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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要离刺荆轲     我要做门阀txt下载     我要做门阀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千两百七十六节 黄金最强大(2)

    “诸君莫急……”张越笑呵呵的扶起刘胥,又对诸位宗室抬了抬手:“等过些时日,辛校尉回朝述职时,再论此事不迟!”老刘家是最懂得‘识时务者为俊杰’这句话的。

    特别是东南诸侯王们,用血做了榜样后,剩下的全部都接受现实了。

    兴复汉室,扶保天子?

    士大夫们里或许还有人有这样的念头。

    但刘家宗室诸侯们,真的没有!

    他们现在小日子过的不错,即使是远支的宗室,现在也在太学里上学,每个月还有些钱拿。

    若是直系的诸侯王子孙,更是起码都捞到了一个封君,只要躺着就可以数钱。

    孝景和孝明的子孙,更是最少都有一个列侯的爵位,在西域有一个封国。

    小日子过的如此潇洒,傻子才会把脑袋拴在裤腰带上去做反对丞相的事情。

    便是有士大夫,拿着高帝、孝文、孝景、孝明四代天子的事迹和这些人讲,想要鼓动他们,也只会得到一句话:“丞相现在不是还没有篡国吗?”

    “等丞相篡国了,吾再想想怎么办吧!”

    至于刘胥、刘旦这样的孝明之子,比其他人还过分。

    刘旦,沉迷于天文、数学。

    这位燕王在燕蓟忙着筹备燕蓟明算学院和天文院,根本没空搭理外人,也不想搭理朝政。

    他甚至连自己封国的收入都拿出来,支持燕蓟明算学院与天文学院的建设。

    刘胥就更夸张了,这位朝鲜王,目前是汉室诸王之中,最有钱的人。

    他和他的儿子们,控制了从朝鲜直至日本列岛的所有陆地、海域,拥有着上万名熟练的水手。

    如今,除了北海楼船将军和都督府外,这位朝鲜王与他的儿子们,就是汉室最大的油脂供应商。

    仅仅去年,朝鲜王刘胥就卖掉了价值数万万的鲸脂。

    如今,长安、雒阳等大城市的市民、官员照明用的油脂,基本都是买的刘胥的鲸脂。

    所以,刘家其实现在和张越是绑到一起了。

    特别是在现在,有身毒这块饵在的时候。

    整个刘氏宗室,上上下下,除了小皇帝和他娘外,几乎所有人都是站在张越这边的。

    如今,听到张越的保证,又看到那城楼下,不断的被人运来,并倾倒到高台上的金银珠宝。

    老刘家的宗室们,都只觉得血脉偾张,难以自抑。

    便听张越又道:“不过,诸君倒是可以在这些日子里,开始行动起来,招募勇士,准备鞍马……身毒虽弱,到底也需要人弹压!”

    “丞相说的是!”刘胥兴奋的道:“寡人这就写信回国,命国相和国尉,召集乡兵,随时待命!”

    朝鲜,过去是刘胥的宝贝。

    但如今,在身毒的黄金刺激下,刘胥眼中的朝鲜,已经成为了一个到处是缺点的破地方。

    又冷又穷,而且偏僻,地方上的生番野人,也被他抓的差不多了,没什么刺激了。

    反倒是那身毒……

    作为诸侯王,刘胥的消息来源比较多。

    所以,他知道,身毒地方广大,丛林、平原、河流繁多,降雨更多。

    最重要的是——身毒的滨海,终年不冻。

    不似朝鲜,一年里有四五个月不能出海。

    若将他的封国与舰队,移过去……

    哦呵呵……

    大汉朝鲜王,仿佛已经看到了自己躺在由黄金铺成的床铺上,看着那身毒奴在他的大军皮鞭下,为他劳作、耕耘、驱使的场面。

    这简直是……

    太爽了!

    ………………………………

    城楼下,一箱箱的金银珠宝,不断倾倒。

    慢慢的,北阙城下的广场正中,便磊起了一座黄金、白银、宝玉组成的小山。

    而且,这座小山的高度与宽度不断增加。

    以至于,没多久,就连在外围围观的百姓,也能远远的看到那城楼下的珠光宝气。

    无数长安士民,特别是长安的游侠们,哈喇子不断的流了起来。

    “这身毒,也太富裕了吧!”有游侠惊叹着:“这许多的宝贝,怕是比少府府库里的金银还多呢!”

    “看那些白银,起码有好几万斤了吧!”

    “肯定有啊!”在这游侠旁边,他的大哥,如今长安城里最有名的游侠郑庄,激动无比的挥舞着手臂

    白银在如今,可比黄金有价值的多了。

    因为中国白银产量自古就远远不如黄金。

    自然,白银的价值也远比黄金高。

    只是,白银这种贵金属很少流通,一般都是作为装饰品和饰物这样的奢侈品出现在达官贵人的家里。

    民间的百姓,连见都没有见过。

    也就是近些年,丞相命少府铸造了一批白银钱币,这才为市井百姓所知。

    “大郎,带俺们去身毒吧!”那游侠忽然抓住郑庄的手臂,激动的请求了起来:“那是封妻荫子,发家致富之地啊!”

    自永始改元后,长安城的游侠就换了好几茬了。

    长安游侠的生态,更是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现如今,长安城里的游侠儿们,已经很少再和过去一般,好勇斗狠,触犯法律,甚至以犯法为荣。

    因为,如今的京兆尹和廷尉,都是心狠手辣的主。

    特别是廷尉卿马邑候丙吉,对于任何的当街斗狠导致的伤人乃至于杀人案件,都抱着‘宁肯错杀三千,不可放过一个’的态度。

    从永始二年到今天,这位廷尉卿,一共在长安和京畿发动了十三次所谓的‘严打’。

    在‘严打’中,只要是游侠犯法,一律视为对抗丞相国策,破坏京畿安定,廷尉对此的政策是:从严从快从重。

    历次严打中,只要是撞到廷尉手里的游侠,都没有好下场。

    长安城外的绞刑架上,曾有一年,挂了三百多个游侠的尸体!

    面对这种情况,长安城里的游侠,当然不敢高调,更不敢和过去一样随意的在公开场合,拔刀相向了。

    他们有问题,都是私下找个地方解决。

    以至于在长安城,现在敢在公开场合拔刀的人,基本都是太学生。

    也只有这些天之骄子,才敢明目张胆的拔械相斗!

    故而,现在,长安城里的游侠们,哪怕混的再好,社会地位也不会有任何提升。

    像过去那样,有名的游侠,可以与九卿谈笑风生,在三公面前也能有个位子的故事,已经再也不可能发生和出现了。

    游侠这个群体里,也再出不了郭解、朱家这样的人物。

    所以,现在长安城的游侠们,只要混出点名声的,没有人不想着转型。

    只要有机会,攀附上一个大人物,这些人马上就会舍弃一切,跟随那人,前往西域或者别的什么地方。

    只为挣下功名,光宗耀祖。

    说起来,郑庄能有今天的地位。

    不是因为他有多厉害,只是因为比他厉害的,都找了关系,带着他的兄弟们,离开了长安,远赴西域、交趾、日南。

    而那些人中,有些已经功成名就。

    甚至成为了一个传奇!

    譬如,朝鲜王刘胥的麾下,就有一位楼船都尉,过去就是这长安城的游侠头子。

    如今,其已官居都尉,拜为扶桑都督府的都督,协助朝鲜王,为那四位大汉宗室,处置扶桑列岛大小事务。

    想着前辈们的事迹,郑庄也激动起来,亢奋起来。

    他点点头,道:“这是自然!”

    “身毒之发现,恐怕将是千年未有之大变!”

    “将比当年孝明皇帝发现和开拓西域,还要重大!”

    如今的长安与旧年相比,有一个事情没有变。

    那就是八卦党们的巨大能量与威力。

    自从楼船进抵身毒后,长安大街小巷就没少传各种说法。

    在这些传言里,身毒的地方、地理与人口、民俗,都说的有鼻子有眼睛。

    若传说无误,那身毒之土,恐怕不亚中国之大。

    而且,其地多平原、河流,水土肥沃,产出丰富。

    在传说中,当地的人,只要将种子撒下去,就可以等着收获。

    故而,楼船校尉辛庆忌,不过破其一国一城之地,就缴获这许多的财富。

    而如此广大又远离神州的地方,中国如要服之。

    恐怕,唯一的办法,就是重行宗周的分封之制!

    甚至和丞相曾透露过的殖民、拓垦之策一般。

    对一些王师未能照顾和涉及的偏远或者山区,交给一些有能力、有意愿的贵族、商贾甚至是个人。

    由这些人,率领乡兵或者雇佣、组织、招募的勇士前去开拓。

    打下来的地方,朝堂予以承认,并进行册封。

    而其治权、税收、徭役,皆由打下来的人处置——他们只需要完成朝堂每年定下的税额就可以世世代代,子子孙孙,永远统治当地。

    而这个政策,对郑庄这样没有根基,缺乏关系的人而言,却是一条出路。

    现在,亲眼看到了那堆积如山的金山银山。

    郑庄终于下定决心!

    “汝去通知其他人,今夜在我家议事!”郑庄拉着那个小弟嘱咐着:“再打几坛酒,买上十来斤肉……”

    “诺!”小弟闻言,立刻兴高采烈的应了一声。

    郑庄则握紧了拳头,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大丈夫,必当提三尺剑,以建不世之功!”

    “身毒,等着,吾来也!”

    但郑庄根本想不到,就在他兴奋满满的满怀壮志时。

    就在他的身后,北阙御街之侧的一个阁楼上。

    一位身穿着金贵的纯白狐裘大衣,腰间配着一柄镶嵌着无数宝石与美玉的宝剑的年轻人,也在目不转睛的看着那堆积在广场上的金山银山。

    而在他身侧,则是和他年纪相差不大的七八个锦衣贵人。

    “吾昨日,去拜见了老师……”年轻人轻声吐露出话语。

    他一开口,所有人的神色全部变了。

    “丞相怎么说?”一个脸上长着一颗黑痣的男子立刻凑上前来问道。

    “老师言及,吾等工商之家,为国为民,忧苦有年,故而也当有所照顾……”

    “尤其是这身毒之事……吾等将享有与宗室一般的权益……”

    此言一出,所有人都笑的满脸灿烂,无比阳光。

    “丞相大德,丞相大德!”

    然后他们又纷纷对那位年轻人拱手而拜:“此番,真是对亏了袁公啊!”

    “是啊,是啊,错非袁公,常常在丞相面前,为吾等进言、美言、转圜,吾等哪里有今天?”

    这年轻人,正是当今的大汉工商界钜子袁氏的嫡子,当朝丞相的大弟子。

    茂陵袁氏这些年来,背靠着丞相的羽翼,风光无比。

    如今更是俨然成为了汉室工商大贾的代言人。

    有关商贾的政策调整与税收变化,袁家都会得到邀请,参与其中。

    虽然是做了许多让大贾们咬牙切齿的事情。

    但也帮着他们争取了许多权益和保障。

    特别是去年,《工商发展法案》在经过数年的讨论与修改后,终于从宣室殿上通过。

    而这部汉室第一部直接规范和定义工商业特别是那些拥有大作坊、大工场的商贾地位、权益与义务的法案,开明宗义的第一条便是:市民工商,皆国之石也,天下之基,吾民也!

    这一句话,将商人在法律上,第一次定义为人民。

    而在如今这个‘天听自我,天视自我民视’的时代,在这个丞相与天下人共治天下的时代。

    工商之人,被纳入‘人民’的定义,等于将所有从事工商的人的社会地位提高,同时给与他们法律上的保护。

    据说,这一条,便是袁常在他老师面前,竭尽全力争取到的。

    所以,哪怕那部法案中,对工商业做出了种种约束,特别是在纳税和用工方面,做出了要求。

    但,有了那一句话后,很多人都能接受。

    袁常也因此,成为了许多大商贾眼中的恩公,成为了许多年轻人眼中的楷模。

    如今,袁常又帮着大家,在丞相面前,争取到了未来开拓身毒的权益。

    这让大家,真的是感激无比!

    但袁常却是忽然一笑,转口道:“只是,老师担忧我等,力孤而弱,为他人所利用,甚至落入他人算计之中,以至自相残杀……”

    “故老师命我,由我袁家牵头,与诸位昆仲之家,盟为会社,各出股本,同心经营、运作,然后按股分利……”

    “君等以为然否?”

    众人一听,先是一楞,然后立刻纷纷拜道:“丞相之命,吾等岂敢不从?”

    只要有钱赚就好!

    只要准许他们在那开拓身毒的利益里分一杯羹就行!

    其他的事情,都可以不计较!

    特别是,眼前的金山银山就在眼前的情况下,没有人愿意缺席,更无人敢违抗来自那位丞相的意志。

    只是……

    那会社之盟,是个什么章法?

    众人看向袁常,袁常呵呵一笑,就从怀里取出了早就准备好的一本一小册子,递给众人:“此老师所立规章、文法,公等可自看之……”

第一千两百七十七节 挫折

    数万里外的身毒腹地。大魏右皇帝的行在南陵(华氏城)。

    卫律和往常一样,骑着马,带着数以千计的大魏骑兵,结束了为期三个月的冬猎,回到了这座古城之中。

    “陛下,您回来了……”一个拖着长裙,身材粗矮的女子,来到卫律面前躬身行礼:“大将军他们已经在皇宫等候了!”

    “嗯!”卫律跳下马,尽管他已经五十余岁,头发也开始发白,但身体依旧矫健,动作依然灵活,甚至依然能拉得开硬弓强弩。

    他扶起面前的女子,道:“辛苦皇后了!”

    这女人,就是他现在的妻子,给他生了四个儿子的功臣,来自过去匈奴的贵种,四大氏族之一的呼衍氏!

    不过,如今,在大魏,再也没有什么孪鞮氏和四大氏族了。

    当年在大梁城中(蓝市城),卫律和李陵除了废黜了那个小单于外,同时废黜了四大氏族。

    在绝对的力量面前,曾经威震匈奴,让单于都忌惮的四大氏族,除了低头外,没有其他任何反抗的办法。

    于是,他们只能按照李陵与卫律的命令,解散了各自的军队,交还了大权。

    就连姓氏,也全部被强迫改了过来。

    李陵命令,过去的须卜氏与兰氏,全部要改姓司马氏。

    还要奉已故的汉太史令司马谈为祖,以已故的汉太史令司马迁为伯。

    这当然是大魏左皇帝,在听说了老友当年为了他,而身受腐刑,将要亡嗣的事情后,做出来的补偿。

    卫律索性也有样学样。

    他命令呼衍氏和丘林氏,改萧姓,以汉瓒候萧何为祖。

    命令这些人必须和汉朝的萧丞相家族一样,世世代代的保护和拱卫卫家的富贵和权势。

    当然,作为交换。

    他规定,自己的皇后以及子孙的皇后与太子,必须是出自萧氏。

    如此一来,大魏右皇帝就和萧氏牢牢的绑定到了一起,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而卫律也因此,得到了一个庞大的贵族阶级的支持。

    靠着和萧氏的联合,卫律得以有效的控制和统治所有被他征服的地区。

    不过,卫律当然也担心,自己死后,外戚难制。

    于是,这些年来,他又推出了名为‘抬举’的制度。

    所有大魏的士兵、官员,甚至奴隶,只要功劳出众,就可以被‘抬举’,赐姓萧甚至卫,列入宗谱登记,享有萧氏或者卫氏的权力、待遇、地位。

    这是卫律从身毒这边独有的所谓‘种姓’制度上结合实际改良过来的。

    如此一来,经过他的改革,萧氏和卫氏,实际上就相当于过去身毒人的婆罗门与刹帝利的综合体。

    其他的大魏战士,则介于刹帝利和吠舍之间。

    至于被征服的王国与地区,卫律命令因其俗,而就其风。

    要尊重当地人民的生活习俗与宗教信仰,不可擅自动作。

    只是,对这些地区中出现的英雄豪杰,用‘抬举’制度进行招揽,不让这些人流离于统治之外,成为不可控的因素。

    这样一来,尽管大魏的征服者,总数不过二三十万。

    然而,他们却统治和奴役了上百个王国、城邦,数百万的人民。

    以寡民而制大国,且采取了极为残酷的剥削与奴役制度。

    但,这片土地上的百姓,却没有丝毫反应。

    他们任劳任怨,勤勤恳恳的耕作,缴纳钱粮,供养着上层贵族们,还要供养大魏的征服者。

    这就不知道是卫律的‘抬举’制度的功劳,还是这片土地的神奇所在,又或者两者兼而有之了。

    总之,现在的大魏身毒部分,形势一片大好。

    假如不是……

    在数千里外的黄支海滨,发现了汉朝人的话……

    牵着马,卫律忧心忡忡的皇后的引领下,来到了大魏皇宫——永宁宫中。

    永宁宫是卫律在攻下华氏城后,以其旧王宫改建而来。

    所以,卫律对这个皇宫很不满意。

    从前年开始,就在永宁宫的对面,征调了数万的身毒本地奴隶,开始仿照汉长安未央宫的形制,兴修起全新的皇宫来。

    不过,那个新皇宫的工程,起码要到明年才能完工。

    所以,卫律现在依然住在这由过去的身毒王宫改建而来的所谓永宁宫中。

    永宁宫的正殿,名曰宣和殿。

    若有熟悉宣室殿的人至此,恐怕一眼就能认出来,这就是旧年未央宫宣室殿的格局。

    卫律一进宣和殿,数十名贵族就纷纷起身迎接:“陛下!”

