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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冰冻一尺非三日之寒     大凤雏txt下载     大凤雏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NO.532 周瑜掳刘备 皇叔未变节

    本来十日夜的路程,李珣三人为了不惹人注意,花一个月的时间,才走到尽头,此时距目的地所在的「龙环山」,还有千余里的样子。

    这两天,冥璃和幽五省都比较紧张,因为他们现在所经过的地方,乃是通玄界鼎鼎大名的正派宗门,三皇剑宗的山门地界─赤城山!

    李珣对这宗门的印象,除了号称「不战而屈人之兵」的王道剑诀外,便是那一个曾给他灵感的「天君」何志彦了。

    那个过去的高手,被阴散人折磨得精神失常,而此时,阴散人又被他这个小小的修士,抹去神智,沦为傀儡。世事无常,不外如是。

    赤城山占地广大,方圆数万里都是三皇剑宗的势力范围。也就是说,「龙环山」也在其势力范围左近,在这次行动中,最有可能横插一手的,便是这宗门中的人物。

    为了不引起对方的注意,三人刻意绕了一个大圈,多走了近两万余里,绕过了三皇剑宗大部分的势力范围,再小心切入;到了地盘上,又屏敛气息,连飞剑也不敢驾御,全凭脚力在大山中走动。

    最后这一千余里的路程,并不比之前的长途跋涉轻松。这时正是春来回暖,百兽复苏的时节,三人除了要小心天空中不时飞过的三皇剑宗弟子,还要应付山林里各种异兽凶禽,十分辛苦。

    几日下来,就是最爱洁的冥璃,身上也是污斑处处,被草汁、血液浸染,透着一股腥气。

    「不成了,今天一定要洗一下,这味道太招虫子!」冥璃一边说着,一边发力,淡淡的碧色烟气扫过,周围嘤嘤嗡嗡的蚊虫登时洒落一片,但后继者依然无穷无尽,让他穷于应付。

    幽五省一贯地少言,还是由李珣应了一声:「璃师兄说得不错……哎,好大的个儿!」

    他一记劈空掌,将树杈间射来的一只古怪虫子打碎,眉头皱了起来:「这附近湿气太重,不是有沼泽,就是有湖泊,两位师兄,我们找找看吧?」

    幽五省瘦小的身子掠上树梢,稍一打量,便做了个手势,是说南方水气更重一些。

    当下由冥璃打头,三人转了个方向,一路披荆斩棘地去了。

    一刻钟后,三人都泡在一个小水潭里,洗得不亦乐乎。

    本来「猫儿」是在岸上做警戒,不过这时候,早不知跑到哪里去玩了,但这样子,冥璃他们反而更放心些。

    三个大男人赤身裸体的时候,话比平时要多。

    一向健谈的冥璃不说,就是连幽五省也难得地说了几句。三人的话题绕了几圈,便来到此时通玄界最流行的话题上来─

    这个时候的通玄界,完全被嵩京的惨剧所震惊,注意力都放在人间界。李珣等人在路上接触到的信息中,几乎件件都指向嵩京,指向阴散人、血散人。

    通玄界对此事的反应明显分成了两派,相较于正道宗门的怒潮汹涌,像幽魂噬影宗这样的邪宗,就沉默得太多了。

    就李珣所见,他们完全是自走自路,对嵩京一事,并不怎么关心。

    然而,今天与冥璃二人一聊,才发现事情并没有这么简单。

    在幽魂噬影宗里,对此事实是外松内紧。

    表面上没什么动作,但是宗门内最擅移形匿迹之术的苍冥子长老,已被宗主暗中派出,查探事发地的情况。而且,像苍冥子这样的「探马」,各邪宗也都或多或少地使用。

    几乎所有人都认为,是阴散人和血散人在修炼一种高深的魔功,而且很有可能在最后又发生了什么冲突。

    但是,最终结果如何,是两败俱伤?一方得利?又或是双赢?没人知道。

    每一种结果都会对通玄界造成不同的影响,尤其在两散人这个级数上,他们的一举一动都会牵扯到通玄界的平衡,并产生不同的后果。而且,还有……

    「一饮一啄天注定,无根无地眼前身。万载豪情空自许,一朝风雨付他人。」

    看着冥璃摇头晃脑的模样,李珣忍不住想笑,这诗平仄不合,意境断裂,前言不搭后语,算是什么?

    幽五省看到李珣的神情,知道他不明白,在一侧提了一句:「此乃水镜之会的偈语!」

    李珣立时为之肃然。

    竟是水镜之会的偈语!

    他记得很清楚,他当初随师下山,赴的不就是这水镜之会吗?那「彻天水镜」的观礼之事,牵扯到通玄界其后一年的气运,实是不能等闲视之。由此而生的偈语,自然也是了不得的东西。

    不过,这又和嵩京之事有什么关系?

    看着他迷惑的表情,冥璃笑道:「百鬼师弟那时还是散修,自然不知道『彻天水镜』每在出偈语之前,必有一段感应期,此时,水镜波光将明彻天下万物,洞悉其生死之机,但时间仅有短短一息。

    「主持此会的水镜先生,便要在这一息之内,找到其中牵涉最多的变化,在那一剎那的感应中,口发偈语,以表天心。

    「这偈语出来后,彻天水镜上也就会将其显示出来,以古篆文为形,一直显示一年,直到下一次水镜之会,才会消去。

    「若是今后一年,顺畅平稳,那么字迹就为金色;若是小打小闹就为青色;若是血雨腥风,就是黑色;还有,若是像四九天劫之类的大劫难,字迹就是血红颜色。百鬼师弟,你猜,今年是什么色?」

    看着冥璃笑吟吟的模样,李珣想了想,道:「应该是黑色吧!」

    只有黑色与血红色才有猜的价值,而若是血红色,冥璃怕是也笑不出来了,所以李珣对这一试,还是颇有信心的。

    「错了!」冥璃青绿色的面孔因为笑容而显出几分人味来,「是青色!」

    李珣方自一怔,便听他道:「本来这是最正常的颜色,然而便在嵩京事发的当日,甚至可能是当时,这彻天水镜上的字迹,变红了!血红的一片!传说,当时水镜先生立时吐血倒地,昏了一日才醒过来!」

    李珣睁大了眼睛!

    冥璃很有说书的天分,他见李珣有兴趣,愈是谈兴大发:「这事本来就奇怪了,水镜先生也传书各个宗主,望其前去商议。

    「可是,还没等诸宗主动身,这颜色,忽又变了回去!哈,水镜宗上万年的招牌,可是给摔得很惨!」

    看得出来,冥璃对这事颇有些幸灾乐祸。

    不过重点不是这个,最重要的是,嵩京之事,所牵涉到的诸多关系,绝不能等闲视之─能够改动彻天水镜千万年来定律的事情,谁也没胆子忽略掉!

    如此,正派宗门大张旗鼓,诸邪宗外松内紧,也是料想中事。然而,作为嵩京之事最大的当事人、受益者,李珣又该如何想法呢?

    李珣愣了。他还是第一次从旁人口中,听到有关他的「事迹」,也是首次被别人抬高到这么一个地步。这是一次颇为新奇的体验,却又有着脚不着地的空虚和恐惧。

    如果彻天水镜真的像传说中那么灵验,如果这不是一个意外,而是有「天」的意志在里面,那会是一个什么结果?

    一个隐隐约约的念头在他心中闪动,模糊不清。不过,仅仅是晃动两下,便有一种急剧膨胀的充实感,又彷佛飘飘而上,没有任何凭借,在空中浮游。

    然后,一切又回归到现实里,冥璃的说话声变得比任何时候都要清晰:「没有哪一个宗门愿意看到所谓的大劫数。就是血散人、阴散人这样的刺头,平日里没人敢招惹的,要真遇到事的时候,嘿,咱们一拥而上……」

    幽五省在旁抽抽嘴角,冥璃也觉得这话太掉面子,微带自嘲地大笑起来。

    李珣跟着他们一起笑,他在笑自己那一剎那的狂想。是啊,想想之前的例子─天妖凤凰,不正是个最贴切的代表吗?

    三人笑得开心,偏在这时,一声尖鸣从潭边的丛林深处响了起来。叫声未绝,一道红影冲天飞起,在空中一绕,嗖地一声窜向了与他们相反的方向。

    紧接着,后方七八道剑光飞起,追了上去,但那速度却差了不少。

    「有警!」三人同时色变,他们不敢耽搁,同时破水而出,捡起还潮湿的衣物,匆匆套上身去。

    多亏了「猫儿」聪明,将对方引走,否则如此近的距离,他们根本就来不及反应。事到临头,怕是要裸体狂奔才行!

    「娘的,是三皇剑宗的人!」

    从飞天的剑光上,冥璃看出了对方的来路,他一边运气将衣物蒸干,一边派出豢养的鬼灵,前去探查。

    他这鬼灵,乃是修炼碧火流莹咒法时采集死灵之气,炼就的一样法宝,阴缈虚无,不惧水火刀兵,又有一些灵智,狡猾阴险,能吸噬活人生气,十分厉害。

    他神念与鬼灵相通,鬼灵所见,便是他所见,用于侦察再恰当不过。

    李珣与幽五省屏住呼吸,看着他施法。

    不过两息的工夫,冥璃脸上绿气一闪,然后整张脸苍白了下去,在李珣两人骇然的目光下,他一口瘀血喷了出来:「混蛋,是洛玉姬那小娘皮,身边有高手,快撤!」

    三人都是反应极快之辈,如何还不知机?当下同时伸手,抓着冥璃的两臂,向后狂奔。

    然而,对面的人实在厉害,三人的行动已很迅速,可才奔出几步,天外一声剑吟,如龙嗥九霄,呛然作啸,转眼间将整个天空都遮了去!

    天空还是那天空,只是风云凝滞,再没有半点动静。声势所及,这一片密密的丛林也没了声息,连枝叶都不再摆动!

    直到一声细细的撕裂声起,三人后方砰然巨震,澎湃的冲击波飓风般刮过来,将三人打成了踉跄跌撞,狼狈不堪。

    「是『碧霄客』的『叱雷天变』!」

    幽五省也算见识不凡,尤其是他在这种时候,声调少有起伏的镇定功夫,颇令李珣佩服。

    至此,三人已没有机会再逃跑,干脆也不跑了。

    冥璃此时调气均匀,从刚刚的伤害中恢复过来,立时扬声高叫道:「胡不离,你们三皇剑宗好霸气啊!一见面就砍砍杀杀,难道是正派的事干腻了,想干些没本钱的买卖?」

    说话间,三人同时驾御飞剑,飞上半空。半空中,早停了五个人影,都是冷冷看来。

    李珣飞快地将五人打量一遍,印象深刻的有两个,一个就是刚刚发剑的那位,一身墨丝文士衫,上绣有几条淡淡金色龙纹,皮肤倒是白皙,面目端正,神情冷淡,尤其是两道细长尖利的眉毛,冷峻颇有几分秀气。

    还有一个,就是居中而立的女修。一眼看去,她给人的印象,除了娇美动人的脸蛋,便是那满脸满身的傲慢。

    她的傲慢,显然不是青鸾式的高洁冷僻,倒和应采儿有些相似。

    只是应采儿善于利用这傲慢增强自己的魅力;而这女修,则是直率干脆得多。

    难听点说,这女修明显就是给宠坏了的小丫头!

    她衣饰华贵,其中不乏精品,尤其是那一串别致的耳环,数十根金丝垂下,几乎要探到肩上,高空中风儿吹过,金丝交击,竟发出清晰明亮的风铃声,十分有趣。

    而且,这耳环只佩带一边,大异于常情,显出这女修颇为叛逆的心思。

    当三人在空中定住时,那一个叫胡不离的黑衣文士,微微一笑:「原来是幽魂噬影宗的高弟,『碧鬼』冥璃、『火妖』幽五省,还有这位,倒是面生……

    「三位到赤城山来,一不拿拜帖,二不飞剑示意,三又闻风而走,这份行径,倒是让人误会!」

    李珣脑中一转,看得出来这胡不离性子也挺傲的,看向自己时,他口上说「面生」,其实根本不准备询问身分,颇为无礼。但是接下来,又将理由说得头头是道,显然也不是毫无心机之辈。

    这时李珣心中已有了一个想法。当下,放在冥璃臂弯处的手轻轻一捏,又自然而然地抽了出来。

    冥璃反应很快,便不再开口,将交涉权放给他。

    李珣在这边「哈」了一声,将人们的注意力都吸引过来,他脸上只是冷笑:「胡先生倒是有理了,我们自去追我们的猎物,你们横插一手也就罢了,现在倒打一耙,又是什么道理?」

    「猎物?」

    胡不离长眉一皱,顿时消去了几分凌厉之气。不过,他的眼神依然锋锐无比,自李珣脸上一扫而过,淡淡道:「什么猎物?」

    李珣的眼神朝「猫儿」飞去的方向一瞥,脸上还是冷笑:「为了追这只血吻,我们三人足足花费了一个多月的工夫,还从未像今日这么接近……

    「三皇剑宗好神气啊,这半道打劫的本事,使出来比我们邪宗之人还要娴熟!」

    「百鬼师弟!」

    冥璃干咳一声,阻止了李珣再说下去。现在火候正好,再说下去,可就不好办了。

    他笑吟吟地向胡不离道:「胡兄莫怪,我这百鬼师弟才入门未久,月前祭炼的一把宝剑又被那畜生吃掉,火气才大了些!」

    冥璃这息事宁人的话语中,讽刺的味道却十分浓重。这也是既成事实,因为「猫儿」后面确实追着七八个人,从旁观者角度看去,分明就是「半道打劫」的模式。

    胡不离从冥璃的角度设想一下,也确实没什么可说的。

    而这时,那个被冥璃称为「洛玉姬」的女修开了口。从接触至今,这女修一直斜睨着他们,不言不语,而这一开口,便不客气:「你们有理,又拿那鬼玩意儿看什么?跑什么?」

    「你别给脸不……」李珣闻言,「勃然大怒」,不过,他的话才说了一半,便被冥璃打断。

    冥璃一边赞叹李珣的高超演技,一边冷下脸去,不管对面那刁蛮女如何反应,只是看着胡不离:「胡兄,虽然我这师弟说得不好听,但都合在理上!

    「如果洛小姐把我们对贵宗的尊重,还有我们对两宗门关系的谨慎,当成什么鬼祟玩意……呵,在双方师长面上,也不好看吧!」

    冥璃这一下子,便把刚才用鬼灵查探以及掉头逃命一事,轻松消掉,已经抢占了先机,但他心中仍不轻松。

    据宗门的情报,这胡不离的「叱雷天变」剑诀,已经修到了炉火纯青之境,他一人是无法力敌的,恐怕要加上幽五省,才能一拼;那剩下四人,百鬼绝对没法应付,况且又是在他人地头,搞不好四面来敌,那时便真是要丢人了。

    冥璃这么计算着,却不知另一侧,李珣也在考虑,万一三皇剑宗那边下了杀手,他要不要召出两个傀儡?

    若要召出,必定要在十息之内,击杀这里包括冥璃、幽五省在内的所有人,再远遁万里……这一连串动作,可不好办!

    每个人心中都有自己的盘算,但也有例外,那位洛玉姬大小姐就不会绕这些花花肠子,她抢在胡不离前面开口:「这是你们一面之辞,谁知道真假?说不定那血吻是你们养的,用来混淆视听呢!」

    李珣三人心中大汗,但脸上当然不能表现出来,当下李珣仰天一笑:「洛小姐真是聪明!不错,那血吻正是俺们养的,名叫『猫儿』,怎么,妳咬我啊?」

    洛玉姬俏脸气得发青,呛啷一声拔出剑来,就要上前砍人。

    李珣也不示弱,磨拳擦掌就要冲上,这种模样当然打不起来。当下,一边冥璃拉着,另一边胡不离劝着,天空中看似乱成一团,实际上中间还隔了一段安全距离,怎么都擦不了火花来。

    闹了一阵子,没有结果,两边的锐气也都泄了,正都想着该如何保全脸面收场的时候,远方天际一道红光闪过,李珣「身体巨震」,直跳了起来:「王八蛋,牠又飞过去了!」

    说着他便要抢出,却被冥璃一把拉着,劝道:「没关系,牠跑不掉……」

    转脸又向胡不离道:「胡兄,这也算打过招呼了!我们三个要去追这血吻,绝不深入赤城山脉,且以二十日为限,如何?」

    胡不离倒也干脆,冷声道:「十天!」

    冥璃略一考虑,点头应承,当下三人再不迟疑,御剑飞掠,转眼间就去得远了。

    抢出数十里外,三人同时闷声发笑,冥璃向李珣竖起了大拇指,赞道:「亏得师弟你想出这么个好理由!如此,我们也不用再偷偷摸摸,可以光明正大地到龙环山上便是了!

    「当然,还要你那『猫儿』找准了方向才成!」

    李珣笑罢,脸上却有忧色:「胡不离怕不是这么容易唬弄的,他那边故作大方,可今后几日,咱们的一举一动,都在三皇剑宗的监视之下,想要顺利寻宝,怕也不容易!」

    「这不难!」冥璃笑嘻嘻地,手指向下,搅汤般转了几圈,「只要让『猫儿』在龙环山上多跑那么几圈,在一些隐秘之地多藏上一会,咱们还有什么办不成的?」

    李珣见状,也是放声大笑,心中却在寻思─若这宝贝找到,怕还是免不了一场追逐,还是早早地将幽一、幽二预备好,真是不行,来个黑吃黑也成!

    「猫儿」通灵,感觉到这边警报解除,却不直接飞过来,而是与李珣虚空神念交接,略一接触,便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这天生妖物聪慧无比,也不需李珣指点,便「喵」地一声叫,直往龙环山的方向去了。

    李珣三人同声一笑,然后发一声喊,追着去了。

    光明正大的御剑,速度比先前快了不知多少倍,千多里的路程,一两个时辰就到了。

    前方「猫儿」又一声叫,转眼没入了山中的丛林中去。

    三人也按下剑光,贴着林梢飞了一段时间,直至李珣叫停,三人一妖才齐齐停下。

    「百鬼师弟,有发现了?」

    冥璃疑惑地向远方看了一眼,这里离消息说明的地点,还有一段距离呢!

    李珣让「猫儿」围着这一片儿绕圈,一边做戏,一边警戒;他则一脸凝重,看着周围的林木,久久不语。

    冥璃目测一下与目标的距离,发现至少还有七八十里的样子,不由得倒抽一口凉气:「回玄宗的禁法阵诀果然是独步天下,如此范围,一步步破解下来,那还不猴年马月去了?」

    「是不是回玄宗我不知道,不过,冥璃师兄,你确认咱们宗门的消息,是独家的吗?」

    「啊?」

    在冥璃皱起眉头的时候,李珣身形一敛,悄无声息地落地。

    脚尖一沾地面,又猛地弹起,半空中手掌方展又拢,真息一动又止,便在这一剎那的工夫,他已经拢顺了二十四条偏移的气机,将一波即将发动的禁制之力,消弭于无形。

    这时他才做出手势,让空中的两人下来,虽然刚刚他的手法极其漂亮,但这时候,三人的脸上都不怎么好看。

    李珣拨开草丛,让两人看:「刻痕尚新,显然不是陈年旧物。还有,这禁制也奇怪,怎会不是引动元气,反而有些像机关……」

    碰到他最感兴趣的事时,李珣有些旁若无人的钻劲。这是一种他从未见过的新型禁制,不算太复杂,却很有意思。

    他也不管冥璃二人怎么盘算,只在心中默算了一下,便循着禁纹的痕迹一路找去。

    各宗门心法不一,禁制的安排当然也不同。

    虽然李珣采撷诸家之长,又有天生的灵性将之融会贯通,纯以理论上的水平论,已是当世少见的人才,但在面对这样一种从未接触过的禁制时,还是有些磕磕碰碰,好几次都差点儿引发反噬。

    李珣自己是乐在其中,却让身后的同伴一惊一乍,好不辛苦。

    「果然有趣!」

    在走出半里地后,李珣第一次直起腰来,赞叹道:「这恐怕已不只是禁制阵诀的范畴,有点机关术的味道了!

    「这气机流转,不是引动天地元气,而是行触发、示警、导引、变化之责,本身没有杀伤力,但若是有些狠辣的宝贝,就像逆冲化血针之类……」

    冥璃在后面忍不住苦笑:「百鬼师弟,你嘴上也留点忌讳,这逆冲化血针是好玩的么?

    「若真来那么十根八根,我们三人未必能应付得过!」

    说到这儿,他忽地想起了什么,奇道:「这种禁制倒是在哪儿听过……你觉得呢?」

    他这是对幽五省说话,幽五省微一皱眉,回应道:「应是机关大宗!」

    便在此时,前方的李珣打出了手势,让两人噤声。他则弯下腰去,小心翼翼地拂开前方灌木丛中的一点枝叶,然后,他的身子僵了一下,这才向两人招了招手:「两位师兄,认得这是什么吗?」

    说着,他让开位置,让两人看到隐在灌木丛后的东西。

    这是一个床帐挂钩似的玩意儿,一掌可握,十分小巧精致,弯曲的弧度十分流畅,又通体呈朱红色,猛一看去,倒好像是一个朱红色的月牙。

    只是,这弯勾也不知被施了什么手段,竟然平空地悬在半空里,且「滴溜溜」地打转。

    它的内弧与外弧之上,寒芒凛冽,在旋动中,冷光流转,映着朱红色彩,妖艳夺目。

    冥璃与幽五省同时屏住了呼吸:「小朱勾!」

    

NO.533 修书救刘备,君臣不相和

    问题复杂了!

    只要是通玄界的修士,无人不知这「小朱勾」乃是明玉山朱勾宗的招牌。朱勾宗名列十山之一,是天底下有数的邪宗大派,向来以炼器、机关、暗杀闻名于世,素来阴毒冷僻,十分难缠。

    纯论宗门实力,幽魂噬影宗并不逊色,只是谁知道这一次朱勾宗的人马来了多少?

    其实不用全来,只要他们「双刀四刃三小勾」中来上一两个,李珣三人便只有逃命的分了。

    冥璃青绿的脸孔抽搐一下,冷冷地道:「三皇剑宗没那么蠢!就算朱勾宗知道这地方,想大模大样地过来,也没那么容易……

    「只是有一件事最重要,这朱勾宗的人马到这里来,是冲着宝贝来的,还是冲着我们来的?」

    「应该不是冲着我们来的!」李珣皱着眉头想了一下,「他们布下的禁制,似乎没有什么目标,大半还是用来示警……」

    「娘的,回头我见了顾亭那小子,非要活剐了他!」冥璃口中发下狠话,再看他的脸色,似乎也不是说说而已。

    李珣知道,顾亭就是那个回来报信的弟子。不过,他才不管冥璃要剐谁,他已联系上「猫儿」,让牠在山上转一圈,要加倍小心。

    冥璃狠话未绝,也放出鬼灵,这一次他就越发地谨慎了。

    鬼灵放出后,他盘膝坐地,手上印诀变化,数十个符箓迭加,在胸前生成一团绿色光火,映得人须发皆碧,显然已将碧火流莹大法开动,要以秘法搜山了。

    没等太长时间,「猫儿」与鬼灵几乎同时发回反馈,目标找到了!

    这一次,鬼灵的作用更大一些,冥璃与鬼灵气机相通,对它经历之事,有如目见,在发现目标后不久,便弹起身子,骂了一声:「混帐东西!」

    他还算端正的面孔因为怒气而扭曲,配上那幽幽鬼气,丑怪得可怕。

    而他说的话,似乎要更糟糕一些:「这下麻烦了,『百了刀』和『明皇戟』都来了,还有两个随侍的弟子,我们拼不过他们!」

    百了刀、明皇戟,同属「双刀四刃」之列,是朱勾宗招牌的杀手。在通玄界诸多无头公案中,不知有多少是他们犯下的!

    实力当远在三人之上,与阎夫人这样的长老级人物相比,也逊色不到哪去。

    只要这两人在此,这次龙环山之行,便等于败了大半了!幽冥仙途幽魂噬影

    06

    而冥璃下面的话更是叫人沮丧:「他们好像有些感应……我也说不准!」

    这一下子,李珣和幽五省的脸色全变了。

    这不是准或不准的问题,这种情形下,任何一点危险的征兆都足以致命。此时不能再迟疑了,三人对视一眼,拔腿便走。

    才跑出几步,李珣忽又想到了什么,他一边通知「猫儿」,手上又做了几个动作,在有限的时间里,他已将周围的一些气机加以改变,这样子,气机触发的条件和结果就完全不同了。

    三人屏住气息及全身毛孔,在山坳中绕了一个圈,又来到距离刚刚禁制所在地数里的一个高处,伏下身子,居高临下的瞧去。

    也就是半炷香的工夫,不远处的「猫儿」传来了警讯,李珣微微偏头,向十七八里外的山脊上看去,却只看到那边树叶摇动,没见着半个人影。

    他捅了捅身边的幽五省,此人功力精纯,又旁修「幽火烛目」之术,可洞见方圆数里内一切生机,正是最好的侦察人选。

    不过转眼工夫,幽五省便「回捅」过来,表明那边确实有目标出现。

    三人越发小心,连交谈都转为秘语,身子更是动都不敢动一下。

    「他们也很小心!」

    「恐怕不是对我们,而是对三皇剑宗。投鼠忌器,可以利用一下!」

    「不过怕是瞒不过他们!」

    「本就不可能瞒过,只是大家都怕惹来三皇剑宗插手,谁也不敢搞出大动作。这对我们更有利一些!」李珣一边说,一边环目打量周围的环境,将之与所得到的情报稍一比对,便有了结果。

    他微微一笑道:「那『故府』周围,都是禁制阵诀,阵诀似是并不互相统属。这样,他们干他们的,我们干我们的,能不能得到其中的宝贝,全看我们破解的顺利与否,与朱勾宗有什么关系?」

    冥璃闻言一喜,既而嘿然笑道:「不错,比比谁的进度快便是,最多和他们玩一段捉迷藏……否则,都在老虎洞口叫,也就不用分谁轻谁重了!」

    三人同时闷闷一笑,低下头去,开始调息。

    又过了那么一段时间,下方禁制所在,忽地气机突变,一声清脆得如同冰珠交击的声响传出,随即便是一声闷哼。

    「好啊!百鬼师弟,这一手漂亮!『魂断小朱勾』的滋味,这些人怕还真的没尝过呢!」

    三人又是一笑,之后再发生些什么事,他们就真的再也不关心了。

    「左、十七尺、平脉三法,第二十二种变化!」

    「前,十五尺,通络手,第四十七种变化!」

    「好了,停下别动……」李珣吁出一口长气,缓缓直起身来,抹去了额头上的汗,这才踏前几步,来到与幽五省平行的位置,拂开草叶及其下的浮土,找到了预想中的禁纹刻痕。

    两侧冥璃和幽五省虽然还不敢动,却也同时吐出一口长气,见了禁纹刻痕,就说明李珣的推算正确,已停滞了一天半的进度,终于可以再走下去了。此时两人虽然已是精疲力竭,心情却还不错。

    李珣又观察了好一会儿,才做出手势,让平抚气机的两人停手。

    两人如蒙大赦,同时撤手,被他们所控制的十五条关键气机立时失去了位置,在人的感官所不能及的层次,嗡嗡震动偏移。

    李珣唇角一勾,在他身前的虚空中,似乎有一排无形的琴弦,他手弹琵琶般舞动五指,也没费多大力,体内真息便自发挥洒,愈见精纯的幽明阴火彷佛变成了淅淅沥沥的小雨,一点一滴地洒下来,将偏移的气机复位。

    警报解除!李珣站直身子,又伸了个懒腰,脸上忍不住露出笑容。

    随着他的动作,他全身的骨骼关节都发出密密麻麻的轻响,一丝丝真息从每一个窍穴处透出来,融入到黄庭周围那活泼流动的「无底冥环」上,涨缩翻腾,云蒸霞蔚。

    这是幽冥气修炼到新层次的表现,与明心剑宗的炼气术不一样,幽冥气炼到一定程度,虽然也是以黄庭为中心统摄体内气机往来,但并不凝结为黄庭金丹,而是在窍穴周围形成一圈活泼变化,细密如织的「环」。

    环中混沌浩茫,似有若无。再修到深处,阴火内敛,再生变化,就可真正地销熔虚空,内辟天地,与冥冥之中的九幽之域互相往来,透空摄气,无竭无穷。

    七日来,李珣的修为进度堪称一日千里,这其中当然有「幽玄影身」的功劳,两大幽玄傀儡日夜反哺元气,助他淬炼身体,幽冥仙途修为想不进步也难。但也不可忽视这几天日夜操劳,苦思冥想的作用。

    回玄宗不愧是当世第一禁法大派,这位叛逃弟子在禁制阵诀上的修为,也实在了得。

    七日夜下来,刨去与朱勾宗、三皇剑宗捉迷藏的时间,李珣一门心思都用在解禁、破法之上。

    殚精竭虑之下,非但让他在禁制阵诀上的见识大增,更因为他独特的「由禁纹而导气,因推演以破关」的修炼方式,这些见识长进,都不打一点折扣地反馈到他自身的修为之上。

    这简直就等于是和一强敌生死鏖战七昼夜,累是累了,但从其中所得的体悟好处,也不可估量。

    以精纯的内修为根基,以独特的禁纹推演之术为手段,再以「幽玄影身」的浑厚元气为后盾,诸多条件齐聚,李珣一日千里的精进,也就在情理之中了。

    冥璃这时候凑上前来,递给李珣一瓶丹液。

    李珣也不客气,拿过来一饮而尽,丹液入喉,清凉的感觉便使他精神一振。他向远处的山脊上扫了两眼,笑问道:「那边进度如何?」

    冥璃向他竖起了大拇指,脸上却显出一丝狞笑:「差得远呢!起码比咱们慢了十里地。」

    幽五省用「幽火烛目」精确地测了一下,点了点头:「他们从两天前就停在那里了……不过,百鬼师弟,现在还不能推测出『故府』的位置吗?」

    李珣耸耸肩:「我只能确认『故府』就在这山主峰之下,确定位置还要时间,按照眼下的进度,至少还要二十个时辰。」

    「二十个时辰?」冥璃脸上绿气一闪,又看了看天空,「那我们应变的时间便太少了,三皇剑宗那帮杂碎可等不及!」

    三皇剑宗是六天前发现龙环山上异状的,李珣三人一直都在三皇剑宗的监控之下,他们与朱勾宗的斗法,自然也瞒不过去。顺藤摸瓜,朱勾宗的行迹也暴露无遗。

    不过,三皇剑宗的态度却是非常暧昧,他们只是在龙环山左近巡视,时时刻刻保持着威压,对山上的争斗视若不见,渔翁得利的意图相当明显。

    「那也没有办法!」李珣低下头去,又开始推算禁制演化,口上淡淡地说了一句,「说不定他们早就来干和我们一样的事了……这禁制安排先前还好,可现在由我们开了头,就瞒不过有心人了!」

    冥璃与幽五省面面相觑,不错,他们怎么没想到这一点?

    论人才,三皇剑宗又哪比幽魂噬影宗或是朱勾宗差了?这一下,情况更复杂了!

    便在他们两人有些心慌的空档里,李珣身上也是一震,他霎时停下了手上的所有动作,整个人像化石一样定在了那里。

    冥璃两人立时发现了他的不对劲,惊骇之下,同时抢上。

    「怎么……」

    冥璃刚一开口,便被李珣用一个很急促的手势打断了。

    李珣现在头顶脑门全是汗,眼珠子还在无意中迅速转动,显然脑子里十分吃紧,这副模样看得冥璃两人比他更紧张。

    一定有什么要紧的事情发生了!

    这种紧绷的气氛持续了十多息的时间,两人才终于听到李珣缓缓的吐气声。

    这气息绵绵密密,连连不绝,竟然吐了将近一炷香的工夫才到尽头。也直到这个时候,李珣才抬起头来,看着两人,张口便道:「我知道『故府』在哪里了!」

    冥璃两人呆若木鸡。

    事情变化的速度超出所有人的预料。

    三皇剑宗果然知道了「故府」的事情,并秘密派出人手在另一侧进行破解,或许是占了地主之利的缘故,他们的速度比李珣要快上一线,虽然晚来一天,进度却只在李珣的前后脚上。

    就在李珣刚刚破解掉一个关窍的时候,三皇剑宗那边也取得了突破,但是大家都没想到,在「故府」周围布下的禁制之间,竟还存在着一丝隐秘至极的联系。

    两方先后破解掉两个关窍,恰是暗合了其中的机关。当下,在山体深处,数万条气机瞬间变动,牵扯着禁制的变化,转眼间竟又生成了新的禁制,但是这样一来,「故府」的位置,也就在变动之时,露出了一丝端倪。

    李珣稍稍做出解释,却没有说能够在数万条气机变动中,找出那一点点的异样,并在这纷乱的头绪中,迅速计算,直至推演出正确结果,又需要怎样的计算力和运气!

    这是一次近乎透支的推演,以至于现在李珣四肢发软,连站立都很困难。

    他也不勉强自己,干脆一屁股坐在地上,拍了拍地面,问了句:「会土遁吗?」

    冥璃二人都点了点头,随着这次行动进入关键时期,李珣在三人中的作用越来越明显,再加上冥火阎罗的授权,现在李珣在三人中已隐然有一个头领的模样。

    「那就好,『故府』在地下约七十丈,距我们这里,直线距离不过一里半。」他一边说,一边随手在地上画了几道路线:「知道『故府』所在,禁制就好办了,我们现在下去吗?」

    「当然!」冥璃嘿然一笑,十分兴奋,不过他很快又问:「那两边又如何?」

    李珣微微一笑,脸上的颜色终于好转了些:「如果他们也能找得到,这次就算失败了,我也心服口服!」

    下面的事情进行得非常顺利,只用了小半个时辰的时间,三人便突破重重禁制,来到「故府」之中,过程顺畅得让人吃惊。

    这里说是「故府」,其实也就是个不大的石室,它完全在山体内部凿开,通体密封,仅开了几个通风口,运用引动风力的阵诀来清新空气,来去都要以土遁方可。

    它长宽不过五步,更像是一个囚牢。

    室内由明珠照明,一眼看去,空荡荡的,只放着一个打坐的蒲团,还摆放得歪歪斜斜。

    「宝贝呢?」冥璃不敢相信他辛苦了一个月,却是这种结果,眼见已有发飙的征兆。

    李珣却笑了笑,走过去一脚将蒲团拂开,低头看了看,这才蹲下身去,用手指在地上敲了几下,只听「得」地一声响,紧密无缝的地面忽地开了一个方形的黑洞,宝贝就在里面!

    里面有两个仅巴掌大的铜轮,还有一尊婴儿头颅大小的雪白小鼎,一本小册子。

    那对铜轮倒像一件佛宗法器,中心镂空,里面又不知用什么手法,嵌入一对黄豆大小的珠子,稍微一晃,便发出叮叮的声响。小鼎则雕画精致,上有异兽之形,材质也很罕见。

    而那本册子,则相对普通一些,只是那个回玄宗的叛逆在闲来无事时,写下的一些修炼心得,还有感言之类。

    牵扯到心法的不同,三人和看天书也没什么区别。

    在来此之前,冥璃曾对当年的事发经过做了些功课。虽然这事情自始至终,都被回玄宗捂得严实,但结合一些风言风语,还有自己的见识,冥璃还是猜到了一点。

    「轮子我是不知道,不过这鼎应该是『玉液还真鼎』吧!可去除药物中一切异质,并加以精炼,是个炼丹的宝贝。

    「嘿,没有这玩意,回玄宗的成药,起码下降一个档次……哎,怎么回事?」

    这是一次突如其来的大震动,整个石室都开始摇晃起来,便在冥璃的惊问声未消之时,又是「轰」地一声响,这石室的顶部,转眼间开了不知多少道缝隙,土石掉落,撒了三人满头满脸。

    「是三皇剑宗!他们正在强行破解禁制!」李珣对上面的举动相当清楚,这里也只有三皇剑宗才能这么大动作了。

    他脸色很是凝重,这里毕竟是三皇剑宗的地盘,如果撕破了脸,他们三个是明摆着要吃亏的。

    「向下走!」李珣很快审明了形势,扯着两个还在想如何突围的同伴,施展土遁之法,向着山体深处移去。

    狂暴的冲击,引发了禁制的全力反制,但三皇剑宗有足够的资本轰垮它。

    禁制扭曲了天地元气正常运行,预设在山体内部的数万条气机,开始了剧烈的震荡,顺带将周围一定范围内的大气整个搅乱,而这些也掩盖了三人土遁离去的些微表征。

    「娘的,真他妈太顺了!」冥璃接连爆出粗口,来宣泄心中的快意。

    谁也没有想到,这事情竟然是这么个结局,先前所想的恶战连场之类,根本连影子都不见!轻轻松松就让他们突围到龙环山外的地段,逸出天地元气纷乱的范围。

    在这种相对平静的环境下,土遁产生的元气波动,还是太显眼了些。三人收拾好战利品,小心翼翼地收了遁法,冒出头去。

    此处是赤城山余脉,仍是山林密布,乍一看去,十分清幽,三人齐齐放了心,破土而出,回头再看看数十里外─龙环山上,正连珠地爆出剑气强光,即使在白昼也清晰可见。

    三人都是哈哈一笑,转过身来,正要前行,身子忽地同时僵住。

    「挺得意啊!三位,怎么不笑了?」

    十余步外,那位颇骄纵的洛玉姬大小姐,微微昂着下巴,斜睨着李珣他们,在她身后,七八个三皇剑宗弟子一字排开,声势颇为浩大。

    但是更糟糕的不在那里。

    天空中,先前已经见过的胡不离轻拂长衫,挥去本不存在的灰尘,向他们颔首微笑;在他身边,还有一位面目粗豪,派头也颇为了得的大汉,身后背着一把足有四指宽的巨大长剑,正冷眼看来。

    只看他能和胡不离平起平坐的位置,便知是一位绝不在胡不离之下的高手!

    冥璃不知是叹息又或是呻吟的声音更证实了这一点:「『龙首狂客』闵二山!」

    李珣脸上微微抽搐,虽然三皇剑宗「一皇二君五王侯」这类的高手一个也没来,但声名仅在他们之下的「八狂士」能来两个,已经很看得起他们了。

    然而,更让人憋气的是,直到现在,他还不明白三皇剑宗是怎么追上他们的!难道龙环山上声势浩大的破禁之举,全都是做戏不成?

    他眼光扫过洛玉姬分外得意的面孔,心中一动,目光一转,恰看到她身边一人手上,捧着一个小巧的玉碗。这玉碗,好面熟……

    「透音砂!」李珣猛地闭上眼睛,旋又睁开,不用再想,他已经明白了!或许这就是报应吧。

    在他用透音砂对付何慕兰、对付两散人的时候,可曾想过,今后会有人拿着它来对付自己?

    有了答案,再反推回去,是再容易不过了。

    只稍一用神,他便有所发现,「透音砂」这状如粉尘的小玩意,还正好好地黏在冥璃的衣襬上呢!

    「三皇剑宗可真下本钱呢!这透音砂用起来,可是败家得很!」李珣似嘲弄又似自嘲地说了一句,接着倏地伸手,在冥璃衣襬上一拂,拈起这小东西,稍一用劲,便捏得粉碎。

    在场所有人脸上都不由露出惊异之色,他们吃惊的理由虽然不尽相同,但却有一个共同点─这百鬼脑子转得好快!

    洛玉姬在一惊之后,笑得更是开心:「不用这个,又怎能知道你们在搞什么鬼?哼,还说抓血吻,其实是偷坟掘墓才对!」

    看她的模样,说不定这败家的主意就是她想出来的,李珣把对她的评价稍稍提上来一些。

    一个能下本钱,又肯动脑子的女人,小心点总是没错的!也在这个时候,他脑子里将周围的形势评估完毕。

    他几不可察地瞥了冥璃二人一眼─这两个家伙平日看起来也挺精明的,这个时候能不能与他协调一致呢?这个念头在他脑中一闪而过。

    而现实也不允许他再去想那么多,他冲着洛玉姬一笑,目光又移向天空中的两位高手。

    便在目光偏移的一剎那,李珣的身形暴射而出,走的却是与目光截然相反的方向─洛玉姬!

    这是没有半点保留的爆发,虽然速度并非是他所长,但十余步的距离,仍是一蹴而几!

    很难想象,在这种几成瓮中之鳖的境况下,他还敢行雷霆一击,几乎所有人都怔了。

    就在这一怔之间,李珣已迫入洛玉姬身前三尺之地,那雪白的脖子,已触手可及,洛玉姬的惊怔在瞳眸中定型。

    然而,「几乎」也仅仅是「几乎」而已,毕竟还是有人没有发怔的,而且最糟糕的是,这人就在洛玉姬身边!

    一根粗粗短短,颇有些笨拙的手指,就在李珣的指尖将要沾上洛玉姬皮肤的剎那,横空出世,端端正正地停在那里。

    由于李珣的速度太快,欲停不及,倒好像是他自己撞上去似的。

    李珣的指尖距洛玉姬还有半分,但那根粗短的手指,却已经正中他的心窝,便在接触的一剎那,锋锐无俦的剑气迸发,从前心直贯后背,在他身后,剑气催发的血雾喷了足有七八步远!

    明眼人都知道,这百鬼的心脏怕是碎成了粉末状!

    李珣睁大了眼睛,喉咙里「呃」地一声,正是气血反逆,要冲口而出。

    出手那人怎会允许他喷血污了洛玉姬的脸,于是低哼一声,身形从洛玉姬身后移出,大袖一摆,便拂上了李珣的脸。

    「东阳山人!」冥璃只觉得满嘴发苦,「八狂士已到其三,百鬼又傻傻地去送死……这次真的完了!」

    冥璃在一边丧气,而东阳山人这边,却又是另一番滋味。他大袖拂上李珣的脸,所触及的东西,却是好生古怪,以他数百年的经验来看,这哪是什么头颅,分明就是一只手!

    头上长手?任东阳山人的经验如何丰富,此时也忍不住愣了,便在此时,大袖之下,连续三十六波真息冲击砰然而起,这冲击来得好快!三十六波几乎合成一股,然而每一波又都生出不同的变化,层次分明。

    东阳山人一个不备,被这极尽精微的劲道一冲,袖上已被撕裂了一个长缝。

    而当他再想发力时,一道虚缈深幽的潜劲已压在他胸口处,微微一吐。这正是他旧力已绝,新力未生的空档,掌力不强,却是阴损到了极点。

    掌力虽未打破他的护体真息,但却在一触的时间内,扯动了他体内已然不稳的气机,方紧又松。

    东阳山人急着运气护体,却不料有此变化,如同在高速行进的车轮下,放一个小小的石子,一个失衡,真息失控,便等于给了自己一巴掌,使他低哼一声,身形不由一窒。

    便在这情形下,已被判定为「心脏碎裂」的李珣,长笑一声,身形再转,在所有人不敢置信的目光下,轻松绕到洛玉姬身后,在她慌然失措的惊叫声中,连续十余掌,轻飘飘地印在她的粉背上。

    在他出掌的时间里,洛玉姬身上不知亮起了多少道彩光异芒,但在李珣奇特的掌力之下,却一点防备的效用也起不到,她叫声未绝,身子已软软瘫倒,正好落在李珣的怀中。

    全场之人,呆若木鸡。

    身材矮胖,其貌不扬的东阳山人,也许是在场的所有人中,最有切身体会的一个,他胖脸抽搐,紧盯着李珣略显苍白的面孔,半晌才有些结巴地问道:「你……你究竟有几只手?」

    顿了顿,他也发现这话太莫名其妙,又改成:「你怎会活下来的?」

    

NO.534 周公瑾一意孤行

    李珣的手臂箍着洛玉姬白嫩的脖颈,让她整个粉背都贴着自己。

    女修微温的肌肤充满着异性的诱惑力,只是现在,李珣却实在没有品味的心情。

    他半真半假地咳了一口鲜血出来,洛玉姬的衣服上终还是免不过被污的命运。

    李珣可以听到,她的呼吸重了许多,显然她的心情非常糟糕。

    面对东阳山人的问话,他撇了撇嘴,做出一副「懒得答你」的姿态,而事实是他根本没法说!

