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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冰冻一尺非三日之寒     大凤雏txt下载     大凤雏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NO.547 公事私事,尽皆妥当

    魔罗喉的横空杀出,给正派宗门联军的打击是惨重的,只那些接受治疗的受伤弟子,死在魔罗喉手下的,便有二十二人!

    在此之前,魔罗喉潜入之际,也是过一路,杀一路,在行进路线上的不夜城弟子,也死了十五个。

    而真正在乱战中身亡的,不过七人,只是魔罗喉手中血腥的一个零头!

    自四九重劫以来,不,甚至可以说是近千年以来,正道宗门还从来没有在一日之间,死去四十名以上的弟子!

    而这些弟子中的大多数,都是宗门着力培养的精英,其实际的损失,实是惨重到了极致。

    不夜城主天芷上人,在听到了这一消息后,当场吐血,引发旧伤,这伤势十年之内,绝无痊愈的可能。

    但这位正道十宗内,唯一的女性宗主,毕竟不是常人。

    她拖着病体,亲自参与死难弟子的善后工作,这已等于是向各宗变相地道歉,将这场惨剧的过失,全揽了过来。

    当然,没有人会认为,这是天芷上人,或者说是不夜城的过错。

    别说在那种混乱的情形下,就算是在平日,七妖中最诡谲狠辣的魔罗喉,便是想防就防的吗?

    “可是话又说回来,就算玉散人了不起,能请到妖凤、青鸾、鲲鹏等妖怪,毕竟那是有理智、有想法的,是利益、情感等能够驱动的。

    “而这个魔罗喉,分明就是个毫无理智的畜牲,玉散人是怎么办到的?”李珣用他全身上下唯一能动弹的左手搔着头,一双眼睛满是困惑。

    其实,早在连霞山上提水时,他就听说过魔罗喉的凶名,但他真正了解这个妖魔的详细情形,还是在幽魂噬影宗的两年中。

    说起来,幽魂噬影宗与这个妖魔,还颇有渊源的。

    通玄界最先发现这个妖魔的,便是幽魂噬影宗第一任宗主,九幽老祖,而那已经是四万年前的事了。

    数万年来,不知有多少幽魂噬影宗的高人修士,意欲追杀魔罗喉,却反被斩杀;与之相比,明心剑宗与鲲鹏老妖结下的仇怨,就远算不上什么了。

    正因为双方的仇怨,幽魂噬影宗也是收集魔罗喉资料最完备的宗门。

    李珣恐怕比在场的任何人都明白,要想收服魔罗喉,是一件多么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想来想去,也弄不明白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不过,他现在可算是整个不夜城伤势最重的弟子,在对几位仙师讲了魔罗喉的诸般行为后,便被抬回静室,仔细调养。

    或许众位仙师被魔罗喉惊得怕了,在李珣身边,竟派出伍灵泉、灵木、灵$这“明心三灵”相护,还有祈碧走动照应,阵势惊人。

    几个人在这几日都是混熟了的,李珣性情又颇是讨喜,见他受伤,几个人都是十分细心,甚至还由“三灵”为他轮流调理气脉,当成个宝贝似地护着,倒弄得李珣有些不好意思。

    有灵$在的地方,便不会静下来。尤其是刚经过一场大战,众人都是有所斩获,也吃了或大或小的亏,这个话题便自然而然地引了出来。

    他性情坦荡,对自己的糗事毫不遮掩,说起与那个叫“洛无昌”的妖物交谈之事,便坦然承认自己当时完全没看出端倪。

    说着,便自然引出后来李珣力压全场,再将“洛无昌”一剑断头的壮举。

    “珣师弟,你那一手可真绝了!你不知道,你那眼神扫过来的时候,我身边有个虚缈宗的道士,生生挫了半截,那脸都白了……哎,对了,珣师弟,你那个什么‘刑天法剑’究竟是什么样啊?拿出来看看成不?”

    拿出来,我怎么拿出来?

    难道告诉你们说,那什么“刑天法剑”,其实就是幽二越俎代庖?

    李珣脸上有些不好看,却也不怕有人看出来,脑中一转,便有了说法。

    他苦笑道:“师兄还是去找六师叔祖要吧!那‘刑天法剑’是他老人家送给我的一件防身宝贝,虽然锋利,却只能用上一次。用过之后,便凭空化烟而逝……要是这宝贝还能用,我怎么会受这样的伤势!”

    “这倒是!”

    三灵都是点头。

    说到钟隐,李珣猛然想起,刚刚因变数横生,生死交迫,他竟然把那件事情忘了个干干净净!

    这事大了!

    他心神激荡之下,竟忘了身上数十处断骨伤势,身子一挺,便要坐起来,却被剧痛猛顶了一下,哎呀一声撞回地上,惊得伍灵泉等人乱成一团。

    这点疼痛李珣还禁得起,他摆摆手,让身边几只聒噪的鸭子住嘴,这才调顺了呼吸,低叫道:“我要见宗主!”

    “珣儿有何事要见我?”

    这个回应来的也太快了些,屋中之人都被惊了一下!

    回头看去,只见清溟除下宗主法衣,仅穿一身素色道袍,缓步走进来,祈碧就跟在他身后。

    众人忙行礼相见,只有李珣伤势过重,免了这一回。

    祈碧浅笑道:“是宗主要来探望珣师弟,我刚刚倒是忘了通报了!”

    清溟脸色如常,倒看不出刚经过一场大战的模样。

    他眸光一转,在屋中众弟子脸上扫过,哑然一笑道:“怎么,我来看看徒孙,也不成吗?”

    面对清溟难得的笑谈,除了李珣之外,众弟子都是尴尬一笑。

    李珣在山上时间短,倒还不清楚;但其他人心中都极为明白,清溟此举,正显出李珣在他心中的地位。

    显然,这位天资极佳,又运气极衰的小师弟,正是受宠的时候。

    他们对这一点,倒没什么异议。

    清溟又看李珣伤势稳定,脸上越发平和,便在他身边盘坐下来,微笑道:“珣儿,你找我有事?”

    众弟子都站在一边,竖着耳朵听。

    李珣目光在他们脸上转了一圈儿,忽又有些迟疑;然而此时话到嘴边,改口也来不及。

    他只能一咬牙,硬着头皮道:“是!弟子刚从水镜宗的颜水月道友那里,听到一个信息,是关于钟隐仙师……”

    他终究还是不敢直接说出来,说到这儿的时候,他顿了顿,语焉不详地将关键字模糊了过去。

    “弟子也觉得,那鲲鹏老妖出现得诡异了些。”

    什么跟什么?伍灵泉等弟子脸上都出现了这个表情。

    但是清溟听懂了,他脸上露出了恍然的神情,旋又被凝重所代替。

    “你们去将诸位仙师找来!”他的表情相当严肃,这分明已不是师祖的行径,而是宗主的气派。

    伍灵泉等人对视一眼,都正起脸色,出门叫人去了。

    清溟微瞑双目,似在考量着什么,李珣也不敢打扰,室内很快沉寂下去,以致于有些压抑。

    最后,还是清溟打破了这气氛。

    他垂下目光,蔼然道:“你且歇一下,等他们到了,你再说!”

    没等太长时间,以清虚为首,三位长老、九位二代弟子鱼贯而入,将小小的静室挤得满满。

    众三代弟子已经进不来,只好在外面候着。

    李珣缓过一口气来,正好打量屋中诸人。

    刚刚那一场大战,众仙师都是披坚持锐,杀了个不亦乐乎,身上只是小伤,显示出宗门强劲的实力。这种实力,再加上那举世无双的钟隐,莫说东方第一宗,便是天下第一宗,又有谁敢说个“不”字?

    然而,不久之后,这块招牌,恐怕便会陷于风雨飘摇之中了。

    想着这一点,李珣心中也说不出是个什么滋味儿。

    直到清溟示意可以开口了,他才深吸一口气,在十三位仙师的注视下,尽可能平静的,将他与颜水月交谈的全过程,一字不漏地说了出来。

    “……颜道友就问:”那你快告诉我,钟隐仙师飞升的日子定在什么时候?是十二月初七,还是初八?‘“

    说到这儿时,全室寂然,室内十四个人,连半点儿呼吸声也没有,一个个都成了泥雕木塑,便连毛发,也没动半根!

    李珣的目光从他们脸上扫过,顿了一顿,又字句清晰地说下去:“颜道友还说,这是她与师父玉岚道人赌斗的问题。是否如此,问一下玉岚仙师,便知真假。”

    说完了,李珣忽觉得全身都软了下来,可是被周围的气氛压着,呼吸都不顺畅。

    沉寂似乎要永无休止地持续下去。

    直到清溟幽幽开口:“不必去问了,此事当非虚言!”最后四字,他说得轻无可轻,但每一个字落下,便让室内众人的心中沉上一沉。

    最后一字的尾音还未落下,李珣便听到了十三颗心脏同时崩裂的声音。

    清虚面色沉静无波,只是眼神却不自主地看着屋顶,缓缓道:“自从鲲鹏老妖现身,我便想着这事了。四百年前,六师弟将这老妖追得上天入地,最终还是潜伏在万丈深海,才得以逃命。

    “照理说,有六师弟在世一日,他便不会出来送死,是什么人、什么事给了他这种胆气?

    “还有这散修盟会,玉散人在夜摩天守了上千年,怎么偏偏这时候静极思动?有了妖凤、青鸾,他就有了资本?我一直觉得这很牵强,今日方知,原来还有这么一层!”

    清虚迟疑了一下,低声道:“这毕竟有些玄怪之处,且不说水镜宗的神术,那些妖魔鬼怪又是从哪儿得知,六师弟即日飞升的消息的?”

    李珣闻言,心中便是一动,他想起了坐忘峰上诡异来去的人影,那可是古音哪!

    难道……

    这个念头变得越来越真切,只不过,李珣更想起了钟隐当时奇特的表示;所以,他决定闭上嘴,将这个秘密再咽回到肚子里去。

    清溟则有不同的看法:“古志玄、鲲鹏老妖都是功参造化,应当也有些奇妙的感应。便是我,这几个月来也屡次心神不宁,本还以为是个小劫数,没想到……”

    他摇了摇头,没有再说下去,众仙师都垂下头,脸色沉郁。

    下一刻,清溟用力拍击地面,发出“砰”的一声响,将他们惊得猛抬起脸来。

    “你们这是什么脸色?如丧考妣?”清溟神情依然平静如水,但语气却是截然相反,锵然如金铁交鸣。

    “且不说此事是否属实,便是属实,六师弟霞举飞升,得证大道,这是哪个宗门都要祭祖欢庆的喜事。你们这是什么态度?不舍得?还是根本就是惧了、怕了、离不开了?”

    众人被清溟突然暴发的脾气吓到了,没有一个人敢说话,只听着清溟冷冷斥责。

    “好啊!看来,这千多年来,大伙儿是被六师弟惯坏了!不错,有六师弟在,你们在外折了面子,可以回来告状,自有他为你们出头。

    “你们在外修行,无论是宗门大派,还是散修妖魔,想找碴的,都要掂量掂量,看着六师弟的面子,让你们三分。将来,六师弟没了,你们找不到靠山,心虚了么?明德,你说!”

    “天一剑”明德,是连霞七剑中,脾气最火爆的一个,平日里也多是直来直去,十分粗豪,此时一听清溟点名,他古铜色的面皮脸上立刻涨成了紫红色,气血上脑,便是上下尊卑也不大顾了。

    “宗主是说俺仗六师叔的面子吗?俺下山修行数百年,靠的可都是手上的剑,胸中的气!便是有妖魔厉害,一时打不过,也是回山苦修,然后再打回去!俺也是有脸面的人,啥时候没骨气到要六师祖帮场子了?”

    清溟微微一笑,也不理他,转向明玑问道:“你呢?”

    明玑此时神情已尽复旧观,闻言灿然一笑:“明玑修行近七百年,斩妖除魔以万计,数次死里逃生,却也未曾劳烦过六师叔半根指头!”

    清溟又问明如,如此一个接一个地问下去,室内九位二代弟子,都被过了一遍,其中说出的过往事迹,虽都是沾唇即过,但点点滴滴汇在一处,却是让人气血上涌,难以自抑。

    “原来如此!”才看到一半,李珣便明白了清溟的手法,心中不由得有些佩服。

    只此一举,便将众弟子涣散的气势尽数提起,可谓精采之至。

    不过,毕竟钟隐的飞升似乎已成定局,如何处理钟隐飞升之后,带给宗门、甚至通玄界的各种势力消长,才是现在最应该做的吧?

    李珣看着周围十几张微微涨红的脸,好笑之余,忽然莫名其妙地觉得,其实,有这种氛围,也还不错。

    便在此时,外面文海恭声道:“天芷上人请宗主去光极殿议事……”

    顿了顿,他的声音又低了两分:“妙化宗宗主古音前来拜会!”

    声音传入,又是一室寂然。

    刚刚屋内还是人满为患,现在却又是空荡荡的,李珣颇有些不适应。

    不过,相比之下,刚刚打生打死的仇敌,转眼间就上门拜访,这种古怪的作风,对李珣的好奇心来说,更是一种折磨。

    伍灵泉等人都因为此事去光极殿了,只有祈碧留了下来,行照顾之责。

    这让李珣有些头痛。如果可能的话,他更想一个人待着,好好考虑一下古音此次的来意,以及钟隐飞升所将造成的影响。

    说实在的,祈碧不是多话的人,两人在一起,还是沉默的时候更多些。

    可是,祈碧又是一个极吸引人注意的大美人儿,尤其是在她心无嫌隙,全心全意地做着某件事的时候,那温柔专注的神情,可以让任何一个男人看得目不转睛。

    李珣的气息略粗了些,他感觉有些不太自在。

    他不是一个太好女色的人││虽说在幽魂噬影宗的两年间,在阎夫人的“有意纵容”下,他很是做了些事情,不过他自认为,自己在情欲上的控制力是相当不错的,做了那些事,多数还是为了增长修为。

    难道是几个月没尝肉味儿,有些想念?

    他的目光盯着祈碧颈后露出的一段雪白肌肤,有些走神。

    他发现,在面对祈碧的时候,他特别容易联想到单智那厮,继而再联想到那晚的“风景”。

    忽地,他感觉到祈碧的神情有些变化。

    他吓了一跳,以为自己的失态被发现了,但很快就知不对,祈碧的注意力显然已经转移到了门外。

    只见她微蹙起眉头,侧过脸去,似在听着什么声音。李珣看到,她的手指已经沾到了一边的剑柄上。

    静室的门无声无息地打开了,而祈碧的宝剑也哑声出鞘半截。

    李珣看不到门外的情形,有心想抬起半身,也因疼痛作罢,但他也潜下心神,暗中将玉辟邪的防护功能打开。

    室内出现短暂的寂静,连呼吸声也没了。

    但接下来,是祈碧有些惊讶的呼声:“颜师妹?你怎么到这儿来了?”

    “啊……还有人啊!”随着一声颇熟悉的嗓音,李珣眼前出现了一张娇俏生动的脸庞,这下连他也奇怪了。

    这张脸并不陌生,或者可以这么说,相当深刻!

    “颜师姐?”

    李珣有些惊讶。眼前这位俏佳人,正是当时对他泄露钟隐飞升之事的水镜宗高弟,颜水月。

    她还是一副男装打扮,手里拿着一柄描金折扇,全不顾极地寒气彻骨,便如世俗的纨裤子弟一般,自诩风流,在这修真群落里,越发显得有趣。

    “你们见过?咦……你叫她师姐?”祈碧在一边更惊讶了。

    她的目光在两人脸上一转,再看颜水月脸上故作高傲的神情,忍俊不禁地道:“珣师弟,你平日也挺精明的,怎么在这事儿上,给转晕了?”

    “啊?”

    “祈师姐!”

    颜水月嗔了一声,打断了祈碧的话,但毕竟还是瞒不下去了。

    她将折扇打开又合上,娇俏的脸上也不自觉有些羞意,“他是自己叫的,我可没唬他!”

    看着李珣渐渐睁大的眼睛,祈碧掩口轻笑:“珣师弟,和这位颜师妹相比,你可是难得的当了一回师哥啊!你虽不过是弱冠年纪,可颜师妹则恰是二八芳龄,中间可差了三、四岁呢!”

    “怎会?”李珣真有点儿晕了。

    他不是不信通玄界有比他更小的弟子,而是他无法想像,水镜宗一个十六岁的小娃娃,竟然也能算出钟隐飞升的时刻!

    与她相比,宗门诸位仙师的年岁都活到狗身上去了?

    祈碧当然不知他心中如何想法,只是浅笑介绍道:“你还不知吧?颜师妹是水镜宗难得一见的奇才,十二岁时,水镜神术便已登堂入室……”

    颜水月用折扇拍击掌心,发出“啪”的声响,打断了祈碧的赞美之辞。

    她嘻嘻一笑道:“祈师姐,这种话便不要说了,在人家面前,有班门弄斧之嫌。是不是,珣师弟?”

    李珣哑然失笑,他怎么会怕这种小女孩儿?

    他闻言便道:“其实不用祈师姐介绍,我也能看出门道来。不愧是水镜宗的后起之秀,这基础演算法也与常人大不相同,是吧,颜师姐││”

    他的尾音拉了一个怪调儿出来,听得颜水月直咬牙,但很快又恢复过来,笑吟吟地在他身边坐了下来。

    李珣看着奇怪,便问她:“你怎么不去光极殿,到这儿来干什么?”

    颜水月刷地一声展开扇子,摇头晃脑,一副迂儒模样:“古音是很有趣,不过就此时而言,我对你更感兴趣一些!”

    她显然是没有注意到自己的口误。

    李珣听得好笑,脱口而出道:“你的扇子上应该再画一朵牡丹!”

    “啊?”

    “再画上牡丹,你就是一个鲜活出炉,连乳毛都未褪尽的采花大盗!

    喔,还是倒采花!“

    颜水月小手握得扇柄都要散了架,但最后只是瞪了他一眼,自己倒忍不住笑了起来。

    一边,祈碧轻敲他的脑门,嗔道:“珣师弟,怎么这么说话呢?难得碰到一个同龄的师妹,怎么就滑头起来啦?”

    李珣倒是听话,举起唯一完好的左手,在空中拱了拱,算是道歉。

    颜水月更是忍不住笑,扇子习惯地打开,忽又觉得不妥,嗔了一声,啪地一下甩了出去,正好打在李珣脸上。

    李珣发出一声痛呼,可他脸上明明有面具挡着,显然又是做戏。

    祈碧看着这两个孩子搞怪,不由得莞尔。

    她心中略一寻思,便笑道:“你们聊,我去外面打些水来,传说这不夜城中心的泉眼活水,冰爽透心,是通玄界一绝呢!”

    说着,她便起身走了出去。这种做法,显然是给两个人留下说话的空间。两人都极聪明,如何看不出来?

    不过,他们确实也有别的话要说,祈碧不在这里,或许更好些。

    看着祈碧出门,颜水月没好气地拿回扇子,却只是拿在指间把玩,也不说话,室内一时间沉寂下来。

    李珣藉着这段时间,重新仔细打量这个很奇特的少女。

    感觉中,这个女孩儿心机并不甚深,但十分聪慧,更重要的是,她对待人、事的态度,和常人大不相同。

    至少李珣就从未见过,会有女孩儿像她一样,为了一个刚见过一面的人,不避嫌猜,直闯到人家屋里去。

    还是李珣打破了沉默,他笑道:“颜师妹,刚刚多有得罪,你可莫生气啊!而且,我还要谢谢你呢!”

    最后一句,他的语气已相当郑重。

    颜水月冰雪聪明,自然知道李珣所指,她也不客气,笑吟吟地受了。

    看得出来,李珣适当地放低姿态,让小姑娘心情变得不错。

    李珣趁势一举将情势扭转过来,笑道:“颜师妹能到这里看望,我也是感激得很。师妹你不知道,光极殿那边的热闹,我是极想凑一回的。

    “说起来,‘七杀琴’古音的大名,我是听得多了,真人却没见过。

    躲在这里,好奇得很,也气闷得很,有师妹陪我聊天,那是最好不过!“

    颜水月轻“哦”了一声,眼珠则是转了转,笑道:“就凭你这句话,我也该帮帮你。当然,去光极殿是不太可能,可是,我却可以让你看到殿内的情形哦!”

    李珣眼睛一亮:“颜师妹说的,莫不就是贵宗独步天下的水镜法?”

    颜水月用扇子敲击掌心,傲然道:“正是,水镜法可明彻万里,将光极殿中的情景转过来,实在是小菜一碟。不过呢……”

    她嘻嘻一笑,显然动了坏心眼儿:“我年龄还小,施展起来十分吃力,损耗也大,你也不能让我白干不是?”

    李珣哪还不知她的心思,闻言一笑道:“颜师妹的话很是公允,若有什么要求,不妨说来听听。只要是力所能及的事情,愚兄也不会拒绝!”

    颜水月眸光流转,在他覆脸的面具上扫过。

    接着她还用折扇敲了敲,才笑吟吟地道:“你这个人真的很有趣呢!

    我就没有见过像你这样脸色转得这么快的家伙,可你偏偏又戴着这个玩意儿!嗯,摘了它,让我看看,我也就给你看!“

    李珣怔了怔,旋又为之失笑。

    这面具他戴起来只是为了预防万一,且送给秦婉如一个人情吧!摘下来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他极干脆地道了声好,正想揭下面具,外面忽地传来了敲门声。

    “祈师姐吗?”

    颜水月问了一声,李珣几不可察地摇了摇头,扬声道:“请进!”

    门开处,凉风带进来了丝丝缕缕的幽香。

    嗅到这熟悉的气息,再看颜水月惊讶的脸,不用亲见,李珣便知道了来人的身分。

    

NO.548 最不愿面对的对手

    “秦长史?请坐!”

    在颜水月已睁得大无可大的眼睛下,秦婉如轻移莲步,徐徐而入,映入李珣的眼帘。

    和魔罗喉交战后不多久,她便换了一身服饰,此时穿着一身垂地长裙,鹅黄颜色,愈显出她肌肤吹弹可破。

    领口隐有凤纹,外披连珠丝织罩衣,腰间流苏低垂,饰以白玉环佩,颇有雍容之姿。

    在室内两人的注视下,她只以微笑相应,李珣请她坐,她也坐了,只是坐姿与大剌剌的颜水月极不相同。

    颜水月是盘膝而坐,这也是个修道人最习惯也最舒服的坐姿。

    秦婉如则是跪坐,看着她风中杨柳般的身姿几个优雅的转折,在裙裾的掩映下,徐徐坐下,轻盈优雅的姿态,让颜水月都看得呆了。

    她本来十分放松的身体,此时已有些僵硬,甚至还不自觉地挪动,显然是被秦妖女的柔媚之姿所折服,有些自惭之意。

    李珣心里像明镜似的,却不动声色,随手扯下面具来,露出被火灼伤的俊脸,转脸向秦婉如笑道:“秦仙子的伤势可好些了?”

    “已经好多了!”

    秦婉如浅浅一笑,脸上那道浅浅的伤痕,已经不见半点儿痕迹。

    在人前的时候,她的面目总是温柔堪怜,看不出半点儿强者风范。在深知其真面目的李珣眼中,这种感觉非常奇妙。

    一时间,他找不到一个合适的态度去应对,只好顺着这语气说下去:“秦仙子怎么没去光极殿,反到我这儿来了?”

    “见了古音又如何?我宗不像正道诸宗,凡事理字为先。既然有仇怨在里面,见面便是生死搏杀。去了,岂不是给你们找麻烦?”

    她这话还有点儿像重量级人物的气度,不过随即她语气便一转,笑道:“我还是不喜人多之处,不如你这儿幽静,还有人说话聊天,也不寂寞!”

    她笑语嫣然,神情变化中,自有一番使人心动的柔婉情致,又显出她良好的教养,绝不矫情。

    李珣还不怎么受影响,颜水月则是整个地陷了进去。

    秦婉如的婉媚之姿,本就是男女通杀的!

    李珣扫了颜水月一眼,不由得为之哑然。

    怔了一下,他又好气又好笑地招呼了一声:“颜师妹,我这面具都摘了,你总该让我看了吧!”

    “啊?哦……”

    颜水月如梦方醒,略显尴尬地一笑。直到这时候,她才懂得和秦婉如打起招呼,先前的活泼大方更是全然不见,幸好她还没忘了如何施展法诀。

    略吸了几口气稳定心神,她伸手在虚空中划了一个圆,真息透出,在虚空中一震,竟生出一波奇异的水纹,被天光一照,现出粼粼的波光来。

    里面,人影渐渐清晰,话音也渐传来。

    这水镜果然神妙,从任何一个角度看,都是见得正面,李珣不由赞了一声:“如此神技,比透音砂要强上百倍!”

    言者无心,听者有意,秦婉如的目光飞快地向这边瞥了一眼,脸上的神情却没有什么变化。

    “哪有的事!”

    颜水月的状况果然不太正常,闻言竟难得谦虚了一把,道:“水镜是瞒不过人的。你看,殿内至少有一大半的人都有所感应,只不过知道我没有恶意,才没有理睬吧!”

    “果然……”

    李珣听她解释,也发现水镜中许多人都往这边看,显然都有所查觉,心中当即绝了偷学这门法诀的念头。

    他开始指挥颜水月调整画面的角度,直到水镜中映入一个极陌生又极鲜明的倩影,他才猛然叫停。

    “古音?”

    他一时还不敢确认,扭过头去,正好看到秦婉如微笑点头。

    “这就是‘七杀琴’古音吗?”

    在李珣仔细打量的空档,水镜中的女子正开口发言,话音入耳,李珣心中便是一跳。

    她是在说话,还是在唱歌?

    “……与我们毫无干系,本宗不想,也没必要和那种野兽互通往来!”

    李珣知道她说的是魔罗喉的事情。

    古音否认与魔罗喉的关系是在他预料之中,然而,当他亲耳听到古音说话的时候,他还是感到意外。

    古音无疑是李珣所接触过的,嗓音最动听的女修,而且,她深谙说话的艺术。

    平常普通的话语,在她口中说出来时,其音调的起伏顿挫,已经臻至完美无瑕的境地,最细微的一处转折中,也能开掘出极丰富的内蕴来!

    只是这一句话,李珣便从中听出冷淡、不屑、嘲讽等诸多意味,而这些意味又深藏在她从容不迫的辞令下,令人心中憋闷,偏又发泄不得。

    好厉害的女人!

    依照通玄界的规矩,一派宗主到访,与地主当属平级,此时光极殿内,最上的几张席位,便由古音及四位正道宗主坐了。

    其余人等,分坐大殿两边,看上去像是宴客,气氛却是剑拔弩张。

    在上席的几人中,清溟李珣是极熟的,聆风子前几天也打过招呼,只有一个厉斗量,只是远远见过,却是从来没有仔细打量。

    此时从水镜中看去,只见他轮廓刚硬,双目神光充盈,穿着一身紫色衣袍,质地不凡,样式却极为简单,虽颇为宽大,却仍被他身上肌肉块垒顶出些许痕迹来。

    他头上挽髻,却不怎么规整,下巴上一片胡渣,盘腿坐着,姿势也不端正,却不显粗鲁,反而尽显豪迈之情。

    他早在三百年前便是真一级数的宗师,隐然间已是正派宗门最令人景仰的旗帜。

    比之清溟的恬淡雅致,又是一番别样气度。

    夹在厉斗量和清溟之间,古音的神采绝不逊色。

    只是与清溟和厉斗量不同,她端坐的风姿,恐怕就是最挑剔的宫廷礼仪官,也挑不出任何瑕疵,处处合规合矩,几乎让人以为,这天下的礼仪规矩,都是为她量身订做的一般。

    李珣看着她伸出手去,端起几上的茶杯,轻轻啜饮一口。

    他敢发誓,古音的手是他所见过的女性中,最纤长秀雅的一只,便是在握杯之际,掌指的屈伸,也仿佛在弹奏着动听的乐曲,道不尽的优雅婉致。

    顺着她举杯的手,李珣看到了她的面容。

    说实在的,古音虽是美人儿,却仅能称为是文雅秀气,并不如何出众。

    可正是这文秀风采,已被她阐发到了极致,举手投足之间,只觉得她胸中锦绣,自生雅致华采,极具大家风范。

    她将茶杯放下,淡然道:“魔罗喉之事,本座不想再提,也不想再浪费时间。今日到此,只是要和诸位商议一下,这散修盟会的存立,与诸宗的利益关联。”

    “古宗主此言差矣!”

    清溟接过话头,微笑道:“所谓的散修盟会,本就没有存立的必要,何来利益一说?”

    古音自然知道清溟是堵她的说辞,她同样是微微一笑道:“有没有必要,却不是一两个人说的算。

    “如果在今日,这盟会中人,便一举攻上连霞山,灭了你的宗门,清溟宗主必然是不乐意的,然而,罗老妖、七修尊者他们,却未必不高兴啊!”

    这边清溟摇头苦笑,数里之外,水镜旁的李珣也抽了抽嘴角。

    古音口中所说的罗老妖、七修尊者,正是魅魔宗、天妖剑宗的两位宗主,和明心剑宗可说是死对头,这话可说是再真切不过。

    只是,故意曲解清溟的话意,未免有些无赖。

    古音轻松道来,仿佛是理所当然之事,正是“正统”的邪宗风范。

    旁边颜水月“咕”地一声笑了起来,见李珣和秦婉如都拿眼看她,便有些不好意思,展开扇子,煽了两下,以做掩饰。

    李珣看着好笑,正想收回目光,却见秦婉如似若无意地将目光移了过来,两人目光相触,都是一笑,宛若多年好友。

    只听那边由厉斗量再启争端,这位一向豪纵狂放的宗主,比清溟更放得下架子,纵声大笑。

    “古宗主不愧是乐中妙手,这琵琶正弹反弹,都能弹出味道儿来!只是按照古宗主的意思,这人心存异,标准不同,大家也就不必去管它。那咱们何必坐在这里,喝这都淡出鸟来的茶水?直接拉出去,再打一场便是!”

    古音唇角处弧度加深,悠悠地道:“厉宗主的个性,古音是久仰了,只可惜,人人相异,厉宗主求之不得的事,古音却没兴趣。抱歉!”

    “哎哟,我老道的袍子啊!”

    这突兀的一声唤,自然是发自以诙谐逸趣闻名于世的聆风子,他干橘皮似的老脸皱成一团,做出苦相。

    “古宗主,你这话我老道真不爱听。瞧我这袍子,瞧!上百年了,除了浆洗之外,连根脱线都没有,刚刚却被宗主您撕了这……三、四、五,五条大缝!

    “喏,不是俺老道脸皮厚,只是古宗主您刚说了对打架没兴趣,回过头来,也该给老道一个说法吧!”

    殿下诸人都笑,古音也笑:“手挥五弦,目送归鸿。如此风雅之事,聆风道长竟无福消受,确是一桩难事。”

    聆风老道翻了个白眼,正想再说,一侧便响起一声冷笑来。

    “恁来的这么多废话!”

    一语将在场四名宗主全打了进去,其中清亮爽利的锋芒,毫无顾忌地放射出来,让本来有些僵滞的局面,转眼间就换了一种气象。

    说话的正是不夜城之主,天芷上人。

    在李珣的感觉中,她身为地主,言语却不多,一直在听古音等人在那里争论。

    这一开口,便是如此泼辣。

    李珣心中大奇,对这位正道诸宗主中,唯一的女性,他是久仰了,自然看得分外仔细。

    入目的是一位极其冷艳的女修,李珣觉得“冷艳”这个俗词,或许是形容她的最佳语汇了。

    她头挽飞凤髻,并插琉璃七彩凤钗,上缀流苏明珠,耳饰则是一对日月珠,一为日形,一为弦月形,十分奇特。

    她或许是李珣见过,佩戴饰物最为华贵的女修,可这些华贵的饰物,在她倾城的艳色之前,则无奈地成为托衬之物。

    她肌肤莹莹之中,似有淡光流转,双眸斜飞,眸光闪动间,似乎点点光彩交错,妩媚之中,偏又有一番使人不敢轻侮的威煞之气。

    最使李珣印象深刻的,是她弧度优美的朱唇,唇角微菱,此时虽在笑着,却总让人觉得她唇边一丝冷哂,好生看不起人的模样,恨得人心痒痒的,偏又使人爱煞。

    她虽是坐姿,又身披银白色的织锦外袍,但交错的领口恰到好处地显现出她胸口微起的弧度,以及姿容挺直的肩背曲线,李珣目测一下,觉得她可能比自己还要高上一些。

    可以想像,若她站起身来,颀长的身姿,宗师的风范,直可令天下男子为之汗颜无地。

    无疑,这位天芷上人,是李珣今生所见,最出色的美人之一,似乎就连身边的秦婉如与其相比,也少了这份使人心欲往之、偏又心生顾忌,以至可见而不可得的微妙特质。

    想到这里,李珣不由得看了秦婉如一眼,却见她看着水镜,正是专注的时候。

    因为李珣不能起身,颜水月也很体贴地将水镜悬在李珣胸口之上,角度正好让他不用起身也能看得清楚。

    只是这样,秦婉如看时,身子便要侧倾一些,如此,她身姿折成一个极优美的曲线,发丝垂下,有一缕甚至贴着李珣耳边,微风拂动,有些痒意。

    偏偏秦婉如又坐在他的左边,也不知是怎么想的,李珣似若无意地回手一拂,与秦婉如的发丝一触,心中轻荡中,已拈住发梢,还轻轻地扯了扯。

    秦婉如讶然看来,李珣心中本还有些忌讳,但一见她的表情,心中便是火烫,微微一笑中,松开了手,手掌自然放下,却又自然地贴在了秦婉如的膝盖上。

    隔着一层薄薄的丝绸,完全可以感受到她肌体的温度,以及那使人魂销的触感。

    他的手顺着秦婉如小腿的曲线向后移动,最终停在脚踝处,这种位置可以让他的手臂处在一个自然曲折的角度,又可以最安全地享受秦婉如私密处的美妙。

    秦婉如俏脸微红,却没有拒绝,本就顾盼生姿的眼神,在这一刻更是蒙上了一层微微的水雾,婉媚迷离。

    偏偏她神情依然保持着沉静雍容,这与她肌肤敏感的升温,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李珣闷哼一声,在这种时候,仍没有反应的,便不能称为男人。

    只是这一声响,却让颜水月好奇地看了他一眼。小姑娘目光扫过,李珣心中一跳,但是他的手臂却没有丝毫动弹,仍然大半掩于秦婉如的裙裾之下,甚至手指还在脚踝上轻轻地弹动两下。

    颜水月好像并没有发现这对“狗男女”的勾当,李珣也就此回神,去看水镜中的情势。

    但他的手掌,却是停留在那里,偶尔还摩挲两下,好不自在。

    做了这件事,李珣的心情突然变得很好,不过再看光极殿中的形势,似乎已有些僵了。

    他中间漏了一些没听到,但估计一下,也就是争论两方死难之事。

    只见天芷上人眉峰一蹙,显然颇为不满。

    “你不在乎他们的性命,我却在乎那些死难的弟子、同道。你身为一派之主,如此作风,岂不让人齿冷?”