    和西迁的李陵不一样,卫律身边跟随的汉室降臣很少,总数不过百余人,身居高位的也就三五人。

    其他的大将贵族,基本都是过去的匈奴贵族、西域国王。

    而且他们的身份,也都是王侯级别。

    “免礼,都坐下来说话……”卫律走到御座上坐下来,随口吩咐着。

    “诺!”贵族们纷纷鞠躬,然后坐回座位。

    “卿等如此急切的派人催朕回来,可是黄支那边有什么事情?”卫律问道。

    “喜事!”一个贵族起身道:“陛下,黄支那边的身毒奴叛乱了……”

    “据斥候传回来的报告,起事者足有数万之众,他们封闭道路,断绝对黄支城的粮食与蔬菜、饮水供应……”

    卫律一听,立刻笑了起来,开心得不得了。

    但旋即他反应了过来:“身毒奴叛乱?”

    “这黄支的身毒人,竟顽固至斯?”

    “不太像啊!”

    若身毒这块大陆上,能有一个数万的不惧强权,不畏强军的群体。

    他们又何至于斯呢?

    作为这片土地的新主人,卫律研究过身毒人。

    他知道,这片土地上,那规模多达千万以上的身毒人,从来不会反抗征服者。

    甚至他们对征服者特别顺从。

    以卫律审讯的许多月氏、大夏贵族的供词来看,在过去的两百年间,身毒这片土地,从西方与东方涌入了起码四波征服者。

    大夏人、安息人、月氏人还有塞人。

    每一个,都曾镇压了身毒数百邦国,让那些国王、贵族低头,奴隶束手。

    就像这华氏城,曾经的主人,乃是一个叫孔雀王的家伙。

    而这孔雀王,本来是给大夏人的祖先,一个从山与海之外而来的征服者养孔雀的人。

    后来,征服者的皇帝死了,国家四分五裂,驻扎在这里的军队撤退,那个养孔雀的趁机杀死征服者留下的老弱,建立了所谓的孔雀王朝。

    就这,都被身毒人吹成了无上大帝。

    “回禀陛下,汉朝人在黄支是犯了众怒!”卫律手下,为数不多的一个汉朝降将,被卫律任命为京兆尹兼大鸿胪的郭闻美滋滋的报告。

    “众怒?”卫律更糊涂了。

    身毒人有怒点吗?

    或许有吧,但那都是针对他们的手足同胞,甚至是同等级、低等级的种姓。

    若是在强弓硬弩的征服者面前,这些人比羔羊还温顺,比牛马还听话。

    便是杀了他父母,抢了他妻儿,他们也只会在地上打滚哭泣哀嚎,而不会反抗。

    若征服者可以丢给他一点补偿,那么,这些家伙甚至连哭号都不会了,马上就会开开心心的捧着补偿离开。

    当年,卫律率部初入身毒时,还一度有些担心,屠杀太过,剥削太狠,会导致反抗。

    所以推行过一些怀柔和恩赏的政策来拉拢民心。

    但他很快就发现,这些政策鸟用没用。

    而且,身毒人,特别是最底层的身毒人,其实根本不在乎他们杀了多少人,要收多少税。

    这些人就像虫豸一般,多的数不胜数,也如蝼蚁一样,只要能活着,就不会有意见。

    便是马上要饿死了,也不会反抗。

    因为,他们坚信,自己死了就能投胎,下辈子就不用受苦了。

    然而,汉朝人这才来了多久啊?

    他们到底在黄支做了什么天怒人怨的事情?

    卫律一下子就好奇起来?

    他们是刨了身毒人祖坟?

    不对……

    刚到身毒那会,卫律的部下,没少刨人祖坟和王陵。

    但身毒人没有任何反应!

    是x了什么人的妻女?更不对!

    身毒人,哪怕是所谓的婆罗门,只要征服者表现出意思,就会主动把妻女送上门来。

    甚至某些有条件的还会在门外,给征服者唱歌跳舞助兴。

    全是软骨头,统统是没卵子的懦夫。

    勇气和血气这种东西,对这些人来说,纯属累赘。

    尊严和人格,更是虚无缥缈的奢侈品。

    所以,卫律好奇无比:“汉朝人到底在黄支做了什么事情?”

    大魏的贵族们,立刻轰然大笑起来。

    大鸿胪郭闻更是笑的眼泪都流出来了。

    “陛下……”

    “汉朝的那个楼船校尉,在黄支……下令废种姓之制,令民再无贵贱之分……”

    “更强令当地的贱民和贵种走一条路……”

    “于是激了众怒……”

    “那些当地的贵种倒还无所谓……然而那些贱民却愤怒无比,不过数日,黄支及附近数国皆反……”

    “数万之众,切断了黄支通向其他各国的道路,封锁其粮食与饮水……”

    “更妙的是,黄支左近十余国,皆以遣使来朝,求陛下派兵协防,保护各国,免遭‘邪恶魔鬼的侵蚀’……”

    “为此,甚至有国王愿意每年增加一倍的供奉!”

    卫律听着,傻掉了。

    然后,他也趴在了御座上,哈哈大笑起来。

    “妙!妙!”

    “这身毒人真是太妙了!”

    “吾等杀他父母妻儿,不反……”

    “掘其祖宗陵寝,不反……”

    “苛捐杂税,不反……”

    “汉朝人不欲其为贱民,反倒是反了……”

    “真是有趣,真是有趣!”

    本来,卫律还打算,若汉朝势大,就卷起铺盖去找李陵。

    现在,他已经决心,与身毒共存亡了。

    因为,这个世界上,再也没有比这个地方的百姓与人民更好统治和奴役的了。

    还能找到比身毒人更好的剥削群体吗?

    没有了!

    只要让他们世世代代,沉沦于泥浆,他们就不会造反,也没有心思造反。

    而卫律和他的部下子子孙孙,都可以永葆此德。

    于是,卫律笑完就站起身来,看着他的大臣们,严肃无比的道:“诸公,身毒之土,皆吾等与子孙之乐土也!”

    “一寸也不可弃!”

    “朕欲与南陵城共存亡!”

    “卿等呢?”

    当卫律的这个问题问出来,其他人也反应过来,立刻明白了卫律的意思。

    他们纷纷俯首:“臣等愿随陛下,死战不休!”

    “善!”卫律坐下来,满意无比的点点头。

    身毒……

    真是一个好地方啊!

    卫律在心里满是赞叹。

    自李陵西迁后,他从未像现在这般的踏实与满足过。

    …………………………

    黄支城头。

    辛庆忌和杜悦,看着城外,那些脏兮兮,衣衫褴褛,和乞丐、野人差不多的人群。

    这些人,举着木头做的农具,拿着石头,成群结队的将整个原野占的满满当当。

    身毒的僧侣们,出没在他们之中。

    每当那些光着一半膀子的僧侣出现,这些人就立刻跪下来,无比虔诚的磕头、膜拜。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辛庆忌无法理解,杜悦同样如此。

    因为,他们遇到麻烦了。

    一个大麻烦!

    城外的那些人,和泥鳅一样,让辛庆忌与杜悦棘手无比。

    因为,他们不反抗。

    汉军,哪怕只派一个人出城,他们也会坐在地上,和那些僧侣一起,一动不动。

    只是汉军到那里,他们就跟到那里。

    哪怕,汉军士兵拿刀子砍他们,用火炮轰他们。

    他们也是这样,既不反抗,也不退让。

    这就给辛庆忌出了一大难题——这些人,在名义上已经属于大汉帝国治下,哪怕他们是夷狄蛮子,在传统上被视为两条腿走路的野兽。

    但终究,也不能滥杀。

    不然,史书上,可不会饶了他们。

    于是,这些人,这些单薄、瘦弱,皮肤黝黑、身材矮小的身毒人。

    用他们破破烂烂的身体,竟让汉军无敌天下的军队,在这黄支城外寸步难行。

    “要不……校尉……”杜悦小声的建议:“您下令废除先前的政策吧……”

    “他们想当奴隶,想做猪狗,您何必拦着?”

    辛庆忌听着,一脸的纠结。

    他又何尝不知,废止从前自己‘好心好意’的政策是当前问题的最佳解法。

    但问题是……

    这些命令才发布不过一个月,转头自己就废止了。

    这要让长安知道了,别人会怎么看他?

    会不会认为他没有胆略,缺乏魄力?

    更重要的是,会不会在他的履历留下:曾为夷狄所迫,朝令夕改的评价呢?

    辛庆忌冒不起这个险。

    所以,他长叹一口气,道:“不可!”

    “国家法度,官府法令,岂有遇难而废之理?”

    “您……”杜悦顿时急了,再这么下去,这黄支城就要成为一个臭城、死城了。

    城中的粮食倒还是可以支撑两个月,但饮水怎么办?

    “阁下放心……”辛庆忌低下头来:“事情很快就会解决的……”

    “您打算……”杜悦小心翼翼的问道。

    “吾岂会用大炮轰击手无寸铁之人?”辛庆忌摇摇头:“诗书也未教过吾屠杀无辜百姓的道理与方法……”

    “吾又非是那些工商大贾,能视人命如草芥……”

    汉室,现在名声最臭的就是那些大作坊和大工场主们了。

    因为这些人,拿人命从不当回事。

    很多矿山和冶炼场的商贾,甚至将从各地买来的奴婢,视作消耗品。

    但贵族和官员就不行了。

    仁、义、礼、智、信,恪守着传统道德的士大夫与武将们,只要不是疯子,就不会随意的大开杀戒。

    特别是,对手无寸铁,不进行抵抗和反抗的平民进行屠杀,更是大忌中的大忌!

    “再过些时日,番禹派来接替吾的人就要到了……”

    “到时候,此地的事情,自有他来处置……”辛庆忌松开衣襟,遗憾不已:“而吾将拜别此地,恐怕三五年都不能回返了……”

    出了这样的事情,他肯定是短期内没法再回身毒了。

    当然,他开拓身毒,打下黄支和缴获数十万金的财宝的功劳,是无法抹掉的。

    回朝后升官进爵,封候拜将,是一定的事情。

    而且,封赏肯定不薄!

    这已经远远超出辛庆忌出发前的预计。

    但问题是……

    这身毒之地,广袤无垠,身毒之土,富饶无比。

    这里本是大有作为的地方啊。

    本来,只要回朝后,拿了赏赐,就可以用北海楼船将军甚至身毒都督的身份,杀回来。

    然后在这里打下一片大大的疆土,为子孙和家族攒下无上武勋,让后世永远敬仰。

    可惜,这一切都和他再见了。

    讽刺的是,造成这一切的元凶,竟不是他的缺点,而是他曾一度以为的优点:仁义之心。

    “从今往后,吾将再也不对夷狄,有半分仁心善意!”辛庆忌握着拳头发誓:“夷狄譬如禽兽,不可以中国之人揣度!”

    谁能想到,这身毒的奴隶们,居然会死心塌地且坚定不移的保护和支持他们的主人,并坚决捍卫他们的奴隶身份,以被人奴役为荣呢?

    于是,辛庆忌栽了。

    但……

    吃了这个亏,辛庆忌不可能不报复的。

    所以,就在前几天,一艘驶离黄支马头的舰船上,带走了辛庆忌的五封亲笔信。

    而这些信件的收件人是广陵杨武、荥阳任费、蜀郡张安、令居费谨、朝鲜刘曾。

    这些人都有一个共同点——他们都拥有一个着许多大型矿山,每年都需求数千甚至上万的开矿劳工。

第一千两百七十八节 非暴力不合作

    巨大的风帆,在广袤无垠的大洋上,顺风而前。洁白的风帆下,一艘巨大的舰船,迎风破浪,驰骋于海疆之中。

    常威拿着手里的罗盘,走上甲板,问着负责领航的水手:“新江都还有多久能到?”

    “回禀都尉,大抵也就这一两天可以到了……”骑在桅杆上的领航水手头也不回的回答。

    常威点点头,从腰间摸出携带的水壶,喝了两口。

    他是正月的时候,奉命从番禹港出发,沿着交趾、日南、扶南,直抵都兰,再经过长峡,这一路上,足足航行了将近四个月。

    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汉家楼船开始尝试设计和制造适应海洋环境的船舶,掰着手指头算,也就八年而已。

    虽然说,这八年中船舶制造与设计技术突飞猛进。

    连炮舰都搞出来了。

    但这航海,终究不是只有技术就行的事情。

    去年,辛庆忌远航身毒,能够成功,运气是占了绝大部分的成分的。

    所以,后来者就不能和辛庆忌那样赌命了。

    特别是,从番禹出发的船只,都不如辛庆忌麾下,从北海楼船衙门直接抽调的坚船。

    于是,汉室的南向航线,就只能用笨办法。

    一个,从永始元年开始,就被应用于联系交趾、日南、番禹之间的港口的笨办法——沿着海岸线,每隔一百里,就寻找一个能够躲避风浪,用于泊船的港口码头。

    过去,安南都护府最大的政绩就是这个了。

    他们沿着漫长的海岸线,一路设置和建造各种灯塔、港口。

    以便船舶停靠、补给、躲避风浪。

    所以,在当初派遣船舶南向,搜寻失踪的辛庆忌舰队时,番禹方面也顺手在沿途路过的都兰、扶南等国,招募当地土著,建立起一个个简易港口码头,用于泊船和补给。

    而汉室的面子,这些南洋的土著还是会卖的。

    所以,一年之间,从日南到都兰之间,数十个简易码头、港口拔地而起。

    常威此行,便是从番禹出发,一路靠着海岸线航行。

    然后从扶南横渡大洋,抵达都兰,进入长峡。

    每隔一天,或者三天,他和他的船队,就会在一个简单的码头上靠岸,然后用丝绸和黄金、茶叶、香料,从当地土著手里购买饮水、食物。

    这样一来,安全性自然是大大提高。

    唯一的问题是——太慢了。

    将近四个月才能走一趟身毒,若是来回的话,起码八个月。

    错非身毒那边缴获了大量黄金珍宝,否则的话,即使丞相发话,恐怕下面的人也没有什么积极性。

    但,当辛庆忌将缴获的黄金珍宝,送抵番禹后。

    整个番禹疯了。

    然后随着那些珍宝船一路向北,广陵、雒阳也都疯了。

    最后,长安也宣告失守!

    所以常威的船队离开番禹时,番禹码头内外,都被人围了里三层外三层。

    不知道多少人走关系,请托、贿赂,想要将一个自己家的孩子塞到常威的船上,好跟着常都尉在身毒发大财!

    船队离港之日,更出现了数以百计的百姓,冲破码头守备的拦截,企图爬上这支将要驶向身毒这个金山银山所在的船队。

    那个场面,常威迄今都无法忘却。

    心里面正感慨着,前方的舰船上,忽然有欢呼声传来。

    “都尉,陆地!”这时,一直骑在桅杆上的领航员也大声的欢呼起来。

    常威于是转头向南,顺着领航员的手指看去。

    却将在海天一色之间,影影绰绰的陆地轮廓,已经映入眼帘。

    新江都,要到了!

    常威于是走到甲板上,掏出怀中携带的千里镜,望向那片陆地。

    他看到了码头,看到了汉室标志性的炮舰,也看到了城塞。

    更重要的是,他还看到了数不清的夷狄,成群结队的出现在城堡与码头之间的空地。

    数量多到几乎不可胜数!

    “子真这次算是阴沟里翻船了……”放下千里镜,常威叹了口气,辛庆忌在这新江都乐极生悲,捅了篓子的事情,常威早在一个多月前,就已经知道了——当时他正在长峡的一个简易码头上修整,顺便补充淡水与食物,然后就遇到了从新江都那边回国的商船,自然就知道了辛庆忌捅篓子了。

    常家和辛家从永始之后,就走的很近。

    常威的儿子还和辛武灵的孙女定了婚约,彼此也算亲戚了。

    所以,常威和辛庆忌是认识的。

    不止认识,他们还是永始四年的武苑楼船速成班的同窗。

    长安城内外的勾栏瓦舍官私寮子,都留下了他们的足迹。

    但私人交情与家族交情,终究抵不过现实的利益。

    本来若无身毒奴叛乱之事,辛庆忌应该会和常威交接了职务后,返回长安,接受封赏与丞相教训,然后在丞相带领下,拜见小天子,接着,他会带着可能是身毒都护府都护或者身毒都督府都督一类的职位,回到身毒,继续为汉家开疆拓土。

    但有了这么一遭,辛庆忌短时间内就回不来身毒了。

    如此一来……

    常威舔了舔舌头,他知道,这是他最好的机会!

    辛庆忌回朝述职,而他将成为新江都太守——这是朝堂的人事安排。

    也就是说,只要自己可以弹压住那些造反的身毒奴,就肯定能在朝堂那边留下一个‘果敢’‘知身毒’的印象。

    就有机会,攫取本当是辛庆忌的功劳与荣誉。

    所以……

    “子真啊,真是多谢了!”虽然还不是很清楚,辛庆忌是怎么逼反了那些身毒奴,更不懂为何汉家大兵,迟迟不镇压那些造反的夷狄。

    有一点,常威很清楚——这是千载难逢的良机!

    …………………………………………

    当天晚上,率着舰队抵达新江都港口的常威就在新江都的官署里,见到了阔别年余的辛庆忌,在简单的寒暄过去,常威就和辛庆忌来到了一间密室。

    “子真贤弟……”常威叫着辛庆忌的表字,拱手相问:“城外的身毒奴,到底是怎么回事?”

