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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要离刺荆轲     我要做门阀txt下载     我要做门阀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千两百九十一节 虎威(1)

    穿上崭新的甲胄,将佩剑系到腰上。郭戎看着铜镜中的自己,髯须长而整齐,脸色红润有光,身材稍稍微胖。

    “长安,果然不适合俺待!”他笑了笑:“都胖了,也不知道能不能再挥动长戟拉!”

    “主公之勇,天下公认……”他的家臣在郭勇在旁笑着道:“便是丞相,也常常夸赞主公……”

    郭戎笑了一声,他是鹰扬旅的老人了。

    当年丞相北伐匈奴,封狼居胥山,他就是先锋官,其后西征湟水、底定西域,郭戎都冲在最前面,一路从队率、司马、军候升到校尉、都尉、鹰扬校尉,如今已是官拜鹰扬左都尉,封定远候。

    更重要的是他的年纪——今年才三十一岁!

    在汉室,郭戎是公认的少数几位,或许能陪着那位丞相一路走下去的人。

    其他人……

    大抵是熬不过的。

    前年,公孙遗去世了。

    再前年,太学祭酒、春秋博士董越去世。

    去年,大鸿胪于己衍致仕后,病卒于家,赠舒王。

    今年春三月,公羊学派中最后一位,可稍稍制衡当今丞相的元老大儒夏侯始昌病逝于睢阳。

    再算上,已经正式递交辞呈的太子太傅上官桀、大司农桑弘羊以及出守身毒的尚书令张安世、出镇大宛的光禄勋王莽。

    永始纪年的第一代执政大臣,已经走的差不多了。

    中枢朝堂,只留下了丞相与那少数几位老人。

    按照丞相宣布的计划,未来三年,他们也将陆陆续续的去职,将位置让给年轻人,方便新生代成长、锻炼。

    于是,郭戎身上得到的关注和投资一下子就增多了。

    毕竟,他是丞相亲信,还是乡党。

    不出意料,未来很可能会以卫将军或者车骑将军的职位,代表军方出任执政。

    “说起长安……”郭戎理了理自己的衣襟,没有回头,只是道:“近来,执政出缺,长安内外,风起云涌啊……”

    “有些老头子,好像不怎么想挪位置!”

    “是有些传说……”郭勇轻声道:“仆在离京前,曾耳闻市井中有人议论:丞相大公无私,先令亲附者去职,诚固可敬,然则……未尝难免有所意外……”

    郭戎听着,神采奕奕的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嘴角溢出一丝微笑:“能有什么意外?”

    “教化只在大炮射程之中,仁义出于刀枪剑弩……”

    “长安诸公难道真以为,丞相与他们共和执政,这天下就归他们管了?”

    “笑话!”

    永始之后,丞相就大力推动了武臣执政。

    不止中枢,地方亦是如此。

    州郡都堂之上,必定要有一到三位武臣背景的两千石,按照制度,武臣平时不得干政,只允许在涉及军方之事发言、投票,但地方州郡的要务与会议,必须有他们的参与,不然就不合法,甚至被视为阴谋对抗中枢。

    于是,地方州郡,没有事情能瞒得过长安。

    事到如今,汉家天下十七州一百三十八郡,除却少数羁绊郡外,余者已经都建立健全了武臣参正系统。

    太尉府通过对武臣的任免、升迁、培训、训话,牢牢掌握着帝国的枪杆子与炮口。

    特别是在长安,几乎所有精锐和守备部队,从队率开始,就是鹰扬系或者有鹰扬系背景的军官。

    所以,郭戎其实很好奇,到底是谁给了那几个老家伙胆子,让他们以为可以赖着不走,甚至与丞相对抗?

    想到这里,郭戎就吐槽起来:“也就是丞相大度,能容人所不能……”

    “要是俺的话,早就派人进城,将彼辈全部抓起来,像延和年中那样一个个全部拖到渭河边砍了!”

    郭勇闻言,缩了缩头:“不止于此吧……”

    延和末,丞相发动兵变,软禁先帝,清洗叛军,然后镇压东南叛乱,杀的人头滚滚,血流成河。

    最多的时候,长安城里一天就要抬出去几千具尸体!

    恐怖的清洗与镇压,持续到当今天子登基,才渐渐平复下来。

    然后就是长达八年的共和执政,张与刘共天下,士大夫与丞相共治国家。

    文人墨客,对此大加赞誉,彩虹屁和小论文写了无数篇。

    以至于天下人都忘记了,那位丞相脚下的尸山血海与累累骸骨。

    人人皆曰,此周公、召公,共和执政故事在汉之重演,丞相扶危救困,挽狂澜于既倒,扶大厦于将倾,堪称当代周公!

    对郭勇来说,当年的刀光剑影与血腥清洗,是他此生难忘的大恐怖!

    一位位公卿王子,一个个两千石列侯,像狗一样被如狼似虎的军人拖到渭河边、菜市场,毫无尊严的砍头。

    数不清的王孙公子、小姐宗女,从此打落尘埃,流放万里。

    郭戎提起手里的剑,意味深长的看了一眼自己的家臣——这个他父亲替他挑选的同族兄弟:“阿勇啊……”

    “丞相当然不止于此!”

    那位如今已经是功成名就,开始爱惜羽毛了。

    等闲是不会再开杀戒,起码不会再和当年一样,大肆屠杀异己,清洗正敌。

    “但,有些人若不识相一点,那就未必了!”

    可丞相终究是丞相!

    张蚩尤之名,不是别人不提,大家就忘记了。

    从扶余冻土,到扶南丛林,自葱岭高原,到西海雪山,从大漠荒野,到浩瀚大洋。

    数万里的大汉疆域中,十七州一百三十八郡的亿兆之民,都在心底呼唤、崇拜与忌惮着一个名字:张子重!

    古之白起,不过坑杀降卒四十万,便号称杀神。

    而当朝丞相这些年来,因其直接或者间接而死的夷狄戎人,至少十倍于白起长平之战。

    这样一位人物,岂是心慈手软之辈?

    只能说,八年的安逸与宽容,真的让不少人的胆子都大了起来。

    特别是永始后,丞相陆陆续续赦免和宽恕了许多当年的叛臣、乱贼,连霍光都给起了陵墓,追赠了侯爵,又追封太子据为‘幽太子’。

    于是,一些犯有严重错误的人,也因为正治需要而被起复。

    这就使得某些人认为,哪怕他们犯错,也能有被宽恕的机会。

    真是可笑!

    “俺看哪,是丞相这些年来修身养性,给了一些人错觉!”

    “要俺说,丞相干脆废了那小天子,开国建号得了!”

    “前些年,太学里不是有人说,汉德已终,天命在英国公,英国公宜当早建国家,登基称帝,以合天下之望吗?”

    “阿勇啊……”郭戎提着剑,走到门口,忽然回头:“你说,丞相若是登基称帝,这国号是不是当叫‘大英’?”

    郭勇听着,浑身颤栗。

    “养不熟的白眼狼!”郭戎骂了一句,便推开大门,对着在门口等候的两个亲信吩咐:“替俺将阿勇送回南陵……”

    “到底是俺爹托来关照的……族弟……”

    “就留个全尸吧!”

    “诺!”两个铁塔般的壮汉立刻就走入大门中,身后传来阵阵惨嚎与求饶声。

    郭戎却充耳未闻,他提着剑,带着早已经等候的将官们,走向那都护府官署的正门。

    数十匹神俊的骏马,已经在门口准备好了。

    郭戎大步踏出,一个亲兵马上就牵着他的爱马,来到面前。

    郭戎摸了摸这批丞相送给自己的爱马,微微一笑,然后翻身上马,对着众人道:“走!随俺一起去看看这漠南草原上的英雄豪杰!”

    “这次丞相给了俺五千人的募兵名额!”

    “但俺不想要这么多!”

    “三千!”

    “漠南十八部一镇,俺只选三千豪杰!”

    “鹰扬旅,不要弱者!”

    “便是不够强的,也不要!”

    “哪怕是义从辅兵,也是如此!”

    汉家制度,义从乃是义务兵,朝堂只负担他们的伙食与基本的住宿、开支。

    但军饷什么的,一个五铢钱也没有。

    顶多退役时,给一笔遣散费。

    不过,拿遣散费的都是些残次品、懦夫,真正的好汉子,都是奔着积功转为鹰扬兵去的。

    俗语说:宁为鹰扬卒,不作十万主。

    意思就是,鹰扬旅的一个卒子的前途,也胜过民间一个家訾十万的富户!

    只是,鹰扬旅从来不好进,除了武苑毕业生外,几乎没有其他可以稳进鹰扬旅的途径!

    便是汉家将门子弟,也未必敢打包票。

    但,现在却是一个机会。

    丞相将要拓土异域,顺便对匈奴斩草除根,免得他们未来强盛回来报仇。

    于是,一场伟大战争与开拓,就要到来。

    这是自当年西域战争后的又一次大机遇。

    只要在这个过程中,立下军功,休说从义从选入鹰扬旅了,便是获得推荐入读武苑,乃至于突破天花板,直接封候拜将,也不是没有可能!

    故而,郭戎要控制此番募兵的规模与质量。

    这不仅仅是他个人的意志,也是如今汉军之中甚至整个汉家天下的一种思潮:中国,不是随便什么阿猫阿狗,学几天雅语,读几年论语、春秋就可以进的。

    诸夏贵胄,只有精英、强者、勇士可为之。

    其他人……

    嗯,乖乖的当你们的两脚兽与未开化、半开化的野人吧!

第一千两百九十一节 夷夏(1)

    郭戎领着漠南都护府的众将,策马出城。来到了南池塞的城外,便见到了连绵不绝的营帐,充斥在整个视线之中。

    光是营帐数量,就超过了一万顶!

    所有营帐,被分割成十九个区,分属漠南都护府治下的十八部一镇。

    于是,占地超过一万亩,形成了一个环绕南池城的军营。

    而一个规模如此庞大的军营,漠南都护府在接到命令后,只用了半个月就完成了建设。

    真真是奇迹一般的速度!

    便是郭戎,也是心生自豪与骄傲。

    于是扬起马鞭,对在他身后的漠南都护府都护王彦卿道:“漠南英雄,尽入我汉家瓮中矣!”

    相比起乌恒各部私底下遮遮掩掩的议论,长安方面的舆论,是公开的、极为露骨和**裸的阐述了如今汉家统治集团对于四夷的态度:获其英雄,得其豪杰,厚其禄,美其宅,必令夷狄无英雄也!

    于是,在主管入籍的大鸿胪眼中,天下夷狄,不分肤色、信仰、地区,一律平等。

    一般人的入籍审核,卡的很死。

    但四夷属国中的英雄豪杰,却是敞开大门,来者不拒。

    汉家更通过义从体系,极尽一切可能的压榨和发现夷狄各族中隐藏与埋没的豪杰与人物。

    于是,尽管汉家天下江山数万里之广,然而,各族叛乱与动乱,却是极为少见。

    就算有,也能被立刻镇压、消灭。

    因为,哪怕是西海高原上的生羌里的英雄豪杰,只要表现出才能,经过考验,也可以为汉家所用,锦衣玉食,高屋美人。

    既然如此,为什么要冒着掉脑袋的风险去作乱?

    王彦卿听着,很是赞同郭戎的话,点头道:“君候所言甚是!”

    “下官从前辅佐卫尉韩公时,就常常听韩公教诲:彼夷狄者,其老弱无足悯,独其英雄豪杰或能为我用之……”

    “奈何国中,总有些人,异想天开,竟想教化四夷,使天下尽中国,何其可笑?!”

    郭戎道:“都护说的是!”

    “那些鸟文人,正事不干,就会捣乱!”

    “要不是丞相护着,俺早砍光他们!”

    “丞相身边,有奸佞啊……”郭戎意味深长的道。

    但每一个人都知道,这位鹰扬左都尉话中所指的奸佞是谁?

    无非就是当朝的权假尚书令兼廷尉右师贡禹、京兆尹王吉、权假廷尉隽不疑以及新丰令兼京辅校尉龚遂、雒阳令兼敖仓守解延年等。

    这些都是新生代的文臣,也是旧年新丰系的老人。

    从师从、学派光谱看,天南海北,南辕北辙。

    儒家、法家、墨家甚至黄老家的人都有。

    这些家伙平素里,也常常斗个不停。

    但在一件事情上,却是空前团结——他们都是‘变夷为夏’的支持者。

    几十岁的人了,还信什么天下大同,老有所依,幼有所养。

    若只是嘴巴嚷嚷,那也就算了。

    关键这些人都是实干派。

    贡禹曾任为楼船别驾兼北海都督府主薄,在辛武灵养病的那些年,实际上主持整个北海都督府和北海楼船官署的大小事务。

    在任四年间,贡禹在朝鲜、辽东郡的边墙附近以及扶余、真番等地,建立了大小蒙学数百所。

    甚至把手伸进了漠南都护府,在鲜虞县,其援建了蒙学五十所,小学十所,县学一所,甚至准许鲜虞部的人,垮境考北海都督府下辖的辽东郡郡学与在朝鲜的平壤学苑。

    而这两个,都是天下有数的名校,丞相那边挂名,有资格向太学推荐学子的学校。

    其他人也都在任职期间,做过各种为了自己理想而努力的事情。

    但,这却激起很多人,特别是军事贵族们的严重不满。

    因为,在武将们看来,贡禹这些人纯属没事找事,制造问题。

    本来,这天下夷狄英雄豪杰的数量很有限。

    而且,基本都出现在中上层。

    但随着这些家伙在各地推动启蒙教化、文明教育等‘化夷为夏’的政策,搞得各地部族之中的人才不断涌现。

    这也就罢了!

    关键,这帮家伙,竟做着‘天下混一,人人尽中国’的美梦。

    这就动到了军事贵族们的奶酪了。

    谁不知道,武臣大将们的封国里的‘佃农’,绝大多数就是打着佃农幌子的奴婢呢?

    真要叫这些人搞成了,那大家伙去哪里找又便宜又好用的奴婢?

    那封国里的地,谁去种?

    再说了,天下夷狄生番万万千,这些文人教的过来吗?

    所以,武臣们对贡禹为首的那一派文臣,是怎么看都不顺眼的。

    就差没有拿着刀子上门堵着砍了。

    也就是丞相袒护,不然……

    “好在,国家始终有贤臣……”王彦卿笑道:“如今的卫尉韩公,更是丞相门生,公羊嫡传,深守‘贵中国’之道,立志为天下而鞠躬尽瘁也!”

    郭戎听着,微微笑着。

    汉家文武,从来都不是铁板一块。

    文臣里有天下大同派,自然而然,会有‘唯中国派’。

    其核心人物之一,就是那位刚刚升任执政的卫尉卿韩文以及江都大儒程思。

    其核心论述就是——中国尚且有饿殍待救,尚且有幼童孤寡不足温饱,尚且有偏远乡郡,困苦贫寒之县,衣衫褴褛之人,不救中国之急,而救夷狄者,是君子乎?

    其实就是从过去的守旧派思想脉络发展而来,主张的是管好自家事,莫理别家苦。

    夷狄、生番的死活与中国无关。

    托‘我注诗书’的风潮越演越烈的福,近些年来,汉家文坛在思想层面,已经上演了无数次孔子打孔子,孟子打孟子的戏码。

    以子之矛攻子之盾,已经不算新闻了。

    文人们脑补、发明孔孟周公之语,互相攻击,也不稀奇了。

    就如那位卫尉卿韩文,一上台没几天就写了篇文章,刊载在官方出版的《长安月报》上,文章里他引用了一句孔子的话说:子曰,自古中国不与夷狄利。

    搞得所有人到处翻书去找这一句话的出处,结果没有一个人找到,但执政的信誉,却又让人难以怀疑,于是大家都以为这位累世簪缨的执政是从某本古书残篇上发现的这失传的孔子语录,便纷纷上门请教。

    结果,这位卫尉卿自己公开告诉一个前来询问的文人:此吾撰之也!

    好吧……

    你赢了!

    郭戎自也知道王彦卿提起韩文的意图,无非就是拉拢、结交这一套老把戏。

    不过,他不打算站队。

    朝堂上的事情,郭戎不想掺和,也不敢掺和。

    所以,一直以来他身边只要有人敢代表外人来影响他的判断,都是不死既残。

    当然了,出于善意,若是有可能,郭戎不介意助攻一下韩文。

    于是,他轻声道:“卫尉高论,吾早有耳闻!贵中国之说,更是至理名言,使卫尉有教,仆愿兴之!”

    王彦卿闻之,拱手道:“君候高义,下官必转告韩公!”