    若是别人说这种话,未免有些词穷之势,然而从天芷上人口中道来,便觉得她是个性如此,后面恐怕还有更尖锐的言辞等候。

    只是,古音深知她的个性,闻言也不恼,只是微笑道:“有果必有因,上人月前以万里极光壁,封锁我宗洞天,引发这场争端,是也不是?”

    “妖凤本为通玄各宗共诛之妖物,而贵宗不但不践守盟约,反而偷天换日,帮她逃脱,又隐匿于宗门之内,此时,又以她的名义组织所谓‘盟会’,我宗自然有义务阻止!”

    “敢问妖凤为何引得诸宗同诛?”

    “擅修魔功,助力四九重劫,如何能不诛?”

    “她魔功修了,魔胎也生下了,怎么这四九重劫之威,一如往日?”

    “天人交惑,劫随心转,这是百年前便明了的。现在看来,果然丝毫应证不爽!”

    两位女性宗主可说是语出如珠,不见丝毫间歇,然而话到此处,古音却笑了起来。

    “天人交惑,劫随心转。这是水镜偈语吧?若在以前,本座没有话说,只是两年前,水镜之变,诸位应该都记得,那彻天水镜,似乎也不是万灵药。这一点,不知水镜宗的道友如何解释?”

    这话一出,在座四位宗主,并殿下百多位修士,都是一怔。

    自通玄界有水镜宗以来,倒还是第一次有人公然置疑“水镜偈语”的正确性。

    偏偏古音又选了一个好理由——两年前“水镜之变”,众人都记忆犹新,此时说来,倒也不算信口开河。

    这时候,殿内诸人的目光,已不由自主地转到玉岚道姑脸上去了。

    相隔数里,颜水月猛地一合折扇,大骂道:“这个古音当真可恶!”

    骂完才发现李珣两人都在看她,脸上不由得一红,嘟哝一声,又扭头看回去。

    李珣心中一动。

    早在两年前,刚从冥璃口中得知此事的时候,他便有种奇特的感应,觉得所谓的“水镜之变”或许与自己相关联,眼下从这小姑娘口中,是否可得到一些内幕消息呢?

    这个念头还未成熟,便听到光极殿内,那位面目平庸的玉岚道姑冷淡回应:“天心难测,本宗也从来没有将‘水镜偈语’当成是救世真言,古宗主所说,其实是没错的。

    “只是还请古宗主扪心自问,这惊世天劫,尊叔父又是如何消解,代价几何,所得几何?”

    在李珣听来,这字里行间,似有隐隐的威胁之意,倒像是水镜宗拿捏着古音什么把柄││想想水镜宗上知天心的神术,这也不是不可能。

    李珣迅速地扫了颜水月一眼,见她眉开眼笑,十分得意,再看水镜中,古音神情如水,沉静难测。

    其中必有关窍!

    李珣正想着,便听到玉岚道姑忽地叹息一声。

    “贫道失言,天心轮转,变生不测。这一开口,不知又要惹出多少变故……贫道此来,不过是想就近观察这极地变化,偏又气盛失言,已无颜在此,就此便回了!”

    此话一说,在座大多的都开口挽留,玉岚却是不顾,起身施礼之后,便迈步出殿。

    行走间,口中则长吟道:“方把青空堆成雪,却见朗朗欲曙天。”

    “水镜偈语?”

    李珣还记得这怪话的来历,这分明就是去年水镜之会上的偈语,只是现在念出来,难道这竟是指古音?

    玉岚道人口口声声说是“失言”,然而这几句话中,又无一不在暗示着什么。

    有意思!

    李珣正想着如何从颜水月口中得出答案,这边颜水月却叫了出来。

    “啊,糟了!”

    颜水月见玉岚出殿,慌了手脚,站起身来道:“不能陪你们玩了!水镜我留下,没有我在旁边护持,它只能再撑上半刻钟。不好意思,走了!”

    她打个招呼,风风火火的推开门,跑得不见踪影。

    李珣欲唤不及,转眼看着光极殿内诡异的气氛,又扫过秦婉如已然妩媚生春的脸,摇了摇头,竟将手缩了回来。

    秦婉如坐直身子,掠回刚刚被李珣拽着的发丝,瞥了他一眼,脸上现出饶有兴味的神情来:“你的色心可是见长啊……或者,这才算是你的真面目?”

    李珣将左手放在鼻前一嗅,露了个笑脸:“不敢,只是和师姐混得熟了,放肆一些,莫怪。当然,能一亲秦长史芳泽,也是小弟心中所愿。”

    他的称呼变化中,透出些下作的味道,秦婉如自然听得明白,她的笑容里也有了些别样的滋味。

    “是了,师尊当年也曾教过你一些采补之道,如此法门,若无对手,也是没趣。等有了空闲,你我二人切磋一下如何?”

    李珣哪还不知她的意思,忙举手告饶,将这话题打断。

    这个时候,光极殿上总算又传出话音,这次是古音说话。

    “水镜神术,果然玄奥莫测。既然有玉岚道友之言在先,本座也要有所尊重……不错,以叔父一人之力,尚不能化解劫数,只能加以变化转移,将此劫由四九重劫中移去,转至后世,慢慢消解。

    “诸位都是正道中人,胸中自有法度。敢问,这种消劫之法,与聚众追杀一位孕妇相比较,善恶几何?”

    未等在座三位宗主说话,殿下便有一人闷哼出来,这人李珣却是认得的。

    矮矮胖胖,正是三皇剑宗那位东阳山人,他扬声叫道:“好一个善恶几何?难道现在、将来死在那劫数之下的修士,便不能与妖凤相比吗?”

    可能是三皇剑宗在这次战事中死伤极多,这位脾气不太好的胖子有些把不住嘴了。

    面对他这诘问,殿中一些有脑子的,都在暗中摇头,他身边的龙首狂客,也在暗中扯他的衣角。

    古音却连眼神都吝得送过去,只是唇边勾起一个讽刺的弧度。

    不理在座诸人的尴尬,她冷然一笑。

    “既然诸位是如此想法,便没必要多话。本座此来,不是和诸位绕舌,只是向诸位通告一事。

    “散修盟会已与妙化宗、魅魔宗、天妖剑宗、毒隐宗、极乐宗、冥王宗六宗达成照会,六宗承认散修盟会之存在,却限定盟会不可为宗派,盟会已然定议。

    “至于和诸位的纠葛,盟会六执议中,半数认为需战而胜之,半数则欲缓图之,而通言堂则认为应暂缓矛盾。由此盟会定议,希望与诸位暂缓攻伐,看此界三十三宗门,究竟有多少宗门肯承认盟会的地位。”

    这应该是古音所说的最长的一段话了,偏偏她说得越长,殿内殿外两拨人却越听越是迷糊。

    散修盟会与魅魔宗等有默契,在座诸人都很清楚,并不怎么奇怪,所谓“不可为宗派”一类,也是情理之中。

    可是什么“六执议”、“通言堂”等等,却是通玄界从未有过的名目,难道其中另有深意?

    厉斗量摸了摸青碜碜的下巴,笑道:“有意思!这所谓的‘六执议’、‘通言堂’难道可以决策盟会的走向?盟会的主事者,又是何人?”

    古音同样一笑,只是这笑容中透出来几分古怪的神气:“何来主事?

    盟会自上而下,设‘六执议’、‘通言堂’、‘四方接引’,仅此而已。“

    “噢?若有事端,如何决议?”

    “四方接引无决议之责,有事时,由六执议商讨解决。六执议各有一枚‘执议印章’,事有分歧时,以印章数多者为胜。若诸决议所得印章数相同,便由通言堂启动最后一枚‘别议印章’,以决定最终决议。”

    厉斗量停下了抚摸下巴的手,目光与天芷、清溟、聆风一触,都看到彼此心中的讶意。

    “好手段!”

    李珣和秦婉如同时低赞一声,两人旋又对视一笑,心中都生起对彼此心计的凛然之意。

    此时古音又回答厉斗量关于成员上的问题:“六执议分别为栖霞元君、海澜妖王、三元龙君、甲道长、冰岚夫人以及敝叔父古道人。‘通言堂’有诸方道友四十九人,均是公认的威望深重之士……”

    李珣听得明白,所谓栖霞元君,就是妖凤。

    海澜妖王,则是鲲鹏老妖;三元龙君就是三头蛟怪了;甲道士乃逆水十妖之首;冰岚夫人则是正道所言之冰妖娘。

    再加上玉散人,此六位恰是三人三妖,分得清楚明白。

    果然是绝妙!

    这么一来,在北极集结的诸散修妖魔,便不再是那种听人使唤的马前卒,而是决定盟会前途走向的议事成员。

    在这种“大义”名分下,任何一个决定的颁布,都是“群策群力”,由此得益者,又有谁能说他们是“别有用心”?

    而这样,统合彼此之间的利益关系,便是个非常关键的问题。

    李珣估摸着,所谓“六执议”,这里面,玉散人、妖凤、鲲鹏老妖,均是无可争议的绝代高手,都是至少千百年前,便臻至真一级数的宗师人物。

    相比之下,三头蛟怪、甲道士和冰妖娘便逊了一筹,比修为,他们绝比不过未入“六执议”之列的青鸾,可为什么青鸾不在其中?

    显然这是一个暗中的妥协,否则六执议中,有三个属于玉散人一系,这所谓的“执议会”,也就不用开了。

    即使如此,在这种情势下,妖凤和玉散人无疑是穿着一条裤子,在六执议中,仍占着一个优势基数,他们只需再发展一个“合作者”,便几可立于不败之地。

    当然,也不排除由此引起其他“执议”的戒心,反而与他们“作对”

    的可能。

    然而,以玉散人之能,对这种情况,难道还没有解决的办法吗?

    李珣能够看出来,清溟等人自然不会想不到。

    厉斗量“哈”声一笑,不无讽刺地道:“如此说来,这段时间,双方这数次交锋,还是贵方一致的决定喽?”

    “厉宗主,本座仅是暂代散修盟会,到此交涉,日前之事,也都是冲着叔父的面子……这‘贵方’的称谓,还是不要用了。”

    古音轻轻淡淡地便将妙化宗撇到一边,继而笑道:“但厉宗主所说的‘一致决定’,倒是有解释的必要。

    “这几日的冲突,确实大多由盟会方面发起,这也是‘执议’、‘通言’通过的决议。可说是‘一致’,倒也未必。

    “据我所知,盟会起始之时,主战一方确实占了大多数,然而这几场冲突下来,主和一方不是又占了上风吗?”

    古音此话听来简单,却是意义非凡。

    李珣就可以理解为:“如果不是这几场冲突,主战派的人又怎么会死光呢?”

    毫无疑问,这是一场散修盟会内部的倾轧。

    就是在这种倾轧中,这个有着巨大资本的庞然大物,正撕去与“它”

    无关的利益群体,进行着内部统合。

    当“它”解决、或者是暂时解决了其内部矛盾之后,“它”惊人的能量,便将在通玄界掀起滔天巨浪。

    很不幸的是,在座的诸人,已在不知不觉间,充当了一次“回春妙手”,帮“它”削去了身上的“毒瘤”。

    如此,他们还怎么奈何得了人家?

    古音从头到尾,没有说一句威胁性的话语,可在她的字里行间,又无一不充溢着这种意思,等到她闭口不言的时候,在座的每个人的脸色,都变得很难看。

    

NO.549 以利诱之,贾诩入江东

    李珣还想再看下去,只是颜水月留下的水镜,却已经支持不了这么长的时间。

    随着水纹波动,一切的影像都还于虚空。李珣吁出一口长气,闭上眼睛考虑了片刻,这才又睁眼,向秦婉如那边看了过去。

    “古志玄可怕!”

    秦婉如朱唇中迸出这几个字眼,旋又莞尔一笑:“这是师尊当年的评语,今日由古音推去,才知此言不虚。”

    李珣自然点头同意,接着他心中一转,笑道:“师叔也是三散人之一,怎么不去凑凑热闹?若她肯去,这‘六执议’的位子,不也是手到擒来?

    免得让古志玄一家独大!“

    “小鬼滑头!”秦婉如轻嗔了一声。

    只见她言笑盈盈,语气却亲匿得很,“且不说师尊被你害得重伤,便是玉体无恙,也和古志玄有不共戴天之仇,又怎么会和他并列?”

    李珣暗笑秦婉如演戏穿帮,脸上还要做出一些不太真诚的惶恐之意来,末了又聊天般问了一句:“结仇之事,小弟倒也听过,就是那个‘妙化五侍’中的羽侍?”

    秦婉如瞥了他一眼,淡淡地道:“你知道的倒不少,不错,师尊与古志玄结怨便缘自于此。你口中所谓的‘羽侍’,便是师尊的亲妹,也就是我的娘亲。”

    这下李珣可真被吓了一跳。

    不管他心中如何想法,在这种情形下,也只能为自己的失言连连道歉。

    倒是秦婉如,或许是对这种事情已经习惯了,倒没有什么不满,只是轻叹一声:“我本以为此次能借诸宗合力,趁机有所作为,只可惜情势不由人……若是师尊在此,又怎会是这般情况!”

    说着,她的眼圈儿好像已是微红,李珣不知她究竟有几分真心,但尴尬还是免不了的。

    幸好秦婉如控制情绪的功夫实在了得,略一失态,便自我察觉,微侧面颊后,又强自笑道:“师弟见笑了,只是这仇怨,可算是我师徒的奇耻大辱,思及娘亲此时的境况……”

    她摇了摇头,再没有说下去,可是见她的神情,便是再愚鲁的男子,也明白她话中之意。

    尤其是那种酸楚中强颜欢笑的模样,让李珣心中又是一荡,便是先前有几分假意,此时也都消褪了。

    此时此刻,两人之间已实在没有什么话好说,秦婉如干脆就此告辞。

    “此间情势已经逆转,我在此地也无意义,再修养一日半日,便要走了……”

    李珣脱口道:“我送你!”

    话出才知不妥,感受一下身上的伤势,他尴尬一笑:“呃,只恨身有不便,倒是这‘无颜甲’……”

    “这东西在我这里也没什么用,而在师弟手里又不一样了。便送给你,又何妨?”

    她话中是有些未尽之意的,李珣听得出来,这是在针对他的“双重身分”而言。

    李珣自从回到连霞山上,越发觉得有些离不开,这与他当初“回山看看”的想法,可是截然不同。

    这样,他被发现的可能性就越大。

    他其实也想藉这个机会,巩固一下自己的身分。无颜甲也确实可以达到这个作用。

    这么一想,他也不矫情,一笑谢过。

    秦婉如微微一笑,似乎已从刚刚低落的情绪中恢复过来。

    “这‘无颜甲’其实除了防护之能外,亦有易容变化的效用,虽然瞒不过像清溟那样的高人,但如何用法,师弟应该比我更清楚。我先传给你应用口诀,你自去体悟吧!”

    李珣心中当然欢喜,但也有些疑虑——这是不是太宽和了些?到现在为止,她可没有半点儿拿捏着把柄的姿态啊!

    这个念头方起,便听秦婉如道:“只是这边也有一件事,很是为难,如果师弟有闲的话,可否能助我一臂之力呢?!”

    娘的,伏笔在这儿呢!

    李珣知道绝不会是什么好事,但也只能显出“任你摆布”的姿态,乖乖听着。

    “这件事听起来有些麻烦,但听闻师弟与钟隐关系甚好,应该有机会才是!”

    秦婉如仿佛不知道自己话语中涉及了什么样的人物,也好像没有看到李珣胆颤心惊的表情。

    她只是以一个优雅的姿态,掠起额前发丝,轻描淡写地道:“我宗千年以前,曾有一段乱局,那时宗门典籍流失不少,尤其重要的,是半部《阴符经︾……”

    李珣轻“啊”了一声,他对这部令阴散人叛宗而出的法诀,还是有些很深印象的。

    秦婉如看他的表情,又是一笑:“若当年《阴符经︾还是全本,师尊也不会因为强参变化,而性情大变,当然,这世上也就不会有阴散人了……

    “而近日,我们听到一个可靠消息,那半本《阴符经︾,已辗转流落到钟隐手中,师弟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李珣心中大骂,他怎么会不明白?

    看秦婉如说得轻松,可这世上又有几人能从钟隐手中占得便宜?当然,如果他所查觉的与钟隐的默契属实的话。

    这并不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然而秦婉如她总不至于知道他和钟隐的“暧昧”吧!

    这分明就是为难他,其中还有“漫天要价”的意思!

    李珣正想着如何“就地还钱”,秦婉如似乎也明白这条件实在太过苛刻,顺理成章地补充了一句——

    “抄本亦可!”

    李珣窒了窒,只能苦笑道:“师姐有所不知,小弟的身分,是宗门费尽千辛万苦,方才安置下来的,这种捋虎须的大事,小弟不能专擅……”

    他口称的“宗门”,显然不是明心剑宗,而是幽魂噬影宗。

    天知道这关幽魂噬影宗什么事。

    但有这么一个借口,李珣倒是乐得多用几次。

    只是,秦婉如对《阴符经︾的渴求之心,显然十分坚定,即便李珣的解释合情合理,她也没有半分动摇,只是竖起一根手指。

    “一个月内,你要给我回覆!”

    “什么!”李珣失声叫道:“不可能的!”

    “怎么不可能?师弟与那边的宗门联系,一个月还不够吗?要不,我帮你一把?”

    李珣心中冷笑,面上却慌忙制止道:“还请师姐体谅则个,我这样的‘幽冥籽’,在宗门混到这种地步很不容易,师姐您可莫害我!”

    所谓“幽冥籽”,实际上就是依靠着幽冥气“寄魂转生”之术,打入各个宗门做内应之人。

    在幽冥噬影宗里,确实处于一个比较尴尬的地位,这话半真半假,倒不怕秦婉如看出什么来。

    秦婉如果然被瞒过,而且,她也没有接触李珣“上峰”的意思,只是唬人罢了。

    此时见效果不错,她一笑之后又道:“那你答应还是不答应?”

    李珣一边应承,一边又做出苦涩的神情:“师姐你不明白山上的情势,钟隐仙师离群索居,就算小弟我蒙他青睐,能常上坐忘峰去,却也没可能去翻找他的收藏。他那双眼睛……小弟我躲还来不及,如何敢撞上去?”

    “那便等钟隐不在了吧!”秦婉如此言一出,李珣便是一震望来。

    迎着他的眼神,秦婉如从容笑道:“有什么好奇怪的?你和那姓颜的小女孩都是口无遮拦,被人无意间听到,也是没办法的事!”

    这话恐怕连猪都不信。

    李珣如何还不明白,这一段时间,秦婉如原来在处处监视着他,否则也不会有那么恰到好处的“救命”之举了。

    他心中转着念头,一时间沉默下来。

    秦婉如盈盈起身,浅笑道:“那抄本也不用一次送齐,半年间能送出一两页,也算你的功劳……师尊可是正生着你的气呢!表现得好些,日后见面时,也好说项不是?”

    李珣脸上自然是尴尬、惶恐、不甘毕集,表情丰富得很。

    秦婉如见了,亦是非常满意,一笑间,举步欲行。

    李珣瞪着她,最终还是叹息一声,有气无力地道:“一个月后,我怎么和你联系?”

    看着秦婉如的背影消失在门口,李珣冷然一笑。

    这女人的攻心之术确实上乘,只是她做梦也想不到,自己心中别有丘壑,更是站在不败之地。

    只要有“阴散人”,只要钟隐……

    想到钟隐谜一样的态度,李珣心中一沉。

    他现在的资本,其实大部分都“存”在钟隐那里,如果钟隐不像自己想像的那样,那他……也只能仗着两个傀儡,有多么远,跑多么远!

    屋外传来了谈话声,是秦婉如与那厢才打水回来的祈碧说话。

    她们在门外寒暄,祈碧好像还执弟子礼,显然在她心中,秦婉如的风姿,完全可以比得上她的师父明如。

    事实也确实如此,只是若祈碧知道,正和她谈话的这人,也同时在她宗门身上打主意,不知又会是怎样的想法?

    他静静地等了一会儿,祈碧捧着一个盛水的瓶子走了进来,见李珣看过来的眼神,脸上便红了红。

    “你等得久了吧?抱歉,光极殿那边……”

    “比较热闹是吧!”

    李珣笑吟吟地接过祈碧递来的杯子,极有技巧地将其中的冰水倒入喉咙。此水入口冰寒,在胸腹间略一盘旋,却又生出一团氤氲的暖气,的确不是凡品。

    他哈了口气,又问了一声:“古音走了?”

    祈碧很惊讶李珣的说法:“你怎么知道?”

    李珣懒洋洋地应道:“颜师妹的水镜神术呗!只是后来她慌慌张张地走了,殿内的情形只看了半截,好不憋闷!”

    祈碧闻言笑出声来:“瞧你这惫懒模样,刚才和颜师妹说话时,也是油嘴滑舌,也不知是跟谁学的!难道你和秦长史说话时,也敢这样?”

    言者无心,听者有意。

    李珣心中一凛,脸上却摆出笑脸:“不敢!人家是我的长辈,又是救命恩人,且一救就是两次,现在又过来探视……我在她面前,连话都说不出来,怎么油嘴滑舌?”

    祈碧听了,笑了一笑,脸上却是[16K--小说网,电脑站www。16k。cn]一正:“没有就好,其实刚刚见了秦长史,我便有些担心……”

    她看着李珣,颇郑重地道:“照理说,我是不应在背后说人闲话。可是你年龄还小,不知道这世间的规矩道理,并不是我们宗门一家说得算的!

    “秦长史确实为人不错,也有恩于你,可是她们宗门伦理奇特,于男女之道上,很有些与世人不同的见解。在她看来理所应当的事情,在我宗门看来,便有可能大逆不道,你可明白?”

    李珣不奇怪祈碧的担心,却很奇怪她能说出这么一番颇为客观的见解。

    又见祈碧郑重其事的模样,忽然很想逗逗她,便睁大眼睛,似懂非懂地问:“不同的见解?”

    祈碧当即卡住了,难道让她去详细解释阴阳宗男女双修采补的门道吗?

    幸好此时门外人声又起,是伍灵泉等参加光极殿之会的弟子们回来了,恰为祈碧挡了这份尴尬。

    李珣也不为已甚,打了个哈哈,便将这事揭了过去。

    五日的时间,很快就过去了,极地的情势正如秦婉如临走时所说,已经逆转。

    联合十大宗门的强大力量,竟然抵不过一个散修盟会,听起来非常奇怪;但联想一下这百万散修的巨大基数,又觉得这是在情理之中。

    不可否认,散修、甚至是妖魔之中,也有诚心求道之辈,比如宇内七妖中的插翅飞虎,一心求佛茹素,好不虔诚,甚至甘愿在西极禅宗做了个小小的护法!

    然而,百万散修,便是正邪对半来算,也是五十万人呢!

    平日里这些人散落在通玄界各个角落中,也许你走上几万里路,也未必能见着一个,但一旦将他们集合在一起,力量便绝不容忽视了。

    偏在这个时候,名义上的盟友水镜宗、“义务助拳”的阴阳宗,都接连退出;剩下的九大宗门几百人马,面对海那边成千上万的散修妖魔,说是无畏无惧,恐怕也没有什么底气。

    这些事情李珣平日里常常分析一下,算是打发无聊的养伤时间。

    其实在大量灵药的堆积下,他的伤势相对于正常人来说,恢复速度已十分惊人。现在,除了胸口断裂的肋骨那里还有些酸胀外,已没有了任何受伤的痕迹。

    只有脸上被毒火灼伤的那处,在他的有意“照顾”下,恢复速度平平,所以直到现在,他仍把无颜甲带在脸上。

    今天不知怎的,李珣心中总有些不稳。

    修道人,尤其是修为有成的,都特别忌讳这个,李珣也不例外。

    心情烦躁之下,他连连在屋子里转圈儿,却还找不到关键所在,干脆迈步出屋,去透气散心。

    这个时候虽然天光明亮,但却是入夜的时辰,大部分人都在各自屋中调息,他这一路行来,也没碰到几个人。

    李珣不知不觉已出了城,走到海边上,沿着海岸,徐徐而行,心情也渐渐平缓下来。

    也正因为这样,他有些忽略周围的变化,直到不远处“哗”的一声水响,他才猛地惊觉。

    循声看去,却没有看到什么,他略皱眉,正想回头,脖子却忽地僵了。

    ││杀气,极其熟悉的杀气!

    暴戾、嗜血、充溢着野性,便如同一锅烧开了的血浆,咕嘟嘟地将一切刺鼻的血腥气,都弥漫在大气中。

    “魔罗喉!”

    李珣强忍着将幽一、幽二即时召呼出来的冲动。

    这种强敌,天生就有一种极野性的直觉。

    两个傀儡是很强,但如果过早亮出来,失去了突然性,这妖魔绝对会避强击弱,刹那间将自己出手斩杀……

    正僵着的时候,他耳边忽地又响一声水响,与之同步的,还有“咕”

    的一声轻笑。

    下一刻,所有的杀气像是虚幻泡沫,“波”的一声就不见了。

    气机感应,李珣在猝不及防之下,猛地扭回头去,差点儿扭断了脖子。

    可身后什么也没有!

    “哈,上当了,上当了!”脆声的少女欢笑之音,在这个时候出现,实在是诡异之至。

    李珣震了一下,这声音……他听到自己喉咙里滚动的唾液声响。

    “无忧……师姐?”

    李珣可以想像,此刻他脸上的表情会是怎样的精采。

    林无忧!

    就是那个精灵古怪,又摸不清、看不透的师姐——若说在极地,他有最不想见到的人,这位大小姐一定可排在前三之列!

    林无忧从不远处的海水中冒出头来,笑嘻嘻地朝这边挥手,虽说是从海里出来,她身上却没有什么湿迹,干爽非常。

    她头上结的是少女最寻常的三丫髻,只是却有些散乱,让人一眼看出,这个小姑娘不知是在哪儿玩疯了,才是这么这番形象。

    看着少女全无芥蒂的模样,李珣反倒不知该用什么态度去面对了。

    说实在的,有幽一、幽二作后盾,李珣倒是不怎么害怕,只是在嵩京一事上,说白了,自己是有些“对不住”她的。

    但是她、或者更进一步说,她背后的妖凤、青鸾等,对事情的走向,又知道多少呢?

    他心中略一沉吟,便有了计较。

    他干脆地撕下面具,苦笑道:“好巧,无忧师姐。”

    林无忧仍将大半个身子浸在海水中,手臂却架在海面上,便和架在实物上一般,最是自然不过。看似天真无邪地目光从他脸上一扫而过,又“咕”地一声笑出声来。

    “你可变得难看了!嗯,你这么厚的脸皮,怎么会给伤到的?”

    林无忧这话中自有所指,李珣心中一跳,脸上却自然而然地露出了些尴尬之意。

    “师姐你别说了,当年的事,师弟我也是给人当了枪头使……”

    “看出来啦!”林无忧很不屑的样子,“青姨就告诉我,那天某人和一头死猪似的任人宰割!真丢脸!”

    李珣还能说什么?难得这小精灵鬼爽快一回,他忙打了个哈哈想糊弄过去,然而却看到她脸上又露出疑色。

    “哎,不说我倒忘了,你当初和死猪似的,又是怎么跑掉的?”

    李珣暗叫救命。

    关于这个情节,他在秦婉如那边已有了一套说辞,但那是在秦婉如知晓根底,并有所误会的基础上生出来的,而且将来还有“阴散人”帮着圆谎。

    可林无忧怎么办?一直撑到最后一刻的青鸾,又究竟知道多少?

    他脑子急速转动,口中却毫不迟疑。

    他苦笑道:“跑?往哪儿跑?小弟我是一觉睡到天亮,才发现自己竟然睡到了城外边!身上的皮都给揭了一层,一夜之间,嵩京就成了废墟,我这迷迷糊糊的,也不敢逗留,这才跑了……”

    林无忧扬起了眉毛,极干脆地说了一声:“不信!你要是什么都不知道,又怎么知道自己给当枪头使了?”

    “打晕我的就是阴散人啊!也是她让我多陪你们玩几天的!”李珣一脸的冤屈。

    “我若连这个都不明白,就真的是白活了。还有,师姐你知道那个秦妃吗?我在嵩京给你说过的。她是阴散人的徒弟啊!”

    李珣一脸的苦涩和愤懑:“直到前几天,我无意间碰到了她,才明白过来……娘的,这娘们纯粹就是个戏子!恁会演戏!”

    林无忧眼光一转,点了点头:“这还有点儿道理,嗯,阴散人和血散人怎么样了?”

    “什么怎么样了?”

    李珣一脸的迷茫:“那天究竟是怎么回事?我就看到韦不凡和青鸾仙子打起来,然后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林无忧那双没有半点心机的眼睛看过来,奇道:“你不是说你遇到那个什么秦妃了吗?她没告诉你?”

    “躲还来不及呢!”李珣一脸的无奈:“那娘们真难应付!”

    这种表情便是典型的“吃闷亏型”,林无忧给逗得咯咯直乐。

    李珣脑子狂转,想找个新的话题,又不能转移得太明显,只好继续无奈道:“不过总算是送走她了,难得今天这么巧,师姐是出来玩……咦?

    刚刚……“

    李珣面色微变,他这时才想到,刚刚那一阵心绪不宁,来得好没缘由。

    尤其是现在莫名其妙地走到这里,又“恰好”碰到林无忧,世上哪有这么巧合的事?

    “哈,我这边问明白了,你那边也想明白啦!”

    林无忧轻盈地从海水中跳出来。

    李珣看得很清楚,她穿着一身粉红色短衣小褂,套着一件顶可爱的同色灯笼纱裤,细长优美的双腿曲线若隐若现,脚下竟是未穿鞋袜,赤着一双雪白的纤足,踏在海面上,便如同走在蓝绒地毯上一样自在。

    她笑嘻嘻勾勾手指,李珣愣了愣,才知她要的是自己手上的面具,耸耸肩,上前两步递了过去。

    林无忧不客气地拿了过去,放在手指上转圈儿玩,嘴上还撇了撇。

    “戴上面具就以为认不出来你了?哈,你胆子真小,还怕我们揭穿你那点事儿?”

    李珣除了苦笑,也没有什么更好的表情可用了。

    不过,他倒是真想知道,林无忧究竟是怎么找到他的?

    林无忧显现出她孩子气的一面,她又朝李珣勾了勾手指,而这次,用不着李珣做什么动作,他头上便是一轻,一直绾在发髻上的“凤翎针”,完全脱离了他的控制,轻巧地落入林无忧的掌心。

    看到这一幕,李珣恍然大悟:“是因为这玩意儿!”

    “胡说!”林无忧小脸一板:“什么这玩意儿、那玩意儿,真没礼貌!”

    也是,这宝贝的本体,就是从妖凤身上取下的凤翎,李珣的称呼的确有些不妥。

    不过,林无忧的气愤,也仅仅就是一刹那的工夫。她轻松自如地将这宝贝恢复到了本体状态,金眼赤翎,美得眩目。

    “当初向你要,你还不给!活该今天被抓到!”

    林无忧一脸得意:“笨哦,它既然是从娘亲身上摘下来,自然极好感应,而且呢,还能通过这宝贝给你下个‘牵魂引’什么的。

    “哼,你刚到不夜城,娘亲就知道了!不过算你走运,前几天那么混乱,都没撞进十里之内,免了她动手杀你!”

    原来如此!李珣知晓其中奥秘的同时,心中又是一跳。

    如果不是林无忧提醒,他倒真把妖凤定下的“十里之约”给忘了个干净,不过……现在他也是想杀就能杀的吗?

    李珣脸上不由得**两下。

    林无忧看他的神情,倒是误会了他的意思,笑吟吟道:“别不开心啊!

    ‘牵魂引’很难下的,就凭你和我那死鬼老爹的关系,我也不会出卖你。

    “再说你还多亏了凤翎针呢,那天我放‘狗狗’出去,要不知从这上面嗅到娘亲的味道,还不当场咬死你啊!”

    “狗狗?什么狗狗?”

    李珣心中泛起一般极为奇妙的感觉,似乎把握到了一个非常关键的环节。他盯着林无忧看了半天,忽地想起一件事来……

    林无忧见他的神情,回给他一个极无邪的笑容:“狗狗,你见过啊!

    喏,刚刚还吓到你来着!“

    李珣忽地便想通了这关窍,他的呼吸也在这刹那断绝。

    已相当熟悉的气息,从他身侧涌出。

    他僵硬地回头,在朗朗天光之下,那漆黑的身躯、蠕动的尖刺,还有一对拘人魂魄的血眸,便如同一个荒诞的恶梦,猛地在他脑中胀裂开来。

    “魔罗喉!”

    在这一刻,他和这妖魔的距离,不超过三尺!

    李珣没有当场惨叫出声,已经是一等一的胆量,然而他终究还是禁不起这样的刺激,面色惨白,退了两步。

    林无忧拍手笑了起来:“又吓到了!哈,你胆子真小!刍刍!”

    她轻噘红唇,发出召唤宠物的声音,魔罗喉便在地上跳了两下,落在她身边。

    李珣这才看到,眼前的魔罗喉,竟然是四肢着地,低眉垂目,真像是一条乖巧的宠物狗,只差没有摇尾巴了。

    只是那庞大的身形,便是再怎么缩,却更像一头地狱的魔兽。

    然后,他便看着林无忧轻轻吹着口哨,命魔罗喉跑到海上去,魔罗喉俯首贴耳,唯令是从。

    直到林无忧极得意的眼神瞟过来,他才勉强回神,却是张口结舌,半个字也吐不出来。

    这根本就是没可能的!

    位列宇内七妖的魔罗喉,便是智慧再低,那种天生不驯的野性,以及狡诈阴狯的本能,又怎能屈居在这小姑娘之下,甚至被当成小狗来玩儿?

    “怎么样,不错吧!因为有人送我一只很好看的猫,所以我就养了这只狗狗。那天要不是它手下留情,你现在一定会很惨、很惨……”

    且不说这小妖精的逻辑问题,单从她笑嘻嘻的模样中,一点儿也看不出来对这个绝代妖魔的重视之情。

    李珣满嘴发苦,这是什么世道?

    他似乎忘记了,自己手中也捏着两张类似的王牌,假以时日,每一张牌,也不会比这“魔罗喉”逊色。

    可是,他为了得到这些,是付出了怎样的代价啊!那情形,只是想想,便让他心中憋闷。

    而林无忧又是凭的什么?

    呆了半晌,他发现自己应该要发表一些感叹之类,然而,所谓的“感叹”出口,却变成了另外的话。

    “它……古宗主不是说,魔罗喉和你们没关系吗?”

    “耶?你不知道吗?”

    林无忧瞪圆了美丽的大眼睛,一副不可思议的模样:“表姐是天底下最出色的骗子,她说的话,你不能信的!”

    李珣自认为不是个笨人,但林无忧的话意,他足足想了三遍,才明白了过来。

    他干涩一笑,点了点头,然后小心翼翼地问道:“表姐?师姐是说古音古宗主吗?”

    林无忧很自然地点了点头,然后忽又恍然道:“噢,你不问我还忘了告诉你,年前娘亲刚做了古伯伯的如夫人,嘻,现在我和以前的古姨同辈了!”

    李珣默然,过了一会儿才道:“师姐这次叫我出来,总不是就和我说这些吧!”

    林无忧横了他一眼,笑道:“不高兴了?好啦,好啦,算你还有点儿良心!不枉本姑娘表示的诚意……”

    “诚意?”