    “为何城防士兵不去弹压?”

    这也是常威奇怪的地方。

    大汉的武将文臣们,从永始之后,肩膀上就多了一个弹压地方的责任。

    为了镇压各地矿山与修河工程里的奴婢劳工们,汉家的将校官员手上可没少染鲜血。

    特别是治河工程,从延和二年道现在,死在治河之事上的夷狄奴婢,没有一百万,也有八十万了。

    特别是引淮入汴和引汴入洛这两个工程,每一步的河堤与河道下,都埋着一具化外夷狄劳工尸骸可不是开玩笑,而是事实!

    不然,西域为何如此稳定?

    不然,汉家在西域的开拓缘何如此顺利呢?

    答案是当地不服的人和因为匈奴西迁,而不断逃亡而来的康居人、月氏人,都送到了内郡,成为了大汉帝国治河事业的砖瓦。

    而治河之役,繁重艰辛,便是大汉臣民,也常有劳作而死的。

    何况抓来、买来的夷狄劳工呢?

    为了政绩,也为了升官发财,各地地方官,更是对那些人敲骨吸髓。

    哪里有压迫,哪里就有反抗。

    分布淮河、黄河、汴河的劳工们,这些年来不断的反抗、起义。

    然后被迅速镇压,所有参与者统统处死。

    镇压的效率,高到了治河劳工中超过四成的死亡,来自于军队镇压。

    全副武装,训练有素的大汉精锐,砍起那些衣衫褴褛,缺衣少粮,毫无组织的夷狄劳工来,简直不要太愉快了。

    所以,在常威看来,辛庆忌完全可以一炮就轰散了外面那些身毒人。

    “不可以啊!”辛庆忌叹了口气,道:“兄长有所不知啊……”

    “若是可以,小弟早就下令开炮了!”

    “但问题是,外面的身毒奴,其实根本没有造反……”

    “没有造反?”常威不能理解了:“那缘何围城?”

    辛庆忌低下头来,脸色尴尬无比:“兄长有所不知,这些人不持刀刃,不携金铁……只是围城、聚集而已……”

    “彼辈号为‘请愿’……”

    “兄长来时,想必也看到了吧……”

    “彼辈遇到我军大部则避,若是人数一少,则以数十、数百倍的数量围困……”

    “便是军士用刀砍,用棍打,也只能驱散而已,不消多时,便又聚集起来……”

    这些日子,辛庆忌当然不是没想过办法。

    杀鸡骇猴、杀一儆百,甚至将几十个砍死的身毒人吊在道路上。

    但没有用!

    那些黑矮的身毒人,只是在僧侣们带领下,围着那些吊起来的尸骸念经。

    念完经后,就又在僧侣们带领下聚集起来。

    而且,辛庆忌观察过。

    城外的身毒奴,基本都是露宿,所以,每天都有人死去。

    有时候,甚至一天死个几百人都有。

    但他们对此毫无反应,甚至莫不关心。

    人死了,就丢进河里、海里喂鱼虾。饿了就从附近的山上、河里找点吃点,渴了就随便喝点水。

    反正,就是围着新江都,不让里面的汉军官员、士兵舒服。

    也拒绝任何命令与配合。

    说着这些事情,辛庆忌就懊悔不已,早知道是这个样子,他那里会下那个命令呢?

    常威却听到了关键,他问道:“子真,他们缘何请愿?”

    辛庆忌尴尬的只想在地上打个洞钻进去:“乃是愚弟糊涂,曾令这身毒奴废种姓之制,开其贱民之锢……”

    “结果,彼辈骚动,尤其是那些所谓的‘不可接触者’,尤为愤怒……”

    “仿佛吾之令,非为仁政,如废其父子君臣之道,坏其纲常伦理一般……”

    常威听着,目瞪口呆。

    他也算见多识广了。

    从西域到关中,自番禹到日南。

    什么月氏人、大宛人、西南夷、扶桑奴、真番蛮,也都见识过了。

    也知道,夷狄之族,大抵敬畏贵种,以血统论尊卑。

    然而,像身毒人这样,下层、底层的奴隶,将维护其主人的利益视为己任的,他还是第一次遇到。

    身毒人的反抗,更是让常威大开眼界。

    从前,汉家遇到的对手和敌人,都是直接刀兵相加,兵戎相见的。

    而各地奴工的反抗,也是杀官夺械,以牙还牙。

    独独在这身毒这里,这些人的反抗方式是——围起来,不还手,就是不让你舒服。

    而这偏偏命中了大汉贵族的命脉。

    尤其是像辛庆忌、常威这等贵戚,在这数万里外,一炮轰死几百个奴婢,算不得什么了不起的事情。

    大汉王师这么多年来,屠城破国,也不在少数。

    但那都是兵戎相见,沙场上分生死。

    对于手无寸铁,而且不反抗的人,汉家贵族,真的没有几个舍得下手。

    常威也好,辛庆忌也罢,都是如此。

    因为,他们必须爱惜自己的羽毛,不能沾染上杀俘、屠戮百姓这样的污名。

    因为他们年轻,而且志向远大。

    更因为忌惮春秋之诛。

    可没有人想自己挂点后,盖棺定论时,被人翻出来在这身毒下令轰杀手无寸铁,且不反抗的身毒奴的事情,然后就给一个恶谥。

    那找谁讲理去?

    他们根本犯不着,为了区区的夷狄奴婢,玷污了自己的家风门风与名声。

    因为根本不对等。

    也因为,城外的身毒奴,也只是恶心汉军罢了,并没有真正危害到新江都的存在与安全。

    不然的话……

    呵呵……

    “子真仁义,化外夷狄不识,非战之罪……”常威拍了拍辛庆忌的肩膀:“回朝后,想必丞相也不会怪罪!”

    “至于此间之事……”

    “贤弟走后,愚兄自会料理清楚的……”

    既然原因找到了,常威当然知道如何应对——废止或者说冻结前任的政策就可以了。

    反正,这些身毒人要求的也是如此。

    当然了,为了照顾辛庆忌的颜面,常威不会出具官方的正式申明,也不会贴榜公告,只会让人告诉城外的人——一切照旧,本官既往不咎。

    辛庆忌感激的看了一眼常威,深深一拜:“多谢兄长照顾!”

    这次来的要不是常威的话,恐怕难免他还要继续丢脸。

    譬如说,新来的接替者,立刻宣布废止政策。

第一千两百七十九节 手段

    辛庆忌在身毒闹出的笑话,随着一艘从身毒返航的船舶,迅速传遍整个番禹港。并随着番禹港的商贾,传到了汉家各大港口。

    整个过程,只用了不到两个月。

    到七月份的时候,连在朝鲜的安东港(今釜山)的水手都知道了,郑国公辛武灵的侄子,在身毒闹了个笑话,逼反了当地的身毒奴的事情。

    这就要多亏了过去八年,汉室在张越推动下,搞的沿海灯塔工程了。

    从帝国最北端的朝鲜安东港(今釜山港)到最南端的扶南镇南港。

    沿岸灯塔林立,港口遍布。

    几乎每一个沿海的县,都至少有一个灯塔或者港口。

    热点地区或者风浪频发的地区,可能会有多个灯塔,甚至建设有避风港。

    所以,汉室老式陈旧的内河船舶,只需要进行一些改造,也能依托这个系统,沿着海岸线航行。

    只要避开礁石与暗流,运气再好一点,不遇到风暴。

    一般不会出事。

    而那些全新的,为海运制造的帆船,更是可以横渡海疆,在这套系统的指引下,跨越几千里的道路。

    将沿海的郡国,用船舶联系在一起。

    于是,到了永始八年的时候,汉室各地楼船与官府登记在册的民用海船,已经达到了七千多艘。

    扣掉大约四千艘的近海渔船,也还有三千多艘大小不一的商船。

    其中,具备近海远航能力的大船数量超过七百艘。

    所以,一般只要某个事情在某个大型港口传开了。

    不出半年,全国都会知道。

    于是,辛庆忌人还没有回国。

    但他的故事,已经在长安人尽皆知,甚至被人夸张的编排出了好几个版本的故事。

    而其在这些故事里担任的角色,无一例外,都是类似赵括的形象。

    纸上谈兵、好高骛远、眼高手低,甚至成为了辛庆忌的专有名词。

    这让已经致仕在家,逗弄孙儿的辛武灵闻之怒不可遏,当即乘车从甘泉山下的休养院,返回长安,然后提着致仕时,小皇帝所赐,丞相所授的节杖,直接打上了京兆尹陈万年的家门。

    陈万年哪里敢面对这位致仕重臣?

    闻讯后企图立刻潜逃,然后就被辛武灵在后门给逮住了。

    “国公……”陈万年见到这个情况,也是苦笑不已,只能是舔着脸上前道:“您怎么来了?”

    “您怎么不派人先通知下官,下官定然率京兆尹上下全体出迎!”

    “呵呵……”辛武灵冷笑连连:“怕是率全体官吏,远赴新丰、万年甚至高奴考察吧!”

    高奴县那边山高林密,在过去是穷乡僻壤,但如今,随着关中道路交通的开发与完善,高奴成为了关中贵族与商贾们最爱的地方。

    因为,那边的林子里,有的是猛虎野兽。

    由于去高奴的贵族官员实在太多,当地的官吏根本管不了这些大爷。

    于是,尽管高奴和长安相距数百里,但也被划归了京兆伊直辖。

    所以,永始以后,长安京兆伊若遇到麻烦事情,就喜欢往新丰、万年甚至高奴跑,打着视察的旗号,逃避问题。

    陈万年讪讪的笑了起来:“下官哪敢呢!”

    “老大人,请入衙详谈……”

    “哼!”辛武灵冷哼一声,他此行自然是来找陈万年的麻烦的。

    但目的却非是给京兆伊施压,而是给朝堂诸公,特别是接替了他的执政官之位,刚刚从漠南都护府都护任上卸任回京的韩文施压。

    韩文就是过去的按道候韩说之子。

    永始四年五月,先帝驾崩于五柞宫,葬茂陵,丞相率百官进庙号为中宗谥曰孝明皇帝。

    同年六月,故光禄勋、卫尉卿韩说薨于邯郸。

    于是,束缚在韩家子弟身上的枷锁得以解脱。

    丞相于是拔擢韩文为漠南都护府都护,韩增为护羌校尉兼金城太守。

    韩文居漠南四年,政绩斐然,屡获朝堂嘉奖。

    特别是去年,其降服了漠北的匈奴屠奢单于,因此功而被封永安候。

    等到辛武灵致仕,韩文便在辛武灵的推荐下,由丞相提名,以武臣而补选为执政卿,就任卫尉(注)。

    自然,韩文要承这个情,必须帮他摆平当前的事情。

    只是,辛武灵关心则乱,不是很放心韩文的操守,这才有了现在。

    看上去他是来找陈万年的麻烦,实则是敲山震虎,告诉韩文与其他执政官:老夫还能喘气呢!别把老夫当软柿子!

    不然,老夫拼着老脸不要,去丞相面前求情,尔等恐怕面子上挂不住!

    却是苦了陈万年,不得不当这个工具人。

    “老大人啊……您往后有事,便遣人来知会一声下官即可……”陈万年小心翼翼的伺候着这位战功卓著的老将,京兆尹这个官职,从来都是这样的,卿大夫们有问题,第一个找的就是京兆尹,拿着京兆尹摩擦,然后告诉其他人——我很生气。

    所以,陈万年也习惯了当这个工具人。

    小心翼翼的将辛武灵请到京兆尹的后衙里,奉上茶水,伺候了一番,也听了一顿训斥后。

    陈万年当即就升堂下令:近闻长安闾里无赖地痞,多言国家边将之事,诋毁、造谣名将大臣,是可忍孰不可忍也!着令各曹严加管束!

    各司曹当然是轰然应命——然后该干嘛干嘛。

    长安城里的八卦党想说什么,当年明皇帝在的时候都管不了。

    丞相秉政后,更是没法管!

    这些家伙到现在都还有人在碎碎念延和末年的那场宫变。

    也没见丞相将这些家伙丢进大牢关起来——一般来说,只要不是鼓噪起兵造反的,京兆尹也不会管。

    一般面对类似的问题时,京兆尹都是做个样子,下个命令。

    至于外面的人听不听,那就不是京兆尹所能决定的。

    好在,多数上门的人,其实也不在乎长安市井的议论——现在在长安城里有那个闲工夫议论和传播卿大夫们的八卦的人,不是无聊的中产阶级就是官员子弟,这等人,也就嘴巴子厉害,其他屁事不行,无足轻重。

    他们真正的目的,不过是借京兆尹为工具,告诉其他同级别的人:我发火了啊,生气了啊,你们赶紧停手,不然别怪我不给面子。

    于是,在辛武灵登门后的第二天,长安城的舆论方向,忽然就变了。

    从身毒的事情,直接跳到了扶桑——朝鲜王刘胥的幼子刘乾在扶桑的封国中发现了一个巨大的银矿山,保守估计,每年都能采二三十万两的白银!

    白银矿的发现,立刻就吸引了所有人的眼球。

    宗室们捶胸顿足,甚至撒泼打滚,姑且不提。

    广大列侯与官员子弟们,羡慕嫉妒恨之下,难免是吃味不已。

    而辛庆忌在身毒闹出来的笑话,自然随着这个消息,在长安城里消失匿迹,再没有几个人谈论了。

第一千两百八十节 今日新丰

    滚滚浓烟,出现在视线中时,长安城也就在望了。辛庆忌骑着一匹高头大马,这是汗血马和大宛马杂交后,经过了两代选育,专门培育出来为达官贵人代步的马匹。

    可靠、顺服、卖相好,而且耐力和速度都远超其母代。

    就是数量稀少,目前全国可能也就一千多匹。

    辛庆忌能拿到一匹,还是因为他在身毒立下的功勋。

    不然,像这种稀缺的宝马,哪怕他是郑国公辛武灵的侄子,也不够级别拿到。

    因为,这些马匹绝大多数,都是太仆的宝贝,被圈养在河湟、河西的马场里,等着下崽子的。

    能送到长安,供人使用的,每年都不过三五十匹。

    十二卿大夫分一分就没了,别人哪里能拿到?

    也就是辛庆忌,因为为国家在身毒打下了一块基地,还拿回了相当于一年国家财政收入的战利品,才能被丞相亲自批准,赐予一匹作为代步。

    高大神俊的战马,承载着主人的身躯。

    一路上,数不清的商贾、百姓,纷纷侧目。

    但辛庆忌望着前方的滚滚浓烟,心里面却多少有些打鼓。

    “听说丞相去了新丰视察,几日内都不会回来?”辛庆忌小心翼翼的问着陪他回京的接引使金阏。

    金阏是故驸马都尉金赏的长子。

    当年,延和宫变,金赏死于乱军之中,而金日磾则被软禁于诏狱。

    后来因为蜀国金夫人的缘故而被释放,却也失去了一切权利,只封了个‘定义候’,永始二年就因病亡故。

    但金家却再未被牵连了。

    事实上不止金家,当初宫变日的许多人都被赦免了。

    包括现在的十二卿大夫之中,就有好几个是当初宫变中的敌人甚至背叛了那位丞相的人。

    譬如大鸿胪于己衍,就是当年的京兆尹。

    其背叛丞相,受叛军指使,封闭道路。

    丞相平叛后,就被投入大狱,然后又被释放、赦免,最终竟被任命为卿大夫之一。

    成为了丞相心胸开阔、海纳百川的证明。

    不止于己衍一人如此。

    事实上,很多当年的叛军、叛官,后来都被赦免、宽恕。

    只有那些冥顽不灵,穷凶极恶,顽固到底的死硬分子,才被追究到底。

    如那东南郡国的贵族、士大夫、儒生,就被一扫而光。

    他们的土地、财富,统统成为了丞相收买东南民心的资粮。

    这使得东南,成为了丞相如今除却关中、河西外最大的堡垒。

    在临淄、曲阜、鲁郡等地,当地百姓家里,直接挂的是丞相十二冠琉图,将之当成皇帝一样膜拜。

    只是,那些被宽恕的人,究竟是否真的被宽恕了呢?

    外人不知道,辛庆忌岂能不清楚?

    大鸿胪于己衍,看似是卿大夫,位高权重,但实则他连一点自由都没有。

    每日早晚,都会有人将他当天言行报告。

    他在宣室殿上,就是丞相的应声虫和工具人。

    当年的叛臣与乱党,虽然也大都被赦免。

    然而,几乎全部投置闲散。

    只有少数人,类似金阏这样有关系有后台的外戚,才有可能出来做事。

    但也终究不可能重用。

    金阏当然也明白自己的处境,所以,在辛庆忌面前,他不敢摆什么丞相外戚的架子,笑着答道:“丞相确实是去了新丰,乃是视察刚刚建成的火药作坊……”

    “哦……”辛庆忌点点头。

    如今的火药,已经取代了过去的刍稾,成为汉室最重要的战略物资。

    国家甚至开征了‘硝石税’,规定每户农民每年必须向国家缴纳总重量不得少于十斤的硝土。

    而,各地征收的硝土,在县里制备后,统一被运送到长安附近的火药工坊,生产的火药,则直接被送到长安城的武库。

    并由丞相的太尉府,负责下发、拨调。

    “这么说来,如今丞相不在长安了……”辛庆忌心里深深的松了一口气。

    “嗯……”金阏点点头,然后笑着道:“所以丞相命下官,将阁下直接带去新丰……”

    “……”辛庆忌的笑容顿时凝固在脸上。

    他们这一代人,最崇拜的人,自然是那位丞相。

    同时,最畏惧和害怕的,也是那位丞相!

