通之人。
他们中的许多人,刘据甚至非常熟悉。
有曾为他蒙师的旧日大臣,也有曾在他面前恭身下拜的统兵大将,更有着外戚勋臣宗室。
不过,这些人早已经致仕,退出了正坛。
许多人甚至连每年一度的大朝会都没有露面,隐于家宅之中,或者于家乡桑梓教书育人。
然而现在,这些人集体出现在了这里。
在汉家历史上,在位天子召集致仕元老,一般只会为了那些需要向祖宗社稷宗庙亲自汇报的大事譬如立储、立后或者刑杀宗室诸侯等需要占领道德制高点的事情。
那么问题来了。
天子,究竟打算向祖宗汇报何事?
刘据只是想着这些事情,就有些不寒而栗。
但,在他上首的天子,却是一脸轻松惬意的神色。
他甚至有着闲情雅致,问起了卫皇后,有关南陵公主的事情。
刘据无心去听,他满脑子想的都是他的父亲与他的大臣们。
“太子……”天子忽然对刘据招手。
“儿臣在……”刘据连忙起身上前,恭身拜道:“父皇请吩咐……”
天子却是笑着问道:“太子在雒阳,主持治河之事,想必与天下英雄,州郡豪杰都有过交际了吧?”
刘据连忙拜道:“蒙父皇恩德,儿臣侥幸于淮泗之间,大江上下,结识了许多能臣干吏,此番回京便是打算向父皇汇报的……”
“那就说说说看!”天子饶有兴致的挥手。
“齐郡鲁安,其善牧民……”
“江都严广,其熟百工之技……”
“广平卢训,善算术,明账册……”
“……”
刘据于是老老实实的将自己这过去一两年治河之中发现和提拔的人才,向天子做了介绍。
天子听着不时点头,同时不时翻开着御案上摆着的小册子。
待得刘据说完,天子忽然问道:“太子为何只向朕介绍名门之后,世家之子?”
“难道天下之大,竟无有一寒门之子,能为太子赏识?!”
刘据闻言,顿时语塞。
因为他向天子所报的那些名字,确实如天子所言,全部出生名门豪族或者诗书世家,最差的也有一个好老师。
起于微末,拔于版筑之间的人却是一个也无!
天子却是笑着道:“太子啊,朕听说,太子在江都围湖之时,便多赖江都名士、豪族之助……”
“于是太子便投之以桃,报之以礼,拔擢其子弟、门徒入治河幕府,为左右之吏……”
“父皇,儿臣并未烂滥用父皇所授之权……”刘据重重顿首拜道:“儿臣所用之人,皆乃才干之士……”
“朕知道!”天子放下手里的小册子:“所以,太子所奏之人,欲授之职,朕从不干涉!”
“只是……”天子轻声道:“孤阴不长,孤阳不生,阴阳失序,五行混乱,天地必为之一乱!”
刘据听着,只好老老实实的磕头认错:“儿臣知罪,必改正以自新!”
天子听着,却是摇了摇头:“太子啊,汝还是不明白!”
太子在雒阳、江都、齐鲁之间的作为,天子一直看在眼中。
最开始,他很高兴,因为太子终于肯做事,也会用人了。
但时间一长,天子又发现不对劲了。
这太子用人,几乎都是地方名门、豪族、勋臣之后,大儒名士子弟。
至于从基层提拔官员,施恩布泽之事,他却是给望在了脑门后面。
所以,天子便找了个借口,赐死石德及一直在太子身边给其灌输那些歪门邪道思想的江升。
本以为,太子该惊醒一点了,结果这货却在雒阳闹情绪。
没办法,只好将其召回长安,让其闭门读书,还特意派人将许多本来只有当政天子才有资格和权限阅读的密档送去太子,寄希望太子能悟出些什么来。
然后,这还没消停,就又出了太子大臣跟着李广利、刘屈等人,想要抓住鹰杨将军张子重的一个不是把柄的把柄搞事情的事情。
这真的让天子很失望!
太子用人,真的很糟糕!
甚至可以说,太子刘据从来不会用人!
就以其在雒阳、齐鲁、青徐之间治河来说吧,看上去,太子的事情做的很不错。
然而……
在本质上,其实没有什么改变。
不过是从过去用文人,改为现在用文官,而且选了些有能力的文官罢了。
但问题是天下之大,有能力的人多如繁星。
太子完全可以用功名利禄为饵,以名爵律法为器,予取予求,将东南豪族们玩弄鼓掌之间。
在天子看来,这是很容易就办到的事情!
可太子倒好,依然是那副万事都不想得罪人,万事都想和人商量,求一个皆大欢喜的局面。
于是,本该驾驭齐鲁吴楚之间的太子,被齐鲁吴楚河洛的贵族、豪强们反过来牵着鼻子走。
治河都护府的官职名爵,成为了类似长安市集的货物,成为了地方豪族、贵族、名门们向国家索要的报酬!
于是,这治河都护府奠基不过两年,上上下下就皆为关东豪族、名门把持。
虽然看上去,刘据确实把关了人才,所用的人也都是真的有才干的人。
他们也确实能做事,而且能做好事!
但问题是……
下面的人呢?
围湖的时候,还好,刘据亲自盯着,而且地方也不打,就在江都郡左近打转。
但现在,庞大的引淮入汴工程,跨越州郡,沿途上千里的庞大工程。
执金吾、御史台还有他亲自派出去监督、秘访的官员、宦官都在向他报告着,地方官吏上下其手,豪强劣绅,摊派摧残百姓的事情。
可笑太子却还洋洋自得,自以为自己做对了。
想着这些,天子就忍不住道:“太子啊,汝可知,朕今日召集这致仕元辅们,齐聚于此,欲要商议何事?”
刘据连忙拜道:“还请父皇示下!”
“朕今年已经六十有四矣!已近从心所欲之年……”天子悠然道:“自古帝王之寿,罕有能至此者!”
“朕不敢奢求文王之寿,只求莫如汤王一般,未能窥见天下治平之日,未能教导好太子储君,致使祖宗蒙羞,社稷晦暗……”
刘据听着瑟瑟发抖,连忙脱帽谢罪:“儿臣不孝,让父皇忧心!”
“太子不用害怕!”天子摆摆手道:“朕老了,没有心思再考虑废立了……”
“且夫,太子淳厚仁孝,朕焉能轻废之?!”
天子站起身来,看着一脸懵懂的太子,摇了摇头,道:“朕实话告诉太子,朕今日召集致仕元辅们,乃是要告知元辅一件事情……”
他居高临下望着太子,忽然道:“朕前时已命谒者令郭穰往河西,以朕密诏白于鹰杨将军……”
“其诏曰:使百年之后,太子乱家,卿可行伊尹故事!”
天子的话犹如雷霆,炸响在刘据耳畔:“随诏同去者,朕亲笔所绘之伊尹迎太甲于桐宫图也!”
“此事,朕本欲秘而不宣,奈何事已至此,朕不得不行此下策!”
“以此事下告元辅老臣,上告祖宗宗庙,存档于兰台……”
“为太子留情面,朕已令上下左右,元辅大臣,皆不得宣扬此事……除太子乱政外,此事不得公布!”
刘据听着却是恍恍惚惚,懵懵懂懂,他甚至忘记自己最终是如何辞别天子,又是如何回到寝宫的。
在床榻上迷迷糊糊睡了两三个时辰,他从梦中猛然惊醒。
然后,浑身都是冷汗直冒!
他做了一个噩梦!
梦见他身着冕服,居于未央宫宣室殿中,群臣陛见之时,忽然殿外刀光剑影,数不清的披甲武士在一个看不起轮廓的大将率领下,直入殿中。
“谁要造反!”梦里的他大喊着:“来人,勤王!”
然而,原本跪伏殿中的群臣,却忽然起身,从腰间拔出利刃,狰狞的向他冲过来。
“先帝遗诏:太子乱政之日,伊尹放太甲之时!”于是,他便被人摘掉冠冕,解下印玺,丢入一辆马车之中。
梦至此被惊醒。
刘据大口大口的喘着气,回想着那梦魇一般的梦境,拳头握的紧紧地,嘴唇被咬的死死的。
他知道,此生此世,他都将活在这恐惧之中,活在这阴霾之下。
哪怕有朝一日,龙袍加身,居于天下之上。
也有人能持剑而前,取他冠冕,囚他于祖宗陵寝之中。
伊尹故事,读书之时,他还能拍手称快,以为乃是忠臣义士之行。
但,如今……
伊尹已经成为他最讨厌的人!
最厌恶的名字!
一个禁忌!
“孤……”
“难道连如何用人、治国,都不能自决?!”他将自己的头深埋于被褥之中,发出一声低沉的咆哮,这咆哮声小到除了他自己,无人能闻,但其力量之大,却生生的让他的喉咙与声带都有些撕裂!
…………………………………………
“陛下……”卫皇后扶着天子,走过宫阙的回廊:“您这样是不是太残忍了?”
“皇后说的谁?”天子问道。
“不管是谁……”卫皇后叹息着:“臣妾都觉得太过残忍了!”
“太子、张子重、太孙……”
“您这又何苦呢?”卫皇后低声问着:“何苦呢?”