    郭戎点点头,没有再说话。

    而是看向眼前,那延绵不绝的军营,以及这些军营中的乌恒义从们。

    都护府是在五月中得到的丞相命令,不过两个月,整个漠南草原数千里之地,十八部一镇的精英,就全数如期抵达南池塞。

    哪怕是远在白山黑水之间的鲜虞义从,也是准时赶到。

    这说明了什么?郭戎再明白不过了——若是十余年前,乌恒人能做到这一点,恐怕就不是匈奴南下打草谷,而是乌恒一统草原,然后反过来成为中国梦魇。

    但在如今,已经可以在两个月内,动员数万精锐甲骑的乌恒诸部,不过是丞相养的一条看门犬。

    汉家上下也无人担心这些人叛乱为祸,因为,哪怕漠南皆反,长安也只消派一员将军,统领一万大军就可以全数杀光。

    火枪与火炮部队的建设,令汉家精锐拥有了碾压一切敌人的优势!

    真正拥有了傲视所有,君临天下的霸气。

    只是……

    看着眼前延绵不绝的帐篷与其中出没的骑士。

    郭戎还是有些不满与担忧:“四夷英雄渐多……终非好事呀!”

    十年前,这漠南乌恒各部加起来,也未必能凑出两百个符合鹰扬旅标准的骑兵。

    但十年后的今天,随着乌恒各部逐渐从游牧转为定居,生活水平和营养开始跟上。

    过去胡人粗矮、膻腥的形象,渐渐一去不复返。

    乌恒各部的新生代里,身高七尺三寸甚至更高者比比皆是。

    而这些人的受教育率和纪律性,也不断提高。

    各部贵族,都有长安留学的经历——哪怕很多人其实进不了太学、武苑,但在钞能力帮助下,一些私人学府和太学教授私下开的学苑,却是畅通无阻。

    所以很多部族的年轻一代,都已经和长安的将门子弟没有太大差距。

    随着他们成长起来,开始进入汉军,渐渐的和陇右、关中、代北、河西的大汉将门集团形成竞争关系。

    郭戎毫不怀疑,随着时间推移,十数年后,漠南草原上的乌恒诸部,会有形成一个大汉帝国内部的新将门集团的可能性。

    一个漠南乌恒各部,不过数十万丁口,就已经具备了威胁汉家将门地位的潜力。

    若贡禹那帮人的理想实现了,这天下数万万的夷狄胡人都成为了诸夏一员。

    那可如何是好?

    心中想到这里,郭戎对贡禹的恶感就不免又多了几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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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两百九十三节 夷夏(2)

    “天子用印了?”贡禹拉住刚刚从未央宫里出来的廷尉隽不疑问道。“自然!”隽不疑点点头,未央宫中的小天子与他的母后,这些年来,已经被执政们训练的非常得体了。

    “那就好!”贡禹放下心来:“之前吾一直有些担心,陛下与太后,会受外界干扰……”

    “怎么可能!”隽不疑笑了:“有丞相在,太后与陛下,翻不了天!”

    作为法家大臣,隽不疑从来不是帝党。

    恰恰相反,他每年都要写一篇劝进的奏疏,今年他担任廷尉后,更公开在廷尉系统内部发行的《律令月读》上刊文,言及汉德已终,天命在丞相,刘氏宜当奉天命而法先王,禅帝位与有德者。

    然后,儒生们就高chao了。

    特别是太学里的学生们,散步到了北阙城楼下,三四千人浩浩荡荡,差点就冲进了皇宫,吓得王太后抱着小天子在宫里面哭。

    最后还是丞相本人出面,劝散了那些请愿劝进的学生们。

    经此一事后,刘氏威风彻底扫地。

    曾经高高在上的皇权,只能用眼泪与哭声求得同情来维系。

    不说贵族士大夫,就是普罗大众心中,皇帝、天子的神圣光环因此黯淡了许多。

    至于在隽不疑心里和眼里,那未央宫里的小天子和太后,不过是一个年轻的寡妇带着一个少年在求活。

    有些时候,隽不疑甚至有些同情他们母子。

    而当曾经高高在上的皇权,成为了臣子同情的对象时。

    自然,皇权身上的所有光环、敬畏与崇拜,尽数烟消云散。

    所以,隽不疑问道:“少翁兄,您看了昨天的《天下时报》吗?”

    “还未来得及看……”贡禹问道:“怎么了?”

    隽不疑笑了起来:“您回府后,找一份《天下时报》自看便知!”

    “哦……”

    记着隽不疑的提醒,贡禹回到家中就吩咐下人:“去为我取昨日的《天下时报》来!”

    “诺!”

    没多久,就有下人捧着一叠用宣纸裁减好的纸张来到贡禹面前。

    《天下时报》是汉家丞相授命京兆伊、少府共同发行的报纸,是官方喉舌,传达和表现丞相府的意志与大汉帝国的政策。

    自然,从来都是用的最好的纸张、最好的印刷技术与最好的排版。

    当然,价格也是所有报纸里最贵的。

    如今,一年的订阅价格高达两万钱!数倍于其他报纸的订阅价格!

    但其发行量却远超那些廉价报纸。

    仅是长安,发行量就多达五万份!

    士子、贵族、官员、商贾,几乎人手一份。

    拿起还带着墨香的宣纸,贡禹抬眼一看,就看到了这份《天下时报》的头版头条的标题《论君》,再看作者名:钟声。

    贡禹立刻明了:“丞相的署名文章啊……难怪廷尉特地问我看没看……”

    “看来,以后我真的得养成每天早起先读报的习惯了……不然,就又会和今日一样错过这等大事!”

    他在北海都督府任职太久,没有和长安贵族一样,养成看报的习惯。

    不过,亡羊补牢,为时未晚。

    心里面想着,他就看起了报纸上的那篇作者署名为钟声的文章——而全天下每一个官员都知道,以钟声为署名,在《天下时报》上刊文的人只有一个——当朝丞相、太尉、大将军、英国公张毅!

    这是公开的秘密了。

    以至于,天下州郡的文人都自动的开始避讳起来。

    他们会检查自己的文章和诗赋,避免有任意字句之中有‘钟声’连在一起的情况。

    低着头,贡禹细细的看起这篇文章。

    “有生之初,人各自私也,人各自利也……”

    这一看,贡禹整个人都呆了。

    他看完一遍,又看一遍,直到最后,他的手都颤抖了起来。

    “丞相……”

    “究竟为何写此文?”

    文曰《论君》,实则通篇写着大大的两个字:非君!

    准确的说,这篇丞相的署名文章,**裸的将从前覆盖在皇权与君权上的一切神圣与伟大光环统统踢开了。

    而是直接谈起了为人君主的责任与义务。

    “使天下受其利,使天下释其害……古者以天下为主,君为客,凡君之毕世而经营者,为天下也……”喃喃的念着报纸上的文字,贡禹的心绪在激动中又有些忐忑。

    将君权关进笼子里,这是很多士大夫文人的理想。

    从孔子、孟子以来,矢志于此。

    董子天人感应,也是一种尝试。

    可惜,所有的尝试都在霸道而强势的君权面前土崩瓦解,直到当朝丞相发动兵变,永始共和执政,天子垂衣裳而治天下,这一切才渐渐的慢慢的变好。

    然而,一直有一个阴霾,萦绕在所有人的头顶——现在,丞相与士大夫执政共治天下。

    但,将来丞相代汉之后呢?

    一个新的强势帝王上位,大家如何面对?

    共和执政的体制还要不要了?

    即使丞相大度,愿如太宗皇帝,依旧如故事,许天下大臣执政共治之。

    但是丞相的儿子、孙子呢?

    一旦有一位想要尝试一下乾坤独断,试试一言兴天下,一言乱天下的爽快。

    天下该怎么办?

    反抗?

    还是服从?!

    有识之士,早已经看到了数十年甚至百年后的危险。

    只是,没有一个人敢说出来,更没有一个人敢将这事情捅到台面上。

    直到今天,直到此刻,丞相将之写到了《天下时报》上,公开在所有人面前,还给出了答案——天子者以天下为公,安能以天下视为一家一姓之物?以天下为一家一姓者,古所谓之独夫、民贼是也,是天下共击之,四海共除之也!

    不止如此,这篇文章,还点出了君臣关系的要脉——士大夫抛妻子,弃祖坟,而出仕天下,岂是为一家一姓之利?是为天下之利也!

    又说:天生蒸民,为之置君养治之,然天下不能一人治,为之置官分治之,故官,分身之君也,是故臣之与君,名异而实同也。

    细细的回味着这篇文章,越回味,贡禹的内心就越激动,同时也越忐忑。

    因为他想到了一个问题:“今丞相以此文而告天下,其意乃是一以贯之的……”

    “自永始以来,丞相之志,便在与革新天下,变易社稷……”

    “是‘天下乃天下人之天下,非一人之天下’之事……”

    “乃‘民重君轻’‘国重于家,公利高于私利’……”

    这些都是**裸的摆在台面上的事情!

    共和执政、州郡学苑、开放舆论与思想,鼓励工商,禁止蓄汉人为奴,及至在州郡也推行共和之制。

    但是在另一个方面,所有人都知道,丞相肯定是会代汉的。

    原因很简单——哪怕丞相不愿意,他的部曲、属官、妻子、儿女也会推着他去做这个事情。

    天下人也不可能允许刘氏无功天下,却居于丞相之上——讲道理,其实刘氏退位让贤,乃是最好的结局,倘若等到丞相去世,丞相的子孙上台再来退位让贤,恐怕就没有好果子吃了。

    所以,贡禹不能不去考虑一个问题:“丞相这是真心实意,还是虚情假意呢?”

    三十六计里有一计就叫引蛇出洞。

    想了想,贡禹就站起来:“不管了!”

    “天下事,安能畏首畏尾?!”

    “大丈夫岂惜此身?”

    这个世界上有些事情,总能让人忘记生死,不惧艰险,赌上性命乃至于宗族去博一把。

    ……………………………………

    丞相府。

    张越目送着夏义领着一个蓝眼睛高鼻梁的安息人离去。

    这是刚刚抵达长安的,安息正使,据说乃是本代安息王之兄,叫什么奥德罗斯。

    此人是去年抵达的汉家控制范围,然后被张越晾在西域那边,直到今年准备从陆路拓土身毒,才下令让其来京。

    不得不说,这安息人还有点意思。

    一上来就知道低头,主动认汉家为上国,就差承诺愿意年年朝贡,乃至于割土献城了。

    其要求嘛,当然是希望‘上国仁德,发天兵于安息,解下国之困厄’。

    “安息人看来是被李陵逼到穷途末路,无路可走了……”张越心里想着从各个方面汇总来的情报,忍不住在心里给李陵点了个赞:“李少卿果然没有辜负我的一片苦心呀!”

    宙斯之鞭的名头,如今连长安都知道了。

    真是威风八面,连陇右李氏都因此沾光不少——李陵现在在安息那边的所作所为在长安的士大夫贵族眼中,可以称得上是君子之道了。

    尤其是他强迫匈奴人改姓司马氏的举动为他加分许多。

    以至于,太学中有些太学生还写诗来赞誉这位曾经的叛臣、降将,如今的大魏皇帝。

    “去将卫尉请来……”张越对着身边人吩咐:“告诉卫尉,带上漠南都护府与凉州、并州刺史部、河湟节度使及西域都护府的义从报告来……”

    “诺!”身边的一个文官点点头,就退下去。

    此人刚刚走到丞相府的门口,就迎面撞到了贡禹。

    “贡令君……”他连忙上前行礼。

    “许令吏……”贡禹见到此人,立刻笑了一声:“丞相可在府中?”

    “在呢……”许令吏笑着道:“不过,丞相遣下官去请卫尉来丞相府议事……”

    “哦……”贡禹点点头:“令吏且去……”

    便提起绶带,走向丞相府的大门。

第一千两百九十四节 何谓天子?

    “少翁来了……”张越看着走到自己面前,毕恭毕敬的行礼的贡禹,招招手道:“来,坐……”贡禹是他很看重的新生代,所以,一直以来,都是特别对待。

    永始元年,既以新丰令转任弘农太守,明年,迁京辅都尉,旋即任为北海都督府别驾兼北海楼船别驾,实际主持整个北海都督府的军政工作。

    如今,更是破格提拔,力排众议,提名为执政——虽然是代理,是临时,但三十来岁的执政,还是文臣,这在汉室算是史无前例,也可能会后无来者了。

    “丞相,您在《天下时报》上刊发的文章,下官方才已经仔细看过了……”贡禹坐下来后,小心翼翼的说:“下官愚钝,有些不解其中深意,故此冒昧来访,还望丞相不吝指教……”

    说着贡禹就深深一拜。

    张越顿时就笑了起来。

    昨日,时报发行后,贡禹是第一个找上门来的,其他人则都在观望、在彷徨,在等待。

    只能说——满朝人物,独贡少翁,乃真君子也!

    “少翁以为,何为君呢……”张越眯着眼睛,轻声道:“尧舜是君,桀纣亦是君……”

    “使少翁在三代为臣,如何作为?在夏桀、商纣时为臣,又作何为?”

    贡禹不假思索的道:“若使下官在三代为臣,自是殚精竭虑,鞠躬尽瘁以报圣主……至于夏桀、商纣……下官虽愚,也不敢助纣为虐……不得已,只能是泛舟海上……”

    这也是儒生们的标准答案了。

    邦有道则仕,无道则隐。

    张越呵呵笑了一声:“三代百姓,倒是有福了……只是,奈夏桀、商纣之民何辜?”

    “少翁读过石渠阁里的史书吧?”张越看着贡禹,后者点点头,石渠阁里收藏着已故太史令司马迁所作的史记以及这些年来,国家主持收集和整理的史料。

    贡禹当然是都看过,不止看过,还有深刻印象。

    “秦二世而亡,天下大邑,十之**皆毁于战火……百姓黎庶,死于战乱者,不可胜数,汉初,天下户口不及秦时三一……”

    “秦如此……夏、商、周之际,又该如何?”

    贡禹顿时说不出话来了。

    对于文人来说,这可真的是一个无法回答的问题。

    张越看着贡禹的眼睛,他很清楚,贡禹不是不知道答案,而是不敢说出那个答案。

    于是,他决定加一把火。

    “少翁……以少翁观之,未央宫如今天子如何?”

    “聪慧少主,假以时日,或可成为明君……”贡禹认真的答道。

    “呵呵……”张越笑了:“少翁的话,自己信吗?”

    未央宫里的小皇帝,从小就是在张越和执政们的注视下长大的。

    这个刘家的君王,在所有人面前都没有秘密。

    长安城里的一些报纸,有时候甚至会刊载这个小皇帝在宫里面做过的一些事情,乃至于被上官桀、桑弘羊等执政大臣轮流‘教育’的故事,也常常流传出去。

    事实是——小皇帝或许聪明,或许有些机灵。

    但他就是一个普通人罢了。

    根本没有什么天命在身的样子,也不具备什么英明神武、明见万里的能力。

    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简简单单的十一二岁的少年。

    会犯错、会偷懒,也会撒谎,而且贪玩,爱好零食。

    和贡禹家的孩子、其他大臣家里的子弟,甚至是长安城里的一些贵族纨绔子弟,没有什么两样。

    最多最多,因为他是天子,所以受到的教育与成长的环境要比其他人好。

    如此而已。

    所以,对于未央宫中的天子,休说执政大臣了。

    就是长安的列侯、两千石们,其实也未必有多尊敬、爱戴。

    反倒是底层的百姓和工人,对这位小天子多有期待。

    当然了,这些期待,与面前的这位丞相相比,那就不值一提了!

    所以,贡禹不由得低下头去,拜道:“下官惶恐,未知丞相深意所在……”

    “少翁,还在与我打哑谜呢!”张越笑了:“此事,少翁心中不是应当清清楚楚的吗?”

    他站起身来,郑重无比:“天下,乃天下人之天下,非一人之天下也!”

    “吾当年与诸君,抛头颅,洒热血,毅然于变乱之中,甘冒宗族被诛之危,而行大义,拨乱发正,难道是为了在未来,又出一个独夫民贼,又来一个一言乱邦之君?”

    “天听自我民听,天视自我民视……”

    “所谓‘天’者,天下人也……所谓天子,天下人之子也……”

    张越微微翘起嘴唇来:“少翁……”

    “若天子不能为天下人谋福利,反害其身……谓之何也?”

    贡禹闻言,下意识的答道:“不孝……”

    此话一出,他只觉得内心之中,狂风暴雨,雷鸣电闪,整个人的三观更是彻底崩塌。

    张越却是哈哈大笑:“然也!”

    “天子不能为天下人谋福利,谓之不孝!”

    “不孝之人,人人得而诛之!”

    “这就是为什么,三王五帝,为圣王,而夏桀、商纣、幽历、秦帝则为天下所唾弃的缘故……”

    “换而言之,天子为天下人之子,我辈士大夫大臣,亦如是也……”

    贡禹脑子一片混乱,连何时出的丞相府,何时回到家中都不知道。

    他坐在书桌前,看着面前的文牍与书册,脑子里全是张越的声音与话语。

    那些话,那些声音,一个个字,都在他的脑子里,挥之不去。

    天子,天下人之子?