    李珣这次倒是很快就回过神来,林无忧竟然将魔罗喉带出来,又光明正大地亮在他眼前,这已经是一种非常的“信任”了。

    他神经质般向四面看了看,确认周围确实无人,才松了一口气。

    如果现在被人发现,他竟然和魔罗喉仅隔十余尺安然无事,中间还有一位“无忧师姐”,那么情形便真要糟糕透顶。

    话说回来,如果将这比成做生意,那么,李珣“存放”在她那边的不欲人知的秘密、散修盟会这边魔罗喉的存在,便可视做双方等价交易的筹码——未必有什么实效,可也是个形式不是?

    不过,李珣还是没想明白,以妖凤、古音这样的大宗师,何必要与他这个小小弟子玩公平?

    理论上来说,愈是刻意的公平,其中值得揣摩的关窍便越多,也证明她们所冀求的回报越丰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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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O.550 临战江东,强势应对

    李珣心中谨慎起来,也越发地冷静,脸上却微有些猜疑、惶恐和疑惑。

    他强自苦笑道:“师姐别卖关子了,我人微命贱,禁不起抬举!”

    “胡扯!”林无忧鼓动香腮,一副怒其不争气的模样。

    “我那死鬼老爹怎么会有你这种弟子?你是他的弟子,也就是清溟老头的直系徒孙,在明心剑宗也是嫡系中的嫡系!有这么好的资源,难道你就没想过,当个……当个宗主来玩玩?”

    最后一句话尽现无忧本性,看着她小孩子扮家家酒一般的态度,李珣明知这话中之意十分深远,却仍忍不住莞尔。

    “宗主也不是想当便当的。我上面有诸位仙师,还有那么多师兄……”

    “废话,全是废话!”

    林无忧极不满地瞪他一眼:“娘亲说得一点儿没错,你这人就是口不对心,明明就是没胆量,偏偏要找这些冠冕堂皇的理由!”

    李珣闻言微有些尴尬。

    他刚刚所说,果然都是些推诿之辞,其实他心中又哪能没有那么一星半点儿的火苗呢?

    但这种心思若真的毫无顾忌对林无忧说,岂不是又奉送一个把柄过去?

    所以他但笑不语,把林无忧给糊弄了过去。

    林无忧撇撇嘴:“就知道你会是这种德性,算了,不和你说了!”

    她倒干脆,转身便要离开。

    李珣奇道:“只说这些吗?”

    林无忧旋风般转过身来,张开小嘴,正想说话,忽又停了下来,向他做了个鬼脸:“求我啊!求我,我就告诉你一些‘内幕消息’!”

    最后四个字,她说得抑扬顿挫,十分神秘。

    这一套,李珣在两年前就见识过了。不就是说一声“无忧小姐大人大量,便拉小弟一把”之类的话吗?

    有了经验,他不觉得这有什么难的,便笑了笑,合手一拱,嘴唇微启……

    林无忧脸上一副很奇怪的模样,看着李珣嘴巴开合,侧耳道:“哎,怎么哑巴了?”

    李珣确实是哑巴了,他如果还像当年那样,像条狗一样,让人说东向东,说西向西,他何必这么挣扎求存?直接让两散人吃了算了!

    他想了想,最终一笑:“长了两岁,有些话已经不大会说了,师姐给小弟留个面子如何?”

    林无忧“哈”一声笑了起来,还拍了下巴掌:“嗯,长了男子气了!

    这才像我的师弟嘛!好,就冲你这表现,我给你说两件事!“

    她背着手,嗯嗯两声,方道:“这一嘛,师弟你和那些没趣儿的正道弟子大不相同。表姐呢,对你很感兴趣,她要我告诉你,那天在坐忘峰上,她心情不好,做的事情你别在意,她也欠你一个人情。

    “如此,你那点儿事情,我们这边不会说,也不想说,而你以后想做点儿什么,又觉得势单力孤时,可以来找她,算她还你的!”

    李珣心中一动,知道这就是戏肉了。

    显然,古音对钟隐身后的明心剑宗,很是用心啊!这就是要把他当内应使唤了。

    便不是内应,给明心剑宗留根毒刺,也是好的。

    他摸了摸鼻子,颇无奈地道:“刚刚师姐你还说,古宗主是天底下最厉害的骗子,现在便给我许下这么大的好处,你说,她这话,我信还是不信?”

    林无忧“咯咯”一笑,也不理他,继续道:“这二嘛,是本姑娘提醒你的。虽然家里现在是表姐当家,她说的,娘亲也要听……

    “可是娘亲非常讨厌你,知道你来了,便总想找个名目把你宰掉,连带着青姨也烦你。以后你要是想找人帮忙,万万不能找错了!”

    这算是什么?

    李珣睁大眼睛,但很快,他又反应过来,耸肩道:“这倒是麻烦了,便是古宗主看得起我,令慈与青鸾仙子那边也不好办;嗯,却不知古先生那边怎样?”

    “我不是说了表姐当家嘛!她现在只管打架,不管事的!”

    林无忧摆了摆手,很是不屑一顾的样子,也不多说,只是嘻嘻发笑:“很担心了吧,不过没关系啊,还有我嘛!”

    你只要不来添乱便是好的了!

    李珣腹诽一声,还未想好用什么言辞应付,便听这小妖精道:“这三……嗯,看什么,这是今天师姐我心情不错,另外赠送给你的好处!来,过来一下!”

    再过去?再过去就脸贴脸了!李珣有些迟疑,但还是上前一步,和林无忧保持了半个身位的距离。

    还未说话,却见这小妖精狡黠一笑,忽地倾身。

    林无忧比他矮了半个头,这么一倾下去,正好顶在他胸口伤处。

    外表看起来,这只是小孩子胡闹,可是对李珣来说,这却是一记结结实实的头锤!

    他惨嘶一声,胸口刚刚愈合的骨头登时又裂了缝,而林无忧则借力向后飞退,银铃般的笑声从海面上传了过来——

    “傻瓜,你还真以为本姑娘不会记仇吗?”

    李珣捂着胸口,一时间喘不上气来,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个小魔头消失在海面上。

    一直像条大狗般乖巧的魔罗喉冷眼扫来,然后便沉入海水之中,再没有冒出头来。

    吃了这个闷亏,李珣心中不知是气是笑,干脆就一屁股蹲在沙地上。

    这个时候,天空中却有十多道剑光飞过,李珣一看便知,这都是前往夜摩天,去参加那个什么散修盟会的。

    对岸,散修盟会的扩张从未停止过,更因为万里极光壁已破,外界与北极夜摩天便再无阻碍。

    再加上双方的停战协议,给了诸方散修妖魔极大的鼓励。

    这几天,每日光是从不夜城上空飞过的各方散修、妖魔,便有几百个。

    大略估计一下,那冰原之上,恐怕已集结了三万余人。

    这种规模,除了号称“百万信徒,十万弟子”的一斗米教、又或是大千光极城那样自称“带甲八万,雄视莽苍”之类的宗门外,通玄界再无可比拟者。

    “倒是声势浩大!纯以人数论,正道宗门没一个能比得上。”

    这确实是通玄界颇有意思的现象。

    照理说,通玄三十三宗,百余万人,平分下来,每个宗门也要有三万多弟子;可事实上是,正道十宗,每个宗门都人丁不旺,十个宗门全加起来,人数都没过十万!

    像明心剑宗这样的,甚至连一千人都不到。

    平时也不觉怎样,可在面对这种情况时,便有些捉襟见肘,难以应付。

    “散修盟会……”李珣喃喃地念叨这个名称,心有所思。

    “玉散人他们组合了这么一个巨大的资源,总不至于是为他人作嫁衣吧?看林无忧的模样,这散修盟会必是还在他们的掌控之中,这一点,玉散人又是怎么做到的?”

    边坐边想得入神的他,忽又感觉身后有异,一回头,眼前却被一条飘拂的丝带扫过,他心中一跳,忙站起来。

    这一次,没有丝带再打他眼睛,然而,入目的倩影让他脱口惊呼。

    “上人!”

    这里能让他称呼为上人的,只有正道十宗内唯一的女宗主,不夜城主,天芷上人!

    这是完全出乎李珣意料的人物,他还来不及为近距离见到如此佳人而惊艳,心中便闪过一个念头——

    “刚刚有没有被她看到?若是看到了,怎么办?”

    他强忍着用目光扫视周围的冲动,保持着目光清澈,与天芷上人的目光交接,一触即分。

    天芷的神情让李珣暂时放下心来。

    她凤目中先是闪过一丝打量的光彩,然后朱唇微弧,算是笑了一下。

    “你是……明心剑宗的弟子,叫李珣,是吧?”

    早在光极殿上与古音针锋相对时,天芷上人的笑容便让李珣印象深刻。

    因为就在她微笑时,给人的感觉也是讥诮嘲讽居多,再配上她独特流畅爽利的话风,便让人觉得,这位出众的美人儿,遍体锋芒,让人不敢直视。

    不过,李珣现在明白了,如果她愿意,她的笑容依然可以让所有的男性为之沉醉。

    李珣只觉得眼皮一跳,不敢多看。

    他垂脸应道:“弟子李珣,见过上人!”

    天芷上人似乎也不是那种太古板的人。

    她应了一声道:“你不是不夜城的弟子,便不用多礼了……不过,我倒是有些奇怪,难得你能找到这样一个好地方!”

    “好地方?”

    李珣一头雾水,听得不明不白。

    天芷上人见了,又是一笑:“是了,你是凑巧,不知这里其实是极地的一处奇景,被称为‘北海莲聚’,只每年十一月十一,也就是今日,才能看到。”

    “啊,啊。”

    李珣哪有心思管什么莲聚不莲聚?

    这天芷上人看起来很好说话,可身为一派宗主,又哪会有好对付的?

    李珣在她身边只觉得浑身不自在,便想找个理由,早早离开了事。

    只可惜,这次他的脑子转得慢了些,天芷上人已经发出了让他根本无法拒绝的邀请。

    “坐!”

    在说这话之前,天芷上人已经先一步坐下。

    没错,她是一个倾国倾城的美人,无论她做出什么动作,都令人感到赏心悦目。

    可是李珣看得分明,她的坐姿,双腿前伸,双手抱膝,是最轻松、也最不“雅观”的一种姿势。

    便像她透露出来的性格一样,爽直俐落、不假雕饰,却偏又有一种难以言喻的味道。

    李珣迟疑了一下,最终在离她三尺远,又略靠后的地方,盘膝坐下。

    天芷上人回眸看来,淡淡地道:“我又不嫌你长得丑,还戴着那玩意儿干什么?”

    这就是要他以真面目示人了。

    李珣心中老大不愿意,但也不敢相违,苦笑着将面具揭下,又略一行礼,算是重新见过。

    然而这一次,他没有得到天芷上人的回应。

    他奇怪地抬头,正好看到天芷上人凤目闪亮,光华灼灼,紧盯在他脸上,其中分明有一种他极其熟悉的光彩。

    他心中一震,想到了一个缘由。

    难道她也要说“倒像是一位故人”?可是没道理啊!从经验上看,青吟那次改头换面的手法,可是相当高明!

    兼且这两年他年龄长成,容貌也大大改观,早不复当年让人一眼看出“玉散人”的窘境。

    可天芷上人这又是什么表情?

    最终,天芷上人什么都没有说。

    倒不是李珣估计有误,而是这时候,他们头顶上,竟然又有七、八道剑光掠过,直飞向海外那片永夜之地。

    天芷上人眸光自天空一掠而过,神情如水,看不出深浅。

    但是之后的轻咳声,以及微显苍白的俏脸,让李珣恍然想到,她还身受重伤;而且很显然,她心中绝不像外表这样全无波澜。

    李珣正思忖时,那边天芷上人竟然又微笑起来,只是这次,她唇边那丝冷诮之意,却是再明显不过。

    她看着远方那片黑影,悠悠地道:“妖魔势大,很多人都怕了。你怎么看?”

    “这个……”李珣没想到她会提这个问题。

    他定定神,方挠头笑道:“弟子以为,这散修盟会确实势大,不过还不至于到让人惧怕的地步吧?”

    “噢?你倒乐观!”

    天芷上人唇边的微笑,总让人觉得她是在讽刺些什么。李珣便感觉,她认为自己是说些没脑子的空话。

    没有男人愿意在美人儿面前丢脸,李珣也不例外,他脑子一热,便脱口道:“弟子以为,散修盟会的规模,不会超过一万!”

    天芷蛾眉轻扬。

    这是一个相对轻佻,却又极富风情的表情,口中则不紧不慢地道:“可是现在夜摩天那里,已经有三万妖魔了!”

    李珣出口便有些后悔,但开弓没有回头箭,他也只能硬着头皮说下去。

    “通玄界邪派散修并妖魔的数量是五十万,看起来声势惊人,但这里面,有多少虚数,上人应该比弟子清楚。弟子大胆估计,真正能够、愿意,且有资格加入盟会的,有个十分之一,就很不错了。”

    这只是平庸之论,想来天芷上人也能想到,且资料会比他的更为详实。李珣偷眼一看,总觉得她唇边弧度似乎深了些。

    讥诮的意味也更浓厚。

    李珣看了当然不舒服,心下也是一横,继续道:“散修盟会的组织程式,看起来十分有效,可以最大限度地统合资源,且不为私人所用。然而,这也仅仅是表面上而已。

    “好比每个人都捧着一碗粥,未必能吃饱,所以他们把粥倒在大锅里,以为这样就足够了。其实,这样行事,如果没有一个严密的组织架构,那么,便只有嘴巴大的、拳头硬的,才能喝到更多的粥。

    “如果别人不服,那就要打架;打架的结果,说不定就是锅翻粥洒……

    我想,这样才更符合那些妖魔的性情吧?

    “这些人平日里也不是省油的灯,彼此之间常有仇怨,现下都放在一起,谁知道会出什么乱子?

    “不说别的,到现在为止,‘三散人’中的其他两人还没出面呢!要是血散人和阴散人也要参加这什么盟会,那可就热闹了!”

    李珣把两散人用在这里,可说是非常恰当,也具有代表性。

    天芷上人终于点了点头,道:“这是从其本性分析,不错!还有吗?”

    “有,还有一个理由,便算是能集齐五万人以上,他们也养不起!在人间界,这很容易,只要给他们吃的、穿的就成。

    “可是这是在通玄界,五万人马,可全是要修炼的主儿……就算此界广袤无边、物产丰富,可是各正道宗门千把个人,就能让诸位仙师忙不过来,诸邪宗再不择手段,也不过就是一、两万人的规模。

    “最特殊的莫过于吃凡间供奉的‘一斗米教’,还有以‘养兵’修道的大千光极城,但这种法子,他们可学不会!

    “人间界要五万众,可以劳作以获得财富,最终这吃的穿的,还是会循环不尽。通玄界五万人聚在一起,又做什么?耕田放牧?攻城掠地?

    这,总不至于吧!“

    天芷上人又看了他一眼,终于将唇边那丝讥诮消去,赞许道:“确实,五万人聚在一起,且不说目的为何,光只修炼一项,丹药、灵脉、法诀……

    都是难题。“

    李珣见她态度改变,心情也是转好,便笑道:“这些散修妖魔,平日里把自己的法诀当成宝贝似的,又死盯着别人的法诀,恨不得抢他十个八个,现在凑在一起,可有得看了!”

    顿了顿,他总结道:“弟子虽不知玉散人之能,但以常理论,这两样问题,一样解决不好,这散修盟会便难以维持下去。

    “而盟会中,又没有宗门伦理维系,诸散修妖魔之间的关系也错综复杂。若想解决,规模便一定要严格控制,万许人应该已是极限。多了,他未必能操控得过来!”

    “是啊,负蝂小虫,无以行步,他不会这么蠢的!”

    天芷上人口中的“他”,显然就是玉散人了,不知怎么的,李珣觉得天芷的语气有些古怪。

    所以,他不乏恶意地想:“难道她也和玉散人有一腿?”

    哎?为什么自己会加一个“也”字?

    李珣无意间抓住了潜意识中一个关键处,心情忽然大坏。

    便在此时,他听到天芷上人的话音:“有没有人说起过,你和古志玄有些像!”

    怎么会?就算李珣早有准备,闻言也是一震。

    天芷看他的神情,立时就明白了:“那便是有了,是谁告诉你的?青吟吗?”

    李珣又是一震,心中却是一痛,但他本能地摇头。

    同时为了表示出自己的“坦率”,他又反问回去:“上人,弟子与那玉散人,真的很像吗?”

    “没有很像,依稀只有一两分,最多只是有些他的味道吧!”

    天芷上人的说法,让李珣的脑袋又大了一圈儿。怎么这回答和年幼时听到的全颠倒了过来?

    而这时,李珣看到她凤目中棱光闪动,竟似是想到了什么恨事,但很快又锋芒尽敛,矛盾之至。

    由此,他更确信自己的判断,不过,其中的细节,便是杀了他,也没胆量去问了。

    他垂下头,只做不知,耳边却传来了天芷的一声叹息:“花开了!”

    李珣抬眼看去,只见海面上不知何时,竟闪动着无数如虚似幻的光点,每一个光点都在慢速地膨胀,开裂,如莲花盛开般,张开了五片虚实难分的“花瓣”。

    天光之下,这一片海域竟似是开满了圣洁的白莲,一眼望去,看不到边际,光影交错,如幻梦一般。

    纵使李珣现在绝无心情欣赏,他也不得不承认,这一片景致,很美。

    “今天这里总算是静了一些!”

    天芷上人笑道:“通常时候,这时总是人山人海,也不知是看花还是看人了。当年,七妖之中的百幻蝶也闻名而来,却因嗅不到花香,大怒之下,惹了好多麻烦,现在想想,也是很有趣呢!”

    李珣不知该说些什么,只能笑笑。

    天芷上人则似乎来了谈兴:“这‘北海莲聚’广延千里,不但在这边,就是在夜摩天,也能看到,而在星光闪耀下观赏此景,则是另一番滋味。”

    李珣奇怪地看了她一眼,难道天芷这位一派之尊,还去夜摩天赏过景?

    天芷与他目光一触,蓦地展颜一笑。

    在这刹那,这无边无际的北海白莲,也要在她惊心动魄的笑靥下收敛光华,李珣更是看得呆了。

    耳边传来天芷的幽幽清音——

    “所谓‘北海莲聚’,其实就是北海一种名叫‘虹影’的异虫,每年十一月十一这天,都要在这北海海眼之上,裂体生殖。我们所见的,其实就是这些异化生同类的景象……而这时候,海中则有一样东西,颇为珍贵!”

    李珣刚想问是什么,却见海面上光影渐渐淡去,这美丽的幻景,眼见已到了尽头。

    向远处看去,只见大片大片的“白莲”正忙收去芳华,归于虚无。这种景象,竟比刚刚那千万莲花盛开,更为震撼人心。

    便在这个时候,天芷站了起来,李珣也慌忙起身,却见她微撩裙袂,直直地向海中走去,所过处,海浪中分,不使她沾上半分水迹。

    李珣正不知该不该跟去,便听到她说了一声:“在这里,等我回来。”

    有她一句话,李珣只能站在海边发呆,脑子里则全是猜测天芷上人这大违常理的举动意义所在。

    然而直到她再度分水上岸,也没有想明白。

    “拿着!”

    在天芷的示意之下,李珣只能伸出手去。接着,他手心一凉,一颗指头大小的珠子便在他手心上打转,黑黝黝的,没有光泽。

    一眼看去,竟像是看到一个虚空中的黑洞,显然不是凡品。

    “这是‘虹影珠’,是虹影虫分裂之时,未能存活的个体被北海海眼吸去,孕育而成。珠子本身便是一件可产生幻术的法宝,同时,对各类幻术、惑神之法,也有抵抗作用。”

    李珣连说“太珍贵了”,不敢收下,天芷竟不管他,迳自走开。

    这样的举动,让李珣当场呆住。

    直到走出十余步外,她蓦然回首,灿然笑道:“当年,他就是这般捉弄我,今日能捉弄回来,还要谢谢你才是!”

    李珣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忽地感觉到,她像是卸掉什么包袱似的。

    而与之同时,她的心中,则似是坚定了什么信念。

    可是,在这种微妙的形式下,太过坚定的心智,可未必是福啊!

    当李珣再度坐上云楼揽月车的时候,正好代表着这次正派宗门联盟的黯淡收场。

    钟隐的飞升,对他们来说,是个不可忽视的原因,也是个挽回诸宗颜面的理由。

    或许唯一可以安慰的,便是诸宗已达成协定,每个宗门都派出包括一位长老,两名二代弟子在内的十位弟子,常驻在不夜城,监视夜摩天的变化,并随时准备应对意外情况。

    只是这次由于钟隐飞升,明心剑宗的驻守人员,则要在一个月后,才会派出。

    李珣和灵$坐在一起,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灵$看着地面上诸位宗主地表情,连连叹出几口气来。

    李珣看了他一眼,凑趣地问了一句:“叹什么气?”

    “你说,宗主他们现在能说什么?”灵$示意李珣偏转目光,看那边清溟与天芷上人单独说话。

    这边听不到话音,但看两位宗主的脸色,清溟是一脸的诚恳,而天芷上人的俏脸上,则没有太多表情。

    “是请上人观礼吧?”

    “啊?”

    “我是说,宗主请天芷上人去连霞山,观看六师叔祖的飞升大典。”

    灵$觉得莫名其妙:“这是什么意思?”

    “因为,我只想到这样一个理由,才能冠冕堂皇地使上人暂离不夜城……嗯,就是这样!”

    灵$又想了一下,才明白过来,他连连点头,拍拍李珣的肩膀,笑叹道:“珣师弟,你这脑子,真是……”

    真是什么,他没有说,而是转到之前的话题上:“那你觉得,上人会听宗主的吗?”

    李珣没有立时回答,只是看着天芷上人那美得惊心动魄的脸庞,半晌,才摇了摇头。

    云辇开动了,其阵诀用的正是由李珣亲制、清溟亲自命名的“一炷香”。

    随着天地元气隆隆的聚合声,云楼揽月车逐步升高,最终没入青空白云之上,在迸发的风暴中,转瞬间不见了踪影。

    然而,北极的乱局,则并没有因为明心剑宗的离去,而稍有停息。

    

NO.551 启用徐晃,用人不疑

    在李珣的记忆中,连霞山上还从来没有这么忙碌过。

    从十二月初一起,陆陆续续有各方宗门、散修,前来拜山、留宿,只两天的工夫,山上的人口便猛增到万余人,且数目还在上升。

    之所以出现这种情况,原因只有一个:钟隐仙师的飞升大典。

    身为三代弟子,没有人能闲下来,几乎是全员出动,招待络绎不绝、前来观礼的客人。

    在这种情形下,李珣的闲适简直就令人发指。

    他也不是故意要偷懒,只因为,他已被钟隐仙师亲点为最后这些时日照顾其起居的贴身弟子,于是从北海回来之后,椅子还没坐热,便被清虚带着,赶上了坐忘峰。

    清虚一提山下还有一堆急务,又说钟隐飞升在即,不能影响云云,将李珣扔在峰顶,便又飞了下去。

    李珣知道这群老大人对飞升之事,都十分敏感,也不奇怪。

    而且,他还满心地希望清虚早早离开呢!

    他现在一肚子疑问和猜测,想从钟隐这边得到解答——如果再不问他,哪还有机会?

    李珣甚至在想,是不是钟隐知道他心中的想法,这才给了他这次机会?

    不过,到青烟障中的竹庐里,钟隐却不在。

    “六师叔祖?”李珣在竹庐中转了一圈儿,没看到半个人影,只是在丹室中,看到丹炉之上,青烟袅袅,似乎正在炼丹。

    和钟隐相处这么长时间,李珣倒是第一次见他行这种丹鼎之术,而这样,人就更不可能远离了!

    正想再叫几声,心中却突有所感,他怔了怔,当即明白,这是钟隐在提醒他。

    他不敢怠慢,干脆御起剑来,向发生感应的那处飞去——那边他也极为熟悉,正是当日青吟与他见面的临渊台。

    远远便看到钟隐坐在悬崖边上,面朝云海,不知在干些什么。

    待他飞近了一看,任是他满腹心事,也不由哑然失笑。

    “仙师现在这是……云海垂钓?”

    由不得李珣不笑,现在钟隐的形象果然有些古怪。

    他一身便袍,手中拿着一根青竹竿子,竿头缀了一根细丝,丝尾垂入厚厚的“透天云”中,乍一看去,倒真像位文人雅士,赋闲垂钓为乐。

    只是下面这茫茫大海中,不是滔滔海水,而是滚滚云雾。

    笑罢,李珣又有些怀疑。

    这位六师叔祖的反常举动中,莫不是有什么深意?

    正想着,崖边钟隐扭过头来,笑道:“你来了,来,到这儿来坐!”

    他拍了拍身边的地面,李珣知道他的性情,也不客气,应了一声,便走过去坐下,只是稍靠后一些,以示尊敬。

    钟隐手上的青竹竿纹丝不动,而缀在上面的细丝,则在崖外的大风中摇摆不定。

    他向李珣笑道:“今日炼丹,需要这云雾中一种小虫,叫‘雾螈’的来作药引。这虫子见风三息便化,很是麻烦,你来了,正好给我帮忙!”

    李珣想了想,低声应了。

    只见钟隐随手在“透天云”中一捞,便如同撕下一片棉花似的,拢了一手的云雾,也不知他使了什么手法,这雾气中,水气沉淀下来,波光闪动,光可鉴人。

    “水镜术?”

    李珣此时的眼力已不比往常,他从颜水月那里见识过最正宗的水镜之术,所以一见便知底细。

    钟隐一笑道:“是啊!炼丹最讲究火候,我一边要钓雾螈,一边又要观火察时,实在辛苦。正好你来了,便帮我看着火候吧!”

    说着,水镜中便闪出竹庐丹房中的景象,清晰非常。

    钟隐一边指点李珣一些丹炉火候的要点,又教他操控水镜之法,亏得李珣聪慧非常,这才迅速上手。

    钟隐也不吝啬,赞他一声后,又道:“今日你帮我炼丹,我也不能差你这饿兵,干脆就把这水镜术传给你吧!以后说不定有用到的时候。”

    李珣不觉得区区水镜术有什么了不起,但脸上当然不会显出来,只笑嘻嘻地应了。

    钟隐看他神情,微微一笑道:“我这水镜术当然比不上水镜宗的神术,什么明鉴万里,想都别想。不过呢,我觉得它的安全性却是不错。若有些先期布置,很难有人能感应到水镜的波动。”

    李珣心中一动,他忽地想起了,当年在禁宫内库,阴散人所布置的水镜机关,被何慕兰发觉的事情。

    可是,钟隐很少会这么自我推销啊,难道其中有什么深意?

    但他看过去的时候,却没有什么发现。

    钟隐只是给他说了布置水镜的法诀,其中还有些禁制法度,倒也不是太复杂。

    只是……

    “转瞬三百气变,还要以阴手行之?”

    李珣现在怎么说也是禁法大家,只一眼,他便看出了关键所在,这时他只有苦笑了。

    “仙师是不是太看得起弟子了?这种手段,弟子是心有余而力不足,怕是要到几百年后,才做得出来!”

    “是这样吗?”

    钟隐倒像是很意外的样子,他想了想,又笑道:“确实,不到真人之境,这手法确实难做。不过你也不要妄自菲薄。以你的天资,又身兼数家之长,到真人之境也用不了太长时间……

    “在此之前,便用我竹庐里的那些布置,练练手也好。”

    李珣先是苦笑,但转眼间,他的笑容便僵在脸上。

    他咽了一唾沫,看向钟隐。

    钟隐并没有回头,可李珣总是觉得,正有一道无孔不入的眼神,透过他的重重壁垒,直抵他心中最私密处。

    他僵了半晌,方道:“数家之长……”

    钟隐没有回应这个话题,只是悠悠地道:“不要分神,看准火候。这丹药正在关键时,药引可不能少了!”

    这一刻,李珣咧开了嘴,苦笑起来。

    果然……所有猜测都变成了现实。

    他应该惶恐的,或者,干脆就从这临渊台上跳下去!

    然而,他的心境却近乎没有理由地沉稳下去。

    他看了一眼钟隐瘦削的背影,然后随着钟隐的话,盯着水镜中丹炉的火候。

    随着丹炉外烟气的规律震荡,他的呼吸渐渐泯灭了呼与吸的界限,如丝如缕,终而断绝。

    “啊……可以了!”

    随着他的确认,钟隐一抖长竿,细丝在半空中一个大甩荡,李珣便看到水镜中的丹炉鼎盖微启又合,甚至还传出来一声轻爆。

    “好了!”钟隐随手将钓竿扔下悬崖,振衣而起。

    李珣也爬身起来,但膝盖刚刚挺直,便想到了什么。

    他上身依然笔直,但双膝一屈,又跪了下去,想说点儿什么,但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面对钟隐,何必再多言?

    他低着头,也不知钟隐的脸色如何。

    只是听到他以一贯的语气说话:“这次炼丹,火候正佳……你也不错,察时观火,也算恰到好处!”

    果然,他什么都知道!

    在他最私密的事情被揭开时,李珣的心中反而越发地平静,他的心脏跳动甚至比修炼时还要沉缓。

    他依着礼节,弯腰屈身低头,恭恭敬敬地叩下一个头去,口中一字一吐,清晰非常:“请六师叔祖慈悲!”

    钟隐沉默了一下,轻声道:“起来吧!”

    李珣再叩了一个头,这才站起。

    钟隐却不再理他,负着手走下临渊台,李珣跟在他身后,保持着沉默。

    “本来有些事情我并不想说开,不过,你很大胆,竟然想到用我的名义,这很让我吃惊!”

    他顿了顿,又笑道:“刑天法剑……这名字起得倒好!”

    任李珣此时心态再好,听闻此言后,也是心中一寒。

    钟隐能听到“刑天法剑”的名目,这说明……

    钟隐显然洞悉了他心中的想法,他摇头道:“你太小看了大师兄!他能成为一代掌宗首座,靠的正是细致冷静的心思。他宠你,却不代表对你的诸般行为视而不见!

    “他的细致与你不同,他能在言行之中,一以贯之。就像这一次,他未必怀疑你,却在有意无意之间,问了一声,若我不为你掩饰,你该如何应付?这一点,你差得太远!”

    李珣为之汗颜,自然恭敬受教。

    “你仍不明白……自你回山的那一日起,你的破绽便露得太多!”钟隐不理睬李珣微妙的表情变化,迳自说下去:“伤势、修为、筋脉,这是三处你永远也掩不住的硬伤!

    “首先是伤势,你胸口中了一记碧灵掌,阴火内侵,应当伤心窍,心火旺而损及肺经。这一点你做得不错,只是为何连脾经也受创?灵犀诀的气脉连结中,绝无这般通路!

    “其次是修为,你离山之时,根基牢固,再回山时,虽然修为突飞猛进,却散而不凝,气海根基浮动,黄庭金丹亦有杂气,分明是受补过度又或是质气转化之象。

    “若你真是按部就班地修炼,便绝不会出现这种情形。倘若是有了奇遇,你又为何不说?

    “还有筋骨脉络,你修炼了骨络通心之术,应该也有认识……不过我还要提醒你一声,《血神子︾虽然是魔道绝学,炼体修身别有一功,但在你修为不能掩饰之前,还是不要练下去了。

    “只到‘不动邪心’那倒还成,若是再进一层,那血腥气隔了十里都能闻到,而且这对你心窍中的‘阴火珠’也没好处……”

    才听到一半,李珣便已汗透重衣。

    就算他早有准备,在听到这些关系到他身家性命的私密之事,被一一数出之时,脑子里也一片眩晕。

    尤其是钟隐所说的,并不是以神目方可察知的破绽,而是一些虽细微,却人人可见的脉络。其话中之意,李珣已经很明白了。

    他不自觉地停下脚步,站在原地发呆。

    钟隐仿佛没看到李珣的姿态,继续讲了下去,不过他却很配合地停了下脚步。

    “这些并不是太明显的破绽,也许大师兄并不如何在意。但他一生精细,潜心之中,便有感应。这样的小破绽,日日积累,说不定哪一日,便能引发他的猜疑……不过,你做得很聪明,懂得用我当挡箭牌!”

    钟隐这句话,语气和前面又有不同,李珣抓住了其中微妙的变化,他知道,现在必须坦白的时候了。

    他深吸一口气,沉声道:“弟子今日才知,在弟子不知道仙师之意的时候,仙师已经为弟子挡了不少灾厄了,否则,弟子未必能活到现在。

    “只是,弟子有一事不明白——仙师做这些,总不是因为那些‘爱才’之类的理由吧!”

    回头看着李珣的眼神,钟隐莞尔一笑,点了点头:“不错,我已经过了爱才的年纪了!”

    “那是因为青吟仙师吗?”李珣问出了他最想问的话,而钟隐脸上似是很意外的样子。

    但还有一些其他的东西。

    李珣看着他的神情,忽然觉得全身的力气都在随着汗液,急速地流失。

    然而,他还能如何?

    面对这位已是半神的男子,什么心机手段,都是没有半点儿用处。

    而且,更重要的是,这是关系到青吟仙师……用最坦白的态度,获得一个未知的结果,比窝窝囊囊、任人摆布,至少还多了一点儿可以称道的“勇气”。

    青吟仙师,她会赞赏我的做法吗?

    钟隐看了他好一会儿,终于又笑了起来,笑容非常温和。

    “你能将这话说出来,我很高兴!不错,我是为了她!”

    就算这已是再明显不过的事实,但亲耳听钟隐说出来,还是让李珣有些不知所措。

    他只能呆呆地听下去。

    “当她把你带到青烟障时,我便知道了她的心意。所以,我装作不知韦不凡在你身上下的战书,也不管你体内已有了鬼先生的传承,甚至也不理会你这人究竟善恶几何,会对宗门造成什么样的后果!

    “我只是答应她,要你按着她心意活下去,仅此而已。”

    “那她的心意……又是什么呢?”

    纵使两人都明白彼此的心情,可他们所说的,毕竟是惊世骇俗,有违伦理之事。李珣将这话说开了,也不知消耗了多少的勇气。

    此时他努力想保持刚刚的心境,但很快他就发现,这是徒劳的。

    他的心跳、气血、甚至于毛孔的开闭,都处在一个十分紊乱的状态,这让他连说话的声音都在发颤。

    “如果我知道,又怎会在让她在这峰上困守千年?”钟隐唇边露出一丝凄冷的弧度,这是李珣第一次看到他脸上出现这种表情。

    “我永远只能估摸到她心中一角,而我要做的,便是将这一角的问题解决掉,仅此而已。”

    这话中有不甘,有怨恚?

    李珣不敢妄自揣测,他所关心的也不是这个。他努力地吸气以稳定心跳,嘴巴开合,手指指着自己的脸,一时间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钟隐又看了他一眼,李珣觉得他是知道自己的想法的,可是这话题偏偏就偏移了他想要的。

    “从记事起,我便与师妹处在一块儿,她要我做事,我从来没有拒绝过,也从来没有让她不满意过。但终究,我还是有做不到的事情!这一点,你应该能够明白!”