“残忍?!”天子忽然笑了。
“太子,为朕长子,天下元储,未来之君,自幼锦衣玉食,香车美人、剑客豪侠、文人墨客,凡其所喜者,召之即来挥之即去……”
“与太子相比,民间黔首之子,自四岁之日,便要缴马口之钱,其六岁稚子,便要为父母之帮手,八岁之子,洗涤、做饭、照顾弟妹,甚至挑水、生火、劈柴,皆需其行之!”
“皇后去新丰工坊园看看,看看那些纺织之作坊之中,使男使男之人有多数?!”
“与他们相比,太子可谓福气无双,惬意至极!”
“只要其不乱吾家,效仿曹参故事,自可无为而治,垂拱为君!”
说着这些话的时候,天子的语气,极为平静,仿佛在说一件与他没有太多关系,纯粹是议论别人家家事的口吻。
“至于太孙……”天子笑了起来:“就当这是朕给太孙提前上的为君之课吧!”
“天子无亲,其以天下为亲!天子无家,其以天下为家!天子无父,以社稷宗庙为父!”
“为政者,有太多个人情感,有太多顾虑,都是害处!”
“这些事情,太孙及早经历,及早醒悟,比起未来当政之后才知道要好!”
“至于张子重……”天子咧嘴笑了起来:“他的一切都是朕给的!”
“没有朕,他不过是南陵一书生罢了,如今恐怕早已家破人亡!”
“如今,他替朕受些责难,受些刁难,受些太子的恨意,又有何妨?!”
天子看向卫皇后,轻声道:“再说,不还有皇后在吗?!”
“协和阴阳,调理君臣,此皇后之责也!”
卫皇后听着,默然不语。
她知道,天子纯粹只是拿话安慰她罢了!
事实上,经此一事,太子与太孙恐怕将要对立起来!
哪怕他们父子都有心和解,他们的大臣们也不会同意。
概因,这就是人性,这便是人心!
在宫中这么多年,卫皇后早已经明白,很多事情,不是由个人意志为中心就可以决定的。
当年,大将军与大司马舅甥之情何等浓厚?
但他们的部下还是打生打死,势同水火!
良久良久,卫皇后忽然叹道:“臣妾还是可惜张子重……”
天子听着,知道卫皇后的意思。
这个事情,发展到现在,最大的牺牲者就是那位鹰杨将军!
因为,今天的事情,在未来不止会让太子将其看成敌人。
说不定连太孙都有可能忌惮……
先帝遗诏,伊尹故事,这两组词组合在一起,足以让任何君王晚上睡觉都不踏实!
但……
为了天下社稷,萧何陈平曹参可以忍辱负重!
他张子重凭什么不行?!
而且……
天子此举,还另有目的!
逼出那张子重的底牌!
看看他是否,有神君的线索,有长生不死之法!
嗯,只要朕活着,长生久视,那么自然太子也好,太孙也罢,永远都只是太子、太孙喽!
第一千一百六十七节 疏勒会战(1)
自龟兹西去,便进入了姑墨王国境内。
塔克拉玛干沙漠,肆虐于这个西域王国境内,流动的沙丘,将大片土地化为戈壁与荒滩。
好在,古老的塔里木河,澎湃的河水,流经此地,在姑墨王国境内,形成一条支流,名曰:姑墨河。
河水,潺潺而流,带来了无限生机与希望。在姑墨境内,形成一个个大大小小的绿洲,这些绿洲吸引了最初的人类至此定居、游牧,最终姑墨、精绝、且末、温宿等王国,在这些绿洲上建立了起来。
其中,姑墨王国最大!
但也不过有两万人口,胜兵不过千而已。
这等小国,在大汉军威面前,自是瑟瑟发抖,根本不敢做任何抵抗,汉军一进入,姑墨、且末、精绝等国的贵族,立刻就换上了早已经准备好的汉服冠帽,用着早就练习过的汉家礼仪,箪食浆壶,载歌载舞,欢迎西域人民的大救星,大汉帝国王师的到来。
张越勒马于姑墨河北岸,看着清澈的河水,流过眼前,他问道:“姑墨等国承诺的军粮可已送抵?!”
“禀将军,姑墨、且末等国承诺的五千石奶酪、肉干,已于今早送抵!”常惠在旁小声的报告着:“此外,各国还送来了草料数千石,皆已由军缁官收下,下发给了各校尉!”
“善!”张越抚掌赞道:“吾闻孟子曰:得道多助失道寡助,今西域百姓,箪食浆壶,歌舞以迎王师,西域贵人,纷纷慷慨解囊,输给军缁,此正是孟子所言之义也!”
“传吾将令:西域百姓,皆天子臣民也,吾将士不可轻扰之!如有伤民之事,军法从事!”
“诺!”常惠立刻领命而去。
张越则牵着马,趟过已经渐渐干涸,只剩下一道浅浅河水的姑墨河。
在河对岸,汉军大部队重新踏上了征途。
今天是张越率军出龟兹后的第三天,大军就已经渡过姑墨河,进抵疏勒外围。
而匈奴人,已经在疏勒王国等着他了。
那确实是一个好战场!
张越嘴角微笑起来,忍不住摩挲了一下手心。
疏勒王国!
在如今,这个王国最出名的,莫过于它的大宛邻居身份。
但是,在后世,疏勒的名字却是大名鼎鼎!
汉唐重镇,汉班定远故衙之所,大唐安西四镇之一!
其地理环境与构造,几乎决定了,谁占有此地,谁便占据了整个西域南道的主动权。
概因,疏勒王国属于塔里木河的上游河系红河(克孜勒河)与其他几条古老河流共同塑造的冲击平原。
其最大的特点就是地势平坦,全境近乎处于同一水平线上。
没有制高点,也没有低洼地。
哪怕是在后世,其最高点的海拔与最低点的海拔落差,也不超过一百米!
几乎可以说是一个完完全全的平面了。
正因如此,疏勒是丝绸之路上最重要的节点。
无论是从葱岭而来,还是康居、楚河方向而来的商旅,都需要通过疏勒。
自然,同样的道理,匈奴人要想不被汉军堵在大宛,将他们关在葱岭与药杀水之间,不得回家,就必须首先抢占疏勒。
不然,若疏勒为汉所有。
那么,匈奴的十万大军,就只有两条可以走了。
第一条,带上在大宛抢到的东西,卷起铺盖西迁。
第二条,循着乌孙败军的脚步,从火湖盆地走尹列水河谷,绕上数千里,重返焉奢、危须之间的僮仆都尉驻所假如到那个时候,他们的小单于都隆奇还没有被汉军抓回长安的话。
所以,匈奴人是不得不战!
他们必须坚守疏勒!
至少在那里坚守到西域冬季的暴风雪来临,否则,他们中的很多人今年就得在大宛过年了。
而且以后恐怕都得在大宛过年了!
“六千打十万……”张越砸吧了一下嘴巴:“真过瘾!”
……………………………………
“十万打六千……”
“怎么都能打过!”
疏勒城上,李陵站立在城头上,远眺着远方千里之外的群山轮廓,他喃喃自语着,似乎在给自己打气。
然而,事实上,他心里一点底都没有!
他麾下大军,号称十万。
但实际上是个什么情况?他心知肚明!
十万大军里,真正可靠的匈奴骑兵,恐怕两万都不够!
其他的,皆是土鸡瓦狗,乌合之众而已。
他们来自疏勒、焉奢、莎车、精绝、姑墨、且末、车师等西域三十六国以及投降的大宛降兵。
这些人,在匈奴精锐压阵之下,欺负一下大宛的百姓,靠着人数打打大宛的军队,或许勉强凑合。
但若要面对精锐的汉军精骑……
李陵感觉,他们恐怕连一刻钟都难以支撑,就要做鸟兽散!
便是十万真匈奴大军,面对六千汉军精骑,其实也未必能有胜算!
就像当年,且侯单于倾全国之兵,将他率领的五千江夏兵围在浚稽山中。
结果是什么呢?
八万匈奴主力,被五千没有战马的汉军杀的丧胆。
重围之中的汉军,依靠着组织、战术与配合,前后杀伤匈奴士兵上万,毙杀大当户、骨都侯数十人。
连单于的弟弟,都被射伤。
最终,汉军弹尽粮绝,又被叛徒出卖,才为匈奴所破。
如今,六千大汉精骑,在那位鹰杨将军的统帅下,踏着寒风,顶着风沙,气势汹汹直扑而来。
不过两万匈奴骑兵,拿什么和他打?
命吗?
在这一汉当五胡的时代,六千汉军绝对精锐,是完全可以压着三四万的匈奴骑兵追着砍的!
两万人,怕是连消耗和调动对方的能量也不够!
更何况,李陵知道,现在的汉军骑兵,在那位鹰杨将军的统帅下,已经发生了翻天地覆的变化。
战术也好,组织也好,装备也罢,都已经全面更新换代了。
旁的不说,去岁大战,李广利所部的骑兵,就装备了大量的马蹄铁等全新骑具。
靠着这些从那位鹰杨将军发明创造的骑具,李广利所部在战场上完全碾压了先贤惮。
要不是李广利自己轻敌冒进,中了埋伏,恐怕先贤惮和他的脑袋,现在已经挂到了汉长安的北阙城头,与南越王、朝鲜王等‘前辈’一起吹风赏月。
所以,正面硬刚,绝对不行!