    士大夫大臣亦然?

    看上去逻辑是没有问题……

    但……

    贡禹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而且……

    “丞相当真舍得吗?”

    “愿意吗?”

    贡禹内心这两个问题一直在叩问着他自己。

    他很清楚,张氏代刘,只是时间问题。

    因为在现在,连刘家自己都已经承认了这个现实——朝鲜王刘胥、燕王刘旦,这两位宗室里的代表人物,手握重兵与大权的诸侯王都上表劝进过了……

    所以……

    “丞相这不是在给自己和自己的子孙后代,做一个笼子吗?”

    “这是为什么?”贡禹想不清楚。

    但有一点,是明显的——那位丞相,确实是打算这么做的。

    而且他也一直以来都是这样做的。

    仔细想想,永始之后,丞相和从前的执政大臣们,不就一直在做着削弱君权,减少君王身上的光环的事情吗?

    未央宫里的小天子犯了错,被上官桀把手心都打红了的故事,整个天下人尽皆知。

    甚至还衍生出了好几个版本的故事,被人搬上了舞台,唱成了蚩尤戏。

    九卿有司,公开不给皇室面子的故事,也发生了无数次。

    廷尉、少府,拒绝给太后以及太后的家人开后门的事情,更多次上过《天下时报》的头版头条。

    皇权在这些年来,渐渐成为了,每一个人都敢议论、敢讨论的事情。

    诸子百家的文人更是肆无忌惮的编排着历代先帝的八卦。

    尤其是当年,太史令司马迁去世后,他的遗作《史记》被丞相公开出版发行,更亲自为之作序,赞曰:无韵之离骚,史家之绝唱!

    一时天下人人竞相争睹。

    然后……

    无数人哑然失语……

    因为,史记之中的那篇《孝明皇帝本纪》,将那位先帝的许多隐秘与故事,都坦露于人前。

    宗室、诸侯王和太后,当然是抗议不断。

    奈何,丞相却说:因言废事,吾甚不取。

    于是,就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天下人都知道了老刘家的那点破事。

    皇权从此斯文扫地,再无神秘色彩。

    所以……

    “丞相是认真的啊……”贡禹在心里说:“这是天下之幸也……”

    若是真的能做到,将皇权关进笼子里,那么对所有人都是一件好事——除了皇室本身。

    永始以来,共和执政,所有人都已经尝到了共和的甜头。

    权力,从皇帝被下放到了大臣,地方州郡两千石、士大夫列侯贵族,也都尝到了参政议政,干涉国家大事的滋味。

    将来丞相真要登基了,想要独揽大权,收回一切,恐怕,免不得又是一次血雨腥风,无数头颅落地。

    但问题是……

    “丞相这样做图什么?”

    贡禹根本想不清楚这个问题。

    ………………

    贡禹想的脑壳痛的时候,张越正在自己家的后宅里,看着跪在自己身前的三个儿子。

    这三个小混蛋,越大越调皮了。

    而且,一个个都不爱学习,整天就知道吃喝玩乐,调皮捣蛋,今天更是将家里花园都给挖了好几个窟窿,就为找些蚯蚓来钓鱼,搞得全身上下都脏兮兮的。

    要不是嫂嫂袒护,张越真想把这几个臭小子送去西域那边,叫他们吃点苦头!

    “都去给我将《张氏家规》抄写一百遍,然后送来检查,没有抄完不许吃饭!”张越板着脸,对着几个臭小子下令。

    “诺!”混小子们垂头丧气,只能再拜而言:“小子谨遵大人之命!”

    就在此刻,一个穿着花衣裳,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小姑娘,蹦蹦跳跳的从前院跑来:“阿爹,阿爹,囡囡要骑马马……”

    张越马上丢下这几个混小子,笑着跑过去,抱住这小公主,道:“阿爹来了……”

    堂堂丞相、太尉、大将军,毫无尊严的在女儿面前蹲下去,然后背着这个小姑娘,在院子里到处跑来跑去,整个丞相府,到处都是丞相公主银铃般的笑声。

    三位丞相之子面面相觑,不能言语。

第一千两百九十五节 旧臣与新人

    永始九年九月十三。大汉西域都护府,新英县(旧疏勒)。

    新任西域都护府都护新安候丙吉,走上新英县的城头,望着那从东方大道上而来的兵马,忍不住道:“风雨欲来呀……”

    丙吉今年已经四十五岁了,两鬓开始出现了白发,但整个人却更有威势了。

    在中枢以廷尉担任了八年执政,此番出外,对丙吉来说,不是贬官、流放,反而是更进一步的保障!

    因为,和其他人相比,没有军方履历是他的硬伤。

    一任西域都护,正好弥补这个硬伤,让他有资格在未来向三公乃至于丞相宝座发起进攻。

    只是,他却没有半分开心的样子。

    反而一副忧心忡忡的模样。

    在他身旁,已经致仕的故执金吾、楚国公王莽,披着一件狐裘大衣,抚着花白的胡须,点点头道:“都护所见不差……确实是风雨欲来了……”

    “长安的天下时报,在七月末连发三篇以‘钟声’为署名的文章,一论君,二论臣,三论天下……”

    “最后竟得出了‘天子乃天下人之子’‘臣与君,名异而实同’的结论……”

    “八月,尚书台、丞相府、御史大夫官署并同九卿签署,下发命令,令天下官员皆读此三篇……更要将之作为今后考绩的文法成绩依据……”

    “从前,长安闾里曰:张子重之心,路人皆知……吾还不信,如今看来,空穴未必无风!”

    “丞相代汉之路,已是走到末尾了!”

    那三篇文章一出,再天下一传闻,命官员贵族一学习。

    维系了数百年的父子君臣纲常伦理,顿时崩溃。

    高高在上的君权,失去了最后一块遮羞布。

    就这些天,身边的军官、贵族们,就已经明显开始做出反应了。

    原本还能维系的天子威严,渐渐的开始散去。

    动不动将‘天下’、‘诸夏’挂在嘴边的人越来越多了。

    这对丙吉和王莽这样的老派人物来说,心里面自然是很难受的。

    尤其是他们两人,还自认为‘身负皇恩’。

    “一切都迟了……”丙吉悠悠的说道:“永始之后,丞相的想法和学问认同的人越来越多……”

    “党羽、门生、弟子,遍及天下州郡……”

    “更有那鹰扬旅,为之张目……”

    “今天下郡国之官吏贵族,十之三四,皆与丞相有旧……”

    “已是积重难返……”

    “吾辈恐怕除了,一死报君王之外,再无办法了!”

    王莽闻言,神色黯然如死灰。

    因为他知道,丙吉说得对。

    永始之后,那位丞相一方面大兴学校、教育、考举,进录士子文人,另一方面,大力的培植和扶持军功贵族阶级。

    特别是其大力鼓励武苑、太学学子去军队实习。

    在鹰扬旅中开展扫盲,特别是在西域底定,国家无事后,将军队扫盲的成绩当成考核标准。

    这使得鹰扬旅在不断膨胀和扩大的同时,也积累了大批大批的有知识和文化与才能的军官。

    这些军官退伍后,转为地方官,很快就能上手地方政务。

    如此,天下郡国基层,几乎遍及那位的羽翼。

    其命令与政策,从永始五年后,就能在关中、河洛、齐鲁、燕蓟、河西等地直达村亭一级。

    便是这西域等地,也可以传达到县、乡一级。

    与此同时,报纸等新兴信息传播媒介开始普及和推广,哪怕是在西域之地,也有着念报人,专门给移民和军人念那官方的报纸。

    于是,当那位开始给君权掘墓时,没有任何力量和势力可以阻止。

    “我其实想不通……”王莽苦恼着:“丞相这样做,到底图什么?”

    天下人都知道,丞相代汉,是时间问题。

    而且,只要他想,随时都可以做到。

    特别是随着去年,帝党执政不是致仕就是出外,那位在中枢连理论上的阻力也不存在了。

    他却在这个时候,忽然玩起这一手。

    这让人不得不怀疑,这位丞相是不是不想篡汉了?

    “不管了……”丙吉低下头去:“只要吾还有汉禄可食,便随他去了……”

    这也是如今,绝大多数的帝党和守旧派最后的心理底线了。

    只要大汉还在,只要还有汉禄可食,不让他们做亡国之臣,那就随那位丞相怎么做了。

    说到这里,丙吉就看着王莽头上的白发苍苍:“比起吾,楚国公幸运多了……”

    王莽今年已经年过花甲了。

    换言之,他很可能不会活着看到江山易色,神器易主。

    可惜,他丙吉却可能会活着看到哪一天。

    而且还是以大汉九卿、两千石、执政的身份。

    甚至不得不笑着恭贺新朝革鼎……

    “唉……”想到这里,丙吉就悠悠一叹。

    他能有什么办法呢?

    ………………………………

    牛超穿着身上的甲胄,走在队列中,无比羡慕的看着一支从道路另一侧列队通过的鹰扬旅骑兵。

    绛色的甲胄,威风无比,赤色的战袍,鲜艳明亮,整齐的战歌声,叫人精神振奋。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

    他看着那支不过百人的鹰扬骑兵,从道路上过去。

    “有朝一日,我也要成为其中一员!”在他身旁,一个个子高高的男子,感慨着:“大丈夫,不为鹰扬,岂不遗憾?!”

    “二郎的志向,迟早是可以实现的!”牛超闻言,对那人道:“汝父曾是鹰扬士,又乃是归宁镇人士,依制度,可以减两年义从服役……”

    “兴许明年,就能拿到鹰扬旅的入募文书!”

    “托您吉言了!”个子高高的男子笑着道:“俺爹说了,丞相从来不计出生,只用敢打敢拼,人人皆可出头!”

    “可惜,这天下的夷狄不经打……”

    “永始三年后,四海就没有叛军、乱臣了……”

    “俺爹常常和我们感叹说,我们没有生在好时候啊!”

    “如今,丞相点兵,兴王师,起义军,诛暴政,布德于异域……俺终于遇到了时机了!”

    说到这里,他眼中满满的都是兴奋与期待。

    让牛超听着,心里面也是羡慕嫉妒恨。

    七月份,鹰扬左都尉郭戎奉丞相命于幕南点兵,遴选各部青壮、锐勇,优中选优,共选三千义从,来此西域,编组为鹰扬义从甲部。

    诸水部包括他在内,只有不到两百人被选入其中。

    其标准之苛刻,要求之严格,让人咋舌。

    等到他们从漠南走诸水部,经龙城、五原,转河西进入西域后。

    牛超才知道,大汉之大,上国之盛!

    他本以为,漠南三千义从,定是汉家藩国义从的佼佼者,无有能出其右者。

    然而,到了这西域,他才知道自己错的到底有多离谱!

    此番,丞相点兵,召集属国义从。

    漠南诸部、湟水羌部、河西义勇、西域义从,各以义从三千至五千不等来集。

    分为甲、乙、丙、丁四部。

    甲部为漠南,乙部为湟水羌,丙部为河西义勇,丁部为西域义从。

    以牛超来看,漠南义从,在这四部义从里,只是胜过河西义勇,根本不能和湟水义从、西域胡人义从相比!

    特别是那湟水义从!

    人人皆骑乘汗血马,个个都穿着胸甲。

    他们甚至还有一支四百人的火枪骑兵!

    简直壕到令人发指!

    牛超也是打听才知道,湟水一地,乃是汉家先帝御定的‘法外之土’。

    不受汉律管制的特殊地区。

    当地放开蓄奴,放开土地兼并,放开金融管制,放开赌博、烟花禁令。

    是故,那边是汉室最大的劳动力交易中心与高利贷地区。

    经过十余年的竞争与淘汰,能在当地活下来的羌人,都是那种背后有执政撑腰,同时给数十家公侯贵族提供种种服务的部族。

    换而言之,这些人乃是汉家公侯们的打手和保镖。

    最起码也是各个种植园里的监工!

    所以,装备豪华,也就不出奇了。

    在事实上,这些人与其说是义从,不如说是各个列侯、公卿家的家臣!

    甚至其中还有人乃是公卿家的私生子。

    自然,这些人背后的大人物,都希望他们可以通过这次机会,立下军功,方便后续操作。

    于是,大开后门,连火枪这种鹰扬旅都未能完全装备的大杀器也给他们搞来了四百柄!

    若湟水义从是壕,那么,西域各国的胡人义从,就是悍了!

    此番,丞相点兵,楼兰、尉黎、莎车、精绝、乌孙等国,共出兵四千人。

    全部都是从各国的贵族之中选拔出来的!

    人人皆是悍勇之辈,果决之士!

    西域胡人王国中的贵族,若是地位低一点,据说连选拔的机会都没有!

    没有办法!

    这些王国,现在全靠汉室的认可来维系。

    许多人的身份地位,来自于长安的册封。

    而且,他们也需要来自长安的册封与承认来加强自身的统治。

    而能在汉军中担任军官,对这些人的子弟来说,几乎等于强化了未来的继承人地位!

    况且,为汉义从的履历,是可以在申请留学太学时加分的。

    所以,人人都是打破了脑袋!

    甚至有王子也参与其中,说不定某个看上去不起眼的骑兵,就是某国世子!

    以至于,乌恒人在来到西域后,都有些垂头丧气。

    不过……

    牛超却没有半分担心,反而更有斗志了!

    因为他已经通过关系,知道了,这次丞相要对付的目标——不是一国,而是数十,甚至数百个大大小小的王国!

    所以,他和他的族人,有的是表现机会!

第一千两百九十六节 使团(1)

    西域的冬天,很快就来了。大雪纷飞,道路堵塞。

    但在疏勒、大宛之间的汉军城塞、乡镇内,人们的起居、生活,却并未因严寒而有什么影响。

    一个个铁制的炭炉,温暖着城镇的室内。

    牛超被人带着,来到了新英县的县衙内。

    “校尉在此稍候……”穿着绛色官服的汉人官吏对他道:“待我去通报都护……”

    “您请……”牛超连忙行礼,然后目送着那人走入县衙内的院墙中。

    如今,已经是十月中旬,牛超等奉命来到这西域待命的义从们,也按照制度,完成了最后的编组与配属。

    整个甲部义从,都已经被确定,将配属给在明年抵达疏勒的康居将军赖丹。

    这位将军是在上月拜任的。

    按照长安方面的部署,这位将军,将直接统帅、指挥大汉鹰扬右都尉的甲、亥两校尉和鹰扬火枪第一营并同西域驻屯军的两个材官校尉,总兵力八千人。

    康居之战,已是箭在弦上,只待开春后,冰雪消融,大汉王师,就要越过楚河,去为康居人民主持公道!

    为此,都护府甚至找到了一位当年亡国的康居王子,并将其送去了长安。

    而牛超也因此,成为了一位义从校尉,也算是和汉军有了关系,不再是没有身份的编外人员。

    只是,这种义从校尉、都尉,甚至将军,都不怎么值钱!

    含金量甚至还不如一位汉军屯田的司马,更不提鹰扬旅的正式军官了,其地位,也就能和汉人的民兵、乡兵军官相当,在汉军序列里属于‘补充人员’,哪怕是战死了,也评不上‘死义’的那种,只能算‘捐躯’。

    好在,诸水部这些年养牛养出来的人脉确实给力。

    哪怕是到了西域,也能活动起来。

    这不,牛超听说了长安丞相下了一个任务给西域都护府,于是便千方百计的发动关系,让人推荐了自己和自己的部族义从。

    总算,从前的牛肉不是白送的。

    终于得到了都护府的认可。

    今天,便是来接受任务的。

    在县衙内院前等了大约半刻钟后,那官员就出来道:“校尉,都护有请!”

    牛超赶忙理了理自己的衣冠,然后毕恭毕敬的跟上那官员,走入内堂。

    穿过这新英县县衙内堂的亭楼雨榭后,牛超被带到了一处雅致的小院子里。

    院中隐约还有琴瑟之声传来,让牛超听着肃然起敬:“到底是执政大人物呢!哪怕是到了这西域,也依然不改君子本色!”

    “真真是叫人仰慕拉!”

    如今这位西域都护府都护,牛超是知道的。

    那可是从前在长安当执政的丞相左膀右臂,大汉廷尉呢!

    传说,这位丙都护和丞相一样,是天上的星宿下凡来拯救百姓、黎庶于水火间的贤能。

    其为廷尉八年,平反的冤案、查出来的疑难案件,不知道有多少!

    以至于,坊间有传说:丙公明堂上,有明镜高悬,能照见世间黑白正邪,令奸佞、凶徒无从遁形!

    哪怕是在漠南,这位从前的廷尉,也是名声很大,被牧民们顶礼膜拜的存在。

    所以,此刻牛超内心是激动又兴奋的。

    这等汉家人物,能够亲身一见,对他来说,是天大的荣誉!