    李珣心中隐隐约约有了个脉络,但远称不上清晰。

    钟隐也不解释,继续道:“我这辈子,只做过一件违逆她的事情。当年在无回境……

    “嘿,恩师尚在世间,认为师妹之事,乃是奇耻大辱,命我立下誓言,要我在世一日,不许师妹下坐忘峰半步。便从那一日起,我再未见过师妹一面……”

    如果李珣如一般人那样,自以为了解了此事的前因后果,此时听来,必会一头雾水。

    而现在,他结合自己的经历,便很清楚其中的概略。

    只是,出于某种心态,他不愿细想下去,只是垂着头,感受着钟隐难得的心绪坦白。

    恍惚中,他忽然觉得,钟隐与他,有一些相似的地方。而这些相似点,都围绕着青吟,生发于斯。

    或者,这是同病相怜?

    他抬头看钟隐的脸,越发地觉得那上面的神情,仿佛是自己脸上的倒影,有着说不出的苦涩,以及其后悠远不尽的滋味。

    钟隐似乎没有感觉到李珣复杂的目光,但他确实不愿意在这个话题上继续下去了,他换了个话题:“你知道我为什么指名要你上来吗?”

    李珣只能摇头。

    钟隐微微一笑:“因为我要在这段时间,看到……不,感觉到最多的她的快乐。这一点,只有你能做到!”

    李珣眼中一亮,但很快就黯淡下去。

    他涩然道:“可是,可是她其实……”

    “古志玄曾经来看过她。”钟隐打断他的话。

    “什么!”

    钟隐似乎没有听到李珣的惊呼,语气一如既往地平和:“当时,我就站在竹林里,看着她的背影,看着古志玄的脸,我不觉得,在她和古志玄说话时,比和你说话时更快乐!

    “其实她有时候……也挺单纯的!”

    最后一句话似乎没什么意义,可李珣却能听出来,所以,他的脸整个的滚烫起来。

    钟隐看着他的表情,忽又叹息了一声:“然而,你却和我不同!”

    李珣茫然看他,却听钟隐道——

    “我可以从她的快乐中得到快乐,你却必须从自己的心中得到!如果她的快乐没有符合你的标准,你又会怎样呢?”

    李珣怎会听不出钟隐的话意?他涨红了脸,粗着脖子想分辩几句,忽地看到钟隐眼中倏然灼灼闪亮的光彩,不知怎地,他心中一虚,说不出话来。

    就是这么一窒,他心中便翻涌起比刚刚更激烈十倍的情绪。

    他不能,至少现在不能让人置疑他对青吟的感情,就算这个人是钟隐也一样!所以,他恶狠狠地瞪了过去。

    钟隐没有生气,他心平气和地道:“你的性格,你自己最清楚。我便要去了,在此之前,我把照顾青吟的任务交给你。其他一切都没问题,只有这个,是我唯一不放心的一点!我希望你能让我安心!”

    说着,他伸出一只手来。

    李珣看着他的手掌展开,愣了一愣,才反应过来,同样伸出一只手掌。

    这是通玄界最严肃的立誓形式,李珣并没有觉得这有什么不妥,反而在脑中寻找一些最有诚意,也最具效力的话语,组成他这辈子第一个,也是最真诚的誓言。

    李珣朗声道:“若我今生有一点儿对不起青吟仙师的念头出现,便让……便让仙师她亲手斩下我的头!”

    这是个奇怪的誓言,李珣可以肯定,在这话出口之前,他脑子里闪动的绝对不是这个念头。

    但在和钟隐手掌贴合的刹那,这话便脱口而出,玄妙至极。

    钟隐唇角露出一丝笑意,他收回了手,轻声道:“如此就好了。你去吧,青吟还在等你呢!”

    李珣心中一热,但看到钟隐转身离去的背影,心中却不知是什么滋味。

    看着钟隐即将隐没不见的身形,他忽地想起一事,心中一震之下,叫了出来:“青吟仙师她……也知道我的事吗?”

    钟隐没有即时回答,然而就在他身形完全消逝之际,李珣耳中传回了答案:“我不认为她有和我一样的眼力……某些时候,她是很单纯的!”

    这是钟隐第二次说到青吟的“单纯”。

    李珣难以理解。

    深夜的风打在脸上,刀一样凌厉,李珣御着剑,在群峰之间几个转折,小心翼翼地落在这个千万年积雪不化的冰峰上。

    这里距止观峰有五十余里,距观天峰的直线距离则只有七、八里。

    观天峰就是钟隐选择的飞升之地。

    那里,距坐忘峰七十里,距止观峰四十里,是连霞七十二峰中,高度仅次于止观峰的所在。

    离观天峰越近,天地元气的乱象便越明显。

    天空阴云的缝隙中,隐隐流动着电光,每一道电光闪过,天地元气便发出嘶哑的轰鸣,以百万计的气机连结,每时每刻都在发生着变化。

    御剑飞过的时候,一个不慎,便有可能引动天雷下击,危险之至。

    当李珣脚踏实地的时候,才发现背上已经被冷汗浸透了。

    然而他甚至没有时间去后怕,在他看到峰上那遗世独立的背影时,什么念头都被他甩掉了九霄云外。

    他痴痴地看着,看着青吟的长发在风中狂舞,看着她纤瘦的身躯在无底的深渊之前,静静伫立,心中一片火热。

    在之前的几天,是他一生中最幸福的时光。

    他从来没有像那几日般,和青吟长时间地保持着亲近的距离,看着青吟一颦一笑,感受着她渐渐向自己开放的,真实的心境。

    纵然他们之间的交谈依然很少,青吟真正发自内心的笑容也不算多,可李珣已经很知足了。

    同时,他觉得,钟隐也应该满意了。

    直到昨夜早些时候,当青吟提出要在这里观看飞升大典的时候,他才恍然惊觉,原来,今天已是十二月初八了。

    “你来了!”青吟开口招呼,语气一如平日的清冷,还有一丝疲惫。

    李珣应了一声,心中不免有些自得,青吟毕竟是将她心中更隐秘的一些情绪,透露出来,这在以前,根本就是无法想像。

    但今日,还有以后,却是另一番情形。

    不过,在他看到远方观天峰上,那一个淡淡的身影时,这小小的得意,便被打消了下去。

    今天,可真不是得意的时候啊!

    他轻轻迈步,走到青吟身边,略靠后一些,停下了步子。

    青吟微微侧过脸来,瞥了他一眼:“胆子怎么又小了?”

    李珣不知该不该笑,他抽抽嘴角,又上前一步,终于和青吟并排而立。

    青吟的目光又移向前方,和观天峰上那孤独的身影形成一条直线,沉默了一下,又道:“今天你能来,很好!”

    李珣很想慷慨激昂地表白说,就算你让我去接下这满天的神雷,我也去!但他终究还没有这个胆气,只是笑笑,没有说话。

    一声暴雷在他们身边炸响,隆隆的轰鸣声,却没有让两人的面色有丝毫的改变。

    青吟的话音只是稍顿,便接着道:“其实,我是想说……多谢你,你明白吗?”

    她真正地偏过脸来,看着李珣在电光闪耀下,明暗不定的脸孔,却同样将自己的面容,汇入这满天的电光下,在迷离的光影中,温柔一笑。

    “这样说话,你或许更喜欢?”她伸手拂开被狂风吹乱的发丝,再看了一眼李珣已完全呆滞的脸,笑容越发地生动并真实起来。

    这几日,她这种表情是越来越多见了。李珣不是第一次见到,但却仍像第一次那样,胸口被一股莫名的淤气堵住。

    他张了张嘴,却只吐出两个无意义的音节,然后,整张脸都通红起来。

    便在此时,远方天际,一道远比之前所有闪电都要粗大的电光炼条,仿佛是雷神的长鞭,抽过半边天空。

    紧随而至的炸雷,便仿佛是天空崩溃的呻吟,随着这雷声,冬日里第一场暴雨,便在这万丈高空,倾盆而下。

    豆大雨点被高空中冷风一吹,便结成细碎的冰粒,倾泄在连霞诸峰上。

    青吟和李珣同时张开护体真息,挡住这冰雹的侵袭,两人的注意力都转向了观天峰。

    李珣这时候才开始为钟隐感到紧张:“这阵势,不会有问题吧!”

    “与其想他,不如想想你自己!”

    青吟这次没有回头,但在接连不断的雷鸣声中,她的声音却清晰无比。

    “此距观天峰七里,天地元气的狂暴,你未必能轻松接下。你现在走,还来得及!”

    李珣没有半分迟疑,便摇头道:“我在这里陪你!”

    话刚说完,天空中又是接二连三的巨型电光打下。

    看其锋芒,分明指的是观天峰,然而峰上却似乎有个无形的力场,天神巨剑般的电光,在峰外里许,便扭动偏离,对山峰本体造不成半点儿威胁。

    而这些扭曲的电光余波,则有不少散溢到这个方向,但在青吟不动声色之下,便都被消弭于无形。

    似乎正因为如此,天地元气的波动越发地燥烈,李珣至少听到了七、八十声惊雷接连爆开,这滚滚雷声合一处,让天空中的厚厚云层都有些松动。

    在开裂的缝隙中,成百上千的电光灵蛇、万头攒动,虽只是一现即隐,也让人头皮发麻。

    这便是飞升雷劫吗?

    

NO.552 秋收时分,各家都忙

    李珣先是为这永无止境的电光而心悸,旋即又开始为钟隐担心起来。

    按理说,钟隐一生虽犯不少杀劫,但在他剑下丧命的,均是死不足道的邪魔妖人,平生又积功德无数,没道理在飞升前,还要用这种场面招呼!

    “真的没问题吗?”李珣的眼睛看着天空,都要收不回来了。

    他没有见过传说中的四九重劫,但眼下千百天雷隆隆碾过的场面,应不会差太多。

    “当然没问题!”

    青吟开口时,又是十余道天雷轰下,其结果和前几道天雷的结果一般无二,但散溢向李珣这边的电光余波,却又强了数分。

    即使是这样,也无法打断青吟的言谈:“从小到大,我从来没有见过他会有做不到的事情!”

    李珣心中泛起奇特的感觉,今天青吟的态度,似乎有些奇怪。

    似乎是感觉到青吟的轻视,雷神暴怒,一波比先前强势百倍的雷电光波轰然而下,漫天的阴云也撕开了一个大豁口。

    大气摩擦发出的吼啸,和隆隆的雷鸣交织、错落着,竟发出如万鬼嚎哭般尖锐的嘶鸣。

    被这尖鸣声灌入耳内,李珣脚下便打了一个踉跄,差点儿被震得摔下悬崖。

    就是青吟,在狂暴的元气波动下,护体真息也生出丝丝波纹,已不能像方才那样不动声色。

    只是她仍不在意,口中的话语依然清晰:“我一直很好奇,这世上究竟有什么事能难住他,我也很喜欢给他设这种难题,更重要的是……”

    青吟冲李珣一笑,然而,狂风刮过,飞舞的长发遮去了她大半边脸,李珣只看到了她唇边些许的弧度。

    “更重要的是,他从来不会生气!”

    话音方落,支撑着两人安全的真息障壁崩然破碎,而李珣尚来不及感到恐惧,体外的感应忽地变化,下一刻,将要及体的强压便化为和煦的微风,绕体而过。

    冰峰上立成一个小天地,李珣放松了全身的肌肉,目瞪口呆地看着身外数尺,扭曲攒动的电光匹练,还有将巨石卷上半空的狂飙,就像在做一场不真实的梦!

    小天地里,最后一丝风也停了下来,青吟的长发停止了飘拂,又柔顺地披在肩后。

    她对这种变化没有任何表示,只是不再说话,静静地看着七里外的绝峰上,那一个仰头看天的人影。

    李珣吞咽了一口唾沫,再顺着青吟的目光看去时,他马上就明白,刚刚发生了什么事。

    此时,他心中已只剩下崇拜!

    这本来是没可能的!

    钟隐在正面抵挡雷劫正锋的同时,还能照顾到七里之外的两人,如此修为,说他夺天地造化,绝不为过。

    与他相比,什么三散人、七妖,诸真一宗师,又算得了什么?

    “对了,就是这种感觉!”

    毫无疑问,青吟是在对他说话,而且,是在洞悉了他的想法之后,直抵他内心深处。

    李珣吃了一惊,在那一刻,他感觉到,自己的心中的私密都赤裸裸地暴露了出来。

    即便这是青吟亲自“动手”,也觉得很不舒服。

    不过,他这种感觉也仅仅是一闪而过,便被青吟接下来的话语,完全攫住了心神。

    “信任、敬仰、崇拜——这是能使人迷醉的美酒。他当得起,只是他偏偏不在乎!只是,他也许不知道,曾经、或者是‘有时候’,我也会有这种感觉的,对他哦!”

    青吟的语气中甚至有些调皮的味道,听得李珣心神激荡。

    不过,他也知道,在这狂风惊雷之下,青吟的情绪明显异乎寻常。

    当然,这可以理解││就像是前几日,钟隐对他的坦白一样。

    他知道,现在没有自己说话的空间,他只有闭上嘴巴,专心地听下去。

    外面的闪电风暴,没有半点儿缓和的迹象,但同时,也没有任何能对他们造成威胁的趋向。

    闪闪灭灭的电光,使他无法看清青吟的面容,只能从声音里估计││此刻,她的神情,应当是温柔至极吧!

    “从小,我就给六师哥设置难题,很是乐在其中。对我来说,这是一件很有挑战性的事情。我发现,我很喜欢看他表面上为难,事实上却胸有成竹的表情,那种自鸣得意的模样,到现在想起来,都忍不住要笑呢!

    “我曾经以为,这种感觉会一直不断地、永远地持续下去,但是……

    我终于找到了能够难住他的事情,比我想像的容易。“

    她蓦然回眸,盯着李珣有些僵硬的脸,伸出手来,似要抚摸一下。但在即将贴近之际,却缓了缓,最终变成一根手指,擦着李珣脸颊侧,慢慢地滑落到锁骨处。

    青吟的手指似是有魔法,只这一划,便让李珣全身燃起了火;然而,从她口中吐露的话语,则是一阵从心底刮起的凉风,一分一分地,将李珣的心脏冻结。

    “知道吗?曾经,你与古志玄,有张非常相似的脸,可是,你们的表情,天差地别!他绝不会出现你这种表情。我记得,当初他怎么说来着?”

    青吟微微偏头。

    她凝神思忆的表情很动人,可李珣只想着转脸不看;他怎么也不想明白,为什么现在青吟会想到这些?

    昨天、之前的那些日子,不是好好的吗?

    只是他这么想,却没有半点儿用处,他耳中依然传入了青吟的低语。

    “是了,当时,我对他说:”我六师哥会来救我的!‘“他则是这么回答:”也许。可惜,他来不及。’“结果,当六师兄闯进无回境的时候,他刚刚从我身上爬起来……这是我第一次见到,六师兄也有做不到的事情!”

    李珣的心脏当场给捣成了稀巴烂。

    他想掩耳不听,但却没有抬手的勇气。

    “古志玄揽着我,在我耳边说:”那一位好强!可是,你信不信,他永远打不败我!‘“但不过几个时辰之后,他就被六师兄一剑贯体,逃命去了!我曾以为他错了,可是到头来,我们都明白,六师兄又输了……这是第二件!”

    青吟浅浅一笑:“你知道,崇拜这东西,从建立到巩固,需要无数次的考验,然而打碎它,只需要两个例外,便足够了。

    “从那时候起,我开始明白,六师兄终究不是神,他也会失败、会沮丧,他和我并没有什么不同。所以,我不高兴,不服气——原来,我竟然被这个家伙蒙蔽了这么长的时间……他不值得我用那种感情的!”

    李珣不知道,这些话倘若落在钟隐耳中,会是一种什么情况。

    这个时候,外面的轰鸣声似乎变小了,但每一次爆震,却都能让李珣的心脏、血脉,发出微微的共鸣。

    显然贼老天只是将它的凶威内敛,而实际的杀伤力,则在飞速地提升。这可以从电光和观天峰的距离,在逐步贴近中看出来。

    只是冰峰之上,钟隐的遥空防护依然稳如磐石。而青吟的心声,则如潺潺溪流,在这凶暴的天空下,汩汩流动。

    “我还要给他出难题,只是,我不再给他证明自己的机会。我就这么说:”你,能让我快乐吗?‘“

    青吟的眼神是从未有过的迷离,只和她对视了一眼,李珣的灵魂便不可遏止地陷落下去。

    在这一刻,他忘记了自己的身分、忘记了应有的谨慎,也忘记了面前女子深不可测的心境。

    一个可称为荒谬的回应,完全没有经过大脑,脱口而出——

    “我能!”

    青吟笑了。她用这笑容,将李珣灵魂最后一点儿力量抹消,只能在她深不见底的瞳眸中沉沦下去,再不可能爬上来。

    青吟屈起了手指,把手缩回来,但是,她的眼神却和李珣保持着接触。

    她敛去了三分笑意,却多了几分郑重:“是啊,我承认,这些日子,你让我很开心!千年以来,我从来没有这么开心过!所以……”

    “所以?”

    “所以我输了啊!”

    她坦白得令人难以置信,在李珣茫然无措的眼神下,她这就么轻而易举地承认。

    “我以为自己不会再快乐的,可是,结果出乎我的意料。我见到了你,你很有趣,很会逗人开心,虽然并不是太多、太频繁……

    “我终究还是输了!而这个,也让我明白了一个道理:原来,使他失败,并不是每个人都能做到的!古志玄可以,不代表其他人也可以!喏,你看,师哥他通过你,又赢了!”

    她举目望向观天峰,这一次,她的眼神与以前都是极不同的。

    李珣很明白,却很难形容出来。

    顺着她的目光,李珣也看了过去。

    那边,观天峰上的防护似乎已经不是那么厚重了,然而,钟隐的背影依然稳立如故,没有半点儿变动。

    李珣忽然明白了,原来青吟一直就知道钟隐的心意││他们师兄妹之间,存在着一种李珣暂时还比不上的默契。

    李珣应该嫉妒的,可看着钟隐的背影,这个念头,渐渐地沉淀了下去。

    这时,李珣眼角的余光,看到青吟唇边荡漾起一波最纯净无瑕的微弧。然后,她在李珣瞠目结舌之下,举起双手,拢在嘴边,再微躬身躯,以这样一个不可思议的姿态,大声喊叫出来——

    “师哥,再加把劲儿啊!”

    在她呼声响起的刹那,整个天空,被瀑布般的闪电映成了白日,百万天雷齐齐炸响,霎时间将她的呼声扯得支离破碎。

    李珣不认为钟隐能听到这声呼唤,然而,下一刻,他分明看到,钟隐身躯微震,甚至不管已撕破防护的电光,转身向这边望来。

    无法描述双方目光交集时,所发生的变化,李珣只是记住了钟隐唇角处,勾勒出来的,一丝同样纯净的笑容。

    下一刻,长剑鸣响!

    “锵!”

    钟隐终于出剑了,伴随他纵横宇内千余年的“斩空”神剑,在铿然声中出鞘。

    这一声,甚至压下了百万天雷的轰鸣,偏偏又不是霸道的重音,而是在人耳边缭绕不绝,沁人心脾。

    当斩空神剑的锋刃,在纵横交错的电光中,闪亮其独有的风采之际,几要湮灭千峰的雷暴天威,竟然不可思议地顿了一顿。

    刹那间,天地翻覆!

    李珣耳中响起一道难以形容的颤鸣声││这个声音从他耳中直贯进心底,悠长的颤音中,每一次波动,都让他的气血为之沸腾。他脑子里霎时间转了千百圈,终于明白,这是斩空神剑与天雷交击,所产生的震荡。

    下一刻,震荡声戛然而止!

    李珣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他只是本能地抬起头来,看向天空。

    正在这个时候,一道绝不应该出现的,青白色的天光,洒落下来,他睁大眼睛,看那层层黑云之间,开裂的长缝,一时间连呼吸都停止了。

    天光仅仅持续了数息时间,李珣瞳孔中便映入了一片血红。

    初时,他还以为是太阳的光线,但很快他就发觉,这一片光,红得好生诡异!

    仿佛会传染似的,从那开裂的云缝里透出来,所过之处,大片大片的阴云被染成了同样的颜色,像是一盆被煮沸的血水,而在云雾中攒动的闪电,便是其中蠕动的蛆虫。

    便是李珣再没有认识,只看这光景,便知道这天劫的厉害。

    而这也越发的没谱了││以钟隐的功德修为,应至于此么?

    然而很快的,事实便告诉他,蝼蚁以为的山峰,在巨人的眼中,不过是个石块儿。

    他再度听到了那铿锵的剑鸣,在听到这剑鸣的刹那,他甚至以为自己被劈成了两半。

    事实上,被劈成两半的,是天空!

    云层又被劈开了一道长缝,澎湃的气流轰然上升,将整片整片的血云反卷上去,余势不衰,便是尚未被波及到的厚厚云层,也开始颤抖起来。

    在云层间穿梭流动的电光,一片片地熄灭,震耳欲聋的雷声,则在一阵有气无力的余音中,静寂了下来。

    一时间,天地间只残留下了气流翻滚的低音爆震,撼动着人们的心脏。天光无所顾忌地洒下,再没有什么力量,能够阻挡它们了!

    李珣此时才惊觉到,原来,阴云之上,已经是清晨时分了。而在此刻,他感觉到,钟隐向这边看了过来,他本能地将目光迎上。

    这是他记忆中,最为玄妙的一次眼神接触。

    透过这个眼神,钟隐似乎将什么东西打进了他的心中,但细细品味之下,又什么都没有!

    便在他一愣神的时候,一声长啸,直贯云空。

    天劫起始之后,钟隐第一次开口发声。

    前一刻,人们还能辨别出这是啸音,转眼间,这啸音便无限地扩展开去,宏大的震荡波,以观天峰为中心,轰然四射!

    偌大的天地间,仿佛在一刹那中,成为了汹涌澎湃的海洋,生成了肉眼可见的波纹巨浪,霎时间,地动山摇!

    如此震荡,什么防护都无济于事,李珣第一时间成了倒地葫芦。但一侧的青吟,甚至没有半点儿摇晃。

    在天地都在颤抖的时候,她的状态,说不出的独特,和诡异。

    李珣摔得不重,却有些头昏眼花,趴在地上,一时间不能起身。直到这一震荡过后,他才勉强翻过身来,面朝天,不住地喘气。

    这个时候,一丝融融暖意覆在他脸上,他睁开眼睛,却被初升的朝阳晃花了眼睛。

    天空中,碧空如洗,云气不生,这是个再好没有的冬暖天气。

    李珣只觉身上懒洋洋的,偏偏他的感应已敏锐到连自己都吃惊的地步。

    他感受到了远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详尽和真实的气机变化。在这朗朗晴空下,千万条他似熟悉又陌生的气机,交错纵横,欢跃地跳动,彼此之间,显出了从未有过的生机。

    虚空中发出接连不断地嗡嗡轻鸣,令李珣体内固有的气机连接也受到了影响,开始微微地震荡起来,牵动气血,自发流转,竟是少有的舒泰。

    他呻吟了一声,几乎要闭上眼睛,睡那么一觉。

    便在此刻,他耳中传来了青吟淡淡的话音:“元气共鸣,天地微声……

    他终于要去了!“

    李珣身体一震,猛地翻身坐起,睁大眼睛,向观天峰上看去││然而,他什么也没有看到,钟隐那瘦削却高伟的身形,已经不在肉眼所能接触的范畴了。

    但那里又给人一个强烈的暗示:他还在!

    在那一刻,不知有多少道目光集中过去,然而,神异的变化,却不因为众人的凝视,而有丝毫停滞。

    天地间的嗡嗡震鸣声渐渐消去,前一刻还无比清晰的气机,又隐没如平日一般。

    观天峰上,蓦地闪亮起一道精虹,伴随着铿然的剑鸣,这一声鸣响,甚至有几分哀思。

    说不出那是一个什么瞬间,李珣只觉得脑中一空,似乎有什么东西就这样从他脑子里被扒了出来,永远地消失了。

    剑鸣的余响甚至还未断绝,天空中,蓦地垂下一道青气,淡淡的,几与碧空同色,紧接着,第二道、第三道……一直到第九道!

    九气垂流,仙路洞开。

    李珣脑中刚翻起这段典籍的记载,观天峰上,再一声剑吟,一道黯淡的光华冲天飞起,划了一个弧线,直落向止观峰方向。

    一道清罄声悠悠响起,随着悠长的余音,垂流的青气一分一分地缩短。

    连霞七十二峰之间,蓦然响起了连绵不绝的钟声,各方观礼的修士齐声唱和,道颂佛祝之声不绝于耳,无上庄严。

    而在这冰峰之上,却是出奇的安静。

    青吟站着,李珣坐着,都默默无言。

    最后一截青气终于融入了天空中,与之同时,朝阳腾空,千百道光华遍及天地。李珣眯起眼睛,转眼看青吟,想安慰她一下,只是目光扫过,却见到她唇边、脸颊,映着朝阳的光华,正现出一个非常奇妙的表情。

    伤心?解脱?快乐?

    李珣觉得,或许只有钟隐下界,才能解答这个问题。

    钟隐飞升所带来的连锁效应,在明心剑宗的维护下,总算暂时压了下去。

    虽然整个通玄界都因为此事而暗潮汹涌,也有许多当年被钟隐强势压制的老仇家,开始磨刀霍霍……

    但就总体而言,一切的变化,都还在可控制的范围内。

    宗门外松内紧,在山下的修行事宜虽然还在进行,但每一批出去历练的弟子,都有两到三位战力极强的仙师随行保护。除非真的倒楣到像林阁那样,被妖凤堵个正着,否则,安全性还是颇高的。

    同时,在宗派的山门上,明心剑宗也紧张地布置着宗门禁法的升级工作。正如先前清溟所说的那样,李珣得以进入为禁法升级的核心成员之列。

    整个升级规划成员中,他是唯一一位三代弟子。

    这需要清溟识人的胆略,也需要整个明心剑宗弟子群的认同。

    在这一点上,李珣做得非常好!诸位仙师都看到了他的才能,而新录在宗门典籍之上的“一炷香”阵诀,也足以堵住大部份弟子的置疑之心。

    接下来的日子,忙碌的时间安排,让李珣跑得后脚跟打后脑勺││因为,小字辈的他,除了与诸位仙师在屋子里推演禁制变化,还要“义不容辞”地接手一大堆琐屑、细微,却又非常重要的“闲事”。

    比如地形勘探和确认、天气或风化状况等,在连霞七十二峰之间来回飞行,整个明心剑宗,没有比他更忙的!

    这情况一直持续到正式布置禁法的那一天,那已是半个月之后的事了。

    这一天,明心剑宗数百弟子一齐出动,在诸位仙师的指导下,开始对宗门上下一百余处关键禁法,进行升级。

    这是一个极壮观的场面,数百道剑光在天空中飞上飞下,无数气机在虚空中交错互动,引发了一波又一波的元气震荡,以至于连霞山最富盛名的连锦云霞,也在震荡中被迫散开去。

    李珣刚调试好一处不顺的气机连接,抹了把汗,浮上半空,居高临下观察这片禁制的总体效果。

    他负责的这块,是与止观峰相邻的陛见峰,在整个的禁法体系中,地位十分重要。除了他之外,连霞七剑中,明玑和明德都在,然而,在正式的工作中,却只有沦为他的副手的分。

    明玑一向看重他,明德又是个直性子,李珣没大没小地指挥起来,倒也十分顺手。

    他十分珍惜这次机会,毕竟,指挥数十名同门,包括两位长辈仙师的机会,不是这么好得的!因此干起来,也就更加卖力。

    说事必躬亲是有些夸张,不过一有状况,他比谁跑得都快,却是没错的。

    在检验过程中,偶尔与几个师兄目光相触,他都微笑示意││虽在高处,姿态却放得极低。

    这种做人方式,若在邪宗,必然会被认为是好欺负,惹来麻烦无数,但在明心剑宗,则对他的形象树立,大有好处。

    蓦地,他目光一定,脸上却是有些哭笑不得,抿了抿嘴,颇有些无奈地移过去。

    他拍拍那人的肩膀,轻声道:“单师兄,这边有些变化,且让我看看!”

    正忙得满头大汗的单智,如何不知这是李珣给他台阶下,忙如释重负地让开,口中仍自嘴硬道:“怪不得刚刚有些古怪,咳……珣师弟你来就好了!”

    李珣明白,单智确实是个修道的料,但很可惜,他从来就不是一个努力用功的人。

    能拜在明松门下,实在是因为那个“实验狂”,看单智的体质极适合某一门新创的法诀,才破例收徒的。

    而为了试验这新法诀的威力,又专门为他越级提升功力,以至于单智根基不牢。

    这几年来,明松因为此事,没少挨清溟的训斥,惭愧之下,也想亡羊补牢;但单智心态已经相当浮躁,安不下心来,以至于进度缓慢,课业已经耽搁了不少。

    这情况平日还不显,一到这种需要真才实学的时候,便有些力不从心││李珣今天已经是第四次给他救场。

    李珣不屑他死要面子的德性,脸上却保持着笑容。

    其实他三两下就能将这里摆平,但为了不让单智脸上过不去,便做了些无用之功,磨蹭了一下时间。

    单智的嘴巴却闲不下来,总想和李珣唠叨一会儿,李珣有一声没一声的应付,心中却确实已经烦了。

    “喂,珣师弟,你知道吗?”单智的声音忽地低了下去,透出了些神秘兮兮的味道,李珣奇怪地看了他一眼。

    只见他四处打量,见周围数十步内,并没有同门,方凑过来道:“文海这几日可不太开心哪!”

    因为中间搁了个祈碧,也因为是在知情的李珣面前,单智才敢直呼本门大师兄的名字。

    这也能看出,他对祈碧的非分之想,已经波及其周边之人。这点变化,李珣自然熟知于心。

    李珣听他口气中有些幸灾乐祸,便瞪了他一眼,意思是让他收敛些。

    只是单智现在心情正佳,便是近些时日,刚对李珣生出的些许敬畏之心,也都淡去了。

    他咧嘴一笑,旋又正色道:“珣师弟,我这可不是说人闲话,事实上,这事儿可是关系到你!”

    李珣手上一停,奇道:“我?”

    “正是!”单智见他的神情,越发得意,脸上偏又作出一副郑重无比的姿态来。

    “珣师弟,难道你不知这树大招风的道理?你这段时间,风头可是太盛了!”

    李珣若听不出他话里的意思,这些年头便等于是白活了。

    同样,单智心中的小九九,他也看出了八九成。

    他心中冷笑││只怕这里面不但是“树大招风”,还有“驱虎吞狼”

    之意吧!

    他不奇怪单智为什么会有这种心态。中了他的“指路幽灯”之术,心智若不渐转偏狭,那才真不正常!

    单智当然不知道,早在数月之前,李珣便给他下了套儿,只要李珣愿意,随时可以让他身败名裂,死无葬身之地。

    真正让李珣奇怪的是,一向以心胸宽大,为人正直著称的文海,竟会对自己生出戒心?

    确实,这几个月,他的风头极盛,甚至与祈碧的来往过于密切。

    但文海不是笨蛋,他应该明白祈碧的感情;还有,他的目标就是下下代的宗主之位,而宗主这个位置,可不是风头最盛的那个人就可以当的。

    否则,当代宗主便会是神剑无双的钟隐,而不是清溟道人了。

    可是,单智的言论显然不是空穴来风,否则就太拙劣了些。

    难道文海真的比自己想像的要笨?

    一时想不出头绪,李珣干脆三两下将手中的工作做完,拉着单智准备细细询问一番,顺便再给这小子一点儿“暗示”。

    他并不想生事,但在这个敏感的地方,有自己的一张底牌,比什么保证都来得放心。

    便在两人准备找地方细谈的时候,一道剑光从高空掠过,去势极快,李珣抬头一看,正是那火爆脾气的明德。

    他心中一动,便先与单智分别,驾起剑光腾上半空,迎面却撞上了将要飞天而去的明玑。

    李珣奇道:“四师叔?”

    明玑看了他一眼,笑了一笑。只是这笑容里,与平日的犀利明快极不相同,反倒牵强得很。

    李珣心中更加奇怪,正想多问一句,明玑已截断他的话头,笑道:“宗主有事相商,这里便全交给你了。不要拉不下脸来,他们虽都是师兄,可你才是头头,要记着了!”

    这个笑话一点儿也不好笑。李珣很少见明玑这么拙劣地引开话题的,他口上应了一声,还想再问,明玑却不给他机会,一闪不见。

    李珣带着满腔的疑问,从高空俯看过去,却见到峰上的同门,大多都停下了手中的活,面面相觑,脸上均十分古怪,有几个女弟子,眼眶都红了。

    李珣更是一头雾水,下去随手拉了一位相熟的师兄来问,得到的是这样的答案——

    “青吟仙师刚刚发下传柬,说她已了无牵挂,要……闭死关了!”

    说着,这位平日素来刚强的师兄,竟也是唏嘘不已。

    只是,他低头叹息之时,却没有发现,身前的李珣,在刹那之间,脸上已是一片死白。

    李珣现在的状态非常奇特,他脑子里空荡荡的,什么都想不起、什么都做不来,可是外界的种种声息,却是清晰无比地透了进来。

    峰上的弟子们,已开始三三两两的交流感叹。

    “这是殉情啊!青吟仙师必是见钟隐仙师飞升,才做了这决定的!”

    “唉,当年两位仙师是多般配的一对啊,要不是那该死的玉散人……”

    “青吟仙师受了那样的打击,也只有钟隐仙师才能安慰她,此时钟隐仙师已去,她对这世间,也就没有什么留恋之意了。”

    “玉散人真是造孽啊!四九重劫的时候,老天爷怎么没劈死他?”

    种种的言论灌进他的脑子里,来回激荡,李珣开始渐渐地回神,他张了张嘴,想跳出去指着这些全然不知道情况的蠢货大骂。

    完全不是这么回事!他们两个千多年没有见上一面,青吟恨钟隐都来不及,又怎么能为他殉情?

    青吟根本不爱钟隐的,她爱的是……爱的是玉散人!不,应该说,她之前爱的是玉散人,现在,现在……

    不可能啊,钟隐嘱咐了我的!青吟也答应了我的!钟隐不会错,青吟也不会骗我!

    是了,这消息必定是误传,或者有其他什么变故……变故——这到底是他妈的怎么一回事?

    “怎么会这样的?”

    李珣根本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止观峰上的,也不知道自己的失态是不是落在了有心人的眼中,他只是下意识地坐在床上,双手交握,放在嘴边,牙齿无意识地咬着指头,用疼痛带给自己清醒的意识。

    当疼痛到达一个临界点的时候,李珣终于“清醒”了,他猛地站起身来,冲出了屋子。

    现在,他唯一要做的事,就是飞上坐忘峰,去质问青吟,她到底想干什么!

    

NO.553 真假虎豹骑

    以李珣现在的修为,到达坐忘峰顶,正常来说,拼了命也要五天时间。

    然而,现在的李珣毫无疑问是不正常的。

    他疯了!所以他毫无顾忌地召唤出幽一和幽二,要这两个绝世傀儡,背负着他,直冲坐忘峰顶,如此,一夜可至!

    就在数息之前,李珣与明心剑宗浩浩荡荡的修士群擦肩而过,双方的直线距离,不超过十里!