但不硬刚,坚守城市的话……
李陵看了看身下的疏勒城,缓缓的摇了摇头。
这疏勒城,连贵山城一半大小都不及。
至于城墙与城防设施,更是简陋的让他有些想哭。
城墙是夯土的,勉强只能算城墙,根本挡不住汉军的那些强大的攻城武器。
而且……
讲真,疏勒城,汉军根本不需要打,只需要将军队开到疏勒城下。
届时,汉军重压之下,城中的西域仆从军和大宛炮灰们,恐怕会在压抑之中崩溃。
那恐怕比正面硬刚战败的下场还要凄惨!
即使仆从军和降兵们不崩溃,但十万人马,挤在这狭小的城市里,要不了三天,人畜粪便与生活废水就会熏死城中守军。
所以,固守也不可以!
“为今之计,只能是兵行险招了!”李陵望着南方,握紧了自己的拳头。
对他而言,唯一的好消息,恐怕就是在这场战争中,他不需要战胜汉军。
只需要拖,拖下去,等待汉人自己的补给线吃紧,同时暴风雪来临。
那么他就有机会,趁机求和。
用黄金、美人、奴婢、珠玉甚至是土地,换取汉朝大军撤回国内。
简单的来说,就是用钱和土地、人口买时间。
用卑躬屈膝,用低三下四来换汉朝那位老皇帝的开心,希望后者能大发慈悲,饶恕他与他的西域匈奴。
但,前提条件是他必须让汉军难受。
必须撑过今年!
不然的话,战场上轻易能拿到的东西,别人为什么要和他谈?伸手自取不就好了?!
只有让他们难受,让他们感觉到若是决战的话,可能会有损失,甚至可能会出现重大伤亡。
于是,投鼠忌器之下,又见到那些承诺、黄金、美人、珠玉与土地的贿赂,那位老皇帝和他的大臣们才会施压给那位鹰杨将军,命其收兵撤退。
对此,李陵倒是很有信心的!
毕竟,他曾是汉家大将,太清楚朝堂诸公与那位老皇帝的想法与为人了。
那些家伙,好大喜功,极好面子,只要给足他们面子,满足他们的私欲,那么一切都好商量。
同时,汉家内部的很多文人与文官们,及其讨厌开疆拓土,在夷狄之乡建立郡县。
那些家伙别说西域之地了,他们连已经在汉室治下的南越、闽越、朝鲜、西南诸国都是极为嫌弃的。
他们坚定的认为,长城之外,非禹贡之图,九州故土,皆可弃之。
帝国只需要关起门来,好好经营本土州郡,同时笑看夷狄蛮子狗咬狗就好了。
最好的情况下,夷狄蛮子们自相残杀,最终会同归于尽!
所以,李陵在一个多月前,贵山城还未陷落的时候,就已经命人携带重金,前往汉长安城之中活动了。
收买贵人,贿赂重臣,游说名士,只为了配合他明年的求饶。
想到这里,李陵便下定了决心!
他叫来自己的亲信心腹王远,对其下令道:“左大将,我命汝,率坚昆万骑,立刻潜行至姑墨、且末、精绝、莎车等国,化整为零,骚扰、袭击任何看到的汉军小队及其辎重!”
“汝务必要做到,让汉人寝食难安,日夜难眠!”
这一招,当年汉伐大宛时,匈奴人就已经用过了。
效果非常棒!
以至于汉军精锐深陷大宛战场泥潭四年之久!
所以,在大宛战场战胜后,汉军为了报复,在回师的路上,屠灭了包括轮台在内的数个西域王国,以此报复这些王国配合匈奴人的行为。
王远闻言,却是有些迟疑,他拜道:“主公,姑墨等国,恐怕不会配合……”
上次,匈奴人利用完了轮台等国就丢,放任他们被汉军灭国、屠城。
自那以后,西域王国就不再相信匈奴人的鬼话了。
而若无当地王国配合,匈奴骑兵想要骚扰、袭击汉军的小队和辎重,恐怕难如登天!
“姑墨王、且末王、精绝王等不是就在我军大营里吗?”李陵冷冷的道:“带上他们,若其不从命,斩之可也!”
这些仆从、炮灰,就该有仆从、炮灰的觉悟。
主人叫他们牺牲,他们就不该拒绝!
至于会不会有反噬?
李陵可管不了那么多!
他知道,眼前这个难关,若不能过去,那么就没有以后了!
……………………
但,汉军的速度,却远超李陵的想象。
王远率军刚刚出疏勒城不久,瓯脱骑兵们就发来报告已见汉骑过姑墨河,数量在五千以上。
好嘛,他们的速度,比李陵想象中要快了好几倍!
甚至,李陵怀疑这些汉骑是不是长了翅膀?!
“汉骑怎来的如此之快?!”他皱着眉头:“瓯脱骑兵们会不会看岔眼了?!”
“回禀大王,奴婢亲自确认过好几次,瓯脱骑士确实遇到了至少一千骑的汉骑……”来报的贵族答道:“奴婢怎么敢在这个事情上欺瞒大王呢?!”
李陵于是深深吸了一口气,汉军的速度来的太快了!
快到让他无法想象。
“他们就难道没有带辎重吗?!”李陵忍不住疑问起来,旋即他就摇头:“这怎么可能呢?!”
在他的印象中,汉军作战,从来都是兵马未动粮草先行。
毕竟,漫长的数千年历史中,缺粮而败的大将加起来都快能绕长安城一周了。
故而,汉军出征,粮草辎重,军械兵甲的运送人员,经常是大军的数倍。
这使得汉军的行军速度,从来都是很慢的。
在汉军战史上,除了那位天纵奇才,有气敢为的骠骑将军外,没有人敢在没有辎重保障的情况下就贸然出击。
想了想,李陵命令道:“立刻派人去追上左大将,请左大将立刻派人去侦查,吾要马上知道,汉军辎重所在!”
他就不信,那张子重敢学霍骠骑!
要知道,便是他,也不敢学!
因为学不来!
不止没有那个能力,更因为没有那个胆子!
不带粮草辎重,因粮于敌,千年以降,就一位霍骠骑成功了!
第一千一百六十八节 疏勒会战(2)
延和三年冬十月十二日,姑墨以西三百里,且末以南,莎车王国境内。
汉军骑兵,在此扎下营垒,开始生火做饭。
今天的早餐是奶酪、面饼就肉干,此外,还有一杯热腾腾的马奶茶作为饮料。
当香喷喷,被烤的金黄的面饼,裹上肉干,配上奶酪,张越吃的非常香。
“将军,我军明日便可以抵近疏勒!”常惠端着碗筷,在旁边说道:“您觉得,匈奴人会怎么迎接我军?”
“常校尉……”张越喝了一口刚刚烹煮好的马奶茶,没有回答,反而问道:“校尉旧在长安,与李少卿曾为友人……”
“校尉觉得,李少卿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呢?他的性格如何?”
常惠闻言,摇了摇头,道:“昔年末将在长安不过一旅居之人而已,虽承蒙霍公等不弃,引为友人,伴为左右,但哪里能与出身陇右名门世家的李公子相熟呢?!”
“不过,见过几面,点头之交而已……”
“若要末将来答,那么在末将记忆中,李少卿为人倨傲而有气,行事大胆,常常不顾常规,反人之常情……”
“末将就记得,当初李少卿奉诏率部侦查匈奴,诸将都以为其不过出塞数百里,三五日便能回……谁知其率轻骑八百,越浚稽山而渡私渠比海,深入匈河腹地两千余地,历时数月方还!”
张越听着,笑了起来:“竟有此事?!”
“吾还以为,李少卿当年乃是奉诏,才深入匈河侦查的……原来是这样……”
张越轻轻扬起眉头,心中已经有了定论了。
李陵,李少卿!
如今的西域匈奴摄政王,匈奴分裂的帮手与助力之一。
张越在居延,从未停止过对李陵的研究与分析。
从他的家庭背景、成长经历,为官历程、在匈奴的传说……
每一个张越都极尽一切努力的搜集起来,然后将之一一分门别类,整理归档,以此渐渐建立起了李陵的人格画像。
那是一个矛盾的人。
一个曾经充满梦想,却被现实打的鼻青脸肿的人。
一个可怜的人!
更是一个可恨之人!
说他可怜,其实是因为有历史滤镜,太史公一篇《李将军列传》,轰传千古,张越自是不可避免被其影响,先入为主的有了同情。
但……李陵的可恨,却是现实存在,且难以被人轻易忘记的!
旁的不说,单单是李陵家族被诛之事。
乍一看,仿佛真的委屈满满,乃是刘氏汉室负李氏。
但事实究竟如何呢?
后世的b乎有一句名言:想问是不是?再问有没有?
先说李陵是不是冤屈?委屈?
这肯定是有的。
但有一个问题:汉大将为匈奴所俘者,李陵不是第一个,也不是最后一个!