    所以,当他被带着,来到一间燃着檀香的雅室里,见到一位身穿素白便服,端坐于一座琴瑟前,正弹奏着乐曲的男子时,他福至心灵,立刻上前长身拜道:“粗鄙野人超,恭问都护安!”

    “校尉免礼……”那人睁开眼睛,看着牛超,悠悠一笑:“请坐!”

    这一笑,让牛超感觉彷如春风拂面,整个人的灵魂都仿佛得到了救赎一般。

    他连忙再拜:“都护当前,小人不敢坐……”

    “能聆听都护教诲,小人此生便已足矣!”

    丙吉听着,一点也不见外。

    事实上,属国、藩国的义从、贵族们,见到他都是如此。

    几乎没有什么意外!

    实在是那位丞相的宣传工作做得太好了!

    汉家执政,在其对外的宣传口径里,可谓人人皆圣贤,个个有不凡。

    整个汉家朝堂,更是被塑造的神圣、光辉、正义、无邪。

    简直是天下良心所在,世界道义之地。

    像眼前这个义从校尉,其实还是比较正常的。

    丙吉记得,自己刚刚到任时,接见西域王国的国王、贵族后,甚至有人将他走过的道路的泥土收集起来,拿回去烧了个神像,供奉了起来。

    据说这样,可以得到神明保佑。

    只能说,在宣传方面,那位丞相的能力与他的武力值一般深不可测!

    “此番请校尉来,乃是欲有重任托与校尉……”丙吉轻声道:“未知校尉可愿为大汉分忧?”

    牛超闻言,当即顿首拜道:“小人愿为都护、丞相与大汉效死!”

    “善!”丙吉点点头,道:“去岁有远方异域之国使者来朝长安……”

    “今其使者将欲归国……”

    “丞相已命太学博士夏公为正使,持天子节,以汉家诏书,随使者回其国家,宣读大汉天子诏命,并晓瑜其国家臣民……”

    “今使团将至新英县……”

    “吾意选派得力精干之人,护送使团,西去其国……”

    “校尉既主动请缨,吾意属校尉,为汉使之护卫,率部往之……”

    “未知校尉可愿?”

    牛超听着,哪里还不愿意?

    当下就拜道:“愿!愿!愿!”

    数十年前,大汉博望侯张骞凿空西域的故事,牛超是听说过的。

    他更知道,当年随张骞西去的胡人与匈奴人,如今都已经被汉家朝堂追授、追封。

    换而言之,此去只要顺利归来,那么,自己就可以立下堪比灭国之功!

    不消流血牺牲,就可以完成全族的梦想。

    所以,在听说了此事后,经过考虑后,牛超立刻动用诸水部好不容易攒下来的人情,抢走其他人之前,就主动疏通了关系,争取到了这位都护身边人的支持。

    “善!”丙吉却是站起身来,对身旁人吩咐道:“尔等且带校尉下去准备准备,待使团抵达,便尽快出发吧!”

    “诺!”

第一千两百九十七节 使团(2)

    数日后,一支从长安来的车队,冒着风雪,进入了新英县的县城。奥德罗斯坐在马车上,看着眼前被积雪覆盖着的街道,内心中有着说不出来的感慨。

    两年前,他与自己的弟弟格塔尔泽斯发动兵变,杀死了由他们扶持的帕提亚皇帝那萨特鲁斯,然后派出使者出城,向那西魏的皇帝投降。

    在签订了数不清的屈辱条约后,总算乞的了一条活路。

    帕提亚帝国以割让整个美索不达亚、米底、叙利亚,并奉大魏皇帝为父,就连皇室也改姓司马氏的条件,终于换得了征服者大发慈悲,允许他们带着帕提亚的贵族与军队返回帕提亚高原,并保留一部分殖民地的宽大条件。

    于是,从阿尔沙克大帝开始崛起并强盛的帕提亚帝国陨落了。

    留下来的只剩下了元气大伤,并失去了过去数百年来扩张与征服的一切土地的帕提亚王国。

    帕提亚人被迫回到了祖先的土地,重新过上游牧的生活。

    这自然是所有帕提亚人都无法接受的。

    于是,奥德罗斯带上了整个帕提亚的希望,踏上了前往东方,寻找传说中的‘震旦’,祈求那大魏皇帝的死敌帮助的道路。

    他运气不错,活着找到了这东方日出之地的伟大帝国,并见到了这个伟大帝国的统治者。

    可惜,‘震旦人’对帕提亚人民的苦难毫无同情之心。

    相反,他们对那位大魏皇帝的兴趣和‘夏人’在西方世界的作为,甚至有些赞赏的态度。

    ‘震旦’人的首都贵族们,甚至公开颂扬了曾经敌人在伟大的帕提亚的作为。

    这让奥德罗斯,如坠深渊。

    唯一的好消息是他的哭诉与哀求,似乎也引起了一些大人物的同情心。

    所以,震旦人决定,派出一支使团,随他回国,对那些‘夏人’和大魏皇帝在西方世界的作为进行调查。

    而这是帕提亚复兴最后的机会了!

    对这一点,奥德罗斯无比确信。

    因为,他已知这‘震旦’的伟大与强盛,确实名不虚传!

    而那位大魏皇帝与他的军队,也确实是被‘震旦’人赶出他们的世界,流亡至西方的。

    只要能让‘震旦人’亲眼看到那大魏皇帝与他的军队在西方的暴行,奥德罗斯确信‘有着高尚品德’的震旦人必定会伸出援手。

    “司马公……”

    “请下车……”

    心中正胡乱的想着,便听到车外传来一个温柔的声音。

    那是此番将随他回国的‘震旦’正使,一个叫‘夏义’的月氏人,据说此人曾是月氏人的王,后来来到震旦求助,震旦的先帝答应了他的要求,可惜,后来遇到了问题耽搁了下来,等震旦人抽出空闲来,月氏王国已经被从震旦逃出去的‘魏人’灭亡。

    所以,这位月氏王只好留在震旦,并成为了震旦人的老师。

    专门教授那些震旦年轻人西方语言与风俗习惯。

    “多谢博士……”奥德罗斯用着生硬的震旦语言道谢,然后走下马车,便看到了车外,已经有着震旦的官员和军队在等候他。

    而那位叫夏义的月氏王,则在人群之中,向着他微笑。

    “司马公,请容吾为您介绍……”

    “这位是我朝大都护、新安候丙公讳吉……”

    “这位是我朝楚国公,王公讳莽……”

    “这位是我朝康居将军、鹰扬右都尉、疏勒候赖公讳丹……”

    一位位穿着宽袍,披着狐裘的大人物,向着他微微点头致意。

    奥德罗斯连忙按照学到的震旦礼仪,向他们拱手行礼。

    可惜,这些大人物,也只是来见他一见,尽了些礼仪后,就让人将他安置到了一处特别准备的别馆里。

    随后,又请了他去参加了几次晚宴。

    但也只是参加晚宴罢了。

    几乎没有什么人主动与他说话,最多最多,派了几个仆人来问了他一些有关西方的事情。

    不过,奥德罗斯早已经习惯了。

    这日出之地的震旦人,特别是其贵族的骄傲与傲慢,是及其深重的。

    越是地位高的人,越是如此。

    在奥德罗斯了解的情况中,许多震旦人认为,与他这样的外国人过多接触与交流,会令他们本身的崇高品德与修养受损。

    所以,如无必要,震旦的贵族拒绝和他这样的外国人直接接触。

    以此来确保他们自身的个人品德与人格不被玷污,保持自身的纯洁性。

    要命的是,震旦人确实有这样骄傲的本钱!

    奥德罗斯亲眼见过他们的伟大。

    震旦人在他们的首都,建设了数不清的高大建筑,那些巨大的圆筒烟囱,日夜不停的吞吐着浓烟。

    宽敞的道路,将这个伟大帝国的所有部分,连接在一起。

    数不清的车马,如河流一般,奔走在这些道路上。

    在这个伟大国家中,种种奥德罗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事物,随处可见。

    而他们的伟大的军队,更是主宰着一切。

    与这伟大的国家相比,奥德罗斯曾经在罗马见过的一切,都仿佛和叙利亚的蛮子一样简单粗糙。

    “只有这样的伟大国家,才是真正的万王之王、世界之王啊……”奥德罗斯在心里感慨着:“从前,我们是何等的粗鄙与自大……”

    “竟敢妄称万王之王……”

    于是,奥德罗斯在心中,向着伟大的众神之王祈祷:“万能的宙斯啊,请您保佑您虔诚的信徒,让震旦人的使者,能为帕提亚人说话……”

    他最害怕的莫过于,震旦使团到了帕提亚后,却和那‘大魏皇帝’站到了一起,并作出有利于‘夏人’的判断。

    若是如此,帕提亚的复兴,恐怕遥遥无期了。

    …………………………………………

    奥德罗斯,根本不知道,在他离开安息后,西方世界已经发生了让他意想不到的变化。

    李陵和他的军团,此时来到了埃及的亚历山大港。

    他们是为保护大魏属国、忠诚的大魏皇帝义子,埃及的托勒密十二世李全忠而来。

    去年,罗马的东方执政官,卢库卢斯,率军入侵埃及,意图掐灭掉大魏西征的桥头堡。

    李陵闻之,立刻发兵救援。

    在本都的李忠夏、埃及的李全忠以及塞琉古的李尽忠的舰队的帮助下,一个月内,两万大魏精锐骑兵横渡红海,驰援埃及。

    并在尼罗河地区,大败入侵的罗马军团,罗马的东方执政官卢库卢斯战死,残军在其副官一个叫凯撒的年轻人的指挥下,退守亚历山大港,然后仓皇的在舰队掩护下,撤回了本土。

    于是,大魏皇帝将其行在,从泰西封,转移到这红海之畔的亚历山大港。

    在这里,大魏皇帝发现了一个让他惊喜不已的宝藏——亚历山大图书馆中的无数藏书。

    作为贵族,李陵比任何人都清楚和明白知识与文化的重要性!

    而这些存在了数百年的藏书,云集着几乎整个西方世界的智慧与文化。

    其中许多书籍,在外界已经失传。

    于是,李陵随即做出了一个重要决定——他命令征集所有治下的学者,不管是本都的、埃及的,还是安息、塞琉古的。

    在三个月内,他就征集到了超过六百名学者。

    同时,他又从其本部中,遴选了精通诗书文章的学者、官员一千多人。

    以这些人为核心,他在这亚历山大港,设立‘通译司’,开始全面翻译和改编这些被藏于这亚历山大图书馆中的书籍。

    并将此事,视为‘大魏文治第一功’。

    为此,大魏皇帝甚至暂停了所有军事行动。

    将全部精力和力气,都用在了翻译、整理和重编从这座图书馆里发现和整理出来的古老书籍。

    经过数月的努力,如今,已经翻译和整理了超过数千部的古老书籍。

    这些书籍,涉及了军事、地理、文化、哲学、数学、几何、物理、天文、宗教、神话等方方面面。

    李陵此举,自然不是为了这西方世界。

    恰恰相反,他是为了自己!

    因为,他已经做出决定——所有藏书,凡翻译、重编后,尽皆焚毁!

    同时,他还将这个命令,传达给了其统治下的所有地区,包括作为属国的本都、塞琉古等。

    要求各地官员、贵族,对所有用‘夷文’书写的书籍。

    包括楔形文字、字母文字书写的一切书籍,统统焚毁,并且规定任何私藏、隐匿书籍的行为,都是死罪!而且是族诛的死罪!

    这就是在学秦始皇!

    要书同文,车同轨,还要焚书坑儒!

    大魏帝国不需要文化多样性,也不需要民族多样性!

    伟大的大魏皇帝深知,这些都是祸乱之源,动乱之因!

    而这些翻译成汉文的书籍,则被李陵命名为《大魏通典》,并从其中挑选出涉及军事、地理、数学、几何与物理的内容,作为大魏官方的读本。

    在李陵的严令下,义子和各地贵族、官员,立刻行动起来。

    无数泥版和羊皮纸,被投入了火焰中。

    数不清的神庙与建筑被推倒,短短一年中,从阿姆河到幼发拉底河再到尼罗河,世界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第一千两百九十八节 使团(3)

    庞贝港,罗马最大港口,共和国的明珠,几乎所有从海外殖民地运来的财富与物资,都会从这里中转。只是,近年来,罗马人的日子很不好过。

    哪怕是庞贝城中的角斗场,最近的上座率也开始堪忧了。

    “都怪该死的卢库卢斯!”许多人诅咒着那个战死在埃及的前东方执政官:“要不是他擅自挑起战争,伟大的共和国,怎么会沦落到现在的地步?”

    私底下,一些马略派的余孽,也在兴风作浪,趁机将锅甩给卢库卢斯的盟友与靠山——罗马终生独裁官苏拉。

    但更多的人,则充满了迷茫与失望。

    “东方殖民地彻底没了……”年轻的凯撒,站在庞贝港的码头上,远眺着那些从东方陆陆续续撤回来的舰队与军人,他的眼中和其他人一样,充满了迷茫。

    从去年埃及战败开始,罗马人就逐渐的被迫放弃在小亚细亚与美索不达亚的殖民地。

    数百年来,无数先辈用鲜血与热血开拓的东方殖民地,如今已经基本丧失。

    从黑海到亚美尼亚,再到小亚细亚,罗马军团在仓皇中撤退。

    没办法,再不走,恐怕就没有办法走了。

    本都、阿萨息斯、塞琉古、埃及还有那个莫名其妙出现的大魏……所有东方的罗马敌人都联合了起来。

    而曾经无敌世界的罗马军团,在面对那些凶悍、可怕的‘国、军’骑兵时,一败涂地。

    方阵与重步兵,根本不是那些踩着马镫,用着钢刀与马弓的敌人的对手。

    反而陷入了打不能打,跑又跑不掉的悲惨结局。

    在全新的敌人的强弓劲弩面前,罗马的战术与纪律,就和小孩子的玩具一样脆弱。

    在埃及战场上,就出现了一整个军团,被敌人的弓箭活生生的射崩,然后被马刀像割草一样收割的事情。

    那些自称‘大魏’,被阿萨息斯与本都人称为‘夏人’的可怕敌人,所使用的武器、装备、战术,全面领先和超越了罗马军团。

    就连个人身体素质与技战术,罗马的军人,也远远不如。

    想着这些,数年前就已经写完了《俄狄浦斯》这一伟大悲剧文学作品的凯撒,内心不禁涌现出浓浓的悲哀与绝望。

    因为,现在罗马的敌人,已经控制了埃及、亚美尼亚、波斯与黑海。

    他们的舰队,也开始控制红海与一部分地中海沿岸的制海权。

    若不是,那个大魏皇帝忽然下令停止了军事行动。

    恐怕,就连这些东方殖民地的军队与移民,都无法撤回来了。

    只是……

    “恐怕,他们停止军事行动,比直接攻击更可怕……”凯撒叹息着。

    东方的情报,瞒不过人。

    特别是那位大魏皇帝,根本不想瞒人!

    他的命令,直接下达给了他的所有属国、封君与贵族——焚毁一切非‘国字’文书,禁止任何人私自持有‘夷文’书籍——这是那些‘夏人’对罗马文字与波斯文字、希腊文字的称呼。

    而且,惩罚非常重——不如令,皆族!

    短短数月,东方就已经有数十名贵族违反禁令被全家老少一锅端。

    波斯人、本都人与埃及人,也尝试了反抗——他们发动起义,声势浩大,然后就被迅速镇压,叛乱者的首级,被插到了木桩上,立在道路中,作为威慑。

    听到了这些情报后,元老院中弹冠相庆,认为那些可怕的敌人,暂时不会渡海来攻打罗马了。

    只有像凯撒这样的人,才明白这恰恰是灾难之源!

    “若被他们完成了焚毁文字,毁灭书籍的事情……”

    “十年,或者二十年后,整个东方,就都会变成那些‘夏人’的土地……”

    “我们再也无法撼动他们在当地的统治了……”

    这是不需要太过复杂的推理,就可以得出的结果。

    自称‘大魏’的黄皮肤‘夏人’,一旦完成了对波斯、本都与埃及文明的毁灭,那么,他们也就可以彻底消化那些王国与人民。

    东方的世界,有多少人口?凯撒不知道,但他知道,肯定比罗马多!

    所以……

    不远的未来,罗马就要面对东方世界出现一个强大、统一而且侵略性无比强大的敌人。

    而且,这个敌人和罗马曾经遇到过的敌人都不一样。

    无论是迦太基,还是马其顿、希腊或者本都。

    他们和罗马的战争与分歧,不过是领土、商业利益、殖民地纠纷。

    而这个全新的敌人,既要灭亡罗马这个国家,恐怕还要毁灭罗马这个文明——从精神上、**上再到文字上,全面毁灭!