    如果不是在前方预警的幽二无上神通,提前一分,发出警告;如果不是幽玄傀儡藏息匿迹之能,冠绝宇内;如果不是现在正值深夜,又云气浓重,李珣此次必无幸理。

    然而,他一切都不在乎了,生死交关之际,他的面容甚至没有波动半分!一等到与清溟他们拉开距离,李珣便令幽一、幽二再度提速,向峰上飞射而去。

    他最先去的地方并非坐忘峰顶,而是青吟的湖畔小屋,然而屋内无人。

    他刚刚出门,幽二的警讯瞬间反馈回来。一人两傀儡同时定住,然后瞬间敛去一切气息,没入了不远处的温泉湖。

    才刚刚藏好,一道熟悉的青影便自夜空中一掠而过,嚣张极了。

    “青鸾?”

    李珣的眼睛差点儿瞪爆出去。就是在北极时,也没有见过的青鸾,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北极之事方兴未艾,散修盟会正是要大举整改的关头,在这种情况下,玉散人他们恐怕还要担心人手不够,又怎会让极具威慑力的青鸾到这里来?

    李珣本来就很焦虑,此时突遇意外,脑子里更是乱成一锅粥。

    他努力用手冰着自己的脸颊,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命幽一、幽二各自把着他的一边臂膀,沉入了湖底的湖床中。

    地面之下,两个傀儡才正各自扯偏数道气机,近乎完美地将三人身上的元气波动抹消,上面青鸾的凛凛威压便一扫而过。

    感觉起来,当年的伤势,似乎没有对她造成太大的影响。

    如果她仔细一些,李珣未必能躲得住。

    幸好青鸾似乎只是过路,更准确地说,她应该是在峰顶周围巡视。以她飞行绝迹的速度、远超人类的感知,正是此类任务的最佳选择,而李珣仅是一个意外而已。

    谁有能耐让青鸾做哨兵?

    如此,李珣脑子里几乎已经肯定了来者的身分。

    没错!古音、玉散人!准是他们!

    他们来干什么?

    李珣立时又想到了青吟。他的心脏登时紧缩了起来,他想到了那个已被钟隐间接证实的猜测,这一刻,他郁闷得只想吐血。

    他在地底下急得团团转:“是了,他们看钟隐仙师飞升,便想着抢走她……抢,抢?”

    一个幽幽的声音在心底回响:“抢?用得着吗?”

    李珣狠狠地给了自己一个耳光,将心中一切的心思杂念全部打跑。

    这个时候,已经没时间去考虑了,他咬着牙潜入了更深的地底,小心翼翼地压着气息,向峰顶潜去。

    只有到了峰上,见了那些人,他才会明白事实的真相。

    潜至半途,他心中一动,拔下了头顶的凤翎针。

    这样若是峰上有妖凤,也不可能通过凤翎针,察觉到他的气息。

    出乎他想像的容易,青鸾明显没有想到,会有人以土遁之术,做贼一样攀上峰顶。

    虽然花了一些时间,但李珣终究还是上来了。

    在深寂的夜色下,坐忘峰顶安静得一如往日,偶尔有些夜虫的轻鸣,也能传出很远。

    越是安静,李珣越能感受到这平静之后的诡谲之气。

    他只从土中露出个脑袋,四面一扫,便又缩了回去。

    在这种环境下,李珣倒是第一次体验到峰顶的巨大。往日数百里的距离,御剑瞬息可至,可让他这样步步为营,却不知要花掉多少时间。

    他现在最缺的就是时间!

    夜色即将走到尽头,天色已跨入最黑暗的那段时间,天知道天亮以后会发生什么?李珣也确实不知,现在峰顶上,是不是已经有了变故!

    青吟她,还好吗?

    便在这时,他耳边似乎听到了一声低低的鸣响。

    这声息不是有意发出,在夜风的搅扰下,早已散溢,李珣也仅仅是有所感应而已。

    但这方向是……青烟障!是钟隐仙师的竹庐!

    李珣很快明白过来,他第一个念头就是潜过去,可是谁知道那里有什么人物?万一玉散人在,谁能保证幽一、幽二的潜行不被发觉?

    他脑中瞬间想过了七八种相对安全的主意,但也仅仅是相对而已。在玉散人、古音这种真一级数的宗师眼中,普通的小花样,实在是不入流。

    但是,如果这小花样不普通呢?

    李珣的脑中,鬼使神差般闪过了钟隐的面容。他心中忍不住狂跳起来,接着,拔腿便往“临渊台”上奔去。

    “是了,透天水镜!钟隐仙师在屋里安了透天水镜!”

    李珣强压抑着紊乱的呼吸,低头看着脚下翻滚的云气。

    他并不累,只是他还算清醒的脑袋里,已经十二万分地不相信,钟隐的“小花样”,仅仅是他心血来潮整治的消遣玩意儿。

    此时这一切已经不重要了,他依照着法诀,从“透天云”上,抓了一块下来,轻轻一抹,霎时间水气凝结,淡淡的影像渐渐地明晰起来。

    李珣怕水镜上传来的声息被人听到,干脆从“临渊台”上跳下,没入厚厚的云层中,再命幽一撑开一部分云气,他则坐在幽二身上,咬着嘴唇,转换着影像画面。

    丹房、书房、客厅……一直转到卧室,然后,他便看到了一只曾给过他深刻印象的手掌。

    纤长、洁白、秀雅,以至于李珣一眼看去,便差点儿呼出一个名字。

    “古音!”

    他手忙脚乱地调换画面,然而还不等房间全景出现,水镜中便传来清晰的声响:“怎么,老朋友碰一下,也不行么?”

    果然是古音!只是却从没听过她用这样近乎戏谑的口气说话。

    李珣的心脏咚咚狂跳,手上是越发地笨拙了,无数浮光掠影从水镜闪过,却没有一个能看得真切。

    他不得不暂时闭上眼睛,调运气息,稳住心绪……水镜中的声音依然不间断地传入耳中。

    “你们那些龌龊事,别沾到我身上来!”

    这声音才一入耳,李珣身上便是一激。

    “青吟仙师!是她,她果然在!”

    水镜中的影像渐渐清晰了,李珣小心翼翼地将水镜悬在半空中,双手交握,直勾勾地看去。

    水镜中,古音一身雪白装束,梳云髻,眉目如画,一尘不染,望之如神仙中人,然而语句中却没有这种味道。

    “是啊,你不龌龊,却迷得小孩子神魂颠倒。嗯,有没有给他点儿甜头尝尝?”

    李珣听得心中狂跳,他举目看去,青吟正盘膝坐在卧室的竹榻上,看不出有没有受制,脸上也没有喜怒。

    她只是冷淡回应道:“你们今天来,便是说这些废话的么?”

    古音闻言一笑,目光却看向画面之外。

    李珣慌忙调整,总算是收到了屋中的全景,同时也见到,古音目光投向的,正是老熟人,天妖凤凰!

    她还是那样一色红裙的打扮,手中却拿着一件钟隐亲手刻制的竹杯把玩着。

    李珣闭上眼睛,旋又睁开。

    古音、妖凤、还有青鸾,玉散人一系的高手,除了玉散人本人之外,竟然尽数到此,为的什么?

    不等他想明白,妖凤便笑道:“你却不知,她现在对那个叫李珣的小子可是很感兴趣,倒不是有意地为难你。”

    妖凤话音中其实有些讽刺之意,可古音只作不闻,点头道:“难得遇到一个面目和性情都这么有趣的小子,怎能轻易放过!倒是青吟你,和他处了这么长时间,感觉如何?”

    青吟冷笑不答。

    古音见状拍手道:“是了,我们的青吟仙子果然是最冰心不过!心里除了我那个色鬼叔叔,旁的竟然全不顾了……”

    “放屁,放屁!”

    李珣低声咒骂,又怕自己声音大了,便屈指顶在嘴上,牙齿与指节厮磨,破皮见血,也不自知。

    然而,青吟脸上竟显出一个轻轻淡淡的笑容来,李珣对她何等熟悉,一见便知,她虽没有说话,但这分明就是坦然承认了。

    “咯磞”一声,李珣咬断了一节指骨,他死死地盯着水镜中的画面,全身的肌肉没有半点儿动弹。

    古音终于玩够了,她扯了把椅子在青吟身边坐下,轻笑道:“也罢,不谈那个小鬼了,今晚我们到此,正是为你庆功。

    “钟隐横行世间近千年,多少人付出多少代价,也无奈他何。你能以一己之力,为我们消去这个大麻烦,他日功成,青吟仙子当为首功!”

    她手上一翻,魔术般变出两个杯子来,又拿出一个盛酒的扁肚玉瓶,将杯子斟满,递了一杯过去。妖凤那边亦自斟一杯,遥遥向这边示意。

    青吟目光扫过杯中微呈碧色的酒液,微微动容道:“这是‘参合碧’!”

    “正是!”古音微笑举杯。

    “叔父已百多年不曾亲自酿酒,这‘参合碧’是一天少过一天了。这次叔父专门让我带来一瓶,正为姐姐庆功!”

    说罢,古音忽又一笑道:“或许再过不久,便要称呼‘婶婶’了!”

    青吟瞥了她一眼,举杯一饮而尽,雪白的俏脸上,也就此浮现两朵红云,美艳不可方物。

    古音与妖凤对视一笑,亦举杯饮尽。

    喝了酒,青吟明显比刚才更易亲近一些,她首次主动开口道:“其实,你说得也对!”

    古音和妖凤同时看来,青吟随手掷掉酒杯,起身下榻。

    迎着二女的目光,青吟失笑道:“若不是那个李珣,钟隐又怎会放心离开?没有他,我便是有千般演技,又怎能瞒得过钟隐的眼睛?他做得还不错呢!”

    在远处的临渊台下,李珣的身体大大地震动一下,而那边的声音仍然不停地传了过来。

    这次是妖凤,她懒散一笑道:“这种全无骨气的小东西,也亏得你们这么看重他……”

    “不包括我!”青吟微笑道:“如果你现在杀了他,便算我一份!”

    李珣睁大了眼睛,他猛地伸出手去,抓着了水镜边缘,想确认那句话究竟是谁说的。

    然后,他便看到青吟朱唇微启,言道:“我不想让这世上还有一张与他相似的脸,就是这样了!”

    可想而知,这个“他”与上一句的“他”的涵义截然不同。

    也就是这样的一句话,将李珣一举击溃!

    恍恍惚惚间,他听到妖凤笑叹的声音:“你这人哪……”

    他没有再听下去。对他来说,知道这些,已经足够了。

    幽一、幽二先后没入了虚空之中,李珣飘浮在云雾里,上下起伏,脑子里一片空白。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什么改头换面,消减麻烦……”

    他嘴角抽搐,想撇出一丝笑容来,证明自己的豁达,然而面部的肌肉却已不是他所能控制的。

    他明明是想笑,可是却不知怎么的,竟牵动了泪腺,喉咙里也噎住了什么,终于,他捂着脸,再不想放开。

    当他知道在青吟心中,他不是唯一的时候,他可以接受。

    当他知道在青吟心中,他不是最有地位的时候,他可以忍受。

    当他知道在青吟心中,他只是占了一个“代替品”的角色时,他还能抱着那么一线希望,自我解嘲,重新定位。

    而当他知道,原来他在青吟心中,什么都不是……

    他又该用什么样的脸孔去面对呢?

    这真是一场噩梦啊!

    他回来干什么?放弃了在幽魂噬影宗越发稳固的地位;冒着被人拆穿身分,一无所有的危险;做着幼稚愚蠢,毫无意义的事情……难道,就是为了在今天、在此时,听青吟讲这句话?

    “呵,如果这是报应……”

    对,是报应!

    报应他欺瞒了明心剑宗的上上下下、报应他亲手羞辱了他的座师、报应他杀死了天行健宗的弟子、报应他伙同两散人毁灭了整个一座城市、报应他在幽魂噬影宗所做的一切、报应他瞬息万变自以为是的操控他人感情……

    如果这是报应,他认了!他认了还不行吗?

    他的身形渐渐沉向云雾深处。

    他睁大眼睛,看着雾气在他眼前晃动,在山风的吹动下,生成不同的形状,走马灯般在他眼前闪过。

    这是青吟、这是古音、这是妖凤、这是玉散人……

    他们在干什么?

    他们的眼睛在看什么?

    他们脸上的笑容又是对着谁?

    李珣闭上了眼睛,现在只有浓浊的黑暗,才能让他平静下来。但也正是在黑暗中,他眼前闪过了一道亮光,他猛地坐了起来。

    报应?

    玉散人横行世间,犯下的恶迹罄竹难书……

    妖凤逆天产女、古音助纣为虐……

    青吟……青吟则欺骗他的感情、欺骗了钟隐、背叛了明心剑宗、甘做玉散人爪牙!

    他们的报应在哪里?

    他们的报应在哪里啊!

    ……对了,在我这儿,在我这儿!

    没有人比他知道得更多,他掌握了这个秘密,他有报复的资本!

    假以时日,哈!可以让全天下的人,都来瞧瞧你们这帮……

    贱货!

    而当最后两个字吐出口来的刹那,他心房中仿佛迸射出了浓浊的毒液,让整个内腑都反常地蠕动起来。

    他只觉得,生来二十年,从来没有像现在这么舒爽过!

    然而在舒爽之后,又是整个内腑的萎缩。

    从这一刻起,他呼出的气体都是滚烫的,他觉得全身的血液都已经蒸干了,留存下来的,只有兴奋、兴奋、兴奋!

    他毫不顾忌地把心中最卑劣、最无耻、最龌龊的想法投射出去,这真是无以伦比的快感!

    他想放声狂笑,但笑声溢出之时,却成为了连串的呛咳与泪水。

    青吟,青吟,是你负我!

    茫茫云雾中,他似乎又看到了那如花玉容,看到她投注到这透天云雾中的眸光,听到了一段他似曾听闻的声息。

    从这里跳下去,那一段漫长的坠落时间,该是怎么样的……

    找不到任何希望时的绝望……

    刻骨铭心!

    李珣再次闭上了眼睛,身上一松,身体如流星般坠下。

    没入云雾最深处。

    幽冥仙途第一部完

    

NO.554 欲救曹洪,挥军虎牢

    当马超率得胜大军,归返虎牢关时,庞统对其一战擒下曹洪的战果也大为惊讶。

    此情此景,也令庞统心中有些明白了为何兄长对于吕布如此推崇,原本面对曹军屯了重兵的陈留,庞统一直谨慎对待,此番遣马超出征,本意也只是一探虚实,可马超悍勇,愣是将对方伪称的“虎豹骑”一网打尽,如此说来,一名勇武过人的军中上将,的确有改变战场局势的能力。

    曹洪为曹操宗族之人,历年来辅佐曹操,战功赫赫,且此人家中殷富,昔日曹操起兵之时,多赖曹洪相助,如今捉了曹洪,曹操又怎会不救?

    只是虎牢关雄关漫漫,曹操即便想要救援,也不容易,如今庞统已探明此番追袭西凉轻骑的,并非虎豹骑本部军马,也就是说,虎豹骑要么还未渡河,要么就已赶赴其他郡县。

    未渡河的可能性不大,大军出征,各部劲旅往往会第一时间赶赴战场,那么仅有的可能便是,虎豹骑如今,已从兖州赶赴徐州,而先前曹洪所率军马,只是城中曹操欲混淆庞统判断的手笔了。

    想到此处,庞统饶有兴趣的看着被马超掷于地上的曹洪,对曹洪道:“将军如今已被擒下,可否告知庞某,陈留城中,曹军布置?”

    曹洪闻言,只冷哼一声,对庞统道:“要杀要刮,悉听尊便!想从曹某这打听丞相大军虚实,却是做梦!”

    庞统闻言。并不动怒,只是命人将曹洪先行收押,马超见庞统面上并无多少喜色,心中疑惑,对庞统道:“马某捉了敌将,军师却忧虑更甚,这是为何?”

    “庞某是在想,陈留城中的曹操会如何抉择。”

    庞统说罢,沉吟不语,心中却是暗道:若马超只打散这支诈称虎豹骑的军马。城内曹军也不会有太过剧烈的反应。一场大战,这等小败并不影响战局,而捉了曹洪,庞统却认为曹操会有可能。改变其兵锋所指之处。

    若曹操因曹洪之事。并不攻伐寿春。而是转攻洛阳,那洛阳将要面对极为困难的考验了。

    虽说更改大军动向的可能性不大,可庞统心中却不得不防。如今曹操,郭嘉以及无数曹军将校,皆屯陈留,若此刻曹操抽调军马,大举进犯虎牢,一场血战便近在眼前。

    计划总赶不上变化。

    庞统淡笑一声,见马超面色若有所思之色,不禁笑道:“兵来将挡而已,孟起,若曹操此番,大举来攻我虎牢,可是遂了孟起心意?”

    马超闻言,神情一振道:“军师所言当真?”

    “若孟起未捉曹洪,曹操想必也会认栽,此人据庞某所知,乃曹氏宗族重臣,如今被擒,曹操不可能毫无计较!”庞统说罢,苦笑一声道:“若曹操可以此为引,因势利导,其大军或许还真会进驻我虎牢关附近。”

    “如此最好!”马超闻言,一脸兴奋,庞统却微微摇头,对马超道:“孟起勇武,毋庸置疑,可是孟起可有想过,我等与曹操两军之间,兵马差异?陈留城如今兵马,数不胜数……”

    “无妨!”马超毫不在意曹操十万兵威,对庞统道:“军师无需担心,虎牢关险,且我西凉儿郎,也不是摆设,纵有十万大军,马某亦敢出城,与之一战!”

    陈留城中,自溃军归城,将曹洪被俘的消息告知曹操与郭嘉二人后,二人对此战果,惊怒异常。

    郭嘉万万没有想到,庞统此番用兵,居然会如此的简单粗暴,这般打法,简直就不似庞统之前任意一战的手笔,倒似那昔日吕布,一往无前……

    如今曹洪被俘,不可不救,然而若引重兵救援,又会打乱曹军赶赴徐州的计划,曹操对此,一筹莫展,对郭嘉道:“奉孝,子廉乃曹之族人……”

    郭嘉闻言,轻叹一声道:“皆嘉之过错,小觑了那西凉马超,此番动作,定不是庞统授计……”

    郭嘉说罢,便思索起如何救援曹洪之事,如今与荆襄两家交锋已成定局,再遣使求庞统释放曹洪,去了也是自取其辱,且郭嘉并不知晓,那庞统心中到底有何打算,若是其不顾后果,将曹洪斩杀,对于曹操此番用兵,定然大有影响。

    为今之际,唯有大军进犯虎牢关下,以兵势相逼,使庞统将曹洪释放。

    而虎牢关易守难攻,昔日吕布独挡十八路诸侯联军,便是此处,那庞统用兵,又岂是吕布,华雄之辈可比?一旦庞统不肯乖乖就范,两军怕是要有一场大战。

    强攻虎牢,并不划算,就算最后夺下关碍,将西凉军马驱往洛阳,只得一关碍,却付出偌大损失,对曹操此番大举用兵,影响颇大,此战一旦拖得天长日久,步入严冬时节,曹军此番渡河征讨,怕是要无功而返了……

    所以在郭嘉看来,如今最好的办法非是强攻城池,而是于城下搦战,一旦有耐不住性子的荆襄将校出关一战,曹军诸将当蜂拥而上,将其一举擒下,如此一来,曹军便有交换曹洪的筹码,也不影响兖州军马赶赴徐州的进程。

    郭嘉思索一阵,便将心中想法,尽数与曹操说了,曹操闻言,连连点头。

    已有决断,曹操便召诸将议事,将曹洪被俘的消息,与一众曹将尽数说了,夏侯惇闻言,眉头微皱道:“子廉武艺并不算差,便是遇到马超,纵使难以抵挡,逃跑总该不成问题……”

    “那西凉锦马超,竟如此悍勇?”曹操闻言,微微一惊,对夏侯惇道:“莫非可比云长,仲康之辈!”

    “于惇看来,天下间除那已故吕布外,无人与之交锋,敢称稳胜……”夏侯惇说罢,轻叹一声道:“仲康与此人交锋,亦未讨好。”

    许褚闻言,虽心中不忿,却也不得已点了点头,对曹操道:“许某斗不过他,但他欲赢下许某,也不容易!”

    “既然如此,明日于虎牢关下搦战之时,便由仲康前去!”郭嘉闻言,对诸将道:“元让,妙才可各引一支轻骑,埋伏于我大军两侧,一旦二人交锋,仲康只求拖住那马超,届时三人齐至,将其擒拿!”(未完待续。。)

NO.555 虎牢关下,郭嘉破誓

    五年前某日……

    暗红色的血液在土石间流淌渗透,奇形怪状的尸体碎块散落在方圆数里的石林中,色彩斑斓,给这千百年来少有人迹的荒凉之地,带上了妖异的缀饰。

    在林立的石柱中,有极不相称的人声嘈杂……

    “没有找到?”

    “上当了!瞒天过海之后,还有虚实相生,必定是被另一拨人带了去!”

    “快追!说不定还来得及!无论如何,这宝贝也不能落在罗老妖的手里!”

    说话的人们破空飞去后很长时间,在一个狭小石缝的阴影中,忽地有了变化。

    一个古怪的扁平状物体,从石缝中探出来,然后猛一膨胀,便恢复成一个正常的人形,而他的手中,则捏着一块奇特的多棱晶石,在月光的照耀下,发出瑰丽多姿的光芒。

    人影将晶石举起来,看着半透明的体表下,那古色古香的符号:“东南林海、妖雷古刹、雾、难道……”

    他的脸在晶石略呈圆弧的滑面上扭曲了,这让他狂喜的神情越发光怪陆离。

    他紧握着这从天而降的宝贝,忍了好久,终于狂笑出声:“好宝贝,好宝贝!能让散修盟会出动两位执议,能让罗老妖欲得而不能,一定是好宝贝。妙,妙得很!”

    笑声在乱石中回荡散射,又高抛入云。天空中,一位纤小秀丽的少女打了个呵欠。

    “现在的修士都这么蠢吗?还是我那个便宜师弟更有趣些,嗯,明天就给他送个美人儿过去……只是,青姨啊,这种无聊的事,还要多久才结束?”

    一身青袍的冰冷女修淡淡应声:“你最清楚,何必问我?”

    “那……唉,就等到罗老妖他们上钩再说吧!这里留给你,我走喽!”

    少女拍拍座下的“大黑狗”,欢呼一声,腾云驾雾,瞬间远去了。

    石林中的人影也似乎听到了什么声息,四处张望了一下,也钻入了乱石之中,很快不见了踪影。

    

NO.556 郭嘉狡诈,庞统恼怒

    东南林海。

    黄昏时分,无边无际的大森林中,已是天光昏暗。

    一个灰衣道人喘着粗气,在繁密的枝叶间隙中狂奔。

    奇形怪状的枝叶乱影,就像是恶鬼伸出的臂膀,怪笑着阻挡他的去路,又在巨大的冲力前粉碎断裂,留下一路刺眼的痕迹。

    速度不慢,只是这痕迹也太显眼了些,就算是刚懂事的孩子,也能顺着一路追踪过来,更不必说后面那几位大名鼎鼎的修士。

    再跑了三五里路,灰衣道人已经听到了后方破空而来的尖啸。

    他怪叫一声,身体一个翻滚,本来横冲直撞的身体,霎时柔化到不可思议的地步,就在几无缝隙的枝叶之间,鬼魅般穿了过去。后方巨力袭来,横在中间的两棵巨木轰然粉碎,他的身形却借了这一把力,去势更疾。

    “真是其奸似鬼!”

    追袭之人嘿然一声,身形蹑空直上,鹰隼般的眼神一扫,确定了灰衣道人的去路。不用他多说,两翼同伴便包抄而上。

    不一会儿的工夫,气劲交击的轰鸣便再一次响起,只是仍如这边一般,倏起忽落,只是刹那间,便再次断绝。

    高空这人眉头一皱,向着那方赶去。

    刚到气爆声响起的上空,便有一个修士骂骂咧咧地飞上来,肩头衣物粉碎,皮肤上则烙了一个血红的指痕。

    “四哥,这小子的‘血神劫指’有了两三分火候了!一时大意……”

    高空这人摇了摇头,不让同伴再说下去。只将目光定在伤痕上,眉头稍皱又开:“指力前凝后松,显然他身上伤势未愈,跑不了多远!接着追!冥王宗的招牌不能砸在咱们十八冥将手里,我宋元敕还丢不起这人!”

    同伴大声相应,两人复又投身到已渐起水雾的树丛中,转眼间就不见了踪影。

    “宋元敕?第四冥将?”

    灰袍道人伏在一处树根上,身形缩成一团,灰色衣袍与雾气结合得天衣无缝,加上上空的两位冥将没想到他会有这么大的胆子,这才给他瞒过。

    只是,瞒得了一时,却瞒不过一世,不把这些吊靴鬼解决掉,他无论如何,是没法在这茫茫林海中存活下来的。

    “该死,还是在修炼时太过张扬,引人侧目。否则十三血坑修毕,化血炼法大成,怎么说也要有血散人一两成的功夫,又怎么会像现在这样,如过街老鼠般被人赶得东躲西藏?”

    他自怨自艾了一会,又想到:“但如果能进入那处所在,通玄界又有何人能找得到我?到那时,期以百年,修炼大成,迸退之间,天下谁能阻我?”

    正是因为这个念头,他才会在这杀机四伏的丛林中支撑下去。只是,随着日子的推移,图谋他身上宝贝的修士会越来越多,再这么下去,他还能挣扎多久?

    太阳下山了,当期盼已久的暮色笼罩整个森林,灰袍道人长出一口气,身形如鼠走蛇游,借着树木的阴影,往某个方向行去。

    由于顾忌着四处的追兵,他速度极慢,直到半个时辰之后,口鼻间才透入那熟悉的水气味道。

    前方视界豁然开朗,重重林木之后,竟是一个广达数十里的大湖,此时水雾渐消,月光洒遍整个湖面。灰袍道人便像是一条硕大的草鱼,从湖岸边哧溜溜地滑进水里,打一个摆子便不见了。

    一口气游到湖心一处小沙洲,他才将脑袋伸出水面,且隐在沙洲形成的阴影中,目光闪动,看向对岸那一片与林木岩石截然不同的阴影。

    “妖雷古刹,我真的能从那里面得到想要的吗?”

    面对那可望而不可及的目标,他短暂的失神,但很快就被从天而降的警兆惊醒过来。他虽然有所觉,只是却已失去了做出反应的时间,只能僵直着身子,将两人落在沙洲上的声响听了个真切。

    最近的那人,距他不超过十步!

    对方应该只是到这儿来落脚,并没有发现他。这也亏他体质特殊,五行中与水最为契合,水遁修习也最为精纯,在这水气弥漫的大湖上,天生便有一层防护,可是这也维持不了多久。

    沙洲上传来说话的声响,说话的那人,灰袍道人还有些印象,知道是十八冥将排名第十五位的元烁,嗓门是出了名的尖锐,听他说话的语气,另外那人应该也是冥将之一。

    元烁道:“小小的一个孤魂野鬼,出动了七位冥将不说,便连元难也要过来,他若来了,我们十八冥将的脸面往哪儿搁?”

    另一个冥将的声音显得颇为厚实:“他毕竟是大尊,而且我们迄今为止,办事不力也是真的,谁又能想到,那个萧重子,竟然这么个难缠法!”

    能让眼高于顶的冥将如此评价,灰袍道人,也就是冥将口中的萧重子听了,也颇有些自得。只是听到元难的名字,他心头便是一缩:“元难?‘附鬼灵尊’?”

    这个在通玄界大名鼎鼎的名号,让他背上生寒。

    冥王宗的成名高手最为人所熟知的有三个“集合”,其一便是此时正和他捉迷藏的十八冥将;其二则是以合击之术名震天下的七冥星使;最后,便是个人战力出众的五大灵尊!

    而元难位列五灵尊之首,可说是仅在宗主无尽冥主之下的第二号人物,是通玄界最强势的真人境修士之一。

    他何德何能,竟然要元难亲自出马?若果元难亲至,他又该怎么应付?

    正没个主意的时候,只听元烁又道:“那个消息确实吗?别让我们抓住那小子,却发现是被人耍了,那我们在这里耗掉的精力,又该怎么算?”

    另一冥将回应道:“只这个消息,便值得空耗精力,何况是经宗主确认过的?这一点不需我们操心。倒是这消息之后,魅魔宗……咦?你有……”

    下一刻,元烁澎湃的真息爆发,却又无声无息,在湖面上一扫而过,慑人心魄的呼啸声方起又落。

    十尺之外,萧重子浑身僵直,脑子里一片空白。而这个时候,元烁下半截话才响起:“……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

    元烁先出手,后说话,手段实在阴毒得很。只是待呼啸声过去,萧重子很奇怪地发现,自己竟然还是安然无恙,紧接着,他便听到沙洲上两人同时“呸”了一声,骂这里特有的飞翼毒蛇如何烦人。

    他暗中吁出一口长气,心情大起大落之下,虽然浸泡在水中,依然觉得冷汗涔涔,差点儿就虚脱过去。

    被这么一打岔,沙洲上两人的话题自然不会再继续下去,又说了两旬闲话,另一个冥将说是要去对岸布控,首先离开。

    萧重子眼角的余光看到那人飞得远了,先松一口气,但他的心情却不可避免地因为一句“魅魔宗”而沉重起来。

    “消息果然还是从魅魔宗传出来的,只是怎么又扯上了冥王宗,还有,说不定连散修盟会也……我该怎么办?”

    他心中不免有些悔意。当年一时贪心,拿了那块“云雾石”,一举得罪了两大势力,五年来却没有从上面得到哪怕是一丝好处,反而要担惊受怕,东躲西藏。

    魅魔宗是什么?自从嗜鬼宗从幽魂噬影宗里分割出去,魅魔宗就是当之无愧的第一邪宗,宗主罗老妖也稳居邪道第一宗师之位达千年之久!这样的宗门,被他得罪了。

    散修盟会是什么?自六十年前成立之日起,这个看似松散的盟会组织,便成为通玄界最耀眼的势力群体。

    玉散人、妖风、青鸾、鲲鹏王……一连串顶级宗师、大妖魔的名号,便足以让任何人为之仰视。

    即使其内耗严重,但想想百兽宗吧,这五千年来,第一个被除名的宗门,便证明了散修盟会的可怕。而这个势力,也被他得罪了!

    现在想想,他所谓的“理想”确实相当美好,但当路途上横着这两座高山之时,实现的过程也就相当相当漫长,漫长到让他绝望的地步!

    他心中惶惶,心思也就不在沙洲上了。一段恍惚之后,等他想到不远处还有个近在咫尺的大敌时,却忽地发现沙洲上声息俱无,也不知道元烁是走了,还是仍然停在上面。

    这种难以确定的事情最是折磨人,萧重子又等了一会儿,只觉得全身上下僵硬酸痛,便连体内未愈的伤势,也有复发的迹象,越是这样,他越不敢动上哪怕是一根发丝,只能就这么浸在水中,等着老天爷的发落。

    偏就在这时,远方人影闪动,刚刚离去的那名冥将不知怎地又飞了回来,转眼间就上了沙洲,奇道:“元烁,你怎么不……”

    话说了半截,便戛然而止,随之而起的,便是一声低低的闷哼。

    萧重子离得近,便感觉到有一丝隐晦之至的元气波动,稍现又隐。沙洲上沉重凌乱的脚步声忽起,然后又是一声低哑的嘶叫,在广阔的湖面上飘了不多远,便寂然不见。

    下一刻,萧重子眼前一暗,一个人影忽地摔下,几乎是擦着他的脸钻下水去。这样的突来变故,让萧重子紧绷的心弦刹那间断裂,他大叫一声,一指点出,正是已有了数分火候的血神劫指。

    妖异的力量像捅破一张薄纸,穿过前方的肉体,再从那人背后透出去,所经之处,血液沸腾,而这变故便像是瘟疫一般,瞬间蔓延到全身。

    只这一瞬间,那人身上血液便凭空蒸发了十之七八,再加上由此抽取的大量元气,任是何等样人,也是死得透了。

    只是,便在那人死去的时候,萧重子看得真切,对方的衣饰,分明就是……冥将?

    他不敢相信这么容易就杀了一位冥将,只是还没等他想明白,头顶上的土石蓦然洞穿,尖锐的寒意抵在他头皮上。

    与之同时,一个声音清晰地传入他耳中——

    “好手段,哪位?”

    声音中透出些从容沉静的味道,颇有威势,但更重要的是,头顶上是一把可以让他瞬间死去的利器,时时刻刻透出可以冻结他脑浆的冰寒。

    在这种情形下,由不得他不回答,他干咽了口唾沫,涩声应道:“萧重子!”

    头顶上静了一静,之后那声音才又悠悠传了下来:“萧重子?我听说过你的名头,传说你为了修炼一门邪功,在这东南林海内,捕杀落单的修士,作为修炼的鼎炉……是不是这样?”

    萧重子心中一动,从上头这人的语气中,听不出他对自己有什么图谋,也没有那些卫道士惯用的口吻,再联想之前阴森诡谲的刺杀,恐怕此人也是同道中人。这样,说不定还有机会。

    想到这里,他爽快地认了:“不错,正是如此!”

    “是吗?你这人恶名不小,修为却是一般,到这里来‘除魔卫道’的,都是为挣些名气,积点儿功德的小辈。怎么会有让冥王宗出动一名灵尊,七个冥将,到此大动干戈……嘿,由冥王宗替天行道,岂不滑稽?”

    萧重子闻言心中一冷,这才知道对方心思细腻得很,不是可以轻易唬弄的人物。他窒了窒,才回应道:“这个……我也不知!”

    “哈,好得很!”那人话中听不出喜怒,越是这样,萧重子心中越是冰冷。只觉得头顶上那柄利器,随时都有可能刺下来,将他满腔的希望憧憬,一起穿透。

    头皮上一阵疼痛,他再不敢虚言应付,大叫一声:“且慢……我说!他们是冲着我手里的秘籍而来!”

    “秘籍?就是你修炼的邪功?冥王宗七鬼摄海破也算是一等一的法诀,他要你这玩意儿有什么用?”

    萧重子干笑一声道:“我那秘籍,乃是《血神子》!”

    上面静了一静,才听到那人惊道:“血神子?血散人的《血神子》?你怎会有?”

    上面那人的表现让萧重子心中隐然有些得意,但随即就是满腔疑惧。

    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他只能接着说下去,但小心之下,已自降一辈:“晚辈早年偶然得了几页《血神子》残篇,修炼之后,欲罢不能,便着力在此界收集各断章残稿,几百年来,侥幸多得了几页,这才认真修炼……”

    他这话倒是有八九成真实,《血神子》虽为魔道最顶尖的无上法诀,但千万年来,却没有一个稳定的传承脉络,其中多有传抄转载,有颇多断章残篇流传于世。

    直到血散人横空出世,以高超手段和绝顶才情,将《血神子》发扬光大,更独创“血魔化心大法”,入真一宗师之列,才算是定了“血神正宗”。

    但那些抄本断章也并未就此断绝,若一个修士真花上数百年的时光收集整理,十成十不敢说,有个三五成倒也可能,只是其中真假混杂,能不能修出成就来,便要另说了。

    上面那人听了他的解释,只“嗯”了一声,也不知是信还是不信,萧重子心中忐忑,就算浸在冰冷的水中,额头上也满是汗珠。

    对他的窘态,上面那人有如目见,嘿然道:“当我像冥王宗那么没品?就算是《血神子》全本在此,我也不会多瞧一眼,何况是你那东拼西凑的玩意儿!”