    难道他要回答说,老子用「不动邪心」的功夫挡下透胸一击,再用幽玄傀儡让你出丑吗?

    剑气的冲击,还有分心使用两个幽玄傀儡所造成的反噬,让他的身体现状有些问题,多亏有两个傀儡反哺回来的充沛元气,才让他还能神完气足地站在这里。

    这时候,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他身上,碧霄客、龙首狂客、东阳山人,这「八狂士」之三看着他的眼神,比世上任何一件兵器都要锋利一百倍!

    有一两个站在李珣身边的弟子,想移到他身后,但又被胡不离用眼神制止。

    「这是个明智的决定,胡兄!」

    李珣显然有些大言不惭,如果按照人间界的年龄辈分,胡不离估计可以做他的祖宗,但现在以李珣表现出来的实力,还有他手上的筹码,他完全有资格和胡不离平起平坐。

    箍着洛玉姬脖颈的手臂没有动,但是他的手掌却抬了起来,用大拇指轻轻蹭了蹭洛玉姬的面孔,感受着她滑腻的肌肤,也传达出一些不祥的征兆。

    李珣周围的空气猛地凝固了。

    如果他与洛玉姬的距离稍稍大上那么一点点,他一定会被胡不离等人的凌空剑气活生生打成碎末!

    在这种情形下,李珣脸上却全是满不在乎的神态,他是第一次用这种态度对待强者,就像是走在悬崖边上,既危险,又有一种难以言喻的刺激。这感觉,还不错!

    他举起了另一只手,五指箕张,不带任何的感情,向着天空地上的众人道:「给你们五息的时间考虑,要么让她死,要么让她陪我们死!」

    他没有说明白,要胡不离等人考虑什么,也正因为这样,才能使这些人的思维混乱,也才能使他掌握更多的主动权。

    这些人只需要明白,要保住洛玉姬的命,就必须要做一些让他满意的事情出来!

    然后,他就开始计数,从一数到五,不快也不慢,但就在这催命符般的声响中,实力上占有绝对优势的三位狂士,低下了头。

    「退开!」胡不离一边招呼弟子们退下,一边也向远处退去。他这么一动,其它人也要跟上。

    龙首狂客还好些,只是冷冷地扫了李珣一眼,向后飘移;而东阳山人的胖脸上,却是迷惑与屈辱交织在一块,又蒙上一层冰冷的杀气,他死死地盯着李珣,脚下不曾挪动半步。

    李珣微微一笑,向前倾了一下身子,这样,他的头部便自然地搁在洛玉姬的肩膀上,他的脸也就贴着洛玉姬的脸,可以感觉到,在这一剎那,对方肌肤的温度先是滚烫,然后便是一片冰凉。

    不用说话,这就是最好的威胁。

    东阳山人咬着牙退了回去,李珣也直起身子,不过,在他动弹的时候,他感觉到洛玉姬拼命偏转眼珠,向他这边投来凶狠的一瞥。当然,对这一点,李珣并不放在心上。

    他箍着洛玉姬,向后面缓缓退却,这时候就看出来冥璃和幽五省的反应了,他们不愧是被冠以宗门大姓的优秀弟子,对这种绑人为质,加以要挟的桥段,应付得实在是熟练无比。

    早在李珣将洛玉姬制住的时候,他们就开始小心翼翼地移动,趁着对方投鼠忌器的时候,将位置移到李珣的侧后方─这里能以李珣为挡箭牌,也能有效地逃命!

    他们并不知道,正是由于这种聪明的举动,让李珣排除了「丢弃」两人的想法。

    李珣绝不会认为有洛玉姬为质,就能够安然脱身,这里毕竟是三皇剑宗的地盘,即使他有两张强大无比的底牌,但若带着两个累赘,是绝没有可能逃出去的,而现在自然又有不同。

    不用他费心,三人保持着一致的步调,渐渐地与三皇剑宗的人马拉开距离。但又不能离得太远,否则会引起对方神经质式的攻击。

    在双方隔了接近三里的距离时,李珣三人已退入了一片丛林中,隔开了对方的视线,他这才停了下来,准备下一步的谈判。

    在他将要开口说话的时候,一道近乎于荒谬的亮光闪过了他的脑海,这是一个近乎于失控的狂想,这个突生的冲动脱离了他的理智,在这一剎那间控制了他的思维,使他没有任何迟疑,召出了他的王牌。

    王牌只来得及伸出一只手臂,然后便是四溅的火花,还有一蓬炸开的血雾,其中掺杂着几滴银灰色的液体。

    与此同时,甚至更早一些,在李珣身后步步为营的冥璃二人,一声不哼,翻身仆倒,那场面绝不火暴,却是诡异得令人发寒。

    李珣惨哼一声,身子不由自主向前倒下。

    这个时候,他本能地想夹紧身上的人质,但全身的肌肉却都不听使唤,彷佛尽数僵死,整个身体都已石化,他甚至无法想明白,这究竟是糟糕的现实还是一个可笑的幻觉。

    然而值得庆幸的是,在他挨着地面的一瞬间,所有的感觉和控制力又都回来了,他想也不想,就地一个翻身,将洛玉姬挡在身上,大声嘶喊道:「停手!」

    一切都清静了。

    在这个时候,李珣身外一尺处,至少停了五把寒芒闪烁的利剑,不需肌肤相触,光是上面吞吐的寒芒,便差点让他的血液冻结,皮肤更是撕裂般疼痛。

    李珣被剑芒刺得睁不开眼睛,根本看不到周围都是些什么人物,他努力地调动肌肉,终于在脸上形成了一个难看的笑脸:「请稍微退开一些,如何?」

    说完这句话,他彷佛用掉了最后一丝力气,瘫在地上不住地喘气,甚至连眼睛都闭上了,但是锁着洛玉姬喉咙的手臂,却仍像铁箍一样,没有丝毫放松。

    而洛玉姬被这一连串的冲击弄得七荤八素,感觉李珣的手臂甚至更紧了些,又说不出话,只觉得喉咙、胸口闷气欲绝,脸色也就更加苍白。

    李珣可以清楚地感觉到,彻骨的寒气正离他远去,这让他稍微轻松了一些,气息也觉得顺了,而这时候,又有几道直可透视人心的眼神,在他脸上扫过。

    李珣仍没有睁开眼睛,只是笑道:「三皇剑宗与人谈判的规矩果然与众不同!百鬼算是真正见识了!不过,既然这仪式搞完了,我们正式开始商量,怎样?」

    周围开始了一阵可怕的沉默,李珣也不在乎,他趁这个机会,抓紧时间察看自己的状况,而事情比他预想得还要糟糕。

    他身上只有一处伤口,就是背上刚刚被人用飞剑斩到的地方,凭着痛觉感应,伤口应是又深又长,几乎横贯整个后背,深度则伤到了骨头,此时伤口与地面摩擦,被草叶泥土蹭着,让人好生难过。

    更让他心生寒意的,则是隐入特殊空间的幽玄傀儡,刚刚救他一命的是幽二,正是它架开了能将李珣分尸的剑光。

    但是,这号称金刚不坏的傀儡,架剑的手臂竟然被切入了近两寸深,险些被一挥两断。

    幽二的实力,李珣是再清楚不过的。

    论实力,幽二的前身阴散人,在通玄界就是最顶尖的那一类存在,即使成为幽玄傀儡,失去神智,又受到他这个「主子」实力的限制,它的身体也不应该这么轻易被伤害的。

    这便证明,挥剑之人实力本就和阴散人相差无几,才能挥出如此强的一剑来!

    这么想来,周围这些人的身分,便已呼之欲出了!

    沉默终于被打破。

    开口说话的是一个男子,他的嗓音略显低沉,但在沉沉的尾音中,却有一丝铿锵之音,极具魅力:「放开玉姬,我饶你不死!」

    李珣嘿嘿一乐,终于睁开了眼睛,且循声望去,入目的是身姿挺拔如松的中年男子,他的面目称不上英俊,却是棱角分明,令人一见难忘。

    当然,最吸引人目光的,是他头上配戴的束发高冠。通体金黄,却不是以黄金所铸,材料十分古怪,配合着他宽袍博带,兼又一双眼眸中光芒电闪,开合之间,不见喜怒,一望之下,便令人心悸。

    李珣扫过周围诸人的脸色,见他们都以此人马首是瞻,便猜到了这人的身分,他咧嘴一笑道:「可是『东皇』洛宗主当面?百鬼在此有礼了!」

    他勉强眨了眨眼,便算行礼,这副惫懒无赖的模样,他头一次使出来,也颇为顺手。

    周围空气的温度立时就下降了一个档次,李珣的胸口震了震,又吐出一口血来。

    很不幸,这血大部分落到他自己脸上,还有那么一些,擦着洛玉姬的脸蛋,沿着脖颈,流入她的衣领之内。

    可以感觉到,洛玉姬整个身体都僵硬了,然后便是纯出乎本能的痉挛,李珣偏偏微转目光,正好看到,一道泪痕正迅速地在她的俏脸上延伸出来,然后没入那一片血污之中。

    李珣尴尬一笑,向着面前的「东皇」点点头:「洛宗主,不好意思,现在我的身子弱了些,这真不是有意的!」

    他的面孔比一个孩子还要纯真,而这时,至少有几十人想将这张脸撕成碎片!

    「东皇」洛岐昌不像其它人那么咬牙切齿,至少表面上如此。他开始用心地打量这个已毫无还手之力的修士,看着他脸上每一丝表情动作,还有眸光闪烁的种种变化。

    最后,他得出了结论─要么,这是一个不把生死当一回事的亡命徒;要么,这就是一个还有不少底牌没有打出来的小狐狸!

    他估量已罢,心中也就有了计较。他点点头,直接道:「你想怎样?」

    此话一出,便代表三皇剑宗确实低头了,以洛岐昌的宗师身分,当不至于出口反悔。

    李珣心中暗松了一口气,但仍不敢大意,只是笑道:「也不用太过劳烦,只是我们三人奉宗门令谕,出来办事,这么久没有回信,实在惶恐至极。如果洛宗主愿意,能否通知一声?」

    此话一出,他便见周围之人,都是冷眼看来,只那眼神都能把他零剐细剁!

    李珣明白他们在想什么,如果真像他说的那样去做,这与三皇剑宗向幽魂噬影宗低头认输,有什么区别?

    面对这些已被他撩拨得将要失控的修士,李珣心中反而更觉笃定。他吸着凉气,非常辛苦地挺起身子,箝着洛玉姬,半拖着向后挪。

    因为他的动作,至少有五道剑气锁定了他的全身,李珣只做不知,一直挪到身后的树下,倚在树干上,才吐出胸中浊气,缓缓道:「还有,我宗与贵宗齐心协力,才能勘破龙环山上的禁制。

    「如今其中的宝物虽全在我们身上,不过,这收益还要公正,哈,我宗是绝不会独吃这一份的!

    「洛宗主可与我宗宗主商议,讨论这宝贝的分配,当然,这种商议,我这当弟子的,自然就没法置喙了。」

    说罢,他咧嘴一笑,看向洛岐昌,看不出端倪,又转向其它人,发现不少人眼中都透出极为复杂的神情,解读一下,大概便是:「从哪蹦出这么一个无耻之徒?」

    唉,非常时期,李珣暂且就把这当成赞美吧!

    洛岐昌果然干脆决断,他再看了李珣一眼,脸上竟还露出一丝笑意,也不和诸人商议,便点头道:「好!」

    这种攸关宗门面子的事情,他是不是做得太独断了些?不再商议一下?李珣迅速在其它人脸上一扫,却见没有一人有异议,显然都是司空见惯了。看来,传闻中,这「东皇」一言专断的性子,也是真的。

    不过,洛岐昌下一个动作就很让李珣莫名其妙,他向李珣伸出手去,那样子不像是出手,倒像索要什么东西,李珣一时间愣了。只听洛岐昌道:「将玉姬的耳饰给我!」

    「啊?」

    或许是没看到过李珣这副呆样,洛岐昌竟然又笑了笑,对这个在通玄界严肃出了名的人来说,这已经相当难得了。

    更难得的是,他竟然还有心思向李珣解释:「这『垂丝飞环』,可以施展透空神念,于万里之外和人交流,没有这法宝,我又不是水镜先生,如何与他人实时交谈?

    「你不想再等三日,看那飞剑传书吧!」

    李珣扯了一下嘴角,算是对洛岐昌平庸笑话的回应。

    他伸手在洛玉姬耳上摸索一下,颇小心地将那个如金丝垂流的耳饰卸下,又抛了过去。

    洛岐昌一把接着,同时便运转真息,屈指一弹,将垂丝飞环弹上半空,也不知他用了什么法术,这数十条细细的金丝豁然中分,向两侧弯曲,中间显出一个椭圆的形状,接着便展开了一个小小的光屏。

    洛岐昌又一指弹出,光屏蓦地四面延伸开去,最终形成一个足有半人高、镜子般的怪玩意。

    李珣看着这「镜子」上光影闪烁,奇景连连,心中也不由惊叹。仅过了数息,镜上忽地响起一声霹雳,彩芒大放,将李珣吓了一跳,也就是这一闪念的工夫,冥火阎罗那张病恹恹的脸便显了出来。

    「洛岐昌?」

    冥火阎罗显然有些惊讶,一贯看不清神情变化的脸上,竟然也有些波动,而且,他的语气也不如何客气,而是直言道:「你找我何事?」

    和冥火阎罗惨不忍闻的嗓音相比,东皇的嗓子便好上太多了,尾音里的金铁铿锵之音,也显得悦耳许多。只不过,他的语气也好不到哪里去:「本座无事,自然不会找你的晦气,是你的弟子有话对你说!」

    说罢,他让开身子,让数万里外的冥火阎罗,看到现场的情况。

    李珣撇了撇嘴,伸了伸手,做了个不伦不类的礼,却又恰到好处地将怀中的洛玉姬突显出来,这才招呼道:「宗主安好,弟子百鬼拜见!」

    冥火阎罗是何等人物,只搭眼一瞧,便将事情的经过猜了个大概。自然知道他们这边占了主动,心中暗赞之际,脸上却勃然作色:「混帐东西,你抱着玉姬侄女在干什么?宗门派你出去做事,可没让你……」

    他那样子已是气极,正说着便咳了个昏天黑地。

    李珣心中大笑,脸上却要做出惶恐的模样。

    当然,他也不能让冥火阎罗再这么说下去,若真拂了洛岐昌的脸面,可就糟糕透顶。

    他忙应声道:「宗主恕罪,这里只是玉姬小姐身有不便,弟子顺便照拂一下,呃,这次宗门之事,弟子也已完成了,还要多亏了三皇剑宗自洛宗主以下,多名道兄相助……」

    他将刚刚那番鬼话换了几个辞,又重新说了一遍,末了还细细地形容那三件战利品,供冥火阎罗参考。

    听了这套连鬼都不信的言语,冥火阎罗瘦脸**几下,终于强忍着没笑出来,而在场的其它人等,除了洛岐昌外,脸上则都有些不太自然。

    这时候,话语权是掌握在冥火阎罗这边的,他也体现出了一宗之主的魄力,只是略一沉吟,便转向洛岐昌,低低一笑道:「东皇难得有助人为乐的机会,我们也是感同身受。

    「这样吧,那本心得笔记,还有『玉液还真鼎』,这些都是有主之物,你们正道宗门,守望相助,回玄宗的东西,便劳烦你们送还吧!

    「剩下那对轮子,便当成我宗弟子这一趟的辛苦费,如此可好?」

    冥火阎罗这话可实在是阴毒得很,一句「守望相助」,便绝了三皇剑宗昧下这两样东西的可能,大概不出几日,听到风声的回玄宗,便会前来索要他们的「失物」了。

    可以说,在这件事上,三皇剑宗不会获得任何好处,反而白惹了一身骚!

    洛岐昌的决断力在此时显露无遗,他没有半分迟疑,点头说好。

    冥火阎罗旋即瞥了李珣一眼:「这百鬼人还机灵,那轮子扔给他便是,咳,百鬼,你还傻坐在那儿干什么?」

    李珣闻言,应了声是,扶着树干站了起来,他环目一扫,将周围所有人的神情都收入眼中,这才咧嘴一笑,已箍在洛玉姬脖子上许久的手臂,开始一分分地松开。

    在此刻,周围的呼吸声都静止了。

    李珣的手臂已松开一个堪称安全的距离,但仍平平架着,洛玉姬身上受制,根本无力站稳,只能软绵绵地靠在他身上。这时候,李珣停下了动作,目光转到距离最近的一位女修身上。

    那女修姿容端庄,身上剑势森然,气势不在胡不离之下,应当也是个有名的人物,她看着洛玉姬的眼神则颇为急切。

    当李珣的目光落在她身上时,她甚至还没发觉,直到李珣咳了一声,才回过神来。

    李珣向她勾了勾手指。

    「请过来帮忙,哎,就是您了!」随手指挥一位修为精深且又容貌秀丽的女修,感觉还是挺不错的,李珣的笑容越发显得温和无害:「请扶着玉姬小姐,这宝物分配,总还要让我腾出手来吧!」

    看着他轻轻巧巧将最能护着他性命的「护身符」送走,还能这么从容镇定,即使他是装的,也要人暗叫一声「佩服」。

    被支使的女修怔了怔,这才走上前去。

    李珣非常干脆地松手,再用肩膀一顶,洛玉姬便软软地跌了过去,正好被那女修一把抱着。

    本能地,四面响起了隐隐的剑啸之声。李珣只是咧了一下嘴角,看都不看一下,向着冥璃二人昏厥的地方走去。半途中,他感觉到洛岐昌的目光,向那边扭头一笑道:「洛宗主,宝贝在我师兄身上呢!」

    冥火阎罗极配合地咳了两声,饶是洛岐昌如何喜怒不形于色,面对这含意无穷的一句话,仍在脸上闪过了一道浅浅的红晕,其它人更不必说。

    李珣只当看不见,不紧不慢地走过去,从冥璃怀中掏出了那本心得笔记,还有「玉液还真鼎」,朝着洛岐昌走过去。

    待到五尺之外,李珣毕恭毕敬,以宗门礼节,手臂略过于肩上,眉眼低垂,呈上两件物事。这是晚辈向长辈礼敬之法,用在此处,不卑不亢,恰到好处。

    洛岐昌袍袖一卷,将两样东西收去,道一声「罢了」。

    李珣一笑,眼角处恰看到扶着洛玉姬的女修要为那大小姐通络经络,当下大喝一声:「慢着!」

    这一声叫得好生突然,全场登时为之一震,有几个心性差点的弟子,甚至差点儿挥出剑去,场面立时一乱,所有人的目光又都集中在李珣身上。

    「稍停一下,稍停一下!」李珣有些手忙脚乱地比划,要那女修停手,「玉姬小姐还是稍等一下再活动为好!她那脾气……」

    话说了一半便停下来,但那意思已经很清楚了。

    洛玉姬恶狠狠地瞪着他,眼睛都变得红了;扶着她的女修目光望向洛岐昌,见他点头,竟真的不再动手,只在洛玉姬耳边劝慰几句。

    李珣立时长吁出一口气来,彷佛那个软绵绵的刁蛮小姐,比周围这些高人修士,还要凶猛一百倍!

    此时的李珣,像极了一个青涩的毛头小子,哪还有刚刚笑对三皇剑宗近半高手,仍谈笑自若的模样?

    洛岐昌只觉得胸口一闷,再看被李珣搅得不知所措的几名弟子,心中感叹。

    他心机渊深若海,但并不小气,他看着李珣,低声赞道:「幽魂噬影宗有个好弟子,百鬼是吧,很好,我很看好你!」

    他淡淡说来,虽在叹息,却没有一点情绪外露,但言语顿挫之间,却自有一股不屑做作的高傲,显出这确实是他的真情实感。

    李珣笑吟吟地谢了,再转向冥火阎罗那边,毕恭毕敬地请教接下来的指示。

    冥火阎罗有气无力地道:「回来罢,宗门还有事情。你们不要在路上磨磨蹭蹭,十二日之内,必须赶回!」

    他言下之意,便是十二天之内,不见李珣等人回来,三皇剑宗便要担上一层干系。

    洛岐昌如何听不出来?他冷眼向冥火阎罗那边一扫,冥火阎罗便知火候到了,淡然一笑,身形隐去。

    李珣对着已失去影像的光屏再行一礼,这才抬起头看向洛岐昌,似乎要听他有什么安排。

    洛岐昌只是袖角一摆,不远处瘫在地上的冥璃二人便先后清醒过来。

    他再不多言,转身离去,三皇剑宗的人马也都跟了上去,而每个人离开之前,都会对李珣投以一瞥,其中几乎完全一致的情绪,让李珣明白,这个仇,是彻底地结下了。

    在三人全速的飞行下,赤城山脉很快就被他们抛在了后面。先前不知跑到什么地方去的「猫儿」,也现身出来,这见风使舵,闻风而逃的本事,显然已修炼到了极致。

    距事情结束已有一个多时辰,冥璃与幽五省仍然没有从心悸与惊叹中回过神来,对李珣的作为,也是赞不绝口。不过,从他们的惊佩中,李珣还是发现了丝丝的警惕与戒心。

    这是典型的邪宗风格!每一个人都是潜在的竞争者,争权、夺势是无处不在的功课,人们每时每刻都要注意身边发生的事情。

    看上面,寻找可以超越打压的对象;看下面,则是警戒将要赶上的威胁。

    李珣化身的百鬼,便由一个可以居高临下欣赏的对象,迅速地转变成一个威胁到他们的地位,甚至已有所超越的人物,他们又怎能不提高警惕?

    李珣将一切都收入眼中,心中更是亮堂得很。他没有资格说别人什么,因为,他自己做的,也好不到哪里去。

    随着赤城山脉的远去,一直在他们身后数十里跟随的几道剑光都调转方向,移出了他们的观察范围。

    这就是三皇剑宗的「护送」,反正只要李珣三人不在他们的地盘上出事,之后不管有什么变化,他们都有理由推卸。

    说是欲盖弥彰也好,是好心提醒也罢,三人都从这举动里察觉出一些信息来。

    冥璃抽了抽嘴角,骂了一声「贼心不死」,又把目光转到李珣脸上,问道:「百鬼师弟,你怎么看?」

    李珣看了他一眼,知道他说的是前方危险所在,便微皱起眉头道:「应该是朱勾宗吧……」

    他心中笃定,语气却非常模糊,说着,他又看向幽五省。这个一向低调的家伙只是略一点头,就不再说话。李珣暗中一笑,又把目光移回到冥璃身上。

    这是一种「尊重」,冥璃心中还是比较受用的,他嘿然一笑,脸上却是绿气大盛:「来的是朱勾宗,不过在后面使力,却一定是那个洛皇帝。他那黑吃黑的本事,可是精得很!」

    三人都是一笑,他们心里都再明白不过,有朱勾宗的百了刀、明皇戟在,对方的实力便远在他们之上。

    洛岐昌想靠朱勾宗来个黑吃黑,而他们又何尝不想靠三皇剑宗,来避过朱勾宗的锋芒呢?

    他们在这里计较,行动上也就飘忽了许多,他们在赤城山的地界,绕了足有三天,捉迷藏般昼伏夜出,继而突然发力,向着宗门的方向狂奔。

    这一连串动作做得很成功,在朱勾宗醒觉之前,李珣他们已经飞出了上千里去。

    然后便是一场追逐战,双方实力毕竟有些差别,不过就是一天二夜的飞行,朱勾宗的人马便又赶了上来。

    此时,李珣等人经过的地方,是一片没有任何宗门驻扎的缓冲区,也是三人最担心的危险地带─预期的攻击终于到来。

    

NO.535 孙仲谋怒不可遏

    没有任何的招呼,一道乌黑的光影从地面某处弹射上来,直插三人中心地带。

    冥璃搭眼一扫,便抽了一口凉气:「花萼烟魔梭!散开!」

    三人炸弹开花般弹向三个不同的方向,那乌黑光影原来是一个梭子状的东西,速度极快,三人刚刚散开不远,它便迫上前来,在三人之间的中心点上,猛地一凝,前后之力相加,碰然爆开,洒出一团浓浓的黑雾。

    这雾气似有灵性,并不随风飘动,而是极快地舒展开来,像一朵剎那怒放的妖花,化为三瓣,分别追向三人,速度似缓实疾,竟比御剑还要快上三分!

    朱勾宗是通玄界数一数二的炼器大宗,这一界许多威力惊人的法宝,尤其是邪门法宝,都是从朱勾宗流传出来。

    李珣在连霞山上时,也听说过朱勾宗一些比较知名的「产品」,这个「花萼烟魔梭」便在其列。

    这是一件只能使用一次的「消耗品」,但威力着实不能小觑。

    梭中的「缚魂烟萝」可化分数百缕,分别追击敌人;而隐在「缚魂烟萝」之中的「蓝星砂」,则毒性极大,一旦被「缚魂烟萝」缠上,「蓝星砂」便会顺势沾身,蚀肉断脉,极其阴毒。

    李珣在面对这种恶毒法宝之时,绝不敢有丝毫大意,此时他身上并没有什么得力的法宝,只能凭借外放真息抵挡。

    也多亏了他近日功力精进,幽明阴火越发精纯,在身后黑雾即将沾身之时,他一个旋身,幽明阴火透过全身的毛孔、窍穴,在丝丝气流啸音下,喷薄而出。

    他周围的光线蓦然一暗,在这剎那,以他身体为中心,三尺方圆之地,正常的空间已被尽数扭曲,张开了一个不知通往何处去的裂缝。将后方已渐渐膨胀的烟雾,长鲸吸水般投入其中去,再不见半点踪影。

    应付过这波攻击,李珣才想喘口气,心头迸发的警兆,便与「猫儿」尖利的啸音一发地响起。

    这情形,与这两天之间,被三皇剑宗偷袭时,几乎一模一样,但李珣应对的却是越发从容。

    「铮」地一声鸣响,幽一从安身的异空间里,弹出了一根手指,正击在后方飞射而至的刀刃上。

    李珣身子一震,被后方轰来的震波击出老远,却又在一个翻身之后,正过脸来,大笑道:「百了刀?」

    入目的却是一团模糊朦胧的灰影,不愧是最精擅暗杀之道的宗门之一,被李珣怀疑是「百了刀」的家伙,根本就不和他搭话,转眼间又从他的视线中消失了。

    李珣眉头一皱,与人影同时消失的,还有对方全身的气息,这些专干暗杀勾当的修士,对于潜形匿迹之道,都有所专精,还有那让人头痛的谨慎与阴沉,很难对付。

    彷佛为他的想法做证明似的,远处的天空中,传来冥璃与幽五省接连的两次闷哼。

    李珣心头一跳,迅速地转过头去,而下一刻,预料中的寒气扫过了他的脖颈。

    「早想到这一手呢!」他低低一笑,脖子像是突然抽去了骨头,软泥般折了下去。乍一看去,倒像这人的脑袋齐颈断裂一般!这不是《幽冥录》上的绝学,而是从血散人的血魔化心大法中学来的。

    这魔功的特色之一,就是真息与肉体的交融互化,以达到随意赋形,流变百态的地步。

    李珣现在还达不到贯通全身的程度,但具体到某一段肢体,还是可以做到。此时突然使出来,果然收到奇效。

    避过这阴狠的一击,李珣想也不想,回手一掌拍出,这是一招「鬼灵火」,修到深处,真能引动九幽鬼灵,生成噬魂销魄的阴火,万物不能稍触其锋。

    李珣的修为还不够,达不到那种摧枯拉朽的效果,但这一掌出去,周围的空气便整个地燥热起来,高温、扭曲的光线、还有炎流膨胀四溢的轻啸,合在一处,却能引动对方的焦躁之心。

    这个情绪一生出来,立时便散入六识七窍,引发种种幻象,引动阴火,烧灼其中,这又是「离魂阴劫」的灵活运用。

    「鬼灵火」属于幽明阴火的高阶应用,「离魂阴劫」则是驱魂炼魄通心大法的精妙法门。

    而他能在一掌之内,同时驾御两种截然不同的法诀,还使得如此举重若轻,便是冥火阎罗或是阎夫人在此,也要鼓掌赞叹。

    这堪称绝妙的一掌,便是百了刀也不能轻松视之。

    李珣身后传来「呛啷」一声鸣响,铿锵的金铁之声打碎了慑魂之音,而凌厉的刀气,则将周围的燥势一扫而空。

    这是一次虚空交击,李珣先觉得胸口一闷,接着便是背上发凉,已被刀气的余波扫中,他知道接下来的攻击不可力敌,便头也不回,脚下飞剑加力,转眼间便逃了开去。

    直到这时,他才有空向冥璃那边看了一眼,一看之下,李珣的眼睛便直了!

    在他眼前的景象是─冥璃与幽五省相距约半里,约同一高度,就像两块石头般,直直地摔落下去,差不多同时栽入树丛之中,不知死活。

    「娘的,这就完了?」李珣后背霎时渗出了一层冷汗,这根本是没可能的!

    冥璃和幽五省都不是弱手,他们是冠着宗门大姓的嫡系子弟,是幽魂噬影宗未来数百年的顶梁柱!即使在赤城山那边,被人一击倒地,那也是在出奇不意兼又敌手太强的缘故。

    现在呢?他们心有准备,严阵以待,却仍是被人儿戏般一击而倒!这……

    他脑中的念头还没转完,心中忽又生出感应,这一剎那间,他的头皮发炸,整个后背的汗毛都竖了起来,想也不想,异空间中的幽二抢出一只手来,向他背上一架!

    没有任何声音响起,只有一只颇为纤长的手掌轻轻地贴在他的后背上,劲力将吐未吐之际,忽又响起一声轻咦,这只手又收了回去。高空中朔风卷过,李珣背后被那手掌贴上的衣物,倏然化灰飞去。

    「有趣!」一声轻轻淡淡,分不出男女的中性嗓音从他耳边飘过。

    如果仅此而已,也就罢了,真正令李珣难过的是,他明明知道说话的人就在他身子周围,却根本察觉不出一丝半点!那种虚不着力的感觉,诡异得令人心寒。

    这本是没可能的!如果不是幽二在千钧一发之际,行险攻其必救;如果不是这人一击不中,不再出手,李珣现在怕是要和冥璃他们一般无二了。

    这是什么速度?

    「不对!」李珣心中猛醒。

    对朱勾宗此次来人,他是专门从冥璃口中了解过的。

    两个棘手人物里,百了刀潜形匿迹的本事了得,擅长的是突入死角,致命一击;明皇戟则是功法特殊,一柄七耀缤纷戟使出来时,如大日当空,光芒炽烈,使人不可直视,偏又在「正大光明」后的阴影里,使出种种阴毒手段。

    而这人,显然不是同样路数,这种极速挪移,飞行绝迹的本事,不像是朱勾宗,反倒有些像在暗杀界与之齐名的……想到这里,李珣脑子里忽地蹦出个人来。

    刚刚还一团乱的天空中,忽然静了下来,方才还要取他性命的百了刀不知跑到哪去。

    在李珣的视界,没有任何人影。

    然而,纯凭直觉,李珣知道,仍有一个可以轻易取他小命的人,停留在他视线死角的某个地方。

    他怔了半晌,高度的紧张使他的颈部很快就发酸了,他也不敢动,在心中酝酿了好一会,又见对方没有先开口的意图,这才试探性地问了一句:「水仙子?」

    「哦?你看得到我?」

    仍是那有些中性的嗓音,不过,可能是因为心有定见,李珣便从中听出一些专属于女性的柔润来,而听到对方肯定的回答后,他忽然有就此晕厥的冲动。

    「水蝶兰!真是她?那个近百年来的超级大叛徒,反出落羽宗,投靠死对头的『逆水勾』水蝶兰?」

    李珣心中叫了一声苦,他接这趟差使的时候,可没想过,朱勾宗九大杀手,竟来了三分之一!

    此时,这三人就算比不上三皇剑宗那般强势,可现在自己手中可没有能当挡箭牌使的笨女人啊!

    他抽抽嘴角,终于忍不住苦笑起来:「真是水仙子在此!百鬼无能,只是乱猜的,但能见识到仙子的逆影遁法,幸何如之!」

    后面的女子轻轻而笑:「百鬼?这名字难听,说话倒文诌诌的……你很有趣呢!」

    听起来,她语气中没有半点儿居高临下的味道,品评的这么一句,就如同邻家姐妹一样和善可亲。这是李珣以往在任何强者身上,都没有见识过的,可李珣却绝不敢认为她如此地好说话。

    朱勾宗九大杀手,没有一个是省油的灯,尤其是这水蝶兰,可说是四九天劫前后,风头最健的女修。

    她身兼两宗之长,功力直追各派宗主,又狡诈如狐,心狠手辣,和要顾忌女儿性命的洛岐昌相比,可是让人头痛得太多了。

    但在这种情形下,李珣的心情反又放松下来,他耸耸肩道:「多谢仙子夸奖!不过,按照小子的看法,贵宗可是更有趣呢!」

    「哦?怎么说?」

    「不过是个小小的故府,贵宗何必派出这种阵容出来?」他伸手入怀,拿出那一对铜轮,在手中抛了两下,「杀鸡用上宰牛刀,不外如是!」

    「可是,用宰牛刀还杀不死鸡,不是更糟糕吗?」

    这句话尾音犹在,李珣手上一轻,铜轮已经不翼而飞。下一刻,只听见水蝶兰「啧」了一声:「天识轮!这种法器很少见呢!」

    「是吗?」李珣极自然地回过头来问。而在下一刻,他的额头上被点上一根手指,上面没有丝毫真息,只是被女性尖尖的指甲蹭着,有着痒痒的感觉。

    他终究还是没有看到水蝶兰的脸,他只是看到了宽宽的浅蓝纱袖褪下时,光洁如玉的手臂;女修的面容,就被遮挡在这纱袖后面,若隐若现。

    李珣非常精乖地举起双手,做无辜状。耳边则传来了对方轻轻的笑语:「果然是个有趣的家伙!也怪不得洛老儿会在你身上丢脸……我很看好你呢!」

    同样一句话,洛岐昌说来,严肃凝重,不打折扣;而由这水蝶兰道来,却像是一个朋友开玩笑一般,当不得真。

    只这么一句话,李珣便明白,那日他与三皇剑宗交涉之时,这水蝶兰便隐在附近。不说其它,单论这一个在「东皇」面前潜形匿迹的本事,便很让人佩服了。

    「刷」的一声响,李珣额头上的手指离开,同样是这一只手,又魔术般地展开了两片铜轮,挡在李珣眼前:「这天识轮,还给你吧!」

    「啊?」

    「没听懂吗?还是不要?」

    「要,当然要!」李珣不知对方在打什么主意,但这时候,装傻的效果或许还更好些。

    他急不可耐地伸手,将铜轮拿到手中,眼神顺势往前一探,却哪还有人影在?

    正奇怪的时候,下方的山林中,几道剑光冲天飞起,转眼间就去了七八里路,李珣看得清楚,其中正有那百了刀和明皇戟。

    走了?在搞什么鬼?李珣正想四处张望一下,身后忽又传来话音,把他吓了一跳。

    「这天识轮我们拿来无用,送你无妨。不过,若是空手而回,宰牛刀落空,回山又怕被人笑话,你说怎么办?」

    水蝶兰仍留在此处,说这些没营养的废话,这种奇特的态度,使李珣头大如斗。

    幸好,他还没有被这一来二去的冲昏了头。

    怎么办?随妳的想法办呗!对此刻的主导权归属问题,李珣是最清楚不过,他干笑两声,聪明地没有说话。

    水蝶兰果然颇为欣赏他的知趣,继而笑道:「很好,你确实想得明白,那我就把牠带走了,这么交换,没问题吧!」

    「牠?交换?」李珣脑子里面一时还没想明白,耳中却忽地听到一声尖锐的嘶叫,他身上一震,猛地转过身去,正好看到一道红光爆闪,向天边飞掠,而红光之后,一片虚空处,忽地模糊起来,显出一个人影来。

    这人影轻巧地伸手一拈,红光的去势戛然而止,然后便是越发凄惨的嘶叫。

    李珣失声惊道:「猫儿!」

    「猫儿」也不知是否听到他的叫声,或许是本能地感觉到牠将要面对的可怕的事情,叫声越发凄厉。

    李珣呆呆看着,一时间连惊怒都忘了。只见那人影挥着「猫儿」,向这边招呼了一下,又如一个虚幻的泡沫般,转眼间,就淡去了。

    「我X死你,水蝶兰!」在那么一瞬间,逆冲的热血充溢了李珣的大脑,他声嘶力竭地大吼,然后朝着水蝶兰最后出现的方向,奋力将铜轮扔了出去。铜轮「呜呜」地飞出了数里,才力竭坠下。

    在铜轮下落的过程中,李珣将他这辈子学过的所有不堪入耳的脏话,一古脑儿地倾倒出来,直骂得嗓子沙哑,浑身乏力,才停了下来。

    他弯下腰,手抚着膝盖,大口大口地喘气。

    这种感觉太讨厌了,不只是因为「猫儿」这位新交的「朋友」被掠去,更重要的是,这种被人玩弄于股掌之上的感觉,真他妈恶心─他本以为,这辈子已经不会有这种机会了!

    闭上眼睛,强自抑住心中的烦闷,最后,他抽了抽嘴角:「很好!水蝶兰,祝好运……好运到,不要落在我手里!」

    幽魂噬影宗总坛,鬼门湖。

    这里是一处原始森林的深处,重重大山围拢的平原地带。在森林的最深处,树木掩映中,重重的瘴气、毒虫、异兽的包围下,鬼门湖静静地躺在那里,不知多少万年。

    若是说,在腾化谷中,见着太阳很不容易,那么在这里,在鬼门湖左近,想见太阳无疑就是一种奢望。

    参天的巨木、缠绕的藤蔓、终日浮游不散的瘴气、还有因为宗门秘法而生就的层层迷雾,将这里与外界完全隔离,透不进一点光来。就是照明,也是用长年不熄的火炬代替。

    李珣对这里的认识,除了在明心剑宗所学到的一些基本常识外,便是从鬼先生在《幽冥录》的留言上,所描述的「化阴池」,按照鬼先生所说,百年之内,李珣必须到其中去泡上一泡,否则便会被阴火反噬而死。

    但由于百年之期实在太长,李珣大多数时候都忘了个干净,还是到了实地,才又一次想起来。但这念头还是一闪而逝,转眼间被他抛到了脑后。

    当李珣踏上鬼门湖岸,第一眼见到的,就是悬浮在半空中,在天然形成的林木穹顶处燃烧的「火球」。

    冥璃解释说,这火是抽取九幽地气为燃料生成的不灭阴火,只要九幽地气没有枯竭,这火便不会熄灭。

    在灰白色的火光下,冥璃的面孔青绿交错,更显狰狞。不过,可以看出来,在这宗门之地,他比在外面时,要谨慎了许多,本就少言寡语的幽五省,也更沉默了。

    在半空洒下的光芒中,李珣的视线穿过湖面,向冥璃所指的湖中心看出,入目最多的,还是灰暗混浊的雾气,在雾气之下,还有一些建筑的轮廓,感觉都相当雄伟,却怎么也看不清全貌。

    「别说是百鬼师弟你,像我们在这儿住了两百多年,也都没见过全景呢!」

    冥璃招呼李珣踏湖而行,一边走一边说道:「当初,我是花了一年多的工夫,才记下一些常走的路径。照我想,等你能把这里的路径都走一遍,那时候,你不是宗主,便是长老了!」

    这个笑话不太好笑,但李珣还是凑趣地笑了两声,却惊起了旁边栖游的一群水鸟;这些鸟儿,外形看起来像是野鸭子,只是整个瞳孔都是血红色。牠们拍拍翅膀,大片大片地飞了起来。

    「这是寒水鸦,平时还算和顺,一些练控魂、傀儡还有勾魂之术的师兄弟们,还拿牠们来练手,不过,若是有不长眼的人闯进来,那场面……」

    「冥璃师兄,一向可好?」

    一个修士从雾气中走出来,打断了冥璃的话。

    冥璃循声一看,倒是小吃一惊:「鬼机师弟?可是宗主有事?」

    那修士看起来只有十三四岁模样,比李珣还小,一脸的稚嫩,只是那眼睛也太灵活了些,稍一转眼,就把李珣上下打量了个够,这才道:「正是,宗主及十二长老都在,就等你们前去述职了!」

    冥璃从齿缝里抽了点凉风进去,他看向李珣,苦笑道:「百鬼师弟,这次哥哥两人的小命,可就攥在你手里了!」

    李珣非常明白他的意思,这一趟行动中,两次堪称为耻辱的晕厥,已让冥璃和幽五省失去了说话的资格,他们也只能把希望寄托在他的身上。

    只是,李珣更清楚,便是他极力为两人开脱,换回来的,可不一定是感激啊!

    他脸上则是一片诚挚的笑容:「二位师兄放心,小弟晓得!」

    宗门大佬召见三人的地方在虚昧厅,这厅的名字很怪,但这厅本身更怪。

    它是开凿在湖心岛下数十丈的地下,厅的四壁均是坚硬如铁的岩石,大厅长宽皆有十余丈,高七八丈,比人间帝王的宫殿还要雄伟几分。

    厅内没有桌椅,有的只是在四五丈高的石壁上开凿出的前三、左右各五,共计十三个石台。

    在李珣迈入厅中时,他看到的就是十三个石台上燃烧涌动的火光,火光是宗门里最常见的灰白色,从冥璃口中得知,大佬本人的影像是不会出现在这里的,而是以火光代替,火光的燃烧和熄灭,就证明了他们的到来和离开。

    「故弄玄虚!」李珣腹诽了一下,但他仍要和冥璃、幽五省一起,向着前方正中央那团火光,恭恭敬敬地行弟子礼。

    这种姿态,倒像是某种邪教仪式,古怪的很。

    那团火光无风摇曳了一下,从其中传出来冥火阎罗病恹恹的嗓音,这使得他的声音更嘶哑了:「你们这次做得不错,能从洛岐昌、水蝶兰他们手中夺食,怎么说也是给宗门长了脸面!」

    李珣三人一起应声,谢过他的赞赏。心中也不无意外,难道十三巨头将他们叫过来,只是为了说这些废话?

    冥火阎罗顿了一下,再开口时,忽地集中了目标,他唤道:「百鬼!」

    李珣眉头一跳,应声道:「弟子在!」

    「你做得很好!」冥火阎罗喑哑的嗓音中,透出那么一些赞赏的味道,这与刚才那例行公事的语气,可是截然不同,「你加入我宗时间不长,但若从你送还《幽司真解》开始算,也算有百多年了吧。」

    他忽地将话题扯到李珣最忌讳的方面,无意中却把李珣吓了一跳,待听到他语气和缓,并无异样,才放下心来。可李珣又哪知道什么《幽司真解》,只能含糊地应了。

    幸好,在场的人都没往那方面想,李珣得以蒙混过关,冥火阎罗却像是陷入到某种思绪中去,语气也变得悠远起来。

    「百年前,你那作为也不过是『知进退』而已,当初与你联系,又考察你根骨的冥湖长老,也并不看好你,认为你没有太大出息!