    每次,只要想到这个事情,凯撒就会全身心的颤抖、恐惧。

    好在……

    不止是他一个人对此恐惧,那位终生独裁官也同样对此恐惧。

    也不止罗马人知道面临的敌人的可怕。

    希腊、马其顿,这曾经的敌人,也同样醒悟了过来。

    还有在东方的本都与塞琉古、埃及,都有明白过来的人。

    凯撒在这里,就是在等一位使者。

    而他也没有等太久,一艘海船,便驶抵港口。

    船上悬挂着的旗帜,让人能一眼就认出来——这是一艘本都的船舶。

    凯撒立刻迎上前去,这时,船上的甲板也出现了一位男子。

    “尊敬的本都兄弟,我是罗马的凯撒,请容许我代表罗马伟大的终生独裁官苏拉阁下向您与尊贵的米特拉梯陛下致敬!”凯撒单手抚胸,向来者致敬。

    “凯撒军团长!”那男子笑着回礼:“我国陛下听说过您的名字,还读过您的书呢!”

    “请容许我,本都的苏格斯代表我国陛下,向您与尊敬的罗马共和国终生独裁官苏拉阁下致敬!”

    在数年以前,本都人与罗马人,一起在罗马的港口谈笑风生,这还是不可想象的事情。

    但在数年后,这一切却又顺理成章了起来。

    就像在数年前,作为秦纳的女婿,马略的学生,凯撒根本不可能和苏拉站到同一个战壕一样。

    现实的需要,迫使罗马人不得不团结起来,更迫使整个希腊世界,不得不放弃矛盾与分歧。

    …………………………………………

    数日后,凯撒带着名为苏格斯的本都使者,回到了罗马城,并见到了如今罗马共和国的主宰者——终生独裁官苏拉。

    只是,苏拉的日子,最近很不好过。

    作为终身独裁官,他的正敌,数都数不清楚!

    虽然,他用强力手腕,肃清了马略派。

    但元老院中,想弄死他的人,依然车载斗量。

    尤其是,当罗马东方兵败,卢库卢斯战死,整个东方殖民地都被迫放弃的现在。

    元老院里那些曾经被苏拉吓破胆子的正敌,终于重拾了信心。

    就像见到了受伤的雄狮后,迫不及待想要取而代之的流浪雄狮一般。

    苏拉在元老院中,几乎寸步难行,只能勉强依靠军队和少数团结过来的贵族,维持着局面。

    本来,在今天,他还将要出席一次元老院的质询。

    但,在听说了苏格斯到来后,苏拉毫不犹豫的放弃了出席。

    因为他想要迫切的知道,并掌握那名为‘夏人’的东方敌人的全面信息。

    于是,苏格斯在苏拉家里从中午一直留到了晚上。

    期间,苏拉向他询问了无数问题,而苏格斯都尽可能的做出了回答。

    “这么说来……这些‘夏人’,可能是来自东方那传说中的‘赛里斯’……”苏拉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深深的叹了口气。

    从数百年前开始,就一直有传说,在罗马流传。

    传说,在山与海的另一端,印度的东方,太阳升起之地,有一个伟大的国家,名为赛里斯。

    赛里斯人种着一种神奇的植物,用它织成价比黄金的丝绸。

    如今,传说照进现实,可惜带来的不是奇迹,而是灾难。

    一群疑似赛里斯内战的战败者,将毁灭与征服,带到了西方。

    帕提亚因此陨落,本都、塞琉古、埃及,都被他们所征服、慑服。

    自称大魏皇帝的男人,蛮横的按照他的意志,强行改变整个地区。

    他将亚历山大大帝建设的不朽港口,更名为‘成纪’——一个古怪发音的地名,据说是他的故乡。

    他又征集了所有学者,开始在那座伟大的图书馆中,日以继夜的进行整理——但不是为了传播,而是为了毁灭。

    他还极为强横的将本都国王、塞琉古的王子,埃及的法老,都改了名字。

    李全忠、李尽忠、李忠夏……

    “亲爱的苏格斯,以您和米特拉梯陛下的了解,这些赛里斯人,可能有多少军队?”苏拉问道:“我指的是那种能够在马背上不断开弓,用着细长的钢刀的骑兵……”

    “至少有五万人……”苏格斯答道:“可能会有更多……”

    “因为,那位大魏皇帝,只是大魏的左皇帝……”

    “既然有左,那就有右……”

    “我们掌握的情报,也确实证明,存在一位右皇帝,而且,这位右皇帝正在征服印度的过程中……”

    “嘶……”苏拉倒吸了一口凉气。

    五万夏人悍勇的骑兵?

    尼罗河畔,他们只出动最多一万人,就击破了卢库卢斯的四万大军!

    五万?

    那岂不是起码要二十万的大军,才有可能抗衡?

    更麻烦的是……

    还有一位右皇帝……

    “宙斯啊……”苏拉忍不住叹道:“这是您的惩罚吗?”

    “让宙斯之鞭来惩罚我们过去对希腊的压迫?”

    此刻,这位罗马的终生独裁官,甚至已经生出了谈判、妥协甚至投降的念头。

    没办法,如今的他,别说二十万大军了,十万都难以拼凑出来。

    元老院里又有着一堆想他死的人。

    这仗还怎么打?

    “伟大的阁下……我们还有机会……”苏格斯却道:“那些夏人,并非不可战胜,他们也不是没有弱点……”

    “他们是从东方的古老伟大国度中战败流亡的失败者……”

    “若被他们的母国知道他们的存在,说不定,会派出比他们更强大、更精锐的军团来追杀……”

    “为此,帕提亚的奥德罗斯亲王,已经率领使团,前往了东方……”

    “据说,奥德罗斯阁下,如今已经抵达了东方的那个伟大国度……”

    “若奥斯匹林众神保佑,说不定,此刻奥德罗斯阁下已经在那东方的军团的护送下,踏上了回程……”

    “一旦东方军团抵达……”

    “阁下与我国陛下、帕提亚人的军团,一起发力……”

    “联合东方军团,说不定就可以将这些残暴可怕的征服者统统消灭!”

第一千两百九十九节 使者(4)

    汉永始九年十一月。遥远的印度次大陆,恒河下游的南陵城中。

    大魏右皇帝卫律,已经搬进了他刚刚建成的全新宫殿宣和殿中。

    他还又迎娶了几位身毒贵族的女儿为妃。

    不得不说的是,这片神奇的土地,总能给人奇妙的体验。

    特别是人种。

    这身毒之国,下层粗鄙、愚昧而卑微,肤色黑而深,身材矮小、枸偻。

    但其上层的婆罗门、刹帝利,却聪明而机警,特别是他们的女人,皮肤白皙,身材优美,有内媚而多娇。

    即使在卫律眼中,也颇为迷人。

    唯一的问题是,大魏右皇帝,已经快五十岁了。

    多年的征战与奔波,让他的身体每况愈下,渐渐有些力不从心。

    好在,这身毒有神奇的膏药,名曰福寿膏,服之能解忧愁,去病痛,让人重焕青春,就是事后疲乏不已。

    此刻,卫律就有些无力的瘫软在金玉装饰的床榻上,一位千娇百媚的少女,侍奉在旁,为他点燃那福寿膏。

    在吞云吐雾中,大魏皇帝的精神渐渐回复起来。

    “朕听说,汉朝派了过去的尚书令来了新江都……”他问着跪在自己面前的大将萧野。

    “回禀陛下,确实如此!”萧野答道:“那位尚书令,应该是半年前抵达的新江都,然后他就在新江都建立了身毒都护府,以汉天子之命而为都护……”

    “新江都太守依旧是那位常威……”

    “楼船将军,则是刚刚从长安返回的从前的那位辛庆忌……”

    “嗯……”在福寿膏的刺激下,卫律的思维无比清晰,他挥了挥手,道:“那朕派去的使者,可见到了那位尚书令?”

    “还未有消息传回……”萧野答道:“待使者传回消息,臣会立刻禀明陛下……”

    “善!”卫律站起身来:“希望汉朝人可以答应朕的要求……”

    “假若他们够聪明的话!”卫律喃喃自语:“他们应该会答应!”

    ……………………………………

    新江都,如今已是日新月异,人口鼎盛。

    秋九月后,当季风从东向南吹拂时,从番禹而来的汉家船队,就乘着顺风成群结队而至。

    他们带了移民、军队、物资以及官员。

    于是,新江都的常住人口,迅速突破了一万的限制,达到了一万四千余人,有户口三千余。

    这放在内郡,大抵不过一个中县。

    但在这全新的身毒之地,却是一个震撼人心的数字!

    一万四千余人中,军人超过一半。

    换而言之,汉军将士已经达到了七千人!

    已经有了在新江都附近千里之地的活动与行动能力!

    于是,镇压不臣,布德宣化!

    在张安世的命令下,常威、辛庆忌,分领大军出动,荡平了新江都以北与以南的数个顽抗‘王化’的暴君之国。

    更筑起了京观来震慑人心。

    在枪炮与刀剑的道理下,其他身毒王国的君王,立刻‘幡然醒悟’哭着喊着,请求大汉王师的指导,请求大汉天子大发慈悲,降下雨露恩泽。

    更献上黄金、美玉、宝石与美人,于是,张安世从善如流,以天子所赐节旄,册封这些王国的国王为汉家藩属,定下主从名分。

    又要求各国遣世子来新江都,美其名曰叫‘教化’,实则是作为质子。

    不过半年,就有十五国,送来世子。

    这让张安世非常高兴,草创的都护府上下官吏更是无比满意——这就是政绩啊,实实在在的政绩!

    “都护……”穿着便衣而来的一位官员,轻轻敲响了张安世的书房的门栓。

    “进来吧!”张安世随口应道。

    于是,便衣官员便推开门扉,来到正在看书的张安世面前,恭身作揖:“丞相,下官奉命前来报告有关卫逆之事……”

    “不要叫人家卫逆了……”张安世放下书籍:“再怎么说,这卫律也算是在这化外之地,为我中国做过贡献的……”

    “不能因为人家如今僭越称帝,便抹杀掉人家的功劳……”

    “丞相都说了,百年之后,后世之中,青史之上,卫律李陵功过,尚且未定!”

    “兴许千百年后,你我皆已无名,而卫律李陵却能有香火祭祀,延绵不绝!”

    “下官……”来人微微一楞,但却能够理解张安世这样说的缘故。

    因为不久前随着船队送来新江都的《天下时报》上刊载过一篇文章,上面讲了历史的功过评定问题,举了卫律李陵做例子,说这两人‘虽然不知天时,不明天命’,但是‘兴教化于远方,布王化于四海’‘百世之后,千年之时,或可明彪青史,垂于万世!’。

    不用说,文章肯定是那位丞相写的,至少也是在其指示下写的。

    因为脉络和精神,符合这位丞相一贯的态度——天下重于社稷,社稷重于君,君重于臣。

    换言之,只要是有利于天下的事情,都可以超越敌我、意识矛盾。

    总之,在那位丞相眼中,若是卫律李陵,可以举国来降,那么将不失公侯之位。

    便是九卿执政,也未尝不能商量。

    既然老大都发话了,自然下面的人,也要依从。

    起码,得在形式上和程序上服从。

    这是秩序,也是制度!

    全国服从中枢,中枢服从丞相,丞相顺应天命,佐国安君!

    所以,微微一拜后,便服官员就道:“都护英明……下官是来奉命报告卫律之事的……”

    “嗯……”张安世露出一个孺子可教的眼神:“那卫律的使者,带来了什么条件?”

    “回禀都护,使者带来的条件……”便服文官有些吞吞吐吐起来。

    “直说无妨!”

    “使者说,彼主令其此来,乃是为其太子向我朝天子,求娶公主……”

    “请如旧年故事……”

    “以汉公主妻其太子,如此,彼主愿与我朝结为叔侄之国……”

    “尊我朝天子为叔,以其主为侄,世代论之以齿序……”

    “并献黄金、宝玉、美人,为和亲之礼,朝贡之物……”

    张安世听着,立刻笑了起来:“卫律的脑子,没有烧坏吧!”

    “我汉家何曾需要此等名而不实的虚名?!”

    “汝且去回复使者……”

    “若其主诚心请和,那就请拿出诚意来!”

第一千三百节 大魏皇帝之谋算

    到了十二月的时候,卫律终于等到了从新江都那边快马送来的情报。汉朝人提出了一个让卫律既高兴又惊忧的要求——想要和谈?可以!

    帝位必须去。

    换而言之,大魏皇帝是不能再当了。

    最起码最起码,不能再对外宣称这一点。

    其次,卫律想给自己的太子求娶一位宗室公主的要求,虽然没有被驳回,但也没有得到同意。

    对方要求‘倘若贵国诚心尊奉天子,当表诚意’。

    这个诚意如何体现,他们一个字也没提。

    但卫律明白,左右不过入朝为质、朝贡请封这些套路。

    此事,他是清楚的。

    毕竟,当年在长安,他可也算统治集团的一员,和三公九卿也曾谈笑风生过。

    更紧要的是,大魏右皇帝,对如今那位禀国的大汉丞相,有着深刻的了解和认知。

    当年,弓卢水畔,被其打得夹着尾巴狼狈逃亡后,卫律就一直留心研究过那位如今的丞相的为人。

    西迁时,正是仗着这份了解,卫律才敢偷偷的与那位刚刚发动了宫变,掌握大权的汉室权臣私下里py交易,临了又拉了乌孙人垫背,拖住了汉军可能的追击,让整个西匈奴的残余力量得以顺利走出西域,随后攻破康居,进抵沩水,灭亡月氏,最终于大梁立国。

    现在,再次遭逢曾经的大敌。

    卫律自然知道,如何与其打交道。

    也明白,那位大抵是不会对他赶尽杀绝的——灭了他卫律,那位丞相哪里去找这么好的借口和机会,继续用兵身毒?

    难道连遮羞布都不要了,**裸的以暴力来灭国并土?

    若是如此,他如何去说服国中士大夫?

    旁人不知道,卫律是很清楚中国士大夫的清高与洁癖的。

    那些家伙,嘴中动辄就是周公如何,孔孟如何,三代如何。

    仁义道德、上下尊卑、忠孝礼仪,更是万万不能丢弃的根本。

    不然,何以汉朝要留着西域王国,而不是直接吞并、灭国?

    不然,汉人又何必拐着弯,拿着乌孙人、羌人当挡箭牌,自己不去做那些贩奴的勾当?

    说到底,仁义、尊卑、忠孝,是中国的传统价值观。

    哪怕私底下男盗女娼之辈,表面上也得做出一副谦谦君子的姿态。

    所以……

    听完了臣子的报告后,卫律立刻就精神了起来。

    他挥手召来自己的太子卫河,对他问道:“太子,对此可有看法?”

    这便是要考校自己的继承人了。

    没办法,当年卫律被困漠北数载,期间,他辛苦培养的长子死于漠北的疫病,次子和从子也都先后死于箭伤。

    好不容易得到了漠北那几位的纵容,得以率军与李陵汇合,却又困顿于西域的焉奢、尉黎之间。

    于是,等到他和李陵率部西迁时,身边就剩下了三个儿子。

    西迁路上,又病死了两个,最终活着跟他来到这身毒的就剩下了排行第五的卫河。

    这个儿子很年轻,今年才将将十八岁而已。

    卫律为了培养他,一直将其带在身边,耳提面授。

    好在卫河很聪明,学东西也很快,这让卫律稍得安慰。

    “父皇,儿臣以为,汉人的条件,绝不可答应!”大魏右皇帝的太子恭身长拜。

    “哦……”卫律闻言,眼前一亮,心中颇为欢喜,问道:“为何?”

    “回禀父皇,我大魏虎踞身毒,兼有百国,又控堪薄天险,有大梁雄城可依,麾下虎贲精锐,足有数十万,汉人轻我,我等何必自轻?”

    “那汉朝若是果真来攻,我大魏虎贲,必可予其迎头痛击!”

    听得卫河的话,殿中的十余位大魏将领,都是暗暗点头。

    这些人都是卫律来到身毒后成长起来的新生代,西匈奴西迁,虽然不过十余年,但对这些人来说,却仿佛是一个世纪前的事情了。

    他们知道汉人很强,但不知道到底有多强?

    只是隐约记得,少年时跟着父祖,狼狈逃离西域故土时的事情。

    但这份记忆并不牢固,因为,当年西迁时的苦难,没有太大。

    不过一年,西迁大军,就已经灭亡康居,进入了温暖富饶的沩水流域。

    倒是那些年长的大臣贵族们,眼中满满的都是忧虑。

    他们知道,而且明白,汉军的强大之处!

    当年在西域,在汉军鹰扬旅的威压下,瑟瑟发抖的记忆,依然深耕于这些人内心的最深处。

    自是明白,虽然如今的大魏,看似强盛。

    但说到底,所谓的数十万虎贲,其实其中有七成以上乃是仆从军。

    真正可以依靠的能打的,也就那么七八万骑兵。

    就算是这些人,可堪与当年的汉军相媲美的,最多两万罢了。

    而汉朝有多强?多大呢?