旁的不说,他的祖父,飞将军李广就曾为匈奴所俘。
但李广利逃回来后,朝堂论罪,只论其丧师之罪,而没有议论和关心李广是否叛变、投敌?更没有人以李广被俘的事情来攻击他。
可能,李广被俘-逃回的时间太短,无法做证据。
那么,高帝时,燕王卢绾与韩王信的例子,就更是铁证如山了。
卢绾与韩王信,叛变投敌,而且是带着军队投敌,甚至给匈奴人当带路党。
论罪行、影响力,这两位十倍、百倍于李陵。
然而,他们在汉室的宗族家人,及其祖宗陵墓甚至在长安的宅邸。
汉室和刘家,一根毛都没动!
反而,温情脉脉,不断派人去联络卢绾、韩信,终于,太宗时,弓高候韩颓当率部反正,先帝时,卢绾后人率部归义。
若这两人距今较远,不能算数。
那么赵破奴父子呢?
匈河一战,赵破奴父子尽丧汉家两万精骑,父子二人为单于所得。
他们在匈奴单于庭,被扣押、软禁的时间长达数年,直至李广利发动天山会战,终于觅机逃回汉家。
在这期间,有关赵破奴父子投降匈奴,为单于臣子,甚至给单于筹谋划策的传闻从来不绝。
但……
天子、朝堂,始终没有加罪赵破奴宗族家人。
甚至,依旧给与赵破奴老母及妻小俸禄,依旧准许他们留居长安,享受将军家属待遇。
那么,问题来了。
为什么单单是李陵,为什么会是他在战败被俘后短短数月,就宗族被诛?!
李陵自己自然是满腹冤屈,多次对汉使以及苏武等悲戚哀怨,甚至做了许多诗赋,来表达自己想当忠臣,却被命运推到了如今局面的情感与心理。
可惜,李陵忘记了,他自己曾经做过的事情。
那浚稽山中,五千江夏亡魂,那些死战不退之士,那些为了他甘冒锋矢,不顾生死的部将们。
成安候、前都尉韩延年,是李陵的生死之交。
兵败之时,韩延年与李陵约定,共赴死难。
结果,韩延年英勇战死,鲜血就在李陵面前流淌。
而李陵却在至交好友的尸体面前,在匈奴单于身前,翻身下马,跪地请降!
再想到,在这之前,李陵所说的那些话,慷慨陈词的那些内容。
李陵自己不觉得羞愧吗?他对得起那些在他的言语下,随他战至最后一息的江夏将士们吗?
还有,李陵自己委屈满满,但浚稽山中被他泄愤而杀的那些军妇们就不委屈了?不冤枉了?
当然,这些其实都是细枝末节。
李陵悲剧的真正缘故,张越其实早就知道了。
性格!
他得罪了几乎所有人!
开罪了几乎全部人!
他在酒泉、武威练兵,和李广利天天打官司,闹到天子面前,不止一次两次了。
每一次,李陵都说‘贰师将军打压臣’‘朝中某些人,嫉妒臣’‘丞相与贰师将军同流合污’。
他总以为,自己有才华,有能力,所以地球应该围着他转。
典型的中二思维。
于是,他落难之日,墙倒众人推!
所有人都过来踩他一脚,除了太史令司马迁等少数人外,朝野上下,一个给他说话、解释的人都没有!
更遇到了公孙敖这样的人,其悲剧命运于是早已笃定。
张越在心中想着这些,已是有定计了。
李陵的性格,倨傲而自大,又脆弱而敏感。
他或许才华横溢,或许军事天赋杰出。
但有这个性格弱点,注定了他将天生为人所制只要熟悉他的为人,就完全可以牵着他的鼻子走!
就如浚稽山之败,表面上看,李陵败于为匈奴重军围困,又被叛徒出卖。
但实际上,败于性格!
他太骄傲,也太自大了!
一个连将军衔都没有的年轻人,却不肯给李广利当后勤官。
不知道要学习、积累经验,总想着一步登天,或许君前夸下海口,信誓旦旦,拍着胸膛立下军令状,不顾客观现实。
于是,即使其不在浚稽山为匈奴所围,也一定会在战场上,为匈奴所败。
无他,准备不充分,积累不足够。
又没有做好敌情准备,贸贸然就带着五千之士出塞。
没有战马,靠着双腿,跋涉在浚稽山的崇山峻岭之中。
这不就是告诉匈奴人我很好打,快来打我吗?
或许,李陵根本没将他的部将、士兵们的性命与前途放在心里,他所思所想的,或许从来都是建功立业,光耀门庭。
五千勇士,五千个家庭,在他眼中,或许只是他建功立业的工具而已。
就如同他在浚稽山中,为了发泄,于是尽杀军中随行妇人,还给这些可怜的女子,安上一个军妓的污名!
故而,其性格必是自大自信,却又自卑自怯,他为人必是素有大志,却又极易屈服。
看似矛盾,实则合情合理。
如今,张越面对李陵。
他麾下有十万大军(号称),刚破大宛,灭其社稷。
又是已为西域匈奴摄政王,位高权重。
以其骄傲,以其性格,张越知道,李陵一定会迎战的。
他也一定会在疏勒,摆开架势,寻求与张越决战。
这是他复仇的机会,也是他证明自己的机会!
他必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的!
“我只需要考虑,李陵会在那里?用什么战法?做什么布置来面对我……”张越心里想着,思考着。
但,在他身侧的常惠,却是犹犹豫豫,徘徊不定。
他看着张越,思虑再三,终于道:“将军,有一事,末将不知道该不该说……”
“嗯?!”张越随口道:“常校尉尽管直说无妨……”
常惠咬着嘴唇,轻声道:“犬子威,赖将军不弃,用为保安曲之军候……臣上次回长安时,犬子来拜见,与臣言说:旧年,天子诛李少卿宗族,彼时,少卿之妻王氏有身孕在身,故不得行刑,得以收押掖庭……后王氏生有一子,时掖庭令为张奉,奉旧得少卿之恩,于是托其子与言少卿从弟禹,禹惧天子,不敢收系,后此子为长安章城尉李钦所养,视若己出,钦,故丞相乐安候蔡孙也……”
张越听着,目光灼灼,问道:“果有此事?!”
“末将安敢欺瞒将军?末将得知后,亲往钦家所居李氏旧宅见之,果见一稚,年方九岁,容貌、神态皆肖少卿,于是报与霍公、张公,霍公、张公也都去看过,都说乃是少卿之子无疑!”
“那校尉可曾问过那李钦?”张越追问道。
常惠摇摇头:“末将哪敢?霍公、张公亦不敢多问……”
张越点点头,道:“这样做是对的!”
若李陵果有遗腹子在世,若贸然揭露,无论是对那个孩子还是当年那些掩护其、保护其的人来说,都是灭顶之灾!
欺君之罪,可不是开玩笑的。
但,这个消息,对张越来说,却是意外之喜!
两军相交,自古以来,就是无所不用其极!
为打击对手,动摇其信心、军心,什么办法都可以用!
别说这个事情是真的!
就算是假的,张越捏造一个,也是毫无心理压力的。
想了想,张越就对常惠道:“劳烦校尉,书信一封,将此事与经过、缘由,原原本本写上……”
“李少卿在匈奴已有近十年了……若其得知,其妻为其留有一子在汉,该有多高兴啊!?”
“这个事情,咱们不能瞒着他,得将这个好消息告诉他!”张越咧嘴笑了起来。
至于李陵得信后,信还是不信?信多少?张越都无所谓。
他需要的是一个契机,一个引子,若能借此动摇李陵心智,让其作出错误判断,出现失误指挥,自是最好不过,没有也没有关系。
毕竟,张越还没有想过,一战而灭西域匈奴。
不是做不到,而是不愿意他真的想覆灭西域匈奴的话,那他就不该率军来此了。
他如今该在吐鲁番盆地与塔里木盆地里,找那位不知道藏在那里的都隆奇单于谈心!
比起在这里硬刚西域匈奴主力,毫无疑问,抓到那位都隆奇单于要轻松的多。
甚至可能不需要费多达力气,就可以将那位年幼的小单于带回长安,然后送去龙城与他的叔叔虚衍单于一起谈谈心,叫那位虚衍单于好好开导开导,将这位小单于引领上汉家君子的光辉大道。
如此,李陵的大军,将不战自溃。
所谓十万兵马,立刻就要分崩离析,各回各家,各找各妈。
但,那样做的话,在汉室还没有足够把握和足够的资源经营西域的今天,等于是给乌孙人的崛起提供天然的便利。
西域匈奴一垮,乌孙人就会立刻崛起,然后要不了几年就会成为汉室的心腹大患!
所以呢,张越此战的战略目的,不在于消灭李陵。
而是,给他一个教训,让他认清楚现实。
乖乖的,主动的成为汉室与张越的手中刀。
这就好比有一个熊孩子在班级里调皮捣蛋,作为班主任,首先想到的应该是引导、开导和教育,而不是简单粗暴的辱骂、体罚甚至勒令其退学那太不负责了!
也不符合大汉帝国,诸夏文明自古以来的优良传统惩前毖后,治病救人嘛。
而常惠带来的那个消息,非常关键!