    特别是辛庆忌这种‘犯错’的人。

    然而,无论怎么害怕和畏惧,辛庆忌终究逃不了,也无处可逃。

    便只能是硬着头皮,鼓起勇气,跟着金阏,从长安外的道路,拐入前往新丰的道路。

    如今,从长安往新丰,是极为快速的。

    因为,一条前所未有的沥青路,连通着帝国的政治中心与工业中心。

    而道路上,更是时时刻刻,都有着大队大队的车马、商队,在相向而行。

    所有的车马上,都满载着各种物资。

    粮食、原材料,都是运向新丰的。

    而各种手工制品与工业品,则是运往长安,等待装上通向帝国各地的马车。

    随着辛庆忌一行,越来越靠近新丰。

    他们感受到的压力,也越来越大。

    终于,在越过临潼,进入新丰辖区后。

    他们的眼睛,都已经被眼前的景象所震惊。

    从前,新丰是一个农业粮食产区。

    境内大多数土地,都是农田,这里更是如今天下大名鼎鼎的‘新丰麦’的原产地。

    当年,新丰的百姓,只是靠着卖麦种,都赚的盘满钵满。

    但现在,新丰境内的农田在不断萎缩。

    取而代之的,则是一个又一个的作坊、工坊,密密麻麻的遍布道路两侧,将曾经的农田逐步挤压。

    在河道两旁,一座座高炉,拔地而起。

    这是第三代的高炉了,采用了最新的耐火砖和冶炼技术,每座高炉日产生铁可达数千斤之多。

    滚滚铁水,每时每刻都从炉中流出来,然后被数十甚至上百的工匠,进行锻打、锤炼,成为铸铁块。

    接着,成型的铁块被送到一辆辆重载马车上,这些四马拉拽的马车,行驶在由原木铺垫的轨道上。

    并由这些轨道,运向下一个地点。

    而入蜘蛛网一样,遍布视线的轨道,是新丰目前最大的特色。

    它们连接着整个新丰的所有作坊,并成为各个作坊运输的纽带。

    所以产品的生产、加工、合作、组装,都由这些轨道联系起来。

    这使得新丰的生产效率,冠绝天下。

    天下四成以上的生铁、六成以上的精铁和七成以上的粗钢,都在这里生产、加工。

    一半以上的箭矢、铁甲和八成以上的火枪、火炮及其零件也都是在这里。

    得新丰者,得天下,已经成为了谚语,更成为了全天下的共识。

    当然,作为代价,此地已经成为了汉室天下污染最严重的地区。

    粮食、饮水,都已经不安全了。

    现在,新丰辖区的粮水,全部从长安输送。

    而大部分的百姓,也都已经从农民变成了工人或者工坊主。

    也就骊山那边,还在遵循着千百年来,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生活。

    虽然,辛庆忌和金阏都不是第一次来新丰,更不是第一次看到这样的场景。

    但他们依然充满了敬畏与震撼。

    因为这庞大的工坊区,连绵不绝的轨道网,还有那些无时无刻不在吞吐着浓烟,流出铁水的高炉。

    都代表着力量,象征着毁灭。

    它们毁灭了一切已知世界的抵抗,瓦解了所有内外的敌人。

    枪口之下,人人平等,炮口面前,王道教化!

    骑在马上,看着这一切,辛庆忌满心敬畏与震撼的问道:“丞相,究竟要什么?”

    是啊,如今的帝国,已经内外无敌,那位丞相,却依然在孜孜以求的督促和命令着少府,不断的加强建设。

    以辛庆忌所知,去年,丞相就已经从新丰和少府抽调了八千多工匠,前往了太原、雁门,打算在当地复刻一个新丰。

    此外,早在永始三年,辽东郡辖区的永安县,就已经开始建设类似新丰的系统。

    为此,国家每年投入了不计其数的资源和资金进行扶持、建设。

    一个已经天下无敌的国家,却还在孜孜以求的建设和强化自己的力量与体量。

    所以,每一个有识之士,都在问着这个问题。

    包括哪些位高权重的卿大夫们。

    “我听说……”金阏在旁边低声的道:“今年正月,丞相召集卿大夫们,宣布将于三五年内,退位让贤……”

    “就是因为卿大夫中,有人不愿继续支持丞相的大策……”

    “故此,丞相才要釜底抽薪,逼迫所有卿大夫执政一体辞官!”

    这是长安城里的一个猜测,一个在表层下流传的故事。

    某几位卿大夫执政,觉得可以躺在功劳簿上享福了。

    甚至想要将自己的地位与权力,世世代代让子子孙孙把持。

    而丞相对此痛恨至极,于是毅然决然,以壮士断腕的决心,强迫所有卿大夫与其一起辞位让贤,好叫国家与天下人都知道他的决心。

    这个说法,流传甚广,真假不知。

    但有一点,是确凿无疑的——既然这个说法一直存在,丞相也没有否认、辟谣,那就说明,它可能是真的——因为若是假的,那位丞相肯定会出面,或暗示或公开否认辟谣。

    而其没有,那就说明,故事或许接近真相!

    辛庆忌在旁听着,目光灼灼,似乎把握到了什么,于是,对金阏拱手道:“多谢兄长提点……”

    “我可什么都没说……”金阏笑了,和聪明人说话就是这一点好。

    不必挑明了,只需起个头,其悟性自然能悟到。

第一千两百八十一节 召见(1)

    抬起头,张越就看到了那座已经建设完成的铅弹生产高台。融化的金属铅溶液,从高处滴落到高台下的水池。

    不一会儿,水池中便滴满了数百颗大小不一的圆形铅弹。

    这就是地球上现在最先进的杀人武器——火绳枪的铅弹。

    也是火绳枪为什么一定要排队集中的缘故——准头太差了!

    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想要加工出膛线,制造出来复枪,起码还得攀个十来年的科技树。

    至于底火,也就是雷酸泵,那就得看,汉室的化学科技树攀得怎么样了!

    以目前太学里那小猫三两只的化学家来看,至少还得培养一代人!

    这还是最理想,最乐观的情况估计。

    没有考虑其他问题与正治因素。

    所以,在中短期来看,排队枪毙,依然会是汉室军队的主要作战手段。

    甚至很可能,有生之年,都见不到散兵线了。

    这让张越有些遗憾。

    自从夺取了大权后,他便全方位的毫不掩饰的拿着空间当外挂。

    八年来,除了小麦外,他还改良、进化了水稻、粟米、棉花、高粱、甘蔗等十几种粮食、经济作物。

    其中最强的,莫过于甘蔗与棉花。

    他几乎是竭尽全力的,将这两种作物的潜力给挖了出来。

    番禹、交趾、日南等地适合种植甘蔗的地方,几乎都被开成了甘蔗田。

    尤其是交趾、日南两郡,在他的严令下,水稻种植面积被缩减了七成。

    剩余土地,不是拿来种甘蔗,就是用来种香蕉、荔枝、龙眼。

    如此,造成了这两郡的畸形经济。

    其百分之八十的粮食、百分之七十的布帛、百分百的药材需要安南都护府从江都等地转输。

    这样一来,此两郡便成为了安南都护府的挂件。

    即使未来子孙不肖,也不可能脱离中国而独立。

    原因很简单——没有江都的大米、齐鲁的布帛,他们吃什么?穿什么?

    甘蔗和水果吗?

    纵然他们能忍受巨大代价,进行转型,但没有了中国的庞大市场,他们的经济也要马上崩溃。

    同样,在西域也是如此。

    西域各地如今遍布的是各种种植园。

    主要经济作物是棉花、葡萄,以及畜牧业为主的放牧经济。

    其几乎所有的粮食,特别是小麦、面粉,都是从河西运去的。

    为了确保这一战略顺利、彻底落实。

    张越甚至在三年前,亲自率军,巡视了整个西域。

    及于大宛,勒马尹列水,观兵于天山,约束诸国,召见各地的贵族。

    为此,他不惜对西域各国让利,宣布对各国粮食进行补贴。

    以确保各国的粮食安全得到满足。

    也就是现在的河西四郡,每年粮食都在增加,特别是随着水利设施的完善以及河湟地区的开发。

    汉室得以每年向西域出口小麦、粟米四百余万石,而河西府库依然充足。

    不然还真有些玩不下去。

    其他地方,张越也是依样画葫芦,如此实施。

    譬如扶桑列岛,便是以捕鱼业、采矿业和水稻种植为主,金属冶炼和手工业被人为的从其中抹除。

    至于朝鲜,不需要张越动手,就已经被刘胥玩坏了……

    如今朝鲜的主营业务是,朝鲜婢以及伐木业、捕鲸业,当地的土著,更是只关心两件事情:生女儿和上船捕鱼或上山伐木。

    其他业务,则全部为汉家移民所垄断。

    包括了土地、金融、采矿……

    这样一来,汉室已经初步具备一丝殖民帝国的特征。

    只是诸夏民族强大的同化与消化能力,迅速的消灭着那些并入帝国的异族文明与文化。

    令这一切被掩埋在表层之下,使得尽管汉家吃相难看,但各地人民却无法发现和察觉。

    当然了,这也张越采取了拉拢、侵蚀各族贵族,收买各地王室的策略有关。

    只要听话的,都是富贵给够,享受给足。

    像乌孙国的高层,翕候和昆莫家族,简直可以用酒池肉林来形容。

    小昆弥泥靡,天天醉生梦死,除了玩女人就是看球赛,别提多嗨皮了。

    至于,倘若有那么几个贵族,忽然觉醒,想要对抗上国……

    嗯……

    很快他们就会死的悄无声息。

    “丞相……”一个官员出现在张越身侧:“故楼船校尉、持节奉诏身毒使者兼权新江都太守辛庆忌求见……”

    “带他见我吧!”张越点点头,吩咐下去。

    如今,已经是七月份了。

    辛庆忌自然早就回到了汉室,只是,他从番禹港登陆后,走的比较慢,用了两个月时间才回到长安,以至于到现在才回到长安。

    走的这么慢,自然是因为一路上,各地的贵族官员,纷纷宴请的缘故——现在的汉家,没有人不对身毒好奇。

    而辛庆忌则很荣幸的充当了宣传员。

    这一路上,他走到一郡,便将身毒的事情与传说、故事宣传到一郡。

    活生生的广告牌啊!

    仅仅是这一点,张越都得奖赏他!

    所以,特地安排了在这新丰接见他——这样意义很重大。

    新丰是张越起家的地方,也是他最初的老巢,最坚固的堡垒。

    新丰系的文官更是与河西武将一样的帝国新贵,以至于汉室有谚语:新丰官,河西将,丞相门下吏,鹰扬府上将。

    这两个地方出来的人,升官速度是天然比其他人高的。

    而在此接见辛庆忌,毋庸置疑是在向外界传达一种态度——这是本相的人!

    没过一会,辛庆忌就被带到了张越面前。

    尽管不是第一次拜见张越,但辛庆忌内心的激动与兴奋依然溢于言表:“末将辛庆忌,恭问丞相安!”他深深俯首作揖,长身再拜。

    “辛世侄免礼!”张越热情的上前扶起辛庆忌,拉着他的手,走到那依然在滴落着铅丸的水池前,亲切的道:“吾闻世侄归来,甚是欢喜,已经命人在新丰县衙,准备好了晚宴……”

    “丞相厚爱,末将愧不敢当!”辛庆忌兴奋的拜道。

    他只是一个校尉官——虽然说,朝堂已经定下来了,将拔擢他为楼船左将军,封南安候,位在两千石。

    但终究还未正式宣布。

    而以校尉而为丞相请宴,永始之后,不过数人。

    张越看着自己面前高兴的脸都红了的年轻人,心中暗暗点头,辛庆忌虽然在身毒那边,犯了点错误,但瑕不掩瑜。

    更何况他还是自己人,所以,张越非但不责怪,反而打算继续重用——使功不如使过嘛!

第一千两百八十二节 召见(2)

    当夜,张越在新丰县衙设宴,为辛庆忌接风洗尘。辛庆忌之叔,郑国公辛武灵自也在旁作陪。

    除此之外,新丰县中的‘父老’也受邀出席。

    只是……

    这些所谓的‘父老’,却无一个是真正的新丰土著!

    几乎全是永始后,将户口从天下郡国迁来的豪商大贾!

    没办法!

    自张越夺权后,便开始大兴工商,而大兴工商的同时,自然也少不得在工商之上加征各县赋税。

    而这新丰则是少数几个有政策优惠,可以优减商税的地方。

    这自然吸引了大批商贾前来落户、投资。

    而这些过江龙不是一般的猛,不过几年,新丰土著就纷纷败逃。

    这使得新丰县成为了汉室第一个由工商人口和工商收入为主的县治。

    也令汉室第一个技术学校与第一个商业学校出现在新丰。

    儒生们自然难免碎言碎语,暗地里讥讽嘲笑,给新丰按上了许多外号。

    其中最著名的莫过于‘铜臭之乡’的指责。

    不过,这种指责毫无杀伤力,反而扩大了新丰的知名度——铜臭之乡翻译一下不就是土豪之乡?

    所以,新丰人的壕是出了名的。

    金车银鞍,只是新丰普通家庭的出行标准。

    用杜仲胶为车轮,以鲸皮为顶,精钢为骨,用汗血马为牵引的马车,才是土豪们的出行座驾。

    而这样的马车,每一辆都价值千金!

    而且,存量稀少,全天下加起来,恐怕也就百余辆而已。

    其中一半都在新丰。

    由此可见,新丰之壕,乃是壕无人性!

    而在坐的‘父老’更是壕中之壕!

    每一个的身家,都起码是五万万以上!

    特别是袁家、田家、吴家和赵家,更是雇工以数千,产业遍布各地的大资本家。

    “诸君,请与吾一起为郑国公与辛校尉贺!”张越举着酒杯,做出邀请:“为天下、国家贺!”

    众人纷纷起身,跟着张越一起,对辛武灵与辛庆忌举杯而贺,然后一饮而尽。

    这让辛庆忌真是有些受宠若惊!

    因为,如今的汉室,最起码在关中,这些大贾豪商的地位,已是今非昔比!

    手握着无数资金与资源的他们,已经开始涉足了正治。

    虽然还是小心翼翼,如履薄冰的试探。

    但威力却尽显无疑!

    如今,这些大贾豪商,都有了在朝堂和地方上的代言人。

    再非和过去一样,只是单纯的牛羊、粘板上待宰的肥肉。

    而是和士大夫、武臣一样的统治阶级!

    毕竟,没有人再可以忽视这些人手中掌握的庞大财富、资源。

    尤其是他们手里面的工坊和矿山,产生的巨量产品。

    更无人敢忽视他们工坊、矿场里的雇工——那可是动辄数千甚至近万的青壮!

    而且是掌握一定技术,拥有一定财富和社会资源的青壮。

    所以,他们的地位,已经比过去的地主、豪强还要高了。

    属于统治阶级团结和拉拢的对象!

    自然社会地位和正治地位,随之抬高。

    于是,便是卿大夫,也愿意和他们联姻。

    至于没节草,眼睛里只有孔方兄的宗室……

    那就更是只要聘礼给足,那就愿意嫁女儿,甚至愿意让女儿做妾!

    于是,这天下豪商大贾之家,竟纷纷娶到了刘氏宗室甚至帝姬公主!

    有些豪富之家,每到过年祭祖,宗祠里一水的宗室郡主、县君……

    所以,辛庆忌非常清楚,在他眼前的这些人的能耐——这些可是占据了汉家半壁江山的土豪啊!

    他连忙举起酒杯回道:“承蒙诸位世叔与丞相抬爱,小子愧不敢当……”

    张越笑眯眯的放下酒杯,然后扭头对辛武灵道:“郑国公,吾近日新得一宝,愿与公共赏……”

    辛武灵马上领悟,立刻道:“愿请一观……”

    于是,这两位帝国的重臣便起身向众人告罪一声,一前一后的离开。

    待张越与辛武灵一走,留下来的辛庆忌,马上就成为了大汉豪商巨贾们眼中的香饽饽。

    众人立刻就围了上来,一个个眼珠子放光,凶狠无比的盯着辛武灵。

    “校尉,身毒之地,吾闻广大无边,其人民千万之巨,不知是否属实?”

    辛庆忌循声望去,便看到了一张微胖祥和无害的圆脸,他认得此人,乃是当年跟着丞相在河湟屯田起家的吴贵。

    当年,其只是关中的一个身家不过百万的商贾,听说丞相在河湟屯田的事情后,便毅然决然的带上全副身家,孤注一掷前往河湟。

    于是十年间,竟发达成为汉室有数的大贾。

    其名下的十余家纺织工坊,岁产棉布、毛料五六十万匹,行销天下郡国!

    而其从河湟发家,用屁股想想都知道,手底下究竟有多少条人命了——须知,汉家开河湟不过十年而已,高原之上的羌人,便已只剩下了三家,至于氐人?

    汉室坚决不承认曾经存在过一个叫氐的民族。

    不信的人,大可以去高原上问问那些羌族的豪酋!