    「唉……百年光阴,一晃而过,冥湖长老也故去了,只怕他是作梦也想不到,你能变成如今这个样子!」

    冥火阎罗在上面缅怀过去,却不知下面的李珣,险些便被他的话惊得心脏爆裂。

    所幸,李珣历练渐深,这修养功夫也是越发深厚,一惊之后,他脸上神色不变,甚至连身上毛孔开闭、心跳速率,也没有太大变动。

    此时冥火阎罗已说回主题上,他道:「这次龙环山一行,你能随机应变,在诸方强者面前,不堕我宗门名声,这很好!便是宗门嫡系里,也没几个比得上你!」

    被这连番的赞美之辞压下来,李珣已不知该如何招架,身边冥璃与幽五省的目光都变得有些奇怪,看得李珣心头发寒。

    忙开口道:「宗主谬赞了,弟子在外飘泊多年,只这口舌练得还算伶俐,这次不过是有机会使出来罢了……其实,若不是两位师兄舍身为我挡住正锋,使我有应变的机会,早在赤城山上,这宝贝怕就要易主了!」

    仓促之下,这谦让之辞说得便有些僵硬,但毕竟还有作用,前方冥火阎罗也是一笑:「他们的功劳自然少不了……你们两个,便去『幽谷鬼藏』处,各挑选一本甲类高等的应用法门,修习去吧!」

    冥璃和幽五省同声谢恩,也知道这是让他们退下的说辞,便精乖地向三方行礼,倒退着走了出去。

    这大厅宽广,还没等二人走到一半,冥火阎罗便道:「百鬼,你此次立功最大,能与洛、水这两个头面人物对峙且不失气节,只这一条,将你冠以宗门大姓,便不为过!你且上前来!」

    李珣心中尚有些余悸,脑子也不是太清楚,闻言梦游般走上前去,在别人眼中看来,他却是欢喜得傻了。

    也是,常人上百年未必能获得的殊荣,上千弟子眼红耳热的位子,他入宗不过数月,便轻易拿来,如此机缘,换了谁都不会等闲视之。

    尚未退出厅外的冥璃与幽五省对视一眼,心中也不知是什么滋味。

    他们总算明白,为什么十三位大佬尽数在此。也只有给弟子冠以宗门大姓的仪式,才会要求这些长老到齐。数息之后,他们便会多上一个平起平坐的同伴了。

    仪式非常简单,在李珣走到距石台三丈远时,他脚下的地面亮了起来,上面纵横交错的符纹彷佛活了过来,在光芒的映衬下,蜿蜒流动。

    在这光影中,他的面前翻起了一面由光芒凝成的案板,上面摆放着一个精致的手环。

    「因你名号中,有一个鬼字,就不需要另行改姓了,这『七鬼铃』便是你身分的证明!」

    在冥火阎罗嘶哑的嗓音中,李珣缓缓拿起手环。

    在他手指沾到手环的一剎那,所有的光芒都迅速地消去,当最后一丝光线消褪,十三个平台上的火光忽地同时暴涨,伴之而生的,是十三道迸发而出,又瞬间合为一处的尖啸。

    啸音转眼间便拔高到常人所无法忍受的地步,然后锵然断绝。

    地面又恢复了平常的模样。李珣深吸了一口气,将手环套在左腕上,冰冷的寒气透过皮肤,散入他的四肢百骸,又很快地变成了融融暖意。

    李珣轻抚着手环,从此刻起,他便是幽魂噬影宗第二十二名大姓弟子。也从这一刻起,他猛然觉得,这个「百鬼」的身分,正前所未有地真实和丰富起来。

    仪式结束了,李珣单膝跪地,谢过宗主、长老以特殊咒法,为七鬼铃所做的加持。

    从此刻起,七鬼铃便与他血脉相通,随着他修为的精深,七鬼铃将会在适应他所学功法的基础上,不断进阶,成为一件颇有威力,而又为他量身订做的法宝。

    冥火阎罗轻咳了几声,再次开口道:「至于那天识轮……」

    李珣闻言,忙从怀中取出铜轮,正想双手奉上,却听到冥火阎罗这样说道:「听说,你豢养的一头血吻,被那水蝶兰拿去,由此才将这轮子换回来?」

    李珣现在想起不知死活的「猫儿」都有些咬牙切齿,这小妖虽然一直不曾真正地降服于他,还常常垂涎他身上的宝贝,可是几个月的相处下来,说没有感情那就是胡扯。他心情不免有些低落,只应了一声「是」。

    「血吻是天生妖物,其珍奇怕是还在这天识轮之上……可惜了!这么说来,宗门倒是欠了你!」

    李珣心中一跳,忙称不敢。

    冥火阎罗却不睬他,径自说道:「听阎夫人讲,你主修幽明气,辅修驱尸傀儡术,这样正好,我便用这对轮子赔你的血吻,用天识轮辅以傀儡之术,至少省你三十年苦修,勉强抵过血吻的价钱!如何?」

    李珣还能说什么?他早被这接踵而来的好处砸懵了,此时张口结舌,已是说不出话来。

    

NO.536 公瑾子敬牢中对

    李珣躺在床上,手中拿着两个天识轮,翻来覆去地看,脑子里是乱糟糟的,没有半点头绪。

    今天在虚昧厅,冥火阎罗临时充当了一回财神爷,出手大方也就罢了,偏偏大方得没有理由!

    对李珣毫不吝啬的溢美之辞也就罢了,可宗门大姓是那么好给的吗?上千弟子中,也就是那么二十几个!

    这些人是经过怎样的拼搏,才爬到这个位置?就算他能从洛岐昌身上占得便宜,从水蝶兰手下全身而退,又能说明什么?

    还有这天识轮,虽然还不知是怎么个用法,但一行人打生打死的拿回来,冥火阎罗甚至还没沾手,便又把它送了回来。

    想一想,三十年苦修啊,即使通玄界的修炼往往是以百年、千年为单位,但这也是相当可观了!

    要知道,李珣本人修炼的时间,才不过十年呢!

    冥火阎罗在想些什么?这个问题搅得他头都痛了,而这个时候,敲门声响起。

    出乎李珣的意料,门外站的竟然是阎夫人。

    她一身娴雅素淡的裙装,外罩同色披肩,站在门口,微微而笑,昏暗的厅室也因为她的到来,而蒙上了一层淡淡的光辉。

    李珣怔忡一下,才懂得行礼,又迎她进屋,点上灯火,等一通忙乱后,他回过头来,便看到阎夫人正拿着一个轮子,细细打量。

    「好宝贝呢!」阎夫人说的话与冥火阎罗大同小异,这相隔足有半个多时辰的话语之间,似乎有某种奇特的引力,让人忍不住去探究其中的联系。

    李珣挠挠头,露出他最没有威胁的一面,苦笑道:「宝贝虽好,不过弟子还不知道怎么用呢!宗主说这是用来辅助傀儡术……呃,难道是让傀儡用这玩意去打架?」

    阎夫人被他给逗笑了,她将轮子放在桌上,极富女性韵味地掠了一下鬓边的散发,方指点道:「这对天识轮,最具价值之处,便在这中心的『智识珠』上。

    「智识珠用处,便是为痴傻呆笨之徒开启闭塞的神智……你说,要傀儡拿它去做什么?」

    李珣的眼睛当即睁得大无可大,他的目光转向桌上不起眼的铜轮,脑子里面霎时变成了一片空白。

    恍惚中,阎夫人的话音陆续进入耳中:「你的驱魂炼魄通心大法,已有了几分火候,可以制作傀儡了。只是初炼时,傀儡神智全无,纯凭本能行事,十分讨厌,有了这轮子,便能省不少工夫。

    「当然,无论怎样,傀儡都不会同你一样聪明,说是省你三十年苦功,三十年下来,智力水平大约有五岁孩童那样吧……」

    「五岁孩童?」李珣偷偷吸一口气,缓缓心气,又奇道:「这似乎也没什么了不起……管用吗?」

    看到李珣贪心不足的模样,阎夫人好笑之余,又白了他一眼,这略显亲昵的动作,当真难能可贵。

    李珣被她无意间透露出的风情慑得一呆,只听她道:「世上都是无中生有难,有再生有易。你觉得,是教一个痴呆懂事容易,还是教一个五岁孩子懂事容易?」

    李珣当即恍然。

    他旋即又想到一个关窍,便在心中罗织一下说辞,小心翼翼地问道:「夫人,弟子听说这傀儡需要以活人为根本,这若是将人炼成傀儡,再使他灵智复苏,这记忆是不是跟着回来?」

    「你想得容易!」阎夫人略一摇头道:「这傀儡的『原材』是要不住地填补、修改的,随着修为的精进,『原材』的质地也要跟上。

    「想改变最初的质地,不外乎蛊噬、修补两种,而这哪一种不是要将几十上百个『原材』揉到一处?这么多『原材』搭配揉合,互相作用、变异,前世的记忆哪还能保留下来?」

    李珣抽抽嘴角,总算没有急切到将「如果『原材』不变化」这类蠢话说出口去。

    可是,倒是老天爷开眼,阎夫人也来了谈兴,随口又添了一句:「当然,宗门历史上确实有几位前辈,高屋建瓴,将『真人』甚至『真一』级数的高手直接炼化,一步登天,那又另当别论了!不过,要你做来,恐怕要等上千多年!」

    她看向李珣,眼中自然是「小子你就不要异想天开」的意思。

    李珣此时,却是内心兴奋得恨不能高歌一曲,但面上还要做出「高山仰止」的模样,去缅怀宗门「先烈」。

    关于天识轮的话题就到这里,而李珣已觉得,这收获比在虚昧厅时,还要强上一些。

    而他到这个时候,才想起要问阎夫人的来意,这位外表娴静,实则心机渊深的美妇,总不是趁夜到弟子房中来指点法诀的吧!

    作为弟子,既然师长不主动提起,他也只能主动揽过来。

    李珣想了想,小心翼翼地引出了这个话题:「夫人,今天这事,弟子总觉得来得太容易了些,心里面有些不踏实,还请夫人开示一二。」

    「宗主授你大姓,自然有他的理由,你好好接着,何必杞人忧天!」阎夫人说了一句,又看到李珣满脸的不信,忍不住笑道:「你这人吶,疑心太重!嗯,不过呢,小心些也好!你这大姓,我们这些长老都是同意了的,不过,底下的弟子们怎么想,你要注意些!」

    后面这句,才是重点吧!

    李珣咧咧嘴,脑子里转得飞快,分析阎夫人话中的深意。

    阎夫人也不想让他瞎猜,便又叹了一声道:「这两年,宗门死气沉沉的,弟子们都各安其位,上进心也少了,许是宗主看不过,这才对你破格提拔……唉,宗主的日子,毕竟是不多了!」

    李珣身上打了个寒颤,他好像捕捉到了什么。看着阎夫人的所作所为,若说她没有上位的野心,当真是连鬼都不信。不过,她似乎也没想着和冥火阎罗对着干,莫非……

    他眨眨眼,试探性地问了一句:「弟子会小心的,不过,总不能都提防着吧,夫人觉得,弟子应该要防哪些人呢?」

    阎夫人赞许地一笑,显然对李珣的反应十分满意,她缓缓道:「碧水君与你有杀徒之仇就不提了,就算他自重身分不和你为难,他座下弟子也很难与你相处,这是一批;还有就是幽狱长老,他一直与我有些嫌隙,你也要多加注意!」

    顿了顿,她又道:「虽然有些冲突不可避免,不过,就我本心来说,你入门不久,还是不要在这种事上耗费心力,有些事情,暂时退一步也好,等以后有了资本,才方便行事!」

    她前半截说的话很像一位文雅知礼的深闺妇人,但后面一句的含意则可以好好地品味。

    李珣心中更是敞亮。

    这碧水君和幽狱,想必就是与阎夫人争夺未来宗主之位的强劲对手,冥火阎罗心中想必也是清楚得很。

    李珣不知道为什么这些人并不想造冥火阎罗的反,而是自己斗得不亦乐乎。不过,看起来,冥火阎罗寿元将尽,已经是既定事实了。

    按照李珣的政治眼光估量,这个心机、手段、修为都极为厉害的痨病鬼宗主,恐怕是要在他大归之前,找到一个合格的继承者,并且利用下面长老彼此竞争的局面,稳固当前的权位。

    这也就说得通,李珣这刚入宗的后辈子弟,为何会得到他的青睐。

    这不正是一个向阎夫人「倾斜」的表示么?碧水君和幽狱,又怎能不有所动作?

    「弄了半天,原来只当了一个供人解渴的桃子,愿者上钩,愿者上钩啊!」

    送走了阎夫人,李珣嘿然一笑,倒在床上,将这里面的局势探了个明白。

    很明显,他现在是阎夫人这条船上的,阎夫人的利益,也就等于是他的利益。那么,阎夫人要他做些什么,只要不是拿他去送死,他做上一做,也就是了!

    韬光养晦算什么?老子活了十八年,就做了十八年!

    李珣很快就从本不属于他的烦恼中脱身出来。

    他再度拿起天识轮,翻来覆去地欣赏。

    渐渐的,他的神识与这轮子联系起来,在似睡非睡,似醒非醒的状态下,遁入那杳杳难测的虚空中。

    在一个无法准确定性的空间内,亮起了四道电光,两道赤红,两道雪白。

    通玄界的时间就像是飞流直下的瀑布,高速奔流,拉都拉不住。相比之下,事件的变化迟钝得像是头老黄牛。

    北极夜摩之天,玉散人、天妖凤凰的异动,仍仅仅是异动;针对阴散人与血散人的正派宗门联盟,其浩大的声势持续了近七百个日夜,做了令人咋舌的无用功后,这才懂得商议解散的问题。

    幽魂噬影宗清晰到透明的内部倾轧,以及由此造成的种种仇怨,还是那么一点一点地积累,没有任何临界爆发的倾向。

    这个时候,李珣已经不知不觉地在幽魂噬影宗停留了两年。而两年的时间过去,他甚至找不到任何可称之为深刻的印象,若用一个辞来形容两年的生活,那就是「平淡」了。

    这两年中,他大部分时间都在腾化谷度过,偶而去鬼门湖一趟,也都是匆匆来去,把姿态放得低无可低。

    有些时候,宗门内的弟子,甚至会忘掉还有这么一个人,在诸多大姓弟子的行列中,李珣也渐渐边缘化。

    所以,当这次李珣抵达鬼门湖,向主管弟子内务的阴馑长老,递交外出游历的申请时,这位已有将近五千年寿元,脑子不怎么灵光的老太太,一时间竟没有把他认出来。

    「百鬼?我在哪儿听过这名字来着?」

    周围的弟子都笑,李珣则是很无奈地耸耸肩,抬出了阎夫人的名号,这一下子,阴馑树皮一般的老脸上,条条皱纹都显出了恍然大悟的味道:「原来是百鬼啊!雀儿收的那个男弟子!噢,记得,记得!宗门大姓嘛!」

    李珣只有苦笑,除了这位宗内硕果仅存的老太太,有谁敢叫阎夫人的小名?他这弟子听了,也只能装听不到,忙趁着老太太清醒的时候,又把申请推了过去。

    阴馑混浊的老眼在上面一扫,奇道:「你这孩子入宗才两年,便想出去游历,是不是太早了些?哦,理由是去寻找傀儡原材,这倒使得!」

    老太太点点头,口中絮絮叨叨说个没完:「唉,只是这傀儡造起来最是讨厌,成不成且不说,又总是给宗门惹上麻烦!可是要记着了,那些大宗门的弟子,除非是真能做得天衣无缝,否则便绝不能轻易下手,嗯,弄个孤魂野鬼也就罢了,以后再精进便是了……」

    李珣嗯嗯连声地应了,又想起传闻中这老太太的可怕手段,行了个礼便走。

    即使是这样,老太太没完没了的话音还是传了过来:「这外出游历的弟子,就像是撒出去的鹰,十年八年都没个准信。这宗门的规矩都不明白!七鬼环戴着了吧?好,万一有急事,宗门也能和你联系……」

    李珣背身翻了个白眼,御起飞剑,冲破这满天迷雾及枝桠密叶,直直飞上天际。

    鬼门湖周围层层禁制被这一下惊扰,波动了些许,但李珣游鱼般几个转折,便从气机连接的弱侧一冲而出,过得好不随意。

    他当然不知道,在他腾空而去的剎那,阴馑,这位唠叨的老太太,眼眸中蓦地闪亮起霜刃般凌厉的光芒,追着他飞行的轨迹,从头看到尾,末了,又恢复到平日的混浊。

    她随手叫过一个弟子,向湖上穹顶处努努嘴,道:「去,把负责维护那片禁制的冥东给我叫来。败家子!祖宗的禁制,是怎么看护的?让人说来就来,说走就走……」

    这是一处荒山野岭,距鬼门湖约七千余里,仍属于幽魂噬影宗的势力范围,不过,平日里也没有什么人到此。

    天色已晚,不见星月,山上便显得颇为诡异,不时有几声野兽长嚎点缀其中。

    黑暗里,一个人影从树丛中一跃而出,晶亮的眼神在四周一扫,又做了个手势,浓墨般的夜色中,又跳出个人来。

    两人站在一处,便开始低声说话。

    其中一个看上去非常强壮的大汉皱皱眉头道:「宝碇儿,你小子别来故弄玄虚啊!节外生枝就够他娘的糟了,再耽搁耽搁,首座回去活剥了我的皮,老子也把你给零剐细剁了!」

    回话的是个精瘦的汉子,个头也不低,他笑了笑,露出满口白牙:「公孙老哥何必着急呢?你信不过我宝碇儿,也该信我这『宝气灵鼻』吧!除了四空千宝阁那群奸商,还有谁能比我更懂得找宝贝?」

    他引着那个「公孙老哥」走了两步,指着黑糊糊的地面道:「怎么样,老哥,看到了么?」

    公孙老哥低下头去,仔细观察,眼中蓦然一亮。

    宝碇儿把他的神色都收进眼里,心中更是笃定,他道:「公孙老哥,你这回总该信了,你瞧这禁制,布局细密谨严,禁纹若有若无,其中气机联系起伏明灭,转承开合,都是一等一的大手笔!被这种禁制保护的宝贝,岂不比那几个穷鬼身上的,要好出太多?」

    「这倒是!没想到你小子眼力见长!」公孙老哥几乎要把脸都贴到了地面上,围着这数丈方圆转圈,脸上也颇为兴奋,但越看下去,他的脸色越凝重,「这没道理啊,怎么会看不出路数?」

    「看不出路数?」

    「嗯,这禁制排得奇怪,从整体看,有点幽魂噬影宗『乱纹禁』的影子,不过里面的组合又绝对不一样!你看,这里禁纹的排列,是不是有点云气蒸腾的模样?

    「这分明又是明心剑宗的『云纹』,可是这气机走向又乱了,阴阳错杂不分,偏偏又能如此稳定,除了阴阳宗的『颠倒阴阳禁法』,我是想不出其它的来路了……」

    宝碇儿听得目瞪口呆,心中更是急了:「这,岂不是厉害到没边了?这里面的宝贝还能拿吗?」

    「能,怎么不能?」公孙老哥嘿嘿一笑,「算你小子走运,知道这闻宝气的法门。本来这禁制功用,只是要隐藏宝贝所在,攻击力不强,谁知道你小子靠鼻子不靠眼,不吃他这一套!

    「哈,只要起了个头,就再也瞒不过人了,就算老子我没法按部就班地破解,咱们把这一片轰烂了,总能行吧!」

    宝碇儿大喜,正想说些什么,身上忽地一僵,脸上的表情也就此定住。

    前面的公孙老哥犹自不觉,磨拳擦掌道:「快点,这禁纹看起来新得很,又只是迷踪阵,说不定布禁的人马上就来,没时间耽搁了!」

    「既然是有主之物,就不要再拿了吧!」

    「娘的,小子你别贫嘴,老子我……」

    话说了半截,公孙老哥的身子也僵住了,但他比宝碇儿要强得多,一僵之后,连头也不回,猛地发力前窜,身子还悬在半空,便是嗡地一声,全身炸开了一团青紫色的剑光,四面的树木登时粉碎,剑光绕体飞掠,倒是声势不凡。

    眼看剑光上引,就要冲天飞去,公孙老哥却愕然发觉,漆黑的夜色中,不知何时竟亮起了两盏红色的小灯笼!

    但他蓦然间明白,那不是灯笼,而是人的眼睛时,已然大叫一声,被一只手掌轻松突破剑光,按在了他的胸口。

    他比去时更快的撞回地上,疼得闷哼一声,险些背过气去。他挣扎着想爬起来,一偏头,却正好对上一双大睁的眼睛。

    「宝碇儿!」

    公孙老哥背上一股寒气直冲头顶,这宝碇儿不正是死不瞑目吗?又想及那黑暗中闪亮的赤红目光,他又是一个寒颤,刚提起的那一点劲,立时泄了个干净。

    便在同时,他身侧沙沙的脚步声响起,他转过头去,恰好看到一人从他不远处走过,直直走进所布禁制的中心,不一会,便又拿了一个长形包裹走出来。

    这人的步速不急不缓,颇为悠闲,可每一步,都像是踏在他的心窝上!

    终于,那人开口了,声音非常年轻:「不告而取,可不是有身分的人会干的事情!」

    公孙老哥闻声抬头,入目的是一个看上去不过二十来岁的年轻人,衣着颇为考究,以他半专业的眼光来看,此人外面这身长衫,应该是由「雾松铁」拉伸出来的细丝织就,这样才能既有轻巧透气,柔软合体,又能具有超强的防御能力。

    更重要的是,「雾松铁」只有距此七千里外的鬼门湖附近,才有出产。还有,年轻人手腕上的手环、腰间佩剑的样式,已让这年轻人的来历呼之欲出。

    显然,想逃命已不可能了,但未必就是死路一条。

    公孙老哥已经在心中想好了说辞,准备为自己的小命最后一搏!然而,就在他将要开口求饶的时候,他的眼珠差点就爆裂!

    年轻人打开了包裹,从里面拿出一块玉佩、一根男式簪子、还有一把宝剑。玉佩挂在胸口,簪子插在头上,然后,他轻抚着那把剑,锵然声中,拔剑出鞘。就在此刻,公孙老哥的呼吸停顿了。

    「这、这……青玉剑!」

    公孙老哥怀疑自己的神智出了问题,他到现在才知道,猫和老鼠之间原来也能够谈嫁论娶!

    否则,七鬼环和青玉剑又怎么会出现在一个人的手上?

    下一刻,他眼前爆起一团青芒剑影,彷佛是书画圣手丫丫电子书疏淡横斜的芳翠竹林,清妙悠然,自生情趣,即使公孙老哥此时绝没有心情,却也觉得一股清爽之气扑面而来,差点让他忘记了,这里是漆黑冰寒的荒山,也可能是他今后的坟地!

    「你……你究竟是谁?」惊慌失措之下,他问出一个蠢问题。

    出口就知道坏事,他又很不巧地想起,他们宗门正在进行的计划,脸色自然更加苍白。

    这年轻人当然就是李珣,他在进鬼门湖之前,把埋藏在腾化谷附近的宝物转移到这里,哪知回来取时,却碰到这种事。

    他这两年性情是越发地沉稳了,听了对方的蠢话,他只是微微一笑,还剑入鞘。又上下打量对方几遍,这才道:「你的见识不错啊!哪个宗门的?」

    公孙老哥老老实实地回答道:「一斗米教。」

    「一斗米教?」李珣有些惊讶,「你们宗门在人间界过得好好的,跑到这来干什么?」

    李珣的惊讶是有来由的。

    这一斗米教,乃是通玄界「四异」之一,行事有些邪门,又算不上邪宗之属,故称为「异」,有些与众不同之处。

    在通玄界中,它可以说是与人间界联系最紧密的宗门;在人间界,它以宗教的形式,聚集了至少近千万信徒,当然,这不是说它喜欢当神棍。

    事实上,这宗门的修炼方法非常奇特,除了本身的修持之外,还可吸取广大信徒虔诚供奉所形成的念力,精进修为。

    正因为如此,这宗门的大部分基业都放在人间界,只有一些宗门高层才在通玄界长住。

    此外,既然是「教」,那么,往往就会接纳一些三教九流的人物,尤其是各类散修,论人员之复杂,这个宗门也是出了名的。

    李珣对一斗米教的事情并不感兴趣,嘴上也只是随口一问罢了,哪知道,听了他的问话,这个公孙老哥身上一震,心跳登时便失常了。

    李珣是何等样人?公孙老哥的反应又岂能瞒得过他?几乎就在对方受惊的一剎那,他的「心血轮眼」全力发动。

    公孙老哥的身体猛烈地震动了一下,随后,便被趁虚而入的搜魂术完全控制。

    李珣从其口中,得到了他想知道的一切。他仔细地想了一想,然后拍了拍对方的肩膀,笑吟吟地道:「那么,就再麻烦你一下吧!」

    公孙老哥的瞳孔之中,现出一圈淡淡的灰色晕环,然后,神智便完全恢复了清醒状态。他眨眨眼,跳起身子,骂了一句:「X你娘,宝碇儿,害得老子我白跑了一趟!」

    李珣笑了笑,回应道:「公孙老哥,莫生气,我这不也是被骗了么!」

    在吐出第二个字的时候,他的嗓音已经同死去的宝碇儿一模一样,便是说话的语气、神态,也是唯妙唯肖。

    这里,距离藏宝的荒山大概有一千余里的距离,已经完全脱出了幽魂噬影宗的势力范围。

    此处位于山势余脉,黑漆漆的天色下,只看到几个小小的山头,大部分都是长满了荒草的平原,还有一条不算宽的河流经过。

    在平原中部,贴近河流的地方,七八个人影正在那里休息,其中甚至连个守夜的都没有,只是在周边布了一个阵势。

    李珣在半山腰盘腿打坐。作为在场「最精通禁法」的人物,公孙老哥已被派到前面去了,此时在他周围,至少集结了三十多个修士。

    说起来,这些人来头也不小,他们是一斗米教四方神坛首座孟章神君座下,执日功曹中排名第七位的重华子……之弟及其手下。

    李珣大致估计了一下,按照通行的化气、化神、化婴以及真人、真一之三化二真的标准,这里面化气的废物一个,化神境占据绝大多数,至今没有见化婴的高手出现。当然,什么真人、真一更不必说。

    这么一群人去伏击的对象,可想而知,再强也就是这个水平了。就李珣现阶段的水平而言,他真不把这些人放在眼里,略一调整气机后,他躺下身子,仰头看星星,消磨时间。

    「宝碇儿,你小子又偷懒呢!」旁边凑过来一个男修,笑嘻嘻的十分亲热。李珣含糊地应了一声。

    那男修一屁股坐在他身边,偏头一看,忽地有些奇怪:「宝碇儿,你的脸好像胖了些……」

    「是啊,来,躺会!」

    说话间,那个男修不哼一声地躺下了。

    李珣收回贴在他背心的手指,叹了口气:「第三个了,这宝碇儿人缘不错!」

    正感叹着,周围的人忽地都紧张了起来,整个山坡上,气机流动立时生变。层层杀气遮都遮不住。

    李珣又叹了口气,翻身坐起来,将他在幽魂噬影宗祭炼的『鬼鸦』剑拔出些许,黯淡无光的剑身与周围的夜色合在一起,完美地隐入了四面的杀机中去。

    山下发出了第二波信号,所有人都站了起来,各施遁法,又屏住气息,向山下潜去。这个时候,还躺在地下偷懒的家伙,自然是显眼之至!

    在几个警醒的呼声中,李珣身形蓦地暴增数倍!在几不可闻的出鞘声中,鬼鸦乌黑的剑身真如同寒夜里展开的鸦翼,不祥的颜色霎时让整个黑暗都蒙上一层污浊的死气。

    一击出手,李珣根本不看究竟放倒了几个,剑光回转,绕体而飞,速度更快了一倍,向着天空飞射。直到这个时候,那一群修士还没有几个人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有几个反应快的,破口大骂,想要追上去,但看李珣那剑光绕体,飞射如箭的速度,都是打了一个寒颤,心下立时就怯了。

    李珣做了此事,心中大快,他用了冲刺的速度,全力驾御飞剑,在夜空中任意来去,高速的飞掠切开了大气,发出刺耳的尖鸣。转眼之间,便绕着这十里方圆转了不知多少圈。

    真息运转得疯了,他更是忍不住仰天长啸,声波被高速生成的风力扯动,形成横过天际的狂飙,一浪高过一浪,到了最后,便如同九天之上的雷音,隆隆碾过。

    整个地区都被这雷音给惊动了,平原上的「目标」纷纷跳起身来,全力戒备,自然,一斗米教这次的暗袭计划也就成了笑话。

    「哪个缺德的混球干的?」

    这次计划的主事人泌阳子跳脚大骂,他是一斗米教在人间界数千个分社的主事人之一,地位不高,但日子也过得痛快。

    只是半年前,他在女信徒身上修炼采阴补阳的法门时,无巧不巧,便被明心剑宗的某个弟子发现,狗拿耗子,拆了他的分社,他自己也是险险逃得一命。

    泌阳子满心地想报复,只是这事儿办得龌龊,宗门也不好出面得罪明心剑宗这样的大宗门,反倒将他斥责一顿,便算了事。

    他气不过,便求了在孟章神君手下办事的哥哥,托他找了几个硬手,又从雁行宗那里花大钱买了消息,找到这一次机会。

    难得都是明心剑宗的低辈弟子,人又不多,正好泄愤,只要手脚干净,做成一桩无头公案,谅明心剑宗也无可奈何。哪知道眼见成功,却又出了这档事!

    只是他虽恼火,胆气却已经泄了,他修为不济,眼光却还是有的,这横插一手的家伙,一身修为当真可怖!看那剑光的速度,还有这啸声,他这一群人里,就找不到一个可以与其抗衡的!

    「撤!」他从牙缝里挤出了这个字,案子做不干净,就不要做,否则出了事,宗门必定会拿他出来顶缸!

    从这方面看,这泌阳子也算是果断了。然而,就在他下令撤走的时候,他耳中贯入了一声铿锵的剑鸣。

    这是剑身与剑鞘磨擦时不可避免的声响,实在是最平常不过。

    然则,这一记剑鸣声,实在是太清晰了些,便是天空中犹自隆隆巨响的啸音,也压不下它!

    这便像在咆哮奔涌的海潮声中,听到了钢针落地的微响,这种感觉,矛盾得让人吐血。

    泌阳子骇然回头,入目的是一团青蒙蒙如月之初升的剑光,剑光如水,瞬间漫过了整个平原。

    他想逃,但这个念头才刚生出来,一道微弱至不可察觉的剑气,已破开他的真息防御,在他体内一震,气血逆冲,他哼都没哼一声,便仰天倒下。

    天空中啸音戛然而止,李珣抚着因岔气而疼痛的喉咙,不敢置信地望着下方精纯至极的剑气浪潮。

    这,这是低辈弟子能使出来的吗?

    而且,这剑气的味道……

    他还没想出个所以然来,身上忽地一冷,本能地顺着感觉看过去,正好对上一双冷静犀利,却又似曾相识的眼眸。

    在这一剎那,他的身体完全僵直,他甚至听到了自己的牙关打颤的声音!

    「逃!」他甚至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逃!但现在,他的脑子里面却只剩下了这么一个念头。

    后方似乎传来剑气的呼啸声,他更紧张了,脑子里面甚至已变成了一片空白,只是本能地驾御着飞剑,头也不回地狂飙而去。

    地面上,明玑眉心微蹙,看着天空久久不语。

    出来收拾残局的几名弟子看着奇怪,便由一个女修过来问了句:「明玑仙师,天上那人是不是有什么不对?」

    「嗯,不管怎么说,他确是为我们示警来着!」明玑微微一笑,收剑回鞘,「不过,什么时候幽魂噬影宗的弟子,会有这么一番好心呢?」

    「她是明玑,明玑仙师!」不知飞出了多远,李珣惊魂甫定。而当他恢复了思考能力之后,跳出来的第一个念头便是这个。

    他从未想过,在一段漫长的时光后,竟会是这样的「故人重逢」。这是一次无与伦比的冲击,这使他明白了一些事情。

    在此之前,他以为在明心剑宗与在幽魂噬影宗并没有什么区别,没有忠诚、没有付出、有的只是赤裸裸的利益需要。

    然而在这一刻,他想到了明玑水潭边上的赠剑,想到了初次见到青吟的惊艳,想到了面对锺隐时的仰慕,想到了他那位可悲可怜可叹的师尊,还有无数或浓或淡的影子,交织错乱,在他眼前飞舞。

    原来这些事情,他能记得如此清楚的!

    他摇摇头,就那么仰倒下去,双手垫在脑后,看着渐渐散尽的星星,还有逐渐发白的天空,静静的,发着呆。

    也许,他应该去追求另一种生活了,或者,仅仅是体验一下。

    这个冲动一旦萌发,便不可遏止,这很难说是一种理性的选择,但幸运的是,在两种截然不同的生活方式之间进行转换,他有自信,并且,有这个能力。

    两个月后的一天,烈阳扫过满山的丛林,抹去绿叶上残留的每一点露珠,将其化为蒸腾的水气,弥漫整个山脉。若在平地,这必定是燥热的一天,不过,在连霞山脉,群山掩映之间,夏日的暑气,没有半点威力。

    山峰之间云气回荡,连绵不断。却有七八道剑光,穿云破雾,在云气中上下起伏,玩得好不惬意。

    这是一波巡山弟子,他们都是在启元堂听了三五年课,有些修为傍身的弟子,名为巡山,实际上就是练练御剑飞行,熟悉一下宗门地形,如此而已。

    不过今天,他们注定要有些新发现。

    某山峦处惊飞的群鸟引起这群少年的注意,他们之中年龄最大的,也不过才二十多岁,正是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岁数,当下一声呼哨,偏转剑光,拥了过去。

    而在短短的一点时间后,这些心智还不怎么成熟的少年便都面面相觑,眼前的情况,似乎不是他们这些巡山弟子所能解决的了!很快的,一道剑光冲天飞起,向着止观峰直飞过去。

    也就是半刻钟工夫,止观峰上至少有十余道绚丽的剑光飞泄而下,转眼间便掠过数十个山峰,来到此处。

    清溟、清虚、洛南川、明玑、明松、明德……所有在山上的宗门高手全部驾临,为的只是一件事─

    失踪两年半,可能是林阁之死唯一见证人的弟子李珣回来了。

    虽然,是躺着回来的!

    敬请期待幽冥仙途续集

    

NO.537 唐侯皇叔言江东

    孙权逐周瑜,鲁肃后,便与刘备相见,欲将刘备送还荆襄。

    刘备闻孙权罢免周瑜都督之职,大为惊讶,同时心中也暗自庆幸,孙权此来,倒也于不经意间救了他性命。只是刘备怎么也没有想到,孙权好歹也是江东六郡之主,居然会如此畏惧荆襄?

    言谈间见孙权不愉,刘备索性也不与孙权寒暄,匆匆离去,一路抵达襄阳渡口,刘备却发现庞山民居然早已率荆襄文武,于渡口迎接与他。

    刘备见状,慌忙下船,拱手拜道:“怎敢劳唐侯亲迎?”

    “有何不可,玄德公此番受辱,皆因我荆襄之事而起,如今得见玄德公平安归来,山民心中终于安定下来。”庞山民说罢,刘备却摆了摆手,对庞山民坦然笑道:“今非昔比,昔日备乃一方诸侯,若如此行事,倒也当得起唐侯夸赞,如今备却是荆襄臣子,此乃分内之事,莫非事到如今,唐侯仍对备心怀忌惮?”

    刘备这番话说罢,身后荆襄文武神情皆变,文聘正欲声讨刘备无礼,却见庞山民摆了摆手,对刘备道:“玄德公可有这般觉悟,倒也不枉庞某这数年来的期待了……”

    刘备闻言微微一愣,对庞山民道:“恕备愚钝,不知唐侯对备有何期待?江夏政务,备虽勤勉,却不比荆南四郡发展迅速,唐侯此言,倒是令备心中疑惑……”

    庞山民闻刘备之言,不禁笑道:“庞某已备下宴席。江边风大,玄德公且来与庞某边走边说。”

    庞山民说罢,便与刘备一道并行于前,荆襄文武跟随于后,一路走过,庞山民对刘备道:“庞某的期待非是指望玄德公为政一方,教化百姓,实际上玄德公此去庐江之前,庞某亦有担心,以为玄德公会不忘胸中大志。重新再走一遭诸侯争霸之业。”

    “受那周瑜所邀。备心中却有这般想法,只是后来觉得备之兄弟,皆于唐侯帐下听命,若备谋反。或可风光一时。可二位兄弟怕是无颜再见荆襄父老……”刘备说罢。苦涩笑道:“况且备并不认为,当今天下还容得下一新晋诸侯,与其被别家诸侯利用。倒不如安定下来,打理好分内之事。先前唐侯也规劝过刘某,若经营州郡,使一地百姓安居乐业,也是莫大功德!”

    庞山民闻言连连点头,对刘备道:“正是如此,玄德公于这天下大势看的通透,着实可喜可贺!”

    刘备见庞山民谈性颇浓,微微犹豫一下,便对庞山民道:“之前唐侯所言,令备迷惑,不知唐侯对备,有何期待?”

    “玄德公此番归来,便是庞某最大的期待。”庞山民闻言,爽朗笑道:“桃园结义之事,当流芳千古,只是昔日玄德公所为,终究是枉顾了兄弟情义,如今山民见玄德公大彻大悟,怎能不喜?”

    “唐侯谬赞……”刘备闻言,轻叹一声道:“无兄弟对不起刘备,而是备对不起二位贤弟,只是备如今见二位贤弟于唐侯帐下,如鱼得水,亦感欣慰。”

    庞山民闻言笑道:“所以此番对玄德,庞某另有任用。”

    刘备闻言颇感诧异,哭笑不得的看了庞山民一眼,缓缓开口道:“仅庐江一事,唐侯对刘某尽信乎?”

    庞山民闻言亦笑,对刘备道:“庞某不是曹操,虽对皇叔仍有少许疑心,却是相信用人不疑,疑人不用的道理,况且庞某此番安排,乃是欲皇叔归回宗师,与景升公一道,编篡《后汉书》。”

    见刘备愕然,庞山民笑道:“前虽有《汉书》,可自王莽后再无史料,之前庞某与景升公商议,如今虽献帝仍当大位,可明眼人皆知,其只不过是曹操傀儡而已,所以庞某欲使刘氏宗族,著书立传,算是颂汉室功德也好,算是以史为鉴,让后世之人晓大汉兴衰也罢,总之庞某以为,这段历史当记载下来……”

    刘备闻言,微微点头,对旁山民道:“如此也好,备如今已放下争霸之心,倒也乐于促成此事,为一史官,唐侯日后可无需警惕备之二心,备那二位兄弟亦可安心的去奔那大好前程了。”

    庞山民见刘备应允,点了点头,一行人马归太守府后,庞山民与刘备并坐主位,命堂中欢宴。

    席间庞山民问起刘备此去庐江,一路所见,刘备当即便将孙权罢免周瑜一事,与庞山民说了,庞山民闻言,不禁失笑,口中喃喃道:“为何孙仲谋会行如此不智之事,若其没了周瑜,何以号令江东?”

    刘备闻言亦笑,出言调侃道:“只因唐侯虎威。”

    “玄德公莫要调笑庞某,江东君臣不合,在庞某看来,乃是必然之事,之前庞某多番说过,孙权非孙策,少容人之量,周瑜于孙策面前,可畅言无忌,于孙权面前这般行事,却要被那吴侯忌惮。”

    刘备闻言深以为然,对庞山民道:“若备为吴侯,必不令属下心寒,孙权这般肆无忌惮,薄待重臣,乃自掘坟墓。”

    庞山民闻言,若有所思,对刘备道:“那玄德公以为,庞某该不该趁此良机,取那江东?”

    刘备闻言却笑:“唐侯此问怕是问错人了,备如今已不再涉足军政之事,乃一史官。”

    庞山民见刘备推辞,不以为忤道:“虽为史官,可庞某从未怀疑过玄德公的眼光,在庞某眼中,玄德公虽文治武功,皆稀松平常,可这看人的眼光却冠绝天下,若玄德公与庞某易地而处,面对这般良机,当如何去做。”

    刘备见庞山民盛意拳拳,且其面上诚挚之情,不似作伪,微微点头道:“若备为唐侯,此时当放任江东堕落,如今荆襄新得合肥,寿春,江东无论何时,皆可取之,可曹操如今于河北厉兵秣马,年内怕是要与荆襄大战一场,荆襄与中原相争,乃是天下大势,所以此时此刻,荆襄不当分散兵力,以一敌二。”

    庞山民闻刘备之言,连连点头。

    适才询问刘备,也算是庞山民出言相试,庞山民也想看看,事到如今刘备会不会还留有私心,听闻刘备这般解释,庞山民终于放下心来,喜形于色道:“庞某当说,英雄所见略同。”

    刘备闻言苦笑一声道:“备于唐侯面前,岂敢再称英雄?”

    “此地非许都,玄德公此刻也不是与曹操青梅煮酒,何须自谦?”庞山民说罢,刘备释然笑道:“时过境迁,倒让备觉得恍如隔世了……”

    一场大宴,群臣尽欢,既然刘备平安归来,庞山民便命人速速将此喜讯告知合肥关羽,安其心思。

    信使离去,庞山民不禁想到周瑜现下的处境,唏嘘不已。

    平心而论,除卧龙凤雏二人外,庞山民与周瑜,郭嘉二人相处最为自在,虽与二人各为其主,可二人性情,极得庞山民所喜。

    如今周瑜遭难,庞山民心中难免有将周瑜召至帐下的心思,只是庞山民心中依然担心,若使人召周瑜前来荆襄,周瑜不从。

    庞山民认为他的面子自然比不得那陨落了的孙策,若说庞山民与周瑜为友,那孙策与周瑜便是情同兄弟,孙策临终的嘱托,周瑜岂会不遵?

    尽管孙权一次又一次的令周瑜寒心,可周瑜对其依旧不离不弃,庞山民心中琢磨,此番这二人会不会如之前那般,和平收场?

    想到此处,庞山民也不禁为周瑜大鸣不值,沉思许久,休书一封,召孙绍前来。

    不过三日,孙绍便至,庞山民见过孙绍,将周瑜处境尽数与孙绍说了,孙绍听闻周瑜又被那孙权所欺,不禁大怒,对庞山民道:“绍儿已知叔叔想法,这便往江东一遭,劝公瑾叔叔转投荆襄!”

    庞山民闻言,轻叹一声道:“只怕公瑾不从!”

    “绑也将他绑来!”孙绍闻言,怒不可遏道:“昔日父亲身死之时,便告知绍儿对公瑾叔叔当以父侍之,那孙仲谋昏聩,薄待公瑾叔叔,我这做小辈的,倒要为公瑾叔叔讨个公道。”

    “绍儿此言不差,然而疏不间亲,此番庞某召绍儿归来,乃是欲与绍儿一道拜见老夫人,庞某也想知道老夫人对庞某这般打算,是何态度。”庞山民思索片刻,对孙绍道:“至吴夫人府时,绍儿切勿多话,一切待老夫人有了决断,庞某再决定绍儿是否往江东一行!”

    孙绍见庞山民态度坚决,一脸郑重的点了点头,却闻庞山民轻叹一声道:“江东风雨飘摇,便是以公瑾之才,亦独力难支,庞某见公瑾如此,心中着实悲痛万分。”

    须臾,二人便至吴夫人府,大乔见孙绍归来,喜形于色,与庞山民见礼之后,搀着吴夫人一道入了厅堂,吴夫人见庞山民眉头紧皱,若有所思,对庞山民温和一笑,道:“山民,你与尚香成亲,也是老妪半子,一家人有什么话不能当面说来。”

    庞山民闻言,苦笑一声道:“老夫人可知,公瑾如今正于江东受苦受难?”(未完待续。。)

NO.538 孙绍力劝周公瑾

    李珣从昏睡中醒来,还没有睁开眼睛,口鼻间便涌入了一股清香,这香气,是只有在远离俗世的山巅上,在洁净不染一尘的空气中,才能嗅到的、纯粹自然的花草香味。

    他做了一个深深的吐吸,这才睁开眼睛,看着屋顶。

    似曾相识的感觉涌入心头,坐起身,他一眼就看到了床头柜上的一面琉璃镜。镜中光影之清晰,实是人间铜镜所不能及。

    李珣不自觉地抚着脸,看着镜中似熟悉又陌生的影像,心中泛起一股强烈的悔意。

    在来到这山上前,他无论怎么想,都找不到什么足以让他退缩的理由。

    可当他真的到了山上,以前曾经想过、又不愿意深想的问题,就在此时连续不断地喷发出来。

    面对一个牵涉到关键事件、失踪两年,又突然出现的弟子,清溟他们会怎么想?

    曾经见识过他面对凤凰儿的丑态,仍活着的祈碧会怎么想?

    深不可测、洞悉天心的剑神钟隐,又会怎么想?

    诚然,十七八岁的少年面容变化极快,这两年又居移气,养移体,他的面目神情已大变,便是有熟人在旁,也未必能一眼认出。

    然而,无论面目怎样改变,他的身分却不会变。

    在嵩京已经见过面的亲人、鬼灵精怪的林无忧、知道他大半秘密,却精神不正常的顾颦儿……

    还有幽魂噬影宗上千个认识他的修真!