这意味着,除了拳头之外,张越还拿到了一根叫那个熊孩子听话的棒棒糖。
第一千一百六十九节 疏勒会战(3)
夜深之际,李陵站在油灯前,看着手中的信件。
信是汉人斥候用箭射给他派出去的瓯脱骑兵的。
写信人是常惠,李陵看了,也确实是常惠的笔迹。
但内容,却让他徘徊至今。
“吾有遗腹子留世?”李陵皱着眉头,心绪难以安定。
他看着昏暗的灯光,不由得想起了老母、妻儿、兄弟以及父祖。
陇右李氏,曾经的光荣与荣誉,仿佛在他面重现。
一门双将军,祖孙皆名将!
自其祖父李广、李蔡兄弟开始,陇右将门的首领,就是成纪李氏,而成纪李氏最出名的则是飞将军李广。
在他有记忆开始,所见所闻的,皆是乡党父老的尊重与拥戴。
无论是谁,只要见到他,都会说:“那是飞将军的嫡孙,我们陇右人的希冀所在啊!”
于是,他从小就承载着整个李氏甚至陇右将门世家的希望。
而他也没有辜负乡党与宗族的希冀。
十五岁就选为郎官,为天子羽林卫,十八岁就被拜为侍中领建章宫监,成为天子身边的侍卫大臣。
于是在二十岁时,他率八百轻骑深入匈奴腹地数千里而还,天下震惊!
于是拜为骑都尉,天子亲自命丞相与少府,从江夏、下邳为他选拔五千名良家子,交付与他,由他训练。
那时,天下人都在吹捧他。
那时,几乎所有人都觉得,他未来必可为大汉军方领袖,继承和发扬父祖的伟业!
可惜……
浚稽山一战,丧师败亡,五千江夏健儿,埋骨群山。
随后,他的宗族,包括将他抚养、教育长大的老母,以及从小青梅竹马的发妻及子女妻妾乃至于家臣,皆为汉所诛。
李陵永远记得,当宗族被诛的消息传到他耳中时,他撕心裂肺的哭号了整整三天三夜,直至昏厥。
待到醒来,他便提刀将那个据说被误传是他的降将李绪一刀斩杀。
此后十年,尽管他已重新娶妻生子。
但,他还是经常会梦到成纪老家的故里桑梓,梦见老母爱妻,梦见长安故居门口的桃树与李树。
“难道这就是大人常常与我梦中相见的缘故??”李陵忍不住想了起来。
对他来说,这是唯一合理的解释了。
他有子嗣留于长安!
所以,老母与爱妻才会频频出现于他梦中。
他也才会频频梦见桑梓故里,长安旧居。
只是……
捏着书信,李陵却忍不住怀疑起来。
“常惠会不会是在欺瞒我?”想了想,他就笑了起来:“倒不至于,常惠君子,岂会行此小人之径?!”
常惠、苏武被且侯单于扣押,极尽羞辱与折磨之事,却始终不堕志气,别说是他了,便是匈奴人也敬佩不已。
这样的人物,怎会做小人之事?
何况,他这样做的意义又在那里呢?
单纯的想要扰乱他的思维吗?
李陵摇了摇头。
所以……
“吾果有子嗣留于长安……”李陵激动起来:“吾与妻有后存世!”
不孝有三无后为大!
虽然,如今他在匈奴已经重新娶妻生子。
但那终究是在匈奴生下的,且是与匈奴女子所出,是没有继承家族事业的资格的。
唯一能代替他,承袭父祖大业,家族荣光的,只有那个孩子!
那个和他一般的遗腹子!
想到这里,李陵就忍不住的流起泪来。
因为他想到自己。
他同样是遗腹子!
乃父李当户,在他出生前就因病早夭,他是母亲一手拉扯抚养长大的。
而现在……
那个可怜的孩子,却连母亲也没有。
一出生,就孤苦伶仃,甚至可能连父母是谁都不知道。
说不定,会被人欺负。
说不定,会被人嘲笑。
说不定,会被人指着脊梁骨唾骂。
“我儿!我儿!我可怜的儿啊……”李陵低声抽泣起,抱着头蹲了下来。
片刻之后,他擦去眼泪,重新站了起来。
他目光坚定,神色肃穆,捏着手里的书信,对自己发誓:“此战,必不能败!”
“我必须击退汉军!”
是的!
他必须这样做,也必须如此做!
因为,他必须要让自己变得更加有资格,更加有能力,更加有分量!
不然,汉室刘氏,根本不会正眼看他。
独有让自己表现的举足轻重,让自己变得更加有分量,甚至有威胁。
汉室与刘家的天子,才不敢伤害他的儿子。
早在当初得知宗族被诛的事情后,李陵就已经明白了。
这个世界,弱肉强食。
从来都是窃钩者诛窃国者侯!
所以,李陵知道,此战若败,他的价值和分量就会在长安眼里直线下降。
一旦长安天子知晓他有遗腹子在世,恐怕不会顾及他。
只有此战击退,最好是击败那位鹰杨将军。
长安天子才会对他正眼相待。
才会即使知道他的儿子,也不敢伤害,甚至说不定会以国宾的礼仪相待、照顾。
可是……
该怎样,才能达到目的呢?
李陵拿起油灯,走到帐中悬挂的堪舆前。
这是他刚刚绘制好的疏勒国地图,整个疏勒,地方数百里,在他眼中一览无遗。
看着地图,他的眉头紧紧皱起来,因为他知道,必须选择一个战场。
一个对他有利,对汉军不利的战场。
可是,疏勒之大,却极难找到一个合适的地方。
因为,疏勒王国,一路平坦,几乎没有什么山丘,对于骑兵来说,这是最合适的战场。
在这里开战,李陵闭着眼睛都能想到,他麾下那些孱弱的仆从军,会被汉骑玩弄成什么样子?
所以……
常规作战,是一定不行的!
那是找死!
他庞大的大军,会被汉骑充分利用,而他的本部精锐将疲于奔命!
想到这里,李陵的眼中就猛然射出精芒来。
“来人!为我取笔墨来!”李陵大声吩咐。
立时就有人取来笔墨、帛布,送到他面前。
李陵让其掌灯,自己则跪坐下来,挥笔于帛布之上,开始奋笔疾书。
现在……
他唯一能有机会避免失败的办法,只能是使汉军入瓮,逼迫他们放弃那些不利于匈奴的战法。
要做到这一点,就只能赌博!
赌那个鹰杨将军,还要脸!
赌其不敢不接受他李陵以匈奴摄政王发出的挑战!
若成功,那就又是一次城濮之战!
……………………………………
两天后,李陵的书信,通过一个使者,送抵张越面前。
而此时,张越已经率军进入了疏勒王国境内,将军营扎于红河之畔。
张越送走使者,然后就拿着李陵的书信,看了起来。
“匈奴摄政王、坚昆王、右校王、故汉骑都尉李陵顿首再拜鹰杨将军张公讳毅足下:吾闻昔者,孔子欲居九夷,弟子劝曰:陋,如之何?孔子曰:君子居之,何陋之有?诚哉斯言!今吾虽羞为匈奴摄政王,却不敢忘先贤教诲,圣王之道,于是,乃命移风易俗,行君子之治,由是单于孪氏,更为夏氏,右大将须卜氏更为赵氏;左大当户呼衍氏,更为周氏……于是匈奴上下,纷纷易姓改服,中国君子之风,徐徐抚之,仁义诗书之道,渐渐入人心!”
“吾闻之,王者之迹熄而《诗》亡,《诗》亡而后《春秋》作,将军者,董子再传弟子,当代《春秋》之承道者也……”
“十月癸未,阴阳交泰之日,吾率军于红河北岸,若蒙公不弃,吾愿效武王之礼,列阵于彼,不鼓不成列,不重伤,不擒二毛,以君子之战,与公会猎于疏勒……”
张越看着,轻笑起来,然后将此书信交给周围将校传阅。
大家看完,也都是哈哈大笑。
“李少卿在匈奴连脑子都坏掉了吗?”续相如讥笑着:“自襄公之后,周之军礼,尽弃之,由是兵不厌诈耳!”
“况且,李少卿难道没有读过将军的《战争论》吗?”
其他人跟着哈哈大笑起来。
在他们看来,李陵真的是做了一个会被人嘲笑万万年的决定!
现在,距离牧野之战过去了八百年,距离楚宋泓之战也过去了至少五百年,距离城濮之战亦过去了差不多五百年。
李陵却忽然又提起那早被埋葬的周军礼,想玩君子之战?
这不是搞笑吗?
但张越却没有笑,他看着众人,道:“公等的意思,吾知之矣!”
“然而……”张越轻声做出了自己的决定:“吾意应战!”
所有人都是目瞪口呆。
“将军,您何必与李少卿这等背主叛逆之人,讲什么君子之道?”有人立刻高声喊道。
“将军,李少卿匈奴夷狄之主也,春秋曰:自古中国不与夷狄交,此等小人,何必理会?!”更有人跪地劝谏。
张越看着他们,笑道:“公等误会了……吾还没有糊涂到连李少卿的心思与盘算都不知晓的地步……”
这种再简单不过的激将法,张越岂会不知?
“那您为何?”续相如问道。
张越却是答非所问,有些激动的道:“昔者,太伯端委以治吴,犹不革裸发文身之习,秦始皇帝开百越,当今天子以闽越叛乱,迁其民于江淮之间,其时固荐奔狐兔之墟,然而,自左传诸子南下,两载之间,吾闻闽越之土,已声华文物不下内郡,番禹、交趾之城,诗书礼乐之兴不下河洛之土,去岁御史察举,交趾出孝廉三,番禹出孝廉二,天子喜之,于是诏赐左传名士黄公等左庶长之爵,黄金百金!”