    但愿你真是这么想的!萧重子腹诽一声,紧张的心思却也略松了一些。哪知上面那人忽又说了一声:“不对!”

    萧重子心头重重一跳,怔了一下方道:“哪里不对?”

    上面那人冷然道:“嘿,当我没听到他们说话吗?无尽冥主确是贪欲无尽,只是罗老妖心思渊深,自有丘壑,也算是此界一等一的宗师人物。

    “我虽自负,也自知暂不如他。连我都看不入眼的东西,他又怎会在意?你,还有什么话说?”

    萧重子心中真如冰窟一样,但他知道,与《血神子》之事相比,现在这事更是要命百倍。之前可以求个侥幸,但这事,却没有半分侥幸可言。若是说出来,他必定是个死字。

    因此,即便是他心中惧到极处,也只能一口咬定:“这个晚辈实在不知!”

    他也知道这话没有任何意义,顿了顿,又苦苦求道:“前辈明鉴,晚辈区区一个散修,除了这一部《血神子》残篇,便再无长物,又怎知罗老妖是图得什么?

    “如果前辈有意,大可将这残篇拿去,便当是晚辈的孝敬,只求前辈看我向道之心尚在,饶我一命,日后如有所成,必合身以报!”

    话到后来,已略有哽咽,上面那人又是一阵沉默,萧重子感觉有门儿,正要再求,忽听上面那人问了一声:“你在哪儿修炼?”

    萧重子脱口道:“妖雷古刹!”

    出口便有些后悔,但这时已顾不得那么多了。

    他爽快的回答显然令上面那人颇为满意,对方嘿然笑道:“嗯,能让无尽冥主脸上难看,也算值了!算了,你去吧!我倒想看看,几百年后,这世间能不能多一个血散人!”

    萧重子如蒙大赦,口中呼道:“晚辈当面谒尊颜,以谢前辈不杀之恩!”

    那人哈哈一笑道:“不用!你只要帮我一个忙……咦,这冥将是你杀的吧,果然是《血神子》,看这伤势,血神劫指也有了两三分的火候!”

    萧重子这才看到,刚刚被他一指戳死的冥将尸身已浮上水面,由于血液大半蒸发,尸体倒似缩了水,干瘪难看。

    他不知那人是什么想法,只能含糊应声,接着耳边便响起一声斥喝:“上来!”

    头上利器应声缩了回去,他心头一震,不知那人为何出尔反尔,却不敢怠慢,应了一声后,驭气翻了上去。

    脚还没沾地,忽有一阵劲风扑面而来。

    “不好,老王八要翻脸!”

    萧重子本能地有了这般想法,他心中惊惧,但也要垂死挣扎一番,对方势头太猛,他来不及看,只是估摸准了来势,大叫一声,一指向那处点出,正是血神劫指。

    一指正中目标!

    在萧重子难以置信的目光下,元烁僵硬的面部表情没有任何变化,身体向后抛飞,重重摔在沙洲边缘,接着滑落水中。即使是他身上血液活性已消,被这霸道的指力击中,仍然给蒸发了四五成,身体也很快干瘪下去。

    “中计!”

    萧重子收回手去,猛地冲前,低头看元烁的尸身,找了一遍,也只发现他留下的指痕。

    血神劫指力量霸道,中指处肌体粉碎如糜,便是之前有什么伤口,这一下子也给遮掩过去。他恨恨咬牙,抬起头四面张望,却哪能看到半个人影?

    便在此时,湖对岸呼啸声起,元气波动剧烈。萧重子怒骂一声,知道自己给那人背了黑锅,但他也没机会去解释,便在对岸人影出现之前,纵身一跃,跳入湖中,转眼间不见了踪影。

    “这人就是萧重子啊,倒也有趣,有点儿我当年的味道!”

    百丈高的天空中,一个人影蹑虚而立,道袍飘飘,仙风道骨,宛若有道全真。

    他目光注视湖面上渐起的纷乱,微微一笑:“话中不尽不实,有趣的东西倒是不少。不过,麻烦更多!小妖精找我来,莫不是要看我的笑话吧!”

    正思忖间,远方元气波动袭扰过来,他眉头皱起,身形一转,整个身体像是没入了夜空之中,再无半点儿踪迹。稍差半分,远方天际青白光流闪过,划过夜空,直扑湖面。

    “元难老鬼来得好快!现在正面相对,我还不是他的对手……嗯,但愿这一个月里,别再来这些烦人的家伙了!”

    他目光转向湖对岸那面不属于天然的阴影,继而想到了萧重子说出此地时,微妙的态度变化:“妖雷古刹,对了,小妖精所说的会面地点,也是这里!”

    他勾起唇角,正要移过去,心中忽地一动,目光偏移,恰看到湖面上一点微光亮起,却在瞬间涨满了整个视界。

    道人先是惊讶,随即又嘿然冷笑:“好个元难!还是小看他了!”

    冷笑声中,他也不作势,斜披在背后的长剑,锵然声中弹出鞘外,带起一溜青光,在身前一绕。道人这才握住剑柄,口发清啸,剑气森然,如竹影交错,层层迭迭。

    扑面而来的真息狂飙,便像是撞入了幽深的竹林里,在一阵“唰唰”的风啸声中,渐渐消减,直至于无。

    湖面上传来了极淡的惊咦声,又很快转变成一声森森冷笑:“青烟竹影百迭障,是明心剑宗何人在此?”

    道人知道说话之人,便应该是元难了,虽说此人辈分、修为样样在他之上,但身为正道宗门的精英弟子,在面对这些邪魔之时,也是要讲些骨气的。

    他微微一笑,不卑不亢地回应——

    “明心剑宗门下,‘灵竹’李珣,见过元难大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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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来人正是李珣。

    时光如水,倏乎即逝,此时此刻,在通玄界摸爬滚打了七十余年的他,已不是当年青涩的毛头小子,即使是面对包括元难在内的七位高手,也依然从容视之。

    毕竟,他现在也积累了一份属于他的声望——“灵竹”李珣,在通玄界的年轻一代中,可说是最出类拔萃的几人之一。

    无论是万里追杀作恶多端的“氓山老怪”,又或独斗为恶一方的千年殭尸王,还有以一人之力,力抗无心宗十二‘心魔’等等事迹,都为他的形象涂抹上一层层亮丽的光彩。

    也正因如此,此时湖面上,才会因为他的回应,而荡起一波涟漪。

    站在湖心沙洲上的元难皱起了眉头:“‘灵竹’李珣?就是用三年时间,困杀‘天鹰妖王’,号称正道十宗三代弟子中,禁法第一的那个?”

    元难是个颇为丑陋的中年男子,塌鼻长脸,双目细长,右颊处还有一道扭曲如蛇的黑色长疤,五官都有些微微走形,只是身姿颀长,挺拔有力,也算是别有一番威势。

    他虽然位高权重,但对通玄界近年来如日中天的后起之秀,还是有些印象的。他瞥了一眼宋元敕,也得到了肯定的响应。

    宋元敕在宗门中的地位被元难稳压一头,说话行事自然要小心,他瞧着元难的脸色,在确认了李珣的身分之后,又谨慎地补充道:“最近我宗在这里行事高调,引来不少闲人,这‘灵竹’或许是其中之一……”

    元难微微点头,他也听出来了,宋元敕话中的意思,是不愿与这个近来如日中天的修士结怨。

    但他一向自负,对这个也不看重,仰天一笑,声音无视数百丈的距离,在李珣耳边响起:“原来是明心剑宗的后起之秀。好极了,给我个解释。你到这东南林海来,为了什么?”

    这话绝不客气,但却非常符合元难的身分。若论辈分,他是李珣的师祖一级,冥王宗与明心剑宗又是一正一邪,数万年来不知有多少恩怨摩擦,如果他客客气气地问话,反倒是奇也怪哉。

    天空中的李珣也明白这个道理,闻言微笑道:“追踪一个对头,恰好路过,惊扰诸位,抱歉!”

    “对头?哪个?”

    李珣忍住心中的荒谬感,淡然道:“老对头了,幽魂噬影宗大姓弟子,百鬼道人便是!”

    他这边说得轻描淡写,下面冥王宗诸人却是一阵哗然。

    “幽魂百鬼?”

    并不是说这个名号比“明心灵竹”还要响亮,而是冥王宗与此人之间的仇恨,便是倾尽三江五湖之水,也难以洗净。此时便连元难也把持不住大尊的威严,丑陋的脸上青黑之气交错,杀气森森。

    这也由不得他不怒,近二十年来,冥王宗与幽魂噬影宗关系紧张,为了几块鬼灵死地,几乎是连年冲突,大致是各有胜负。

    但唯有这百鬼道人留给冥王宗的,只有洗不尽的耻辱与仇恨。

    最近,也是最典型的例子——

    七年前,百鬼单枪匹马潜入冥王宗刚占据的一块鬼灵死地,以绝高的禁法修为,设下“通幽鬼路”,竟在无声无息间,将七冥星使之二打成废人,需精密合击的七冥星阵,也立时土崩瓦解。

    自从当年钟隐“一剑破七冥“之后,冥王宗还从没有吃过这种大亏,元难又如何不恼?只是

    “小子安敢欺我!”元难森然回应:“那百鬼被北地我宗九冥将追杀,自身难保,又怎么出现在这东南林海?”

    “九冥将?”李珣不介意刮一下元难的面子:“还请大尊节哀顺变,就我所知,百鬼一个月前突围,九冥将合击之时,有四人遭难。也多亏贵宗合围,我才能及时跟上来……”

    此言一出,湖面上就连“哗然”的力气也失去了,即使是在百丈高空,李珣也能感觉到,元难惊怒如狂的眼神盯视上来,几乎已把他当成是杀人凶手,极欲碎尸万段。

    从本质而言,元难的迁怒是正中目标。

    但他终究不知道其中的关窍,而且他也算是前辈高人,即便是明知李珣颇有幸灾乐祸的心思,也不能失态。

    在一阵狂怒之后,元难硬生生压下心中杀意,森然道:“多谢告知……既然是路过,也好。这几日,我宗在此有事解决,不欢迎其它宗门插手,你自去吧。若百鬼那厮真在附近,自有我宗与他了结!”

    他说得不好听,李珣的回应也很痛快:“我不会打扰贵宗行事,但我的行踪也不需要贵宗置喙。就此告辞,请了!”

    不待元难发怒,他冷冷一笑,拂袖而去。

    广阔无边的东南林海。

    粗可合抱的参天巨木,结成绵延数十万里的原始森林,成千上万的水流暗河纵横其间,奇花异草,珍禽异兽不可计数,是修道人经常光顾的福地。

    李珣要去的妖雷古刹,便是坐落在这林海深处,千多年前,这里也是个颇有名气的地方。

    一代妖僧雷音曾落脚在此,收几个弟子,炼炼邪法,日子也算快意,但后来却惹怒了邻居——无量海上的无量天宗,一夜之间,基业便给连根拔起,这妖雷古刹,也就成了废墟。

    “果然是废墟啊!”李珣站在这座破败大庙的正门前,看着阴森森洞开的门户,哑然失笑:“当年无量天宗必定是从这里破门而入,好端端的一个红铜大门,给砸成了什么样子!”

    林海中空气潮湿,古刹又依着一处大湖修建,数百年没有人迹,台阶上的青苔已厚厚一层,便是门后躺倒的铜门残片,也都给腐蚀得差不多了。

    李珣脚不沾地,轻飘飘跨门而入。

    古刹五进院落,殿字楼台以百计,中大佛殿十余间,若在人间,也算是大手笔了,但在通玄界,也就是个仅可容身的小庙吧。

    “嗯,不但小,气味儿也怪!”李珣鼻头耸动,这里除了浓重的阴潮之气外,还有股淡淡的血腥气。顺着气味,李珣不去正殿,在前庭侧方一处佛堂内,找到了气味生发之源。

    佛堂中供奉的佛像早给打得粉碎,供案之下,地面下陷成一个一丈方圆的坑穴,不知多深,坑中血肉狼藉,浓浊的血液正微微鼓涨翻滚,彷佛这地下有柴火燃烧,而这里便是一锅将开的血肉羹。

    他皱皱眉,自殿外折了一根树枝探了探底:“一尺三分三……”随即脚步不停,又到另一边的佛堂去。

    不出他所料,那边也有一处这样的坑穴,径长、深度相仿,只是其中却是一汪黄水,上面飘着一些残肢断臂。

    李珣在古刹中转了一圈,六个大殿、四个佛堂、两座钟楼,还有后庭,共十三个坑穴,其中正殿坑穴径三丈,尚未有血污,其余十二处,除了最先到的那个佛堂,其余各处,都是一坑黄水。

    查探完毕,李珣站在一处还算清爽的偏殿中,皱眉思忖。

    “十三血坑……果然‘化血炼法’。”

    旁人不知也就罢了,他又怎能不知,这十三血坑可不是简简单单挖个坑就行的。为了修炼‘燃血元息’,十三血坑需以地火为基,以精妙禁法联结元气,使精纯元息在十三坑内互通往来,方有奇效,而这里就这样挖了几个坑,便成吗?但事实摆在眼前,李珣也不能不信。

    想了想,他手上掐个了灵诀,正要施放,心中忽地一动,目光偏移,向旁边阴影中一扫,沉声喝道:“谁?”

    “李真人,是我!”

    这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响应,然而,开口的人却绝不普通。

    随着话音,一个纤细的人影袅袅婷婷走出来,向这边微微一福。

    李珣先是一惊,但很快就定下心来,老老实实回了一礼:“原来是羽夫人,先前孟浪了,莫怪!”

    顿了顿,他又谨慎地道:“此处说话,无碍吗?”

    “真人放心,不碍的!”出来的女修微微一笑,一时间,昏暗的大殿内也似被这女修倾城艳色所惊,猛然一亮。

    李珣不是不沾荤腥的猫,对眼前女修的艳色,自然也颇为心动,但要命的是,他对这女修知根知底,以致根本动不了歪念头。

    眼前这女修,正是北极夜摩之天的主人、散修盟会十大执议之首、通玄界三散人之一的玉散人……的侍女。也就是以宫、商、角、征、羽为名的“妙化五侍”中,排名最末的羽侍。

    说是侍女,其实便是侍妾的身分。因此,李珣才尊称她一声“夫人”。

    若仅仅是这样,也就罢了,可李珣记得清楚明白,此女在被玉散人收为侍妾之前,还有一个身分——阴散人的亲妹妹,秦婉如的娘亲。

    见过二女后,谁也不会否认其中有微妙的血脉联系。除却依稀有些相似的五官轮廓外,这对母女花的神韵也颇为相似,两人都是那种柔弱到骨子里,也妩媚到骨子里的尤物。

    只不过,秦婉如在柔弱中,总有一股欲挫而不能的坚韧,使男子总无法真正的征服她;而羽侍则是柔弱之下,更有一番似水的温顺,柔至极处,足以化去一切的刚硬——至少表面上如此。

    李珣不介意对方是玉散人的侍妾,当然也不在乎已经成为傀儡的阴散人,然而他毕竟与秦婉如有肌肤之亲,在这种情形下,面对羽侍,即使对方全不知情,他心中也是有几分尴尬,自然也就少往那里去想。

    羽侍当然不知道李珣心中转的是什么念头,但她在这几十年间,与李珣也打了不止一次的交道,知道这个外表看上去光风霁月,一派仙风道骨的修士,心底是何等狠辣阴沉。

    虽说这些年来,此人一向乖觉,但她仍不敢大意,柔柔一笑道:“劳烦李真人到此相助,妾身感激。只是,真人似乎来晚了些?”

    “啊,路上碰到了一个对头,耽搁了些时间。”李珣漫不经心地找了个理由,然后便将话题转移到他所疑惑的事情上去:“师姐要我做事,我没意见,只是今日此事,总觉得没有来由,羽夫人可愿为我解惑?”

    “没来由?”

    “不错,区区一个萧重子,似乎不值得我们大动干戈,除非,他身上还有……”

    “李真人!”羽侍忽地开口打断他的话,柔媚的面孔上并没有不满之色,但她轻柔的语气中,却有着令李珣不得不重视的意味。

    “无忧小姐吩咐下来的事,恕我不能说得太多。而且我也在想,真人只要将小姐拜托的事情做好,也就足够了!”

    李珣微一咧嘴,似乎在笑,但眼中寒芒闪烁,分明是另一种味道。他盯着羽侍的俏脸,最终还是点了点头:“这个自然。”

    羽侍温和一笑道:“如此,我便回去复命了。东南林海这边,还要多请真人费心!”

    李珣略一皱眉,道:“怎的,羽夫人要走?难道师姐将这边的事情,全撂在我身上了?”

    “真人言重了。以真人之能,这种事情,不过是举手之劳吧!”

    李珣抽了抽嘴角,也不说话,只是拿眼看她。

    羽侍并不与他对视,浅浅一笑,微垂下头去,柔声道:“是了,无忧小姐还留了一句话给真人:若是果真为难,或者那萧重子自己找死,也不用管他,只要不要让人知道便成!”

    “嗯?”李珣这一次是真的吃惊了,他脑子里霎时转过了千百个念头,似乎找到了点头绪,却又看不真切。但有一点却是很肯定的——

    散修盟会刚忍了十年,又要出招了吗?

    羽侍离开后很长时间,李珣都在考虑这个问题,只是信息毕竟太少,总看不分明。但他也算是拿得起,放得下的人物,不再多想,将注意力转移到眼前的事情上来。

    “若真如羽侍所说,此事反倒容易了。只要暗将萧重子杀死,再毁尸灭迹,不就成了?”

    李珣嘿然冷笑,他当然知道,这种念头想想可以,真做出来,那小妖精必不与他罢休,他还是按部就班地做下去为好……咦,刚刚他想什么来着?

    目光扫过阴森森的大殿,李珣想了想,身形倏然逝去。

    距妖雷古刹约五十里的一处密林中。

    夜色早已深了,在这无边林海之中,蝉声轻唱,群蛙低鸣,李珣目光不受黑暗的限制,在四面一扫,确认布下的禁制没有疏漏,这才掐动灵诀,学自钟隐的“骨络通心”之术,徐徐展开。

    钟隐为他量身订做的秘法果然不凡。

    在法诀牵引下,他体内气机流变,寄魂转生之术不发而自生,刹那间质气转换,本来丝丝缕缕流动的玄门真息,“蓬”地一声胀开,化为滔滔阴火,在膻中脉轮处一个胀缩,又归于深寂。

    变动的不只是真息质性,包括肌肉、骨骼、气脉,都在这一转化中,生出微妙玄奥的变化。

    本来线条柔和,温文尔雅的面容,只因为几道肌肉的移位变化,又抽去血色,便完全变成了另外一个人,除了同样英俊之外,面目神态总有些说不出的阴冷诡谲。

    将两张脸摆在一起,怕是找[16K--小说网,手机站wap。16k。cn]不出半点儿相似的地方。

    这面目的变化却不全是“骨络通心“之功了,而是在参合“无颜甲”的易容法诀后,结合“骨络通心”之术,由内而外进行的筋骨轮廓大变化。

    经过六十余年不断改进,恐怕就是最熟悉他的人,也无法看出端倪。

    李珣摸了摸脸颊,确认无误后,这才满意一笑,在脸上牵动起数道诡谲的条纹来。

    他轻咳一声,身侧空气微一波动,一道纤纤身影无声无息地现身出来,伸出美玉般洁净的手掌,掌心处放着一个漆黑如墨的手环,黑白分明,分外惹眼。

    李珣自顾自地拿下玉辟邪、风翎针等饰物,披散了头发,又解下外袍,这才从那玉掌中拿了手环,套在左腕处。

    那纤纤身影先接了诸般宝物,又无声无息地移到他身后,手指灵活挽动,很快帮他结了个与之前稍异的道髻,再服侍他换上一身早已准备好的玄青金襟道袍,束以玉带。

    至此,世上便少了一位明心剑宗的后起之秀,多一名幽魂噬影宗的大姓弟子。

    深沉的夜色便是最好的掩护,随着纤影再度没入虚空,李珣长身而起,开口唤道:“幽一!“

    一个雄壮的身影跨空显现,站在李珣身侧。他全身都罩在一个宽大的黑袍之下,便是面部空处,也有一层若隐若现的黑气缭绕,遮挡住他的面目,只能看到他那双赤芒流转,蕴含着无穷杀意的眼神。

    李珣轻抚腕上的七鬼环,轻声道:“你到湖边古刹里去看看,发现了什么,回来给我说!”

    幽一默然点头,雄壮的身形倏然飞起,很快消没在虚空中。

    李珣稍一计算召唤傀儡所需的元气,想了一想,又唤道:“幽二!”

    先前没入虚空的纤细人影再度出现,她同样是罩在一身连帽的黑袍之下,只有那双清亮如水,又凌厉如刀的眼神为人所见。

    即使已与傀儡相处了六十余年,李珣也不想直视她的眼睛,他轻声道:“摘了帽子吧!”

    幽二并无丝毫犹豫,拂去风帽,露出其中倾城之姿。

    甲子光阴,没有在她身上留下哪怕是一丝痕迹,虽说缺乏血色,但也正因为如此,肌肤几如玉石一般,清冷光润,没有半点儿瑕疵。美得……就像一座玉制的雕像!

    李珣的手指自她脸颊上滑过,感受到其细嫩触感的同时,也收获了沁入血脉的冰冷。幽二的面目没有任何变化,李珣看得分明,皱眉道:“笑一个给我看!”

    幽二闻言看了他一眼,启唇一笑,固然是艳色殊胜,然而,在李珣眼中,却总是缺了一层纵情恣意,偏又能内敛幽藏的妩媚风流,与当年那一位,差得实在太远!

    李珣叹了一口气,他并不是闲着没事耍着玩儿,而是由那羽侍,他忽然想到了秦婉如。

    六十年来,秦婉如一直和他保持着联系,除了所谓的《阴符经》,还有李王句所猜测的其它一些东西——比如情报、打手之类。

    当然,这件事是“彼此彼此”,秦婉如想凭借对他底细的了解,榨取油水。李珣又何尝不想利用幽二,在秦婉如身上得利?然而令李珣苦恼的是,两个幽玄傀儡的灵智复生过程,远比他预料中复杂得多!

    无论是幽一还是幽二,此时单纯以智力论,绝不比任何人差,尤其是战斗智慧,几乎已经恢复到了以前的水平。此外,他们的“生前记忆”,也已恢复得七七八八。

    只是灵智之关窍,实在不是这么简单。或许两傀儡已是记忆复苏,也已经有了“由此推彼,见微知着”的思维方式。

    然而这只是“应该做”,而不是“我要做”,也就是说,两个傀儡此刻萌生的灵智中,仍缺了一个核心的“本我”!

    或许这是最安全、最保险的傀儡模式,但李珣不想这样。

    无论私心所欲,又或权威典籍上,像幽一、幽二这样,以真一之身被炼化的幽玄傀儡,应该是“欲其所为,为亦为,不为亦为”,也就是说,傀儡是有自己的原则判断的,然而在“御者”的控制下,又会无条件的服从。

    这才是傀儡之术的最高境界,李珣虽不至于浮躁到要在六七十年间,将此法推向至高层次,可是像现在这种模样,对上秦婉如,真的没问题吗?

    “两个月后的摩苍山之会,不好办哪!”

    李珣叹了一口气,这个时候,幽一回来了。

    李珣放幽一出去,目的也在于“锻炼”,现在看来,幽一做得还不错。

    幽一用浑厚的嗓音道:“……十三血坑已用了十一个,已快要功行圆满,但正殿主穴的‘材料’没有弄到,应该是被意外中断,还有,这十三坑的布局……”顿了顿,才道:“或许是先天地火窍穴!”

    这是傀儡少有的人性化语气,可算是意外之喜,相比之下,话中的意思,反倒不这么重要了。

    李珣心中一动,赞了一声道:“很好,说下去!”

    此时幽一的眼神确实非常人性化,他扫过李珣的面孔,沉沉发声:“血坑之下,必有地火,这布局总体还成,细节粗糙,水平一般,不过地火精纯得过分,应不是后天引来,而是先天便有。

    “这人只是因势布局,才有这般效果……这血坑下的玩意儿,比这血坑本身,要更有趣儿一些!”

    初始时话音还有些生涩,但越说越流利,到最后总结时,甚至已有几分当年血散人的风范!

    李珣心头一震,紧盯着他的眼神,光芒流转中,似乎已多了几分灵动之意,心中喜悦,知道这熟悉的场面,让幽一的神识与记忆进一步融合,灵识复生的程度,更进一步。

    不过,幽一的话也确实提醒了他:“先天火窍?这就怪了,林海水气充沛,地上地下,河道纵横,这十三个地火窍穴能先天存在于此,又没有丝毫痕迹,若说没有什么封禁,才真是鬼都不信……”

    可封禁在哪儿?问题貌似更复杂了!

    “古刹禁制隐而不露,若不是十三血坑,也未必能让人看出端倪。这布禁之人,手段之高明,恐怕要在我之上,只是不知这是‘峰回路转’、‘天星散数’又或者‘大巧不言’了!”

    他所想的三门手法,分别是回玄宗、星矶剑宗、不言宗的招牌禁法。

    在李珣看来,整个通玄界,能让他甘拜下风的手法,只可能出自这三大禁法宗门。他坐在树下,随手折了一根树枝,在地上比比划划,古刹布局,已尽在他心中。

    十三血坑的方位布置,他恐怕比那个半调子的修炼者要更熟一些。他又在刚刚飞出之时,将周围地势尽收眼底,现在要做的,就是将自己当成那布禁之人,看如果是他来布置,会是如何做法。

    各宗法门虽然不同,但依托的都是这浩渺大道,诸法相通,李珣也有自信使他的方寨与当年那位高人彷佛。

    随着进度的深入,他对这古刹的封禁,是愈来愈感兴趣了。

    “十三火窍为主干,又汇聚林海水脉,水火相济,不露半点儿端倪,被这样的封禁锁住的,又会是怎样的宝贝呢?”

    相比之下,那个什么萧重子,真的不算什么了。

    或许这才能解释得通,冥王宗、散修盟会、甚至还有魅魔宗,会纡尊降贵,到此一游的诡异吧。

    在李珣为古刹封禁大动脑筋的时候,古刹周边的大湖上,元难脸色难看,肌肉抽搐,更是丑恶了十分:“区区一个萧重子,如何能够杀掉元烁、元樟?而且,手段还是这么干净利落?”

    宋元敕从元烁尸身前站起,脸上也不好看,只是他面目端正,看上去便比元难沉静许多。事实上,他也确实是冥王宗的智囊型人物,比脾气略有些暴躁的元难,要更沉得住气。

    “致死伤势确为‘血神劫指’,奇经断绝,血气两亏,这是没错的。只是……”

    宋元敕稍一沉吟,才道:“我与萧重子打过照面,以他的修为,只元烁一人,在不轻敌的情况,便足以让他死上十次,像这样干脆利落地同时解决掉两人,元气波动也低弱至无,就常理而言,绝无可能!”

    元难瞥了他一眼,森然道:“可眼下他们却死了!”

    宋元敕知道他的性情,并不在意,只是叹了口气道:“是啊,正因为如此,才不合情理……大尊,有没有可能是什么人在背后干扰?”

    元难目光扫过,宋元敕知道他心中在想什么,沉静地道:“这不是为我等的失败找借口,而是这几日里,追杀萧重子时,每每在关键时候,意外层出不穷。

    “像是某些异兽的干扰、痕迹消失,甚至还有几个散修‘无意间’冲撞过来……看似巧合,但若连在一起,恐怕也不是这么简单!”

    元难皱眉,他虽有些刚愎自用,但对身为宗门智囊的宋元敕还是比较看重的,且宋元敕一说,他也想起一件事来。

    “难道此间事机不秘?你这么一说,我也想到了,今日途中,我看到朱勾宗那帮子杂碎在周边闲荡,还以为只是过路的,现在却说不准了……”

    “朱勾宗?他们潜匿暗杀之道,可是天下独步!难道……”

    “正是如此,当然,也有可能是百鬼那厮!这样,我们抓紧搜索那个萧重子,另外,我立刻传信宗门,请调至少两位尊者支持。还有,让北地元隆等人回援,灵竹所言,未必属实,还要查证……”

    说是查证,但在场的人都明白,以灵竹的身分,说话断无虚言之理,这么一说,也不过尽尽人事而已。

    气氛颇有些压抑,除了元难,场中都是十八冥将中人,他们虽不能横行天下,但毕竟也算是少有敌手,骄横惯了,曾几何时,他们竞成了被人痛宰的对象?几个月下来,十八冥将,竞去了三分之一!

    宋元敕心中也不好受,但毕竟想得周全,他微一皱眉,声音忽又压低了少许:“大尊,为了此事,让宗门精锐尽数到此,怕是不太稳重!为何不让‘他们’……”

    “噤声!”元难细眼中寒芒闪过,刺得宋元敕一个激灵,但很快,元难便控制住情绪,丑脸上甚至比之前更要幽深十倍。

    “让他们来,我们还能得着什么?玄海那边本就是他们主导,这次萧重子的消息又是他们透露的,他们处处占着主动,若我们不能预先捞些好处,就等着盟约之后,送脖子上去给他们宰吗?”

    宋元敕当然明白这个道理,可是他更清楚,此时的东南林海,恐怕已不是元难所设想的这么简单,派来的后援未必能起到什么作用,反而要祈求,不要到时候赔了夫人又折兵便好了。

    他暗叹一声,又听元难道:“妖雷古刹也是个要紧所在,就派……”

    “大尊!”宋元敕在一边打断了元难的发话,此时他也顾不上这是否无礼,只是强撑着笑容道:“大尊岂不闻虚则实之,实则虚之……”

    说了半截,他的眼神便扫过沙洲上两具尸身。

    元难立时明白了他的言外之意,同样地扫了一眼,丑险上阴郁下来,良久才道了一声“好”,不再说派人看守之事,叫人携两个冥将的尸身,向湖对岸退走。

    只是他们却不知,正有一对幽深的眸光看着他们退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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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O.558 公瑾为饵,仲达上当

    “实则虚之?嘿,宋老四果真是自作聪明!”水面之下,一个脑袋冒了上来。便像刚刚的萧重子一般,隐藏在了沙洲的阴影下,寒幽幽的目光扫过对岸的阴影。

    “眼见大鱼从手边溜走,哼,不过,这古刹中果然有古怪!”

    人影眯起眼睛考虑:“只是更古怪的,却是那个家伙,他究竟是用什么法子,先杀元烁,再逼死元樟,最后还天衣无缝地嫁祸的?可惜潜得太深,没看到那人的形貌……

    “貌似不知此间的关节,又对冥将痛下杀手,还有灵竹所说……难道是百鬼?这就有趣儿了。

    “还有更有趣的,宋老四所说的‘他们’是谁?盟约?冥王宗与谁结了盟?”人影感觉到自己似乎抓到了一条很重要的脉络,这脉络牵扯到的秘密,恐怕比眼前这古刹中所隐藏的,要重要得多。

    将诸多信息在心中权衡一下,他决定先到妖雷古刹去看看,他通过秘法联系了同门,将这个消息发过去。在同门回应之前,他小小翼翼地潜上岸,然后一头扑进了暗沉无边的丛林。

    妖雷古刹并不大,以人影的神速,走马观花地一逛,不过花了小半刻钟。

    将古刹布局记在心中,他也不留恋,迅速出寺,在距古刹五十步左右的丛林边缘,找了一棵大树的树冠,窜了上去,身形与繁密的枝叶融为一体,莫说人眼看过来,便是栖身在枝叶间的鸟儿,也没有感到异样。

    这时,同门传来回应,让他在古刹周围蹲点,刚刚那些消息,自有他们去查探。这法子其实不怎么聪明,可是他们却没有冥王宗那么详细的情报,也只好将就了。

    他略一观察周围的形势,决定把潜伏地点就设在这棵树上。

    这里离寺庙太近,本不是留守的好地方,不过,正是因为不安全,所以没有人会到这里来,省了许多麻烦,而他对自己的潜形匿迹之术,则有绝对的自信。

    他以宗门秘法,将呼吸调整到一个特殊的频段,全身毛孔都与外界形成一个极微妙的循环,使自己和这棵大树形如一体,神智也进入一个似睡非睡,似醒非醒的状态。

    日升月落,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在这段时间里,古刹保持着一个很诡异的平静,没有人进出。树上的人影保持着高度的耐心,就这样过了整整十五个时辰。

    在隔日的凌晨时分,外界的刺激使他从这个玄妙的状态中清醒过来,但他的身形、乃至呼吸却没有丝毫变化。他的眼睛已完全闭上,但方圆十余里范围内的一切变化,又都具现在他心中,鉅细靡遗。

    此时正值天地间最黑暗的那一刻,寺庙檐角的阴影几不可察地晃动一下,然后便又恢复到正常状态。

    这样的变化已不是肉眼所能观察到的,然而却瞒不过树上人的心眼。他可以“看到”,那边正是一道虚幻不实的影子,倏忽间没入了墙头之内。

    “噬影大法!”树上人心中一跳,首先印证了他之前的一个想法。

    这使他精神大振,估摸着距离已经差不多了,他也离开潜伏了一天一夜的树冠,借着大树投出的阴影,一直延伸到古刹的檐角下,便如刚刚进入的那人一样,潜了进去,且身法圆融自然,似乎更在其人之上。

    他小心翼翼地控制着自己的身形,与先进去的那人保持在一个若即若离的距离上。

    如此,他既能感应到对方的位置,也能保证自己不被发觉。

    只是他也无法感知对方的具体行为。

    正殿、鼓楼、佛堂……黑影似乎在古刹中无目的地闲逛,但若仔细分析,他行进的路线,似乎则存在着某种玄妙。

    树上人心中越发地惊讶,因为随着对方的步伐进度,古刹附近范围内的天地元气,竟发生着某种极细微的变化,如果不是身处其中,又集中精神,也未必能感觉出来。

    “难道他可以破解古刹中的秘密?对了,明心灵竹、幽魂百鬼,可都是行家能手啊!”

    树上人想到那“黑影”在通玄界的名声,感觉自己很可能中了大彩,他心中兴奋,但脑子却越发地冷静。

    他开始记忆对方行走的路线,估摸着重点,同时还要小心不要被发觉。这非常辛苦,但他认为,这还是值得的。

    终于,前面的黑影停了下来,在第四进的一座偏殿中,久久没有动弹。

    可是古刹中的天地元气流动,却渐渐地明晰起来。

    关键的时候到了!