    一切已出现的和将要出现的危险,将他包围起来,在他即将迎来人生转折的时候,把他的信心一点一点地挫消。

    李珣有种唤出幽一、幽二,立刻逃命的冲动。

    就在此时,脚步声响起,他偏转目光,门口处正有一个人影走进来。

    由于光暗转换,他一时看不清那人的面目,只好眯起眼睛,而下一刻,他的眼眶便差点儿胀裂了去!

    “六……六师叔祖!”

    山上当他这一称呼的,只有一人,那便是通玄界独一无二的绝代神剑,钟隐仙师!

    为了演好当头的第一场戏,李珣不知在心中演练了多少可能发生的情形,但是,他却从来没有想到,或是根本不敢想,如果他睁眼看到的第一人是钟隐,他该怎么办!

    他张口结舌地看着钟隐走过来,立在床边。

    对方清秀的脸上,没有一点儿可供他参考的神情变化,仅仅是微笑着,既平和又安静。

    就是这样的笑容,抹去了李珣每一点机心,让他把所有预备好的台

    词,都忘了个干干净净。

    钟隐白皙的手指在李珣腕上轻轻一沾,便收了回去,脸上笑容又深了些。

    “很不错!被碧灵掌正面击中,能这么快恢复过来,这两年,你不但容颜大异,这修为也大有长进啊!”

    便算长进,长进的也不是灵犀诀!

    李珣心中闪过这个念头,而从这一刻起,他的心里放松了许多,情随心转,连他自己都不知是真的有感而发,还是做戏给人看,总之他喃喃道:“我这是在做梦么?”

    “谁知道呢?而且,又何必分个清楚明白?”钟隐轻撩衣衫,坐在床边,笑道:“如果你觉得梦里面好过,就活在梦里罢,醉生梦死的日子,才是真的精彩!”

    李珣心中一动,看向钟隐,却见他还是那么温和地笑着,真正的心思,却仍探不到底。也在这个时候,他才猛然想起,自己应该行礼的。

    这次与钟隐相见,感觉中,似乎有些不同。

    上次在竹林里面对他时,虽然并无咄咄逼人之势,但他全身上下,自有一股不同于凡俗的气息,处得越久,感受越深,也愈令人高山仰止,不敢直视。

    而今日相见,从开始到现在,除了他千百年来积淀下来的沉静哲思,李珣感觉不到任何其他的东西。

    眼前的钟隐,就像一个读书万卷的士子书生,而儒雅中还有一份洒脱自在。这一份洒脱,直接抹平了两人间几不可逾越的差距,使李珣连礼数都忘了。

    想到这儿,李珣有些失神,竟忘了回话,钟隐也不在乎,只是将目光望向别处,屋子里又静了下来,直到有新的脚步声接近。

    这一次来的人很多,在李珣被脚步声惊回神的时候,已经有七八个人走了进来,本来透光良好的小屋,立时显得拥挤起来。

    这些人一踏进屋门,便齐齐一声惊咦:“六师弟︵师伯、师叔︶,你怎么在这儿?”

    “心中动念,便来看看!”

    钟隐的回答轻淡淡的,但没有人敢忽视。

    自清溟以下,包括清虚在内的三位长老、以及洛南川、明松、明玑、明德,他们本来心中还有些盘算,但一见钟隐神情,心中都松了口气。

    清溟向着钟隐略一点头,目光又移向李珣。

    他是一派宗师,心思难测,威严自然不同,当年李珣便被他的眼神吓得腿软。

    不过,两年半的时光里,与两散人、冥火阎罗、洛岐昌这样并不逊色的人物相处,对付这类人,李珣已经很有经验了。

    他吸气固定住了胸口的断骨,叫了一声“宗主”,便要下榻行礼。

    清溟袍袖微摆,道:“罢了,你有伤在身,免了这些礼数罢!”

    李珣自然见好就收,他方起了半截的身子,又倒了回去,眼眶在此时

    却是红了,抿起嘴唇,一言不发。

    清溟看他这模样,轻叹一口气,道:“你能大难不死,回到宗门,实在是件喜事,掉泪做什么?便是你师父见了,也必然看不起你!”

    清溟是林阁的恩师,与李珣是正宗的师祖孙关系,这话也只能他说。

    李珣却是被这话引动了情绪,他抬起眼睛,嘴角抽搐两下,看着满屋既熟悉又陌生的脸孔,忽地便失声痛哭,哑道:“师父他……死得好惨!”

    他耗尽心血,努力圆满的两年苦难记,在被钟隐堵回肚子里后,终于在此时派上了用场。

    他甚至还用“百鬼”来客串,而胸口至今犹存的碧灵掌痕迹,则是最好的证据。

    讲述完这两年的“经历”后,李珣的情绪明显还有些不稳定,留在屋中休息;清溟则将其他人都打发走,只留下洛南川与钟隐。

    三人走出屋外,清溟看了洛南川一眼,悠悠道:“百鬼道人……我记得两年前,幽魂噬影宗里有这个人!”

    洛南川点头道:“弟子也听说过,据说当年在赤城山上,此人曾令洛宗主也让了一步,心机气度都是一时之选。”

    “珣儿能从他手下逃生,也是幸事。不过这百鬼在连霞山附近伤人,当有所图,这几天让巡山的弟子小心些罢!”

    洛南川应了声,随即张口欲言,偏在这时,一边钟隐负手叹道:“这两年他必是没有仔细修行,功力深了,却杂而不精,否则也不至于被区区百鬼道人打伤……这根基,怕是要重新打过!”

    清溟与洛南川对视一眼,有些奇怪,一起将目光移了过去,钟隐微微一笑,道:“这个孩子我很喜欢,不如便让我带他修行一阵子罢!正好为宗门培养一个新锐……”

    顿了顿,钟隐唇角微微一抿,和蔼的面容忽地便有了些许冷意:“栖霞元君必会后悔放他活路!”

    听着钟隐仿佛是谶语般的话,清溟与洛南川都是心中一震。

    早可霞举飞升的钟隐,堪称通玄界最有资格“上体天心”的人物,在这一点,便是水镜宗恐怕也有所不及,他这样说,难道……

    两人再次对视一眼,又都是一笑,他们忽然发现自己在发傻,钟隐已经在为弟子的接下来的修行做准备了,这说明什么?

    没有人会不信服钟隐的眼光,就算是宗主之尊的清溟,又或是心志坚定的洛南川,在钟隐一句话后,心中刚刚升起的念头,便被打消大半。

    不过……

    洛南川试探性地问了一句:“六师叔,您的意思是,让这孩子随您修行?”

    “几个月而已。”钟隐并不否认:“他先前的根基本是一等一的稳固,但虚度这两年,又有些不稳,让他随我在山上潜修,效果会更好些。”

    清溟抚掌笑道:“师弟数百年都没有亲授弟子,上一个还是明玑罢?

    今日却难得,这孩子可还是三代弟子中头一个呢!“

    说着,他又叹了口气:“若是阁儿知道,必定欢喜!”

    钟隐只若未闻,洛南川则陪着叹了口气。

    不过,他很快又想到一个问题。

    “六师叔,这李珣毕竟是擅自在外游荡两年,虽然受天妖凤凰的惊吓,情有可原,不过,一回山便获得师叔您亲自教授的殊荣,这功过难明,下面的弟子怕是会有些埋怨……”

    钟隐浅浅一笑:“钟隐有什么了不起,亲自授课又怎样?南川,你百多年来,功力精进之余,却难有大境界,难道至今不悟么?”

    洛南川汗颜,但他心志坚定便体现在这里——想法正误是一回事,做法适当与否则是另一回事!他仍坚持自己的看法。

    “弟子的想法或是市侩了些,不过山上后辈,像弟子这样想的不在少数。师叔或许可以不管,但李珣日后若想在宗门立足,有些事情,他必须要做!”

    他吸了口气,又续道:“弟子的意思是,师叔可以给李珣量身定下功课,这无异于亲身指点。而李珣身为宗门弟子,竟然被妖邪惊吓,道心浮动,擅自不归,即使是年幼无知,也要给予惩戒!

    “这才好让李珣以及所有弟子明白,我明心剑宗的弟子,在天道修行的路上,遇到艰险,应该有个什么态度!”

    他话音深沉有余,激昂不足,一言一语徐徐道来,少有起伏,越是这样,越见他性情中不可轻撼的原则。

    钟隐的眼神在他身上扫过,终还是点头一笑:“你负责宗门事务,这自然是你说了算!不过,这惩戒的法子,我说一个,以供参考,如何?”

    洛南川一怔之后才道:“师叔请讲!”

    事实证明,既然是“服刑”,那日子必定是不好过的。

    李珣现在正在坐忘峰上一个叫“三绝关”的所在,距峰底约有七万里左右,李珣全力御剑,到这里也要将近十个时辰。

    此地倚着百丈岩壁,周围一两里处,草木不生,与坐忘峰整体的生机勃勃,很有些差别。

    钟隐提议的“服刑”,便是让他独力在此地开矿。

    这不是一般的铜铁矿,而是通玄界独有的宝贝“九重石”。

    九重石外表与普通岩石无异,但质地古怪,拳头大小的石块,便有千斤重,便是修为高深的修士全力轰击,要打碎它,也要费一番工夫。

    而且矿床周围的岩层,其质地十分紧密,有如金铁,开采这种矿,实在是种力气活。

    如果说这是身体的惩罚,那么,与之相伴的便是精神的刑囚了。

    受刑的一个多月来,除了第一天钟隐亲自到此布置了任务之外,他就好像是被宗门遗忘了,只是一个人孤零零地在这里,以天地为牢笼,做着可笑的自我禁闭。

    李珣也想过这是宗门考验、磨练、甚至是试探他的手段,不过,两年多来,他什么时候受到过这种待遇?

    他不止一次想过甩手离开,然而,每当他泛起这个念头的时候,遥远的坐忘峰顶,就好像有一双温润如玉的眼神看过来,这也许只是他的错觉,但那隐蕴的威慑力,却是再真实不过的。

    而且,最近一段时间,也发生了一些非常古怪的事情……

    钟隐……这位深不见底的“半神”,究竟在想什么?

    李珣越发觉得自己像一只自投罗网的笨鸟,在猎人笑意盎然的眼神中,摇摇摆摆地踏入早就铺设好的陷阱中去。

    在他的诅咒声中,又是“叮”的一声响,铁剑发出了濒临崩溃的呻吟,而一大块岩石也随之崩裂出去,现出里面最核心的九重石。

    李珣摇摇头,扔掉破剑,气贯指尖,准备徒手将这“石头”扯出来。

    而在他手指将要沾到九重石的刹那,他忽地心有所感,偏过脸去,恰看到一双澄清如水的眼神。

    明玑!

    这位引发他回归之心的女修,正微笑着看过来,笑容里不缺乏女性的柔婉,但和她刀削般的轮廓相揉合,便是令人无法直视的犀利神秀。

    乍然看到这位在他心中留下深刻印象的女修,李珣不可避免地一喜,但很快地他就想到,以他现在的状态,似乎不能把这情绪表现得太直白,脸上刚露出的笑容便是一窒。

    这变化虽然微妙,却瞒不过明玑,可明玑却只当什么都没看到,再扫了他一眼,很平静地开口:“这段时间,过得如何?”

    李珣一愕,这才想到,这还是他自服刑以来,和宗门中人的第一次见面。明玑不可能自作主张来看他,那么,就是有什么事了?

    一边想着,他一边小心回答:“过得还好。”

    这话中有些不尽不实之处,他快速地瞥了一眼明玑的脸色,又迅速补充道:“九重石弟子已采出了七十五块,都在那边放着。”

    明玑顺着他的手指,向一侧扫了一眼,轻轻点头,旋又转脸笑道:“你变了很多!”

    “啊?”李珣没想到明玑会用这种闲话家常的语气和他说话,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去面对,只能做出茫然的模样,看看她接下来会怎么说。

    明玑看着他的眼睛,悠然道:“容貌变化,还在其次。你不觉得,现在和我说话时,你变得拘谨很多么?”

    李珣愕然,他还真的认真想了想。

    以前和明玑对话时,是什么样子?

    这对他来说不难,他和明玑也就见过几面,但这位女修给他的印象,却是无比鲜明。即使到了今天,他也可以复述当年在小水潭边,与明玑交谈的每一句话。

    所以,在数月前他看到明玑仙姿之际,心中的冲动便蓦地萌发,并一发不可收拾——他想回到连霞山,重温当年的感觉。

    可是,明玑一句话,便送给他一个无法解决的难题。

    “当年,我又是什么样子呢?”

    目注眼前人,再忆当年身,那是非常奇妙的体验,李珣一时间有些精

    神恍惚。

    在此之前,他的想法很简单,当初有血魇附体,内外交迫,他仍然在这细微的间隙中,找到了令他至今难忘的乐趣。

    那么如今,他身有倚仗,几乎具备了可与天下任何人正面相对的资格,此时回到山上,自然会体验到比之前更强上百倍的乐趣,以此冲刷他在幽魂噬影宗两年间,因不断勾心斗角而产生的厌倦感。

    然而此刻,他忽然想到,两年来物是人非,他想要两年前的感觉,便真的能得到么?

    他脸上现出苦笑,一时间都有些意兴萧索,更别提去回应明玑的话。

    而这种姿态落入明玑眼中,则是另外一种意思。

    她微一摇头,道:“看得出来,这两年你吃了许多苦,现在又服刑于此,不免失意。只是,在我看来,这些并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

    她忽地住口不言,手腕一翻,却是扔了把剑过来。

    李珣接住一看,正是服刑前被钟隐收去的“青玉”,也就是明玑当年的佩剑。

    李珣有些莫名其妙,然而不等他想明白,便是一点寒星入目。

    没有无可抵御的剑气狂潮,只有电光石火的速度,以及反常平和之后的森森寒意。

    他根本没有思考的时间,纯凭本能,青玉剑来到手上,当胸竖起,挡在了面门前。

    “叮!”

    明玑刺来的一剑被挡住,但是李珣心中却狂叫不好。他和明玑没有像真正对敌那样遮蔽自己的气息,而是将自身真息流转,清楚明白地展现出来。

    两人功法同出一脉,李珣当然最了解不过。可是,即便是他把握住了明玑的每一个变化,他手上却仿佛压了一百块九重石,动不了半分!

    他可以感觉到,一缕游丝般的气劲从明玑剑上透过来,瞬间勾着了十多道流变的气机,然后发力一绞,他手上的剑像是给卷到了漩涡里,一时间把持不住,脱手而飞。

    连带着他的身体也踉跄了一下,而这时,明玑的剑刃,已经横在了他的喉咙上。

    “绞魂丝!”

    李珣脱口而出,这招剑诀他是知道的,不过是宗门基础剑诀的一个变式,哪知由明玑使出来,竟然有这般威力。

    明玑看着他,并没有移开剑的意思。只是微笑看来。

    “知道错在哪儿么?”

    李珣瞥了一眼横在自己咽喉的利剑,不由苦笑。

    若真让他放手相搏,就算幽玄傀儡不出,他也有自信与明玑周旋一二,可是在此时,他只能用自己还远称不上精熟的“青烟竹影”搭配“灵犀诀”抵挡,一招落败,也是情理之中。

    感觉着横在他脖颈上的森森寒气,李珣很奇怪地发现,自己竟然不担

    心明玑会趁机对他不利。

    从理论上说,若他身分暴露,明玑完全能够以此毫不费力地擒住他,可是,在利刃加颈之前,他竟然没有想到这一点!

    而此刻,他看到明玑的眼神,立时便明白了,这分明就是考量他如今的修为,他想了想,很“老实”地摇头。

    “不知道?不知道我们修道人最重要的是什么么?”明玑先是一笑,继而瞪了他一眼。

    “你这两年不知是干了什么,炼气炼得心浮气躁也就罢了,这身上的肌肉、骨骼怎么也有些走形?

    “人身为天道依仗之本,筋骨不壮,便会气脉不通,筋骨走形,这气机流走,便总会有些窒碍,现在不显,日后修为深了,还不知会有什么后果!”

    明玑虽是瞪他,但看得出来并不是真的生气,可李珣却是听得心中发虚。

    所谓的筋骨走形,应该在他修炼“幽明气”时,为了适应这特殊的法诀,而由身体自发做出的微调,现在转回到“灵犀诀”,自然便有些别扭。

    明玑这话实际上等于是给李珣提了个醒,他虽把这两年的经历编得十分紧密,可是在一些容易忽略的细节处,还是有破绽可寻。

    现在明玑没往那方面想,可也许就是一个转念的工夫,这些破绽,便能要了他的小命。

    他这边唯唯喏喏地应了,心中则在想如何将这个破绽遮掩过去,明玑那边却又是摇头一笑:“果然不出六师叔所料!”

    在李珣奇怪的眼神下,明玑悠闲收剑入鞘,淡淡道:“算你的造化,六师叔突然来了兴致,准备花几个月的时间,好好调教一下你这个‘可造之才’,这筋骨上的问题,六师叔自有手段,待服刑期过,你便去坐忘峰顶,好好修炼罢!”

    “六师叔祖?”李珣的眼神已是直了,“跟他修炼?”

    想到初回山时钟隐不寻常的出面,还有这些时日来积累的种种疑惑和戒惧,再搭上这突来的“好消息”,李珣本能地觉得这其中大有文章。

    所以他脑子里没有半点“剑神”授艺的兴奋,而是只转着一个念头。

    干脆逃了罢?

    他在一边胡思乱想,明玑却以为他兴奋得傻了,一笑之后,迳自看那边由九重石垒成的石堆,似是发现了什么,屈指一弹,将一块仅拳头大小,却有近千斤重的九重石激起,抓在手上,打量上面已刻好了的符纹。

    “这符纹是……”

    李珣正在想事情,闻言随口答道:“是六师叔祖要刻的!”

    “可是,这不是六师叔的手法……”明玑眉峰微蹙,眉目间越发显得清冷犀利,寒光熠熠。

    她的手指从石上抹过,若有所思,旋即微微一笑,将石头上的符纹给他看:“这符纹,不会是你刻的罢!”

    “呃,是在六师叔祖的指导之下!”及时回过神来,李珣露出些不好

    意思的神态,却也不免有些自得,“仙师说,这是给弟子练手用的。”

    明玑听了,有些啼笑皆非:“练手?六师叔也真说得出口,这九重石开采出来,是为宗门护山禁法升级的,如此大事,便是给你练手的?”

    李珣听了也是一呆,脸上则现出惶恐之意:“师叔明鉴,弟子实在不知……”

    “我知道你不知!”明玑又仔细打量上面的刻痕,这一次,她悚然动容:“这真是你刻的么?”

    “是六师叔祖先做了个模子,再让弟子模仿。”李珣挠挠头,做不好意思状。

    “不过师叔祖不太满意,说这禁法变化,内外贯通,法由心生。每个人的气机流转都不尽相同,这禁纹走向,也就不能一样。所以,他老人家干脆就让我自己发挥,说这样子效果也差不多!”

    听到李珣称钟隐为“老人家”,明玑不由莞尔。便在这心情中,她再度观察一下九重石上的禁纹变化,终于还是点了点头。

    “早就听二师叔说你在禁法一项上,是难得的天才,触类旁通,十分了得,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这可不是师叔赞弟子的话,李珣便是心中得意,也不敢表现出来。更何况他心中有鬼,只能恭恭敬敬听着。

    明玑目光不离九重石,轻轻一叹。

    “以前见六师叔轻笔勾画,总会感叹,原来这禁制之道,应该是这么做法,我们之前,竟然是做错了的!

    “此后参照比对,每一次感觉与师叔做的有些神似,便会有些领悟、进步。这是觉得‘理应如此’,而看了你这手法……”

    她顿了顿,方郑重地道:“离经叛道,偏又能自圆其说,看似出了本宗的法度,其实又始终流转其中。我现在才知,二师叔说你能‘触类旁通’,原来也有出处的。”

    李珣本还想做谦虚自抑的姿态,但转念又觉得太过矫情,便嘿嘿一笑,算是承了明玑的赞语。

    明玑并不觉得她的话有什么过誉之处,又看了一眼,才将奇石放下,笑道:“我这时才明白,六师叔祖为何对你如此看重!”

    如果真是这样就好了……李珣心中转念,脸上还要变出截然不同的表情,一时间好生辛苦,幸好明玑谈兴已尽,回到正题上来。

    “宗主令谕,你要在此掘出八十一块九重石,并将其分批运下山去,这才终止刑期。”

    李珣忙躬身听命,他明白,这恼人的刑期终于要过去了,虽然运送八十一块九重石,也是个磨人的任务,可毕竟有个尽头不是?

    明玑郑重布下令谕,旋即展颜一笑:“你运送九重石,需要来往于峰上峰下,青玉便留给你。你也要记着,下峰的间隙,也要和师兄弟们多些来往,你回山这么长时间,可都还没和他们见面呢!”

    这便是长辈的叮咛了,虽然并不怎么出奇,却是中肯之论。李珣若真要在明心剑宗立足,这些事情,也不得不做。

    李珣自然品得出明玑对他的关心,他诚心诚意地谢了一声。

    明玑微微一笑,便要御剑离开,临去前,她看着李珣低眉垂目的模样,忽地叹了一声:“不要多想,没有人会怪你的!”

    说罢,她引剑自峰上倾泻而下,转眼不见了踪影。

    月兔东升,白日的热浪也渐渐消散开去,李珣长吁出一口气,倚着已经千疮百孔的岩壁,坐了下来。

    这本是他休息的时间,只是此时他脑子里面很乱。

    他一直在想着明玑临走前的那句话。

    “没有人会怪你的!”

    李珣非常清楚这里面的意思,他可肯定明玑说出这句话时,心中并无他意。然而,明玑毕竟不知道,当年在天都峰上,究竟发生了什么。

    也在这个时候,他忽然发现,自己有很长时间没有想起他那位苦命的师父了。

    那乞求死亡的眼神、凄厉怆绝的嘶叫、还有那椎心泣血的悲嚎,已经渐渐离他远去了。

    这久远的印象已模糊不清,以至于他忽然忘记了,在他和林阁最后一次目光交会时,林阁眼神闪动着什么?

    他自始至终,没有沾林阁半根手指,然而正是他,抹消了林阁最后一点尊严。

    林阁最后是怎么死的,李珣在之前的一段日子里也有所耳闻。他是被悬挂在琅琊水镜之天外,那根高有百丈的通天巨木上,在正邪诸宗数千人的目光下,赤裸裸死去的。

    没有人知道,林阁最后一点遮掩之物,便是被他唯一的弟子撕下。

    如果他们知道了,明玑还会说那句话么?

    李珣苦笑,他抱着青玉,想借着利剑上的寒气,定下心神,听着夜风拂过的阵阵松涛之声,只想睡去。

    然而,便在他似睡未睡之中,耳中似乎响起了什么声音,低低细细的,若有若无,却和自然的声响截然不同!

    又来了!

    李珣眼神微闪,旋又垂下眼睑,做闭目养神状。实际上他现在已尽复精神,正刻意扩大眼角余光的范围,以他这个位置,岩壁之前的大片空间,完全在他的视界之内。

    一道虚淡的影子,就在此时窜入了他的视野,而仅仅就是一晃眼的工夫,就穿越了整个视界。

    李珣没有移动目光,只是将视界保持在这种状态,山石、树木与山风相激,满山阴影以一个特有的韵律摆动,而刚刚穿过的影子便破坏了这种韵律。

    牵一发而动全身!虚空中,似乎有无数道细丝交错,一个小震荡却可以由目不可及的远处,沿着这“丝线”,一直传到这边。

    那影子虽在他视线之外,但对气机的微妙影响,却波及他视界中的诸

    般景象,这是一种无法形容的感觉,却无比真实。

    李珣看着远方树冠上一只突然飞下的夜隼,心中一动,已找到了对方的踪迹。

    果然,又是那里!算上今天,近两个月,这人便来了三次!嘿,这坐忘峰难道是人想来便来的?

    李珣缓缓站起,在岩壁下负手走了两步,心中沉吟。

    那片林子其中没有什么出奇,这样看来,这人到此的目的便很是微妙……只是自己在这里做工,也不是一天两天,他仍没有变更位置,显然不认以我的“低微”修为,可以看到他,嗯,性情也很自负!

    据李珣所知,通玄界里,有这样修为、这样性情的家伙,没有一个是好惹的。虽然他现在已经肯定其中有蹊跷,不过,要让他去凑这热闹,他是绝对不愿意的。

    本来嘛,峰上有钟隐仙师镇守,恐怕就是十二邪宗齐至,三大散人同来,也未必能讨得什么便宜,可是他自己万一被搅进什么漩涡里,惹来一身骚气,可实在是不值得。

    还有,想到钟隐,他心中又升起了那个颇为荒唐的念头。

    钟隐把自己派到这三绝关来,除了服刑之外,莫不真是有什么深意罢……

    现在看起来,很像!

    

NO.539 孙权江边追周郎

    时间过得飞快,李珣每日携两颗九重石下峰,转眼一个多月过去,已将峰上积累的九重石带下大半,刑期眼见便要结束。这段时间,他听从明玑吩咐,和宗门弟子的关系,也都接续起来。

    能这么顺利地重建人脉,李珣精准的自我定位,当是其中关键。

    他现在扮演的就是一位性格内向,又因“错事”而自卑的少年,最容易引起别人的惜弱心理。

    明玑说得没错,山上大部分人并没有因为他在天都峰上的“表现”,而显出什么看不起的神态,反而都是极力维护,要帮他走出“阴影”。

    如此情形,与幽魂噬影宗落井下石、趁火打劫的风格实在是南辕北辙,落差之大,便是以李珣现今的脸皮厚度,此时也有些吃不消,心中波澜自然要复杂许多。

    此时正值午夜,李珣将第七十九块九重石送回宗门秘库之后,御剑直奔止观峰顶。

    这又是宗门的一桩爱护之举,因怜他“境况凄苦”,师父又死得早,便让他住林阁的房子,至今能在止观峰上居住的三代弟子,除了林阁、祈碧夫妇外,便也只有李珣一人了。

    时至夏末,止观峰淩绝众峰,鸟虫稀少,夜间显得静寂许多。李珣御剑而来,受这静谧夜色影响,不由便敛去剑光气芒,无声无息在夜空中掠过。

    及至峰项,他渐渐减速,这时候,峰顶忽有一道匹练似的剑光,倾泻而下,却是全无声息,便如同夜空中亮起了一道无声的闪电,倏然而过。

    藉着剑光,李珣与其目光相交,脸上都是一怔。

    “文海师兄!”李珣反应较快,悬停空中,拱手问好。

    来人正是明心剑宗三代弟子里声名最盛的文海大师兄,此人修为精深,又极为精明,三代弟子中,也只有他有资格参与宗门高层的计画布置。

    对这样一个人物,李珣的态度还是很谨慎的。

    “原来是珣师弟!”文海也拱了拱手。

    这人是极英俊的,否则也不会使祈碧那样的人物倾心。但他脸部线条极是硬朗,一双眸子更如寒星一般,显出其意志坚定。

    文海脸上露出一个笑容,使硬朗的线条略柔和了些。

    “珣师弟辛苦了,夜色渐深,我便不和师弟深谈了,他日有闲,必定上门一叙!”

    他说话倒是十分有礼,看不出大师兄的架子,李珣见他行色匆匆,眉目间甚至有些焦躁,想来也有急事在身,便微笑应了,目送他离去。

    只是这边文海刚去,不远处便又腾起一道剑光,剑光本来呈淡金色,但却被人为地敛去光芒,只是御剑人修为不济,剑光明灭极不稳定。

    这剑光李珣可是再熟悉不过了。他皱了皱眉,还没有想好是不是要避开,那剑光已直撞上来。

    “珣师弟,珣师弟,帮我个忙先……”

    来的却是李珣在山上最烦的单智,这个当年的书僮,如今的师兄,在山上日夜受明师薰陶,几年下来,修为已经不错,但他此时面色苍白,眼神散乱,却不知干出了什么事来。

    这单智自从先于李珣拜师之后,心中总有些优越感,与李珣说话时,往往都是居高临下,以师兄自居,像现在这样仓惶失措的,还是第一次,李珣心中不由一奇。

    却见单智冲上前来,一把抓着他的胳膊,口中竟是惨嘶了一声:“珣师弟救我!”

    李珣当场被他弄得晕了,来不及问话,便听到他嘴里连珠炮似的说道:“若是今后有人问起来,师弟你就说,今天晚上我一直和你在一起,谈论道法玄功,如何?”

    李珣睁大眼睛看他,良久才苦笑道:“你可知道,我上半夜刚从坐忘峰上下来,去了宗门秘库,还和当值的明德仙师打了招呼,刚刚又碰到了文海师兄……咦,你的脸色怎么这么难看?生病了?”

    单智脸色之难看,实在是无以复加,见李珣问他,他期艾了半晌,终还是没说出话来,咬了咬牙,便要离开。

    他身形甫动,便被李珣一把扯着。

    “单智师兄,若信得过师弟我,便把你的难事说出来。只要你不是做了天地不容的劣行,想来我也能在中间为你转圜一下。”李珣一边说着空口白话,一边打量单智的神情变化。

    单智脸上先露出不耐之色,又有些动心,但更多还是惶恐不安,显然李珣这话没有让他安下心来。

    看来,这次他闯的祸不小?李珣脑中转得飞快,却不知怎地,将他与刚刚离开的文海联系了起来,然后,他猛又想到一事,心中便有了定见,他顿了顿,忽然道:“你惹祈碧师姐了?”

    不用单智回答,只看他死灰般的脸色,李珣便知道自己猜对了。他脑中很快地有了计较,用力扯了下单智的胳膊,低声道:“跟我来!”

    单智失魂落魄,哪还有反抗的力气,被李珣御剑扯着,遁入居住的小楼中。

    “说罢,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李珣脸上神情严正,却有意压低了声音,透露出他的态度。

    单智自然知道,但他现在唇青脸白,已经说不出话来,只是低头不语。

    李珣只好自己去猜,他心中早已是主意打定,一开口,便往那最不堪的方面去想:“难道,你对祈碧师姐不轨?”

    “我没有!”单智惊得跳了起来,声音也高了八度,但被李珣眼睛一瞪,又泻了气,只能低头嘟囔道:“真的没有!我只是、只是,偷看……”

    事情都搞清楚了,单智这个半大不小的男爷们儿,在最近终于忍受不住对祈碧介乎于狂想和妄想之间的爱慕,凭借着对祈碧作息规律的了解,夜晚潜入到祈碧沐浴净身的所在,行那偷窥之事。

    不过因为气息过于粗重,被祈碧发觉,若不是祈碧身子不便,又在羞怒之下,一时追不上来,此刻单智大概已被捆到诸位仙师面前了。

    方才文海急匆匆赶去,便是因为这事罢?李珣看着单智六神无主的模样,有些想笑。

    但他知道,此时绝不能发笑,他脑筋一转,又计上心来。也不说话,抿着嘴一巴掌轰在单智脸上,猝不及防之下,单智被一击而倒。

    李珣仍不放过他,上前揪着他的领子,又将他猛掼在墙上,低吼道:“单智!你无耻!”

    单智本来就气沮心虚,此刻更是被李珣突然爆发的怒气吓了个半死,更要命的是,李珣此时说的,没有半点儿错处,便是他想反驳都没法子。

    惊惶之下,他手脚挣扎,已快给吓出泪来。

    “珣师弟!小王爷!看在咱们以往的关系上,你不要这样,放开我,放开我……”

    李珣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似是要压下胸口怒火,手上终究还是松了,单智如蒙大赦,正想逃开,却被李珣当胸一推,将他抵在了墙上。

    李珣将胸中闷气缓缓吐出,以沉重到极点的语气,道:“你知不知道你干了什么?你偷窥同门师姐,尤其她还有了道侣,她的道侣就是文海大师兄!单智师兄,你真的知道你在干什么么?”

    “我是一时糊涂,一时糊涂!”单智怎么也不会想到,李珣在说话时,已经用上了迷惑心智的法门,他只是觉得心中越来越乱,已不能够有效思考,说话也渐渐语无伦次起来。

    “我太晕了我,不是,可是我憋不住,其实就这么一次……”

    “一次就可以让你万劫不复!”

    李珣将冷冰冰的字眼从牙缝里一点一点地挤出来。

    “这件事如果被发现了,文海大师兄第一个饶不了你!宗主、还有明松师叔的反应你也能猜到——废了你的修为,抹去你的记忆,再把你投到人间界,再让你去做那卑下可欺的书僮……”

    “我不要,我不要!”单智的反应是前所未有的激烈,他发力扭动,差点儿让李珣锁不住他。

    李珣眼中寒光一闪,倏地出拳,狠捣在他下腹处,把他打成了虾米状,伏在地上,只懂得吐酸水。

    “冷静点,你这个样子,是想让整个宗门的人,都知道是你干的么?”

    李珣的声音压得更低,给了单智一个暗示——在这个时候,面前的这人是和自己站在一边的。

    这举动很快就起了作用,单智非但不恼李珣三番两次的重手,反而像是抓着了救命稻草,死命不放。

    “珣师弟,小王爷,你要救我,我知道,你为人仗义,不会放着我不管的,这次你救了我,我今后就算是……”

    “噤声!”

    就算这小子现在说出做牛做马的话来,也不顶个屁用,反倒有可能激起逆反心理,指不定哪天就生出变故;李珣也不要这种蠢笨的牛马,他只要单智在他规定的路上走下去。

    “来,师兄,起来!”李珣将沉重的神情抹去,换上一副和言悦色的

    模样。

    “师兄,我们两人在山上,彼此可是认识最久的朋友,我不帮你,又帮谁去?只是你这样子,任谁都知道有问题,要想瞒下此事,你必须打起精神来,来,跟着我,放松,按着这节奏,吐息几遍……”

    此时的单智便像个木偶般,任李珣摆布,李珣让他呼,他便呼;让他吸,他就吸,如此几番下来,呼吸果然平稳了许多,但是眼神已渐渐黯淡下去。

    便在此刻,李珣轻声道:“单智师兄,你今夜不是早就约好了,与我探讨道法玄功,并在楼前等了一会儿么?你还看见我和文海师兄说话来着,是不是这样?”

    单智的眼神忽地亮了起来:“不错,不错!我就是找师弟你来切磋功法的,我在这峰上,还见文海师兄和你说话!”

    他将这话说了足有三遍,声音也越来越大,最后甚至哈哈大笑起来。

    李珣也不管他,只是自顾自地微笑。看着火候差不多了,他轻拍单智肩膀道:“来,单智师兄,我们便来谈论玄功,长夜漫漫,可要打起精神才行啊!”

    单智自然是连声称是,看向李珣的脸上,满是感激之情,他当然不知道,身边李珣正在心中冷笑。

    心种“指路幽灯”,以后单智的乐子可不少啊……藉机得了一张暗牌,李珣心情大畅,笑吟吟地引着单智,到客厅去了。

    说实话,他这么做,未必有什么详细规画,只是因势利导罢了,毕竟,他在明心剑宗过得很好,也不想做什么没意义的事,今天是单智自己撞上门来,也怨不得他。

    至于这一时起念,埋下的棋子,只要活着,便有用到的机会,不是么?

    第二天清晨,宗门内并没有什么山雨欲来的气氛,李珣也不吃惊。

    本来嘛,单智落荒逃跑,多半还是自己吓自己,事发仓卒,祈碧应该不会发现他的身分。

    此事又私密至极,难道还要文海请求宗门发下敕令,彻底排查昨夜嫌疑人等,看看究竟是谁看见自己老婆身子了么?

    李珣非常清楚,应该在什么时候保持低调,他乖乖地在止观峰上歇了半日,对宗门内的暗潮全做不知,一过午时,便直奔坐忘峰而去。

    经过多日的磨练,李珣此时一昼夜间,可御剑七八万里,午时出发,入夜时便到了这三月来服刑的九重石矿处。

    李珣明白,这是受幽明气影响的“灵犀诀”修为,再度接近了浑然精纯的水准,这样以明心剑宗的法门御剑,方能无有滞碍,通达往来。

    只是“灵犀诀”的长进,会不会反过来扯了“幽明气”的后腿呢?若有影响,又该如何解决?

    这是只属于李珣一人的烦恼,而这烦恼的复杂程度,却已远远超出他此时所能达到的层次,莫说他不敢向任何人求助,便真是求了,整个通玄界也未必能有几个人回答得上来!

    或许,这便是老天爷对“贪得无厌”者的惩罚罢?

    拿起最后两块九重石,视其两千斤的重量如无物,在九重石矿上绕了一圈,算是对前三月辛苦生活的追念,李珣又振作起精神,暂时将一切烦恼抛下,低啸一声,便要腾空飞去。

    在深寂的夜色里,李珣这一声低啸,沉沉传开不知多远,但与坐忘峰的广大无边相比,又算不得什么了。

    在李珣想来,这一声发泄式的啸音,最多惊起一些飞禽走兽罢了,然而,出乎他的预料,夹杂在这满山的禽兽叫声中的,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铃声。

    啸音登时断绝,而紧随其后,铃声也再不可闻,李珣开始怀疑自己出现了幻觉。

    然而,这个念头刚生出来,又是一波细细铃响。

    这当然不是哪家的宠物猫狗脖子上的铃铛,这铃声有一种奇特的韵律,虽然是若有若无,却没有断续感,而是在有声无声之间,串联出一道流畅的旋律。

    李珣从未听过这样奇谲且动听的铃声,他甚至分辨不出铃声的方位,在空中转了几圈儿,入目的是苍黑的树海以及偶尔窜出的飞禽走兽。

    夜风吹过,惊鸟野兽在丛林中穿掠奔跃,搅起无数道虚虚实实的影子,要想从中分辨出一两个人影,无异于痴人说梦。

    他心中又是一动,不自主地将目光移向那边他怀疑已久的树林。

    敌人!

    李珣脑子里面首先蹦出了这个念头,不过,天底下有哪路神仙,敢来有钟隐坐镇的坐忘峰撒野?他挠挠头,开始想是不是报个信儿。

    便在此时,耳中又响了一声。

    这一声比先前的要清晰太多,李珣听得分明,仿佛在他头顶挂有一串无形的风铃,被夜风一吹,叮叮作响。

    然而,世上没有任何一种风铃声,会有这么强大的杀伤力,这铃声刚一入耳,李珣脑中便是一蒙,紧接大脑深处最脆弱的所在,猛地一涨,那暴起的撕裂感,差点让他以为自己的脑袋炸成了碎片!

    李珣一口鲜血喷出,事发突然,他根本没想到,对方的手段竟然如此干脆。

    猝不及防之际,他石头般坠落下去,幸好在此之前,他本能地松开手,任九重石先一步掉落,否则被这样的重量压在地上,任他怎样修为,也不用活了。

    剧烈的撞击让他全身的骨头都呻吟了一声。在这种情形下,撞击的痛苦就算不了什么了。

    在接触地面的瞬间,他旋展土遁之术,一头栽进了地下。

    可是,那风铃声便如附骨之蛆,虽是低低细细,似乎马上就要断绝,却又清晰无比,像一道要命的钢丝,绞在他的脖子上!

    李珣狼狈不堪地再吐一口鲜血,这种面都没见着、便攫人小命的可怕家伙,实在是李珣心中最怕。

    两年前的水蝶兰以惊世骇俗的速度、今日此人以令人气消神沮的音杀之道,直取他最弱处,便是他有一双独步天下的幽玄傀儡,但打不到人,却是没有半点用处。

    他咬着牙,一边落荒而逃,一边努力地凝定心神,思考破解之道。

    第三波攻击强压过来,李珣来不及多想,捏了个印诀,低喝一声“破”,发动了“太清神音”。

    这是明心剑宗里少有的音杀之术,未必有多么高明,不过仓卒之下,他也只有用这个来顶了。

    “太清神音”初发,他便知道糟糕,本来应该如金玉交击的清音,在那可怕的铃声下,竟被绞得不成模样,劲力反冲之下,他只觉得脖子一凉,喉咙便好似被一刀切成了两半,余劲不止,一路轰进他的膻中要害。

    受此外力打击,黄庭金丹猛地胀缩,全身真息登时搅成了一团乱麻。

    这一下,比先前两次的伤势重上何止百倍?

    李珣身上猛地一沉,竟是连土遁之术都施展不开了,被道法分开的土石迅速合拢,眼见便要把活生生挤成肉酱。

    “给我出来!”

    李珣大口大口地鲜血喷出,此时他脑子里只有保命的念头,什么都顾忌不得了,随着一声唤,幽一幽二同时跨空显现,抓着他两边臂膀,只一闪,便从厚厚的土石中冲了出来。

    刚一闻到新鲜的空气,李珣心中便是一松,两个傀儡也不等他命令,径直消失不见。

    李珣“哎”了一声,从十多丈高的山坡上滚下来,摔了个七荤八素,也将他最后一点儿力气都摔了个干净。

    他伤势过重,已无余力启动天冥化阴珠,无论他怎么召唤,两个傀儡都不会再出来了。

    这时候,铃声又起。

    完蛋了!李珣从没想过,自己竟然是这个死法,正绝望中,胸前却忽地一凉,大量的凉气直贯入体内,霎时间在他周身流转一圈,再微微一涨。

    李珣耳中似乎听到了“波”的一声轻响,身体周围,便被一层无形无色的气膜裹了起来。

    外界的各种声音霎时间离他远去,当然也包括了那追命符般的风铃声,只停了一下,又有一道清净凉意,自心窍注入,顺气血而上,在他脑中一抚,再取道几个关键窍穴,直入黄庭。

    只是刹那间,已不稳到极点的金丹,便又归于常态。

    李珣全身大震,又是一口血喷出来,而这一次喷出来的,则是淤血。

    只这么一眨眼的功夫,他要命的伤势便好了七八分,只是全身软绵绵的使不上力,就算动个指头都难。

    这是……玉辟邪?李珣心中大奇,这宝贝的功效他是知道的,虽然极是厉害,却从没有像今天这样立竿见影。这算什么道理?

    “一件宝物,落在你手里三年,竟连用法都不知道,岂不可笑?”

    这突如其来的声音,无视玉辟邪布下的气膜,悠悠地透进来,当场将

    李珣震成了傻子。

    他循着声音,直勾勾地看过去,只见得一位手挽竹篮、青衣素裙的女修,从一侧的林地里走出来,漫山遍野的黑暗,也因为她的出现,微微瑟缩了一下。

    她瀑布般的青丝挽了一个简单的髻,用一根竹管固定,发丝上还浸着山间清香的水气,有几根发丝被夜风吹着,拂过她的额头,夜色中,凭添了几分迷离。

    这纯然不饰的风情,让李珣的神志在刹那间恍惚了。

    “青吟仙师!”

    李珣被巨大的幸福感包围了,这不是死里逃生的喜悦,而仅仅是因为这么一个理由:青吟仙师,我看到了青吟仙师,是她救了我!

    他也很奇怪为什么青吟会这么凑巧出现,但这念头又怎抵得过乍见伊人的惊喜?

    身外的气膜很快就消失了,他也不知从哪儿得来的力气,一个翻身跳了起来,先是手足无措地站了一会儿,又看到青吟说不出什么味道的眼神扫过来,这才知道躬身行礼:“多谢仙师援手之恩!”

    这话说得很有条理,如果他的嗓音不是这么发颤就更完美了。

    青吟对他微一点头,目光偏移了开去,李珣用全副精神来注意她的一举一动,此时便顺着她的眼神望过去,正好看到一个倏乎间消逝的影子。

    李珣恨恨地道:“这家伙绝对是一派宗主的级数,却鬼鬼祟祟,当真是莫名其妙!”

    因为有青吟在前,他还有更难听的话没说出来,只在肚子里大骂不止。

    青吟眸光扫过,竟是微微一笑,转移了话题:“几年不见,你可是变得让人认不出来了!”

    李珣还未来得及说话,耳边便是一声响,是一声剑吟。

    这声音并不高亢,而是揉进了夜风中,也不知从多远的地方飘过来,在耳边悠悠低回。

    如斯回应,不知从何处,一声暗哑近乎无声的揉弦音铺散开来,与远方的剑吟轻轻一触,尾音忽地上挑,发出一声清亮的铮鸣。

    两处的音波搅在一起,剑吟依旧,弦声却蓦地哑了。

    青吟眸光微闪,摇了摇头:“坐忘峰也不是想来便来的地方,瞧,有人为你出气了!”