    而在河西四郡,现在连羌人都不存在了。

    曾经在地图和史书上存在的大大小小的河羌、渠羌、谷羌等族的寨子里,现在谁和他们说他们是羌人,大抵是走不出其寨墙范围了。

    在吴贵身后,那十余位帝国显赫的豪商们,一个个眼珠子都放着凶光,宛如黑暗中的恶狼。

    哪怕辛庆忌这等曾跨越万里海疆,经历过无数风浪的武将,也只觉心里发毛,背脊发凉。

    他稍稍迟缓了一下,就答道:“诸公所闻,当是真的!”

    “仅在如今的新江都附近数百里之土,身毒之人,便多达百万之巨……”

    “其中青壮数十万!”

    于是,那些帝国豪商们的呼吸都开始急促起来了。

    若问如今汉家大贾们最紧张和关心的事情是什么?

    那毋庸置疑,自然是劳动力与原材料这两个事情了。

    汉法严酷,尤其是对汉家臣民在雇工方面,有着种种保护。

    譬如雇工残疾、死亡,都要补偿,更规定了每日工作最多不得超过五个时辰,每月至少要给三日休沐。

    哪里有那夷狄奴婢用的顺手?

    既不用赔偿,也不用保护,死了最多象征性赔点烧埋钱。

    真真是发家致富,聚敛财富的不二法门。

    奈何,汉室有严格规定,在内郡的工坊和矿山,汉人雇工和夷狄奴婢,必须保持一个最低限度的比例。

    特别是工坊之中,涉及技术的部分,更是有着严苛规定,不得随意使用奴婢。

    这是被写到工商法里的内容与条款,更是被官府盯的很紧的事情。

    倘有违反者,罚款还是轻的,动辄禁绝其产品流通、销售,甚至抄家才是最狠的!

    所以,这真的是让人无奈。

    但身毒的发现和传说,却成为了汉家大贾豪商们的救命灵丹。

    和其他人的关心点不同。

    身毒的黄金与富饶的物产,在这些人眼里无足轻重。

    反倒是其人口,成为了这些人眼中的宝藏!

    一个千万级别的人口,意味着,数不清的廉价劳动力,也意味着是一个巨大的产品倾销地。

    对资本,特别是汉室这些还处于萌芽阶段的资本来说,身毒,简直就是天上掉下来的一块抹着蜂蜜的糕点!

    于是,在得到了辛庆忌的肯定回答后,这些人都疯了!

    “校尉,那身毒之人,您是否可以与吾等仔细说说……”吴贵舔着舌头,兴奋无比的问出了最关键的问题:“与西域奴相比,彼辈……可还温顺?”

    在今天的汉家资本眼中,这四夷奴婢,也是分等级的。

    最好用的,自然是汉人奴婢。

    可惜,如今,丞相严令禁止蓄汉人为奴,已为奴婢的汉人,也要允许其赎身,且不得设置障碍。

    更立法保护其人身安全与自由。

    所以,一般来说,汉人奴婢,都是养为心腹,作为家族的底蕴和底牌的。

    家生子中的佼佼者和精英,更是会被收为义子,派往各地作坊和矿山坐镇。

    甚至收录进宗谱,享有和其他子嗣一般的地位。

    这其次嘛,就是朝鲜婢以及最新涌入市场的扶桑婢……

    温顺、可爱、懂事、服从。

    真真是暖床的不二人选,子嗣们启蒙教育的必备!

    接着就是匈奴、乌恒奴,这些人是最好的打手和监工,也是最好的背锅侠。

    出了事情,遇到问题,就推几个乌恒人和匈奴人出来顶罪——而这些忠心耿耿的家伙,也从不叫自己主人失望,哪怕被严刑拷打,嘴巴也严的很,甚至甘愿为主人赴死。

    最后就是缺乏忠义与王道教育的生羌奴和西域奴以及扶南、日南郡的生番了。

    只能做些最简单的工作,只能用他们当成消耗品。

    复杂一点的东西,他们都不懂。

    而且,这些人还会反抗,常常会暴动,搞得老爷们只好忍痛镇压,断然挖坑埋之。

    但汉律严格规定,不允许如此。

    是以,这些奴婢的工作场地,乃是在河湟这种贵族、士绅的自留地或者西域类似楼兰、车师之类的夷狄之所。

    打些擦边球,做点微不足道的工作。

    辛庆忌轻声答道:“回禀诸位明公,这身毒人与西域胡人相比,在温顺方面,自是大大超越!”

    他哂笑一声,自嘲的道:“诸公想必也听说了吾在新江都的遭遇了……”

    “吾以仁义,不料却令身毒之人,以为吾欲毁其仁义忠恕之道,坏其上下尊卑之序……”

    “这身毒之人,尤其是其所谓‘不可接触者’,自甘下贱,自甘堕落,自以为奴……”

    “吾闻,自常太守上任后,选其贵胄,立为豪酋,彼辈自服……”

    “公等若至身毒,或许只消让一小利于其贵种,便可得数千乃至数万奴婢,命其开矿、耕作、拣选……”

    辛庆忌的话,听到大贾们心跳迅速,面红耳赤,更是纷纷啧啧称奇,有些不敢相信。

    “这身毒竟有这般之人……”吴贵感慨万千:“吾还以为,只是坊间传闻,或有偏颇呢!”

    其他人也都纷纷点头,完全想不到这世界上居然还有这样的族群。

    作为奴隶,非但不反抗主人的压迫,反而会拼死保护主人和维护自己作为奴隶的地位。

    真真大千世界,无奇不有!

    那身毒之人的奇特,叫这些见惯了人物的巨贾们,亦是感慨万千。

    须知,哪怕是再温顺的朝鲜婢、扶桑婢,亦有激怒之时。

    至于那些羌奴、西域胡人,更是常常作乱,杀死监工。

    所以,这些年来,已经渐渐富裕起来的大家,已经不再直接压迫和剥削那些可怜人了。

    而是将这等可能弄脏了自己双手的事情,外包给了其他愿意赚这笔钱的人。

    譬如乌孙、楼兰、莎车等国王室就很愿意为中国君子分忧。

    只是,乌孙等国,到底是夷狄出身,手段太过粗暴简单,自是奴婢们的消耗速度不断加快。

    这让大家伙不得不担忧起来,将来是否有一天,奴婢资源枯竭。

    就在此时,天降身毒大礼包,真的是解了不知道多少人的燃眉之急!

    “除此之外,身毒人可有什么缺点?”有人问道。

    这天下万民,各有不同。

    像羌人,只要训练一下,就很善于耕作,而西域胡人中有善耕作的,也有擅放牧的。

    但一到手工业或者需要技术的冶炼业,这些人就行不通了。

    只有类中国的匈奴、乌恒、朝鲜、扶桑或许能用。

    “懒!”辛庆忌叹了口气,道:“身毒之地富饶广大,便是奴婢,所谓‘不可接触者’,也能以水果、鱼虾果腹……”

    “若无其贵种以皮鞭催之,从早至晚,彼辈都不肯动弹……”

    “哦……”商贾们互相看了看:“还有吗?”

    “还有就是瘦小、无力、肮脏,且不讲规矩……”

    众人听着,心里面渐渐有了盘算。

    但,没有人失望,反而,心中欢喜了起来。

    原因很简单——今日汉家对四夷各有安排。

    像是工坊、冶炼炉与其他各种被少府定为‘工业’的产业,都禁止出现在内郡以外的地方。

    所以,事实上,身毒也只能是他们的原材料提供地和商品倾销地。

    既然如此,身毒人的那些缺点,就不是缺点,而是优点了——一个稳定可持续提供原材料,并且可以长期成为商品倾销市场的庞大国家,难道还不值得浮一大白吗?

第一千两百八十三节 大人,时代变了

    时至孟春之月,海潮翻涌,波涛粼粼,海鸥翔集,帆船如云。这里是新江都的外海。

    自去岁楼船新辟身毒,校尉辛庆忌定新江都之地,其后,安南都护府都护常惠遣其子威为新江都守。

    于是,番禹方面的舰船,接踵而至。

    特别是那些庞大的捕鲸船,在过去数月中,趁着顺风,从番禹,杨帆而至。

    因为,有人在这新江都的外海,发现了大批大批的抹香鲸、露脊鲸活动的痕迹。

    于是,闻到了黄金味道的捕鲸船,闻风而来。

    没办法,如今汉室对鲸脂需求极为旺盛。

    取其脂,炼其油,以为燃灯之用。

    从未央宫到普通市井闾里,照明的需求无穷大,市场无穷大。

    更不提,鲸油还可以制成其他种种产品。

    譬如香皂、防冻油,乃至经过加工提炼后,用于少府的器械、水轮,为润滑之物,也可以用于军械保养、甲胄除锈。

    鲸脂几乎是万能的。

    所以,朝鲜王刘胥,依靠从扶桑海峡、朝鲜海峡中的鲸群,岁得数万万之利。

    这还是丞相有令:禁捕怀孕、哺乳母鲸与幼鲸。

    朝鲜、扶桑海峡中,常常有楼船舰只巡逻,一旦发现有船违反禁令,轻则罚没所得,重则没收船只,船主流放西域与胡人同耕。

    不然,朝鲜王的鲸油买卖不知道能做多大!

    但,丞相再怎么霸道,手也伸不到这数万里外的身毒海来。

    所以,自去岁九月以来,已有数十艘捕鲸船,跨越海疆,万里而至。

    到了这新江都后,众人惊喜的发现,此地无有封冻之忧。

    只消天公作美,便可日日出海。

    真真是日进斗金,数钱数到手筋疼。

    唯一所虑,乃是这身毒之海,风浪无常,天时无定。

    常常有船只,因为太过深入海疆,遭遇风浪倾覆,船毁人亡。

    所以,吃了教训后,众人现在也只能在新江都附近数百里之地的海域巡游。

    ‘广安号’就是一艘正在巡航、寻找鲸鱼的捕鲸船。

    船长十二丈,宽三丈,上下两重,乃是前年刚刚从江都造船厂之中下水的最新式捕鲸船。

    其结构设计与构造,皆是请的楼船衙门最有经验的船官设计,用了许多新式技术。

    譬如六分仪、罗盘、千里镜等军方器械一应俱全。

    船首更是立有一架由绞盘驱动的弩机,乃是专门为捕杀巨鲸所设计。

    弩机巨大,堪比过去的床子弩,可射百步之远,直入巨兽之血肉,箭头上全是倒刺,一旦命中无论何等巨兽,都不能逃脱。

    此刻,‘广安号’便猎获了一头巨大的抹香鲸。

    起码十余丈的巨大身躯,在海涛中挣扎翻滚。

    海面已经被血所染红,这巨兽已经穷途末路,奄奄一息,连再次下潜的力气也没有了。

    船主杨汉看到这个情况,忍不住笑了起来:“这一千万真是花的值!”

    想过去他在朝鲜捕鲸,租赁朝鲜王提供的船舶,在万里海疆之中,需要不停寻找着海面上可能出现的任何巨兽踪影,然后选中一头体型合适的进行追踪,最终,须得趁着巨兽上浮的时候,冒着生命危险,分乘小舟靠近,用长矛等系着粗绳的武器攻击巨兽。

    常常十次捕猎,也未必能成功一次。

    而且,即使成功,风险也依旧巨大。

    海浪、天气、巨兽的反抗,都可能造成死伤。

    哪像如今,脚下的巨舰,坚固可靠,只要不遇到大风暴,就无有危险。

    绞盘驱动的弩机,准确度相当高,特别是在百步外瞄准那些巨兽时,不说百发百中,起码也是十中六七。

    尤为重要的是,鲸鱼的体型,再也不受限制了。

    所以,他们可以尽量的捕杀那些体型巨大的鲸鱼,而不是和过去一般,只能选择合适的目标。

    这可真的是天壤之别。

    就像现在所捕杀的那头抹香鲸,在过去,便是看到了也只能放过——因为风险太大了。

    而如今,却可以静静的等着它走向死亡。

    然后就可以靠近鲸尸,从容的割取其身上的鲸脂。

    就这么一头,足可提炼鲸油上百桶,价值数百万!

    想到这里,杨汉就忍不住哼起了小调,心中想着:“在此身毒一载,足可抵吾过去数岁!”

    “待过些年,吾便可以携千万之资,于长安购置宅邸,颐养天年,逗弄孙儿了!”

    就在此刻,杨汉手中持着的千里镜中,却忽然出现了一片云帆。

    接着,十余艘巨舰,劈波斩浪而来。

    数不清的巨帆,占据了千里镜中的全部视野,一面黑色的龙旗,隐隐飘扬于云帆之间。

    杨汉心中一惊:“朝廷终于是派了楼船来了!”

    “却不知是那位明公领衔……”

    “旦看此阵容,想必定是一位公侯吧!”

    于是,他连忙敲响了铜锣,召集水手,吩咐道:“王师已来,尔等务必小心谨慎,日后不可再捕违禁之兽!”

    “诺!”水手们互相看了看,也只能是无奈的唱了个诺。

    …………………………

    张安世站在舰首,微微发白的胡须,在海风中摇曳,眼前墨绿色的琉珠,轻轻晃荡。

    他的心神却忍不住飘回了长安。

    去年七月,辛庆忌回朝述职,旋即被以身毒之功,封南安候,拜为楼船将军,秩比两千石,食邑四千户。

    八月,宣室殿议事,在那位丞相的推动下,身毒都护府的结构被定了下来。

    其秩比万石,位比九卿,总责身毒内外事,负有内镇不臣,外抚远夷,宣王化于异域,布天德于海外的使命。

    实际上,这就是逼一位卿大夫主动请缨,往镇身毒。

    而且,乃是项庄舞剑意在沛公。

    就是冲着他这帝党领袖而来。

    所以,张安世推无可推,只能被迫捏着鼻子,主动上书请求为‘天子分忧,丞相理政’。

    于是,秋九月,诏以‘扶危定策功臣、尚书令、万年候张安世以执政镇身毒,迁身毒都护府都护,赐节旄,许便宜行事,总督身毒内外之权,佐其上下事’。

    简单的来说,就是他这个帝党领袖被踢出了长安,半流放的来了这身毒。

    哪怕明面上说的再好听,其实也是那位张子重在扫清夺权的障碍——至少张安世是这么想的。

    “谚曰:张子重之心,路人皆知……”大汉忠臣心事重重的感叹:“吾离长安,奈何天子谁佐!”

    左右都是眼观鼻,鼻观心,没有一个人敢插嘴。

    因为,张安世是执政,且是丞相当年的结义兄弟,更乃是长期坐镇于中枢,执掌大权的尚书令。

    这些年来,他天天都是这么个态度。

    朝野上下,早已经见惯不惯。

    曾有些人,想以此构陷,向丞相举报‘尚书令图谋不轨,阴谋作乱’。

    结果,张安世屁事没有,举报者却被‘远窜昆明’,去了滇国,与滇王为臣……

    当然,也不乏有‘思念先帝’的大汉忠臣,暗地里联络这位尚书令,欲要‘内发忠义之士,外交大将,以除贼臣’。

    然后……

    没有然后了。

    锦衣卫的三木之下,哪里还有什么活路?

    总之,这位执政,自己思念先帝,自己心念汉室,自己忠心天子都是可以的。

    但外人就不要想了。

    正应了丞相曾说过的一句话:律法之下,人人平等,执政大夫,更加平等。

    张安世发完牢骚,就恢复正常,扭头对身侧的辛庆忌问道:“此来身毒,往后武备戎马,就要有劳将军了!”

    “不敢!”辛庆忌连忙行礼:“末将唯执政马首是瞻!”

    如今,辛庆忌已经是楼船将军,算是正式成为了他叔父辛武灵的接班人。

    只是能不能顺利的继承家业,却还得用武勋来换。

    须知,如今长安中枢,正在缓慢的变革。

    自永始以来就一直稳定的十二卿大夫格局正在渐渐改变。

    前年,韩王公孙遗辞世,丁缓接班。

    去岁,楼船将军辛武灵致仕,彻底拉开了中枢换马的序幕。

    八月,大鸿胪于己衍致仕,赠魏国公。

    九月,尚书令张安世请出身毒,授身毒都护府都护,赐节旄,许幕府,拜为身毒都督,总身毒内外大小事。

    十月,廷尉丙吉辞任,出为西域都护府都护,接着执金吾王莽致仕,赠楚国公。

    随着这些人事变动,一批新人,走马上任。

    故楼船别驾贡禹,权尚书令,接替了张安世的职位。

    凉州刺史兼敦煌太守隽不疑权廷尉,京兆伊王吉为廷尉左师,楼船别驾贡禹为廷尉右师,丞相以天子诏下天下:法者,绳之准也,欲求绳准,岂不立师?今以廷尉左师,以释民法,以廷尉右师,以释刑法,天下刑讼,且以廷尉左右师之解释为判。

    于是,命令王吉与贡禹,从天下刑法名家之中,各自推荐九人,以为‘释法博士’,总掌法律释义与案例审查,凡有疑难,九人合议、投票以定。

    于是,廷尉的结构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所以,张安世所言:张子重之心,路人皆知。

    倒也不是虚言。

    只不过,那位丞相所想的,并非篡位代国。

    依然还是他的老一套路子——时移世易,变法革新,以顺时局。

    用其本人的话说是:大人,时代变了!