    两万骑兵,恐怕不过是汉朝如今一个都护府的兵力。

    况且,即使侥幸能胜过汉朝一回,恐怕,带来的不是和平与安稳,而是更大的危险!

    一旦那位丞相暴怒而起,亲自将兵而来。

    即使只率一万之军,恐怕也能将整个大魏连根拔起,全数屠灭!

    张蚩尤之名,可非浪得虚名!

    卫律高坐龙座上,俯瞰着自己的大臣、贵族们的神态,心中已是明了。

    他看向卫河,微微摇头,道:“痴儿!”

    “汝之判断,倒是正确,奈何想法不对!”

    “朕之大魏,确实不该应允那都护的条件……”

    “但不是为了抗拒汉朝,更不是和汉朝为敌!”

    “与汉为敌,吾等将死无葬身之地!”

    “旁的不谈,如今我大魏虽然兵强马壮,控弦数十万,领有百国,横跨万里之土!”

    “然则,在汉军面前,恐怕难撑数载!”

    “光是那汉人精锐,所谓火枪营、火炮营,便已非人力所能敌!”

    最初汉人建立新江都时,卫律曾经试探过。

    结果是,数千大魏精锐,葬身于火枪的硝烟与火炮的轰鸣之中。

    自那时起,卫律就明白了,他西迁这十余年,固然强大、兴盛了起来。

    更通过压榨、剥削与掳掠各国,积攒起了庞大的财富和数不清的工匠,有了仿制汉朝马蹄铁、马刀和甲胄的一定能力。

    仗此,大魏铁骑,纵横万里,入主身毒,压服万国。

    而李陵更是兵锋直指远西,灭国无算,打下了‘宙斯之鞭’‘万王之王’的名头。

    可是,这些年,汉朝也没有闲着。

    他们发展的速度,远超想象!

    出现了让卫律无法想象的火枪、火炮,其骑兵中更是出现了全身具甲的铁骑兵,为火枪兵之羽翼,火炮之屏障。

    仗此兵甲之利,汉军得以跨海而来,不过两三千之众,便灭国屠城,更在野战中全歼了一整支的大魏万骑!

    如今,那新江都中起码有数千汉军精锐,火枪、火炮之数,更是翻了数倍。

    真惹毛了汉人,那位丞相只需要跨海再运两万之兵,就可灭亡他的大魏,让他和他的大臣、贵族,夹起尾巴,再次逃窜。

    若再引来其西域之兵马,海陆并进,他恐怕连跑都未必跑的了。

    是以,和汉人打交道,不能依仗蛮力,那是自寻死路!

    “父皇,那您为何?”卫河有些跟不上自己父亲的思路。

    “太子想说的是,为何朕明知不能胜之,偏偏却要拒绝汉人的要求和条件吧?”卫律坐在宝座上,呵呵的笑着:“毕竟,其实汉朝的条件,也并非不可答应……”

    “左右不过是个虚名而已……”

    放弃帝号,这对卫律来说,完全没有问题。

    因为,他可以假装放弃,就像当年南越王赵佗一样,假作放弃称帝,实则关起门来,该怎样还是怎样!

    而汉人好虚名,未必会较真。

    至于质子长安,更非难题。

    太子卫律舍不得,皇子还舍不得吗?

    旁的不说,他来这身毒后,日夜耕耘,生下了十几个皇子,别说送一个了,就是全送去也不心疼。

    毕竟,这些儿子,不过是身毒女所出,根本没有继承权。

    卫河听到这里,顿时明白了,这是自己的父亲在教他如何处理与汉朝那样的庞大帝国交往的技巧与知识,连忙躬身聆听,一副虚心受教的模样,其实心里面却未必有多认同。

    没办法,在卫河心中,他的大魏帝国,强大无比,即使汉人再强,跨越数万里的海疆来攻,终究也有极限。

    打不过,难道还耗不过吗?

    况且,他的国家还有天险可以依凭,地利可以屏障,人和可以利用——身毒多障疫,便是大魏诸部,当年初来乍到,也被本地的疫症所制,死伤惨重。

    时至如今,大魏的控制核心,也是这恒河中下游的平原,至于其他的山林、大泽地区,只是羁绊而已。

    不是不能,而是不敢——那些地方的疫病一旦发作,常常是一死死一群。

    尤其是那被称为‘身毒花’和痢疾的疾病,简直恐怖至极,常常一人感染,灭绝一部之人。

    十余年来,大魏诸部,死于这些本地疫症者,多达十余万。

    上至王公,下至牧民,皆有因此而灭族者。

    是故,卫河清楚,只要把守住恒河天险,那些汉朝人再强也只能望河兴叹。

    而他们若敢绕行,从丘陵、丛林地带奇袭大魏侧翼,那就是自寻死路了。

    卫河不信,汉人战胜得了大魏铁骑,还能制服的了那些无影无踪,杀人于无形的疫症?

    卫律不知道自己儿子心里面的想法,他谆谆善诱,用心良苦的教诲道:“痴儿,汝可知,当年朕与左皇帝是如何从西域走脱,在汉人大军眼皮子底下,率部全员西迁而走的?”

    “难道不是父皇与左皇伯运筹帷幄,出奇策而行险兵,获天之佑,终于功成?”

    “痴儿!”卫律笑了:“那只是说给外人听得!”

    “实情却是,朕与你左皇伯,与那汉朝丞相之谋不谋而合……”

    “那位汉朝丞相,乃是欲以朕与汝左皇伯为刀刃,做那为王前驱之事!”

    “汝可知,当年西迁之前半年,汉人的西域都护府,近乎是将其武库、粮仓,向朕敞开供应?”

    “马刀、马蹄铁、甲胄、弓弩,乃至于布帛粮食食盐茶叶丝绸……”

    “全部是成本价,甚至是低于成本的价格!”

    “便连诸般技术和将作之法,也是倾囊授予!”

    “不然,大魏之兵甲,何以如此犀利?!”

    “啊……”卫河听着目瞪口呆,他怎么都想不到,当年之事,竟还有如此隐情,于是不免问道:“那汉朝丞相就不怕父皇与左皇伯得了那些器物却不肯走了吗?”

    “朕当年也想过这个问题……一度想不清楚……”卫律悠悠叹着。

    其实当年,他和李陵确实起过,吃完汉朝的供应,就留在西域,试试与之掰手腕,最起码也争取一次胜利。

    但最终,还是下定决心西迁。

    因为那位丞相,悄悄的将一些西方的情报,送到他们手里。

    特别是指出了康居的富裕与孱弱,沩水的富饶与广大,更隐约暗示了身毒、远西之国的广袤。

    卫律和李陵反复权衡,没有必胜的把握,又兼起了废立之心,想要建立自己的王朝,这才最终决心西迁。

    事实证明,这个决定无比英明!

    西迁后,顺利的灭亡康居,占据沩水,攻克大梁城。

    仗此不世之功,完成了鸠占鹊巢,废黜单于,称帝建国,最终建立起了这横跨数万之土的大魏帝国!

    右皇帝卫律统治大梁以南,左皇帝李陵出沩水,进取奄蔡,进入安息,如今已是打下了万里之土,治下人口不下千万之巨。

    “如今,朕总算想明白了……”卫律叹息着:“那汉朝丞相,有了比马刀、马甲、马弓更加强大的兵械!”

    “自然,无所谓卖些与朕……”

    新江都城头上的火炮与列队而出,发出雷鸣,冒出硝烟的火枪,让卫律明白,当年他们若是不肯走,就要被那火炮轰成渣滓,被火枪打成筛子。

    那位丞相,确实从不做无把握之事。

    如今也是一般!

    所以,卫律语重心长的道:“太子、诸卿,今日与当年,并无两般!”

    “朕与诸卿的存在,以及对汉朝的对抗,方是吾等存在的根基!”

    “因那位丞相,必是与当年一般无二,要朕当凶徒、恶人,好叫他有讨伐、兴兵的借口……”

    “吾等,便是这身毒传说中的显婆、那安息传说中的恶神,那泰西传说中的魔鬼……”

    “如此,方能衬托出那汉朝王师的正义!”

    “张蚩尤与当年一般……”卫律笑了起来:“终究爱惜羽毛,终究放不下仁义道德的伪装!”

    认识对方,已经差不多十五年。

    从弓卢水之畔到现在,卫律确信,那位大汉丞相,本质上依旧未变。

    所以,投降、议和是死路一条。

    因为,一旦投降,没了借口和理由的大汉王师,恐怕就没法子在这身毒灭国、并土了。

    中国王师,岂能平白无故,无缘无故的因为土地和财富这等下作的理由去灭亡国家,吞并土地?

    那是桀纣才干得出来的事情。

    圣王、圣人,是不屑于此的。

    哪怕,对方是夷狄,是化外的不臣之国,也不能如此。

    中国王师,必是兴大义,张四维,以兴灭国、继绝世,行王道而布恩泽的正义之师。

    至少,在对内的宣传上,必须如此。

    当年在漠南是如此——那位只是持节而来的使者,便是故意放纵着他逃回漠北,然后就打起复仇的旗号,踏破狼居胥山,而禅姑衍山!

    在西域也是如此——以匈奴的威胁,而胁迫列国,又用匈奴的威胁逼迫着列国,接受中国文化。

    最终,更是在诱导他和李陵西迁的同时,用马刀利剑,强弓劲弩为饵,让他和李陵做了最后的贡献——为了筹措军费,为了支付那些兵甲弓弩的费用,当年西域匈奴,可是坏事做尽,杀人盈野,几乎将整个西域都掘地三尺。

    于是,当匈奴西迁逃遁,那位丞相的兵马,就以救世主的姿态,出现在整个西域面前。

    便兵不血刃,毫不费力的赢得了所有人的认同与感激,从此便是汉朝在西域那边有所剥削,也不会引起反感和厌恶了——幸福是比较出来的。

    现在,恐怕也是如此了。

    那位丞相派来的都护,传来如此条件。

    卫律判断,十之**,就是来暗示他的——想活命吗?想继续作威作福吗?

    那就给我去当坏蛋,做恶人!

    当我的刀,做我得剑,替我杀人、灭国、屠城。

    只有这样,才有生机。

    倘若不识趣的话……

    易曰折首,诗曰雷霆,就是给他和他的西魏准备的。

    所以,卫律明白,自己是别无选择的。

    “啊……”卫河听着目瞪口呆,然后疑问起来:“可是……若是这样,他们最终也不会放过我们啊……”

    “怎么不会?”卫律严肃的道:“且不说,汉朝需要朕与大魏为刀剑,不是数载,甚至数十载……”

    “便是将来,汉人立足已稳,不再需要朕与大魏为刀剑,充作吓人的恶鬼……”

    “介时,朕子孙一句‘臣闻陛下德音,痛哭流涕,愿请陛下嘉大德,请为外臣……’,那汉朝或者说已经改朝换代的新朝天子,难道还能拒绝同文同种之国的臣服?”

    “介时,论功行赏,朕与诸卿子孙,照样可以在此身毒之地,称孤道寡!”

    这便是大魏皇帝的筹算了。

    卫律不怕给人当工具人。

    只要有利可图,当工具人算什么?

    想当年,他还给匈奴人当过臣子呢!

    大丈夫能屈能伸!

    这点委屈,又算的了什么?

    于是,卫律站起身来,道:“太子,汝即刻出发,率军去一趟大梁,告诉大梁留守萧摩:若汉军来攻,事不可为,则退守堪薄山谷!”

第一千三百零一节 小皇帝

    一场冬雪过后,未央宫银装素裹,分外萧条。宫中的回廊与亭谢之间,更是罕有人踪。

    穿着天子冠冕,已经十二岁的小皇帝,在几个宫人的引导下,走在宫闱的回廊里。

    “陛下……”一个老宦官匆匆而来:“太子太傅命奴婢来转告陛下,今日功课,当依从昨日……”

    小皇帝闻之,面带不悦,但根本不敢发作。

    因为他知道,自己倘若表露出什么不愿意的态度,恐怕,那位太子太傅立刻就能入宫。

    然后,拿着先帝所赐,先王所授的节旄,将他这个天子狠狠的再打一顿。

    本来,以臣而责君,这是大逆不道。

    但奈何,今时不同往日。

    如今,以臣责君,非但不是大逆不道,反而是天下人都赞许的‘真君子之行’。

    小皇帝更明白,现在这个天下,盼着他犯错,期待着他出丑的人,从长安足可排队排到那雒阳。

    人人都在等着看他这个天子的笑话,个个都在期待着他丧失作为天子的威仪。

    如此,这些人才可以有借口继续上表劝进,好叫那位丞相代汉而立,于是个个都成为开国功臣,子孙富贵延绵。

    至于什么君父、忠孝……

    没看到前些天,那《天下时报》都公开说了吗?

    夫俸禄者,百姓之所献,名爵者,天下之公器也!

    禄,民之膏,爵,天下之器。

    是故,天下重于社稷,社稷重于君。

    此桀纣之所以失天下,而汤武、周武所以得天下。

    就差没有直接说,要是皇帝不合格,为了社稷计,换上一个也无妨,自然,若汉室社稷不能继续为天下谋福利,革鼎江山,便是顺乎天而应于人。

    汤武革命,理所应当,周武罚纣,吊民伐罪,从来久矣!

    小皇帝虽然小,但智慧早生,自是读得懂其中味道,明白轻重。

    所以,他老老实实的点头道:“请内侍转告太傅,太傅用心良苦,朕心明了,必当牢记太傅教诲,用心于功课!”

    心中,大汉天子却是满腹的怨气与牢骚。

    有些时候,他甚至会想——朕算什么天子?

    王太后曾与他见过太宗皇帝的故事,也与他说过孝惠皇帝与曹参的典故。

    但当太宗之时,便是陈平周勃桀骜不驯,终究也不敢凌迫君上。

    孝惠之时,曹参、王陵,虽然功高,甚至敢说‘臣等守职,遵而勿失’的话,但那时还有一位吕太后,手握大权,为国家底蕴。

    现在呢?

    刘氏天子连这宫中的宦官、宫女都不能指使。

    就在上个月,那位丞相在没有问过他的情况下,就直接以他的名义下诏说:朕思祖宗之德,追孝文、孝景之风,愿与士大夫共行节俭……其除宫刑,自今后绝宦官之事……出宫人年二十以上归家……

    于是,这宫里面的宦官宫女,瞬间减少了七成。

    他这个堂堂天子,万乘之尊,社稷之主,如今连起床穿衣,都要自己动手。

    旁边的宫女宦官,根本不会再来帮他了。

    因为那位丞相有严令:天子者,天下之所重也!当为天下之表率,安能长于妇人之手,不知悲喜之事?自今以后,有敢废天子之行者,族!

    于是,他这天子便只能自己穿衣,自己洗漱。

    据说,等到明年,还得自己做饭、洗菜。

    这和民间的小老百姓有什么区别?

    不!

    民间的富庶之家的子弟,怕也是有人伺候的吧。

    想着这些,这位大汉天子心中的怨念就更浓了。

    在宦官的引领下,这个小皇帝来到了为他学习专门修建的‘宝文殿’。

    这里是从前的石渠阁,但,当年未央宫大火,石渠阁被焚,等到长安平息后,重修未央宫,便在石渠阁废墟上建起了这宝文殿。

    小皇帝走进去,一个戴着青铜面具,穿着白衣的男子,早已经在等他了。

    “文师傅……”小皇帝恭恭敬敬的上前,给这男子一拜。

    虽然,这个总是戴着青铜面具的男子是那位丞相所派,但,小皇帝从小就是在他的教育下长大的,对其孺慕极深,无比亲近。

    “陛下来了……”刘进看着走进来的爱子,心里面也是一喜,他常年患病,需要静养和治疗,每月只能进宫三次,看望儿子,督促他学习,然后就要回南陵疗养。

    当年,那场火灾,给他留下了不可逆转的烧伤。

    不仅仅是毁容,烧伤还破坏了他的神经,令他常常疼的在地上打滚。

    错非如今的那位丞相,不惜珍贵名药,甚至用了些让他也无法理解的手段,总是能拿出胳膊粗的人参,药性浓厚的当归等物,为他吊命治病,此刻他早就已经魂归九幽。

    “陛下……”刘进看着面前的儿子,悠悠的道:“今日功课,除了太傅留下的功课外便是儒学与数学……”

    “臣望陛下,用心学习……”

    “半月后,丞相会亲自来考核陛下功课……”

    “陛下可万万不能让丞相失望啊!”

    说着,刘进眼中也是闪过一丝期待。

    当年,他与张子重有过约定。

    这汉室江山,不会灭亡,但是,这江山未来姓刘还是姓张,这就另说了。

    于此,刘进并无太多意见。

    他要的只是自己的妻妾爱子平安与健康。

    不要再像他一般,重蹈覆辙,再落悲剧。

    小皇帝听着,脸上却是极为不爽,刘进看到这一幕,微微摇摇头,忽地,他问道:“陛下,您知道身毒吗?”