    李珣心头一跳,他很快明白,使剑的那位一定是钟隐,他与那厮交手,转眼间便胜了。

    只是……坐忘峰顶距此处可有近五十万里!钟隐再强,也不能无视这巨大的空间鸿沟罢?

    这个疑问并没有持续太久,当这两下音波消去,李珣耳中只剩下山风拂过时阵阵的松涛声,仿佛刚刚那玄妙动听的音杀交战,只是他的错觉。

    正恍惚之际,青吟轻轻叹了一声:“走了!”

    李珣自然要抚掌赞叹:“钟隐仙师出手,果然不同凡响……”

    青吟瞥了他一眼,唇角勾勒的弧度里,有种难以捉摸的意味,李珣姑

    且认为,这是一种“讽刺”罢,只是不知道她针对谁呢?

    不管怎么样,这是一种让人不敢亲近的态度,李珣慌忙低下头,做乖宝宝状,脑袋垂了半晌,忽又觉得不对,抬起脸来,却见四面空空,人影全无,青吟早在他低头的时候,去得远了。

    李珣怔了一下,忽地感觉到胸口闷得很,他不奇怪青吟来去无踪的行为,可是,难道走之前打声招呼,都不愿意么?

    这位对他有指点、赠宝之恩的女修,可说是他心中最渴望亲近的几人之一,然而真正面对她时,他又找不到半点儿亲近的契机。

    或许,青吟从来就没有把他当成一回事罢?

    李珣下意识地抚着自己的面颊,他不是笨蛋,在经历了天都峰上的生死惊魂后,他若是再不明白点什么,便真的无可救药了!

    他不得不多想这么一节:如果没有这张与玉散人相似的脸——虽然现在看起来,似乎也不怎么像了,青吟对他的态度,又会是怎样呢?

    等等……玉散人?

    李珣脑子有一个念头电闪而过,一时间又没想明白,正恍惚之际,身边忽传来一声叹息:“师妹的性子还是没变,或许我再见不到她一面了……”

    “六师叔祖?”也不知钟隐是从什么地方冒出来的,李珣被惊了一下,回头看去,正见到钟隐负手自林中深处走出,一身素袍,一尘不染,也不见他那把名动天下的神剑,不知刚刚是怎么发出那声剑吟的。

    不过,更吸引李珣注意力的,是钟隐这莫名其妙的话。

    “什么叫见不了一面?”

    钟隐温润平和的眼神看过来,微微一笑:“我与师妹已有九百余年未曾见面。今日能见到她的背影,已经是很了不起,说起来,我还要感谢你才行!”

    顿了顿,他又道:“这两年,师妹的心情不太好,我在这儿都觉得很辛苦,你能回来,我也松了一口气!”

    李珣为之愕然,看来这两位前辈仙师之间,必有一段极复杂的变故,不过把他夹在里面,又是怎么一回事?

    但听钟隐的话意,似乎他在两位仙师眼中的地位,竟然颇不一般——排除掉客气的因素,李珣只觉得心中快意。

    不过,这两位今晚上先后到此,又无巧不巧地救了他的小命,这个……

    他不由开动脑筋,又不敢让钟隐看出来,只是嗯了一声,将这话题岔了开去:“仙师,今晚这人是什么来头?修为好高,又是莫名其妙,弟子险些就没命了!”

    钟隐莞尔一笑:“你能逃得一命,便足以自豪了!这人在通玄界是宗师一级的人物,难得出手三击还没拿下你!只凭这一手,你便比某些师叔们还要强上一筹!”

    李珣听得暗暗心惊,显然钟隐将此处的变故看得清清楚楚,却不知这几乎可以洞悉一切的眼神,是否发现了他的秘密?

    勉强笑了一下,他挠头道:“全仗了此人轻敌的便宜,以这音杀之

    术……音杀?“

    李珣嘴上一停,脑中关节却是一刹那间贯通。

    音杀之术如此精湛,除了妙化宗还有谁来?一派宗师……是玉散人?

    不对,玉散人会更强!那就是……

    “‘七杀琴’古音!”李珣大叫出声。

    在这一刹那,他分明看到了钟隐脸上一闪而逝的异样,这更坚定了他的想法,他睁大眼睛看着钟隐:“仙师,她是古音啊!”

    钟隐已恢复了从容,笑了笑,没有说话。

    “她和妖凤是一伙的!”李珣说这句话的时候,也分不清心中究竟是什么滋味,以至于语气相当怪异,似是在说明着什么,又像是在埋怨,或者还有点儿莫名的颤抖,以至于尾音都走调了。

    “或许罢?不过,既然人家不愿露面,我自然不好做这个小人。”钟隐看着李珣难以置信的面孔,莞尔一笑。

    “她既然有来去自如的本事,到这峰上又有何不可?你以后见了,只当眼花了便成,当然,若是运气不好,像今日这般,嗯……就认倒楣罢!”

    李珣脸上抽搐几下,站在他眼前的这位,是纵横宇内,无有敌手的绝代神剑,是正道宗门最敬仰、邪宗最恐惧的第一号人物?

    这言行,简直就比在幽魂噬影宗见到的那些邪门大宗师还要来得道地!

    但这也说明了一件事,古音到坐忘峰来,怕也不是第一次了。

    李珣想到了月前惊鸿一瞥的人影,她来这里干什么?总不是来找人说话聊天罢?

    他正想着,钟隐可以穿透一切的目光移了过来,微微一笑:“何必费心想这种东西?每人心里都有自己的打算,却不会有将自己与别人都算尽的那一天!与其浪费时间在这上面,不如这样……”

    下一刻,李珣全身僵直,看着钟隐点在他眉心的手指,嘴巴张开,却吐不出一个字来。

    钟隐收回手,又是一笑:“早晚有一天,你会用这种手段,来解决难题,我承认,这不是最好的法子,但是我宁愿你这样。”

    李珣脸上勉强露出一丝笑容,但很快又在钟隐的目光下溃不成军,他背后的冷汗已经浸透了衣服,此时就算是玉辟邪,也镇不住他剧烈的心跳了。

    钟隐到底知道些什么?他又想做些什么?

    李珣倏乎间悟到,原来钟隐知道的,永远比他预想中的多上那么一点。

    这时候,钟隐轻叹了一声,道:“走罢。”

    李珣心中恍惚,心不在焉地应道:“走?去哪儿?”

    “跟我去修炼!”钟隐说得非常平淡:“你宗门的修为,差得太远了!”

    李珣一震抬头,钟隐却已转过身去,只留给他一个背影。

    李珣本还想用刑期未尽这个理由来搪塞,但看到钟隐袅袅而去的身影,他一个字儿也吐不出来。

    李珣很想弄明白钟隐对他的看法,否则他会安不下心来,更别说潜心修炼。

    但很快的,钟隐就用事实告诉他,他用不着费心——他没这个精力,也没这个时间!

    “气机流转,不过一念之间,纠正十分容易。但筋脉根骨一旦定型,便牵涉到每一处肌体表里,牵一发而动全身,若想改善纠正,便非常困难,你若想在宗门修为上更进一步,便要吃些苦头才成!”钟隐这么告诉他。

    李珣还记得,钟隐在说“宗门修为”这一个词语时,脸上显现出的奇特微笑,然而,他再也腾不出半点儿力气去思考其中的意义,他现在脑子里只有一件事:还要多久?

    “好了,今天就到这儿罢!”

    随着这一声期盼已久的话音,李珣晃了两下,一头栽在地上。就算是在坐忘峰顶,这泥土的味道也不是太好,不过,看在他一根手指都动不了的分上,就算了罢。

    如果现在有人问他,天底下最狠的酷刑的是什么。他会毫不犹豫地回答:“到钟隐的剑气里站着去!”

    昏昏沉沉的不知过了多久,数丈外潺潺溪流的轻响提醒他,或许应该摄取些水分。

    他呻吟了一声,用尽了四肢的力量,勉强撑起身子,摇摇摆摆地走了两步,然后直挺挺地倒了下去,溅起了大片的水花。

    冰凉的溪水让他的神智清楚了些,大量的水分从毛细孔中渗透进来,滋润着已经油尽灯枯的肌体,也暂时缓解了筋骨肌肉寸寸移位的痛苦。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这感觉仅仅盘旋在上半身,下肢的痛苦在对比中反而更加严重。

    可是,他真的半点儿力气也没了!

    算了,睡会儿罢……

    仿佛是一个石头自悬崖上抛下,李珣的意识飞快地坠落到无尽的黑暗中去,甚至没有听到一点儿余响。

    然而,正当他的意识在黑雾中游动,渐渐模糊之时,一道突发的刺激猛捣在他的脑际。

    他的意识还是石头,依然在永无止境的深渊黑雾中穿行,然而就在坠落到底的一刹那,他才猛然惊觉,原来身上还绑着一根绳子!

    剧烈的反弹让他的意识比坠落时更快地反冲上去,刹那间天地倒颠,他大叫一声,翻身坐起,脑中那根代表着意识的弦索,差点儿就此绷断!

    眼前的景物从模糊到清晰,然后又是天旋地转,他惨哼一声,再次躺倒下去,溅起了漫天水花。

    然而他再也睡不着了,强烈的刺激反应让他的头很痛,更重要的是,他耳中传来了一声轻响,似乎是有人走到他身边。

    在这坐忘峰顶,又能是谁呢?

    他喉咙里“呵呵”两声,挤出胸口浊气,这才又睁开眼睛。只是刺目

    的血红光芒毫不客气地涌了进来,这使他不得不眯起眼睛。

    原来已经到了黄昏时分;远山之外,斜阳晚照,映在溪面上,竟映花了他的眼。

    刺目的光华后,一个修长的身影站在岸边,山风吹过,李珣听到了风拂衣袂的声响,甚至还有一丝随风而至的清香。

    他脑子还有些不太清楚,只觉得这风中沁入的气息好生亲切,只是轻轻一勾,便将他心中深处一个的名字扯出来。

    “青吟……仙师?”

    便在名字出口的刹那,李珣猛地坐了起来,本来迷糊的神智也瞬间清醒,这个名字,还有那近在咫尺的身影,仿佛有一股无形的魔力,给他体内注入力量。

    摆脱了阳光的牵制,李珣定睛看去,临水独立的那位女修,不是青吟,又是谁来?

    在看清来人的时候,李珣只觉得手脚都没处摆放,他现在必定是极狼狈的,在钟隐近日的操练之下,说他是体无完肤也好,形销骨立也罢,反正是入不得佳人法眼,更别提刚刚在地上挣扎,又在溪中浸泡……

    便是冰冷的溪水也挡不住他脸上的热潮,他用手撑地,想站起来,却不小心按到了溪边的虚土,手上一陷,又跌入了溪流中。

    这脸是丢大了!李珣脸上燥热,讪讪笑了一下,手掌迅速在溪水中甩了几下,又装成是擦脸,给脸颊降温。这才站起身来,强按着发虚的心思,给青吟行礼。

    青吟的眼神自他脸上一扫而过,依然如最初见面时那样,瞬间使他心中变成了一片空白,恍惚中,李珣觉得她似是笑了一下,然后便以一种温和的口气说话:“这几日,过得很苦罢?”

    这是李珣从未得到过的待遇,有那么一瞬间,他甚至想放声大笑,来欢庆这个值得纪念的时刻,但他毕竟还是想起了青吟无法捉摸的性情,最终也只是抽了抽嘴角,强露出恭敬守礼的神情:“多谢仙师,弟子还撑得住。”

    青吟分明又笑了一笑,因笑容而生成的几条纹路,使她本寂寞孤冷的容颜多出了几分暖意:“你这人,不说话时要更可爱一些!”

    李珣哭笑不得,只能摸头做出不好意思状。

    幸好青吟不准备在这个话题上延伸开去,她似是叹息了一声,看着小溪上渐渐褪去的残红。

    “骨络通心之法,贵在速成,然而,这苦痛折磨是少不了的。你知怎样使筋骨肌肉随气机流转而相应变化,便要去做。

    “事实上是,你做不了,他才来折磨你,若你做得,何必由着他来欺负!”

    李珣的脑子总算还没有僵化,知道这几日来,他的境况,青吟原来都是看在眼里的。心中不争气地跳了几下,连忙道谢。不过,听上去,青吟后半句话,总有点儿未尽之意。

    只是轮不到他去细想,青吟便又道:“在这峰上的,都是非常之人,

    自然,要做那非常之事,理所应当的,也要付出非常的代价……嗯,你很聪明,心性又强,这些其实都不必说的。“

    李珣哑然。他当然不会认为青吟是在说废话,事实上,如果青吟真的愿意说下去,他会在这儿听一辈子。

    可是,青吟字字句句都围绕在他身上,却又似有一道隐秘的脉络贯穿其中,这便好像是一道长长的钢丝,一圈又一圈地缠上来,渐渐的,就使他动弹不得,更奇特的是,他明知道这样危险,偏偏又沉迷其中,无法自拔。

    这便如同浸泡在香醇的美酒里,在天晕地转的迷离中,在世人无法理解的目光下,得到纵意恣肆的快感。

    他现在就醉了,沉醉中只听青吟又道:“我们见过几次?”

    “四次!”李珣脱口而出,出口又碰上青吟含意丰富的眼神,不知为何,虽然他说着再真实不过的实话,心中却比之前任何一次,都更感心虚。

    青吟的眼神终于还是移了开去,她道:“见面四次,我倒觉得,每次与你说话,话都越来越少,所以,还要拿这些没趣的话来凑数……”

    李珣怔了一怔,然后他猛然涨红了脸。

    他从来没有想过,青吟会用这样一种语气和他讲话,而且,她话中的意思……不,这是没可能的!

    沸腾的血气冲得他脑袋昏沉沉的,而仅有的一点儿神智则在发出尖锐的警告:停下!别再想下去!

    他艰难地将目光定在青吟的脸上,只想得到一点儿能做参考的东西,不管是鼓励又或是打击,都可以!

    然而,很不幸的,青吟的心智修为均是上乘,俏脸上波纹不兴,除了带给他更多的气沮心虚,李珣得不到任何有价值的讯息。

    此时纵使他心中有千言万语,却都积郁在胸口处,吐不出半个字来。

    有那么一刻,他急得想哭。

    接下来他看到青吟做了个手势,似是让他坐。与之同时,青吟已轻拢裙裾,优雅自如地坐在溪边。李珣迟疑了一下,稍稍离开一段距离,以弟子侍奉师长的礼仪跪坐一边。

    然而,他听到青吟这样说:“坐近一些!”

    李珣脑子里又是一热,但他还没到烧得发昏的地步,他深吸一口气,又迅速地瞥了一眼青吟的脸色,这才小心翼翼前移,甚至顾不得溪边的泥土蹭脏他的衣物。

    他看到青吟伸出了一只手来,这个动作很眼熟,李珣呆呆地看着这她晶莹剔透的掌指,那其上仿佛有一股无形的魔力,将他的灵魂也陷落进去。

    下一刻,青吟抚上了他的脸,李珣脑子当场就炸了,与青吟冰冷的掌指相较,他更觉得脸上的温度,差不多已能燃烧起来。而这个认识则进一步升高了他脸上的温度。

    也或许是因为太热的缘故,他觉得脸上有些微微的麻痒,但这已经算不得什么了,他想呼出胸口闷热的浊气,却又怕这种距离太失礼,只好憋着。

    他甚至不敢去看青吟的表情,只在脑子里模模糊糊地想着:这场景,似乎以前也曾发生过……

    这样的接触似乎持续了很长时间,又好像是短短一瞬,像做梦般荒谬迷离。李珣感觉到那冰冷的手指已离开了自己的脸颊,但恍惚间,他又觉得,自己的皮肤的温度,已粘连在那指尖上,缭绕不去。

    直到这个时候,他才敢抬眼看青吟的脸,却正好看到她唇边一丝刚刚抹去的弧度。不过即便如此,他也可以感觉到,青吟的心情与刚刚又有不同——似乎更好了一些。

    虽然不知道是什么理由,但李珣还是很乐意看到这一点。

    他努力维持着脸上属于后辈的神情,装做刚刚什么都没有发生,再度和青吟拉开距离,不过,在这一连串动作中,青吟竟然没有一点儿表示。

    李珣很奇怪,不由问了一声:“青吟仙师?”

    “懂音律么?”

    这话问得很突兀,与刚刚那种气氛更是离了十万八千里。

    难得李珣还能反应过来。他很想说“懂”,不过只凭小时候学的那几手青涩的指法,实在没胆气应承,所以,他只能摇头。

    青吟似乎并不在意,她眸光流转,看起来竟有着意兴昂扬的味道:“愿意学么?”

    “啊?”李珣完全没想到这种情形,竟是愣了好大一会儿,才木木地点头。

    只是,出奇的,他心中竟然没有半点儿可以同青吟相处的兴奋,反倒渐渐被覆上了一层寒冰,他看着青吟倏乎间已是神采飞扬的面容,不自主地伸手抚上自己的脸。

    刹时间,时光倒错,他的目光越过了青吟的肩膀,看向远处那一片朦胧的绿。

    在那青烟障外,曾有一景,与今日又是何等的相似,恍惚觉来,那上面微微的痒意,还没有散尽……

    脸上和手心的温度正迅速地跌落下去,在这一刻,他的心脏紧缩成一团。

    

NO.540 孙绍固执,叔侄决裂

    当坐忘峰上布满了秋黄的颜色,飞禽走兽的毛皮也渐渐转换的时候,秋日已经过去大半,李珣在坐忘峰上,已度过了另一个“三月时光”。

    早在二十天前,钟隐便已宣布,他的“骨络通心”之法已经修毕,至此明心剑宗法门在李珣身上运转之时,也再无窒碍。

    然而,他并没有离开的意思,也没人去赶他。

    每日里除了修炼,便是向青吟请教乐理音律,一天十二个时辰,倒有三分之一与青吟待在一块儿。

    这是非常奇妙的体验,他的理智和感情似乎分裂成互不干涉的两块,他会为了青吟每一次笑靥而心跳加速,会为了每一个不经意的小接触而面红耳赤,也会为了每一点疏离而黯然神伤。

    然而,与之同时,他每时每刻都在嘲笑、在诅咒、在猜疑、在怨怼,他开始痛恨自己的“聪明”,埋怨为什么在那种时刻神智清醒——如果那是某人精心编织的梦,那他就不要醒来好了!

    便是现在,他也在半梦半醒中流连。

    这一夜,临渊台上,李珣站在青吟身后,陪她看台下经年不散的云雾。

    临渊台与峰上千千万万的石台并没有什么两样,但是,它下面的这片云雾却是大大有名。

    这一处透天云,直上直下,绵延五十四万里,也就是说,从这里落下,中间不会有任何阻碍,便能直达峰下。

    青吟近些日子心情一直不错,今晚亦然。两人先说了一些乐理上的问题,不知怎地,话题就移到了这透天云上。

    青吟伸出手去,在蒸腾的云雾中一探,揽回了几许云气,淡淡道:“你可知道,从这里下去,若不御气,便是大罗金仙,在落地之时,也要粉身碎骨。”

    李珣眨眨眼,想到这五十四万里的漫长坠落过程,心中不寒而栗,自然只有点头的分。

    青吟又道:“这还是大罗金仙,若换寻常人,掉上几十里路,内外压力交迫之下,便要坚持不住,而功力精深的修士,能撑到万里以上的,也是凤毛麟角。”

    李珣不知道她说这话是什么意思,所以只能唯唯诺诺地应着。

    青吟也不在意,继续道:“我在山上的时候,曾对这个很好奇,总想知道,从这里跳下去,那一段漫长的坠落时间,该是怎么样的……”

    她说的“在山上”,其实就是指她还未出师的时候,李珣非常明白。

    不过,他倒是刚刚发现,青吟在“小时候”,原来很有些奇怪的心思。

    想必,性格也很奇特罢?

    他正有些好笑,忽听到青吟说:“终于有一天,我从这里跳了下去!”

    李珣轻“啊”了一声,被青吟当时的疯狂小小地震了一下。

    青吟的语气却还是平静无波:“那种感觉很难形容……烟云遮目,乱石横空,还有身上越来越重的压力,到最后恨不能把身体扯碎!那时候我

    就在想,我完了。

    “可是,我终究还是活了过来。而在我清醒的时候,我对之前一切的记忆都模糊了,唯一清晰的,就是在这里,找不到任何希望时的绝望……

    刻骨铭心。“

    青吟回过头来,看着李珣呆滞的脸孔,展颜一笑:“那种感觉想起来,很开心呢!”

    李珣呆呆地看着她,说不出心中是种什么滋味,但他知道,这样的回眸一笑,他一辈子也不会忘记。

    “咻!”

    尖锐的破空声响起,将他从纷乱的意绪中拉了出来。

    只见下方滚滚云雾之中,正有一道银白色的光华,穿云破雾,直射上来。青吟微一皱眉,衣袖微摆,将这光华摄了进去。

    “宗门飞剑传讯!”青吟一眼扫过,便没了兴趣,随手一弹,将这把仅有两寸长短的飞剑,弹到李珣手中,“或许是峰下有了什么事情,你去叫钟隐罢!”

    “啊?噢!”

    李珣闻言应声,正想离去,忽听得青吟唤他。回过头去,却见青吟对他笑了一笑:“看来你要下山了……这段日子,过得很开心,我要多谢你呢!”

    这轻飘飘的一句话,便是道别么?李珣看她唇角绽开的笑容,出奇的没有平日的振奋之意。

    他沉默了一下,忽然道:“我很像傻子么?”

    这可说是李珣这三月来,心中埋藏最深、也最尖锐的念头,突兀说出,青吟一时间竟是怔住了。

    李珣却不再说话,他深信青吟必然会明白这话的意思,所以他只是直勾勾地看着青吟的脸,想看她究竟会说出一个怎样的理由。

    他可以看得出来,青吟此时看他的眼神已经完全不同了,与之同时,他便看到了青吟的笑容。

    这笑容没有半点儿掩饰,完全发自内心,而不像她以往的笑容,本身便是一层迷雾,遮挡住他人的目光。

    在这刹那间,李珣认为自己终于看到了青吟心中一角。

    然后他便听到了青吟的回答:“下士不可语上,凡人未能指妙,蠢汉无以称智,痴人亦不足言情……你能明白过来,很好!”

    看着李珣瞬间收缩的瞳孔,青吟微微一笑,甚至不给李珣说话的机会,衣袖一摆,飒然不见。

    李珣看着她消逝不见的地方,怔忡无语。

    确如青吟所言,出了事,而且,是出了大事。

    通玄北极夜摩之天,妙化宗的宗门所在,终于中断了自天都一案后长时间的沉默。

    前日传出消息,以玉散人为首,妖凤、青鸾、古音等人联名发出盟帖,

    意欲集合天下百万散修,开一个所谓的“散修盟会”。由此引发轩然大波。

    “北极散修盟会?这倒是天下奇闻!”钟隐读过飞剑传书的内容,为之一笑,“散修会盟,那还叫散修么?古宗主一生精明,却还不了解她叔叔的性情!”

    李珣此时还因青吟的事而有些恍惚,这话听了便罢,也没在意。

    钟隐见他的神情,也不多言,拿起放在一边的画笔,继续作他的画,倒把李珣晾在一边。

    等李珣发觉不妥,回过神来时,已不知该如何说话了,正尴尬间,外面剑吟声又响,声起人至。

    李珣如蒙大赦,忙转过头去,正好看到明玑推门而入。

    两人视线相交,明玑先是一笑,李珣忙回以笑容,又微躬了躬身,算是行了礼,转脸又招呼了一声:“明玑仙师到了!”

    这话可以不说,但说出来则显出对明玑的尊重,这小心眼儿落在细微处,往往能产生比大动作更有效的作用来。

    明玑又冲他笑了一下,方才对钟隐行礼道:“六师叔,方才不夜城又有信到,逆水十妖已过境不夜城,和妙化宗的人马会合。

    “不夜城为阻住这势头,已张开了万里极光壁,天芷上人也亲自出手阻截,但被被妖凤、古音联手重创。

    “此时,北极周边万里极光壁被打开了缺口,每日都有几十名散修、妖物进入,局面有些失控了!”

    李珣在一边听了,心中不由打了个突。

    逆水十妖的名号他也听过,没太在意,但天芷上人身为不夜城主,一身极光玄真法,天下无双无对,这样的宗师级人物都吃了大亏,看来妙化宗那边可是嚣张得很呢!

    而且,他听了妖凤、古音两个名字,有些牙痛。

    钟隐却仍是闲闲淡淡的,没有半点儿意外的表示。他放下画笔,看着眼前这幅未完成的图画,微微一笑:“各邪宗反应如何?”

    “大部分在观望,但魅魔、天妖、毒隐、极乐、冥王五宗却声明乐见其成。只是未见什么实质举动。”

    “宗主是何打算?”

    明玑眼眸中闪过一道锋芒无匹的冷光,口中则平静答道:“宗主决意携数名弟子前往不夜城,与各派宗主商议解决之道。”

    她满口的商议解决,可李珣分明听到了尾音处铿锵的金戈之音,仿佛有一把宝剑在剑匣中铮铮而鸣。

    或许,这才是闪灵剑明玑在通玄界的真实面目罢?

    钟隐也是莞尔一笑,显然洞悉了这位师侄女的心境变化,他点头一笑:“那便去罢,若是嫌山上守卫空虚,可知会我一声,我近日虽懒得很,但在山上走动几趟,还是可以的。”

    “就烦劳师叔费心了!”

    明玑又向钟隐行了一礼,目光却又移到了李珣身上。

    李珣被她看得心中发虚,勉强一笑,正想说些什么,便听明玑道:“另

    外,按着宗主的意思,想让李珣也随我们去一趟!“

    “我?”李珣很吃惊地看过去,明玑则很自然地看回来。两下目光一触,李珣有些尴尬。

    他刚刚神思恍惚,竟忘了自己此时的身分。按照常理,他这样的弟子能蒙得诸仙师提携,参与要事,理应振奋才是,又怎么露出这种表情?

    一惊之下,他这才算真正回神,忙做出惊而后喜状:“弟子自当遵命!”

    此话方出,他忽地想到那一道如火焰跳动般的倩影,不知怎地,他右边脸上忽地热辣辣地疼了起来。他脸上肌肉不自觉地抽搐,神情立时便走了样。

    屋中两人又是何等眼力,这种变化自然瞒他们不过。只是似乎某人的理解出了偏差。

    明玑笑道:“怕什么,若是真有妖凤那样的强敌,也轮不到你上!”

    她虽在笑着,但眉目神情中,却自有一道铮铮锐气,直透华盖,显然她这话中的意思,也不是那么简单。

    李珣明知这不是针对他,心中也自凛然。

    他没有说话,只是低下了头,隔去旁人的目光,眼神刹那间变得幽冷渊深。

    轮不到我?

    倒也未必……

    就明心剑宗来说,清溟亲自出山,自百年前四九重劫之后,还是第一次。这足以显示出北极之事,对宗门乃至通玄界是何等的重要。

    虽然修道之人大多不看重各类表面功夫,但一派宗主毕竟不同,在清溟携弟子离山之际,宗门高层除了钟隐、青吟之外,都到止观峰上送行。

    就通玄界而言,一派宗主外出之时,总有些表示身分的代步之物。

    这些类似于御器法宝的东西,往往有着一些非常明显的标识,以及巧夺天工的架构,远远看去,便能显出一派之尊的威仪,这类事物,统称为“宗门云辇”。

    号称东方第一宗的明心剑宗,其宗门云辇在通玄界,也是极有名气的。

    这是一件名叫“云楼揽月车”的法宝,收拢时不过是巴掌大小的玉珰,施法展开之时,便生成一团几有半里方圆的云块,其中又疏密有别。

    最中央,是由玉白色的云雾生成的一辆垂帘辇舆,四面云气缭绕,飘飘然不类凡物,辇舆四壁缀挂有宗主法印、龙纹宝剑、清心拂尘等七八样了不得的宝物,均是宗主印信,代表着宗门无上权威。

    辇舆向外七步,有三十六座虚雾云台,成天星之数,参差错落,将辇舆护在其中,再向外,又是一百零八台散云灵阶,代表周天运转,成为最周边的屏障。

    高空朔风吹过,云台灵阶随风飘荡,外力一动,便引发其中互相联结的隐秘气机,很自然的,其中暗藏的精妙阵诀也就随风而起,将整个庞大的云块护在其中。

    清溟此行,当然不会让宗门精英倾巢而出,所以,这上面坐的修士只有三十三名,一百四十四座云台灵阶,用了不到四成,乍一看去威势尚可,仔细观察,便有些单薄。

    人数虽少,实力却十分强大。

    自宗主以下,三名长老清虚、清阳、清越随行;二代弟子中,连霞七剑仅存的六人中,除了洛南川要主持宗门日常运作未随行外,其余五人全数到齐,还有四名旁系弟子,均是通玄界有名的修士。

    三代弟子二十人,差不多都是化神篇修到极至,化婴篇初窥门径的水准,而其中三代弟子第一人的文海、其道侣祈碧、及有宗门“三灵”之称的伍灵泉,灵木、灵@,都已虚空化婴,在通玄界也有了好大的名头。

    李珣站在一处灵阶上,垂手肃立,等着峰上的仪式完结。心中则在比较他最熟悉的两个宗门的实力。

    一个是东方第一宗,一个是曾经的第一邪宗,双方的名头相近,实力也差不多,甚至是后继人才储备也十分接近,如果双方对上,本是个平分秋色的局面,可是,明心剑宗还有个钟隐!

    想到这儿,不知为什么,他轻轻叹了口气。

    下方的声息忽地大了起来,留守山上的诸人,齐颂敬辞,恭送宗主登辇,钟磬之音,响彻天际。

    看着下方数百人齐齐稽手躬身的壮观场面,李珣也由不住心情激荡,血流加速。

    十余道流光闪过,在内侧云台之上,十二名随行仙师纷纷就坐,稍后,清气缭绕,清溟宗主手把玉如意,虚步蹑空,徐徐而上,在辇舆上坐了,云帘垂下,将他的身形遮挡在层层的云气中。

    稍停,清溟悠然开口:“清虚师弟,你主持云台诸事,明松为副。”

    清虚应声行礼,明松也站起来,默默行礼。

    二人一是地位尊崇的长老,一个是随行的二代弟子中,身分最长者。

    主持三十六云台变化,也是料想中事。

    清溟又道:“文海!你主持灵阶诸事,李珣为副!”

    文海怔了一怔,方行礼答应。

    而李珣那边,则是在听到自己名字的时候,心中一跳,大感意外。多亏有文海的一怔做缓冲,他才及时反应过来,强抑住心中的波澜,缓缓起身,学明松一般,默默行礼。

    行礼之后,身子还没直起来,他脚下由云气凝成的灵阶缓缓移动,嵌入了一个新的位置。

    诸事安排已毕,随着清虚一声悠悠长吟,四面元气聚合,顺着云辇预设的气机通路,流转不停。云辇四周,一层淡淡的青光一闪而逝,随即云气蒸腾,直没入朗朗晴空。

    云辇飞天之后,上面气氛比在宗门时要轻松了许多,与方才庄严肃穆的气氛截然不同,但又非常自然。

    李珣对宗门内的情况还不太熟,看到这情形便有些手足无措。这时候,文海移动灵阶,靠了上来,他脸上已经是惯有的从容。

    “珣师弟,准备好了没有?这段时间,我们要将灵阶的分布都安排好,还要给诸位同门分派位置,任务很重呢!”

    李珣是聪明人,他知道在这种情形下,最忌讳的事情就是不懂装懂,忙露出笑脸,又挠挠头,不好意思地道:“那就要文海师兄多照应了。”

    说着,他目光向四面一摆,压低了声音问道:“呃,师兄,这也奇怪了,这么多师兄师姐,宗主怎么会叫到我的?我对这个根本没经验啊……”

    他神态上完全就是个惶恐不安的孩子,所有的担心都在脸上,文海见了,又为之一笑。

    “不必担心,每个人都有这一次的,我、碧师妹、灵泉他们都有过,开始哪个不是战战兢兢,后来不也做得挺好!

    “倒是珣师弟你,入门不过十余年,便能被宗主指名行事,我们这些师兄师姐,可都比不上呢!”

    李珣嘿嘿一笑,还是有些放不开。不过,周围这些同门对这件事反应还算正常,除了几许惊讶之外,并没有什么嫉妒敌视的味道。

    要是美差,哪会有这种反应?李珣暗中摇头。

    或许这种机会,真的只是宗主历练弟子的常用手段罢?

    想到这儿,李珣又有些失望,看来清溟这“另眼相看”的程度,也是有限得很。

    其实,李珣是小看了这项工作。

    明心剑宗不是幽魂噬影宗那样的邪宗,内部竞争远没有那么激烈,长辈仙师对弟子的培养,均是按部就班,绝少以生死怨怒激发潜力的偏狭手段。

    仙师对弟子的修为都有所了解,弟子能干什么,不能干什么,也都了若指掌,一般不会让弟子去解决那些力不能及的难题。

    因此,清溟点李珣的名,其实便是对李珣能力的信任,毕竟,这统筹全局的本事,也不是哪位弟子都有的。

    所以,这与其说是工作,不如说是一场定位考试,考题就是这一百零八台灵阶的排列变化。

    李珣要按照禁法安排,将之一一嵌入轨迹,使之成为阵诀攻防的关节点,万一遇敌时,还要统摄大局,生出各种法度变化,这就要求工作的人对宗门阵诀禁法要有较为深入的研究。

    而他每一个行动,又有几十双内行人的眼睛看着,万一出了错,怕就会被传成笑谈,给诸位仙师的印象也会大减,当然,若是做得非常出色,那情况则又会不同。

    李珣对其中深意懵然不觉,但这毕竟也是个露脸的机会,在诸仙师面前,表现一下态度也是好的,他抖擞精神,在文海的安排下上下飞掠,以真息导引移动灵阶。

    不过,才动了两个,他便觉得有些别扭。

    挠挠头,他又飞了回去:“文海师兄,这个,有点不对罢?”

    “嗯?”文海没想到这个小师弟如此好问,怔了怔才笑道,“珣师弟

    有什么意见?灵阶排列有误么?“

    便是错了,我又能明着拆你的台么?李珣心中腹诽一下,脸上则露出一点儿还有些羞涩的笑容。

    “这倒不是,只是文海师兄,这灵阶禁法应是和云台禁法遥相呼应罢?我们这里排的,万一和仙师们排的搭不上,那可怎么办?”

    “珣师弟的想法果然周全!”文海赞了一声,但接着他便用眼神示意,让李珣看向云台的方向。

    “只是,师弟你看,诸仙师还都没有动作,其实仙师们便是在等我们这边排列完毕,才开始对应着布阵,这样,自然不会出现脱节的情况!”

    李珣登时恍然,然后顺口拍了个马屁过去:“怪不得师兄会布下水、风、云三重禁法,也只有如此,云台布禁时,才可能生成攻防威力最均衡,且又可增速的‘无禁风’……”

    文海眉头一动,投过来的眼光登时就不同了。

    李珣话中固然是暗捧了他一下,但也透露出自己对禁法的研究,绝不是寻常水准,只这一个讯息,便能让文海变更评价。

    这边文海还未说话,一侧忽有人道:“若是这次不再用‘无禁风’,应当如何?”

    李珣两人同时转过脸去,一看之下,忙行礼致意。

    清虚老道也是李珣的熟人了,这次回山之后,却见得不多。不过自当年攀爬坐忘峰事后,可能是心中有愧的缘故,他对李珣态度便十分和蔼,大异一贯的冷峻作风。

    此时他说的话很有考较意味,文海正想开口说话,却被清虚一个眼色制止。文海也是挑眉通眼之人,立时便知道这也是“考试”中的一个项目。

    只是,这考题的难度未免有些过了!

    文海能明白的事,李珣没理由不明白。不过他没有想当然地开口,而是咧嘴一笑,向清虚道:“仙师不用‘无禁风’,那要用什么?呃,弟子的意思是,仙师是要这云辇防御力更强些?攻击力更强些?还是速度更快些?”

    他的模样倒和做生意的商人相仿佛,清虚见了,也为之一笑,继而道:“北极之事,迫在眉睫,自然是要速度更快些!”

    李珣眼珠一转道:“仙师的意思弟子明白了,只是对这云辇还不熟悉,能不能容许弟子多看看?”

    清虚长眉一动,淡淡地说了声:“便给你一炷香工夫,若你的法子说得过去,这次就按你的意思来。”

    李珣并不认为这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行了一礼,御剑钻入灵阶云台间了。

    文海看着李珣的身影上下穿梭,脑子里面也给绕成了一团浆糊,他转过脸来,奇道:“师祖,珣师弟天资再好,毕竟修道时日尚短,这……”

    清虚摇了摇头:“常理如此,可是,这世上毕竟是有天才的!”

    文海哑然。

    事实证明,清虚说的没有错,这世上真的有天才,而李珣,就是其中之一——至少,在禁法方面是这样。

    一炷香后,云楼揽月车上的所有人,除了居中的宗主清溟之外,都动了起来。

    十二名长辈仙师,没有一个人对那份由低辈弟子拿出来的方案有异议,每一个要求,他们都一丝不苟地执行,由此可以看出来,那方案的强大说服力。

    文海也被说服了,那方案不是宗门内任何一个既定的阵诀,而是李珣在短短的时间内自行创出的一个新的作品。

    在李珣随手勾画的禁纹轨迹里,在他随口道来的气机走向中,文海见到的,是充溢着天才闪光的奇思以及严谨大气的架构,在内行人眼中看来,这简直就是令人屏息气沮的杰作。

    如果这还不能服众,那么在实际的阵诀整合中,感受着成千上万条气机定位、偏移、交会、互动,既复杂又有条不紊的运作,方圆数百里的天地元气尽数汇拢,为我所用,这种壮观的场面,足以打消任何怀疑的念头。

    而制造这一场景的少年,此时只是在一旁微笑,脸上甚至还有些羞涩的红晕。

    看着这一切,文海摇头之余,忽地感到了些莫名的紧张。

    所有的仙师都用赞赏、甚至是赞叹的目光打量那少年,这其中也包括辇舆中一直没有开口的宗主!

    谁都知道,如果没有宗主的首肯,谨慎古板的清虚仙师,绝不会让一个毛头小子来充当这一角色。

    经过调整的云楼揽月车,外表已有了很大的改变,除了中央辇舆的位置没有改动,三十六云台,一百零八灵阶,都已经嵌入了关键的气机节点,成为上万条气机流转汇聚的枢纽。

    这些枢续的中枢的所在,则正是清溟所乘的辇舆。

    以万计的气机汇聚于一点,引动的天地元气,凝实得有如实质。云白色的辇舆已透出隐隐青光,稍一靠近,便有一股怒海狂涛般的威压直逼过来。

    “似是稍嫌霸道了……”在确认了诸云台灵阶定位无误后,李珣终于检查到了辇舆这边,看到这跃跃欲动的蓬勃元气,他不免有些汗颜:“若不是这宝贝材质特殊,恐怕早让充溢的元气炸裂了。”

    说话又回来,清溟真人不愧是一派之宗,坐在这火山口似的车子里,竟然安之若素,让李珣十分佩服。

    既然知道这里出了问题,李珣自然不敢怠慢。

    这时修改整个阵诀显然已是不可能了,而且这股巨大的力量也不应浪费,他只好临时设了几个元气流动的回路,生成了一处相对独立的禁制——想来有清溟在旁操控,威力应该还不错。

    当他完成最后一个步骤时,辇舆内清溟开口了,语气十分温和:“若是第十四道禁纹以‘震手’布下,效力可能会更好些!”

    李珣怔了怔,抬起头来,看着他最熟悉不过的禁纹排列,一时竟是痴

    了。

    “震手?用在这儿?不错,以震手相加,纹路细微处便全然不同。元气流过时……应该会有一次敛缩,如此爆发,威力自然更强,我怎么会没想到的?”

    他喃喃自语,手上已不自觉地伸了过去,直想将这手法当场试验一遍。

    只是手指刚触到实物,他心中忽地一凛。

    “不对,若是单用‘震手’,没有其他手法相加,尾大不掉,这禁制如何能够稳妥?改了么?不对,如此元气运行的法度怎能保证?是了,这一条用‘震手’,接下来便该换种手段……可是换什么呢?”

    换什么呢?

    这个新出来的念头,绕得他头都疼了。

    一直以来,李珣对自己擅长的禁法之道,实是颇为自信,尤其在两年前,破掉回玄宗叛徒的阵诀后,更是信心大增,自觉世上虽然还有他未能解决的难题,但在他强大的推演能力下,总也能找到下手地方,最终破之。

    然而,清溟一句看似平常的语句,却引出一片令他惶然至惊恐的新天地。

    “震手”不过是一种基础的重手法,平时也都用在技击攻防之时,和施禁布阵的手法几乎没有任何交集。

    至少李珣就从未想过,能将这手法运用到禁纹上,但此际,情况又有不同。

    这是他从未涉及的新境界。

    原本在他看来,禁纹的作用,便是统合制御气机流向,是一条平滑的通道,禁制的威力,便是在通道与通道之间的相互作用中呈现出来的。

    然而,在此刻,“震手”却使这通道本身也能发生各种微妙的变化,如此体现于整个禁制之中,其变化之数,提升了何止百倍?

    清溟只言片语透出的讯息,掀开了这新天地的一角,让他看到里面一鳞半爪的美景,而其中更深遂的奥妙,却又模模糊糊,看不真切,抓不实在。

    这种不得其门而入的痛苦,可以说是天底下最可怕的折磨。

    便在李珣心中被焦躁之气占满,几欲发疯的时候,清溟又开了口:“这是回玄宗独步天下的‘回玄妙手’;回玄宗的禁制之道,便因此法,而独掌天下牛耳数万年!”

    顿了顿,清溟又道:“你能认识此法之妙,很好!”

    “回玄妙手?”李珣喃喃念着这个名称,心中尽是无限向往之情。

    能以宗门之名为名的法诀,必定是宗门内独一无二的神通,由此已能想见,这“回玄妙手”的惊人之处。

    李珣更想到两年前,在赤城山上,被他轻易送出的那本记载了回玄宗弟子修炼心得的小册子,想到上面可能出现的种种妙法灵诀,心中便如同吃了个苍蝇般,难受得要命。

    清溟当然不知他在想些什么,只是继续道:“这世间,也不只是有‘回玄妙手’而已,星玑剑宗的‘化生星典’、不言宗的‘默语篇’,都是修

    习禁制之道的神品,可惜门派不同,你虽有天资,却不能得见,实在可叹。“

    听着清溟闲聊似的语气,李珣心中一动,当即明白了他说这些话的目的,心中颇有些感激。

    “禁制神妙之处,无穷无尽,弟子不敢得意忘形,但也不会妄自菲薄。

    弟子时日还长,又有明师指点,他日未必不能洞彻其中的奥妙!“

    清溟没有即刻回话,而是顿了一会儿,方缓缓道:“有这种想法很好,你师父在这年龄上,没有你这种豪气!”

    李珣这时才想起来,清溟其实就是林阁的恩师,也就是他的正牌师祖,宗门之内,也只有李珣一人,才算得上是清溟的嫡系徒孙!