第一千两百八十四节 求援(1)

    嵩街,曾是长安城最繁华热闹之地。但如今,却已经渐渐冷清了起来,街道上只有稀疏可见的人群。

    大部分行人,都只是路过此地。

    很少有人会在这里停留,因为嵩街上有蛮夷邸,而蛮夷邸在过去是外国夷狄使臣的安置之地,也是因蛮夷邸,曾经的嵩街才会那般繁华。

    但成也蛮夷邸,败也蛮夷邸。

    如今,大汉君临四海,丞相秉政,万国来朝!

    王师马蹄之下,诗书之道,礼乐之序,随之而来。

    于是,从葱岭到扶南,无数万里的山河社稷,皆为汉臣妾!

    整个已知世界,哪怕龟缩漠北的匈奴单于们,也认清现实,不敢再与汉家对抗,甚至有单于已经低头臣服。

    于是,蛮夷邸,从曾经的商贸中心,联系世界的桥头堡,迅速变成了一个长安人避之唯恐不及的地方——因为能住进此地的外国人,肯定是没有向汉天子臣服、纳贡,并进入大汉宗藩系统的夷狄使团。

    这意味着什么呢?

    意味着,他们可能是敌人,至少也是潜在的敌人。

    倘若与他们搭上关系,被官府知晓,那么京兆尹就可能会将此记录在案——这可是了不得的事情!

    倘若身份薄上,有一句‘曾与蛮夷往来’。

    子孙的进学、入仕,都会受到不必要的牵连和麻烦——太学、武苑考试和官员入仕考核,都要求呈进三代家状,必得无有谋逆、大罪、大恶,方许参加。

    而‘曾与蛮夷往来’,虽然不在禁止之内。

    却也要必须调查仔细,确认无误。

    问题就在这里了——一般人如何和官府解释清楚自己某年某月在蛮夷邸与某个外国夷狄说了什么话?

    若是时间拖的久一点,记忆模糊,证人证据都缺失。

    那就是弥天之祸!

    三代子孙都会被牵连,甚至被打上‘不可靠’的标签。

    除非有军功的贵族担保,不然,进学和入仕,乃至于经商、创业都会被牵连、影响。

    于是,蛮夷邸的冷清可以想象,连带着嵩街的居民也纷纷出逃——可没有人想因自己的无意,而牵连、影响子孙前途——没必要!

    由之,这蛮夷邸和嵩街就成为了一个孤岛。

    除了军队和负责此地的大鸿胪官员外,几乎没有外人来访。

    更要命的是,因为汉室实在太强大了。

    蛮夷邸中的住客,越来越少。

    到得如今,此地的住客,也就那么三五人了。

    月氏王阙之那,就是其中之一。

    如今,这位月氏王,已经四十多岁了,胡子和头发都有些发白,但人却富态和悠闲了许多。

    他甚至已经习惯了在这蛮夷邸的生活。

    每天早上起床,先看一会书,然后和妻子王氏一起乘车去往皇宫,朝拜小天子与太后,接着在卫兵护送回来,接着看书,直到晚上,孩子们从蒙学回来,便询问他们今日的功课进度。

    他的生活与这长安城中的许多老贵族一样。

    就连生活习惯和作风,也越来越像那些旧时代的老臣子了。

    譬如,常常怀念过去,常常思念先帝。

    倘若不发生意外的话,阙之那知道,自己这辈子恐怕就要这么结束。

    百年之后,他的子孙们恐怕连自己来自那里也忘记了。

    伟大的月氏王的血脉,将从历史长河之中消失。

    就和他在书上看到的那些伟大的家族与传奇的神圣一样。

    周公、召公,俱落凡尘,伊尹、傅说之后,缥缈无踪,春秋战国,诸子百家之先贤,也只剩下了文字与思想传世。

    孔孟也好,商、韩也罢,都是如此。

    “这样也好!”阙之那想着,但内心却依旧难免感慨。

    想当年,他来到这东方的汉朝求援,汉朝君臣也满口答应下来,要兴灭国、继绝世,为月氏重立纲常。

    然而,谁料一场惊天巨变,让一切都耽搁了下来。

    等到尘埃落地,那位丞相登临天下,执掌权柄。

    远方的月氏,也发生了剧变。

    匈奴西迁,先灭康居,后夺沩水,随后攻入蓝市城,月氏五翕候三死两逃,再无音讯。

    既然月氏都没了,他这个月氏王也就没有了价值。

    便被随便封了个归义候的爵位,然后养在了这蛮夷邸。

    好在,汉人对他确实不赖。

    不仅仅待遇很好,还为他请了老师,娶了妻子。

    所以,阕之那也很感恩,便在五年前,请求天子赐名,于是被赐姓夏,那位丞相又给他取了个‘义’字为名。

    由之,曾经的月氏王死去了,大汉归义候夏义活了过来。

    夏义很满足现在的所有。

    他甚至很积极的参与了这蛮夷邸内的事情,譬如义务的帮汉朝的大鸿胪当翻译。

    主要是充做那些异域远方之国的使者的翻译。

    作为曾经的月氏王,夏义精通多门语言。

    身毒语、月氏语、安息语、希腊语,他都熟悉。

    此外,身毒、希腊与安息的文字,他也都懂。

    只是,他能发挥才能的时候很少,一年里也就那么几次。

    好在,丞相对他很好,在得知了他的事情后,就派人送来了聘书,聘他担任太学与武苑的‘夷狄风俗教授’与‘夷语通译’,为汉室培养精通远方异域语言和风俗的人才。

    也因此,夏义在蛮夷邸中很受敬重。

    上下官吏都尊称他一声‘夏博士’。

    “博士……夏博士……”一个大鸿胪的官员,拿着一张羊皮纸,在门外敲门后,来到还在发呆的夏义面前:“有远方异域之使抵达大宛,这是使者送来的国书……还请博士为吾等翻译一下……”

    夏义回过神来,接过那张羊皮纸,放在手上,看了一遍,然后道:“这是西方的‘阿萨息斯王朝’的楔形文字……”

    “这阿萨息斯,也既我国所说的安息……”夏义解释道:“这国书上说,安息遇到了匈奴入侵,其君王难以抵挡,已经割地称臣,安息王不甘如此,便遣其兄名‘奥德罗斯’者来朝我国,欲求天子援手……”

    “哦……”来人听完,点了点头,对夏义拜道:“博士,下官也不是很懂这些,不如请博士随下官同去拜见丞相,解释此书……”

    夏义想了想,点了点头。

第一千两百八十五节 求援(2)

    跟着那位大鸿胪的官员,夏义来到了汉室如今真正的权力中心——丞相官邸。和旧年相比,今日的汉丞相府规模足足扩大了五倍!

    仅仅是官署,就连绵三四里,下辖三十余个大小不一的机构,分别对口大汉帝国的地方民政、中央直辖、国营经济、藩国属国、书院教育、赋税杂役等事务。

    每一个机构,按照规模大小和职权多寡,少则有官吏数十人,多则数百人。

    一进丞相府的大门,夏义就仿佛来到了每月五次的太学大集市上。

    数不清的声音,从四面八方涌入耳中,操着天南地北的口音的官吏们,来来往往的穿梭在这庞大的丞相府走廊、回廊中。

    不时能看到有九卿有司的曹官和丞相府的某个主管部门的令丞争吵。

    而在院落中,一位位羽冠锦纶的学者,则聚集在一起,三五成群,坐在树下或者亭子中。

    其中,有不少是闻名天下的大学者。

    夏义就认识好几个。

    “今日怎么这许多的名士聚集?”他小声的问着带路的官员。

    “哦……”官员笑着回答:“丞相前些时日颁布了《民报法》,命各地州郡学苑所办之报,须得由当地郡守审核并准予刊登,方得刊行,不然,则当追究其编辑、主编之责,乃至于连坐相关人等……”

    “诸生自是不服气……”

    “这不,来找丞相请愿来了……”

    夏义点点头,这事情,他也有所耳闻。

    报纸这种产物,是很新鲜的产品。

    第一次出现在人们视野中,还是永始二年丞相命京兆尹与少府、尚书台联合刊行的《天下时报》。

    这份报纸,乃是脱胎于过去官府的邸报,只不过在内容上更加开放,没有局限。

    什么天下局势、西域情况、各地的民俗风情,乃至于地方的奇闻异事甚至小说家们写的奇怪神谈都有刊载。

    一经发行,顿时风靡天下。

    不止长安百姓士民纷纷订阅,更有郡国商人、士大夫央人代购。

    主要是那《天下时报》乃是丞相命京兆尹会同少府、尚书台联合刊行。

    其中刊登的是来自天下州郡的各类新闻报告,譬如某地遭灾,某地丰收,某地有叛乱,更有着各地商品的价格涨跌走势。

    此外其上所载的种种奇闻异事,也颇为有趣。

    所以,很快就受到了天下士大夫、商贾的喜爱。

    随之,各地纷纷效仿,郡国地方的学苑们,纷纷开始发行自己的报纸。

    然后,就是一片群魔乱舞。

    各大学派、学派内部之间的争斗,都反应到了报纸上。

    打着打着,就打出了火气,从文斗变成了武斗,又从武斗转而发展成为下三路。

    像是这长安城里,除了官方的《天下时报》外,其他民办的《长安时谈》《帝都月报》《神京新报》上,就常常会出现些匿名文章,专门捅人的黑历史,写别人早年间干过的一些丑事。

    有些是有理有据有锤的,但很多根本就是编出来的谣言。

    长安都是这样,地方上就更不得了了!

    特别是当牵扯到道统、学派纷争时,真的是谣言满天飞,让人难辨真假。

    像去年,雒阳的思孟学苑的山长徐长敬自杀,就是因为雒阳的一份小报纸刊登了他早年间和继母不得不说的故事。

    此事闹得沸沸扬扬,徐长敬更是声名狼藉,为天下所唾弃。

    但等他死后,事实被厘清——他根本没有继母,这位思孟学派的中兴之士,早年父母双亡是被同族的族伯抚养长大的!

    于是,瞬间舆论反转,天下人纷纷同情和惋惜徐长敬。

    连带着他生前的文章和著作,瞬间传遍天下。

    连丞相看了,都惋惜不已,哀悼良久,命人送去了挽词。

    也是因此,丞相决定立法限制各类地方报刊,准备设立新闻审查制度。

    在上个月,这部法律在宣室殿上通过,下发到了廷尉,只消廷尉那边审查完毕,就正式颁布天下。

    这却是捅了马蜂窝。

    一下子,天下郡国的学者不分学派、理念,全部团结起来了。

    儒家、墨家、法家、黄老学派的名士们,纷纷站了起来,大力陈说此事万万不可行!

    可惜,丞相和执政们却是决心已定,不顾阻扰,一定要推行这部法律。

    天下学者,自然不肯坐以待毙,纷纷驱车上京,进行游说。

    “他们能成功吗?”夏义看着那些名士们,小声的问道。

    “不能吧!”

    “丞相要做的事情,谁拦得住?”

    这让夏义听着,可惜不已,摇头道:“啊呀,其实报纸还是挺好玩的……”

    对他来说,每天早上起来,买上几份报纸,然后坐在院子里,温上一壶小酒,再仔细的看看各方撕逼,真是一件美事。

    但,那位带路的官员却不这么看,他咬着牙齿,恨恨的道:“有什么好玩的?”

    “彼等信口开河,常以言干政,自地方州郡至中枢,烦不胜烦!”

    “也就是丞相与诸位执政胸襟开阔,若是孝明皇帝时,彼辈一个个都得掉脑袋!”

    报纸这种新生事物,是所有官员痛恨的东西,甚至比监察御史和锦衣卫还让官员痛恨!

    原因很简单,监察御史和锦衣卫是体制内的,而写报纸文章的文人却是游离在外的家伙。

    而且这些家伙为了邀买人心,常常会专门盯着官府的一些把柄穷追猛打。

    像是今年三月份的京兆伊弊案,就被长安城的七家报纸连续追踪报道了整整一个月——几乎所有涉事官员的底都被扒干净了。

    于是,两位两千石,三位列侯与四百多相关官员被下狱、问责、免职。

    经此一役,那七份报纸的主笔声名鹊起,成为了天下人心中的‘国家良心’‘社稷之士’。

    甚至有人被延聘为丞相府特别顾问,可以直接把自己的文章递到丞相与执政们面前!

    在地方上,这种情况尤为剧烈——因为很多地方报纸都是当地州郡的学苑所办,里面愣头青一大把,最喜欢做那种和官府对着干的事情,尤其爱追究官府的把柄和错漏。

    自然,整个官僚集团,没有人对报纸有好感,甚至恨不得立刻全部取缔。

    也就是丞相和执政们爱惜羽毛,不愿意做这个事情。

    说话间,夏义就被带着来到了丞相官邸正衙的偏厅。

    那官员推开门,将夏义请进去坐下来,然后道:“博士稍候,下官去禀报一声丞相……”

    “足下自去……”夏义微笑着点点头。

第一千两百八十六节 求援(3)

    夏义在偏厅坐了大概一个时辰之久,才终于等到了传唤:“博士,丞相有请……”夏义连忙起身,跟上那人,穿过喧哗的衙署,来到了丞相办公的书房。

    此时,恰好有几位衣冠锦纶的文人从书房中走出来。

    夏义抬眼一看,连忙上前拱手见礼:“诸位先生安好!”

    那几位文人闻言,看到夏义,先是一楞,然后就叹了口气,道:“夏博士也要来为天下请命吗?”

    “真是有心了!”

    听得夏义一楞一楞,终究也不好回答,只能拱手道:“先生慢走!”

    那几位,可都是如今太学中的祭酒、教授,天下有数的大学阀。

    有儒家的公羊、谷梁巨头,更有法家、黄老的名士。

    但在如今,这些桃李满天下的巨头,却都是一副神色黯淡的神情。

    这也不怪他们。

    自永始后,丞相秉政,因丞相出生公羊,且为前代公羊学派领袖董越代父隔代所收弟子。

    故而,丞相秉政后,大开言路,解除对思想文化领域的禁锢,更以天子的名义下诏:朕闻古之先王,朝有进善之旌,诽谤之木,所以通治道而来谏者,今闻天下,多有因言而罪者,朕甚不取焉,其除诽谤、腹诽及因言而定之罪。

    于是,尽废汉律有关言论的罪名,士大夫们从此也可以和农民一起议论、讽刺当道诸公了。

    此例一开,立刻解除了文人身上们束缚着的绳索。

    于是,天下士大夫们开始了各种在从前属于作死的尝试。

    办报纸、鼓噪舆论、裹胁民意,威逼官府,甚至盯着官府的把柄穷追猛打。

    充分发挥了他们精力充沛,不怕搞事的能耐。

    儒家老大哥带头冲锋,法家、黄老、墨家紧随其后。

    顿时就将这天下官场,搅了个天翻地覆,同时也将自家内部那点子破事,弄得人尽皆知。

    但,士大夫们却乐在其中,而且非常享受!

    可不是嘛!

    自秦始皇一统天下后,他们何曾有过这样可以畅所欲言,脑洞大开,不受束缚的空间?

    想说什么就说什么!

    而且,还有大把观众与读者跟着一起鼓噪。

    以区区布衣,就能搅动一郡、一州风云,叫那两千石低头,公侯俯首。

    主人翁意识空前强盛,作死技能不断更新。

    特别是随着‘我注诗书’的风潮兴起,士大夫们学会了裁减先王、先贤之意而合我道的妙用。

    一位位有良心的青年学者纷纷崛起,一个个敢于发明创新的作死小能手开始蹦跶。

    于是,张冠李戴、剪接裁用,成为了日常。

    标题党横行,震惊体随之出现。

    至于造谣、抹黑与编造故事,只是基本操作。

    就像那位因为谣言而自杀的思孟学苑山长徐长敬,其生前主办的《民生报》就常常登载一些小故事。

    这些小故事,自是扬孟贬曾,非韩攻商。

    总之,诸子百家的先贤,除了思子、孟子外,余者尽数不是偷鸡摸狗之徒,便是有能无德之辈!

    当代的有名学者,也都被黑了一遍。

    特别是曾子,被黑的体无完肤!

    自然,他的那篇小故事,其实只是被黑的人的报复罢了。

    只是事情闹大了,搞得人尽皆知,声名扫地,徐长敬不得已只能用性命来洗清冤屈,这就是无人能料到的展开。

    自然,在拥有了自由后,尝到了可以左右正治,甚至高于正治的权力后,这些大学者没几个能割舍的了的。

    只是,胳膊终究拗不过大腿。

    只有一张嘴巴一支笔的士大夫,完全不是左手刀剑右手枪炮的丞相的对手。

    三言两语,就被怼的说不出话来,只能黯然低头,接受从此被管制,不能再随便口嗨的现实。

    夏义不知道这些,但他也是士大夫一员(自认的),所以在被带到张越面前的时候,他也有心想要帮一下,看看不能不争取争取。

    可惜,当他见到高坐明堂之上的大汉丞相时,所有的言语,都被咽在喉咙里。

    实在是如今的张越气场太强大了!

    穿着国公衮服,头戴冠琉,腰配长剑的他,只是坐在席位上,就有着一股让人窒息的威压。

    这威压,来源于他的权柄,也来源于他的传说与战绩,更来源于他脚下的滚滚血海与无数骸骨!