    感受着气机的牵扯变动,他觉得自己应该通知同门了,可是他犹豫了一下,决定还是再等会儿。

    此时正是关键时候,整个古刹内的气机变动都十分微妙,若在此时通知同门,牵动气机,说不定会有什么意外的变化。

    他开始小心翼翼地接近。

    天地元气的流动已到触肤可察的地步,但是波动的范围却在逐步缩减。

    他不自觉地开始加快了脚步,他现在和偏殿的距离大约只有二百步左右。接下来是一百步、五十步、三十步……

    他将宗门匿踪秘法发挥到了极致,在楼殿草木阴影中,无声无息地潜过去。在这个距离上,他甚至可以感觉到那人略显粗重的呼吸。

    他在等气机稳定的那一刻,当机关全部破解干净,他便会第一时间通知同门,然后冲进去。

    为了更有效地做到这一点,他开始对自己的站位进行微调,无声无息地走了两步,心中忽地有些怪异。这附近的元气流动,似乎在某个节点上,发生了细微的停滞,而那个节点……

    低低的笑声在他身后响起,声音虽然压得很低,但充沛的中气却让周围的空气也随之颤动,隆隆有声。

    他猛地转过身来——这是一个本能但愚蠢的行为,但背后暴起的强压,宛如一只阴森凶厉的野兽,让他没有胆子用后背来面对。

    这是最直接,也最致命的影响!

    翻身的刹那,他的瞳孔中映入了一双赤红如血的眸子。

    便在此时,周围的气机变动忽地停止了,一直持续不断的元气变化,也戛然而止,再没有了后文。

    树上人敏感地发现了这一变化,可是他很快就发现,这是他做的第二件蠢事!

    无意义的分心使他保命的遁法迟了一线才发动,虽然整个身体霎时化做一片虚缈不实的空气,但右肋下仍被拳劲及体,铁杵般的拳锋撕开了他的皮肉,更让他的血气整个沸腾起来。

    一口鲜血喷出,他的身影从虚空中闪现,却已经踉踉跄跄。

    刚刚这一击,让他全身的血脉扭曲断裂不知多少,但相比之下,这一击背后的信息,更有力一些。他瞳孔中满是恐惧:“血魔化心大法,是血魔化心大法!”

    这绝不是萧重子半调子的“血神劫指”,而是攻伐血气,吸魂蚀魄的绝顶魔功!

    而这也正是血魔化心大法最出名的质性。击得实了,甚至可让人全身血液瞬间蒸发,他心神受震,修为又差了一截,两下交攻,就这眨眼间,他至少损了百年修为。

    即使是这样,对方也没给他半点喘息的机会,大片的空气在喷薄而出的巨力下呻吟,虚空中似乎张开了无数阴森森的大口,浓郁的血腥烟气从中喷发出来,结成一片血幕,将他包裹在其中。

    树上人发出一声嘶叫,他蜷着身子,硬生生地从血幕中冲了出来,空气中响起了刺耳的裂帛声,无数血烟粘在他身上,瞬间将他裸露的皮肤蚀去一层,露出鲜红的血肉。

    所有的神经血管在这种强蚀下,都开始了剧烈的抽搐,这让他精妙的遁法,变成了一个笑话。

    他受创累累的身子,在古怪的颤动中失去了平衡,一头撞在不过两丈高的院墙上。

    沉闷的撞声方起,尖锐的破空啸音便将他撕得支离破碎。

    树上人身体剧颤,后背上已开了一个直透前胸的孔洞,出奇的没有半点血液流出来。

    他再度嘶啸一声,也不知从哪来的力气,硬生生地撞破了院墙,跌跌撞撞没入了黑暗中。

    然而,他的神智不可避免的昏沉下去,胸前背后的创口提醒他,他随时都有可能倒毙在地。

    便在这个时候,同门熟悉的啸音从百里之外响起,又以绝高的速度迫近。

    这时候,奇迹般的,那个恶魔没有追上来!

    他抚住胸前的创口,想用啸音招呼同门,然而,声音还在喉咙里盘旋,一只纤长的手掌轻印在他后背上,送入一丝沁入脏腑的寒意,也让即将出口的啸音瞬间冻结。

    纤手一击,透进的真息没有任何可供分辨的质性,只是恰到好处的击断了供应他生机的一切气脉联结,他喉咙里发出“呵呵”的怪声,身子开始了最后的抽搐。

    也就在他的身子渐渐停顿的时候,至少有五个以上的身影越过古刹的院墙,扑了进来。

    稍后数息,一道尖厉长啸冲天而起,突起的啸音将数百里方圆的林海尽数惊动起来,无数宿鸟惊飞,遮天蔽日。

    偌大的林海就在这场纷乱中,迎接新一天的到来。

    元难在啸音响起的第一时间,便带着五大冥将向着古刹这边赶来,虽然他甚至还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然而,在距离古刹不过七八里的地方,他看到了古刹上空厉啸飞过的人影。

    在这一刹那,他便看到了好几张熟悉又忌惮的面孔,脸色变得无比难看:“朱勾九杀,究竟来了几个?”

    宋元敕脑子更清楚一些,他脸色凝重,低声道:“大尊,看他们的模样,似乎是吃了亏,难道说,寺庙里面,还有硬手?”

    “萧重子?”元难提起了这个名字,但又很快否定,那个半调子的货色,在那些杀胚眼前,怕是走不出十步。

    他决定追上去看看。但那些难得现身出来的杀手,却好像在瞬间冷静了下来,中断了啸音,又很快地敛去了形迹。以元难的修为,也无法捕捉到他们移动的轨迹。

    正奇怪的时候,一个突兀的声音响起,这是自遥远天际传过来的剑气呼啸,从这大气规律性的震荡中,元难感觉到了一个极熟悉,但又极使他不快的气息。

    他偏过头去,正好看到被晨曦染红的天空中,十几道排空直进的剑光。

    他一眼便看到了所有剑光前端,那个熟悉到极致的面孔。

    他睁大了眼睛,口齿间含糊地骂一了声,即便隔着十余里的距离,与那位面目方正威棱的修士目光交撞,都看到了彼此眼中毫不掩饰的杀机。

    “这所谓的‘机密’之事,究竟还有多少人知道?”宋元敕心中长叹一声,表面上却是沉稳喝道:“有敌,就位!”

    李珣从距古刹二十余里的地方露出头时,妖雷古刹方向,厉啸的余音还未散去。

    他脸上阴沉冰冷,看不出就在不久之前,他才刚刚斩杀了一个通玄界出名的杀手。

    也许这会让一个初出道的修士一夜成名,但对李珣来说,却没有什么价值。

    事实上,在那人潜入寺中盯上他,而他又毫无所觉的那一刻起,李珣这两天的辛苦便都付诸东流。

    “遁天刺都来做斥候,那朱勾九杀来了几个?”李珣已经猜出了死者的身分:“虚昧空遁果然名不虚传,只是,今天过后,那‘双刀四刃三小勾’的名号,又该怎么改法?”

    他森然一笑,两个幽玄傀儡的真实战力,随着其灵智复生的程度愈见加深,也逐渐地解放出来。

    遁天刺身处“四刃”之列,在通玄界,也是最精英的修士之一,却在两个傀儡的突袭之下,死得干脆利落。

    照这种趋势下去,再过上一二十年,在出其不意之下,通玄界又有几个人能挡他一击?

    用这种想法冲淡了郁闷的心情,他准备考虑一个新的计划,然而这个时候,剑啸声遥遥传来,他吃了一惊,循声望去,正好看到不远处的天空中那一排剑光。

    李珣目光敏锐,一扫剑光前端,当头一人的面容让他睁大了眼!

    “惕无咎?天行健宗?”

    李珣有理由吃惊。

    因为他看到的,正是天行健宗三大座师之一的“干元先生”惕无咎,是地位仅在宗主大衍先生之下的绝代高手。

    传闻其修为甚至已超出大衍先生,成为天行健宗第一人,是近百年来最有可能登上真一宗师的人选之一。

    李珣在五年前,以明心剑宗后起之秀的身分,与他打了个照面,因为当年所作所为的关系,对他颇为留心,印象也十分深刻。

    不过,事情的关键并不在这里,天行健宗第一高手前来此地,总不是采药赏花,拜访朋友的吧!

    天行健宗剑光飞掠的速度极快,也就是一闪念的工夫,便超出李珣的视野,向南方飞去了。

    而那边,正是妖雷古刹!

    李珣心中咒骂了一声,知道事情又复杂了。

    正想着如何应对,林海上空的大气又一次震动起来,且是一波连续不断的尖锐爆响,在声音传过来数息之后,爆震生成的狂飙余波,才碾了过来,李珣周围的枝叶也哗哗作响,声势惊人。

    虽然仅是余波,但风中传来的信息残片,却是丰富多彩。

    在刚刚那一连串爆震中,至少有二十人参与,这些人澎湃的真息撞击、牵动的气机变化、以及掀动的一波波元气狂潮,在这广阔的空间中生出了无穷无尽的变化,即使只见其一角,也让人心血浮动。

    李珣苍白的脸上闪过了一丝红晕,以他此刻的修为见识,已足以从这庞杂的信息流中,分辨出最重要的那一点——两个至少属真人级的高手,已经交上了手。

    一方真息至大至刚,浩瀚磅礴,无疑是刚过去的惕无咎;另一个真息质性偏狭凌厉,转折中又晦暗深沉,看起来很像“七鬼摄海破”,想来就是冥王宗的元难灵尊了。

    抬头看向天空,果然,目光极致远处,天空的颜色好像深了许多,一波又一波有形无形的狂飙劲气,正以某个点为中心,向四面八方奔流开去。

    “果然是正邪之间,势不两立,一言不和就要动手。”

    这样精彩的比斗,却是通玄界少见,他不自主地脚下使力,向那边赶去。

    二十里不到的距离,可说是瞬息即至,然而当李珣赶到战场附近的时候,以元难为首的冥王宗高手群,竟然退却了!

    惕无咎和元难遥遥相对,压住阵脚,冥王宗门人很快就消失在繁密的林海之中。

    若说元难打不过惕无咎,李珣倒也相信。

    干元先生一身浩然正气,至大至刚,又天生辟一切邪法妖术。元难这邪宗大佬虽然了得,但对上惕无咎,他十成本事,能剩下七成便已不错,加上修为本就有一线之差,两下相合,情形便更是不堪。

    不过,要败也不会败得这么快吧!如果觉得在古刹秘密未揭开之前,与惕无咎拼命不值得,那一开始就不要动手啊!两宗法诀多有生克,正面放对,倒不如隐在暗处,伺机下手更划算一些。

    这是李珣的想法,可是元难此时倒好像是心有灵犀一般,很快就为此事做了个明证。

    就在元难缓缓退却,眼见就要没入丛林之中时,一个身影突兀地自半空中现身出来,轰雷掣电般飞掠而下。

    目标却不是惕无咎,而是在他数百丈外的弟子群。

    这或许就是所谓的“划算之举”了。

    可天行健宗也不是傻瓜,稍一震动,便有一位功力不弱的修士迎上。

    然而出乎意料的,这从天而降的身影竟一分二,诡谲之至地绕过修士,去势不减。

    不待下面诸人反应过来,其中一个人影一化为二,另一个则一化为三,共计五个人影扯开一个弧形,再一交错,当即将天行健宗本来稳固的阵型扯得一乱。

    李珣偏头一瞧,也轻咦了一声:“分身遁?”

    这个极粗浅的遁法,说是幻术也不为过,难得冥王宗能逆行此法,将五个人凝为一体,再蓦然分散,不说技巧如何,单这分巧思,便值得一赞。

    只是……

    “以冥将之尊,做这种手段,还真需要勇气啊!”

    来者正是冥王宗的五冥将,五人均是介于元婴、真人之间的水平,修为深厚自不待言。

    他们的做法也很明显,就是要扯开天行健宗的防御,击其最虚弱处。准备给天行健宗一个下马威。

    计划的前半段做得很成功,五冥将的交叉换位,让追踪他们的修士看花了眼,失措间至少露出了三个可供渗入的缝隙,五冥将中某人发出一声尖啸,当即三名冥将急掠而下。

    有些反应快的修士飞速回援,然而三名冥将似分实合,回援的修士挡得住一个、两个,却再也挡不住第三个!

    最后一名冥将身法诡异,硬生生地从两方迸发的气流中穿过去,目标已锁定一位身披紫衣,看上去娇贵柔美的女修。

    “只有她最面生,应该是刚下山历练的小鬼吧!”

    脑中转着这个念头,他的目光扫过这女修身边两个同伴。

    两人在通玄界名气颇响,正是天行健宗三代弟子里‘四君子’中的竹君子和松君子,两人手下不弱,若在平日正面放对,恐怕也要费一番工夫,但冥将有自信在两人形成夹击之势前,将那女修击杀当场。

    想到这娇艳如花的美人儿在他手下四分五裂,他心中忍不住便兴奋起来。

    然而,出乎他预料的是,见他冲杀过来,两君子竟极有默契地同时退了一步,将那女修完全暴露在他面前。

    这绝不正常的表现让冥将心中警报骤响,然而,迟了!

    “锵”然一声震鸣,女修胸肋处以特殊方法佩带的短剑自动弹出,两只纤细的手指轻拈剑柄,紫气腾空!

    冥将看着这把长仅一尺的短剑,在女修掌指间灵巧轻盈地转动,又是吃惊又是好笑——这还是以雄浑劲健著称的天行健宗吗?

    下一刻,冥将就为自己这一次愚蠢的分神付出代价,他看到女修首次用五指齐握剑柄,紧接着,他身边的空气便猛然一滞,好像一张大网猛力收缩,坚韧细密的网线勒得他遍体疼痛。

    然后他便看到了直指他眉心的剑尖,尺长的剑身上彷佛流动着紫色的火焰,彷佛千寻高峡下奔腾的激流,走云连风,浩浩荡荡,却没有一丝溢漏在外,局缩于狭小的剑身内,隆隆震鸣。

    冥将生出了强烈的危机感,他厉啸一声,再不顾身上的疼痛,扭转身体,向侧方闪去。

    可是他的啸声里,忽地便插入了女修悦耳的低吟。

    听来悦耳,可下一刻,冥将头顶便打了一个霹雳,剧烈的震波使他心神激荡,他本能地回头,却看到一点紫星破空而来。

    “哧哧”的声响,听起来像是烧红的烙铁放入了冰水中去,其中还夹杂着一声低哑的惨哼。

    冥将数百年的经验发挥了作用,要命的时候,他悍然伸手,用血肉之躯硬挡那一看便知道是罕见神兵的短剑。

    剑刃如破朽木,透掌而入。

    冥将再发出一声惨嘶,却激起了狂性,五指猛力内扣,同时以秘法化剧痛为刺激,功力瞬间暴增两成,若女修经验不足,以为断其一掌便可得胜,等着她的,便是冥将致命一击。

    可是,真的会经验不足吗?

    冥将方才蓄力,便感觉到掌心创口处,短剑锋刃竟活泼地跳动起来,吹毛断发的利刃视周围皮肉筋骨如无物,就如在虚空中舞动一般,轻描淡写地划了一个完美的圆!

    随着剑刃的转动,数以百计的气机被收拢起来,牵动着元气,猛力一绞!空气中登时炸开了一团血雾,无数肉沫骨渣才崩溅出去,便被同时喷发出来的紫色火焰凭空蒸发,再没有半点儿痕迹。

    任是谁看到自己的手掌连带小臂给绞碎至渣,也没法保持一贯的心情!

    冥将并不例外,在血雾喷发的刹那,他整个人都傻了,所以,他也不会看到,在血雾挡着他视线的时候,那紫衣女修,身形一转,从虚空中消失,再出现时,已是冥将背后。

    左右上下同时传来示警的喝声,但不等他反应过来,灼热的剑刃已自他颈后轻轻抹过。

    温度高至极处,反而成为刺骨的冰寒,这丝寒意破开肌肤、血管、脊柱、气管、再裂喉而出,刹那间封住了他的所有生机。

    

NO.559 周瑜计成,黄忠拜服

    在这一连串令人眼花撩乱的变化之后,林海上突然陷入了一波极诡异的静默之中。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那位正收剑入鞘的女修身上,尤其是冥王宗的诸人,他们甚至连吃惊都忘记了,眼中只是一片茫然。

    看着那女修从容平静,毫无波动的俏脸,李珣抿起了嘴唇,尽力保持脸上的平静,但他放大又收缩的瞳孔内,分明还残留着震惊。

    原因无他,只因为这个女修,他好像是认识的!

    “紫衣紫剑,又是天行健宗的,难道是她?”李珣遥看着天空中那似熟悉又陌生的身影,一时间竟是呆了。

    六十年时光的冲刷,足以让李珣忘记许多事。

    然而,在他心中,仍有一道已经面目模糊的倩影,偶尔翻动涟漪。

    之所以仍能记着,是因为他亲自将那本来娇美可爱至乎天真的女修,抹去尊严,赋予她凄怆、迷离、至乎绝望。

    顾颦儿,那个可怜牺牲品,嵩京一事后,便再无消息的“受害人”——

    他看着眼下这位冷静决断、漠视血腥的女修,一时间对不上号去。

    李珣心中疑惑,可现在却不是发呆的时候,那个冥将的死让冥王宗丢尽了脸面,可是,他们也没有因此而失去理智,失去同伴的四位冥将同时向紫衣女修投去了怨毒的目光,却不恋战,而是向四面八方散射而去。

    四周响起了几声唯恐天下不乱者的嘲笑声,这应该是一些跟在周边凑热闹的散修,他们不知道事情的前因后果,但并不妨碍他们用这件事来取乐。这声音在空旷处,显得分外刺耳。

    李珣隐在一株巨树下,透过层层枝叶,观察天空中的人影。

    最吸引他目光的,还是那紫衣女修。

    不知是不是因为打量的时间太长,数里之外,那女修蓦然回首,朝这个方向看来。

    李珣心头一跳,闭上眼睛,稍后一些,脸上便是一热,显然是她的目光扫了过来。

    只从这一点儿,李珣便知道,这位女修的修为确实了得,甚至已接近了自己的层次。

    看起来,是顾颦儿的可能性越来越小了。

    然而,不知怎么搞的,遥遥看着女修模糊的轮廓,他心中有一种强烈的预感,渐渐脱离理智的束缚。

    便在此时,他耳中就灌入了惕无咎低沉纯正的嗓音。

    这声音也不甚高,却让方圆数百里的空气一起震荡,使人觉得声音宛在耳边,清晰自然。

    “《血神子》为魔道损人利己之法,修习此法者,为天下正道共击之!天行健宗不才,必不使其落入邪人之手!”

    这种古板僵化的言辞在他座下弟子斩杀一位冥将之后说来,便显得铿锵有力,有金铁之声。

    元难的声音也遥遥传来:“好威风,好神气!不过,干元先生这话要在韦不凡耳边说说,那才真的有趣!”

    这话听起来是冷嘲热讽,但却要抬出血散人这尊“大神”来撑场面,显然他心中并不像表面上这么强硬。

    李珣对元难心中的想法洞若观火,无声一笑,不过……

    “怎么是《血神子》?”

    惕无咎的话听起来很重,可在李珣这已算是半个知情者的耳中,便有些不着边际。

    无论是从冥王宗的布置、朱勾宗的行径来看,这两个宗门都明白所谓的《血神子》不过是一个名头,真正有价值的东西,还在在古刹稳秘的封禁之后。可惕无咎这话意是……

    “难道他们不知道这《血神子》后面,还有‘机关’?”

    李珣感觉很有可能。如果是这样,天行健宗的态度,便有值得利用的地方……怎么?

    突如其来的刺激让他脑后忽生寒意。这一个危险的反应,甚至比两个傀儡的示警更快了一线。

    完全没有经过大脑思考,他一个折身,撞向了身侧的大树,而下一刻,他却从树的另一侧现身出来。

    稍早一些,一只手插进了树干里,坚韧的树干霎时失去了一切水分,枯干、腐朽、风化、倒塌。

    飞扬的尘灰让李珣眯起了眼睛,一时间看不清来者的面容。容不得他分辨清楚,尘灰未散,对方下一波攻击便接踵而来,锐利的风压让他觉得脸上似乎有无数小刀在刮。

    他尖啸一声,无底冥环内外阴火蒸腾,咕噜噜的彷佛是烟云催生,碰然外烁。在他这个层次,幽明阴火已是随意赋形,变化万端,阴火前端方与对方真息一触,便自生变化,透过对方真息的缝隙,嗡然发啸。

    体外尘灰当即被催成无形,双方修为都已超出身体的局限,与外界元气共生共鸣,真息相接,大气中便是一声爆震,不知多少气机脱离原位,搅动天地元气,生成无数乱流。

    只这一下,数里之外天行健宗的修士便齐齐生出感应,一起向这边望来。

    李珣却没有心思去想这个。

    眼前这个对手的杀气有如实质,让他根本喘不过气来。

    两人的身形先是向外一分,继而彷佛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扯着,猛地被吸在了一起。

    身形交错的刹那,李珣至少躲过了十七记足以裂肢断臂的手刀,但也终于证实了来人的身分。

    同时,他也明白了对方的来意。

    出于某种原因,对方并未擎出那把凶名卓著的妖刀,但仅仅是以掌代刀,他也能使出杀灭六道,凶厉绝情的味道来。

    狂风暴雨般的刀势,硬是将李珣的身体压缩了一圈儿,占尽上风。

    “如果他使出仗以成名的‘蚀神一丈红’,那又会是怎样的威煞?”

    李珣连挡带躲,应付过对方这波攻势后,又是尖啸一声,幽明阴火便如同穿峡长风,卷动火焰,倏然扫过,将对方挡了一挡,继而大喝道:“蚀神刀!你敢阴我!”

    回应李珣的,是一记更为狠辣的手刀。

    李珣连换了三个位置,才勉强躲过,但他嘴上不停,怒喝道:“谁要你来杀我?”

    只有他自己明白,这话纯粹放屁。

    不过,听在对方耳中,却又是另一种味道。

    也就在说完这些话后,对方刀势一缓,冷然开口:“半刻钟前,你在哪里?”

    李珣暗叫来了,脸上则恰到好处地皱起了眉头:“不是生意?审犯人吗?堂堂九杀首席……在搞什么鬼?”

    一问一答之后,两人的距离稍微拉开了些,手上略缓,李珣也终于可以稍微打量一下这传闻中最冷酷霸烈的刽子手——朱勾宗“双刀四刃三小勾”中,杀人数、成功率均排第一的“蚀神刀”!

    此人一身灰袍,面容冷肃,还留了两撇颇为浓密的八字胡,看上去貌似中年。

    最让李珣印象深刻的,是他那一双灰暗森冷的眼眸,乍一看去,便像是看到一个全无生气的坟场,里面却拘禁了无数惨嘶悲嚎的怨灵。

    这除了某种特殊法门的作用外,大概与他满手的血腥冤魂也不无关系。

    听了李珣的话,他眉头也是微皱,但是眼眸中神采依然如故,且跟着又是一记手刀斩下。

    掌锋过处,空气中都传来了焦糊味儿。

    李珣只当这一击与前面无异,然而才一伸手便知要糟。

    这一记手刀不知使了什么手法,李珣只觉得周身气机竟在这一刀之下,尽数崩断,本来如臂使指的幽明阴火,也不由一窒。虽然这感觉稍纵即逝,却足够他吃上大亏!

    李珣眼睁睁地看着对方凶厉无双的手刀切过自己胸口,虽然他以自己精纯无比的真息,硬生生将胸口肌肉、骨骼向内缩了半寸,却仍被对方指尖扫到。

    想到刚刚瞬间枯死化灰的大树,李珣只觉得毛骨悚然。

    幸好他这几十年来身经百战,经验已是相当丰富,对胸口伤处看也不看,一手催动阴火,逼退蚀神刀,另一只手自胸前一抹,竟是硬生生将胸口伤处的皮肉撕下,伤口深可见骨。

    “随我来,暂不杀你!”

    蚀神刀口中说着,却又是一记手刀斩下。

    “杀你娘亲!”

    李珣从牙缝中挤出这声骂,本就苍白的脸色,此时更是白得透明。

    但伤处却激发了他的狂性,直面对方再度劈来的手刀,他厉啸一声,竟也是一记手刀迎上。

    口上只说不杀,但蚀神刀绝不介意先斩他一臂。

    手刀去势不减,在一声如金铁交鸣般的声响中,双方掌刃撞在一起。

    便在这一刻,蚀神刀长年不变的灰眸中,闪过一丝讶色。

    这绝不是李珣的手臂!

    漆黑的长袖碎裂化灰,露出其中雪白如玉的手臂,在渐渐清朗的天光下,莹洁得彷佛要发出光来。

    可以蚀化万物的“千魔蚀神法”,没有在上面留下哪怕是半丝痕迹。

    而此刻,他眼前又是一花,在这手臂之“内”——他只能这么形容,好像就是两条手臂重迭在一起,突然有一只弹了出来,势如雷霆,但最终却如拂拭尘灰般,轻粘在他胸口。

    他心口一闷,将李珣报复性的一掌照单全收。

    李珣的掌力并不雄浑,然而在贴到他胸口的时,阴火吞吐,瞬息之间,至少更迭了近三百种变化,极尽牵引撕扯之能事。

    任他护体真息如何强劲,在这样高频变化中,也被扯得支离破碎。

    这时,李珣手掌似按非按,似起非起,滔滔阴火在掌心处周流不悖,转眼间生成一个无底黑洞,疯狂吸蚀他肌体的生机,恨不能将他的内脏也吸出去。

    他闷哼一声,千魔蚀神法全力运转,与幽冥阴火碰撞连连,总算在内脏遭受更大伤害之前,震了开了李珣的手。

    李珣却是料到了这一变化,他借着这股震力,身形急退,路线笔直,虽不知有多少树木挡道,但他全部无视,身体似乎成为一道幻影,穿枝过叶,如若无物。

    蚀神刀并没有追上去,受了李珣一击,他也不好受。唇边八字胡微微一动,从嗓子眼里吐出了三个音节。

    “影傀儡?”

    这声音无视距离的限制,一直传到李珣的耳朵里。

    李珣去势不减,脸上则现出苦笑,他知道这世上没有永远的秘密,也不会把所有的人都当成傻瓜,但被人当面指出来,感觉还是不怎么好。

    当然,他也没有忘记给自己再打上一层掩护:“蚀神之赐,在下必定铭记在心,容图后报!”

    咬牙切齿说出最后四个字,换气时却咳了一口鲜血出来。他手上迅速给胸口抹了一层生肌灵药,身形则越退越远,渐渐脱离了蚀神刀的神念锁定。

    然而,麻烦还远没有结束。

    刚刚与蚀神刀交手,虽是兔起鹘落,开始、结束都是无比突然,但激荡的元气便如同黑夜中的灯塔,足以让方圆百里之内的修士清晰地感知,冥王宗、天行健宗的修士当然也不例外。

    在这种微妙的局势下,谁不生出好奇心?

    李珣便感觉到,至少有十余道气息,正衔尾追来。

    蚀神刀没有追击,恐怕与这个也脱不了关系

    李珣花了好一番工夫,一路狂奔三百余里,其间御剑、遁法、提纵之术并用,才将尾巴全都甩掉。

    也就在此时,他全速纵掠的身形倏止,脸上一白,又是一口鲜血喷了出来。

    三百里的距离并不长,但为了摆脱追踪,他却花费了比正常状态多出百倍的精力。此时身上的伤势已不允许他再狂奔下去。

    胸前巴掌大小的的伤口才结了一层薄膜,透过这层膜,他甚至可以看见惨白的骨头,还有更里面微微蠕动的内脏。

    在这种情形下,他几乎没有了再战的可能。

    若是再碰强敌,大概也只有幽玄傀儡可用了。

    东南林海丛林密布,随便一处地方,便是藏身的好去处。

    李珣也不挑拣,就近找了一处密林,便一头钻进去,准备再抹点儿药。

    然而,御剑破空的元气震荡便如同附骨之蛆,稍停了一息,又急速迫近。李珣心中大骂,却已没力再跑,只好屏住气息,向上看去。

    入目的身影,让他吃了一惊。

    顾颦儿?不,应该是那位疑似顾颦儿的女修。

    李珣对她几个照面便斩杀一名冥将的手段印象深刻,再加上她一身醒目的紫色裙装,想不认出来也有些难度。

    此时见她御剑而行,绕体剑光则淡薄至无,显然其功力十分精纯,是个劲敌。

    冲我来的?这是李珣的第一个念头。

    不过,就算如此,他也不惧,这女修虽然颇有实力,但在两个傀儡手下,大概十息的时间也撑不到。

    女修剑光神速,十余里的距离,瞬息即至,却没有停留,而是一掠而过。

    “过路的?”李珣松了口气之余,倒很佩服她的胆气——刚杀了一名冥将,便在冥王宗人潜伏的林海中独行,真不知惕无咎怎么会放心的!

    虽说心中对她的身分还有些疑问,但此时免除了麻烦,李珣也松了一口气,暂不多想,准备调理伤势。

    只是刚打开药瓶,幽二忽传警讯。

    李珣本能地用手指盖住瓶口,挡住药香散溢,几乎就在同时,身后气机生变,破空之声虽然细微,但却瞒不过李珣的耳朵。

    他猛地扭头,脸上却又一呆。

    透过林隙的细碎光片洒落在草地上,也洒落在身后那位紫裙女修的身上。反射的微光映着她的脸庞,使清丽柔美的轮廓,越发地眩目起来。

    不过,让他感到奇怪的是,这女修一反刚才三剑了结冥将的凛凛雌威,俏脸神情微妙,且低垂眼睑,长长的睫毛挡住了眸中的神采。

    李珣只感觉到她似乎在打量自己的伤口,然后,他耳中就听到这样一个声音:“你受伤了!”

    声音柔和动听,却让李珣为之一震。

    听到这绝不正常的柔语关怀,之前心中不敢证实的想法迅速地翻涌上来,他脱口道:“顾颦儿?”

    “你还记得我?”

    女修亦是惊喜抬头,也不管给李珣造成多大的震惊,玉一般洁净的脸颊上,竟抹上了一层淡淡的红晕。

    而这时候,李珣则差点儿没叫出来!

    “你怎会认出我!”

    要知他这时是百鬼道人的打扮,面目神情可是全然不同,这女修是怎么办到的?

    顾颦儿眸光里闪过动人的光辉,正想说话,天空中却响起了清亮高亢的剑啸声。数十里外,正有两道剑光飞射而来。

    看元气的震动方式,好像也是天行健宗的。李珣皱起了眉头,却听到又听到顾颦儿柔和悦耳的声音:“你安心养伤,他们我来应付!”

    李珣瞳孔一缩,嘴唇微启,最终却什么都没有说,只点了点头,施展土遁,钻入了地面。

    耳边则响起顾颦儿的告别语。

    “若你有时间,来找我吧!”

    黑暗迅速笼罩了茂密的林海,经过了数日的喧闹后,妖雷古刹周围,进入了一个表面上相对安静的氛围。

    天行健宗的举动,证实了他们对古刹中的秘密确不知情,他们的注意力并不在古刹之中,而是以古刹为中心,向四面八方扩展,目的恐怕就是那个潜逃无踪的萧重子,以及他所掌握的《血神子》残本了。

    “真单纯啊!”李珣遥遥观望,嘴里还不咸不淡地品评一下。

    当然,他也知道,天行健宗会做出这种“蠢事”,恐怕和当日稍后冥王宗与朱勾宗在妖雷古刹内的一场“火并”脱不了干系。

    在那场“火并中”,妖雷古刹差不多真要“作古”了。

    古刹主体五进院落给毁了四进,主殿偏殿、钟楼、佛堂倒塌不计其数,什么血池、地火,都给打得面目全非,且给埋入了瓦砾之下,保证再看不出什么来!

    李珣打死也不相信两邪宗有了什么协议,不过,他却深信双方之间的默契——我得不到的东西,又怎能让其它人得到?

    就这样,天行健宗的注意力暂时被引到了那个散修的身上。

    失去了了解古刹机关的机会,冥王宗和朱勾宗也跟着凑趣,大张旗鼓“追拿”萧重子。

    再加上一些对事态似明非明,纯属凑热闹、捡便宜的散修,以妖雷古刹为中心,上万里范围的林海,成为了一个官兵抓强盗的游乐场。

    不过萧重子的表现,确实出乎李珣的意料。

    两天来,那小子也不知藏到了哪里去,竟然让三宗人马处处扑空,手段也是高明得很。

    自然,也就让三宗的高人修士越发地忙碌了。

    就在这种氛围下,李珣到达了妖雷古刹的周边。

    他坐在一棵大树上,双手抱胸,护住仍未痊愈的胸口,目光闪动,却没有一定的焦距。

    当年他放顾颦儿活路,其中固然有怜惜之意,但更多的也是对自己的“锁心术”有信心。

    锁心术是《幽冥录》上的精妙心法,他藉顾颦儿心神受创之机,在其心神创口处,下了极重的心理暗示及禁制,使她忘记自己的存在。

    由于是趁虚而入,与伤处浑然一体,无计可除。

    然而,他忽略了奇迹发生的概率。

    他不需知道顾颦儿如何摆脱那植入内心深处的创伤,他只需明白,此时的顾颦儿,已不是当年那个由他揉捏的玩偶,是一个必须重视的变量。

    可是……

    “来找我吧!”

    这是两天前顾颦儿对他说的话。

    温言软语,像是在求告情郎,而不是对一位曾经玷污她、羞辱她的凶手。李珣可不可以这样认为,这位已与当年判若两人的女修,却仍保持着与当年临别时,一般无二的神思呢?

    想到前日相见时,顾颦儿那不同寻常的神情,任是李珣的修养如何了得,心中也不由泛起男子独有的自得之意,可是更多的,还是难以理解的困惑。

    此外,他隐约觉得,这种情形,倒是在哪儿见过!