    原来刚刚那些话,清溟是用师祖的口吻来说,怪不得如此亲和。

    李珣心中也不知是什么滋味儿,但他知道,现在应该做些什么。

    他垂下头去,眼圈儿已是红了。

    辇舆内,清溟轻叹了一口气,不再说话。

    

NO.541 吴侯昏庸,主逼臣反

    通玄界究竟有没有边际,这话谁也说不准。

    以北方为例,通常所说的“北极”、“极北之地”,事实上就是指广延数十万里的北海之滨。

    至于浩渺无边的北海,以及海的那边是什么,即便可御气淩霄、瞬息千里的修士,也从没得到过答案,修士姑且就将这一片模糊的地带,称为极地。

    不过极地的天时气候,确实有些极端。气候是冰冷酷厉,万物不生,天色则是永昼永夜,诡异神奇。

    北海之滨,是一片永昼之地,自开天辟地以来,已度过了亿万个没有黑夜的日子。

    当明心剑宗一行人进入极地的时候,恰是极地周边,日夜对比最强烈之时。也就是说,当云楼揽月车上的修士刚感到天色昏暗、夜色渐起的时候,天空却又渐渐地亮了,没过多久,天地间一片光明。

    这奇特的景观,让一些从未来过此地的年轻弟子看呆了眼。

    经过李珣妙手安排的云楼揽月车,充分发挥了自身的潜能,在四面聚合的元气作用下,速度已攀升到了一个难以想像的地步。

    当然,这并不是说云辇的速度已比修士御气还快,事实上,云辇此时的速度,一日也就是行上三十万里,只比一个虚空化婴的修士全力御剑的速度稍快一点儿。

    但是由于它巨大的体积带起的阻力实在太强,以至于当庞大的云辇过后,后方残留的,便是一阵在高空肆虐的风暴。

    进入极地之后,风暴的威力更强恐怖,挟带着高空飞舞冰粒生成的两条巨大冰风暴带,比什么法宝都要厉害,就连云辇本体,也撑开了一道青蒙蒙的光屏,挡住外界飙过的飓风。

    云辇上众人,几日来对李珣的杰作可说是赞不绝口,这种飞行方式虽说有违宗门“虚静守中,明心见性”的要旨,过于霸道了些,但确实是立竿见影,本来要二十日的路程,硬是给缩短了四天。

    李珣也凭借此作,一举奠定了他在宗门的新地位。

    而此时李珣还来不及为自己高兴——临近目的地,这个速度飞快的庞然大物,必然要刹车了,否则以这种方式驾临不夜城,强大的冲击波恐怕会将方圆数百里的所有建筑夷为平地!

    李珣站在中心辇舆旁边,指挥着众仙师、同门调整气机联结,一百四十四个云台灵阶缓缓移位,在气机导引下,千万股元气发出了连串低沉的爆响,渲泄在漫长旅途中积蓄下来的能量。

    当这次调整顺利完成之后,李珣这个才思敏捷的阵诀杰作,便可以功行圆满。

    从此以后,明心剑宗的既定阵诀中,便会为它留有一个位子,而阵诀的作者李珣,也将在明心剑宗的典藏中,写下极重要的一笔。

    这部阵诀的名称,清溟已代他想好了,就叫“一炷香”!

    有“回玄妙手”的刺激在先,李珣对所谓的“名垂青史”,倒不是如何看重,他非常清醒,在明心剑宗以创造阵诀的方式留名,没有什么可值得骄傲的。

    若他真的就此自满,也就枉费了清溟的一番劝诫,还有他之前十余年经历的种种磨炼了。

    而他这副模样,落在众仙师的眼中,不免又得了一个“宠辱不惊”的赞语,对他的印象,也是越发深刻了。

    云辇的速度已接近正常水平,溢出的元气一时间不能完全散尽,在云辇周围,聚合成一波稠密的元气潮汐,彼此摩擦,发出隆隆雷鸣,偶尔闪过的电光,更等于是通知方圆千里的修士——有客来访!

    李珣确认气机转换已没问题了,回过身来向清溟躬身交令。

    清溟还未回话,忽地咦了一声,与之同时,周围修为深厚的仙师都扭过头去,看向白茫茫的天际。

    与众人的动作只稍差半分,一声狂笑声响彻长空,笑声中并没有多少追魂慑魄的杀伤力,但是突兀而来,平空而起,倒好像是从他们中间传出来似的,根本找不到来处。

    可想而知,众仙师的目光,也都送到了虚处,没看到半个人影。

    这等于是他们集体输了一招。

    清溟身为“东方第一宗”的宗主,修为是通玄界公认的“真一”大宗师中的一名,也就是阴散人、血散人那种层次,这种小巧伎俩还不放在他眼中。

    等笑声过了,他在辇舆中缓缓开口:“东海鲲仙长,东海水深日暖,北海却是苦寒,你劳动仙趾,到这极地受冻,又是何苦来由?”

    说话声不大,却悠远泠清,在高空朔风中一荡,也不知飘出了多远。

    笑声再起,只是这次方向却清楚得很,那是从北面传来,离此处也不知有多远。

    只听得这笑声如大浪般汹涌澎湃,排空而进,一波更强过一波,强劲的冲击打在云辇的护壁上,发出“嗡”的一声震鸣,整个云辇竟晃了一下,可见这音波的强劲。

    李珣吓了一跳,忙变了几个灵阶的位置,气机猛地一错,千万股元气对撞,发出“隆”的一声巨响,云辇急停,四周则爆起一阵乱流狂飙,风啸声有如鬼哭,多少将笑声压下了些。

    这个变化并没有影响到对方,笑声方停,便有一个粗豪雄壮的嗓音传来。

    “彼此彼此,你清溟道士不也是从连霞胜地到这儿来吃冰?哪日有兴趣,咱们再来一仗!你手段不错,运气也好,四百年前有钟隐,到了今日,你可未必有这么走运了!”

    对方的挖苦,清溟并不放在心上,语气也丝毫未变:“难得鲲仙长有兴致,那也好得很!四百年来,没听说仙长出海面半步,今日却动了游兴,想必杀兴也是有的。清溟便恭候了!”

    对方不再说话,只是大笑,待笑声渐渐地去远了,清虚移了过来,脸

    上神情凝重冰寒:“这是东海的鲲鹏老妖!这些年来,他一直躲在深海之中,怎么会到了此地?”

    听他说鲲妖,一边的李珣终于恍然大悟,明白那个修为可与清溟比肩的家伙是谁了。

    宇内七妖之一,称霸东海的鲲鹏王,竟然到了此处!

    这鲲鹏王传说是上古异种鲲鹏所化,本体庞大无比,妖力惊人,自号“海澜妖王”,居于东海,和明心剑宗也算是邻居。

    但是数万年下来,两个邻居却积怨甚深,明心剑宗有十几位前辈死在他手里,而他安身的洞府也不知被明心剑宗打烂了多少处,几次死里逃生。

    当年钟隐在名声最盛之时,曾花了百年工夫,追杀此獠,虽追得他上天入地,几度陷入绝境,但最终最还是活了下来。可见此妖修为的可怕。

    如果说明心剑宗与妙化宗、妖凤的仇怨,中间还横着些尴尬,那么与这鲲妖之间,有的便是倾尽三江五湖之水,也洗不清的怨毒!

    此时他出现在北海,不问可知,一定是给所谓的“散修盟会”撑腰来的,只是这妖人最是眼高于顶,是出了名的谁都不放在眼里,又怎么会到这儿来听玉散人的指使?

    清溟在云气垂帘之后陷入了沉默,没人知道他现在心中是如何想法,也没有人敢问。

    过了好一会儿,方听他道:“此妖前来,必定不是近日的缘由,古志玄谋算无遗,这一着棋,他是早就下了!”

    众人不知他为何将话题转移到了玉散人身上,不过李珣在旁却觉得,清溟说这话,似乎是在掩饰着什么。

    他没有深想下去,耳边又听清溟淡淡命令:“走罢!”

    因意外而停下的云辇,再次启动,这一次便不会再用“一炷香”的阵诀了,而是转换为最利于攻守的“无禁风”,步步为营,向不夜城去了。

    李珣向辇舆内行了一礼,自去自己负责的位置坐下,什么时候扮演什么样的角色,他相当有心得。

    不过,和鲲鹏老妖的接触让他明白,此次到北极来,碰到的事情,恐怕会相当“精彩”。

    明心剑宗宗主的驾临,自然让不夜城好一阵忙活,便是受伤的天芷上人,也抱病出来迎接。

    只是让李珣很遗憾的是,还没等天芷上人现身,委羽山虚缈宗宗主聆风子便率门人弟子前来,场面热闹中又有些混乱,他们这些低辈弟子都被另行安置。

    这样,李珣也就没法再看到正道十宗中,唯一一位女性宗主的风采。

    明心、虚缈两宗的弟子,合起来足有四十余人,其中男多女少,仅有的五位女性弟子自然抱成了团,在一位接待女修的指引下,嘻笑着向一个方向去了。

    这一去,至少勾去了四五成男弟子的注意力,却没有人敢跟上去。

    剩下三十多名男修,还有不夜城的四名接引弟子,彼此同属名门正

    宗,平日里也都有接触,很快便各自找到旧友,寒暄聊天。

    李珣年龄小,修道日子短,宗内的师兄们怕还没认全,更别提外宗的了,所幸有几位热心师兄代他引介,才将对方的身分搞清楚。

    这些名门弟子说起话来很是没趣,说来说去,无非是一些真假不分的别后之情,还有些许外出游历时的趣闻,远不如他在幽魂噬影宗时,结交的几个狗肉朋友,说起话来毫无顾忌,美酒、女人更是永远都离不开的话题。

    有时一边说话,一边勾心斗角,到酣处甚至刀兵相向,血溅五步。

    李珣当然知道,那是在邪宗近乎残虐的压力下,弟子们做出的一种情绪上的发泄。

    不过他可不信这些名门正宗的弟子,心中会没有压力……

    “早晚崩溃了你们……”

    在极度无聊下,李珣发了一个玩笑式的诅咒。

    他这边在走神,那边忽地响起一个高了八度的叫声:“阴阳宗?”

    李珣奇怪地回头,正好看到一名虚缈宗弟子张大了嘴巴,衬着一身仙气盎然的道袍,十分滑稽,与之同时,他身边的文海脸上现出极为奇妙的表情:“阴阳宗?他们怎么会来?”

    李珣也怔了怔,阴阳宗他当然是知道的,以阴阳双修之术名震天下的宗门,通玄界也只此一家。

    此宗在四异之列,行事不分正邪,不过,在很多时候,人们还是将这宗门与采阴补阳的邪道大宗极乐宗相提并论,名声如何,那是不用再说了。

    这种宗门,难道也会像在此的正道诸宗一般,急公好义,敢为天下先?

    李珣心中好笑,不过他转眼间又想起一件事:“说起来,传说幽二还是阴阳宗的上代宗主呢!只是后来叛宗而出……”

    这个传闻是李珣在幽魂噬影宗时听来,说是当年阴散人还当宗主的时候,宗门内一个要紧人物,被玉散人掳去做了鼎炉,炼没了心智,当了现在妙化宗五侍之中的羽侍。

    阴散人就是因为这个失了面子,才强修阴符经,走火入魔后,心性转变,最终叛宗而出。

    李珣与阴散人相处那么久,也没见阴散人有什么走火入魔的迹象,所以一时把它当逸闻故事来听。

    现在想来,难道真有其事?那这样,阴散人和玉散人,还是生死仇敌来着!

    正想着,他颈后汗毛忽地倒竖而起,一道凛凛寒意从尾脊直透后脑。

    他身上一僵,立时明白,这是一个修为精深之人看了过来!

    他脑中瞬间转了一圈,脸上便露出些茫然来,转脸四顾,表示出他确实发现了不对劲儿,不过心机不深,诸般感应均形之于色。

    然而,这一番做派之后,寒意却没有半点儿消褪的迹象,依然缭绕不去。

    李珣心中凛然,知道暗处那人心智坚定,不会轻易被他骗过,无奈之下,他只有将戏做到底,脸上现出疑惑不安的神情,轻撞了一下身边伍灵

    泉的手臂。

    伍灵泉是明心三灵之首,明松的大弟子,也就是单智的嫡系师兄,平日里最体贴后进,又有单智这一层关系在,对李珣一向是很照顾的。

    更关键的是,伍灵泉性情疏朗,心思纯正,最不可能有什么想法。他见李珣异样,便奇道:“师弟,不舒服么?”

    李珣摇了摇头,老老实实地说道:“不知怎么回事儿,总觉得有人在背后看我!”

    声音压得很低,但唇形清晰,却是给暗处那人看的。

    果然,此话一出,背上寒意立时消褪。

    伍灵泉被他的话弄得哑然一笑:“看你?师弟是不是没和这么人多在一起过?没事的,别紧张,也许是哪个宗门的师姐师妹,看你长得俊罢!”

    似是抵不住伍灵泉的玩笑,李珣赧然低头,心中却如蒙大赦。究竟是谁,会对他感兴趣?

    正想着,前方人声传来,李珣方抬起头,便被伍灵泉轻扯了一下,避往路边,紧接着便有七八个人影相向而来。

    李珣搭眼一看,险些便要低头回避,幸好他这两年心思越发沉稳,记得自己此时已不是幽魂噬影宗的百鬼,而是明心剑宗的李珣,这才定下心来,与身边同伴一起,向来人行礼致意。

    一张张似曾相识的脸容闪过,李珣记得很清楚,两年前,在赤城山,他意气风发,在必死之局中,挟持洛玉姬为质,从容脱身,当时与他作对的,不就是这些人么?

    李珣印象最深的,便是那个矮胖的东阳山人,当初被他一指打穿胸口,还是以不动邪心的手段方才避过。

    还有外貌粗犷的龙首狂客,背后那把阔剑,也令人入目难忘。

    这些人自他身前疾步走过,简简单单地颔首回礼,没有人认出来,与他们近在咫尺的弟子群中,便站着那位两年前让他们丢尽颜面的百鬼道人。

    李珣正想吁出一口长气,忽地感到一道目光在脸上顿了一下。

    他心中一跳,迎着这目光看去,入目是一位颇具风姿的女修,李珣依稀记得,此女正是在赤城山时,被他支使扶住洛玉姬的那位……

    两人四目交投,李珣脸上微红,又低下头去,那女修微微一笑,倏乎间远去了。

    李珣背上冷汗浸衣,便在此刻,那一道已逝去的寒意,又再度侵扰过来。

    李珣心情大坏!

    

NO.542 仲谋懊悔,公瑾初至

    北海不夜城与天星海千帆城、极西翰海大千光极城、以及最神秘的玄海幽明城并称“四海四城”,是通玄界难得的四座宏伟建筑。

    城中所有的建筑物,都是以极地特产的雪金硫石为原料,此石颜色纯黑,但表面却生就无数白金色的小点,光芒一照,如黑夜耀雪,十分美丽。

    在这永昼之地,这广及数百里的偌大城池,在阳光之下,更是得美丽得如同一个奇迹。

    说不夜城是“城”,大概是于四方耸立高有十丈的城墙,这四面城墙,圈住了至少有五个嵩京城那样大的范围。

    在巨大的城区中,建筑其实并不多,目测不过七八百,放在这样一个大城里,实在少得可怜。

    但各建筑之间,都有密林活水,奇花异草,在城中隔绝外界寒气的禁制之下,生机勃勃。

    不夜城分内外两城,内城位于中心,也就是平日里宗门弟子居住之所,而在内城最中央,是一座宫殿模样的建筑,乃是不城夜之枢纽“光极正殿”,雄伟之姿,较人间远胜。

    李珣这群外来客人,在城中稍一游览,便被安排到内城居所。

    李珣以远来疲惫为由,一头钻进静室,总算绝了那如附骨之蛆般的盯视。

    没有了这一压力,李珣身上一松,心中却更加沉重。他哪里会想到在这八辈子没到过的不夜城,竟然会有这种麻烦。

    他在静室中坐下,身形不动,心情却渐渐地有些烦躁,那道暗处传来的目光,便如同一个无声的幽灵,从外界的空气中,直渗透进他的心里。

    李珣甚至想唤出两个傀儡,从中汲取一些安全感。

    便在此刻,敲门声响起。

    李珣想也没想,便叫了一声“进来”,出口忽觉不对——万一是那个“幽灵”,又该怎办?这个念头让他全身的肌肉一下子绷紧起来,他刚想改口,门已经被推开了。

    “珣师弟?”

    李珣连忙将绷紧的肌肉松弛下来,恢复了平日内向羞涩的模样,轻声细语地招呼道:“祈师姐。”

    招呼的同时,他心中也有些奇怪。

    虽然从某种意义上说,他和祈碧是真正的生死患难之交,也是在明心剑宗里,少数几个有过较深交往的同门。

    但是出于某种不宣而明的理由,他在回山之后,一直和祈碧保持着距离。

    不只是他这样,祈碧也是如此,否则止观峰就这么点地方,两个同住在此峰上的同门,又都没有什么闭关之类,数月之内,才见了一两面,见面又都是点头便过,这本就不正常。

    此时的祈碧与两年前又有不同,两年前的她,是一个沉浸在爱河中的

    小女子,虽具有师姐的风范,也懂得照顾人,但在某些细节方面,总有些放不开的青涩。

    而如今她举手投足之间,已是一个完整的女人,她略显丰满了些,在梳妆的细节方面,也比之前要精致很多。

    这一切都揉进了她温柔和煦的气度中,让人感觉到一阵扑面而来的成熟女性气息。

    从某些方面来讲,她现在更接近李珣所熟悉的另一类人——像阴散人、阎夫人之类!

    不过,还有一点不同,那就是她现在看过来的眼神,李珣微怔了一下,那不是其他的什么,而是有些怜悯,也有些更隐晦的东西。

    祈碧走到他身边,跪坐下来,温言道:“珣师弟,听说你精神不太好?”

    作为一位师姐,关心爱护小弟自然是应该的,不过,这个理由听起来,可是突兀得很。

    李珣心念一转,忽地想到了什么。他支吾了一声,含糊应了,随即又露出一脸的颓色,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祈碧微蹙眉尖,竟伸出手来,在李珣额头上一触。

    李珣被她的动作吓了一跳,但看她理所当然的神情,不由苦笑。难道嫁人的女子,母性便一下子增了这么多?

    李珣不是没见过比祈碧更美丽的女子,可是不知怎的,被祈碧的手掌一触,他脸上竟有些红了。

    或许是已婚妇人更敏感些的缘故,祈碧也注意到了他的神情变化,只是她的反应也出乎了李珣的预料。

    她只是面上一红,伸出手掌轻拍了下李珣的额头,微笑道:“小鬼头,面皮真嫩!”

    我不是小鬼头!李珣想了想,终还是把这既真实又有些肉麻的话吞进了肚子里。

    他没有说话,只是做出最符合他现在性格的动作,他有些尴尬地笑笑,往后挪了挪,额头上甚至渗出了些汗珠。

    把这些动作做足,他有些辛苦地开口道:“祈师姐,其实也没什么,我就是心里面有些怪……”

    看着祈碧脸上神情一动,他便知有门,忙又道:“自打到了这儿,我就觉得浑身提不起劲来,也不想出门,不想说话,心里压得很难受!”

    他说了这么一串,全都是废话,可在同样心中有事的祈碧耳中,这味道又不同了。

    果然,祈碧幽幽一叹,脸上的容光也黯淡下来,在李珣隐秘的探视下,她苦涩一笑:“我知道,是因为妖凤罢!”

    李珣微微睁大了眼睛,而这一细节看在祈碧眼里,便成了“承认”之意。

    她微微摇头,语气中涩意越发浓重:“珣师弟,这几个月,你一直避着我……不用摇头,其实你的心思我明白,便是我,也免不了这样。”

    祈碧的心情显然已很难平静下来,而李珣则是一个最合格的倾述对象,在祈碧的眼中,也只有和她有同样遭遇的李珣,才能真正的理解她。

    所以,当她说了开头之后,便再也停不下来。

    “我知道你在怕什么,你在怕天都峰上那些事,怕我因为这个嘲笑你,是么?”

    看李珣脸上一阵挣扎之后,艰难地点头,祈碧苦苦笑了,“怎么会呢?

    其实,我真的是很害怕!我从来没有见过像妖凤那么可怕的人……“

    她浑然不知自己的口误,只是在一次停顿后,更不可抑止地说下去。

    她的声音也在颤抖。

    “当时,我被锁在山壁上,全身一点儿力气也使不出来,却听到妖凤的声音在响,我也不知为什么,明明耳朵里全是嗡嗡的杂音,为什么能把她的话听得那么清楚!后来我才想到,她必然是强迫让我听的!”

    祈碧脸上的血色已渐渐消了下去,变得异常苍白。

    “我还听到上面齐师妹的哭叫,也听到了珣师弟你的……当时,我也想哭的,偏偏连一点声音也发不出来!”

    李珣看她身上都已经在发抖,若不是有只手撑着,说不定便要软在地上;他心中一动,竟也伸手,按在她手背上。

    祈碧没有拒绝,身体的颤抖反而因此稍缓了一些。李珣知道,自己赌对了。

    祈碧甚至感激地看了他一眼,这才道:“在我被妖凤摄上去的时候,我心里根本就不知道在想什么。一会儿是‘我不要死’,一会儿又是‘快让我死罢’,还有,接下来的事……”

    那种事实在不好开口,她只能含糊过去,但越是这样,她心中的积郁便越是深重,后面的话,也就越说越深。

    “那个时候,我以为我已经疯了,那种场景,这两年来,我根本就忘不掉!往往在夜深的时候突然跳出来,血红血红的,还有漫天的飞灰,还有燃烧的枫林,还有那个女人!

    “而妖凤,她就在这儿啊!一进入极地,我就觉得难受,我甚至可以感觉她在呼吸,在看着这里,在笑!只看着那片黑暗,我就根本喘不过气来……”

    说到这里,她再也讲不下去,看上去简直就是神魂离窍。

    李珣一边要语无伦次地劝慰,另一边又悄然握紧了她的手,只觉得她的手掌冰冷,但在他的动作下,却没有什么反抗的表示。

    如果是单智在此,李珣已可以想像他会干些什么。但李珣不是那种精虫上脑的笨蛋,他只是为自己洞悉了祈碧的心中弱点,而感到隐隐兴奋,然后,他也会做点什么……

    或许是因心情过分渲泄的缘故,祈碧觉得自己的头有点儿晕,她本能地运转真息,这才觉得好了一些。

    而这时,她才发觉,自己本来是来劝慰李珣的,怎么自己反倒陷进去了?

    想想刚刚的语无伦次,她也不知道自己说了些什么。

    一念既生,她有些不好意思,旋即她又发现,自己竟然紧攫着李珣的手掌,虽然珣师弟年龄还小,但这样毕竟不好,她忙借着拭泪的机会,将手抽回来。

    而这时候,李珣可怜兮兮地抬起头来,眼中也有泪光:“祈师姐,我是不是很没用?可是妖凤真的很厉害……”

    祈碧知道李珣心中正是动荡时候,不能受什么刺激。想想她这两年虽然也是精神不振,但毕竟还有师父、有文海在一边照应,恐惧之际,也有人安慰,而这个在外流浪的师弟,又是怎么熬过来的?

    这个念头一起,她满心的母性慈念便都给引发出来,她又伸出手去,这次却是轻按着李珣的肩膀。

    “珣师弟,妖凤是天下最顶尖的那几位之一,我们抵不过她,是再正常不过的,哪有‘没用’的道理?真是败在她手下,也是天经地义……”

    她脑中忽地闪过一道亮光:是啊,被这样的绝世强者击败,不正是天经地义的事么?

    在妖凤这样的人面前,她哭泣、恐惧、绝望,岂不是最正常的事情?

    那她还在苦恼些什么?珣师弟又在苦恼什么?

    是了,弱肉强食,天地至理,她那样斤斤计较,耿耿于怀,岂不可笑?

    莫说她现在没有碰到妖凤,便是碰到了,力拼不敌后,认命就是。又何必在这里自寻烦恼?

    她一点儿都没有发觉,她脑中生出的这种念头,才是真正的没有道理!

    至少,这念头是大大违逆于她平日接受的教导,可她偏偏就觉得,这实在是再自然不过!

    这也许就是一个小小的弯路,可是她终究没有绕过来,就顺着这个弯,转到了另一个方向,慢慢地向前去了。

    所以,她真的笑了,然而,她又有些急不可待,她想将她的新发现告诉给别人。

    而此时,眼前只有一个李珣。

    她匆匆地转过眼去,却没有发现,李珣的唇角处,正有一丝微微的弧度,转眼间消失不见。

    李珣长吁了一口气,起身送祈碧离开,看着她婀娜的身姿走出门外,忽地涌起了一个冲动,他举起那只接触祈碧的手掌,在鼻间轻轻一嗅,让上面残留的芬芳直沁入肺腑,一笑摇头。

    “怪不得,单智那小子会做出那种事来……”

    对祈碧动的手脚,并不像对单智那种“指路幽灯”般阴损,只是一种较深层次的心理暗示而已。

    他并不是要从祈碧那儿得到什么,也没存什么害人的心思,只是,能借此机会拉近与祈碧的距离,为日后在山上找一个掩护,又何乐而不为呢?

    就算是他为祈碧“打开心结”的报酬罢……

    他苦笑着抱头,又躺到地上。

    他为祈碧解决了麻烦,可是自己的麻烦才刚开始。

    难道他能反锁到这静室里,直到那“鬼影”自动放过他么?

    李珣闭关的妄想终究还是没能实现,只因为万里极光壁上,上千公里的缺口,没有人巡查显然是不成的。

    此事已不再是不夜城一个宗门的责任,而是所到的各宗共同分担,轮流负责。

    这一日轮到明心剑宗当值。

    作为除了不夜城之外,对此事件最用心的宗门,明心剑宗派出的是有八名二代弟子在内的十六人强大阵容。

    十六人分成四组,即两位仙师带着两位弟子,分段负责,中间也能够再行分派,机动灵活,效率应当更高。

    作为入门不过十年,正规修炼不过三载的弟子,李珣能够入选这十六人名单,也能说是一个不大不小的奇迹。

    而从另一方面来说,他简直就是幸运儿——他被分在了脂粉味最重的一组:领头是明玑、明如两位仙师,弟子中除他之外,便是前几日刚和他有过交流的祈碧。

    这个小组很诡异,理论上最强的三人,全部都是女性,万一有交手,第一要被照顾的,怕就是这位唯一的男修了。

    但这也没办法,祈碧是明如的弟子,而李珣……他修习的就是“灵犀诀”,整个二代弟子中,只有明玑可以指导他,如此,他和明玑的弟子又有什么分别?

    出城后,四人沿着海滩一路向西。

    极地景色果然与众不同,在陆地这边,远眺时只觉得天地一色,一眼望不到边,阳光在地面的冰雪层上散射,对人们的视力也是很大的挑战。

    而在海上,视线所及,离海边不过七八十里,仿佛亿万年不变的光明便猛地塌陷进去,成为一片同样不变的黑暗。

    光暗的转化可谓毫无道理,却分外令人感觉到天地伟力的瑰奇。

    这黑暗中便是北海上已知最大面积的极地冻土,北极冰原。也就是通玄三洞天之一的北极夜摩之天所在。

    同样,也是现今通玄界风头最劲的妙化宗宗门。

    在李珣这个方位看去,那浓浊的黑暗好像一头伏身沉睡的巨兽,随着呼吸,庞大的身躯也有着微微的起伏。看得久了,更像是一波徐徐涨缩的黑潮,有著令人屏息的压迫力。

    而在距海岸线一里处,借着阳光与黑暗形成的夹角,李珣能够勉强看到有一层闪耀如波光的透明障壁,立在海天之间,上下东西,根本看不到边际。

    这应该就是鼎鼎大名的“万里极光壁”了。

    传说中它自生禁制,阻天隔地,化天地元气为极光元磁,专破一切飞剑法宝,护体真息,是一件难得的宝物。

    只是在二十天前,被妖凤、古音等人联手打破了一个长达千里的缺

    口——也许天芷上人那身受的重创中,还有些心疼法宝被毁的成分。

    四人很快便到了极光壁的缺口处,此时远方也传来了其他小组发过来的长啸声,明玑同样作啸相答,表示这边已经就位。

    李珣抬头打量,在极光壁的缺口处,气机**伸缩有如活物,正有一股异力,扯动气机,缓缓地将裂口修复。

    当然,若是以这种速度,一千年也未必能成功,可是李珣却是第一次见到这样能够自我修复的禁制,一时间好奇心大起,早把一切烦心事抛掉,恨不能趴到极光壁上去研究。

    一旁祈碧看了好笑,走过去轻咳了一声,将李珣唤回神来,方笑道:“这宝贝走不掉的,师弟何必这么紧张?你看,这满地的示警禁制也不知还有几个完好的,我们的禁制大师不去看看?”

    看着祈碧巧笑倩兮的模样,李珣便知她的心结已是完全解开,而这也是他求之不得的事。

    他也是一笑,摸了摸脑袋,四处望望,估计了一下缺口的形状。

    “师姐难为我了,有极光壁的干扰,方圆数十里,元气分布都很混乱,就是设了禁制,没过多久,也会给扯乱的。

    “嘿嘿,这几天巡查的人一定都很辛苦,这些示警的玩意,误报数可不会少呢!”

    刚一说完,他身后便是一声“锵”的鸣响,声音远远传了出去,正是示警禁制响了。

    但看四面数十里内,哪有半个人影?李珣耸耸肩,看祈碧的神情已显出赞叹之意来,便知她是信服了。

    能让一位美人儿对自己服气,对男性来说,也是个颇大的成就。

    李珣心中大快,却知道见好就收,将目光移向不远处的明玑、明如二人,道:“四师叔,七师叔,今天我们怎么安排?”

    两位女修对视一眼,都是一笑,最后还是由明玑道:“也没什么好主意,先去海上守着罢,示警声虽不可靠,但也只能依仗这些,七妹,如何?”

    明如轻轻点头,并没有什么意见。

    在山上众弟子眼里,明如这位仙师也是神仙一般的人物。若纯论姿容,她轮廓温润柔和,五官精致无瑕,就是明玑也要给比了下去,平日喜着裙装,仪容端庄,神采灿若云霞。

    她号“落霞剑”,衣装也往往以霞光纹路相饰,是山上诸多女修争相模仿的对象。

    她姿容绝美,修为亦深,更难得的是性情亲和,温柔知礼,与明玑犀利明透、锋芒毕露的性子截然不同。

    也只有这样的师父,才能教出祈碧这样的徒弟。

    两位仙师性子各异,私交却是极好,心意更是隐隐相通,两人相处时,都是以明玑为主,明如为副,犀利与温厚相辅相成,最是契合不过。

    明玑说的,其实便等于是她说的,当然不会有异议。

    四人正要御剑飞起,耳边又是“锵”地一声,只是这次传音方向离得却很远。四人还在疑心,是不是又是一次误报,明玑、明如却又同时一震,

    已察觉到那边元气涌动的异处。

    “有敌!”

    音犹在耳,明玑剑光闪过,已绝迹不见。

    明如微蹙眉尖,却是稳重地带着两个弟子,向那边赶去。

    随着距离的接近,那方元气的波动程度,便是李珣也能察觉得到了,而在这时,战斗也到了尾声。

    当李珣看到敌人的时候,也是明玑的剑气将对方震毙之时。

    地上有三具尸身,让李珣看得牙缝里直冒寒气。才多长时间,三个敌手尽数倒毙,明玑的修为竟是这么强么?

    脑中才闪过这个念头,他便知道错了,若是这里没有旁人,先前出现的打斗时的元气震荡,又是从何而来?

    正汗颜之际,他已有所感,目光转移到极光壁后的海面上,那里正有一人款款踏波而来。

    也就是千万分一的瞬间,李珣与那人目光相对,脑子里面便是“嗡”

    地一声响,便在这一刻,他魂飞魄散!

    那是一张多么美丽而又熟悉的脸啊!

    在这刹那间,现实的一切仿佛都抛离了开去,只留下那张愈来愈真实、愈来愈接近的脸,仿佛是时光倒错,使他瞬间回到了两年前。

    那一张在死亡面前空茫无依的脸,又是怎样和这现实中的美丽娇靥重合的呢?

    恍恍惚惚间,他听到明玑她们与那人招呼,那人也以笑容回应,但李珣只觉得,对方的眼神完全集中在他的脸上,其中透着一丝非常奇特的意味。

    李珣脑后生出寒意,也在这刹那间,他明白了,原来那阴魂不散的眼神,正是于她!

    李珣知道,自己的脸色一定非常非常难看,但这已经没什么了,他干咽下一口唾沫,听着喉咙里咕咕的怪响,脑子里面出奇的一片死寂。

    呼吸、心跳、甚至是血液流动的声息,以至于毛孔开闭的微响,都清晰地反馈到他心中。

    黄庭金丹的质性,开始一点一点儿地改变,在缈不可测的虚空夹缝里,红白二色气芒交织闪亮,两尊强大无匹的傀儡,已感觉到即将到来的血腥,开始发出森森死气。

    “我的这段生活,完结……咦?”

    他敏感了不知几万倍的感知忽然发觉,所有人的目光都变了,或者说,是她们的目光越过了自己的肩膀,看向他背后。

    然后,他看到祈碧微微地张开了嘴,眼神中全是惊恐失措。

    这一切的变化都放慢了,他正惊奇于祈碧朱唇的分离速度,耳中却贯入了一声疾速如箭的断喝——“趴下!”

    李珣的身体快过思维,明玑话音才起,他的身体便像一截朽木,轰然倒地。

    后背上先是一凉,紧接着便是火辣辣的疼痛,他本能地吸了一口凉气,然而,气息入腹不过半截,他心中已是警钟长鸣,完全来不及考虑情况缘起,他腰腹一绷,猛地侧翻。

    便在他翻滚的同时,地面上一道刺目的火光喷出,任他如何快捷,也被这火光边缘扫到了半边脸。

    疼痛、恐惧、惊怒,种种情绪齐齐涌上心头,瞬间击破了他所有的矜持,他还没落地,便发出一声压抑到极至的嘶吼。

    “铮”的一声,明如的长剑刺入坚硬的岩石地面,再拔出时,剑尖已是血红,灼灼剑气又转眼间将血渍蒸发干净。

    她这边方一得手,不远处明玑也收剑而回,两个隐藏得极好的妖物,被一击致命,但不论怎样,李珣还是受伤了。

    而且,伤的是脸!

    也不知这火里有什么古怪,伤口的疼痛远超过李珣对火伤的认识。

    而且,眼见着第一波痛苦过去,又有一波难以形容的麻痒,自伤口处迸发出来,一直侵入骨髓,他忍不住伸手去抓,才至半途,手腕便被架住。

    李珣低吼一声,本能地要挣开。

    “若你还不想破相,就别动!”

    明玑的嗓音是从未有过的严厉,只是李珣被攻入体内的火毒烧得有些迷糊了,脑子似乎也不太清醒。

    他一反手,反倒是抓着了明玑的纤手,喘着气想说话,却在喉咙里噎着,半个字都吐不出来,急得脑袋嗡嗡作响,外界的声息也都变得模糊了。

    似乎那人与明玑说了些什么,明玑也回了几句,李珣的心脏已经被恐惧填满,因为也许就是下一刻,明玑的宝剑,便会刺穿他的胸口!

    此时唯一能给他安慰的,就是明玑那一只温润纤长、至今仍没有半点儿发力迹象的手掌了。

    便在此刻,一只冰凉的手掌,放在了他未受伤的半边儿脸上。

    说也奇怪,当对方手上的凉气沁入皮肤之后,另半边脸上的痛苦便退下许多。

    李珣狂燥的心情开始回落,外界的声音也再次进驻。

    “……幸好毒性没有伤到骨头,不过,这绿莹离火十分厉害,会不停地腐蚀新生肌肉,虽然有灵药拔毒,但是想完全长好,怕不是一年半载所能做到的。这段时间,这位怕是真要破相了。”

    那熟悉的柔弱如水的嗓音,却因为语气的沉静,还有话尾处活泼的一个变奏,完全呈现出两种不同的味道来。

    只听这声音,便能销魂蚀骨,让人生出无限的遐想来。

    李珣咬着牙,睁开了眼睛:秦妃、秦婉如,你还没死么?

    入目的正是那张给了他无数次快感与无数次恐惧的面孔,优雅而柔弱,沉静却温和,无论从什么角度看过去,她都有着可使天下男子为之效死的风华,这一点,在她不再掩饰能力、风度之后,越发地明显了。

    李珣在睁眼之前,心中甚至还抱有一丝侥幸,他期盼着眼前的女子,不是他在人间界碰到的那位,或者,他曾经种下的惑神之术,在两年后的

    今天还能发挥作用。

    然而,在双方目光再度交击的时候,李珣终于死了心!

    他不知道,当时已确认为死亡的秦婉如,为什么还能再活转过来,但对方眼中流露出来的微妙眸光,只透露出一种意思——“小国师,好久不见!”

    不知为什么,秦婉如并没有像他想像的那样,用嘲弄、讽刺的语句,将他送下十八层地狱。

    他所见到的,只是轻柔温和的护理和治疗,当生肌灵药均匀地散在伤口上时,清凉的气息几乎抹去了所有的痛苦,便是李珣对丹药的认识极度匮乏,也知道这药物的效力惊人。

    猫戏老鼠么?

    李珣的心境越发地冷澈了,他的目光看似没有焦点,却始终注意着秦婉如的一举一动,只是直到治疗告一段落,秦婉如依然没有显露出任何对他不利的倾向。

    “好了,伤口倒是处理得差不多了,只是伤口愈合前,不能伸手去挠……”

    那个“挠”字仿佛有着一股无形的魔力,李珣只觉得伤口上又是一阵奇痒,忍不住便要伸手,只是才一动,便被明玑扯住。

    一旁祈碧见状,便要撕下裙袂,给李珣包扎上,却被秦婉如制止:“衣物毕竟不够光滑,稍有磨擦,又是麻烦。”

    祈碧闻言停手,看着李珣脸上抽搐的肌肉,俏脸上尽是痛惜之意。

    明玑微一蹙眉,道:“如此要回城包扎才行。”

    秦婉如抬起脸来,微微一笑道:“先送他回城罢,回了城,我那边倒有一副‘无颜甲’,是以深海龙须针编织而成,外镀软银膜,里面还垫着一层柔丝编网,护着面部伤口是最好不过。”

    明玑在此时展现出她大气的一面,也不拒绝,而是向秦婉如道谢,然后便低头对李珣道:“是个男人,就忍着!”

    接着,李珣手上轻震,她将手抽了回去。

    李珣先是颇感失落,然后才发觉,自己似是握得太久了,也不知旁人看在眼中,会是什么感觉。

    他脸皮不自主地红了,忙低下头去,应了一声。这个时候,他觉得脸上的麻痒也不怎么厉害了。

    不过,面具?李珣忽然打了个寒颤,目光瞥向秦婉如,只见她眸光流转,看似在看明玑,实则将余光瞥向这里,会说话的眼睛,又透出一丝令李珣心中生寒的味道来。

    那边明玑则已向秦婉如提出了请求。

    “秦仙子,他今日怕是不能再随行了,我们这边又要巡视缺口,分身不得,能否请秦仙子帮忙,送他回去调养?”

    明如和祈碧神情都是一动,如果李珣没猜错的话,她们都知道了秦婉如的身分,也由此有些顾忌。

    李珣低着头,对明玑的话一点儿也不感到吃惊。

    事实就是这样,分不开身当然是个理由,可另外,如今秦婉如为他治伤,又要借他“无颜甲”,这样毫无嫌隙的态度,若她们还要左右顾忌,那也太瞧不起人了。

    当然,这也有可能是明玑根本不认为,秦婉如会对李珣别有所图。

    然而,她却没有看出来,她眼前这对男女之间涌动的滚滚暗流。

    

NO.543 周瑜不掌军,鲁肃有大用

    李珣盘坐云朵上,目光瞅过,盯在秦婉如脸上,却不发一言。

    秦婉如的修为十分精湛,应不在明玑等人之下,这从她驾云之术的举重若轻处,便能看得出来。

    按常理来说,若是两人翻脸,李珣绝不是她的对手。可常理毕竟也仅仅是常理而已。

    没有了明玑等人的掣肘,也不需要保命求全的演技,面对的更是知根知底的死对头,李珣胸怀间一股阴冷冰寒的凶厉之气,便逐分逐毫地透体而出。

    不过,他还没蠢到即刻生死相搏,而是将心情酝酿得足了,方冷笑道:“秦妃娘娘安好!两年不见,风采更胜往昔,可喜可贺!”

    “小国师能回归师门,进修大道,也是可喜可贺!”秦婉如的语气则是真诚得很,这也分外使人感觉到她胸中深不可测。

    李珣是见识过她的演技的,也不以为意,微一抽嘴角,单刀直入地道:“那种名称叫起来已没有意义,换个罢。如你现在,阴阳宗?秦婉如?”

    秦婉如浅浅一笑,福身行礼道:“阴阳宗,月华长史,秦婉如!”

    “月华长史?”

    李珣这次是真的被震了一下,他顺理成章地猜到了对方的宗门,却绝没有想到,秦婉如占的竟然是“月华长史”这一敏感的职位,这不得不让他表示惊讶。

    日曜书官、月华长史,这两个不伦不类的职位,看上去不起眼,在阴阳宗内,其实就是下任宗主的候选人!

    日曜为男,月华为女,分别统御五嫔七卿,可说是宗主之下,最关键的一个职位。

    这也就是说,现在站在李珣眼前的,便是阴阳宗数百年后的宗主?

    李珣只觉得世界变得无比荒谬,想一想在嵩京的那段日子,在倍感荒唐的同时,也有一点儿本性的虚荣,缓缓地膨胀开来。

    出于这种心态,自见面后,李珣第一次认真的打量眼前的美人儿。李珣忽觉得,此时秦婉如的装束,他以前好像见过的。

    白衬青纹的袍服,青翠欲滴的长春藤纹路,还有那别致的层纱广袖,这一切打入李珣脑海,使他在恍若时空倒错的迷离中,恍然大悟。

    记得那时初见……不,已不是初见,但却是他一生中最恣意的轻狂日子,当时,正是他亲手剥下了这层衣衫,将眼前的美人压在身下,宣告他的强势地位。

    如今想来,当时的轻狂实在可笑,以至于再见时很有些讽刺的味道。

    然而,从另一个方面来说,轻狂的回忆,也是一团灼热奔放的火,虽不知道它能够点燃什么东西,但李珣血管内,确实是沸腾了!

    “原来是阴阳宗未来的宗主当面!”李珣冷冷地看过去:“小子何幸,竟然值得秦长史动这样的手脚!”

    “也不甚难,只是要控制那几个小妖,确是费了一番工夫,但能帮小

    国师消去一个麻烦,也是值得的。“

    麻烦?李珣心头一跳,他有什么麻烦?

    秦婉如淡淡地瞥了他一眼,似笑非笑的神情十分动人,她这个神情,倒和阴散人有七八分相似,李珣见了,心中不由一悸。

    只见她做出一脸惊奇状,道:“小国师莫非忘了?这世上,知道百鬼道人这个名号的,可还不少呢!”

    这轻飘飘的一段话,便如一阵降隆的惊雷,猛轰在他的头顶!

    沉默!在这一刹那,李珣只能用这种最笨拙的方式,来抵挡对方的侵袭。

    但是,嘴可以不说话,眼睛却是瞒不过人的,他不知道自己的眼睛泄露了什么,他只看到,秦婉如脸上绽放出来的美丽笑靥。

    “果然,没错呢!”

    中计了!李珣睁大了眼睛,原来,这件事秦婉如也不敢确定的,李珣不知道她是从哪里得到了这些蛛丝马迹,但这一切都不重要了。

    只此一变,他心中刚刚升上来的气势便被打掉三分。

    其实,转过来想想,秦婉如在受制前,显然已有警觉,从他施展的功法上推论,他和幽魂噬影宗的瓜葛是瞒不过人的。

    对了,还有那个代表百鬼身分的竹牌,秦婉如也是见过的,再加上前两年百鬼实是大大出了一次风头,只要转过这个弯儿来,并不怎么难猜。

    然而,她只知道这些么?

    李珣隐隐间觉得有些古怪,而此时秦婉如已幽幽开口:“不愧是九真之首,第一邪宗……”

    她前面的话还在赞叹,后面却话锋一转:“果然百足之虫,死而不僵,人们都以为自冥火阎罗之后,贵宗后继乏人,难复昨日风光,却不曾料想,贵宗竟还有这般手段!”

    这关幽魂噬影宗什么事?

    李珣一时间被弄懵了,他忽然发现,秦婉如的想法,似乎有了些偏差。

    他不知道这是好是坏,一时间也想不了太多,他只能凭着感觉,瞬间定下了一个方案来。

    他眼中射出了森森寒光,身上也做出跃跃欲试的模样。

    然而,秦婉如却没有半点儿回应,反而悠悠地道:“是鬼灵转生罢!”

    李珣怔住了,秦婉如则继续说了下去:“本来我也奇怪,你一个明心剑宗的弟子,未到二十,怎么会有如此精纯的功力,而且,竟通晓幽魂噬影宗的惑神之术!便是你天资再好,在连霞山上,又有谁来教你?