    只是看着他,夏义就不可避免的想起了,这位丞相的上位历史。

    匈奴人、羌人、西域胡人、乌孙人、交趾、日南丛林的生番……

    自其出现以来,已有数以百万的人民,成为了其权柄的踏脚石。

    便是在内部,这位丞相的威名,也足可止小儿夜啼。

    太上皇帝因其晚年困守五柞宫,东南贵族、地主、宗室,十余万人因为叛乱而被戮,数十万人被流放。

    数不清的千年世家、名门破灭,齐鲁吴楚之地几乎被换了一波血。

    至于长安,更是被洗了一次。

    永始以前的官员,十之七八,皆被贬斥。

    朝野内外,都已经找不到这位丞相的对手了。

    在事实上,这个庞大帝国的主人,已经是他了。

    休说是夏义了,便是执政们,也没有几个能在这位面前保持冷静。

    张越却是很和气,让人招呼着夏义坐下来,然后问道:“今次请博士来此,乃是想向博士请教,这安息之事……”

    “还望博士不吝指点!”

    夏义闻言,连忙起身拜道:“丞相在上,下官愿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他的国家,已经灭亡——即使还有残余,在某个地方苟延残喘,大抵也不会认他了。

    即使他还愿意认他这个月氏王,夏义也不打算回去了——长安多好,生活也富足,娱乐活动更是不知凡几,放着天下第一的大汉帝国列侯不当,跑去一个犄角疙瘩的穷乡僻壤当个傀儡一样的酋长有什么意思?

    张越听着,满意的点点头,道:“那便请博士先与吾说说,这安息国书上所讲的事情……”

    安息,与汉室相距起码数万里。

    使者来回一趟,最起码都要一年。

    讲道理,如此遥远的距离,张越本来是不打算管的——李陵带着他的小弟们,哪怕砍到了罗马,杀进了希腊,在几万里外屠城灭族,也和大汉帝国没有关系。

    汉室如今的重点,全部集中在身毒。

    但问题是——安息控制下的土地,有一个地方,乃是未来蓝星的血管——中东。

    若是有机会,可以不费什么力气就能控制那个宝地,为什么不做呢?

第一千两百八十七节 丞相点兵(1)

    归宁镇,漠南草原的明珠,大汉帝国的最北端城市。此地,旧为乌恒呼奢部的鶄泽地区。

    延和二年,大汉丞相北伐匈奴,封狼居胥山的首战,就是在此打响,一战而灭匈奴呼揭部,其后迅速北上,围歼南下的匈奴主力,俘虏壶衍惿。

    战后,那位在鶄泽战役被俘的匈奴孪鞮氏,成为了匈奴单于,获得了大汉天子册封,回到了祖庭龙城。

    如今那位单于更是迎娶了一位刘氏郡主,并与郡主生下了两子一女,在龙城过着挥金如土的日子。

    而归宁镇,则更是彻底改头换面。

    若不是亲身来此,恐怕没有人敢相信,在这距离长安万里之远,大漠之南,弓卢水以西的边陲蛮荒之地,竟会有一座规模堪比内郡郡城的都市。

    今日的归宁城,坐落在鶄泽南端的河谷之上。

    城高三丈,皆以砖石为基,城墙之上,十余门火炮面向北方,虎视眈眈。

    城中工坊林立,商铺无算。

    数不清的附近牧民与来自雁门、上谷、渔阳的商贾,往来其中。

    此时正值秋末,草原上的牧草已经凋零,北风开始呼啸着在大地上呜咽。

    若是过去,此地的牧民,早已经和他们的祖先一般,驱赶着牲畜,踏上了转场的道路,一直要到第二年的春三月,他们才会回来。

    然而如今,在归宁城外的数百里之地,上万个穹庐一动未动。

    早在延和末年,归宁的牧民,就已经从逐水草而居的传统中解脱出来。

    青储窖加石炭炉加大铁锅,让他们从此摆脱了数千年来引弓之民的诅咒,第一次可以不用游牧。

    于是,便在官府的主导下,以百户为村,千户为乡,万户为郡。

    如今的归宁镇辖区,有十乡百村之说。

    安义村就是一个位于归宁城西五十里,依鶄泽而居的村落。

    村后就是碧波百里的鶄泽湖,数条水渠,从湖中而来,带来潺潺流水,穿过村中,流入村前被开辟出来的菜地。

    这些菜地是村子里的公共财产,有两百多亩的样子。

    种着韭菜、蒜苗、菘菜、茄子等十几种蔬菜。

    其中,最重要的就是茄子田。

    大概有三十亩的样子,但在整个安义村,这三十亩茄子田就是命根子——和蚩尤带来的青储窖一样,是不容外人冒犯的神圣之地。

    哪怕如今,这三十亩茄子田里的茄子都已经收获。

    地里面连一片叶子都找不到了,但安义村的亭长韩阿大,依旧把这三十亩茄子地看成自己的神圣领地。

    每天都要来看上三五次,就连村里堆肥的粪土,也要让人优先的用到这三十亩地里,好叫来年种下茄子苗的时候,那些宝贝疙瘩可以不缺营养。

    和往常一样,韩阿大再次来到茄子地里巡视。

    这个曾经的呼奢部贵族,如今已经垂垂老矣,早年的伤痛,让他连走路都有些困难,只能在家里两个儿子的服侍下,行走于田地中。

    但,即便如此,村子上下,也无人敢轻视、怠慢于这位老村长。

    甚至,附近十几个归宁村落,也都无人敢在他面前失礼。

    因为,韩阿大身上穿着的是一件刺着雄鹰的绛色常服。

    这是鹰扬旅的军官才有资格穿的衣服!

    没有任何人敢仿冒!

    在儿子的搀扶下,韩阿大坐到专门为他打造的,在茄子地边的凉亭里。

    然后从腰间掏出一件长长的木制筒状物,接着从腰间的一个袋子里,抖落出几片今年夏天摘下来后就保存地窖里的茄子叶,将这些茄子叶放入斗筒里,点上火,韩阿大美滋滋的抽上一口。

    味道虽然有些辛辣、难闻、呛肺。

    但却让他回忆起了年轻时的风光,在鹰扬旅里的见闻。

    “大人,昨儿个,又有北边的人逃来了……”趁着韩阿大吞云吐雾的机会,他的长子韩献趁机问道:“您看,咱们家是不是再去收点匈奴奴?”

    这些年来,漠北那边,不是几个单于互相争斗,就是白灾、蝗灾。

    哪怕是孪鞮氏的本部,日子也不好过。

    在过去,若牧民活不下去,自然就会南下抢掠。

    但如今,再借那些人十个胆子,他们也不敢来冒犯大汉丞相庇护下的归宁镇——都不需要王师出手,归宁人自己就能收拾掉那些破落户。

    所以,走投无路的匈奴人,终于变成了字面意思——每年都有着大批牧民南下求活。

    只要归宁人点点头,就自愿为奴为婢。

    尤其是秋冬季节,这种情况尤为剧烈。

    在一开始,归宁人还是很高兴的,毕竟匈奴人也曾经是他们仰望的对象。

    如今翻身农奴把歌唱,反过来当一把匈奴的主子,对大多数人来说,也是个痛快事情。

    但,很快归宁人就不怎么高兴了。

    逃来的匈奴人越来越多,只要肯给口吃的,就有的是人愿意签契约,按手印,给人当牛做马。

    很快,归宁人就发现,匈奴人的数量要超过他们的族群了。

    所以,现在大多数归宁牧民,都不愿意再收人了。

    就算收下来,也是用上几个月就卖给归宁城里的商铺,让他们商贾带去西域、河西。

    而像韩家这样的汉军军属,更是天然有着特权,在价格和条件上有优惠。

    韩献就经常借着韩阿大的名义,收下逃奴,然后转手卖给商贾,赚上一笔钱。

    不过,这事情终于被韩阿大发现,结果自是一顿家法教育,打的韩献好几天都下不了床。

    自那以后,韩献就不再敢背着韩阿大做那些事情了。

    “糊涂!”韩阿大放下手里的烟筒,然后拿着烟筒敲着自己儿子的脑袋:“俺跟着丞相南征北战,好不容易打下来的名声和地位,就是被你这么浪费的?”

    “好儿郎,不思勤练武艺,为丞相效死,至不济也该好好读书,争取被城里的先生们瞧上眼,将来好考到长安的太学去,给俺和祖宗也长长脸……”

    “一天到晚,尽想着赚钱,赚钱!”

    “钱再多有个屁用!”

    “俺当年在丞相麾下效命,杀的家訾百万、千万的富豪不知道多少!”

    “你怎就不和你弟弟学学?”韩阿大说着,就看向在自己身侧的幼子韩奉,那个看上去高大魁梧的年轻人,这是他最喜欢的儿子,也是他全部希望的寄托了。

    韩奉今年十八岁,已经生得足有七尺三寸高,虎背熊腰。

    更为难得的是,骑**湛,弓马娴熟,还能读书识字,会写会算。

    和长子韩献一比,简直一个天一个地!

    “大人!”韩献听着,立刻就不服了:“钱怎么就没用了?”

    “这些年来,要不是俺操持着,二郎哪来的钱练习武艺,读书识字?”

    “再说了,二郎武艺是精湛,但也没见他选上鹰扬啊!”

    “武艺哪有钱来的实在……”

    韩阿大听着,立刻火冒三丈:“今年没选上,明年就选不上吗?”

    “你这不肖子,居然诅咒你弟弟!”

    说着就要论起烟筒,敲死这个长子。

    韩奉连忙上前拉住父亲,韩献更是立刻跑出了十几步远,一边跑他还一边说道:“大人,就算二郎选上鹰扬了,又能怎样?”

    “现在天下承平,丞相的鹰扬旅已经无用武之地!”

    “二郎选上了,也不过是服役几年,然后回来和俺一起孝顺您老人家……”

    韩阿大听着,无力的叹息了一声。

    尽管他不想承认,但事实就是如此。

    曾经天下无敌,纵横万里的鹰扬旅,如今虽然依旧强大,依旧是丞相镇压天下的基石。

    但,这柄宝刀,却已经没有了用武之地。

    从漠南到漠北,自西域至交趾,大汉王师,所向睥睨。

    很多时候,一个地方官带上几百乡兵,就可以灭国破城,根本不需要用到鹰扬旅。

    然而,就在此刻,村外的道路上,一个背上插着令旗的骑兵,疾驰而来。

    韩阿大认得,那是归宁镇督邮的传令兵。

    “安义村里正何在?”这传令兵骑在马上,俯视着在茄子地里的众人。

    “老朽韩阿大见过上使!”韩阿大立刻起身上前问道:“未知上使此来是?”

    “奉丞相令!”马上的传令兵严肃的对韩阿大道:“征调归宁义从!”

    “凡归宁村户,户出一丁,自备弓马、仆从,限于本月十九,至漠南都护府报到!”

    说着,他就从怀里取出一份公文,交给韩阿大:“请里正尽快通知全村丁口,不可贻误,否则都护府军法从事!”

    韩阿大接过公文,他认不得字,但识得公文上鲜红的都护府官印,顿时就喜得眉毛胡子都扬了起来。

    “丞相点兵!丞相点兵!”他激动万分,时隔十年,丞相终于想起了他忠勇的归宁义从了吗?

    韩阿大立刻就对着自己的两个儿子吼了起来:“快扶俺回村!”

    “咱们村中儿郎建功立业的时候到了!”

    归宁人,过去是乌恒的呼奢部。

    但鶄泽战役后,这些被丞相拯救的乌恒人发誓与过去一刀两断,再不承认自己的乌恒人身份,转而以归宁人自称。

    自那之后,第一代的归宁义从,追随在丞相麾下,南征北战,打下了赫赫声名,打出了三个列侯,十五个校尉,二十八个封君!

    而归宁人的总户口,到今天也不过一万多户而已!

    以至于,哪怕最排外的儒家学者,也不得不承认:归宁之忠勇,甚于中国!

    由之,归宁的户籍,哪怕是在内郡,在长安也是不受歧视的。

    他们被认为是真正的诸夏贵胄一员——比他们的亲戚们,不知道高了多少!

第一千两百八十八节 丞相点兵(2)

    永始九年七月十九。大汉漠南都护府治所南池塞。

    这个旧年简陋的塞城,如今已经成为了大汉帝国在漠南草原上最大的城市。

    常居于此的人口,已经超过了十万!

    这在草原上,简直是个奇迹!

    每天都有着数不清的商旅,从四面八方汇聚至此。

    他们收购草原部族的皮毛,贩卖草原部族缺乏的盐铁、布帛、烈酒、茶叶、针线以及陶瓷制品。

    以至于通向南池的道路,再怎么整修,也是常年坑坑洼洼,一到下雨天,就泥泞不堪,难以通行。

    今天的天气很不错,阳光明媚,道路干燥。

    但,道路却依然难以通行。

    “直娘贼哦!”

    “这些乌恒人都发疯了吧!”一个忙着要将货物运到南池塞城里交割给卖家的商贾站在自家的牛车上,伸长了脖子,看着远方导致道路堵塞的罪魁祸首——那是一支足有数千人的队伍。

    队伍中,有上千人,牵着高大的战马,穿着被擦的雪白锃亮的轻甲,背上背着角弓,腰间带着马刀,一双鲸鱼皮硝制的马靴穿在脚上,真的是威风凛凛!

    在这些骑士身边,穿着麻衣、草鞋的奴仆们,则牵着剩下的马匹,在外围活动,而那些马身上则托着一个个大大的包裹,包裹里面尽是箭簇、弓箭、马刀、干粮、衣物。

    这数千人的队伍,加上他们带着马匹,形成了一条长长的行军队伍,将整条道路都彻底霸占,让商人们只能无奈的骂骂咧咧。

    “是诸水部的义从!”一个同样被堵在路上的商贾一看就认出来了:“这些年诸水部靠着养牛可是发了大财!”

    “他们放牧的牛,又大又肥,宰杀后的牛肉,还有雪花一样的纹路!”

    “特别是他们养的小牛,肉嫩、多汁,卖到长安,一头就能值三万钱!”

    “连丞相和卿大夫执政们也是常常吃他们的牛肉……”

    “岂不闻,长安谚曰:食不厌精,脍不厌细,羊必湟水,牛必诸水!?”

    “所以,这塞上草原,乌恒诸部,诸水最富!”

    周围人听着,咂舌不已。

    却也有熟悉塞上的人,反驳道:“诸水部算什么富?”

    “一个穹庐也就三十步大的穷部落,也配在草原上比富?”

    “如今,塞上草原,最富的当是归宁、南池、鲜虞三部!”

    “诸水部给这三部提鞋都不配!”

    “像那归宁,为旧鶄泽之呼奢也,昔年丞相北伐,拯其于水火间,故其感恩,自号归宁,甚得丞相所厚,诸般器物与技术,皆先授归宁,且归宁位于漠南之北,与北匈奴交,弓卢水在其西,这些年来,匈奴逃奴不断,归宁赖此,富至户户有穹庐,家家有炭炉,寻常之家,也是酒肉管够,中产之户,人人进学,其族中精英,考太学、武苑者不知凡几!”

    “那南池,则是漠南都护府治所所在,漠南首善之地,其男子皆精贩商,吾等之货泰半于彼等销与各地,而起女子就更了不得了!”

    “南池女工,可是少数能与长安、临淄女工相媲美的巧匠!”

    “其织布细而密,其刺绣美而精,天下知名,人所共知!”

    “还有鲜虞!本乌恒东北偏远之族,昔年丞相北伐,鲜虞首领谋逆被诛,全族没为奴,丞相使大将独孤敬等为南北鲜虞都尉,迁雁门、上谷无地百姓各三千户于彼,如今,鲜虞之地,已垦地百万亩,岁收麦粟两百余万石,号塞外小关中!”

    “而昔年被罚没为奴的鲜虞部,则在我汉家士大夫的教化下,痛改前非,变夷为夏,为中国爪牙,东北砥柱!”

    “什么砥柱?”有知道情况的人笑道:“长安的《神京月报》上都讲了,那鲜虞人不过是朝鲜王的鹰犬罢了!”

    “而朝鲜王也不过是丞相的鹰犬!”

    “鹰犬的鹰犬,那算什么?”

    “但人家有钱啊!”那人立刻笑道:“鲜虞部这些年靠着给朝鲜王抓野人、生番,光赏钱就不知道赚了多少!”

    “他们又跟着朝鲜王四子,去了那扶桑打秋风,黄金、白银捞回来起码十几万两!”

    “于是,不过五千户,竟有四千人读过蒙学!”

    “去年太学、武苑招考,鲜虞有千余人报考,最终有五十八人为太学所取,七十三人为武苑所录!”

    众人听着,都是啧啧称奇,感慨不已。

    在过去,这漠南草原上的部族,尽是是破落户。

    哪怕是所谓族长、大人、贵人,也不见得能穿丝绸,大部分乌恒牧民,都是衣衫褴褛,浑身膻腥,叫人一见就避之不已。

    然而,短短十余年,这漠南草原就换了天地。

    丞相和朝堂,传授各部种种技术,教他们定居,建造青储窖,又准许假其炭炉、铁锅,而汉室内郡日益强大的羊毛、羊绒需求,也让他们有了足够的资金。

    于是,数千年来,困扰着他们的诅咒烟消云散。

    现在,塞上各部不需要再到处游牧,也不需要害怕暴风雪与灾害。

    一些贫弱的部族若是遭灾,都护府立刻就会调拨物资人员去救灾。

    而中国的盐铁、粮食、茶叶和药材,源源不断的通过商路输入草原,换取他们用不到的羊毛、羊绒。

    等生活稳定了,各部就都相继的开拓出了各自的特长领域。

    像那前面的诸水部,就是运气不错,选育出了一种非常优良的肉牛。

    其养的牛,肉嫩多汁,还有雪花纹路,于是畅销大汉天下。

    只靠养牛,就足可保证生活富足!