“今上遣唐公通夜郎,闭于昆明,原始开拓,不过直羁绊而已,三十年间,西南群夷,隐于天下,而延和元年,关中大旱,西南诸国输芋头等物数百万石于中国,解天子之大患,由是天子乃命太学收系西南诸国学子,三年之间,太学西南学子,数百之众,诸国君臣黎庶皆沐王恩,于是风气渐开而人文渐被,若旋风之被服,吾料百世之后,西南诸国,当如春秋之荆楚,郡县已定,而民皆中国,人文兴盛!”
“吾闻之,殷鉴不远,在夏后之世,宗周天下,仅治地方五千里而已,而今中国,地方何止万里,疆土何止禹贡之图?”
“古之夷狄,今为中国,古之裸人,今被朝服,古之露首,今冠章甫,古之跣跗,今履高舄!”
“诸公!”张越郑重的看着众人:“公等焉知百世之后,今公等所立之地,所见之土,声华文物不如齐楚吴越?又焉知西域诸国,不为中国郡县?”
“吾辈丈夫,受先贤教诲,得先王遗泽,被天子之恩,食国家俸禄,昭昭天命,在吾等之身也!自当暴霜露,斩荆棘,以盘石为沃田,以桀暴为良民,夷坎坷为平均,化不宾为齐民,于是太平之世,方有降临之日,天下大同,才能有窥见之时!”
众人听着,莫名感觉心血澎湃,亢奋不已。
特别是年轻的将官们,只觉得天命昭昭,已然显现在眼前!
是啊!
为什么不呢?
春秋之时,今天的蜀郡,还是巴人的天下,今天的吴越之土,还是‘夷狄是膺,荆舒是惩’的蛮夷之所,中国腹心之患,而东夷所盘踞的齐鲁之地,更是野蛮之乡,君子所畏难之地。
但现在呢?
蜀郡之文治,天下斐然。
而吴越之乡,鱼米之所,齐鲁之地,诗书礼乐兴盛之土,孔子故里所在也。
那么,数百年后,子孙后代再看今日西域漠北之地,若依然是夷狄蛮夷之土,父子同庐之地。
那么,今天在坐的大家,又有何脸面享受子孙香火祭祀?
于是,大部分的年轻将官们,纷纷顿首拜道:“愿从将军!开此西域之土,建此不世之功!”
而剩下的人,自然就被架在了火上。
他们就算再不情愿,也只能跟着拜道:“愿从将军之令,教匈奴夷狄君子之道!”
只是,若是如此,六千汉骑,要在正面列堂堂之阵,以堂堂之师,击破匈奴十万大军,谈何容易呢?
毕竟,就算是十万只猪,躺在那里,汉军一只只砍过去,恐怕也要砍到累死!
何况是十万个人?
其中更有匈奴精锐不下两万之众!
这仗该怎么打?
所有人都看向了作为主帅将主的张越。
第一千一百七十节 疏勒会战(4)
张越看着众人,却没有说作战部署,反而问道:“续将军,我军军粮还可以支撑几日?”
“最多只能再支撑三天了……”续相如低头道:“三日后,姑墨等国送来的军粮就将消耗殆尽……”
汉军自出龟兹,一路西行,全军只携带了三日分量的干粮,一路急行,在七天之中,跨越两千里之地,穿越了姑墨、且末、莎车等十余个西域大小国家的国土,直抵此地。
一路上,军需补给,基本全靠当地国家及其贵族、商贾的捐输。
而为了保证速度,通常征粮只征当天军粮,最多将第二天的军粮与草料也准备上。
正是因此,汉军才能完成这不可思议的进军。
自初七日出塞,十四日便抵达疏勒边境。
而代价自然是作战续航能力被削弱到根本无法进行长期作战的地步!
“三天吗?”张越想了想,下令道:“请续将军去通知各国,务必要在两日内再给我军送来至少一万石军粮,不拘乳、麦稻、牲畜!”
“将军去转告各国贵族、商贾:凡能捐输军粮者,皆案太宗‘输粟捐爵’之策而论功,只需捐输军粮一千石或者牛羊一百头,便必得汉之五大夫爵!”
输粟捐爵乃是汉太宗采纳晁错的建议曾实施过的一个政策。
其具体做法就是允许天下商人、地主、贵族、平民,自主运输粮食至长城边塞。
然后,国家根据其输送的粮食数量,给与不同等级的爵位补偿。
如今,张越旧事重提,拿着这个政策出来诱惑西域各国贵族、商贾。
他相信,应该会很有吸引力,至少凑足一万石各类粮食,应该不难!
而一万石粮食,应该够数日作战之需。
这样,再加上原本的存粮,汉军的作战时间可以延长至少十天。
换而言之,张越根本没打算将战争拖过十月。
他要速战速决!
这也是他答应李陵要求的缘故若是常规作战,匈奴十万大军分散在疏勒、莎车甚至大宛境内。
汉军或许能败李陵,但却很难胜之!
而在冷兵器时代的战争,击败敌人,将其击溃,其实远算不上胜利。
具体可以参考楚汉彭城之战。
高帝输的连裤子都当掉了!
甚至差点把自己小命都在里面了,然而,待其脱困,不过数月就又是一条好汉。
原因其实很简单冷兵器时代的军队,没有什么大规模杀伤性武器。
士兵们的作战意志大部分也都很薄弱,打不过就跑。
通常情况下,一次会战,战胜方的斩首能达到敌军总兵力的一成就已经是辉煌胜利了。
毕竟,不是谁都是白起、霍去病。
不打则已,一打就盯着消灭对方有生力量,寻求大迂回、大包围,天天想着将敌军包饺子。
但大部分人没有那个能力,也缺乏那样的野心。
所以,在事实上,彭城之战,项羽赢是赢了。
但汉军主力,也都跑的差不多了。
高帝刘邦回去重新收拢一下溃兵,哗啦啦就又拉起了一支军队。
而游牧民族就更夸张了。
上次乌孙人被李陵按在药杀水摩擦,昆莫狼狈奔逃,勉强捡回一条命。
但是……
乌孙人到底损失了多少?
能有一成吗?
对于游牧民族而言,打不过就跑,从来不丢人。
留下性命,保存性命,是他们天生就会的事情。
在事实上,自卫青霍去病后,汉与匈奴大小会战上千次,汉军赢下了其中起码七成的战斗。
然而,以张越所知,所有战斗的斩首数与斩获加起来,也没有超过霍去病的生涯斩首记录,直到张越去岁击破漠北王庭,才堪堪破了霍去病的记录。
如今,情况也是一般。
面对李陵兵团,汉军击破可以,但想要消灭却是异想天开!
送走续相如,张越命人将制作好的疏勒沙盘抬来。然后他站到沙盘前,召集众将,道:“下面,吾与诸公商议作战之事!”
他看着沙盘上显现的战场,拿着一根特制的指挥棒,指向红河上游,李陵约定之地,对众人道:“此战,我有八字,送与诸公……”
“只打仆从,不碰匈奴!”
众人听着,都不懂张越的意思。
战场上还能选择打谁不打谁?
张越看着众人,解释道:“公等放心,比起吾等,李陵比谁都要宝爱他的本部精锐!”
对张越来说,汉军是他的同袍,是战友。
而对李陵而言,他的本部精锐,是他争权夺利的工具,是实现他野心的依凭。
他怎么舍得让其本部精锐来与汉军硬碰硬呢?
若是那样的话,他岂会提议什么君子之战,还不擒二毛、不重伤?
那不搞笑吗?
在提议的那一刻起,张越就已经笃定,李陵的本部绝对不会在正面战场上直樱汉军锋芒!
打头阵和送死的,一定是他的仆从军和炮灰们!
除非汉军出现败势,不然,李陵的本部就绝不会动。
张越甚至还猜测,就算是其大军战败,仆从军和炮灰们被打的崩溃,李陵的本部主力也不会出动。
因为,李陵现在手里的那几个本部万骑,就像晚清李鸿章手里的北洋舰队一样。
那不是用来对付汉军的!
而是用来镇压异己,打击政敌的。
李鸿章能保船避战,李陵同样可以保兵避战!
说不定,在战场上,一旦出现颓势,第一个跑的就是李陵的本部!
当然了,也不排除李陵脑子坏掉了,非要和汉军死磕。
但那样的可能性,几乎为零!
张越看着众人,道:“诸公,请务必牢记,此战,从李少卿约战之时,就已非寻常意义上的战争了……”
“这不是一场为了争夺地方,消灭敌人的战争,甚至不是一场通常意义上的军事活动!”
“无论是对我军,还是对匈奴,都是如此!”
“这是一场基于正治,而非军事的战争!”
“从一开始,就是如此!”张越指着自己的脑子说道:“所以,公等请放下军人的思维,改以官员、朝臣的思维,考虑此事!”
“我军此战的战略,非是杀死多少敌人,更非是缴获多少大纛,而是向天下,向整个世界,向所有人!”