    “如此,便只有鬼灵转生术了,传闻贵宗此类大法,可使寿元当尽之人,携一线灵念转生夺胎,从头修道。

    “想必这一次,道友看中的是这副元胎道体罢!

    “凡间小儿,必是争不过的……可笑血散人,却不知他算计的人物,已经变得全然不同!是又不是?”

    李珣完全听傻了,鬼灵转生他是知道的,其中确实也有这夺舍重生的一步,但那也是在冲关失败后不得已为之的手段。

    难得秦婉如见识广博,又想像力丰富,竟然可以想到这上面去。

    他这种表情,看在秦婉如眼中,则是另一种表现,她笑容愈显自信:“嵩京之事,想必是小国师你早有谋算,里应外合,又能是以有心算无心,我们败下阵来并不冤枉。

    “只是小国师终究还是疏忽了,百鬼道人算什么,区区一个末流货色,早已死无全尸,他又有什么能耐拜入第一邪宗的门下?也只有小国师你……元胎道体、转世鬼灵合在一处,才有这种资格!”

    李珣心中泛起止不住的荒谬感,他总算明白了,为何世上有“聪明反被聪明误”之说。

    秦婉如无疑是个绝顶聪明的女修,可就是她太聪明了,聪明到在无法解决某个疑惑时,竟然凭空想出这样一个离奇古怪、偏又丝丝入缝的身分来!

    她怎么就没有想过,这世上还是有“奇遇机缘”这样的事情呢?

    不过……这样实在是太妙了!

    他脑中转得极快,听秦婉如的语气微妙,当即再一次调整态度,他先露出满眼杀机,但很快又软化了下来。

    他举起双手,苦笑道:“秦长史饶了我罢,看在咱们还有点儿姐弟情分上!当年的事情,也说不出谁对谁错;再说,大家也都没什么损失,不是么?”

    他露出一副极无奈的样子,实际上却是死死盯着秦婉如每一丝神情变化。便在他说出“都没什么损失”的时候,他分明看到,对方眼角处闪过的一丝精光。

    很快的,秦婉如便微扬起眉毛,露出一个又好气又好笑的表情:“没损失?”

    见她这副表情,李珣恨不能当场狂笑,一泄心中的郁气。是啊,没损失,两散人已经丧失神智,沦为他最忠诚的狗,这又算什么损失呢?

    他肯定自己已经把握住了秦婉如的思路,心中大定,脑子里显得分外清晰。

    他极快地改换口气,做出一副智珠在握的模样,从容笑道:“当年冲突,大家都不好过。但怎么说也没有什么不可挽回的损失。小弟只看秦长史的姿态,便知师叔应是贵体无恙,不是么?”

    秦婉如白了他一眼,却没有说话。

    李珣微微垂下目光,不让她看到自己眼中的狂喜之色,待心绪沉静下来之后,方低声道:“不瞒秦长史,小弟此次在明心剑宗,确有要事。师姐当然可以给兄弟难看,不过,这对我们大家都没有什么好处不是?”

    说着,他便露出一个非常坦然的笑容,却不小心**了脸上的伤口,疼得一声闷哼,笑容也变成了鬼脸。

    秦婉如笑看他一眼道:“请小国师放心,这种事情,却轮不到我去管,阴阳宗对这事没兴趣。”

    “噢?”李珣先是面露疑色,后又在秦婉如的盯视下迅速转变,露出坦荡的模样来:“那就多谢了……当然,小弟也不能欠这个人情,若秦长

    史有什么要求,只要力所能及,小弟必将做到!“

    “婉如不会和小国师客气!”秦婉如轻言浅笑,竟是微一福身,优雅之后,说不尽的温婉柔媚,看得李珣心中一荡。

    但接下来的话,却不能让他这么轻松了:“说起来,婉如真还有事相求。”

    果然!

    李珣自从确认了秦婉如的身分,便知她从数日前起,便在一直算计,若她此时不提出点什么要求来,才是真正可疑——虽然,她的真正目的早已达到。

    他深吸了一口气,做好姿态之后,这才应声:“秦长史请讲!”

    “就是……咦,现在没时间说了呢!下次罢!”

    此时下方已是不夜城的地界,可李珣也非常明白,这是她又在玩弄心理战的把戏,哼了一声,不再说话。

    秦婉如则微微一笑,从怀中拿出一方折得方方正正的布巾模样的东西来,迎风一招,即刻变成了一块闪烁着金属光芒的面具,看上去质地非常坚硬,显然是一件不俗的宝贝。

    “无颜甲?”

    秦婉如浅笑颔首。

    李珣哼了一声,他并不奇怪这宝贝在这儿,秦婉如说谎做戏的本事,他见多了。刚刚说无颜甲不在身上,恐怕就是为了增加与他接触的机会罢?现在话都说开了,自然也就无需如此。

    秦婉如抬起双腕,眸光顾盼间,竟是示意要亲自帮李珣戴上。

    李珣倒很想体会一下,被未来阴阳宗主服侍的滋味,不过,这显然不符合现在的情势。

    他嘿嘿一笑,道声“不敢当”,伸手接了过来,看面具里面,竟还敷着一层药膜,显然是早有准备。

    他目光一瞥,也不迟疑,向脸上一敷,正如秦婉如所说,面具虽是贴着脸上的伤口,却没有丝毫的痛楚。这面具果然是件宝物,虽然只露了两眼在外,口鼻均被挡住,但却没有半点儿不透气的感觉。

    李珣不冷不热地谢了一声,秦婉如则操控浮云下移,继而回眸一笑:“嗯,这算不算又一个人情呢!”

    “何必斤斤计较!”李珣口上这么说,却没有真的拒绝的意思。

    一方面,“落入下风”的他,没资格拒绝,此外,在即将送来大礼之前,付出一点儿小小的报酬,又能怎样?

    “哈、哈唔……哼哼哼哼……”

    李珣强抑着即将喷口而出的大笑,在面具和衣袖的双重阻隔下,将它变成这样的怪音。

    没办法,他不得不笑!他在笑秦婉如的自作聪明,也笑自己的好运道。

    他想,他现在终于明白这事情的前因后果了。

    当年,秦婉如在“惑神”之法的钳制下为李珣所用,最终被阴散人亲

    手除去——现在看来,当时阴散人显然是留了一手,使她最终活转过来。

    然而,在“惑神”的作用下,她已失去了最关键时段的记忆,也就是说,她根本就不知道,阴散人和血散人最终的命运如何!

    别说是她,就是当时唯一存有神智的青鸾,在幽玄大法的强势攻击下,也未必能知道两名“难友”的结局。

    想必秦婉如作了最坏的打算,毕竟,成为傀儡的阴散人不会和她联系,这两年通玄界也再没有阴散人的踪影。

    但是,她也不会就此死心,所以,她盯上了李珣。

    李珣之所以敢大模大样地回到明心剑宗,所依仗的就是通玄界没有人会在他这样一个小角色身上耗费精力,就算是号称“无所不知”的雁行宗也一样。

    只可惜,这世上之事,最怕的就是“用心”二字。

    终于,秦婉如查到了李珣的“根底”,她必是想从李珣身上,得到阴散人的确切音讯。

    可以说,她之前做得很好,突如其来的现身,疗伤、赠面具等事,做得是滴水不漏,也因此才能获得明玑的信任。

    而之后的心理战术也非常出色,当时李珣的心神已经被她打出了缺口。

    然而,很不幸的是,在最紧要的关头,她犯了一个致命的错误——嵩京的变故,关幽魂噬影宗何事?

    她看低了李珣!她以为李珣没能力制造出这样一个惊天动地的局面,李珣的背后,一定是有人暗中操控,而可能性最大的,就是当年的第一邪宗。

    孰不知,在这件事上,李珣瞒过了天下人!

    一步错,步步错。她自以为是的判断,让李珣顺势扭转了局势,让她误以为阴散人还活在世上,这样,事情就好玩了!

    待整个胸腹间都给震痛了的时候,李珣终于止住了笑声,他轻抚着冰冷的面具,心中浮起了层层算计。

    毫无疑问,秦婉如恐怕是这世上,对他最知根知底的一位,是对他身分隐秘的最大威胁——如果她真的毫无顾忌地做下去的话。

    在什么样的情况下,她会毫无顾忌?

    要么,是她知道了阴散人的“死讯”,在绝望之中,自然什么事都干得出来;要么,就是李珣本人完全丧失了利用价值,她也不会吝啬于放上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所以,李珣给了她最想得到的消息,同时,也友情赠送一个可供她使用的“把柄”。

    既然是“把柄”,危险性当然是有的,不过李珣也有极大的信心,将这“把柄”变成“鱼饵”,诱这个美人鱼上勾!

    “幽二啊,这次便要看你的了!”

    口中轻吟这个名字,李珣的身子激动得甚至颤栗了起来。

    “现在当然还不行,可是再等上八年、十年!有了幽二,秦婉如算得

    了什么?是了,她也是一条狗!听我的狗的话的狗!哈……“

    想像着秦婉如伏首贴耳的模样,又记起两年前那销魂蚀骨的记忆,还有那似乎猛然拉近的整个阴阳宗、幽魂噬影宗,甚至还有明心剑宗。

    一个宏大到近乎于空想的计画,渐渐在李珣心中具备了轮廓……

    自受伤那日起,又是两日时光过去。

    这两日,极地的局势变得越发紧张,就在昨天,西极禅宗的弟子当值时,突然遭遇到一波妖物的大规模袭击,猝不及防之下,死了七名弟子!

    西极禅宗在此的主事者,有“幻无僧”之称的摩信大师往去支援的时候,却倒楣的地碰到了对方阵营中最强者之一:东海鲲鹏王!

    这个万年老妖隐匿在海中,暴起突袭,只用了一击,便让摩信大师吐血重伤,然后便在清溟与聆风子两位宗主的夹击之下,长笑从容遁去。让这边诸宗门人,面上无光。

    而就在今天稍早些时候,最后一个正道宗门,离极地最远的镇魂宗,其宗主厉斗量,携弟子从落魂海赶来。

    闻听此事后,这位以豪情杀伐名动天下的宗师也不多说,扯了清溟、聆风二人,越过北海,直杀到北极冰原,纵横千里,将对方有头有脸的妖物散修杀了七八个,方长笑而归。

    对方古音、妖凤、鲲鹏王齐出,也没法奈何。

    至此昨天被对方打掉的士气,勃然而起,且不管各宗高层如何计议,下面这些三代弟子,却都是欢天喜地,仿佛已经打垮了妙化宗一般。

    “厉宗主不愧是号称‘正道杀伐第一’,行事干脆俐落,对付这些妖魔邪修,本就该如此才行!”这是个回玄宗的弟子。

    回玄宗与镇魂宗同处南国,比邻而居,关系素来是很好的,自然不会吝啬赞美之辞。

    坐在他身边的一位镇魂宗弟子,虽还有些风尘仆仆的模样,又做出谦和之态,但满面红光是什么都挡不住的。所谓扬眉吐气,不外如是。

    周围的十多人都称是,厉斗量今日雷厉风行,尽显他一代宗师气魄。

    在年轻的弟子群中,评价自然高了许多。

    这时又有人说:“今日在外海,我还看到三位宗主与三个妖人的比斗来着,厉宗主的镇海八法,正对上鲲鹏老妖的海天八变!那场面说是移山倒海,绝不为过!”

    众人都是点头,今天他们在不夜城中,也感觉天摇地动,海啸山崩,此人的话,自然信得过。当下又有人要他说出细节。

    李珣扫了这人一眼,暗忖今日当值的正是三皇剑宗,这人也就是三皇剑宗的弟子了,倒是面生得很。

    当然,就算是三皇剑宗的人,他也没必要都认识,只要别人认不出他来便成。

    那人已开始细说当时的情况,说得是口沫横飞,不过讲得倒是很好,各种细节都很到位,并没有什么浮夸之处。

    有些修为高、见识广的,还有李珣这样推演之术杰出的,从这人的口

    述中,几乎可以将当时的场面重现出来,并颇有所得。

    三皇剑宗果然名不虚传,一个弟子竟然也有这般眼力、见识,李珣又盯了此人一眼,将其面貌暗记在心,而与之同时,也有不少人将目光放在他脸上,更确切点儿说,是看着他脸上那块闪动的金属光泽的面具。

    城中几乎每个人都知道,眼前这戴着面具的古怪修士,便是明心剑宗某位倒楣的年轻弟子。

    在大部分人的眼里,李珣这年轻人运气虽不好,为人却不错,初时还有些内向害羞,但一旦混熟了,却是妙语如珠,每每一语中的,当然,他还是个小孩子,偶尔有些稚嫩的举动,也很可爱。

    也就是这两天的工夫,李珣便结识了三四十个各宗门的同辈弟子,并成功打入了他们的圈子,闲来无事时,三五成群地聚在一起,谈古论今,比较剑法玄功,现在正是如此。

    那个三皇剑宗的弟子说完了厉斗量,又说到了清溟,对清溟的剑道修为也是赞不绝口,这就牵扯到明心剑宗弟子身上了。

    这个圈子里,除了李珣之外,明心剑宗还有一位灵@,也就是宗门三灵之一的那位,个性飞扬跳脱,十分健谈。

    见那人说到清溟,很是高兴,与他说了几句,便互通名号。

    李珣这时才知道,那个三皇剑宗的弟子,叫洛无昌。这名字倒有些怪,不过既然是洛姓,难道和宗主洛歧昌有什么关系?

    “洛无昌?这名字倒怪得很!”

    忽听到耳边这个声音,李珣也笑还有和他一样想法的,回过脸来看去,正见到一个瘦小的修士低头着在嘟哝些什么。

    感觉到李珣的目光,这修士也抬头看来,两人目光相对,都是一怔。

    李珣奇怪的是这人面目清秀柔和,肌肤晶莹如玉,眉目间颇有阴柔之气,显然是个女扮男装的雌儿,而且还非常美丽,果然怪得很。

    修道人不比凡俗,重男轻女,除个别宗门外,在通玄界,女修实是和男修同样地位,甚至受到的尊重、照顾还要强些。这种情势下,女扮男装实在有些莫名其妙。

    当然,莫名其妙不等于没有,可是,更让李珣奇怪的是,这样美丽的女修,又喜穿男装,在不夜城里应该是很出名的罢?

    “明心剑宗的珣师弟是罢?久闻大名!”

    倒是这女修先开口招呼,听她嗓音,婉转悦耳,女人味十足,这样的女修,会喜欢男装?

    不过,对方开口就叫他的名字,倒让李珣有些尴尬,他还不知道对方的名号呢。

    幸好他的年龄就是资本,可以毫无顾忌地装嫩,摆天真。他先应了一声,又开始搔头,露出了些为难的模样。

    对方果然冰雪聪明,一笑之后,自我介绍道:“水镜宗,颜水月,你可以叫我颜师姐!”

    李珣心中一动,看着这女修眼中一闪而过灵动慧黠,有些迟疑。

    这世上既然有他在装嫩,便应该也有人在装老成!这位女修的性情,

    可不一定是现在所表现出来的那样……

    不过,他也不信这里还有比他年龄更小的修士,这声师姐叫了也不冤。这些念头在脑中一闪而过,他点了点头,低声叫了句“颜师姐”。

    这下他也终于反应过来,既然是水镜宗,莫非眼前这位颜师姐,就是昨日听到的那位,跟着水镜宗的玉岚道人前来的唯一弟子?

    水镜宗虽然被列入正道十宗,但实际上整个通玄界,多数人还是把它看成是一个严守中立的门派。

    除了因不分正邪的水镜之会的缘故外,同时也是因为水镜宗平日里烂好人的行事风格所致。

    此宗有可探知天机的神算谋断,也不敝帚自珍,而是遍施恩惠,经常给各宗通报一些大小劫数,几乎每个宗门都得了许多好处。

    又因少有能独当一面的宗师高人,对各宗的威胁极少,一来二去,各宗各派都给上了几分尊重。

    这一次水镜宗能回应参与这极地之事,让人很是惊讶。虽然只来了两位,却没有人会轻视她们。

    在自己这方有能够趋吉避凶的谋算之士,无论如何都是桩好事。当然,也没有人会让她们去拼死拼活。

    知道对方的身分,李珣也不敢怠慢,和她寒暄两句,又将话题引回到她刚刚叫怪的事情上。

    “颜师姐,你刚才说那位洛师兄的名字怪,是什么意思?”

    颜水月抿唇一笑,却不即刻回答,目光又瞥向那边讲得越发开心的洛无昌,然后才低下头,掰着指头数。

    “三皇剑宗姓洛的人一共是十七人,其中六女十一男,三代弟子男修只有四个,而这四人的名号我虽都不知,可是三代弟子是玉字辈,他怎么是‘无’的?”

    李珣听得发呆,又见她像孩子一样掰指头,不由失笑,忽然间,他很想逗逗这个装老成的女修:“颜师姐究竟是水镜宗的,还是雁行宗的?人家宗门中事,你管他做什么?”

    说着,他敲了敲自己脸上的面具,发出“叮叮”的声响:“再说了,宗门内的名号也不会分得太清。像我,我是灵字辈,名字里却没有‘灵’字,上一辈是‘明’字辈,但二师叔的名号中,也没有‘明’字……”

    “好像也是!”颜水月对自己的推断也不太有信心,便暂时听信了李珣的解释。

    不过越是这样,李珣反越是觉得怪怪的。而这个时候,颜水月也对他来了兴趣。

    “珣师弟,你既然是明心剑宗的,和钟隐仙师一定很熟了?”

    “呃,还凑合罢。”恐怕整个三代弟子群里,也只有李珣才有资格这么回答。

    颜水月却不知就里,就是知道了,也未必会放在心上。她变得非常兴奋,一把抓着了李珣的袖子,声音也因为情绪而有些哑了。

    “那你快告诉我,钟隐仙师飞升的日子定在什么时候?是十二月初

    七,还是初八?“

    “啊?”

    这时候,洛无昌那边正讲到精彩处,几人性子活泼的弟子开始鼓掌叫好,声音很大。颜水月见李珣发呆,以为他没有听清,微不可察地撇了撇嘴,终于露出了她的真性情。

    她揪着李珣的袖子,将他拉出人群,找了个僻静的地方,然后一字一吐地道:“我是说,钟隐仙师霞举飞升是在哪一天?十二月初七还是初八?听懂了没?”

    “……”

    “你这人怎么回事?这事很重要耶!我和师父赌斗,她说初七,我说初八,分不清这事,我就不能进飞烟书榭……喂,你怎么了?”

    颜水月其实是极聪明的,否则她也不会拥有与师父比斗的资格,前面只是她兴奋过度,一时忘形,现在再看李珣的神情,她哪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喂,不要告诉我,你……根本就不知道罢?”

    李珣直勾勾地看着她,毫无表情变化的面具让他看起来像一具活尸。

    颜水月不由退了半步,然后她就看到李珣胸膛急剧地起伏两下,最终又归于平静,紧接着,她的手腕一紧,已被李珣扣住了。

    李珣的声音仿佛是由地底深处吹来的冷风:“这件事在水镜宗,都知道了么?”

    颜水月只觉得呼吸都不顺畅了,只能猛点头。

    李珣又盯了她一眼,然后松开手,转身就走。

    颜水月怔了怔,急赶两步追了上去,大著胆子问道:“难道你们都不知道?”

    “没错,都不知道!”李珣毫不犹豫。

    这一点,他可以肯定,否则,清溟绝不会将大半精英都拉下山来,诸位仙师也不会在这离宗门千万里之遥的极地,为别人担这份心思!

    颜水月一脸的困惑:“为什么?”

    “是啊,我也想知道为什么!”

    要想知道,去问钟隐罢……李珣心中这么想,却没有说出来,只是步速加快,他现在要赶紧见到清溟,把这件事告诉他。

    这样的事情,他小小一个三代弟子不想扛。

    也扛不来!

    颜水月不知道是不是还要跟上去,眼看着李珣已走出五步之外,周围景物忽地一暗,她仰头看天,却见到整个天空都阴沉了下来。

    “天黑了……不,阴天下雨了?”

    她才想到极地日夜不分的事,又想到此处干燥少雨,像这样瞬间阴下来的天气,怕是绝无仅有。

    这样的怪事让她一呆,紧接着,四面变故突生。

    

NO.544 江东与荆襄的全面差距

    连续不断的惨叫声几乎连成一体,四面迸发出来,颜水月骇然向后看去,原本还意兴飞扬的各宗弟子,这么一转眼的工夫,就倒下了十多个。

    没有人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直到四五个人影直窜上天,才有人回过神来。

    “奸细,奸细,那些人是妖怪扮的!”

    四面登时大乱,诸宗弟子纷纷拔剑,想追上去,哪知又是连声惨叫。

    也不知这弟子群中混入了多少妖怪,趁众人注意力都在天上的时候,再下杀手,又是七八个弟子倒下。

    这下弟子群真的乱了,他们彼此之间大都不过是点头之交,也有不少是第一次见面,此时慌乱之下,只觉得周围之人全都是可疑的面孔,每个都是潜伏进来的妖怪。

    场中一时间剑拔弩张,每个人都顾忌周围的危险,也就是防备周围的所有人。便像是一个火药桶,稍微有一点火星进去,便是令人粉身碎骨的大爆炸。

    可以想像,潜伏进来的妖怪,是绝不会吝啬于再加上一把力的。

    颜水月处在变乱的周边,正是旁观者清,将场中的局势看得清清楚楚。

    然而她自从修道以来,都是在宗门内诵风朗月,布卦推演,何曾见过这种场面?饶是她心中转过了至少十种消解此局的方法,紧张恐惧之下,却是半个字都吐不出来了。

    在这一刻,她急得想哭。

    便在此刻,她身后响起一个爆喝:“闭嘴!”

    颜水月睁大眼睛,回头看去,事实上,整个场地的人也都同她一样动作。

    人们眼中看到了这样一个人影,他戴着金属面具,拔出长剑,指向天空,醒目得很,刺眼得很!

    李珣仿佛没看到这数百道目光,他长剑指天,口中连珠地说话,却字字清晰,没有半点儿模糊之处——“明心剑宗弟子集合处在此,依长幼顺序,报名过来。至此刻起,各宗弟子举起双手,有妄动、妄言者死!”

    稍停,又有一句话从他牙缝里一字一字地挤出:“都运气护体,从此刻起,受袭者不许还手,否则,二人同诛!”

    最后四字,其硬如铁,其冷似冰,真如一桶冰水,当头泼下,弟子群中的嘈杂声息被这一喝尽数压下,一时间,整个场地静寂若死!

    而静寂只维持了眨眼工夫,然后便有人以一句粗话做出回应:“你他妈……”

    众人瞳孔中青光一闪,那人未出口的半截话,便永远说不出口了,他斗大的头颅飞上半空,脖颈处鲜血狂喷。

    颜水月看得清楚,这正是那位叫“洛无昌”的修士。

    也在这一刻,她恍然大悟:“洛无昌、洛岐昌……哪有门下弟子会起

    这么犯忌的名字的?“

    整个场地再次堕入了冰窖,众弟子眼中只听到李珣冷冷的话音:“我有钟隐仙师刑天法剑在此,谁有异议?”

    钟隐之名,震古铄今,当然不会再有问题。当下数百弟子双手高举如林,人群中的文海高声喊道:“文海在此!”

    说着,他飞身起来,见李珣无异议,便飞落到他身边。

    紧接着伍灵泉、灵木、灵@等人依次招呼,不一会儿的工夫,便都聚在一处,各宗女弟子也聚了过来,天幸无事。

    即使如此,清算人数时,也还是折了一个。

    便在此时,不远处剑光人影连闪,不夜城中的诸位宗主、长老都已赶到,现在的情势,自然更乱不起来了。

    当下还有两个妖人想做垂死挣扎,却被天芷上人虚空发力,生生震毙。

    众弟子一起欢呼,这时候,颜水月却看向李珣,只见他已放下剑来,正收剑入鞘。

    虽然看不清他的面部表情,但他举止之中,沉静如水,和周围那些弟子兴奋之情,可谓截然两样。

    这人好奇怪,前后像换了个人似的!

    她也仅想到这儿而已,后面事态的变化之快,实在令人目不暇接。被天芷上人震毙的两个妖人,尸体还未倒下,阴沉的天空中,仿佛被泼了墨,转眼间便黑了下去。

    万年不改的光明被瞬间抹去,任谁也要发一回呆。

    但比这黑暗更可怕的,是造成这黑暗的缘由。

    “北溟有巨鱼,身长数千里。仰喷三山雪,横吞百川水。凭陵随海运,燀赫因风起。吾观摩天飞,九万方未已。”

    颜水月只在宗门的典籍内,见到过这样的形容,当时她的脑子里,还非常辛苦地在想,数千里的巨物,在天空中飞行的感觉,会是怎样。

    而如今,她真的见识到了。

    虽然天空中是似乎永无止境的黑暗,但眼尖的修士们都可以看出,这黑暗的天幕,正在缓缓地蠕动,那是生物式的呼吸,以至于方圆千里之内,都响动着一波奇特的呼啸声。

    “吭……吭!”

    天空、大地、海洋都在颤抖着,整个不夜城都在呻吟,城外的光芒开始闪亮。

    这是城体的防护禁制启动了,更早一些,北海边上的极光壁已经发动,两边的光亮遥相呼应,暂时分开了黑暗的空间。

    然而,便是海边绵延千里的极光壁,在这巨大的妖物面前,也只能成为一堵中看不中用的琉璃墙!

    “吱吱咯咯”的扭曲碎裂声,从遥远的海上传来,从不夜城看去,可以见到大片大片的极光壁破碎剥落,上面爆射的极光元磁,打在这片黑暗的“天空”中,也只是弹动了几点火光,便消失不见了。

    “鲲鹏老妖!”

    一声高亢入云的啸音曳空直上,这是镇魂宗宗主厉斗量的邀战,这宏大的啸声便如同一记冲天巨拳,猛轰在漫漫“天幕”之上。

    “喀嚓”一声,城外初建的禁制被破开了一道大缝,紧接便是天空中雷暴般的轰鸣:“吭……吼!”

    整个不夜城都亮了起来,由雪金硫石铸就的建筑群落,一个接一个地挥发出蒙蒙的白光,当这些光芒聚合在一处时,整个不夜城已经笼罩在一片茫茫的光雾里,如梦如幻。

    颜水月在宗门的典籍中见到过这一记载,她拍手叫道:“永夜极光……”

    就在她叫出声来的同时,不夜城的正中心,光极正殿之前,一道紫色的光柱冲天而起,然后便如一把擎天宝剑,左右一摆,然后猛一旋转,霎时间,白茫茫的光雾整个染成了紫色!

    没有任何间隔,绿、粉、青、蓝、红诸般颜色,一个接一个地扫射出来,最初的紫光被挤到最上,然后各色光雾层层递进,齐向天空喷射,像一条彩虹,但诸多色彩交错迷离,则又是彩虹所不及了。

    这诸色光雾亘空同在的奇观,只持续了半息时光,很快的多种颜色便都淡了去,只留存下一种绿莹莹的光雾,铺洒开来,垂接天地,绵延足有千里。

    就在这绿色光雾铺开之时,天空中又是一声嘶吼,只是这一声,比之刚才,要尖锐了千百倍。

    颜水月只觉得一声炸雷响在耳边,脑子里嗡嗡作响,口鼻已同时沁出血来。她身子一软,眼看要跌倒,却被人一把扶住。

    她回头一看,便喜叫道:“师父!”

    扶住她的,正是她的师尊玉岚道人。

    这是一个姿色平庸的中年道姑,但眼眸中神采内敛,深不可测,站在那里,便自有一番风度,使人不敢轻侮。

    玉岚道人看了她一眼,点头道:“永夜极光已经调整好元磁质性,生克之下,鲲鹏老妖已不足惧,只是接下还有古音、妖凤等人,你功力低微,帮不上忙,便去内城元磁中枢处协助布防罢!”

    颜水月知道师父平日虽和蔼可亲,但关键时候却是说一不二,不敢在这时使小性子,点了点头,转身要离开。

    目光移动中,却又看到那个戴着面具的小子,此时正有一位容貌极美的女修和他说话,他却只是摇头。

    “这个古怪的家伙,功力明明不怎么样,怎么能使出那么一剑的?

    嗯,难道明心剑宗的剑诀真有如此妙用?“

    颜水月有些挫败感,她自从修习水镜之术后,一双眼睛看人修为,都是百试不爽,没想到今天却走了眼。

    不过,转过念来一想,她见此人第一眼,便在心中批他为“血瞳厉魄,杀劫无穷”之相,在刚才那次动乱中,似乎有些体现,这倒也不错。

    “嗯,天机无限,一半一半。这样也就可以了!嗯,还赚了声‘师姐’呢!”

    想到这儿,这位年少的水镜门人,便心情一畅,笑嘻嘻地离开了。

    这边,明玑劝了李珣几句,见他留在这儿的心意甚坚,也就不再多言。

    事实上,李珣这种行为,才是真正合她的心意。

    想当年,她也是从一次次生死搏杀中增进修为,在生死线上几度徘徊,才有了今日的成就。

    若是李珣真听了她的劝,躲到安全地带去,反会招她看不起。

    而两个人的交流也只能到此为止,随着永夜极光的发动,鲲鹏老妖遮天蔽日的身躯正在急速缩小,很快的,天空又恢复了平日的光亮。

    然而就在天光闪现的刹那,北海之上,不知有多少道剑光跨海而来。

    自妙化宗提出散修盟会之后,与正道宗门最大规模的战斗,就这么爆发了。

    永夜极光或许是通玄界最玄奥的禁制阵诀之一,但它的最大威力却仅在于对敌人针对性的攻击。

    也就是说,它攻强于守,真正的防护禁制,还是城外的极光壁。而极光壁又怎能抵挡妖凤、古音这样的绝代高手?

    天边突现一抹朱红,它从光与暗的交界处闪现,然后在转眼间就延伸至整个海天交界处,海水在刹那间变成了血红色,就如同翻滚的岩浆,在迷离的水气中,一次潮起,海岸上已千疮百孔的万里极光壁,便轰然粉碎。

    然后,城中的所有人都看到了天空中那凄厉的红影。

    李珣屏住了呼吸,眼睛直勾勾地看过去。

    她还是那个样子,仍是那一身火红的裙装,透出的却是冰雪般的冷寂。

    与天都峰上唯一有些不同的是,她在脸上蒙了一层薄薄的红纱,遮去了她倾城的姿容,只露出一双本色漆黑,却光火流转的妖异瞳眸。

    这算是又见面了罢?

    李珣心跳得很厉害,他不知道这算不算恐惧。

    曾经有一段时间,妖凤就是他心中的魔鬼,在她的面前,他就是一个包住水的纸袋,轻轻一挤,所有耻辱便都迸射出来。

    他甚至可以想像妖凤看待他的目光——就像对一条丧家之犬、对一只软骨虫、对一个可以随意支配的玩具,或者,就像是一团空气!

    这本没有什么错,如果没有嵩京的变故,他李珣就是一条狗、一只虫子、一个玩具,一团空气!他不会否认这一点。

    可是,更不能否认的是,事情还是有变化了!

    他有了两个也许是史上最强的幽玄傀儡,成为了幽魂噬影宗最有前途的大姓弟子,同时,他也是公认的明心剑宗最有前途的后辈之一!

    当这一切都合在一起,他还有什么不能做到的呢?

    那他还怕什么?

    也许是一百年、两百年,他不确定,但他还有唯一一件可以确定的事情……将来,对妖凤,有机会他一定要“好好”地招待!

    看着天空那个身影,他的眼神迷离了,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冰冷的风中,似乎飘散着丝丝说不清道不明的香味,这气息挟着风,吹进他肺里,

    这是……火的味道罢?

    便在这时,他腰眼一痛,这让他猛地回过神来,此时,他也正好看到明玑的眼神,其中有些不满,但更多的是激励:“别丢人了,不会让你去对付她的!”

    李珣怔了怔,这才明白了明玑的意思,他心中好笑,但有那么一股冲动,让他拔剑出鞘数分,然后,一字一吐地说道:“早晚,有那么一天的!”

    明玑略一扬眉,眸中已尽是笑意:“好啊……不过在此之前,要看我愿不愿意了!”

    就在师叔、师侄二人谈笑之时,天空中,妖凤伸出一根手指,指向地面,然后,轻轻一勾!

    平地风起,暴炎四溅!

    不夜城周边的禁制没有起到任何作用,便在第一波震荡下炸成粉碎。

    整个不夜城,刹时间被一波火风暴席卷过去,城中那些坚实的建筑还好些,可是那些树木花草,纵有禁制相护,也是大片大片地被扫成白地。

    而在火光乍现之时,众多修士已经御剑飞起,便是反应慢的,也都真息护体,挡住了这一击。

    毫无疑问,这看上去漫无目的一击,就是在示威。换个说法,也就是在挑战!

    在宗主长老那一个圈子里,有资格有能力一战的,也就是那么三五个人,而其中最合适的……

    剑吟声起,清溟周身清气缭绕,直投入空中去。这里没有人比他更适合与妖凤交战,于公于私,都是如此。

    在这一刻,所有在场的人都听到了清溟的喝问:“妖凤,当真要与天下人为敌?”

    妖凤明眸闪动,火光流转,森然回应:“恁多废话!”

    随即,天空中便炸开了一团刺眼的火光。

    当剑气与火光交击之时,混战也开始了。

    各宗弟子在各自仙师的招呼之下,首要任务便是结阵。

    有一个玄妙精微的阵诀,攻防效率必然会提高许多,这也是各宗与散修最大的差别。

    明心剑宗此时布下的是“悬空阵”,这是个难度较大的阵诀,诸弟子都要有精深的御剑功力,最起码要有剑光绕体的水准。

    阵诀变化,全在虚空中完成,上下四方无处不至,周边又有九位仙师维护,不虞有高人强行破阵。

    随着时间的推移,阵形变化渐渐使得开了,彼此之间也有了默契。

    但在此时,仙师中已有三人给扯到了别的战圈里面,而这个趋势显然还在继续。

    “对方高手很多啊!”

    看着明德无奈之下被一个散修缠上,李珣的眼皮直蹦。

    此时不夜城已彻底沦为了战场,七八百名修士、妖人在天空、地面捉对厮杀,战圈在不知不觉间,已扩大到近千里方圆,而这个范围还在扩大。

    妙化宗那边的实力,显然出乎己方的预料。

    这时清溟与妖凤死战,战场已移到海上;厉斗量又对上了鲲鹏老妖,杀了个天昏地暗,却是往内陆去了。

    聆风子和古音这一对,最是诡秘不过,双方忽东忽西,忽天忽地,在方圆几百里范围内打了个不亦乐乎。

    最要命的是,两人都有飞行绝迹的本事,打起来忽隐忽现,一个不好,就说不定闯到哪个战圈里面,而碰上的人,自然也就倒楣透顶。

    可以说,直到这个时候,妙化宗一方也依然没有出尽全力。

    谁都知道,同列天下七妖的青鸾至今未曾现身,还有那修为深不可测、位列三散人之首的玉散人,若是他们二人杀至,谁来抵挡?难道是重伤中,发不了五成力的天芷上人么?

    所以,就算是战事激烈至此,在诸宗门这一方,仍有包括清虚在内的五位真人级数的高手未曾加入战场,为了就是防备此事。

    李珣将周围的形势都看在眼里,而这时候,在阵势周边守护的,仅剩下明玑一人,看情形,也不太妙。

    诸妖人、散修虽然修为参差不齐,但被三四十人围在当中,打得时间长了,默契自然增长。

    到了后来,敌方或放出飞剑法宝,或轮番近身冲击,远近交迫,显然也形成了一定的套路,偏偏就在这时,明玑在连斩了三人一妖后,被一个高手盯上,双方性命相搏,是绝对顾不上这边了。

    “尽力维持,最差也要三人结阵……”

    明玑拼着硬接一记,给诸弟子指点关键,也就在她说出此话之后,众弟子辛苦维持的阵势,也终于崩溃。

    崩溃之前,李珣刚将青玉剑从一个散修眼上抹过,听着对方凄惨的嘶叫声,他还没来得及高兴,身侧一名弟子被连续三道飞剑攻上,即使有同伴拼死相救,却也只挡了两道,被一剑劈中面门,一头栽下,不知死活。

    阵势当即一乱,敌人正是抓住这一点,七八道飞剑,十多件法宝一起攻上,李珣只觉得耳边一震,便被骤然迸发的冲击打飞了出去,打着转撞到地上,所幸凤翎针和玉辟邪及时反应,护住了他的内脏,这才幸免。

    明心剑宗已经是少数几个将阵势运转维持到现在的宗门,此时阵势一被攻破,场中更是一乱。

    李珣一眼扫过,在那一乱的空档,宗门弟子至少又倒下一个,但其他人还是及时结成了小阵,甚至还能够护住地面上两个不知死活的同门。一起一落中,尽显大宗本色。

    不过,李珣自己的情况便有些糟糕了。

    刚刚敌人合力一击的冲击实在太大,李珣虽有宝物护身,却被打出老远,再加上之后的移位,他和宗门的人之间隔了起码三百步!

    若在平日,这距离不算什么,但现在一团乱战,只是眨眼的工夫,这三百步的距离便被七八个捉对厮杀的修士冲过,迸射的劲气余波,让李珣不自主后移了一些,再看时,宗门弟子早不知飞到哪里去了。

    不会罢……李珣不由有些慌张,他抬头四顾,却忘了这种行为,实在

    就是挨宰的蠢样,他脸刚抬起来,至少有三道要命的重压分别攻来。

    “娘的,天下的散修妖怪何其多……”

    李珣腹诽一声,青玉剑一振,发出一声如金玉交击般的震鸣,青雾般的剑气绕体而飞,便如同山间环绕的烟岚,如虚似幻。

    攻击他的有一把飞剑,一团看上去不是什么好东西的黑雾,还有一道十分强劲的剑气。

    李珣目光一转,很快就将三个对手看在眼中,心中急速计算。

    飞剑无根,可以不论;拿着招魂幡的大胡子是个硬手;那个发虚空剑气的,才是要命的高手!

    既知强弱,剑气便随心意流转,猛然一涨,青玉剑煞气惊人,一个涨缩,先将黑雾撑开,李珣身形移位,避过遥空而来的剑气,旋又剑芒暴闪,那把飞剑发出一声尖鸣,剑刃崩缺了一个口子,光芒也急速黯淡下去。

    解决了小麻烦,李珣身形不停,排空直上,似要去和那个放出虚空剑气的高手比拼,但才到半途,身形却是一转,手上甩出了一样东西。

    这是一根簪子模样的暗器,才飞到半途,速度便蓦地一缓,簪子周边两三分处,光芒扭曲,倒好像是火光一般。

    簪子的外形也迅速变化,簪尾两面铺开,一点嫣红迅速蔓延开去,直至染红了大截簪子,簪尖渐渐褪去杂色,显露出白玉般的本体。

    此时,一阵风吹过,簪子轻轻一抖,竟随风翻滚,飘飘悠悠升上一截。

    这哪还是簪子?分明就是一根火红色的羽毛!

    也在这时,一点金光自红羽中央闪亮,这是指甲般大小的金斑,便如同在红羽上开了一个金色的眼睛。

    在典籍上,红羽金斑当然不叫红羽金斑,它有一个权威性的称呼。

    凤翎!

    金光闪耀,便好似在虚空中撕出一道裂缝,缝隙中,透出的是金色的火光——大光明火,可炼魂烧魄,化一切污秽,破一切邪法,所过处鬼神辟易,无物可挡。

    金光一闪,五十步外,那个持幡的大胡子,幡折、头飞、人亡!他摧发出的黑雾只要是沾了点金光,便都虚空蒸发,再不见半点儿踪影!

    “凤翎针!”

    上空中那能发虚空剑气的散修,见识也算不凡,看到他先是迷茫,后又恍然的眼神,李珣森然一笑。

    “想明白了?可惜,让你不明白的在后头!”

    李珣速度陡增,趁对方分神的机会,他身影一闪,已欺近那人身边,一剑挥出。

    这种攻击那人还不放在眼里,只是随手挥洒,便有千百剑气纵横,李珣若敢上前,必会给斩得粉碎!

    而李珣偏偏上了。

    转瞬之间,李珣身上一片血红,不知被剑气划破了多少处。

    那人先是一喜,但又很快发觉,李珣中了几十剑,却处处都只是皮外伤,绝无伤筋动骨之处,真正要命的几剑,却都是石沉大海,没有半点儿

    反应!

    他睁大眼睛,正要再起剑势,手上一震,宝剑竟然挥之不动!

    他骇然望去,却见得一只素白纤长的手掌,用两根手指,轻捏着剑刃,视其上迸发的剑气如无物,晶莹剔透的肌肤,没有半点儿变化。

    “这是什么功夫?”那人脑子里先迸出这个念头,然后才猛醒:“这是谁的手?”

    便在此刻,李珣与他擦身而过。他额头、胸口先后一痛,两处要害均被灌入怒涛般的剑气,刹那间撕裂了他每一处内脏,最终重重轰碎了他初成的紫府元婴,没给他任何机会!

    怎么会?

    这个修为比李珣高了一个档次的散修带着这个疑问,一头栽下。

    李珣吐了一口淤血,嘴上也骂了一声。

    对手的实力之强超出他的估计,最后还要强行唤出幽二帮手,而这瞬间的质气转化,让他的内腑受创不轻。

    而更重要的是,没有人看到罢?

    他做贼心虚,四面扫了一眼,见并无异状,这才放下心来,接着便将凤翎针收回。

    刚刚那一手还是他最近才发掘出来的,威力虽强,却只能用一次,便要缓冲上三五日!

    他吐了一口气,接下来只要小心一点儿,挑几个软柿子捏,便应该没问题了!

    他四面一看,挑中了一个目标,正准备上前,一股浓重的危机感袭上心头。

    “怎么?”

    李珣仓卒之下,剑芒绕体的效果大减,被人从后方一举攻破,余势未竭,又重重地轰在他肩头。

    清脆的骨胳断裂声响起,李珣肩胛至少裂成了四半,半边身子的真息运行更是乱成一团,这还是他强行移位的结果,要不然,绝对是后心中拳,当场毙命。

    他踉跄转身,只见到一张还算熟悉的脸——这不是那个使飞剑的半桶水么?李珣一愣之后,便是苦笑。

    不错,使飞剑未必擅长飞剑,人家用拳头更厉害!

    而且此人心机颇深,应当是一直隐在他身后,在他转移注意力的刹那,出手偷袭,果然一击见功!

    这算不算阴沟里翻船?面对狂风暴雨般的拳法,李珣右肩受创,只能换手使剑,凭借着青玉的锋芒,再挡了五拳之后,终于在内外交迫之下,一跤跌倒,摔在地上。

    “半桶水”趋身直上,又是一拳轰下。

    “你他妈做死!”李珣心中羞怒交并,正想使出杀招,将这扮猪吃老虎的家伙撕碎,眼中忽闪过一个人影。

    他呆了呆,然后做出一个最拙劣的动作——横剑护胸!

    “笨蛋!”

    “半桶水”耳中忽地贯入这明显的女性嗓音,他也是一愣,然后他便骇然发觉,自己一往无前的拳头,竟被人扳着肩膀,硬生生地拉了回来!

    不可能!他脑中闪过这个念头,而这也是他最后的想法。

    前冲、后挫两种大力并发,就算是千锤百炼的钢铁也要给扭成麻花,遑论他的身体?

    只听得连串骨骼爆响,他半边身子的骨头齐齐粉碎,紧接着头上被硬物一撞,整个脑子给撞成了烂泥!

    地上,李珣吁出一口长气,但当他看到明玑微挑的长眉时,也只能尴尬笑笑。

    明玑叹了一口气,又恢复了平日镇静自若的神态。她伸出手,将李珣扯了起来。

    李珣被肩伤折磨得龇牙咧嘴,但在这种乱局中,也没法得到有效的治疗——就在明玑拉他起来的空档里,她至少发出三剑,斩了一个想占便宜的散修!

    李珣扫了一眼四周的情况,现在战局正是方兴未艾,交战的敌手随时都有可能变更。像明玑这样名声在外的,不知有多少人想找她麻烦。

    “呃,四师叔……”

    “环着我的肩!”