    许多牧民的生活水平,甚至已经超过了内郡的一些地主、自耕农。

    在这种情况下,漠南之地,尽管并入汉土不过数十年,真正为国家有效控制也就十余年的时间,但其凝聚力与向心力,却比一些内郡还要高!

    这不,长安的丞相刚刚下令点兵。

    这塞上各部,马上就行动起来了。

    各部都将他们最好的战马,最好的儿郎与最好的装备,都送来南池,供丞相差遣——他们甚至自备弓马、仆从和干粮。

    所以难怪有人说:张子重不死,汉难不已!

    只要那位丞相活着,塞上各部就会忠心耿耿的服从他的命令与指挥。

    一个命令,就可调动数以万计的精锐骑兵,还不用花一个五铢钱!

第一千两百八十九节 丞相点兵(3)

    牛超牵着自己的爱马,走在道路中,被风沙吹的粗糙的圆脸上,充满着兴奋与期待。诸水部,以牛为生,自然以牛为姓。

    全族上下,如今已经全部改为了牛姓,还攀上了祖宗——乃是殷商子氏,春秋时宋国司寇牛父的后裔。

    甚至还跟在陇西郡的牛氏取得了联系,并得到了后者的承认,全族的男丁名字,都被列入了牛氏宗祀的献祭名录里。

    当然了,既然诸水牛氏认祖归宗,那么每年陇西牛氏祭祀祖先时,当然要奉上一笔不菲的助祭钱。

    如此一来,诸水部成为了乌恒诸部中最是风光的一部!

    所以,牛超很注重自己的个人素养,拼命的将自己向着见过的那些长安贵族士大夫子弟们靠拢。

    “丞相点兵,此乃吾等的大好机会!”

    “更是废部建镇的最佳时机!”

    “尔等子弟,皆当全力以赴,勿令父老失望!”

    回忆着老父亲送别时的教诲,牛超就握紧了腰间的刀柄。

    废部建镇是如今整个漠南草原上所有乌恒部族的梦想!

    因为那意味着,从此可以摆脱‘夷狄’的标签,成为一个堂堂正正,编户齐民的大汉臣民!

    在正治上、经济上的好处,数都数不清楚!

    那归宁镇就是最好的例子!

    作为草原上第一个废部建镇,同时也是第一个由长安派遣官吏来管理、指导与统治的部落。

    归宁镇在短短十余年间,就富足到让人羡慕,强盛到叫人咂舌。

    连丞相亲兵,也有从归宁镇选拔的例子!

    至于考取武苑、太学,更是毫无障碍,一路绿灯。

    哪像其他部族,若欲考太学、武苑,还得找人具保,更需要缴纳一笔相当于一万钱的保证金。

    此外,归宁镇的居民,在经济上也享受着让人羡慕的种种政策扶持。

    汉朝的新技术、新器皿和新工艺,首先都在归宁推广。

    而且,还能抵押、假贷。

    更有那朝堂拨款,国家补贴的种种优待。

    此外,归宁镇的赋税,更是轻的叫人羡慕!

    归宁镇只收两种赋税,一种叫口算,按人征收,一岁百二十钱一人,这是要送去长安,归入少府内库的,另外一种叫地税,从卖出去的牛羊马匹与皮毛的价值上征收,四缗征一算,这些钱主要用来发放官员俸禄,以及补贴各类技术官员。

    而在事实上来说,只靠这么点赋税收入,根本无法维系汉朝在归宁的官员体系与巨大的基础建设投资。

    所以,汉朝每年都要从中枢拨款上千万,以补贴归宁。

    而其他部族呢?

    别人不知道,牛超很清楚,诸水部这十多年来的变化。

    虽然说,汉朝商人和商品的输入,带活了整个部族的经济和生活水平。

    牧民也都渐渐的开始能吃饱肚子,不再挨饿。

    然而,负担却是一点没有减轻。

    青储窖,要请汉朝官吏建设,一个就要五万多钱,这还是因为诸水部的牛养得好,太仆那边特别优惠的结果!

    而家家户户都需求的炭炉,那种用铁皮包起来,可以放到穹庐中央,作为全家冬天取暖与做饭的器具,一个就要两万钱,再加一千钱的安装费,就这还得好吃好喝的供着那些懂装的工匠。

    部族的牲畜,若是不幸得了疾病,部族里供养的那几个兽医搞不定,就要去南池塞,高价请都护府的兽官诊治,那开销更是昂贵!

    总之,想请都护府出手,什么事情都要钱,没有钱就只能拿牲畜抵。

    但这还只是软性的负担,可以选择要或者不要。

    压在诸水部头上的,还有硬性的负担!

    首先,他们的草场,乃是大汉天子所有,天子大发慈悲,特别准许诸水部在此放牧、居住、生活。

    所以,作为藩部,诸水部每岁要向天子贡献牛一千头,羊两千头,战马三百匹作为贡品。

    这是基本的要求。

    不然,那就是大不敬,就是对天子的冒犯和大汉帝国的挑衅。

    分分钟就有都护府的骑兵上门问罪!

    此外,因为是藩部,所以,不需要编户齐民,也不必交什么算赋、口赋。

    于是,都护府采用了一种名为‘估税制’的制度。

    顾名思义,就是我觉着你们去年赚了多少,然后按照这个数字来额定赋税,作为给都护府的维持费用。

    最后,当年,因为是各部邀请的王师入驻漠南,保护诸部免遭匈奴入侵。

    所以,各部当年都承诺过,共同负担汉军在漠南的驻军费用与开支。

    虽然,在永始三年,这笔费用被酌情减免了一部分,可每年分摊到诸水部头上的军费份额也足有两百万之巨!

    这些林林总总的软性和硬性负担加在一起,诸水部一年到头,近乎等于白打工,甚至还要倒欠都护府许多。

    哪像归宁镇的人,就两样负担,而且,兽医入村、蒙学进乡、大夫驻亭三大政策让他们享尽甜头。

    每次去归宁那边,牛超都是羡慕无比的看着那些整齐干净的道路,鳞次栉比的屋舍以及家家户户穹庐里冒出来的烟囱。

    “不入汉室,终为蝼蚁!”牛超想起了草原上的谚语,深深的吸了一口气。

    对于这句话,他无比认同。

    不为汉人,必是夷狄,夷狄在汉人面前,就是蝼蚁,生死喜怒哀乐,皆不由自主。

    长安的一个政策变动,甚至只是都护府里的一个佐官的态度,都足以让像诸水这样的部族,堕入地狱绝境之中!

    只有成为汉人,编户齐民,才能享受那些种种优待与扶持,才能受到汉律与汉法保护。

    即使一匹夫,也可于都堂之上,直面千石之吏。

    然而,若要转为汉人,个人是容易的,只消有军功,再通过考试与审查,确认确实符合条件和制度,就可以拿到象征汉人身份的竹符。

    诸水部过去的许多勇士就是通过这条路走出去的。

    但若要整部整族的并入汉室,却是无比艰难。

    牛超就知道,欲要像那归宁一般,废部建镇,需要有三个条件。

    第一:确实向心中国;第二,不曾有叛乱、违诏之事;第三,尚书台报告,丞相批准,天子用印。

    只有同时达成这三个条件,才可以满足废部建镇的要求。

    而欲如此,只有用血肉为桥,才能搭起通向梦想的道路。

    作为诸水部的下一代首领继承人,牛超明白,这次丞相点兵,就是最好的机会!

    用他们的血肉,为子孙后代,搭建起一条坚实桥梁的最好,甚至可能是最后的机会了!

    “我们必须立下大功!”牛超在心中发誓:“不然,无颜面见族中父老妻儿!”

第一千两百九十节 丞相点兵(4)

    牛超带着诸水部的义从们,紧赶慢赶,终于在当天傍晚时分,抵达南池塞,在都护府设置的军营中完成报到。拿着都护府发下来的帖子,牛超走到分配给自己部族的军营中。

    营地很大,占地足有千亩。

    一排排的穹庐,整齐的立在其中。

    义从们都在忙着收拾带来的包裹,整理床铺,而他们的仆从们则忙着清扫马厩,喂养战马,并给主人的甲胄、兵器进行保养。

    种种事情,诸般工作,有条不紊,井然有序。

    “武苑来的教官,果然是不一般!”牛超看着这一切,暗暗点点头。

    诸水部靠着卖牛肉,和长安那边攀上许多关系。

    特别是武苑、太学、墨府,都是指定要诸水部按时送去健康、活泼的肉牛。

    所以,诸水部也是费了不少关系和力气,在一年前终于申请到了一个武苑指导的机会。

    永始七年三月,四十五位武苑学子在三名武苑教授的率领下,来到诸水部,进行了为期半年的教导与培训。

    时间虽然短,但效果却是立竿见影。

    半年时间,诸水部的正丁们就都知道了何为纪律与组织,明白了什么是协同作战,甚至观摩了漠南都护府的演练,知道了有一种叫骑步协同的战术。

    这两年来,诸水部不断操练,于是,就连仆从辅兵也能有模有样,知道什么时候做什么。

    “有此雄兵,此番丞相点兵,吾诸水部不说魁首,起码也当能入三甲吧!”牛超兴奋的想着。

    丞相点兵,乃是草原上的大事。

    一般是三年点兵一次,检验各部的训练成果与武备。

    毕竟,汉军征讨天下,常常需要从草原部族之中,征召义从。

    自然,对义从的素质与质量有着极高的要求。

    非精锐不要,非强者不选!

    而一旦被选上,对于被选者,乃是跃龙门一样的美事!

    因为,汉律规定,任何人只要能在汉军服役三年,且无过错,便可以拿到那枚象征汉室臣民身份的竹符。

    依汉《户律》如今的规定,归化之民,入籍三年无过错,就可以申请三族入汉籍。

    这三族指的是父母、兄弟、妻儿。

    真真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

    概因那位丞相,曾经制定了‘归化策’,依照那个政策,以军功途径入汉籍的人与家庭,享受三年免税,五年减半的优待。

    一旦落籍,立刻就有土地、房屋和诸般必要生活资料发放。

    此外,若是单身未婚,更可以向所在地的州郡官府,请求相亲。地方官府会在接到申请后,按照申请人的爵位、军功和职位,发函给本地州郡与之门当户对的家族,若有意者就会答复,然后官府会将答复书交到申请者手中,后者可以从中选择愿意结亲的人。

    通常,这些答复书的内容,都是**裸的嫁妆。

    按照长安那边传来的消息,现在一位鹰扬旅的归化什长,乃是明码标价嫁妆十万钱,良田两百亩,若是队率、司马,没有百万嫁妆,想都别想!

    所以,草原上的英雄豪杰,自是纷纷立志,以被选入汉军为傲。

    故此,漠南草原上,也曾有流言说,此乃汉朝绝户之策,乃是欲将引弓之民中的英雄豪杰皆为己用,令这草原再无人物的狠厉之法。

    只是,没有多少人信。

    或者说,大家都选择了不信!

    毕竟,汉家上国的强盛与无敌,人所共知。

    而且,汉家恩惠之深,旷古所未有!

    更何况,流言的核心‘英雄豪杰’们,压根就不在乎这草原诸部还有没有英雄豪杰这种事情。

    英雄豪杰们,做梦都想要挣脱草原这个樊篱,进入更加广阔的世界去施展自己的才华与抱负。

    于是,每三年一次的丞相点兵,每次都是一次诸部间的比拼与竞争。

    各部中的豪杰、好汉,皆是争相表现。

    上次丞相点兵,乃是两年前,那次诸水部因为沉迷养牛,被打压的凄惨无比,全族上下仅有个位数被选入汉军为义从——这基本上就意味着,诸水部未来数年都不可能有人入选鹰扬旅了。

    因为鹰扬旅,乃是号称百中选一,优中择优的精锐。

    正是因此,诸水部痛定思痛,花费了无数代价与资源,请动武苑出手,亲自派来教授与学子,培训并指导诸水部正丁。

    “也是我运气好啊!”牛超目光灼灼,满眼的骄傲:“被我碰上这等丞相破例点兵的好事!”

    按制度,草原各部三年点兵一次,都护检阅,然后将结果上报长安。

    但这一次点兵,却是丞相破例下令,并委派了其左膀右臂的亲信心腹大将定远候、鹰扬左都尉郭戎来到幕南负责。

    传说,这次点兵选拔,乃是丞相欲为明岁汉军出康居水做准备。

    这是诸水部花了一个天大人情,从都护府的都邮那里打探来的。

    按照都邮所言,汉军出康居水,乃是国家大策,千年大计,为此,丞相派出了一位执政亲自坐镇到了那数万里外的身毒之土,为汉家督抚之臣,又遣大将、心腹,甚至可能会亲自率军,坐镇于大宛,指挥此番进军。

    总之,这次乃是千载难逢的大好机会。

    诸水部能不能废部建镇,就全看此番的表现了。

    若是表现好,顺利选为义从,再立下功勋,待到功成之日,丞相与执政大臣们一高兴,诸水部废部建镇,还不是一句话的事情?

    一念至此,牛超内心的兴奋已是溢于言表。

    但在下一刻,他就笑不出来了。

    因为,他看到了,在北方的道路上,一支骑兵,正列队而来。

    打头的是一面绣着雕的战旗。

    在这战旗之后,上千名骑士,威风凛凛的骑乘着可能是大宛马、汗血马与漠南本地的马种杂交后培育出来的一种战马。

    马匹高大而神俊。

    更紧要的是,马背上的骑士,人人都穿着一件由精钢锻打而成的胸甲!

    “归宁骑兵!”牛超看着,脸色顿时难看之极!

    因为他知道,当这支骑兵出现后,他和他的族人面临的竞争压力,呈几何数字上升!

    “我本以为,归宁人也不过是训练好一点,懂得多一点罢了……”

    “哪成想,他们居然连骑甲,都能用鹰扬旅的甲具!”

    “这还怎么比啊!”

    在这一刻,牛超终于深刻的理解了部族长者们中流传的那句话:不入汉室,终为蝼蚁!

    当他还在为自己部族的同袍与手足的纪律与组织而自豪的时候,归宁人,已经用上了汉人的现役骑具,甚至说不定,就是在现役的汉朝骑兵军官手把手的教导下成长起来的。

    于是,他所自豪和引以为傲的事情,在归宁人眼里,或许只是基本的东西。

    若这次丞相点兵,乃是一次比赛,归宁人相当于直接出生在终点。

    这种天堑一样的差距,不是努力或者说天赋所可以弥补的。

    然而,牛超的震惊仍未结束。

    因为又一支骑兵,从东方而来。

    夕阳的余晖,落在他们身上,显现出腾腾杀气,那些列队而来的骑兵,看着只是随意的骑在马背上,但他们却无时无刻不在阐述着一种名为‘恐惧’的事物。

    而他们的战旗,黑底金边,其上绣着一头黑白相间的野兽。

    牛超认得,那是汉家蜀郡的猫熊,汉人史书中曰食铁兽。

    而当朝丞相的鹰扬旅中,有一支骑兵,名为熊猫卫,人数不过三百,却承担着为丞相监视整个漠南草原,并随时报告的重任。

    而熊猫卫,惧从漠南东北的鲜虞部选拔。

    这不仅仅是因为鲜虞部地处漠南之东,远离纷争。

    也不仅仅是因为鲜虞部所在的鲜虞县,乃是漠南草原上唯一一个汉朝移民比乌恒人多的地方。

    更因为,鲜虞县的粮食产量,足可供给整个漠南之需。

    更因为,鲜虞部自当年叛乱后,就一直为丞相的心腹独孤氏族与慕容氏族掌握。

    而这独孤氏族与慕容氏族,本是武周塞下的乌恒氏族,为丞相所收复后,早已经尽数编户齐民。

    族中老少孤寡皆移民汉家内郡,被妥善安置。

    他们移民之地,就是关中之旁的汉中。

    汉中地区,常常能见那黑白相间的猫熊出没,故鲜虞人以其为图腾。

    于是,来者已是呼之欲出——鲜虞骑!

    看着那从远处缓缓而来的鲜虞骑兵,牛超内心的压力,远超归宁的胸甲带来的压力!

    因为,整个草原都知道,鲜虞人是什么?

    这些白山黑水中出没的骑兵,在过去十余年,一直充当着那位汉朝朝鲜王的尖刀与利刃。

    无论是朝鲜的深山老林,还是鲜卑山与乌恒山的冰天雪地,或者扶余人的冻土荒原。

    鲜虞骑兵走到那里,便将死亡与灾难带到那里。

    去年他们甚至去了扶桑,传说,屠杀数万当地人,杀的当地人丧胆。

    所以,尽管鲜虞骑兵的装具远不如归宁,但他们带来的压力却是十倍于归宁骑兵。

    深深的吸一口气后,牛超压下内心的彷徨与畏惧,抬起头来,看着眼中那一北一东而来的两支骑兵。

    “无论如何,我都不会让族中父老失望!”

    “诸水部废部建镇,势在必行!”

    “即使是归宁、鲜虞,也休想阻我!”

    此刻,牛超想起了抚养自己长大的父母,想起了族中父老们的音容笑貌,更想起了族中那些日日夜夜辛勤劳作,省吃俭用,供养着他们这些正丁骑兵们吃穿用度的妇女。

    于是,归宁人的胸甲与鲜虞人的狠厉带来的压力,顿时烟消云散。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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