“无论他是匈奴人、疏勒人、大宛人、乌孙人,还是康居人、月氏人,展示我大汉王师的煌煌之威,展示我大汉天朝上国的王者之风!”
“使天下人,无论他是谁,都知道这世界,这天下,凡日月所照,星辰所经,皆为天子之土,天子之臣!”
“此战便是要确立这个基础事实,并让天下人皆知此事!”
“简单的来说,这一战的目的,便是打出一个百年无胡人敢轻汉,不敢弯弓抱怨!”
“便是要令全世界皆知,汉最贵,其他次之!”
“所以,此乃正治任务,百年大业,千年之基!”张越严肃的问道:“公等可明白了?!”
………………………………
疏勒城。
汉军使者来的非常快,李陵使者刚刚回来复命不过三个时辰,举着节旄的汉使就带着那位鹰杨将军的答复回来了。
李陵拆开书信,看了一遍,脸色就变得相当尴尬。
因为,他发现,那位鹰杨将军的用词,真的是很不客气!
甚至可以说,将他李少卿的脸皮给撕碎了。
“汉英候、鹰杨将军,凉州刺史,钦命持节使者张子重,顿首再拜李公讳陵足下:幸甚!幸甚!吾闻明公,勇冠三军,智比孙吴,才为世出,故弃燕雀之志,以鸿鹄而高翔,因机变化,于是夺匈奴之权而自用,取孪氏而代之……”
只是这抬头的一段,就看的李陵面红耳赤,心悸胆焦。
因为,这些文字,单独看好像是在吹捧他。
然而实则,所有文字联系在一起,却是**裸的讽刺、嘲讽,从人格、道德、品行的角度,将他李少卿嘲弄的体无完肤。
弃燕雀之志,以鸿鹄而高翔?这不就是在说他叛国投敌的事情?
其后的因机变化……更是直接点名了他的野心。
将他的作为,**裸的挑明了你别在我面前装x,你就是一个野心勃勃的野心家,一个背主投敌,然后再叛主自立,欺负人家孤儿寡母的小人。
李陵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继续看下去。
“夫以尹稚斜之强,三败于汉,丧师二十万,忧困而亡,以狐鹿姑之明,困亡于漠北,身死而国分,故知霜露所均,不育异类,姬汉之邦,无取杂种!”
“今昭昭天命,乃在于汉,天嘉祥瑞,亩产七石,圣王之政,泽被苍生!幸甚明公,犹知君子之道,心念先王之教,明公之邀,某敢不从之?”
“必于十月癸未,阴阳交泰之日,率汉骑六千,与公会猎于红河北岸!其时,必如明公之约,申以君子之道,用中**礼,吾当亲被甲胄,亲持斧钺,致师于万军之前!”
将信读完,李陵长叹一声,心情既轻松又沉重。
良久,他叹道:“吾今日始知,吾之罪孽,竟重于斯!”
书信之中的那一句‘霜露所均,不育异类;姬汉之邦,不取杂种’,让他尤其感慨、心悸、震动!
因为,如今的世界,现在的汉家,就是这样的一个态度。
无论古文、今文,不分儒法,黄老……
所有人都认定了这个事实。
天下之间,诸夏最贵,其他皆禽兽而已。
易曰:上九,王用出征,无咎。
诗云:夷狄是膺,荆舒是惩!
春秋曰:夷狄无亲而贪,不如伐之,又曰:德以柔中国,刑以威四夷!
左传干脆直接点明:戎,禽兽也,获戎失华,无乃不可乎?
简单的翻译就是:你们这些两条腿走路的禽兽蛮子,莫挨我高贵诸夏贵胄!
思想有多远,麻烦你们滚多远!
若不想滚那就去死!
如果你们既不想滚,又不肯去死,那就是为难我中国君子,只好伐之、刑之、屠之!
而这些,是李陵曾经无比认同,且至今依然根深蒂固于灵魂骨髓的思想。
只不过从前,被他以种种方式遮掩、隐藏了起来。
如今,却被那一句‘霜露所均,不育异类;姬汉之邦,不去杂种’所唤醒。
他颤抖着放下书信,努力的深呼吸,让自己的心绪安定下来。
“夷狄入中国则中国之,中国入夷狄则夷狄之……”他反复的在嘴里和心中念诵着这一句孔子的教训,才终于将心绪安定下来。
李陵紧紧的握住拳头,在心中发誓:“昔泰伯入吴,不失中国祭祀;萁子东亡,仍为诸夏君子……吾之大业若成,百世之后,何愁天下不尊?!”
只要他能继续下去,继续掌握大权,拥有西域,甚至漠北。
那么,今日世人之不解、唾骂与指责,不过是过眼云烟罢了。
未来史书之上,春秋之录,必有颂词!
毕竟,他现在已经是西域匈奴的实际统治者。
早已深知,窃钩者诛窃国者侯的道理。
只要事业做得足够大,那么黑点再多,黑料再多,也不愁没人替他洗白。
甚至,只要分量足够大。
连汉朝君王,也要对他服软,也要拉拢他。
就像匈奴的孪氏,哪怕战败亡国,长安也会封一个安乐侯,以国宾处之。
而一般的匈奴贵族,一旦被俘,除了为奴为婢,就只剩下一条死路。
想着这些,李陵终于从开始的阴霾与抑郁之中走了出来,重新变得自信满满。
他看向左右,下令道:“立刻擂鼓聚将,召集所有西域国君并大宛将官!”
于是,隆隆鼓声在疏勒城城头响起,随之有十余名武士吹响了放置在城头的号角。
呜呜呜呜……
牛角声震动天地。
疏勒城内外,无数人听到这声音,纷纷侧目。
“摄政王聚将!”西域各国君王闻声,纷纷明了,于是目光闪烁着,互相打量,然后才纷纷向着疏勒城中的王宫而去。
“主人聚将了!”大宛降将们却是兴奋莫名,摩拳擦掌,纷纷聚拢着,排着队兴奋的朝着王宫而去。
对这些人来说,他们现在迫切的想要向他们的主子证明自己的价值。
没办法,倘若他们不能证明自己的价值,那么,主人随时可能让别人来取代他们。
所以,自古以来,二鬼子总比鬼子更凶狠!
第一千一百七十一节 疏勒会战(5)
汉匈约战的消息,立刻就随着汉匈双方军中的各色人等,向着整个世界传播。
早就盯着汉匈战场的乌孙人反应最快。
十七日,乌孙小昆莫泥靡便亲率三百轻骑,抵达汉军大营。
他来的目的,自然是观战。
当然,嘴上,他还是用着‘助战’的借口。
到得汉军大营,他才发现,汉军真的只打算用六千汉骑就直面十万匈奴大军!
虽然,他心里面明白,匈奴的所谓十万大军,水分到底有多大?
但那终究也是十万大军!
哪怕是其中大多数是杂牌、炮灰,却也不是等闲可以料理得了的。
更不提,还有起码两万真匈奴精锐坐镇其中。
哪怕汉军再强,恐怕也难以在匈奴大军面前讨得什么便宜吧?
所以,入了汉军大营,泥靡便去找了他平素交好、结识的‘朋友’们打探虚实。
如续相如、常惠,他都一一登门拜访。
只是,大战当前,续相如等人实在没有精力来与这位乌孙小昆莫虚与委蛇,所以,他能打探到的消息不多。
只是知道,此番大战,汉军上下信心十足。
上至都尉将军,下至军候屯长,都对匈奴人轻蔑的很。
续相如甚至对泥靡夸下海口:“十万北虏,于我鹰扬虎贲之前,不过草鸡瓦狗而已!昆莫且待些时日,便知分晓!”
泥靡想问细节,续相如却又顾左右而言他。
他有心想去请教那位汉朝的鹰杨将军,事到临头却又没了胆量。
只好将这些疑问埋在心中,在汉军大营之中,仔细观察和打量起这支汉军。
经过数日观察,泥靡终于发现了些异常!
这支汉军,与他曾见过的任何一支汉军都不相同!
他们行起坐卧,皆有定法。
仿佛一个模子刻出来一般,站是一个姿势,坐是一个姿势,就连吃饭、洗沐都有定法。
必是排队而入,定时而出。
而且不拘士兵还是军官,皆是如此。
泥靡就亲自看到了那些警戒、站岗的卫兵,如同雕塑一样,矗立在半夜的寒风之中,一动不动,站至天明,直到有接替的士兵来到,机械般的交接岗位,然后排队返回军营休息。
这让他震撼莫名!
乌孙国中的军队,那里有这样的纪律性?
此外,最让泥靡震动的,就是这支汉军的身体素质了!