    明玑只一句话就让李珣睁大了眼,但明玑显然已不给他考虑时间,抓着他的手,也不管他身上血污,将他搀了起来。

    她几战下来,身上还是洁净无尘,只这一下,便溅了半身血渍。

    更要命的是,李珣伤在右肩,明玑若想架住他,必须要左手使剑方可。

    李珣在山上时,可从来没有见过她练过左手剑的!

    李珣心里一时间不知是什么味道,感激当然是有的,但更重要的不是这个,真正使他难忘的,是一种难以言述的充实感。

    这感觉相当复杂,一时间也没法分辨。

    但是,当明玑的手臂环过他的腰,手指扣在他腹侧时,他分明感觉到了使血液沸腾的刺激,还有……明显的罪恶感。

    所以,他环在明玑脖颈上的手臂,已经有些不知所措。稍高一些,会放不牢,稍低一些,又可能会碰到某个不该碰的地方。

    他只觉得手背上已有些紧张的抽搐感,指头更像是扭了筋,不知道该怎么怎么摆放。

    “抱紧些!”

    明玑并不认为她的话有什么暧昧之处,她现在正向李珣展示,一个功力高深的修士,左右双手的平衡,会是多么容易的一件事!

    她架着李珣向东走,一路上经过不知多少战圈,却没有一个能阻她分毫!

    “灵犀诀”不是那种具备非常威势的法诀,讲究的是气若游丝、英华内敛,所以,明玑发剑,绝没有半点花俏,一剑就是一剑,却也不是以拙破巧的手段,而是在看似平实的剑影中,生出精微不可捉摸的变化来。

    一路上,想趁乱讨便宜的对手纷纷惨呼退却,交手二十余人,竟没半个能挡她一剑!

    两人的目标,是由清虚等五位高人布下的防御圈,那里全是在恶战中受伤的弟子,距此不过百丈!

    便在这时候,真正的麻烦来了。

    “明玑仙子,带着你的姘头往哪儿去?”

    就在某位旧识得意于吐出这伤人毒言时,剑气破空而至,没给他任何反应的机会,直入他的眉心。

    与之同时,地面炸开!

    如果没有李珣,明玑甚至可以在地面炸裂之前,便远遁空中,还能顺手一剑,刺穿他的脑袋。

    而现在,她的反应尚在,动作却迟不了不只半分,她只觉得脚踝一痛,已被人一把抓住。

    相较于疼痛,生性爱洁的她,对那狗爪子的主子反倒更在意一些,剑气嘶啸,直贯入地下那人的肩头。

    对方吃痛,本能松了一些,此时第二剑又至,直接贯顶而入,而明玑也借势直冲天上。

    即便她反应迅速,出剑解围并无半点错处,但她脚踝罗袜也已被扯得粉碎,露出一截洁白如雪的肌肤,上面还有数道血痕,触目惊心。

    李珣如何不知,只是他刚想表示一下关心,便被明玑一眼瞪了回来。

    明玑并没有受到这伤势的影响,剑气越发淩厉,然而,就在她去势一挫的时候,真正的硬手已经趁机发动。

    对手发力的时机,正处在明玑出剑、飞天,并调整姿势的时候。

    她锐气方泄,注意力又全放在空中,偷袭者从三十步外发动,十步之外方气息外烁,而当明玑注意到他时,那人已欺入五步之内了!

    而对方的目标,是李珣!

    剑芒入目,李珣只觉得头皮发炸。

    那人采用的是最狠辣的近身剑法,身剑合一,剑气锋芒尚在三步外,他的脑袋便已像针扎般痛苦。

    李珣有心想躲,但他身受重伤,又被明玑架着,根本动弹不得。有心想唤出两个傀儡,但事发仓卒,又哪来的时间?

    他只来得及转过脸来,眼睁睁地看着那剑光闪耀,切肤而入。

    他脖子上方觉得一痛,却猛地天旋地转,眼前的景象忽地就来了个大变样。然后耳中便传入一声低哑的剑鸣,几滴血液溅起,洒在他肩上。

    “四师叔!”李珣低叫一声,偏过头来看时,见到明玑脸上溅了些血渍,却依然是从容自若的模样,但是,她左臂已经被鲜血染红了。

    匆忙一瞥间,只见那剑痕从左肩起,斜划而下,至手肘处方止,也不知有多深。

    对方攻的是右侧,明玑却伤在左肩,这只有一种可能。那便是在他即将中剑的刹那,明玑向左猛力旋身,带着他将剑锋避过。

    躲避的方法至少有三四种,却只有这样,才能使李珣完全脱险,但代

    价却是用她的后背接下对方的剑锋!

    任李珣有怎样的城府,看到此景,眼中也有些涩意,他胸中血气一涌,叫道:“莫管我……”

    “闭嘴!”明玑冷冷一喝,接着便用目光示意:“那边那个穿杏黄道袍的家伙,看到了没?”

    说话间,她剑上威力竟然丝毫不减,又将一个冲上来的妖人震毙。只是她手臂的伤口也再次迸裂,鲜血已染红了整个手臂。

    李珣不知她何意,急急一眼扫过,见对方是个面目阴沉的中年道士,脸侧也受了伤,此时将要飞到千尺以外。

    确认无误后,他点了点头。

    明玑唇角竟是一弯:“很好,盯着他!他刚刚给我一剑,我只削掉他半边耳朵……不要让他跑了!”

    李珣为之气结。

    他何尝不知这是明玑变向的安慰,可是明玑话中却有一股令人忍不住心折的凛凛锐气,让他再也开不了口,只能恶狠狠地盯着那黄袍道士的方向,聊做心理安慰。

    而这时候,他耳边贯入一声低啸,这是清虚见明玑这里为难,跨空而至。他养精蓄锐半晌,状态正值巅峰,只一波攻势,便化出千百剑气,四面攒射,这方圆数十丈,竟因为他的出手,呈现了一块短暂的空白。

    明玑顺势发力,将剩下这段距离一冲而过。

    李珣只觉得腰上一紧,已是被清虚拦腰抱着,将他从明玑身上卸下,李珣并无准备,本能地手上用力,这一下手指弯曲,指尖擦着明玑的脸颊,抹了过去。

    指尖的感觉非常美妙!李珣奇怪自己怎么还有这份闲心,不过,在意外之余,他更感到丝丝的兴奋。

    而这时候,他明白自己应该干些什么,他伸出手,指着那黄袍道士的方位,大叫道:“在那里!”

    明玑微笑回眸,同时剑交右手,掌指一震,那把毙敌无数的宝剑化为一道贯空长虹,刹那间穿越了至少一千五百尺的距离,呼啸而去。

    那个黄袍道士似也知道危机来临,手上长剑剑气暴涨,化为层层剑雾,千层百叠,将身前封得密不透风。

    这是“雾隐长空”的高明剑诀!

    剑光闪过,在那瞬间,宝剑似乎已经虚化了,像一个虚而不实的影子,没入密实的剑雾中,转眼之间又重新化为奔雷掣电般的剑光,破障而出,自道士胸口一穿而过。

    敬请期待幽冥仙途第一部精采完结

    

NO.545 郭嘉“三罪”,丞相不究

    周瑜与鲁肃转投荆襄的消息,极难掩人耳目,不过数日,邺城朝堂也知晓了江东的巨大变故,曹操闻之,感慨不已,忙召郭嘉,贾诩二人再议攻略荆襄,收复失地之事。

    郭嘉自许都归来,并未遭曹操责备,可郭嘉心中却依然自责不已,钟繇身死,洛阳失陷,他镇守的许都,也同样被荆襄所得,就连郭嘉自己,还是靠曹操与贾诩二人所设二虎竞食之计,才得以平安归来。

    虽说是非战之罪,可以郭嘉的自尊,怎能容许这般失败?

    只是事到如今,郭嘉发觉他对天下大势的算计越来越难以把持,无论如何郭嘉也未曾想到,周瑜与鲁肃二人,竟会背弃旧主,投了荆襄。

    这孙权莫非是疯了?嫌孙家坟头上少一坟冢不成?如此自掘坟墓之事,这得是多逆天的手段,才能做到啊!在郭嘉看来,要将对江东忠心耿耿十余年的老臣逼走,实在是太不容易了……

    江东没了周瑜与鲁肃,太史慈已然致仕,这对中原而言,本是好事,可坏就坏在周瑜鲁肃不投中原,投身荆襄,况且合肥,寿春已被曹操让予荆襄,就算江东如今再怎么混乱,曹操也只能隔地相望,这种看得着,吃不着的感觉,实在令郭嘉心中抓狂。

    “莫非之前山民已有手段,策反二人?”

    郭嘉口中喃喃,嘀咕一阵,却越发的觉得这般推断,并不可能。

    人有力穷之时。然而天意却是难测,老天都偏帮荆襄,便是郭嘉也拿之没辙,想到此处,郭嘉不禁暗骂孙权,这厮好歹也是一地诸侯,六郡之主,到头来却一脚将麾下重臣踹往荆襄资敌,这般手段,当真神鬼莫测了……

    与贾诩一道拜见过曹操。郭嘉见贾诩面上亦哭笑不得。

    显然二位朝中重臣皆被孙权这般搞法给弄懵了。曹操见二人面上神情纠结,苦涩笑道:“如今河北大军已集结不少,若十余万的兵马渡河一战,二位以为。能否收复我中原失地?”

    郭嘉闻言。思索半晌道:“荆襄又添周郎鲁肃。如虎添翼,若说之前嘉还以为丞相有五成胜算,可收复故土。如今看来,我等胜算即便三成,也是多说。”

    贾诩闻言深以为然,对曹操道:“若之前合肥,寿春未交由荆襄管辖,我等如今,当取江东!”

    曹操闻言,瞪了贾诩一眼,贾诩心领神会,忙拱手对郭嘉道:“奉孝,贾某只是就事论事,非是欲将失地之责,推予奉孝。”

    郭嘉闻言点了点头,对贾诩道:“文和所言,郭某深以为然,如今丞相若要拓土,江东乃是最好的选择,为今之际,不如待丞相大军集结之后,不屯兖州,改屯徐州。”

    曹操闻言,眉头微皱道:“合肥,寿春可得?”

    “庐江乃江东土地,便是那孙权毫无作为,也可帮丞相分担部分压力,荆襄对江东不可能毫无提防。”郭嘉说罢,继而笑道:“且如今孙权的想法过于奇葩,郭某也不知晓,其会不会一时冲动,与丞相大军一道,夹击荆襄。”

    想到孙权连朝中重臣,都可驱逐,曹操便觉得郭嘉的这般说辞也并非全无可能,如今的孙权在天下人眼中,已是一大笑料,说起孙权,三人之间原本紧张的心情,才放缓不少。

    三人只是商议一阵,便定下日后尽起大军,攻伐合肥,寿春之事,一旦拿下二地,坚决攻伐庐江。

    如此一来,陈留方向只得求稳,如今荆襄占尽好处,按兵不动,但是曹操与郭嘉等人皆不知晓,荆襄会何时再起兵马,攻伐陈留。陈留乃曹操昔日起兵之处,曹操自然不会轻易放弃此地,且一旦荆襄夺了陈留,便可借河道兴建水军,届时河北诸郡,亦要暴露于荆襄的兵锋之下了。

    所以陈留不容有失,曹操便命贾诩挟诸多将校,戍卫此城。

    贾诩闻言,领命而去,堂中只余曹操,郭嘉二人。

    “丞相,郭某此番回来,丞相尚未治郭某失地之罪……”郭嘉见四下无人,轻叹一声,拱手拜道:“丞相向来赏罚分明,为何此番却因私废公了呢?”

    见郭嘉执意请罪,曹操却长叹一声道:“许都被荆襄所得,又岂是奉孝之过?若操早知今日,怎会迁都,便是与奉孝一道,应对强敌,操也不会如之前那般,日日不得奉孝消息,手足无措。”

    郭嘉闻曹操诚挚之言,心中感动,双目泛红道:“郭某过失,郭某知晓。先前郭某也未曾想到,荆襄兵锋如此锋锐,钟元常非无能之辈,可是城高池深的洛阳坚城,却难阻挡西凉大军锋锐之势,元让,妙才皆已说过此役战况,三年以来,荆襄军中兵甲器械更替不少,郭某未能料敌于先,乃是罪过!”

    曹操闻言,正欲相劝,却听郭嘉哽咽道:“明知洛阳不可救,郭某却贸然救援,导致许都兵微将寡,遭荆襄大军围困,若有元让这三万兵马,虽那孔明,陆逊兵强马壮,郭某也可力保此城不失,我中原原本可只丢一城,许都失守,亦赖郭某,此亦是罪过!”

    曹操见状急道:“非是罪过,只是奉孝顾惜与元常同殿为臣的情谊!”

    郭嘉闻言,一脸坚定的摇了摇头,对曹操道:“只因郭嘉一人,令丞相以两城与荆襄交换,为救郭某性命,不仅丢了丞相土地,还丢了丞相颜面!此乃郭某罪过之三!丞相如今待郭某一如往日,郭某心中的自责,丞相可有知晓?所以今日还请丞相治郭某大罪,以安朝堂群臣之心!如若不然,丞相日后难以服众,郭某已是待罪之人,又岂可让丞相受这般牵连!”

    曹操见郭嘉情真意切,唏嘘不已,半晌之后,曹操叹道:“奉孝,曹某这些许颜面丢了便丢了,便是连丢五城,操亦知晓此对我中原,不伤根基,曹某于乱世建功立业,靠的不是这些城池,而是如奉孝这般忠心耿耿,本领出众的满朝文武,孰轻孰重,操分得清楚!”

    “丞相!”

    郭嘉见曹操心意已决,还欲再劝,却见曹操收敛神情,一脸郑重道:“奉孝所谓‘有罪’乃是代操受过,操又岂能不知,若我中原如荆襄一般富庶,兵强马壮亦如荆襄,以奉孝,文和,文若,公达的能耐,我中原大军,还惧何人?此乃主公无能,非臣子之罪,操自认非宅心仁厚之人,却也不会枉顾道理!奉孝如此逼迫于操,莫非要操自领罪过,以谢天下?”

    郭嘉闻言,久久不言,曹操见状笑道:“只是操却相信,荆襄虽风头正劲,然而我中原大军,亦不是摆设,之前丢掉多少城池,多少土地,在操看来,只是寄放于荆襄那边,日后自可取回,奉孝又何必为‘借予’荆襄的几座城池,耿耿于怀?”

    郭嘉见状,亦点头道:“丞相所言不差,这些许城池,只是暂借荆襄,郭某早晚会要山民连本带利,悉数返还!”

    见郭嘉振奋精神,曹操心中亦颇为安慰,如今的中原经不起丝毫挫折了,大军已慢慢集结,不日渡河,如今若惩戒郭嘉用于“立威”,岂不是告知群臣曹操如那孙权一般是非不分,见利忘义?

    郭嘉刚抵邺城之时,曹操便有说过,郭嘉此番有功无过,若何人敢轻言治罪郭嘉,那便予其同等兵马,守御孤城一月,原本朝堂之上还有对郭嘉的些许质疑,得知曹操这般威胁之后,自然无人再敢多言。

    曹操担心的唯有郭嘉的意志是否消沉,如今见郭嘉意气风发一如往昔,曹操心中岂能不乐?

    河北军马调动频频,便是不懂武事的百姓也略有知晓,年内中原与荆襄怕是有一场大战,如今中原百姓多有北迁,而洛阳许都等地的百姓,也极为默契的往长安,宛城方向迁徙,曹操此役细心筹备,自然有一雪前耻的打算,而曹操心中也明白,此役若败,中原声威不存。

    然而一旦取胜,打破荆襄逢战必胜的神话,蓬勃发展的荆襄大势,亦当有变。

    神话破灭,便是泯然众人,曹操早有孤注一掷,以弱胜强的打算,至于能否会败,曹操却从未考虑。

    做惯了中原霸主的位置,曹操又岂能接受如江东那般偏安一隅,想到此处,曹操对郭嘉道:“奉孝,近些时日大军集结,官渡往事于操眼中历历在目,奉孝如今,可还有‘十生十败’之论,授之予操?”

    “未有。”

    郭嘉说罢,一脸坦然,曹操面上闪过一抹失落,却听郭嘉笑道:“如今荆襄强盛,如日中天,郭某也未有妙策一举破敌,但是郭某却觉得,丞相与郭某皆有过无数应对逆境的经验,于这一点上,天下间无人可及!在郭某看来,只要丞相认为,此役可胜,那郭某便认为,我中原可大破荆襄,以弱胜强虽然不易,却并非无可做到!郭某已有必胜之心,不知丞相如今,是否与郭某一般?”(未完待续。。)

NO.546 大战将至,招婿陆逊

    看到明玑这神妙无方的飞剑,李珣大力以拳击掌,叫了一声“好!”

    明玑微微一笑,也不多言,迳自收回了宝剑,对身边一位负责包扎的不夜城弟子道:“拿一瓶‘虚络生肌散’来。”

    那个弟子看上去已被她凛凛之威震住,一时竟未回神,还是一侧的李珣推了他一下,才反应过来。他急急拿药,又双手奉上,满脸都是仰慕之色。

    李珣横了他一眼,怪他没分寸,从他手中拿了药,便要替明玑敷上。

    只是刚揭开盖子,便被明玑拿了去,然后被她一把按在肩上。

    这一下却是按到了一处剑伤,他疼得一抽气,身上已经软了。

    明玑毫不避嫌,撕开了他的上衣,在手上抹了药,以真息催发,覆在他伤口上,笑道:“既然有能耐冲上去,就要有能耐忍着,看你刚刚还很有血性,怎么现在不成了?”

    李珣脸上一红,心中却有些吃惊。

    明玑说的正是他刚刚“以命搏命”的手段,显然自己一直被明玑注意着。虽然她的初衷是好的,但要是因为这点而露了馅,可就真的郁闷了!

    清虚在一旁拈须微笑,此时也插入一言:“珣儿难得在激战之中,仍能心智清醒,以清明之心,发雷霆手段,颇有当年‘闪灵儿’的风采啊!”

    明玑闻言一笑,并不多言。李珣却知她的名号便是“闪灵剑”,这“闪灵儿”,想必就是宗门长辈对她的匿称。

    能将她与明玑相提并论,这感觉,却还不错。

    很快明玑便将他身上的伤势都处理干净,而清虚则向旁边一位回玄宗长老,要了一粒“断续灵胶”。

    这是通玄界一等一的正骨良药,药性温养之下,似李珣这种硬伤,两三天便能回复如初。

    他这边弄好了,便想着明玑肩上的伤。

    而当他要开口之际,才忽然想到,虽然长幼分明,但毕竟男女有别;

    若是在邪宗也就罢了,现在他怎么说也是一个“正派子弟”,这解衣敷药的事儿,他怎么能办?

    他这才恍然那不夜城弟子“没分寸”的真义。

    明玑看在眼里,唇角一勾,笑吟吟道:“这才看出你平日不用心,若是真到了虚空化婴的水准,这些皮外伤势,哪还用涂抹药物?”

    李珣只有苦笑,明着是在为难他,其实也是为他解围了。

    不过,看起来,才一阵子没有活动,明玑伤势好像真的合了口。只是衣服上血迹斑斑,看上去还是十分扎眼。

    清虚本还在微笑,但当他的目光扫过整个战场时,笑容已有些发苦:“古志玄到底是何居心?他又到底是怎么个做法?自从四九重劫过去,通玄界哪还有这种乱战?”

    “给咱们来个下马威罢了!嘿,一群乌合之众!”

    说话的就是给清虚“断续灵胶”的回玄宗长老,玄符真人。

    他同在五名未出战的长老之列,须发如雪,却红光满面,状如婴儿,性情颇为直爽,与清虚交善。

    清虚最知他性情,闻言只能摇头。

    李珣心中暗笑,他却明白清虚的意思。

    “乌合之众?若是乌合之众,又有谁会拿千百年修为,为玉散人卖命?这些散修妖魔,平日里各行其道,自身的恩怨还算不清楚,现在却个个奋勇争先,恐怕里面有些利益掺合,才是正理!”

    清虚就是不明白,玉散人究竟拿出什么好处来,才能哄得这散沙般的大队人马,为他效死力?

    这个问题,李珣也不明白!

    一边明玑也若有所思:“玉散人应该还有所保留,那些真正的邪修妖人,今日都只出工不出力。还有牛力士、冰妖娘、逆水十妖、三头蛟怪等,明明都是与会有头有脸的邪魔,却至今都没露面。这种情形,还要斟酌。”

    玄符听着那些耳熟能详的名号,嘴角**,口中也嘶嘶作响:“不用他们出来,便是只来一个玉散人,这边局势就要逆转……”

    这老道倒是爽快,一听不对路,立即改口。

    清虚眉头大皱:“先前还不觉得,但看场中形势,再算上那些隐而不出的邪魔,对方的实力,应当还在我们之上……”

    他的话只说了半截,不过那未尽之意,李珣也摸了个八九不离十。

    “此时正道宗门小半精英集结于此,实力不可不说强大。然而这个所谓的‘散修盟会’,却能集结出比之更强的力量,如此声势,恐怕真的不好收场了!”

    是啊,原来他们竟还有这般实力!

    以前李珣也听过不少散修中的棘手人物,可都是零零碎碎,从没有将他们统合到一起来算过,眼下却是大开眼界。

    且不论玉散人是如何将些散修妖魔统合在一处的,单只是这一设想、这一胆略,便令人心中凛然生畏!

    想想与他齐名的其他二散人,或许心计、修为并不逊色,但光这气魄,便被玉散人压过。

    玉散人,不愧为三散人之首!

    只可惜,轮不到李珣再多想,一位不夜城弟子已上前禀报,安置受伤弟子的静室已布置好,要将这里的伤者尽数转移到安全地带。

    李珣这个伤者,自然也在这行列之中。

    临行前,李珣目光一转,奇道:“咦?四师叔不去吗?”

    明玑微笑挥剑,连鞘长剑打在他腰上:“好没规矩,我哪儿受伤了?”

    李珣“哈”了一声,知道这点儿伤势并不被明玑看在眼里,就不再多言,招呼了一声“诸仙师小心”,便随手搀起一位重伤号,随引路的弟子去了。

    玄符看着李珣离开,点了点头,忽地转脸看向已很久没有言语的玉岚道姑,哈哈笑道:“神算子,你瞧这孩子,给他批个八字如何?”

    玉岚平庸的脸上神情一动,却是微笑不语。

    玄符还想再问,却被清虚拦着:“你莫为难玉岚道友,弟子前程,自有他自己把握,问天求卜,终不是上策!”

    “清虚道友所言,极符合我宗意旨!”

    玉岚点头一笑:“求卜问卦,终究是镜花水月,可望而不可及。不过,所谓观人之气,生死祸福难料,却能略见其人声势消长,这一点,说说倒也无妨!”

    此话一出,便是想再进入战场的明玑也收回脚来,颇感兴趣地看去。

    不远处剑光宝芒交映,劲气乱流撞击,正打得天昏地暗,这五六人却自成一个小天地,看起来闲逸得很。

    只听玉岚道:“非池中物,非蹈矩人。”

    “完了?还真八个字?”玄符翻了个白眼。

    “水镜宗人,你这耍滑头的本事倒是精通!谁都能看出来,那孩子日后定是前途无量;还有,看他那手段,和当年的‘辣手闪灵儿’,简直就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当然也不是循规蹈矩的俗人……”

    玄符看着明玑,哈哈一笑,算是一个道歉,接着又撇嘴道:“神算子,就算是应付差事,也不能这样懒法!”

    玉岚但笑不语。

    旁边天行健宗的苏曜开口笑道:“玄符道兄好没道理!玉岚道友事先已经说好,不管生死祸福,只论声势消长,这样说法也没什么。而且,谁不知水镜门人,不开口便罢,开口便无虚言。

    “至少你已经知道,那孩子日后必有出息,现在便去打好关系,也是稳赚不赔啊!”

    这苏曜仙师在天行健宗实在是个异类,他身材圆胖,面目憨厚,一副好好先生模样,又多言健谈,好结交朋友,可谓交友满天下,和哪个人都能说上两句。

    也只有他用这种口气说话,才不会招人反感,又顺利解围。

    玄符笑骂一声,他正闲着没趣,见苏曜说话,如何不喜?便干脆和苏曜斗起口来。

    说了半晌,他一转眼,正好看到不夜城长老天河,正拿着一个罗盘模样的东西盯着看,便叫了一声:“天河老儿,你拿这‘天仪盘’干嘛用?

    给古志玄找个风水宝地?“

    天河瞪了他一眼,瘦长的脸上却有些紧张:“别出声!奇了怪了,刚刚明明有反应来着,怎么又找不到了?”

    他自言自语了一会儿,见四面安静,抬头看看,见了周围人的脸色,嘴角不由一抽:“刚刚你们谁有感应?”

    “啊?”

    “我是说,你们有谁觉得刚刚有人潜过去的?”

    四位长老加一名杰出的二代弟子,同时摇头,而玉岚道姑刚一摇头,心中便是一跳。

    一个念头在她心中一闪,然后便突然化成语句,跳出口来:“东南方向有警,强敌!”

    天心通达,不假虚饰,脱口而出,这正是水镜宗令人赞叹的水镜天心之术!

    然而这一次,“天心”来得晚了些。

    这话刚一出口,东南方向,便响起一声刺耳的惨嘶!与之同时,一股狞厉凶暴的杀气,宛如草原上突起的风暴,席卷全城。

    那浓浊血腥的强压,亦直抵人心最深处!

    “那是受伤弟子休养所在!”

    在天河长老的惊呼声中,六人同时暴起,向那方直直冲去。

    “啧,这是个三皇剑宗的,熟人!”

    来到休养的静室,不夜城几位精通医术的弟子,已开始忙碌起来。

    而李珣这个伤口已得到很好治疗的“病号”,便有些无所事事,只有随处走动,和伤号中几位新认识的朋友打打招呼。

    至于三皇剑宗的“熟人”,与李珣倒是同病相怜,都是伤在脸上。

    原本敷药包扎之后,那张还算英俊的脸孔便有些奇特,再加上已是两年时光的冲洗,李珣花费了好一番工夫,才认出他是当年挟持洛玉姬时,站在洛玉姬身后的一人。

    之所以能记住他,是因为这家伙当时的眼神太过凶恶,与他的脸面对比强烈。

    李珣倒有些担心,以此人当年的眼神态度,说不定就能把自己给认出来。闲得无聊之下,他就在想:“干脆暗中下手,将这小子灭口罢……”

    想到好笑之处,他嘴角一咧,无声而笑,反正别人也看不到,他乐得这样放松。

    然而,便在下一刻,他的笑容僵在脸上││任何人在见到自己视线之中的同类,在刹那间四分五裂、血肉横飞之时,都会是这么个表情。

    不只李珣,其他在这附近的诸宗弟子们,眼神都呆滞了。

    直到第二个人体撕裂,鲜活的内脏顺着喷溅的血流洒出来时,才有人如梦初醒,大叫一声:“敌袭!”

    叫出这一声的,就成了第三具碎尸!

    这惊变突如其来,没有半点儿先兆,便如同一个巨锤猛砸在众人头顶,将他们都砸昏了头。

    李珣也并不例外。

    直到第五个人的脑袋被生生击碎,残块打在他眼角处,他才惊醒过来。

    他的脑筋反应不可谓不快,但就在他刹那间想好要如何逃命时,第六、第七、第八个人,已经步人后尘。

    然后李珣便感觉到,一双血红色的眼神在他脸上一扫,那其中灼人灵魂的杀气,霎时间将他心中所想,抹成了一片空白。

    “叮!”

    玉辟邪发出了久违的尖鸣声,李珣却没有及时恢复过来。

    他在脑中浑噩之际,本能拔剑。

    只是全忘记了右肩的伤势。

    剑才拔出一半,肩上、胸口同时传出剧痛,然后他的身子便腾云驾雾般飞了起来,撞破了身后的墙壁。

    余势不止,再撞上第二堵墙,才滑落下来。

    只这一下,他胸口两排肋骨齐齐折断,不知有多少根骨头倒扎进内脏中,便是修道之人,生命力坚强,此时也只剩下小半条命了。

    而这一剧痛,也终于让他清醒过来!

    “怎么没一下杀了我?”

    难得他还能想这种问题,而此时,隔壁室内,终于传出了一声迟到多时的惨叫声。

    叫声方起,那堵刚被他穿透的墙壁便整个崩裂,理所当然的,这一栋房屋,也随之垮掉。

    顾不上疼痛,李珣双手交叉,只来得及护住脸面、胸口,便被掉落的碎石埋了进去。

    这一下打得好重,他又一口鲜血喷了出来,全挡在面具内壁处,粘糊糊的,实在恶心。

    “娘的,要是能躲过那个怪物的辣手,给压十次也认了!”

    李珣脑中闪过那一对血红色的眸子,心中不寒而栗!

    他见过的“红眼怪物”不少,像妖凤、血散人,或因体质、或因修炼的法诀,眼睛都是红的。

    只是,妖凤的眼眸中,恨火缭绕,凄厉决绝;血散人眼中则是狠辣凶残,又深有谋算。与这怪物的眼神,都有着本质的不同。

    李珣就从来没有见过这样一双,完全没有任何杂质,只存在着杀戮血腥,纯粹到不可理喻的眼睛!

    毫无疑问,这是真正的,妖魔的眼神!

    正想着,他忽然觉得身上石堆剧震,然后便是澎湃的气浪袭来,石块乱飞;只一转眼间,他身上的重负便一清而空。

    只是,接下的场面,却比乱石压身要糟糕得太多了。

    他再次看到了那一双令人心寒的眼睛。

    而这一次,李珣心中却是出奇的平静。

    在外历练这么多年,他若还不能做到关键时刻的心理调适,那便真是死有余辜了!

    虽然还有恐惧、惊慌,但这些没必要、也没有用的情绪,都被他压在了心底最深处,不能在心湖中泛起丝毫涟漪。

    眼下这情形,很像前几个月被古音偷袭的那次,不过还有一点关键的差别——老子还有还手的力气啊!

    玉辟邪再次发出震鸣,只是这一次,却是由李珣催动,发挥出了它令人称奇的护主功用。

    一圈淡淡的青光碎芒喷发而出,在虚空中一闪而逝,几乎在同时,空气中响起一声难以形容的低响,然后便是一阵“滋滋”烧灼皮肉的怪音。

    最后,就是一声沉闷的暴响。

    在暴响声突起的刹那,周围像是刮起了龙卷风,碎石尘土漫天飞扬,将方圆数十丈罩了进去。

    李珣便像是破纸片般给吹飞了不知多远。

    还未落地,一声刺耳的尖啼便炸响在他耳边,其中痛苦、暴怒的情绪扭成一团,便如一记重锤,猛击在他头上。

    他又喷出一口鲜血,面具内累积的血沫也呛进了鼻孔,难受得很。他强忍着痛,目光扫过四周的环境。

    飞扬的土石浓雾还未落下,在土雾之中,又是一声厉啸,只是这一次,迸发的震波却是收而不放,在一个有限的范围内来回激荡。

    震波所及,飞舞的土石被切割得更细碎,甚至在真息催动之下,虚化成烟,浓浓的尘雾很快就稀薄了许多。

    那个“妖魔”的身影终于呈现出来。

    只能说,它的身影类人化,大体看去,确实是个人形。

    可是,有谁见过高近一丈,肩胛上长着尖锐倒刺的人?

    这个怪物的面目还隐在烟雾之后,只显露出它漆黑的皮肤,如枯树般干硬瘦长的身躯,还有那一对血红的、充满了暴虐与杀气的眸子。

    如果李珣没有看错的话,对方肩上那六根妖异的倒刺,似乎在向外喷着某些雾气。

    虽然与真正的尘雾结合得很好,但李珣分明感觉到,其中充满着哀嚎辗转的恶灵怨气。

    它们虽仅仅露出了一点儿端倪,但往更深处,毫无疑问,也更密集!

    “难道它的身子里面,全是这种玩意儿吗?”

    想着被这怪物一巴掌拍在身上,李珣觉得恶心,他咧咧嘴,身子迅速地没进土里去。

    上方,那怪物再度发啸,音波透地而入,震得李珣心动神摇,差点儿掐不住法诀,生生给挤死在地下!

    “还要不要人活了?有种你下来!”

    想起这怪物最初就是从地下冒出来的,李珣肯定它会追下来。

    所以,他将幽一、幽二召唤出来,收敛气息,躲在土层之中,准备当那厮追杀过来之时,给它来一记狠的!

    只是,当他放出气息,欲引诱那怪物杀下来时,一声低语突然响起在他耳边。

    他心中一震,在辨别出声音里的意义和来源之后,本来已经蓄势待发的幽一、幽二,无声无息地隐去。

    紧接着,一只柔细的手掌轻揽在他腰上,他只觉得身上一轻,便被那人扯着去了。

    “秦长史?”

    李珣试探性地问了一声,对方的土遁之术比他强上不知多少倍,转眼之间,便是几里路过去。

    不过,他没有得到对方的回应。

    若说有,也只是一声低低的哼声,然后,他眼前便是一亮,两人已来到地面上,而李珣也看到了秦婉如的脸。

    她的脸色非常苍白,对李珣的目光也没有什么反应,只是盯着不远处的地面。

    李珣看了一下四周的环境,奇道:“这里没有人……怎么到这里来了?”

    “身不由己吧!”秦婉如的语气显得非常沉静,甚至还笑了一笑。

    但在她柔弱堪怜的外表下,这样的沉静与笑容,反倒是颇有些无可奈何的意味,更让人兴起惭愧的念头——难道他还要一个女人来保护吗?

    摇摇头,李珣将这个不理智的念头从脑子里排出去,而他也很快明白了秦婉如话中的意思。

    周围的大气中,无数显没的气机交织成一张大网,引动元气,发出嘶嘶的怪响,像是毒蛇吐信,诡谲森寒。

    在这样的气机大网中,对方完全有实力限制住秦婉如的行进路线,将她困在其所希望的地点。

    李珣脑子里再次浮现出那个妖魔的外型,再结合一下平日里积累的诸多信息,猛然间,他知道那究竟是一个怎样的怪物了。

    “魔罗喉!”

    李珣低低地叫了一声,他总算是明白了,原来这个三分像人,七分像鬼的玩意儿,竟然是天下七妖中,最神秘、最血腥的那一个!

    便在他呼声响起的时候,“嘎”的一声怪响,七股怪异之至的潜力,从不知多深的地下飙突而上,在距离地面还有三尺时,一个诡异的交叉,由此牵扯了至少百条以上的气机变动。

    周围的大气发出嗡然的震鸣,好像四面有千百条无形的钢丝,在无形手掌的扯动下,崩得笔直。

    秦婉如脸上神情不动,只是稍使了李珣一个眼色。

    在李珣会意,甩出宗门求救飞剑的时候,她皓腕轻抬,在虚空中连划了十几个完美无瑕的圆圈。

    每一次旋动,都生出一丝粘力,吸附着足以将肢体撕裂的真息气丝。

    而在旋动结束之后,层层粘力之中,偏又生出一点微妙的斥力,使锋利的“钢丝”,与她的肌肤相贴,却仅仅是划过几道白痕,没有破皮见血。

    这显示出她对真息的操控,已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

    但这还不够,这只是真正攻击到来的前奏罢了。

    所以,当七道真息由地面破土而出的时候,秦婉如身上立时多了七道长长的血缝。

    李珣看得很清楚,每一道伤口形成之前,她都有一个格挡的动作,但每一次都差了一分。

    然而,每一道也都与要害差之毫厘,没有影响到她的动作幅度。

    这时候,传讯飞剑刚消失在视线之外。

    虽然它在突破周围密集的封锁时破损了几处,但还是歪歪斜斜地冲了出去,魔罗喉并没有刻意拦截。

    很明显,它对眼前的这对男女更感兴趣一些。

    砰然声中,黑影就从秦婉如脚边冲出来,与秦婉如几乎是脸贴着脸,对拼了一记。

    澎湃的气浪将李珣轰出了数十丈外,全身创口复裂的同时,骨头至少又断了两处,疼得他只欲昏去。

    紧接着,秦婉如有些踉跄地落在他身边,左手下垂,脸上也被划出一道浅浅的血痕。

    李珣斜睨了她一眼,又觉得表达不清,干脆将面具扯了下来,露出被血沫涂花了的脸。

    “为什么救我?”

    “只是没想到救你会这么难吧!”秦婉如坦然一笑,“如果知道是魔罗喉,我绝不会来!”

    李珣嘿然一笑,眼角处却已经瞥见了远处闪掠的剑光。

    目光再转,他真正地看清了魔罗喉的面目。

    这个凶名卓著的妖魔,面部的轮廓倒也算清晰,只是漆黑如墨的皮肤上,有一圈妖异的鳞纹,蔓延了大半张脸,绕过眼角,没入额侧。

    它没有头发,脑袋却不光滑,而是由千丘万壑的皮肉,蚯蚓般拧在一起,血管突出,甚至还在微微地跳动。

    也在这个时候,李珣才发现它血色的瞳孔原来是竖立的,狭长诡谲,眼白则是淡黄色,与野兽无异。

    一丈高的身躯像是被烧焦的枯柴,肢体上甚至还有血红的开裂口;两边肩上,六根倒刺看上去坚硬无比,其实却微微蠕动,上面应该还有小孔,正呼出丝丝缕缕灰白色的雾气。

    在幽魂噬影宗待了这么长时间,李珣可以毫不犹豫地下断言:这雾气,就是最精纯不过的死气!

    很奇怪的是,魔罗喉并没有逼上来,它血红的眼眸在李珣二人身上转了一圈,那阴森妖异的目光,似乎要将他们的身影烙进心中最深处,然后,便又是一声低嘶,瘦长的身躯猛地弹上半空,再一闪,便踪迹全无!

    秦婉如长吁了一口气,缓缓盘坐下来,也不搭理李珣,自去调理伤势。

    李珣的伤势比她重上十倍,偏偏脑子又清醒得很,苦痛之下,只能咧咧嘴,勉强戴回面具,便躺在地上,任由他去了。

    流光闪过,明玑、清虚几乎同时赶至,看着两人的伤势,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就在此时,空气中飘过一个轻淡的音符。

    不只是李珣他们听到了,这一个轻轻的碎音,响在了所有人的耳边。

    笛声本清越,奈何在此人手间,却又是另一番滋味。

    三五个不成曲调的片断,偏又能扯出一条隐没于虚无中的脉络来,使人忍不住侧耳倾听。

    在诸修士看来,音符在人们耳中一转,便勾着人们的神意,发生了微妙的偏移。

    正在激战之中,如何能有这失神之举?

    无论是谁,心神都为之一凛,偏在这时,耳边又是一声激越的长音。

    这一声,便如一把出鞘的宝剑,当头斩下;这一“剑”跨空而至,根本不给任何人反应的时间,便直刺在各人胸口!

    广达数百里的战场猛地一窒,然后便是根本无法控制的混乱。

    不知有多少处在僵持阶段的战局,被一举攻破││交战双方在这突来的刺激之下,为自保计,当场胜负立见。

    这一刹那的血腥,远超过之前所有时段的总和!而也从这一刻起,再没有人敢上前动手。

    除了那三对层次不同的战斗!

    “古志玄?”

    笛声入耳之际,清溟眉头微微一皱,手上‘心照法剑’却不受影响,轻轻一抖,荡漾出一波秋水般凛冽的剑光,将扑面而来的热浪化为袅袅轻烟。

    不只在他身前,以他为中心,方圆五里之内,已完全被蒸腾的水气布满,冰冷的海水竟平空降了两寸,与周边的海面形成鲜明对照。

    是妖凤!

    说起来,百年前的追杀,完全是以众凌寡,清溟并没有得到与妖凤一对一交手的机会。

    而今日,才是两人第一次正面交锋。

    交手之下,清溟心中别有一番滋味。

    天妖凤凰不愧为纵横万年的绝代妖魔,她对火焰的操控,在通玄界的历史上,根本就已是空前绝后的级数。

    在她的控制下,火焰的质性竟然可以产生如此丰富的变化!

    大光明火、七情火、炼狱火、八门风火……同样的一波火劲中,甚至可以包含着数十种质性!

    偏又在举手投足间,不以变化为能事,一统于堂皇典丽,就像是架构起一座震撼人心的雄伟建筑,在这一等一的大手笔、大气魄中,见证精妙畅达的灵动构思。

    清溟最明白不过││虽然同为“真一”级数的宗师,但他毕竟是在四九重劫之后,才刚刚踏入这一境界,无论是在修为还是在各种临机手段上,都要比妖凤差上一筹。

    从一开始交手,他便采取了守势。

    妖凤在周边闲庭信步般游走,而他则在内里信手挥剑。

    双方看似同样从容,但事实上,他的活动范围正被妖凤逐分逐毫地压缩,当来到一个临界点时,他便要迎来妖凤火山喷发般的强势杀招。

    便在这时,笛声中传出一些别样的味道来!

    果然,透过层层迷雾,数里之外遥遥相对的妖凤眼眸中,火芒流转,纤长的手指倏然收拢,四指蜷曲,拇指虚按,一道炽亮的光束破开层层雾气,直刺清溟心口。

    清溟手上“心照”一偏,斜斜挡住,剑身发出“铮”的一声震鸣,光束斜飞上天,而妖凤则藉机一个旋身,破开二人之间互相锁定的气机,身形一闪,就此不见。

    临走之前,她眸光一瞥,送来一个耐人寻味的眼神。

    清溟看得清楚,心中微微一紧!

    这个时候,他很清楚,另外两处战事也中断了。

    现在的场面非常奇特,自战事中断后,原本还打生打死的诸散修妖魔,却纷纷携起伤者,向后退却。

    清溟是距离不夜城最远的一人,他就站在海面上,冷眼看着无数人、妖从他身边穿过,向极地冰原退去。

    在这个过程中,他没有发一剑、吭一声。

    这些退去的修士,纷纷向他投来或警惕、或挑衅的目光,他也没有半点儿反应。

    不夜城的气氛非常尴尬,在诸正宗修士中,有不少性情激烈、暴躁的人物,才从刚刚笛声的威胁中惊醒过来,见妖魔一退却,御剑便是狂追。

    但更多的人,还是选择了稳重。

    当那些急先锋似的修士们快要追到清溟身边的时候,天空中人影连闪,镇魂宗宗主厉斗量、虚缈宗宗主聆风子都御气而下,站在了清溟身边,脸上神色凝重。

    厉斗量回过头来,看着飞速接近的诸宗修士,正想说话,笛声再起,这一次,却是一道短促锐利的尖音。

    霎时间,天空中剑光散乱,追上来的十多名修士,便像是下饺子,接二连三地倒撞入海,淹了个七荤八素,惨不忍睹。

    然而,其中却没有一人受伤,都是昏昏沉沉地从水下冒出头来,犹自不明白他们是怎么被撞下来的!

    在这个过程中,处在中间位置的三位宗主,没有半点儿感觉。

    清溟看着前方那团永不消散的黑暗,低低开口:“古道人神技,堪称宇内独步!”

    聆风子是一个身材瘦小,面目和蔼的老道,一双习惯眯缝的老眼,总是只留一条缝,看上去笑咪咪的,十分可亲。

    只是他现在笑得有些发苦。

    他抬起袖子,看自己宽大的袍袖上,横竖交错的几道长缝,嘿嘿一乐。

    “不要断言得太早,看看俺这袖子!琴仙子的手段,怕不比她叔叔差上太多吧!”

    他是三位宗主中,唯一一个还未臻至“真一”的人。

    不过,虚缈宗的“虚空七真诀”号称通玄界第一守式,便是面对清溟和厉斗量的夹击,短时间内,也未必会有这样的狼狈。

    看着他灰头土脸的模样,清溟与厉斗量对视一眼,都是苦笑。

    便在这时,后方骚动隐隐传来。

    略过了数息,不夜城中忽地响起一声长啸,啸音悲切嘶哑,直有撕心裂肺之感。

    三位宗主同时一怔,还未回神,又是一声悲啸相连,紧接着,接二连三的啸声破空直上,响彻云霄。

    不夜的天空,似也因为这滔滔悲音,黯沉了下来。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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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凤雏介绍:
来到汉末,成为了庞统的哥哥,诸葛亮的同窗,庞山民的压力很大。且看庞山民,用另类的手段,改变三国的气运!大凤雏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大凤雏,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大凤雏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