    小皇帝听着,不明所以,但还是点点头:“朕有所耳闻……据说,身毒之广,不下中国……”

    “那您喜欢吗?”刘进又问。

    小皇帝想了想,想到了不久前,送入宫中的身毒物产与黄金,微微点点头。

    “这便好……”刘进欢喜了起来。

    喜欢就好!

    未来到了身毒,他也不会太过抗拒了。

    于是,刘进道:“若是将来,大臣恭请陛下圣驾巡幸身毒,未知陛下可是愿往?”

    小皇帝认真的想了想,然后点头。

    他心中甚至巴不得有机会出宫。

    刘进看着,心里面的石头终于落下。

    “陛下,您可有耳闻,您的姨母,南陵大长公主殿下,日前喜得身孕之事?”

    南陵公主怀孕,是目前长安最大的新闻和热点了。

    作为先帝爱女,丞相正妻,这位大长公主这一次怀孕,几乎等若宣告了一个事实——张氏代汉,为期不远!

    一旦其生下男婴,便将吹响最后的号角。

    按照约定,那个男婴,将拥有继承大汉江山的权力!

第一千三百零二节 逆案

    不过一夜,院子里就被积雪厚厚的堆满了。半尺深的积雪,走在其中,都颇为费力。

    “都说瑞雪兆丰年……”

    “今年这场大雪,却来的不是时候啊!”刚刚拜任为执政,以左将军兼领执金吾的新郑候范明友走在其中,微微感慨着。

    “君候所言极是!”一个跟在范明友身旁的男人微笑着说道:“这场大雪确实来的不是时候!”

    “早一日,晚一日都不至于此!”

    “此乃天意也!”范明友叹道:“人力所不能为之!”

    一时间,气氛有些沉默。

    一直到两人走到院子门口,范明友才终于回头对那人拱手道:“既如此,吾就别过先生,改日再来与先生饮酒……”

    “君候慢走!”男子拱手而拜。

    直到范明友的身影,消失在视线之中,他才悠悠叹了口气,摇了摇头,道:“死灰复燃之事,未料竟再度重演!”

    延和末,长安兵变,时任光禄勋霍光与太子刘据发动兵变,围攻未央宫,与先帝的兵马激战。

    结果,桃子被蹲在一旁的时任鹰扬将军摘了。

    太子据身死,太孙进下落不明,霍光奔逃至五柞宫,闻之刘据身死,扶剑自刎。

    于是,那位鹰杨将军率军入宫,面禀先帝种种缘由。

    先帝闻之伤心自责,于是下罪己诏,陈天下以罪,命鹰杨将军为丞相、太尉、大将军,辅佐皇玄孙监国,自己退居五柞宫思过,一年后退位为太上皇,又三年后驾崩,谥曰孝明皇帝,尊为世宗。

    旋即,就是大清洗。

    数不清的人,因为事涉霍光谋逆而被诛。

    但,很多霍光的亲信,甚至是亲戚、亲人,却免于追责,只是贬官流放。

    如霍光的几个儿子,本来都被判处腰斩、族诛。

    但那位丞相却说:冠军仲景候,有功天下,然则无嗣,吾甚悼之,今斩广子,仲景候不得香火之祀,百年后,青史之上,春秋之诛,其谁可当?

    于是,便上表天子,请以自己代之。

    群臣纷纷跟进,请求免霍光诸子之罪。

    但那时的天子,不过襁褓之中的幼子,刚刚成为太后的王太后,慌乱之中,只能听从那位丞相的意见。

    便以冠军仲景候有功于国,赦免霍光诸子及妻妾。

    只是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尽贬为布衣。

    而作为霍光的女婿的范明友,则从漠南都护府都护的位置上被牵连,贬为护羌校尉、河湟都尉——又回了令居。

    然后在令居一待,就是十年!

    本来,天下人都以为,范明友这辈子也得在令居和羌人为伍了。

    哪成想,如今竟堂而皇之的以‘治羌之德’‘护民之功’,而被汉家校尉以上军官议政,联名推举为执政人选。

    然后那位丞相就用了印,如此,十年后,霍光的女婿以护羌校尉、河湟都尉,代表大汉三军,出任执政,拜为左将军,任执金吾,封新郑候,食邑两千八百户!

    关键是,这位执政,迄今未休其妻。

    换而言之,他是以霍逆女婿的身份,成为的大汉执政,列于千万人之上!

    “也不知,丞相是不是已经决心了结霍逆案了……”男子心中想着。

    霍逆案,是汉家建国以来,规模最大,时间最长、影响最广的大案了。

    从霍光死后,直到今天,依旧不绝。

    地方州郡也好,中枢要员也罢,若想整人、栽赃陷害某个正敌,就给对方扣一个霍逆的帽子。

    谁叫当年之事后,太子据身死,太孙进下落不明,先帝下罪己诏。

    所以,这些当事人都将自己身上的事情甩的干干净净。

    所有的锅都成为了霍光一个人的。

    但霍光一个人怎么可能做成这种事情?

    于是,便被发明了一个‘阴谋反汉、叛国、谋逆集团’。

    在这个事情上,尤其以那位丞相做的最过分!

    想当年,古文学派的许多大人物,都不服那位丞相,哪怕是在东南平定,也常常捣乱。

    于是,那位丞相挥舞起霍逆案的大棒,抓了一个又一个名震天下的大儒。

    靠着物理说服,终于让古文诸子闭嘴。

    接着,那位丞相又大兴工商,复兴墨家,开放禁锢,废‘独尊儒术’,准许百家之子也能出仕、参加考举,甚至进入太学,兴学教书。

    这下子,不止古文,今文也跳了起来。

    霍逆大棒再次挥起……

    上有所行,下有所效。

    天下州郡官员们,纷纷领悟和学到了丞相的绝招。

    霍逆案,因而牵连越来越广,影响越来越大。

    尤其是御史大夫官署和廷尉的官吏们,在面对一些无法定罪,但又特别想弄死的人时,便祭出霍逆大棒。

    也就是近些年来,随着天下渐渐稳定、兴盛,那位丞相与他的盟友们统治根基深厚。

    霍逆案这根棒子,才终于不再频繁挥动。

    只是,这个东西始终在那里,而且,还时不时的被人想起来,拿来用用。

    直到今年,范明友入朝拜任执政。

    才终于有人开始讨论起终结此案。

    自然,范明友是推动最勤快的人,只是……

    那位丞相的想法,还是无人能知啊!

    所以,一直以来,只能小心翼翼的试探,好在,如今终于时机成熟!

    南陵大长公主怀孕!

    天下皆贺!

    丞相将有嫡子了!

    所以,上上下下的人,都开始想方设法的想要利用这个机会,趁着那位丞相高兴,来实现自己的一些目的。

    范明友当然不肯错过。

    这才有了三番五次的登门拜访。

    可惜,人算不如天算。

    一场大雪袭来,让整个关中都被雪灾之事缠绕。

    丞相亲自在大将军府设立‘救灾司’,自己亲自担任赈灾使者,指挥关中军民,救灾保生产。

    特别是各地工坊、道路和生产设备的抢救,列为重中之重。

    于是,此事就只能暂时搁置起来了。

    “但愿这雪灾,尽快过去……”男子想着:“如此,才有机会为先父平反!”

    “吾家才有机会,可以重新出仕!”

    比起范明友,毫无疑问,他在终结霍逆案上更积极。

    因为,他是当年霍逆案中的主谋之一,时任御史中丞杨敞之子,曾经一度前途无限。

    可惜,老爹行差踏错,他这个旧年的太学生、新丰吏,便只能辞官回家,教书育人。

    这些年来,靠着教育,积攒下了不少名望,但终究只是有名望而已。

    而且,逆案存在一天,便一天不得安生。

第一千三百零三节 潜流(1)

    太阳终于再次照耀在关中大地。永始九年的雪灾,终于有了过去的迹象。

    “四百多人被冻死,两千余人冻伤……”

    “大量矿山、冶炼设备被埋……”

    张越看着京兆尹的报告,感觉头都大了。

    因为,这仅仅只是汉人的伤亡。

    各大矿山中广泛使用的西域胡人和羌氐奴婢,根本不算人,连进统计数据的资格也没有。

    “命少府卿会同廷尉、京兆尹等有司,妥善处置灾后事宜……”张越叫来丞相左曹尹正吩咐:“抚恤和慰问,一定要到位,叫涉案有关商贾,起码准备五倍以上法定抚恤金!”

    “此外,命厚生局派遣医官,组织治疗伤病人员……”

    “尽量挽回损失!”

    “还有,有司方面要严把报纸关,有关议论天人感应的,一个字也不许刊载!”

    “诺!”尹正恭身受命。

    这场雪灾中,长安城里就隐约有谣言在说,这是上天的警告。

    原因乃是当朝执政们,行工商之法而废农本之策,引动上苍震怒,故此降下雪灾。

    和过去不一样,这次这些谣言刚刚冒头,就被京兆尹会同京辅都尉,铁拳打击。

    敢有传播者,只要发现就被抓捕。

    而且是以‘妖言惑众’的罪名抓捕,廷尉那边更是被下了严令:妖言者务必从快从重从严处置。

    从种种方面来看,丞相是真的动怒了!

    换而言之,也说明,这个谣言碰到了丞相的痛处!

    尹正当然明白,事关重大,立刻就去安排。

    张越则摇了摇头,叹了口气:“总有些人,想要挑战我的底线……”

    “真是不知死活!”

    旁的事情,张越都可以无视。

    哪怕别人天天指着他脊梁骨骂,甚至公开说:张子重之心,路人皆知,他也无所谓。

    但独独这工商,特别是采矿与冶炼、制造,乃是他的逆鳞,谁碰谁死!

    “还农本……”

    “如今天下人口,已至七千万之巨……”

    “单单是关中人口,便已几近千万!”

    “这还未算关东治河的胡奴,矿山、冶炼炉下的奴婢……”

    “单靠土地所出,也只能勉强养活而已……”

    “再不搞出工业革命来,十年内,天下人口就要突破一亿!”

    “到那时……若没有工业来吸附人口,发展经济,天下便是揭竿而起,陈胜吴广教做人!”

    这年头,压根没有任何减少生育的条件。

    没有tt,没有电视,娱乐也是乏善可陈,普罗大众,一入夜后,唯一的娱乐就是造人。

    如今,各种新作物、新技术与新肥料,不断普及,农业产出年年新高,国家轻徭薄赋,将原本属于农民的负担转嫁给了西域、交趾和工商业,于是便是一般佃户,也能勉强温饱,更出现了大批有技术的中产阶级。

    这些在永始后富起来的技术工人,体格健壮,年轻力胜,于是大量纳妾,拼命造人。

    仅仅是在新丰辖区,每年新生人口的增长速度,都在百分之三十以上。

    平均一个工人家庭,每年新生子女在三个以上!

    毫无疑问,他们这么拼命,除了传统的道德观念外,最大的推动力就是骗补——因为如今的汉室有规定,单个家庭,养育子女在五个以上的,减免一半税赋,十个则减免全部税赋,十个以上,每多一个国家岁赐钱一千、布帛两匹。

    于是,人人铆足了劲的生。

    偏偏随着西域底定,大量西域妇女,被乌孙人、楼兰人和精绝人,卖来关中。

    于是,就刚好遇到了这些富了起来,又有着生育需求的新阶级。

    双方一拍即合,汉胡婚介业务开展的如火如荼。

    新丰统计过,仅仅是去年一年,新丰辖区的工人家庭,就向官府递交了五万份新妇落籍请求。

    新丰才多少人口?

    哪怕这些年来,新丰工商大兴,吸纳了关中的无数青壮。

    但常住新丰的户口,也就三万户。

    换而言之,去年平均每一个新丰青壮,至少纳妾一点五个。

    这还没有扣除那些老人和还未娶亲的人口。

    而在长安城,这种情况更加剧烈!

    去年长安户籍统计,年纪在十六岁以上,三十岁以下的妇女,就已经超过了三十万。

    其中,起码有一半是从西域、交趾、西南夷来的新妇——很多西域胡人甚至贵族,在听说女儿可能会嫁到大汉帝都后,甚至愿意倒贴。

    每年都有大批大批的夷狄女子,随汉胡商队,抵达长安——这些人大多数不是被那些奴隶贩子卖来的,而是自愿、自费来的。

    其中,有许多不乏是贵族子女。

    甚至曾出现过,西南小国公主,不远万里,求嫁长安人的新闻,还上过《天下时报》的头版头条。

    所以,如今,长安城中若看到金发碧眼,褐目黑发的欧罗巴、高加索特征的妇女,穿着汉家妇女的襦裙,捧着一个瓷碗,追着一个可爱的混血孩童喂饭,千万不要奇怪。

    因为这是长安人的日常。

    几乎家家户户,都有一个胡姬为妾。

    军人家庭,甚至有数个胡姬妻妾。

    长安闾里的蒙学里,有三分之一以上的蒙学孩童,都有着明显的异域特征。

    碧眼儿、重瞳儿,比比皆是。

    于是,张越曾经的梦想,终于照进现实,大棒兴国,后、宫救世,已是现实。

    然而,梦想虽好,却也要有经济基础和物质基础,才能持续下去。

    若长安百姓回到过去,一个个衣衫褴褛,家徒四壁。

    新丰工人,重新沦为贱籍,成为权贵压榨的对象,连自己都养不活。

    哪里还有什么胡姬,愿自带干粮,倒贴来嫁?

    中下层的军官、贵族,又哪来的公主、贵女?

    心中想着这些,张越脸上的杀意就更加浓郁。

    张越明白,是谁在背后指使和捣鬼。

    左右不过是庙堂之上,宣室殿中的那几位贪恋权力,恋栈不去,便想要浑水摸鱼。

    这场雪灾,看似天灾,其实未尝没有**的因素。

    旁的不说,左冯翊与右扶风的几个靠煤矿和铁矿为经济支柱的县中救灾,为什么反应迟钝?为何直到他亲自挂帅,拿着枪杆子抵住了别人的后背,救灾才开始?

    “给脸不要脸!”张越冷声道:“那便休怪我不讲情面,不顾制度了!”

    于是,他挥挥手,将一直站在身旁的田水叫到身边,低声吩咐:“为我准备车马与卫队,一个时辰后,我将亲自去鹰扬军大营,看完慰问救灾将士!”

    “诺!”田水恭身而去。

    …………………………

    坐在高堂之上,看着面前一个个恭恭敬敬,连大气也不敢出的属官、吏员。

    穿着象征着三公身份的衮服,邓律缓缓闭上眼睛。

    他已经老了。

    今年,已是六十有八,在十二执政中,年纪最大,资历最老。

    延和中,他就已经是两千石的燕相。

    延和四年入朝,拜任为御史中丞,永始二年升御史大夫,位列三公,与太子太傅上官桀、丞相张毅,并为国家重臣。

    虽然说,这个重臣也就是说说而已。

    那位丞相发起火来,所有执政加一起都得低头。

    但邓律依然借此,获得了巨大的权柄与想象不到的利益。

    御史大夫荥阳候邓律的名头,哪怕在这长安城,也是如雷贯耳。

    邓家依靠着执政大夫制度与燕王的后盾,这些年来日进斗金。

    他的几个孙子,甚至还在襁褓里,就已经有了关内侯的名位。

    女婿、故旧,千石、两千石不可胜数。

    讲道理,他该满足才对。

    毕竟,邓律自己都知道,其实他的才能,也就一般,不要说去和那几位致仕的执政相比了。

    便是那几个刚刚就任的年轻执政,也能完爆他。

    他能身居高位,不过是因为才能平庸,而且老实忠厚,肯听话,又有燕王背景,那位丞相爱屋及乌,有所眷顾。

    然而……

    从去年开始,一位位他的同僚,与那位丞相一起开创了永始盛世的执政卿大夫们,相继致仕、去国、出外。

    新的执政们,走马上任,抢班夺权。

    这让邓律慌张了起来。

    他才六十八岁,还年轻的很。

    还可以为汉家,为丞相效命!

    哪里肯致仕?

    更何况,他还看到了公孙遗死后的种种,见证了一个曾经车水马龙,迅速人走茶凉的例子。

    这就更加不肯挪窝了。

    于是,便对那位丞相的种种暗示,视而不见,装聋作哑。

    强行的赖在了御史大夫的位置上,以至于长安城中都有人做歌笑话他:无耻大夫,厚颜御史。

    他却无所谓,依旧强撑着。

    但,到得现在,旧技是再难撑下去了。

    因为,太子太傅上官桀,已经明确表达了明年出外的态度。

    这样压力就到了他这个御史大夫身上。

    更麻烦的是,上官桀可以去国出外,过个两三年就可以回来,又是一条好汉。

    而他的年纪,只能致仕。

    而一旦致仕,如今的一切,就将与他无关。

    最多拿到一个国公的封爵,一个大一点的封国。

    这怎么行?