几乎每一个他见过的汉军,无论是士兵,还是军官,皆是身高体壮,强劲勇武之士。
他们如同铁塔一般的身材,让泥靡精心挑选带来的三百乌孙精骑,相形见绌。
与这些汉军相比,他的乌孙精兵,犹如侏儒一样。
“汉之强,确实有些门道……但若仅凭此,就想击败匈奴十万大军,恐怕是异想天开了……”泥靡在心里想着。
匈奴现在屯于疏勒的那支大军,是如今整个西域地区,最强大的力量。
也是西域匈奴仗之镇压西域三十六国,统治天山南北的依凭。
换而言之,这支大军若是被汉军败于此地。
那么,整个西域的秩序就要重新洗牌。
而乌孙必定成为这乱局的最大获益人。
故此,泥靡才亲自赶来,一则是开拓眼界,想要亲眼见见天下无敌的汉骑的威势,好给将来的执政定下基础,二则是想要尽量促使汉军击败匈奴,为他乌孙火中取粟。
但,目前来看,泥靡深深的怀疑这一战汉军的前景。
………………………………
盯着疏勒会战的,自然不止乌孙。
事实上,整个西域都在注视着这一战。
汉骑六千,直面匈奴十万大军。
此战,汉若胜,那么傻子都知道,自己得换主子了。
于是,一时间疏勒以南的丝绸之路,竟然热闹了起来。
趁着匈奴人主力不在,监管不力。
莎车、且末、精绝、焉奢、危须,甚至是车师、蒲类诸国的贵族们,悄悄的凑齐了一支支名为‘纳贡使’的队伍,前往渠犁城。
他们携带着的本国的特产。
譬如危须的美玉、车师的橐他、莎车的葡萄、精绝的鸿鹄等物,皆是他们国中的精品。
这些人来到渠犁城,递上国书,献上贡品,口口声声说是奉国君之命,欲往长安朝贡圣天子,以尽外臣本分。
但实则,王莽知道,这些家伙是来提前踩点的。
什么朝贡长安天子,尽外臣本分?
不过是一个名义罢了,他们真正想见的是他们曾经送去长安,被安置于大鸿胪的质子们!
一旦疏勒会战,汉军胜出,王莽敢保证,这些使者在长安的使命马上就会变成哭求圣天子主持公道,请求王师驱逐匈奴,拨乱反正。
然后自是请求迎立质子归国。
同样,王莽清楚,恐怕这些使者背后之人同样派了人,前去疏勒的匈奴大营表忠心了。
这是墙头草们的天赋技能。
作为西域都护府都护,王莽自是在出发前就已经得到了天子的指示,对于这些人皆是来者不拒,统统送往长安。
局内之人忙着站队、两边下注。
域外之人,同样无比关注这这次大战。
其中,最关心的,莫过于康居人了。
两月前,康居惨败药杀水,派去协助乌孙的骑兵,仅数百得脱,余者尽数化为匈奴刀下亡魂,其尸体被匈奴人用木桩子沿着药杀水一路叉到了康居边境。
此战之后,康居上下惊骇莫名。
其国主药奴闻讯,吓得立刻连夜率部迁徙数百里,直到发现匈奴人没有追杀过来,才长出一口气。
到后来,康居人见到了那些沿着药杀水一路叉到自己家门口的木桩。
他们更是吓得连话都不敢说。
匈奴,在康居人眼中的形象一下子就变得高大起来。
信奉拜火教的底层认为,匈奴乃是他们信仰之中的恶神在人间的眷属,注定将要毁灭世界,令世界重回混沌、虚空。
错非如此,匈奴怎会如此强大?如此野蛮?如此血腥?
而在信仰佛教的高层眼中,匈奴也变成了阿修罗天魔一类的佛敌。
于是,下层们吓得天天向阿胡拉祷告,祈求这位善神派遣救主下世,将他们拯救出来。
而上层的贵族们,则天天在寺庙之中向着佛陀祷告,祈祷着佛陀显灵,保佑他们免遭匈奴的侵害。
至于再去和匈奴人一较高低?
无论是贵族,还是下层的牧民、奴隶们,却是死都不肯了。
开什么玩笑?
匈奴那是佛敌/恶神级别的存在,他们这样的凡人,哪里能是对手?
于是,在康居高层之中,忽然出现了一种声音:匈奴如此强大,我们要不要追随?要不要学习?
其中,尤以康居王的几个儿子,包括其世子阿哈玛最为突出。
阿哈玛主张,派遣使者,向匈奴纳贡,并迎娶匈奴公主回国。
如此,一则花钱消灾,二则能使康居强盛起来。
本来,这个事情差不多已经定下来了。
但,就在此时,汉匈大战的消息,传到康居。
康居人在惊愕之中,忽然发现,世界上竟然有一个国家,竟能压着他们眼里的阿修罗/恶神眷属,摩擦数十年?!
而且,据说这个国家赢得了与匈奴的绝大多数战斗的胜利!
于是,底层的民众沸腾起来。
在他们看来,这不就是他们信仰的善神全知全能的造物者,一切时空与宇宙的主宰,智慧、光明与秩序的化身伟大的阿胡拉与那邪恶的恶神,地狱的主宰,一切野蛮与黑暗恐怖的主人安哥拉之间斗争的故事翻版吗?
于是,康居底层百姓,莫名的对远方从未知晓的汉朝起了好感。
但,这种好感廉价的很。
因为,在事实上,拜火教的信众们,对于善神与恶神态度都是一样的。
谁强自然崇拜谁?
拜火教的祭祀们,更是趁着这个机会,大力宣扬善恶二元论,狠狠的借着热点,巩固信仰根基。
而在康居高层,特别是统治集团,情况随着汉匈大战有了变化。
康居王的幼子葛伦等人团结起来,反对阿哈玛的主张。
他们建议要学就向最强的人学习?
而谁最强呢?
当然要看真功夫!
那就是这次大战,谁赢了,康居就派人去向谁臣服。
祈求最强者的庇护,甚至借其之势,摆脱月氏人的钳制!
葛伦等人的意见,一提出就占了上风。
阿哈玛等人就算再不愿,也只能接受其的意见。
不过,阿哈玛等人哪里肯叫自己的政敌得势呢?
于是,他们又秘密派出使者,前往月氏的薄知城,将此事告知月氏人,希冀于借月氏的刀,来铲除异己。
可惜,月氏人现在哪里还有胆子东来?
自贵山陷落的消息传到沩水后,月氏五部,纷纷开始向西收缩。
类似贵霜这种与大宛隔着葱岭的部族,更是将目光对准了宾,他们打算向恒河进军,想要远远逃离匈奴的影响范围。
自然,他们现在的精力也全部都放在了汉匈大战之上。
数不清的月氏人,伪装成商旅,悄悄东来,想在第一时间知晓汉匈大战的结果。
而当他们得知,汉军只得六千的时候。
已经有月氏翕候,将其大纛西移。
惹不起,月氏人躲得起!
…………………………
除了西方的域外之人。
在北方。
漠北的各位单于,自然也都接到了西域匈奴与汉军对峙的情报。
“李陵虽然是个祸害啊!”有着漠北须卜氏、兰氏、呼衍氏支持的安糜单于立于匈河河畔,扬鞭道:“不过,此刻却是不能不帮一把!”
“若西域有失,我等便是大匈奴的千古罪人!”
“派人去通知屠耆与奢离,告知他们西域之事吧!”
“如何决断,那就是他们的事情了!”
“大单于,您这样做,会不会放虎归山?”有人不解的问道。
安糜单于笑道:“丁零王留在漠北,已经没有什么用处了!”
过去一年多的混战,各方大打出手,而卫律为了南下与李陵汇合,更是多次出击,但被安糜等方死死按在了余吾水河谷一带,颜山、燕然山中。
其力量也在战争中被削去许多。
全盛时期,卫律麾下可能有数万部众,精骑两万多,但现在可能只有一万多骑兵,最多四万部众了。
若是没有西域的战事,安糜自不会让卫律逃脱困境。
但如今,西域大战,汉军磨刀霍霍,那位蚩尤将军更是亲自率军!
当初,其带数千之众,就横扫漠北的威势,安糜可不敢忘记。
安糜很清楚,若西域为汉所有,那么,他们在漠北打生打死的一切就都没有了意义!
没有西域的匈奴,会被汉朝困死、饿死、渴死在这漠北的寒苦之地。
所以,必须抬手援助一下。
当然了,卫律不是他同意就可以离开目前的困境的。
卫律的大军与部众,想要顺利南下,穿越余吾水、匈河,从私渠比海回到西域,还需要屠耆与奢离的放手。
不过,这与他有什么关系呢?
能做到这一步,安糜觉得自己已经是胸襟开阔,有冒顿、老上两位大单于的胸怀了!
…………………………
“李陵还是有能力的!”占据着赵信城的屠耆单于道:“可惜,不能为我所用,终是个祸害!”
“但如今,却不能不帮他一把……毕竟,我大匈奴本是一体,派人去将此事通知丁零王,若丁零王愿意,本单于准许他率他的万骑离开漠北,回西域去支援坚昆王!”
“大单于若安糜与奢离不同意呢?”有人问道。
“那就不管本单于的事情了!”屠耆笑着道:“本单于出于公心,准其南下,已是念及匈奴一体,不愿汉朝蛮子得逞!”
“若安糜与奢离这个伪单于不同意,还要刁难丁零王,那么,本单于正好叫所有的引弓之民都知晓,谁才是真正的大匈奴之主!”
现在,漠北乱战,自李陵被逼退后,屠耆已经渐渐的占着上风,压着那占着龙城的奢离。
不过,那奢离见势不妙,就和匈河的安糜眉来眼去,勾结在一起,让他难受的紧。
如今,有了西域为借口,屠耆正好寻机停战,好喘息一波,顺便离间安糜、奢离,打破两者的联盟,同时示好西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