    “丞相啊丞相……”

    “您会知道,这个国家,这个天下,是不能依靠那些年轻人,毛手毛脚的后生的……”

    “欲治国,还是吾等老成之臣,更加合适……”

第一千三百零四节 潜流(2)

    长安城外,鹰扬军大营。自当年兵变后,鹰扬旅扩充为鹰扬军,然后就赖在长安不走了。

    如今,鹰扬军和北军,共为长安卫戍部队。

    而且,在兵力、兵源与装备上,全面优于北军。

    这也正常,北军是刘家的班底,高帝所建,而且忠心耿耿。

    便是张越容得了,执政们也容不了。

    可没有人愿意睡觉都要提心吊胆。

    “丞相!”张越车驾,刚刚入营,他任命的北军总护军张翰便快步来到他面前,恭身道:“末将率鹰扬大营留守将佐,恭迎丞相莅临!”

    张翰是张越的远房堂兄,留候家族在蜀郡的分支子孙。

    也是如今,留候家族少数几个张越看得入眼的人物。

    他比张越大十来岁,在延和中便已入仕为官,先后担任过临邛县佐、成都尉吏等低阶官职。

    等张越手握大权,长嫂就想起了亲戚们,便遣人前去蜀郡,迎了张翰这一支的家长入京,顺便也将张翰带到了长安。

    起初,张越也是随便安排了张翰一个位置。

    但张翰的表现却让张越刮目相看,这个远方堂兄,做事沉稳,知进退,守本分,从不依仗家世。

    他的同僚们和他一起共事三年,竟都不知道,张翰居然是丞相的亲戚!

    这就让张越颇为欢喜,正好他也缺得力可信的左右,便将张翰转为武职,并安排他进入鹰扬军,从参军校尉开始做起,逐步的成长为如今的总护军。

    所谓护军,就是监军。

    但在张越手中,他在鹰扬军内打造成了一个集参谋、宪兵于一体的军事机构。

    平时不掌兵权,也不干涉军中训练,只负责监督各级军官,裁决违反乱纪之事,战事则作为参谋,提供建议,协助大将分析敌情。

    因武苑每年都有大批的毕业生,故而,也不缺官佐。

    如今,绝大多数的武苑毕业生入伍后,都要先到护军官署任职,担任底层的队、候司马、校尉等护军,学习和熟悉军中事务,然后才能转任为正式的军官。

    这也等若实现另一种意义上的镇委派到连队。

    使得张越对军队,特别是鹰扬军的控制日渐坚固。

    现在,整个鹰扬军,甚至绝大多数的汉军,都已经只知丞相而不知其他。

    军饷是张越派去的官吏在发,晋升也是从张越控制的大将军、太尉府中签发命令,赏赐更是直接以张越的丞相名义下发,就连惩罚、审判,也是以丞相府直辖的总护军都督府的名义宣布。

    由是,执生杀之大权,掌兵戈之重任。

    也是靠着军队,特别是军队里的中高级军官组成的军事贵族集团,张越直接控制了整个汉家天下的权力——如今的汉室将门,再非过去那种盘踞地方,限于一地,诉求不过富贵、显赫的封建军事贵族。

    而是已经被张越绑上了他的战车,与工商业、种植业、殖民产业息息相关的利益集团。

    大抵类似于后世德皇的容克,既是旧时代的遗留,也是新世界的主人。

    可笑的是,知道这事,察知这个情况的人很少很少。

    很多官员贵族,到现在都还以为,游戏模式是过去那种呢!

    仿佛张越要是不肯和他们合作,他们就能有办法掣肘甚至搞破坏、拖后腿,恶心他这个丞相。

    但那些人那里知晓,时代早已经变了。

    这十多年来,依靠武苑招考,军方推荐培训以及战功入学等种种制度,大汉武苑、太学,每年为汉军输送上千名合格的军官。

    汉军本身也注重培养有文化,知军事,懂地理的人才。

    便是在这长安城外的鹰扬军中,队率以上的军官,已经全部具备了一定的文化能力。

    懂数学,知地理,明经义,通制度。

    这些人在军队是军官,一个命令,就能带着部队,控制一个县,接管全县事务。

    张越看着眼前的将佐们,挥了挥手,道:“公等且与吾入营说话!”

    于是,便带着鹰扬军留守在长安的这数十名将佐,步入中军大营内。

    在这些人簇拥下,张越坐到主位,然后挥手:“公等皆坐!”

    待得众人落座,他就没有客套,直入主题,道:“近来关中雪灾,有劳诸公,率鹰扬军上下,协助地方官府救灾……”

    众将立刻起身拜道:“为丞相效命,吾等之幸也,不敢言劳……”

    “唉……”张越摆摆手,道:“虽说天下兴亡,匹夫有责,然则公等能遵命令,亲入乡亭,与民共抗雪灾,此等君子之行,吾甚嘉之,以表天子,提拔、嘉奖一批在雪灾中有功之士……”

    众将听着,都是微微自傲。

    但张越却是话锋一转,道:“然则……”

    “吾闻各部报告,左冯翊、右扶风中,颇有官员阳奉阴违,隐匿灾情,乃至于坐视百姓陷于水火、冻绥之中……”

    众将闻言,纷纷抬头,看向张越。

    他们知道,这就是丞相亲自来军营的目的。

    于是一个个昂首挺胸,随时待命。

    果不其然,张越大声道:“此是可忍,孰不可忍也!”

    “今灾情如火,百姓困于水火之中,吾不愿与彼等庸吏暴官虚与委蛇!”

    “以吾将令……”

    所有将官全体起身,恭身候命:“请授命!”

    “鹰扬左都尉,立刻拔营,往右扶风,接管辖区一切军民事务,令各县、乡官吏,原地待劾!”

    “鹰扬右都尉,自往左冯翊,接管所有辖区一切军民事务,组织救灾、恢复生产,令上下人等,原地待劾!”

    “鹰扬火枪营、鹰扬骑兵营,屯于万年,随时候命!”

    众将闻言,纷纷抬头,接着轰然应诺:“谨遵丞相将令!”

    自延和后,为了国家和天下,军方一直在忍耐。

    忍耐着文官们的种种毛病,冷眼看着那些家伙上跳下蹿,争权夺利。

    忍着他们对军方利益的侵蚀,对他们各自家族利益的侵犯。

    现在……

    终于再也不用忍了!

    大汉军方,会让他们知道,这天下究竟是谁的天下?

    于是,立时,整个大营营门敞开。

    一支支杀气腾腾的兵马,从其中踏步而出。

    绛色的甲胄,玄黑如墨,红色的战袍,鲜艳分明,飘扬的战旗,让人生畏。

    时隔十余年,鹰扬军再次破开封印与约束,将他们的力量,展现在世人之前!

第一千三百零五节 今日再呼张蚩尤(1)

    永始九年十二月初三。渭城右扶风官署中,扶风太守严宣,舒坦无比的高卧于铺着厚厚的白熊皮的软塌上,几个碧眼白肤的胡姬,穿着宽大的袍服,跪在他面前,为他捶打、按摩。

    在屏风后,更有两个胡奴,跪在地上,捧着夜壶,随时候命。

    此外,在他所卧的软塌之后,两个严家的家臣,恭恭敬敬的侍立着。

    其中一人还拿着一块羊绒织成的软巾。

    严宣伸出手,那人就立刻上前,用细细的羊绒巾,为他擦拭双手。

    待擦完之后,那块价值数百钱的羊绒巾,就被其丢到了软塌后的一个竹筐中,其中,已经有十几条的羊绒巾被弃于其间。

    很快,就有奴仆趴在地上,爬到软塌后,恭恭敬敬的将装着羊绒巾的竹筐带走,又奉来一个装满了崭新羊绒毛巾的竹筐。

    “明府……”这时,一个穿着玄衣的佐官,急急忙忙的跑了进来,一看到严宣,马上就说道:“您怎么还躺在这里呐!外面都要翻天了!”

    严宣睁开眼睛,看着来人,坐了起来,笑着道:“怎么了?少卿……地方上的刁民又在闹事?”

    自永始后,关中三辅的地位就大大提升。

    京兆尹更是被文官视为迈入九卿执政的坦途!

    而右扶风、左冯翊,也被认为是两千石中的清贵左选。

    原因很简单——右扶风、左冯翊这两个关中郡级官署,相较过去,并无太多事情需要处理。

    考举选用的地方佐吏、太学毕业生出任的县、乡佐官以及本地佐吏提拔的干吏,都能很好的将地方上的庶务处置完毕。

    而他们处置不了的,也不用麻烦右扶风、左冯翊。

    自有丞相府亲自派员处置。

    换而言之,这右扶风、左冯翊,其实已经变成了一个安置关系户的机构。

    朝中执政卿大夫们,最喜欢将那些亲戚、门生塞到三辅官署。

    像严宣就是当朝三公执政御史大夫邓律的女婿。

    因乃翁推荐,任为右扶风已经有两年了。

    在这个位置上,严宣过的可谓是潇洒至极,快活无比。

    每天仅需去官署点卯一下,就可以回来躺在高屋软塌之上,享受人生极乐之事。

    休沐日时,更是可以驱车,带着妻妾家小奴仆,浩浩荡荡,去南陵采风,到茂陵游玩,去阳陵、长陵观赏赛马,到长安观看撞球、蹴鞠比赛。

    只不过,严宣比起他的前任们,并不是完全想混吃等死。

    他有着自己的野心。

    所以,依仗着右扶风的权柄,这两年来,也深入的介入过地方庶务。

    很是扶持了一些亲信,靠着他们,严宣成为了右扶风自永始纪年之后,权力最大的太守。

    “哎呀,我的明府啊……”

    “要是刁民闹事,吾也不至于如此苦恼!”来人却是哭丧着脸,来到严宣面前,长身作揖拜道:“我的明府呦,大难临头也!”

    “你我之事,怕是要发了……”

    严宣闻言,傻傻的一楞,立刻翻身站起来,急切的问道:“少卿,怎么回事?细细说来与我听?”

    右扶风官署,如今虽然对基层和地方官吏的控制大大减少。

    一些强势的县令,甚至从来不鸟渭城的指示。

    但,终究是名义上的直属上司。

    右扶风本身的权柄还是挺大的,旁的不说,地方刑狱诉讼和纠纷的上诉部门,就是右扶风。

    此外,地方开矿、胡奴登籍,都是油水丰厚的地方,右扶风也可以插手其中。

    其他商贾税收、道路修葺、工程发包,就更是郡府传统利益所在。

    指缝里随便扣一点下来,就是盘满钵满。

    不然,严宣这个太守,又哪来的资本,在这渭城中夜夜笙歌,挥金如土?

    从前,也不是没有告过他的状。

    但,他家翁乃是当朝三公,一般的诉状,连递到廷尉面前的机会也不会有。

    当然了,有些时候,他还是得做做样子,吐出一些东西。

    “方才我听到消息,鹰扬军已经出营了……”

    “鹰扬左都尉的七个校尉,亲自领军,分赴我扶风辖区二十四县!”

    “就在方才,下官就得到了槐里的报告,言说,鹰扬左都尉校尉许敢当,率部入驻槐里,接管全县庶务,以丞相、大将军、太尉将令,为槐里救灾大使,勒令县令、县尉交出官印,原地待劾!”

    “啊……”严宣目瞪口呆:“鹰扬军出营……接管各县……”

    “他们怎么敢?!”

    “他们怎么能这样!?”

    前面一个怎么敢,是严宣震惊于鹰扬军居然破坏永始以来就不干涉政务的传统,悍然出手,武臣干政!

    后面一个怎么能,则是惊讶于那位丞相的果决与大胆。

    须知,右扶风辖区二十四县,地方数百里,有户口三十万之众,丁口不下一百五十万!

    更有数十万从西南、西域与交趾‘雇佣’而来的胡人、南蛮矿工。

    这些人,主要在各地石炭矿、铁矿与工坊之中,从事最危险、最繁重的工作。

    为了控制这些人,各地的矿山之主与作坊主们,又雇佣着数千甚至上万的私人武装,进行镇压和监督。

    于是,在这右扶风中,地方上的豪强有力之士,早已经不是过去的地主豪强。

    而是拥有矿山、高炉,动辄蓄奴数千、上万的大矿山主、大冶炼主。

    从前那些拥有土地的地主,在这些财大气粗的资本家面前,不堪一击。

    便是地方官府,也很难制衡这些武装到牙齿,不惧杀人的大贾豪商!

    只能与这些人虚与委蛇,小心翼翼的处理彼此关系。

    但现在,那位丞相却悍然派出大军,直接绕过中枢和右扶风郡府,勒令地方官缴印,以军人代理、署理各地事务。

    “他疯了吗?”

    “就不怕激起民变?!”

    右扶风二十四县,就有大石炭场十八座,大铁山十二处,此外还有陶瓷窑洞数百座,竹山、木场数十处。

    民间拥有的弓弩刀剑,上百万件,私人蓄养的马匹多达十余万匹。

    真真是一只大刺猬,一个大怪物!

    现在,那位不管不顾,直接派大军接管地方。

    一旦处置不当,让那些大贾巨商感觉到危险,狠下心来,这右扶风二十四县糜烂起来,哪怕是那位丞相,也要吃受不住。

    这是严宣曾经最大的定心丸,也是他敢奉乃翁之令,行文各县的依凭所在。

    但如今,这曾经的定心丸,好像不管用了。

    那些依凭,在那位眼中,更是一点威慑作用也没有起到。

    这事情不该如此啊!

    严宣望向长安方向:“阿翁不是说了吗?”

    “右扶风二十四县,左冯翊二十七县,并地千里,带甲百万,兼有豪奴,上可胁君王,下可制天下……”

    “仗此以威丞相,而保太平,甚至再进一步,扶保天子,奉还大政!”

    “怎变成这个样子?”

    关中雪灾,来的忽然。

    最开始,很多人都没有反应。

    也没有多管此事,觉得只是和往年一样,最多死上百来个泥腿子,无足轻重。

    哪成想这场大雪,是如此之剧。

    暴雪夹着狂风,呼啸而来。

    一个个高炉被吹倒,一座座矿山被掩埋。

    官员手足无措,惊慌失措。

    恰在此时,那位丞相震怒,亲自挂帅,组织救灾。

    于是,关中各地官员慌张不已,地方上的商贾豪强,也是吓得心脏砰砰砰直跳。

    官员害怕,被秋后算账,追究救灾不力,反应迟钝的罪责,丢掉官职与大好前途,被视作庸吏甚至罪官,贬篡远方。

    地方上的商贾豪强则害怕被那位丞相察知其从前做过的种种丑事。

    更害怕被其趁机夺取产业,割了韭菜。

    由是,官吏和地方勾结在一起,极力隐瞒灾情,阻止中枢救灾安排。

    于是中枢的那几位执政,一下子就发现了机会,下了决心,要赌上一把。

    试探试探那位丞相,若有机会,便要得寸进尺,最起码,也能趁机要挟那位丞相,放弃执政致仕制度,建立执政大夫终生制。

    此事,严宣的家翁邓律和严宣说过。

    还要求他配合执行,尽可能的协助中枢,完成这邓家千年富贵的大策!

    严宣闻之,也是激动不已,仔细思考后,他认为成功概率极高!

    甚至说不定可以狐假虎威,更进一步,让邓家成为当代的周勃陈平,成为铲除贼党,奉还大政的功臣!

    但……

    现在……

    鹰扬军忽然出营,直扑各县,将地方官府丢到一边,强势介入,显露出霸道无比的姿态。

    严宣瞬间就慌了神。

    直到此刻,他终于想了起来,当年那位发动兵变时,最不怕的就是杀人了。

    当是时,整个关中和朝堂都被清洗了一遍,几乎所有不合其心意者,或杀或放。

    齐鲁之地的古文名士与世家,更是被连根拔起,搞得现在,齐鲁这过去的古文大本营,竟成为了今文学派的根基之一。

    而从前的古文学派,则不得不到朝鲜、交趾、西南等地开拓,勉强求存。

    这样一想,似乎那位真要下定决心,再次清洗一次关中,也是很容易就能理解的事情。

    需知,十余年前,这位丞相可是人称张蚩尤,号称比白起还恐怖的屠夫!

    这十多年来,他修身养性,用仁义与制度,伪装成周公。

    但蚩尤终究是蚩尤!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现在,他终于再次露出了自己狰狞的面貌!

    “怎么办?!”

    “怎么办!”严宣不知所措的喃喃自语起来。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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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要做门阀介绍:
西汉中期,民生聊困,国势日衰。
无数士大夫名士,纷纷高呼:张生不出,奈天下何!?
于是,谚曰:张与刘,共天下。我要做门阀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我要做门阀,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我要做门阀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