    便在此时,他心中一动,等了两个时辰,目标终于还是出现了。他身形一动,非但不前迎,反而飞速后退,一路避过三个宗门的诸多眼线,扬长去了。

    他相信,顾颦儿应该已经感觉到他的气息。就像是两天前那样——李珣到现在也没有弄明白,当时顾颦儿是如何识破他的匿踪秘法,以直线追来的。

    他停在距古刹七十余里的一处河岸上。这里,有几十株树龄达上千年的巨木跨河生长,枝叶交错,遮天蔽日,将流经的河水也挡在了这天然的枝叶隧道之下。

    幽静冷僻,正是私会的好地方。

    更重要的是,他已在此地布下了层层禁制,又有两个傀儡在暗中潜伏,足以应付一切突发状况。

    当然,这也仅仅是为了预防万一罢了。

    凭直觉,李珣并不认为,顾颦儿会对他不利。

    等了约小半刻钟,李珣耳中传来了细细的枝叶摩擦声,不知为什么,他心中竟然有一种莫名的紧张,似乎在期待着什么,又在抗拒着什么。便在这种心情下,他看到了夜色中袅袅行来的紫衣女修。

    顾颦儿!李珣心中低叫一声,浓浊的黑暗对他来说没有任何影响,看着行来的倩影,他眼眸中闪过惊艳之色。

    前日时间仓促,来不及细看,今日细细看来,却是忍不住为之惊叹。

    时间对修士而言,几乎没有意义。然而,岁月的沉淀却总会将一些特殊的元素沁入到人的灵魂之中。

    六十年前的顾颦儿已是个极出色的美人儿,而在六十年后的今天,她的美丽则发生了一个质的进化。

    这并不是指她此时的气质变得有多么沉静,李珣认为,有了那样经历的女子,只要不疯掉,天真、浮躁的沉淀就是必然的。

    精致的脸蛋儿,精美的衣饰已不是重点,如今的顾颦儿,已经脱出这皮囊的限制,只是眉目间少许的变化,便将她灵魂处惊心动魄的美丽展现出来。

    最让李珣心动的,是她看似清明凝定的眸光下,那一丝丝迷离若失的情调,她分明是在看着你,但又会让你觉得,她的神念,已飘荡到另外一个世界中去。

    那她留给你的是什么?也许只有与这黑暗同在的虚无吧。

    这是能让天下男子为之气沮,又最能振奋起征服欲的眼睛。

    就在这一刻,李珣把顾颦儿归类为他所见过最美丽的女子类别中去。也在这时,他发现自己看顾颦儿的时间,似乎太长了些。

    顾颦儿快要走到他身前时,他才回过神来。

    他站在禁制之内,顾颦儿看不到他,但也不知她用了什么法子,竟然可以感应到他的存在,一双妙目,直直看来,虽无焦聚,但显然已经发现了他的位置。

    李珣眉头一皱,身形移位,绕行到顾颦儿身后,这也瞒不过她,不过,她正想回头,玉颈上已被一只手臂环箍锁住,手臂上肌肉线条柔和,看似没有加力,却足以在瞬间断绝她的呼吸。

    她很聪明,身姿挺直,目视前方,再没有回头的意向。李珣将整个身子都贴在她后背上,使两人之间没有一丝距离。

    在肌体的轻轻摩擦中,李珣听到她的呼吸略有些紊乱,却没有抗拒。

    李珣心中微有些期待,但更多的还是疑惑。

    在此之前,他对自己应该用什么姿态来面对,很费了一番脑筋,但现在看来,眼前的场景却是相当的熟悉。

    为了证实他心中的推断,他有意地加重了摩擦,然后将下巴点在她肩膀上,脸贴着脸,感受着她柔嫩光滑的肌肤,不由轻赞了一声。

    二人耳鬓厮磨,那酥麻的触感,差点儿让李珣忘记了说话,也在这时他才想起,他大概有两三年的时间没有碰女人了。

    这一念头才生起,他便起了反应。

    与他肌体相接的顾颦儿,几乎立刻就感觉到了这一变化,李珣可以感到,她身上先是一僵,然后又渐渐地软了。

    就在这种要命时候,李珣哑声开口:“你在想什么?是我当年没把你操够吗?”

    这粗俗的话却是直指本心,他可以看到,顾颦儿的反应比之前更激烈一些。她好像要用点头或摇头来表示,可是李珣的胳膊箍着她的脖颈,让她没法动弹。她的呼吸更乱了。

    她垂在身侧的双手先是紧紧握起,然后又尽力张开,李珣可以感觉到,她正死死地咬住牙关,却仍有一丝低吟从唇缝间逸出来。然后,李珣觉得腿上一紧,下襟竟被顾颦儿反手抓住,再不松开。

    看着顾颦儿脸上红云蔓延,李珣如何不知她心中所想。

    可是他仍在压抑着心中的冲动,在顾颦儿耳珠处低低说了几个字:“开口、说话!”

    顾颦儿终于轻启朱唇,但首先发出来的,却是一声柔媚到极处的呻吟,李珣灵敏的鼻子甚至嗅到了她身上蓦然流溢出来的香腻气息,在周身缭绕不散。

    李珣也觉得口干舌燥,忍不住在她圆润的耳珠上轻啜了一下,顾颦儿娇躯剧颤,本能地想过偏过头去,却被李珣用牙齿轻轻咬住。

    她低“啊”了一声,身子已绷紧到了极处,偏偏就在这时,李珣冰冷的嗓音又响了起来。

    这次更加简洁:“说!”

    顾颦儿身体的颤抖越发地剧烈,便在这时,李珣感觉到一丝水气的氤氲,他偏转目光,正好到看到顾颦儿眼角处,一丝坠下的水珠。

    李珣期待的响应,也在此时在他耳边低回:“我不知道!”

    这才合理!

    李珣幽光闪烁的眼睛,穿透了顾颦儿紊乱的心绪,看到她心中被再度翻起的血淋淋伤口,以及伤口之下,已经被腐蚀透了的心脏。

    猛然间,他明白了顾颦儿摆脱“废人”命运的缘由。

    如果她不可能从深渊中爬出来,那么,就一直堕落下去吧。在深渊底部,是另外一个世界。

    李珣抹去了心头最后一丝犹疑,即使他仍不清楚,顾颦儿为什么会对他“情有独钟”,但现在他已有绝对的自信,将这位实力今非昔比的女修,牢牢地控制在手里,成为一枚重要的筹码。

    他心情大佳,自然不用再压抑快要爆发的欲望,那只一直按在顾颦儿肾门要害的手,终于开始移动,就像是当年在宫廷中时,挑开了女修的上襟,指尖接触到她细滑柔韧至不可思议的腰身。

    顾颦儿喉间一声长吟,充溢着真息,拥有着无穷力量的身体,却像是没有了骨头,在小幅度的扭动中,彷佛要化到身后男子身上去,在低回的喘息声中,任人摆布。

    

NO.560 未至营寨,又遇铁骑

    顾颦儿赤裸裸的身体微微颤抖,软软地抵在树干上,如果不是李珣仍环在她脖颈上的手臂,恐怕她就要顺着树干软倒下去。

    就算她修为精湛,但在背后男子一波又一波绝大的抽吸之力下,她体内六气不由自主地轮转,在吸摄大量天地元气之时,将更多的精纯元气,输入到身后男子体内。

    这个过程中,她不可避免地经历了至少二十次以上的肉欲高潮,此时早已疲不能兴,真元也有所亏损,男子之前还能令她发狂的动作,现在带来的,也只有痛楚而已。

    然而,她很开心。

    心中的迷茫已经完全消褪了,宗门亲人们关怀痛惜的眼神、同门无微不至的关照、自小熟记的森严的门规,在连续不断的情欲冲击之下,在身后男子无意识的呢喃中,都被冲刷得干干净净。

    现在她心中,只有背后这位似熟悉,又陌生,却充满了她最刻骨铭心记忆的男子。

    她因为这男子的气息而找到了自己,但因为时光的消磨,男子的气息也越来越远,越来越淡。

    她只有在一遍又一遍徒劳的妄想中,才能捕捉到这一丝丝的印象,然后又一遍又一遍地将这随时可能消散的痕迹镌刻在心底。

    她每天都要这么做,将这气息的痕迹一次又一次地翻起来、刻下去,直到她永远不会忘记为止。

    也多亏了这样,所以她才能奇迹般地,在林海这片气息繁杂的地方,找到了独有的气息,并一直追踪,终于一偿多年相思之苦。

    而现在,她做梦都在企盼的气息,就粘连在她肌体的每一个部位,浓郁得令她无法呼吸,这样的幸福恐怕也只有在梦中才会拥有吧。

    相比之下,肉体上小小的痛楚又算得了什么?

    背后的男子终于尽了兴,从她体内退了出来,她可以感觉到,男子的气脉运转,已摆脱了阴毒真息的困扰,更因刚摄入的大量元气,而进入到一个高峰状态。

    让她十分开心的是,虽然男子已不再需要她的元气,但两人赤裸裸的身体,仍然在一个极其亲密的状态下,让两人的气息交融,难分彼此。

    而男子轻轻地在她脖颈上啮咬,细微的痛楚,则让她在现实与梦境中来回倒换,颠倒迷离。

    便在此时,男子在她耳边低语:“你是怎么确定我的位置的?”

    她红潮涌涌的脸颊上,温度似乎又升高了些,她有些迟疑,是不是要将自己在漫长时光中的坚持说出来——这可是有些炫耀的意味儿呢!

    不过,男子的要求让她无法拒绝,她稍微一顿,将其中的缘由尽量轻描淡写地说了出来。

    在一个非常小的时段里,男子的呼吸停顿了一下,如果不是顾颦儿全副心思都放在他身上,恐怕也要忽略过去。

    虽然男子很快恢复正常,但这已经足够了。

    顾颦儿用脸颊轻轻地摩擦男子的胳膊,想保持一些矜持,最终仍然忍不住开心地笑了起来。

    这个时候,男子的嗓音里,也多了些从未有过的味道,依然是唇边低语,之前可以让她整个身体都兴奋起来,而这次,则使她心中荡起一层融融暖意。

    男子说的是:“往这边看!”

    她听话地扭过脸去,下一刻,两人的唇舌相接,顾颦儿幸福得几乎要昏过去,这是她与男子相识以来,男子第一次用这种方式,来诠释两人的关系。

    她无限渴望这一刻永远持续下去。

    然而,这一吻持续了甚至不超过半息时间,男子唇瓣的温度忽地急速地跌落下去,与之同时,也松开了一直箍在她脖颈上的手臂。

    顾颦儿怔了怔,但在看到男子眼中闪闪的寒芒之后,她便明白了过来。

    紧接着,他们头顶便有一个清爽柔和的嗓音笑了一声,同时还带轻微但节奏分明的鼓掌声。

    “幽魂噬影宗的后起之秀,与天行健宗的女修在野外苟合,这种事情说出去,谁信?”

    李珣赤裸的后背上,浸出了一层细密的冷汗。

    他虽然沉迷在顾颦儿娇美的肉体上,警戒心已下降到了一个极危险的水平。然而,幽一、幽二却全都在啊!

    即使是这样,也一直到此人接近此地约五十步的时候,两个傀儡才发出警讯!

    而等到李珣反应过来的时候,来人已经飘浮在他的头顶,视繁密枝叶、诸般禁制如无物,直直地看下来,将里面的旖旎景色尽收眼底。

    便是不论此人的修为深浅如何,只是这惊人的速度及潜形之术,便让李珣心中生寒。

    而且,这悦耳却有些中性的嗓音,他好像在哪儿听过?

    稍稍镇定心神,他也不急着穿衣,而是站直了身子,冷冷地斜睨向上,看究竟是哪路神仙。

    首先入目的是一双浅蓝绸面的小巧绣鞋,鞋底彷佛从不沾地般洁净。而这只是夜风拂动起裙袂时,李珣的惊鸿一瞥。

    很快的,这对极秀美的纤足便被挡在水蓝色的裙袂下。

    李珣视线朝上,扫过裙上轻缀的几颗明珠,还有做工精细的蝶形花纹,脸上肌肉微微一缩。

    然后,他眼中看到的,便只有层层蓝纱织就的长袖,对方的面目,就被挡在这纱袖后面,又借着黑暗的掩护,隐隐绰绰,看不分明。

    但这样,已经足够了。

    李珣眼角肌肉抽搐两下,森然说出了来人的名字:“水蝶兰!”

    “逆水勾”水蝶兰!

    朱勾宗九位王牌杀手之中,最神秘莫测的那一位!她身兼落羽、朱勾两宗之长,独创的逆影遁法,稳居宇内遁术三甲之列,也使她成为世上最阴魂不散的杀手。

    李珣非常明白水蝶兰到此的缘由,不过相比较之下,他更在意这不以真面目示人的女修,在很久以前,与他结下的梁子。

    是的,他至今还清楚地记得,六十年前,刚刚拥有两位幽玄傀儡,正志得意满的他,被眼前这位女修玩弄于股掌之间,便连他结识不久的异类朋友“猫儿”也她掳去,至今生死不知。

    那是一次对李珣自信心的重挫,由此造成的心灵上的裂隙,他用了很长时间,才弥补过来。

    在这六十年间,他也想过报复,可是,想追踪一位遁法无双的杀手,无疑是一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而今天,老天爷开了个玩笑,将李珣期盼的目标送到眼前。同时,又给了他最糟糕的背景——遭遇战,没有任何准备的遭遇战!

    李珣根本不去想穿衣服的事情,他已将全副心神集中到对方身上,此时经过对顾颦儿的采补,他正处在最巅峰的状态,两个幽玄傀儡也已暗中待命,随时可以发出雷霆般的攻势。

    他的目光似乎穿透了层层纱袖,死盯着水蝶兰模糊的脸,冷然一笑道:“水仙子,又见面了!”

    “又?”水蝶兰独特的中性嗓音里,充满了困惑:“百鬼道人是吧,虽说我也在找你,但,我们以前见过吗?”

    李珣凌厉的气势当即为之一窒,便在这时,对方咯咯一笑,身形却已消失不见。

    下一刻,李珣侧方一道尖锐的真息刺来,同时他耳中又传来了对方那特殊却动听的嗓音。

    只是这时,声音中多了一份少女式的娇媚和淘气。

    “记得哩,当初咱们不是用血吻交换了一对天识轮吗?”

    李珣勉力避过这堪比利剑的真息,嘴上则森然一笑:“水仙子好记性!小子当初承蒙仙子照顾,这几年可是想念得很!”

    说话间,体内阴火,以无底冥环为中心,流转蒸腾,质性越发晦暗难测。他一掌拍出,周围空气登时燥热了数十倍!

    这一掌之威,像是将地狱深处的鬼火引到世间,即便此地常年阴湿,水气充沛,仍抵不过这股火气,近处的枝叶当即枯萎干裂,有的甚至火光一闪,燃烧了起来。

    细微的火光一闪一灭,在黑暗中分外耀眼。

    在这无处不在的炎劲催发下,大气的波动异乎导常,水蝶兰下一步的遁法也就使不出去。

    轻咦了一声后,她身影乍现又隐,这一次是……头上!

    李珣正想变招应对,心中却是一动,手上缓了半拍,与之同时,他耳鼓中灌入一声铿锵的剑鸣。

    紫芒打闪,似乎已不堪挞伐、软在一旁的顾颦儿,赤裸的娇躯弹射而起,手上紫阳神剑气芒攒射,便在将出未出之时,剑意圆转,哧哧剑芒,竟攒成一颗紫芒内敛的光珠,破空飞出。

    “元阳珠?”

    水蝶兰和李珣心中同时惊叹。

    一个阴气充盈的女修,竟然可以使出纯阳剑气的高段法门,这其中除了功力深湛之外,必定还有外人想不明白的特殊法诀。

    而这元阳珠的威力,则应十分可观。

    李珣惊叹过后,又是一喜,能有这样的助力,对他来说自然是有百利而无一害。

    元阳珠速度看似不出奇,却正卡在水蝶兰遁法行动的关窍处,务必使她避无可避。面对这样的一击,水蝶兰纱袖微折,一根纤细手指点出,正中元阳珠核心处。

    顾颦儿娇躯一震,真息流转,握着紫阳神剑,在虚空中画了一圈又一圈小巧而完美的同心圆。

    同心圆越画越小,最终凝为一点,顾颦儿的身躯也被盈满的真息托着,缓缓上升。

    但这个时候,神剑已经止不住地颤抖起来。

    李珣看不清水蝶兰的表情,但是对方从容柔和的肢体动作,却显示出她仍绰有余裕。李珣眼神狞厉之色一闪,便要再发动一波攻势,可是阴火升降之时,却听水蝶兰道了一声:“且住!”

    话音方落,她手方缩又弹,元阳珠就在这一缩一弹之间,扯偏了顾颦儿的气机联结,斜斜飞出,击在一棵粗有数人环抱的大树上,火光爆闪,炽白的光线肆无忌惮地挥发出来。

    在这黑暗的环境,几乎就等于是一颗爆炸的太阳!

    等人们的目光适应过来时,那棵大树早被烧得连灰都找不到了。

    在李珣布在周围的禁制也因此被激发,千百道细密的气机聚拢起来,元气一个膨胀,彷佛是一张撑开的黑幕,竟将这剧烈的光影效果尽数挡住,使数里之外,人们便无法看到这边的变化。

    李珣终于还是定住了身形。

    不是他真的听了水蝶兰的话,而是对方在击飞元阳珠的同时,娇躯一个微妙至极的摆动,竟然在方寸之间,生出了空荡荡的虚无之感,更扯动气机,差点儿让李珣扑跌出去。

    李珣不得不停下!

    那边,顾颦儿在被李珣采补之后,又使出“元阳珠”这样强力法门,显然已非常吃力。

    此时她就站在一根横生出来的树枝上,黑暗也无法挡住在场诸人的视线,李珣便看得很清楚,她赤裸的肌肤上水光隐隐,偶尔连接成珠,顺着光滑的肌肤,滚动而下。

    修长的玉腿内侧,方才**留下的体液也缓缓滴下,更让人注目于她最隐私的部位。

    这足以让世间大部分女子羞愤至死的光景,顾颦儿却是一脸沉静,只若不觉。

    这不是骚媚入骨的放荡,而是冷静专注后的坦然。

    李珣发现,相比于刚刚那任人摆布的“鼎炉”,他好像更欣赏这持剑对敌的女修士。

    这或许也正是她与当年在嵩京时,最大的不同。

    被水蝶兰挫去锐气于先,又因顾颦儿分神于后,李珣觉得自己已很难再提起气势来。

    他深吸了一口气,就坡下驴地道:“水仙子又有什么话说?”

    “也没什么啊,只是想道个歉罢了!”

    在轻描淡写的语句中,水蝶兰就这么放下了一直遮挡住她面容的纱袖。

    李珣的瞳孔微有些放大,说实在的,他颇为惊讶。

    这不像是一位杀手的脸,洁净白皙的脸上,清丽之气扑面而来,或许轮廓稍显刚强,冲淡了些女性的艳色,然而眉目弯弯,又显温静和煦。

    偏偏是她总是微笑的唇上又抹了一层淡淡的冰蓝唇彩,和她略有些阳刚气的轮廓相冲和,在温婉中显刚强,在平和中有叛逆,使人一见难忘。

    她也许是李珣记忆中,最没有架子的高手修士,至少表面上是这样,她粲然一笑,点头道:“我先动的手,是我不对!”

    或许是冰蓝的唇彩太显眼的缘故,李珣一时间有些反应不及。而在那恣意的笑容之后,又见她慢慢归拢微有些凌乱的纱袖,显出闲逸轻松的姿态来,唇瓣间吐出来的,也是这种味道。

    “可是我也只是想看一看,像你这样做派的男人,究竟有多么厉害!”

    “嗯?”

    水蝶兰目光向上一瞥,自顾颦儿赤裸的身躯上一扫而过,脸上似笑非笑,甚至还有些调皮的味道。

    “我是说,像她这样的女弟子,必是天行健宗着力培养的对象,你能将她整治得服服贴贴,也是花了不少心力吧!”

    这话听着像恭维,不过李珣却听出了其中隐隐约约的威胁之意来。

    李珣知道,面对威胁最好的办法就是无视,他微微一笑,道:“水仙子劳动玉趾,仙驾前来,就是为这个?前两天,贵宗的蚀神首席,可不是这么说的!”

    “哪有,这种事情我们可管不着。只是前两天我们那边死了人,这个,却是不得不追究的。”

    李珣早料到她会这么说,脸上的表情做得是天衣无缝,皱眉道:“死人?谁?”

    “贺参!”

    李珣怔了一下,才想到这可能就是那“遁天刺”的本名。

    他正想依计划露出震惊之情,忽又心中一动,忙把怔色延续下去:“贺参?”

    明眸扫过,水蝶兰脸上笑意盈然:“哦,我倒忘了,你不知道他的名字的,不过,他的绰号倒很有名:遁天刺……想到了?”

    李珣心中大骂,这时才露出震惊之色,并且很快“收敛”下去,眉头却是皱得更深了。

    感觉着水蝶兰味道差不多足够了,他唇角才勾出一丝嘲弄之意来:“杀人者,人恒杀之,这些事情,大家都懂!嗯……你们不会认为,是我宰了他吧!”

    “现在这东南林海中,以你的实力,勉强能算上一个!不过,放心,嫌疑不是太大!”

    李珣脸上微露讽意,随即又平静无波。

    看着他的表情,水蝶兰眉眼弯曲成了彩虹般的弧度,看上去更像一位亲切爱笑的少女:“你可不要怪我!我被他们从万里之外叫来,也是老大不情愿呢!而且,我也没把你怎样,不就戳了你一下吗?你这样一个大老爷,应该不会记仇吧!”

    李珣哈地一声笑,脱口道:“说得好听!那让我戳你一下试试?”

    出口忽觉得味道不对,他这时才想到,自己现在全身上下,不着寸缕,这情景搭配这言辞,下作卑劣的成分倒是更多一些。

    水蝶兰不是顾颦儿,她又怎能受得了?

    不出他所料,此言一出,水蝶兰眸光一冷,二人间的气氛立时又紧绷起来。

    但不等她发难,李珣心中忽有所感。

    比他更早一线,水蝶兰已生出感应。

    两人的反应也仅仅是一线之差,便在水蝶兰身形甫动之时,李珣手掌切出,并不求伤人,但迸发的气流,却足以让水蝶兰稍滞一下。

    树上的顾颦儿也如斯响应,紫阳神剑划出一个短弧,剑气哧哧作响,紧随李珣之后,将水蝶兰的势头阻了一阻。

    水蝶兰眸光森然扫过。

    也就是这一滞的工夫,数里之外,那经过的人影早鸿飞冥冥,脱出了二人的感应范围。

    虽只是瞬间的感应,可李珣已能肯定,刚刚那人,正是萧重子。

    紧随其后的十多股颇强大的气息,印证了他的推断。

    藏了五天之后,萧重子终于还是在三宗人马的逼迫下现形了,可以想象,在元难、惕无咎、蚀神刀这样的高手追击下,他的结局会怎样。

    远处热闹非凡,而这边禁制之内的三人,却像是结成了另一个小天地,自有一番暗流涌动。

    李珣脑中念头百转,眼下突发的局势是他最不希望看到的。

    与林无忧的一月之约,才过了五天,如果这时萧重子被擒、被杀,他的脸面往哪儿搁?

    可是,对面的水蝶兰……

    李珣都已经做好了应变的准备,然而,也就是这么一转眼的工夫,水蝶兰又恢复了惯常的笑靥。

    她忽略掉李珣不友善的反应,笑吟吟地道:“赔我吧!”

    “赔你?赔什么?”

    “在装胡涂吧!我不信你没看出来,我到这里来,可不是专门捉奸来着!本来我想在那萧重子前面设伏,堵着他的去路,现在被你这么一耽搁,那么一笔宝藏,说不定就要打水漂了!”

    “宝藏?”李珣目光一闪,对这个词汇相当地感兴趣。

    “是啊,好像是哪个飞升的高人‘故府’所在,其中有不少上等法器、丹诀、灵药……你竟然不知道吗?”

    “啊,确实不太清楚!”

    “以前不清楚,现在不就成了?好了,赔我吧!”

    “水仙子小嘴儿一开,这宝藏就从天而来,哈,这可是件好买卖!”李珣露出些痞气,嘴上寸步不让:“水仙子难道没看见,我在这儿的时间比你更长,谁耽搁了谁,恐怕还要商榷一二!”

    两人说话的工夫,外界的声息早去得远了,小天地中,又恢复了平静,两人知道失去良机,眸光也就更冷了三分。

    便在这时,水蝶兰忽地展颜一笑,眸光流转,在四面一看:“哦,禁制布得不错,想来传说中,百鬼道人禁法修为,在年轻一代中,仅次于‘灵竹’李珣,这也是有出处的!”

    李珣一时间为之啼笑皆非,但面子上还要有表现,他闷哼一声,恰到好处地表现出自己的不满。

    “只可惜,你孤身前来,后面有灵竹追杀,元难视你为仇寇,而因为她……”水蝶兰的目光在顾颦儿身上一转,浅浅一笑。

    “惕无咎恐怕也不会放过你。势单力孤,想要占到便宜,可不容易呢!你难道就没想过找个伴儿?”

    李珣轻抽了一口凉气,嘿然道:“你的消息倒是灵通!”

    水蝶兰微笑道:“只是巧合吧。当日贺参适逢其会,就藏在比萧重子深了七八尺的湖水中!”

    李珣为之恍然,他也终于明白,破禁之时,他的行踪为什么会暴露了。必定是贺参从萧重子那里感觉到妖雷古刹的重要性,故而加强了对那里的监视……

    他想到这个就来气,更不可能给水蝶兰好脸色看,森然道:“水仙子似乎可以说明白点儿!”

    “这意思明白得很,你看,我们两个相互牵制,互有顾忌,到头来谁也捞不到好处。但只要同心协力……”

    “同心协力?”

    李珣很想笑,一个“强盗”一本正经地和“保镖”合作,共同对付“事主”,这岂不是天大的笑话?再退一万步讲,就算是两人合作,谁来保证他们之间的默契还有……

    信誉?

    “我们?”李珣着力加重读音,表达他对水蝶兰不合情理的言语的疑惑:“你那些同门呢?”

    水蝶兰却是一脸的理所当然:“多者少得,少者多得,这是最简单的道理!”

    看她的神情,李珣猛然想起,眼前这位看上去极好脾气的女修,可是这百多年里,天底下最出名的“叛徒”。

    当年叛出落羽宗,将追杀她的“二十四翎”一口气杀了三分之二,又重创宗门王牌杀手“血羽”,最后扬长而去,那个时候,可没有念半点儿香火情分!

    难道她故态复萌,想独吞萧重子身上的秘密,顺便叛宗来玩儿?

    李珣心中忽又一动,如果真是如此,倒不是没有可资利用的机会!他心中念头飞转,语气也变得有些松动:“要说宝贝分配,你自己去干更好,干嘛还要找人?”

    “我对禁法阵诀一窍不通!”水蝶兰看起来很坦白,只是朱勾宗也算是机关大宗,她话中的真实程度,颇值得商榷。

    李珣笑了一笑,还未说话,便见她的笑容越发灿烂。

    “而且,还有一条,这便是我与你合作的关键处——你有这么多把柄被我捏着,多好!”

    李珣听得一阵胸闷。

    不过,他也感觉到了,水蝶兰这人性情是有些怪异,但似乎不像他所见到的阴散人之流,老谋深算。

    或许是因为水蝶兰那双爱笑的明眸中,从来就没有过高手的矜持色彩吧,李珣就觉得,她对待人事的态度,颇有些游戏人间的味道,任何人、物在她眼中,都是游戏甚至是玩弄的对象。

    这种人做事没有什么特定的目的,但从某种意义上说,她比那些野心勃勃的家伙,要更可怕一些。

    “不要总往糟糕的方面想!”水蝶兰打乱了他的思路,嘻嘻一笑:“我们合作,万一碰到了那个追杀你的‘灵竹’,我还能帮你解决麻烦呢!不收酬金,如何?”

    李珣哭笑不得。

    而这时,水蝶兰直接拍板道:“好了,我们就此达成协议……”

    李珣睁大眼睛,刚说了一声“喂”,便见她做出个噤声的手势:“没时间了!”

    想到此刻已被逼上绝路的萧重子,李珣皱了皱眉。他现在确实没有时间去浪费了。万一萧重子被人抓了、杀了,水蝶兰最多是什么也得不到,而他,恐怕就要把自己的脸面给丢尽了!

    他暗叹一声,再不开口。

    “好极,走了!”

    笑语中,水蝶身形闪没不见,天知道她脱离了箝制之后,还能不能保持前议。李珣不敢怠慢,匆忙间吩咐了顾颦儿一声,也朝着那个方向追了过去。

    这一追踪便是一夜,萧重子那厮果然是有几分手段的,借着东南林海的复杂地势,竟然能牵着数十个赫赫有名的修士,在这丛林中团团转。使他们数次扑空,脸面丧尽。

    李珣对这种场面是乐见其成了,以至于还有闲心来想事情。

    眼下最重要的,还是萧重子的问题。

    要在元难、惕无咎这种高手的眼皮底下,保住他的小命,其难度,大概与挑战钟隐相差无几。

    那么……林无忧让羽侍传的话,是不是就是在这种时候起作用的?

    正思忖间,前面水蝶兰忽然开口道:“你和萧重子打过交道,觉得这个人如何?”

    李珣速度稍提,与她飞了个并肩,微笑道:“是个狡狯多智的。”

    水蝶兰嘻嘻一笑道:“有你狡狯吗?”

    这话中倒有几分朋友式的调侃之意,态度非常微妙。李珣瞥了她一眼,只是笑了笑,没有说话。

    水蝶兰则顺势说了下去:“我想要他手上的《血神子》,这个可以算在所得之物的分配中!”

    “《血神子》?”李珣坐拥宝山,对那残篇实在没有半点儿兴趣。

    以己推人,他对水蝶兰的热心也就越发好奇,他问道:“仙子自创逆影遁法,已是天下无双,《血神子》虽好,却未必贴合实际,强行修炼了,又有什么用处?”

    水蝶兰眼中奇光闪过,旋又笑道:“你不觉得,将天下奇功秘法,全都收在手里,那感觉也不错吗?”

    李珣哑然,他也知道,通玄界有不少像水蝶兰这样的人,在漫长的生命历程中,已找不到最终的目标,而是致力于一些“玩物丧志”的小玩意儿,以打发时间。

    不过,像水蝶兰这样,以各宗法诀为收集对象的人,他还是第一次见到。

    不要说当初她叛出落羽宗,就是为了这个目的吧!

    以此为由头,两人正想着深入讨论一下,十余里之外,元气忽然激荡起来,他一震之下,看向了水蝶兰,正好水蝶兰也看过来。

    两人目光交击,都明白了对方心中所想。

    “萧重子!”

    

NO.561 虎牢险关,如鲠在喉

    第五冥将李元晞,是这次妖雷古刹之行中,地位仅次于元难和宋元敕的第三号人物,修为精深,也是他首先发现了在地下暗河中潜行的萧重子。

    在追踪之时,更是一马当先,以不俗的遁法,紧追在萧重子身后,保持着不超过三十里的距离。

    萧重子这厮修为未必怎样,但潜形遁术却是相当精纯,且又对妖雷古刹周围的地形了如指掌,每次李元晞觉得快要追上的时候,对方总能使出古怪的招数,再拉开距离。

    几次更迭之后,李元晞还能勉强跟上,但诸同门最近的一个也给拉到了五十里外,离他最近的,反而是朱勾宗的某人。

    他和那人接触了两次,换了几招,虽然对方身形诡秘,又蒙面示人,但他已猜出,对方应是朱勾宗四刃之一的“牵魂索”。

    也只有这家伙,才有这见不得人的打扮。

    前方萧重子的气息又淡了一些,李元晞心中警觉,他还记得,上次被这家伙跑掉时,似乎也出现过这种情形,这次若再上当,那真是没脸见人了。

    然而,就在他集中注意力,全力捕捉前方气息的时候,“牵魂索”那熟悉的味道又接近了。

    只一分神的工夫,萧重子便又把距离拉远了些。李元晞心中怒骂,却已不能再去追踪,侧边林木中绿影一闪,一根长藤恍如毒蛇般穿刺过来。

    李元晞低喝一声,澎湃真息在胸中激荡而起,透过气脉迸发出去时,却化雄浑为凶悍凌厉,在慑人魂魄的尖啸声中,他一指按在长藤前端。

    长藤在刹那间绷得笔直,却是丝毫无损,二十丈外,一株合抱粗的高树却是炸得粉身碎骨。

    飞溅的碎末中,一个人影弹射而出,在繁茂的枝叶间几个转折,便有七八道灵蛇般的气机探了过来,收束天地元气,发出劈劈啪啪的声响。

    萧重子的气息便在此刻消失得一干二净。

    李元晞甚至顾不上生气,真息全力催发,一个大旋身,如刀刃般的真息飞旋而出,将那七八道灵蛇气机挡了一挡,他的身形便冲天飞起,向着萧重子气息消失的地方急追。

    牵魂索的攻击戛然而止,似乎也感觉到了萧重子那边的变故。

    今天李元晞的运气特别好,才飞出十余里,便又隐隐约约地感觉到了萧重子的气息。

    他不敢怠慢,感觉着已将气机锁定在萧重子身上,他眼角迸发喜意,继而便飞隼般穿林而入。

    然而,他刚刚穿入林中,背后又是劲力及体。甚至连攻击的媒介都没变,还是那么一根刚从树上扯下来的绿藤。

    李元晞大怒,心中一边骂“牵魂索”的十八代祖宗,一边反手一掌又斩在树藤前端。

    只是才一接触,他便狂叫不好,树藤上缠绕的气机,竟然在与他掌沿相接的刹那,魔术般的消失不见。树藤当即崩散成灰,然而一道尖锐凌厉十倍的真息,已从另一侧趁虚而入。

    亏得他功力精深,旦夕之间,气脉转换,身形移位,气劲擦身而过,与护体真息发生激烈的摩擦,最终甚至破体而入,伤了他的筋脉。

    他疼得身上一抽,以至于背上都有些余痛……

    背上?

    他的瞳孔猛然扩张,甚至连大叫“不好”的时间都没有,心中瞬间掐了一段灵诀,肌肉也在此时蓦然收紧。

    “冥灵妖身?”

    一道极具特色的声音响起,他一时间甚至没分辨出说话人是男是女。

    而下一刻,一记重逾千钧的手掌拍在他顶门处,他厉啸一声,七窍同时溅血,妖灵跨空挟带而来的异力,却是越发地凝实。

    他悍然出手反击!

    然而,就在他手掌刚刚抬起的时候,顶门、脖颈、背心、肋侧、耳门同时剧痛,或指、或掌、或拳、或肘击、或膝撞,五道毁灭性的真息,像是刺穿一张薄纸般,破体而入,在他胸口聚合,碰然炸响。

    任入体的妖灵异力如何强盛,在这压倒性的真息洪流之下,也被冲得七零八落,他呕出一口夹着内脏碎块的血糊,伸手在虚空胡乱地抓动,他已经明白,此时出手的绝不会是“牵魂索”。

    然而他又不明白,通玄界什么时候出现了这样修为同等可怕,默契又近乎恐怖的修士,又为什么会对他下这种杀手?

    他永远也不会想明白了。

    一记绝命的掌印轻击在他额头上,抹去了他最后一点神识。

    他的身体还在空中,强大的、连续爆震的压力便撕碎了每一寸肌肉、骨骼,落地时,他已没了半点人形。

    水蝶兰娇躯冉冉上升,在一根横伸出来的树枝上轻点,速度再增一分,转眼间便和李珣飞了个并肩。

    “第七、第十、加上这个第五冥将,我已经杀了三个了。”水蝶兰轻轻地扳下三根手指,又看着李珣,眼眸中颇有些不满:“你呢?只对付宋元敕一个,还被他跑掉!哼,本来还想让那丑鬼变成孤家寡人的!”

    李珣只是微笑道:“现在也差不多了!”

    也活该冥王宗倒霉,七位冥将,前几日已被他杀了两个、被顾颦儿宰了一个,今天偏又撞上水蝶兰这个绝顶杀手,一次阴损到极致的突袭,砍瓜切菜般放倒了三个。

    要不是李珣出于某种考虑,手下放水,便是那个宋元敕再狡猾十倍,今日也难逃一死。

    两人趁势追击,一举击杀脱离了大部队的李元晞,此刻,冥王宗在东南林海的战力,已被清除了大半,只剩元难与宋元敕两人,实不足虑。

    只是不知,那个一向护短的无尽冥主,看到派内精英折了小半,又会是怎样的想法。

    相对于考虑无尽冥主日后如何大发雷霆,兴风作浪,李珣反倒是对水蝶兰在这段时间内的表现更在意些。

    他似是找到了水蝶兰的真正实力……之一角!

    第五冥将李元晞,恰好是李珣曾经交过手的。

    李珣知道,自己的真实水平,比李元晞是要强一些,但自己动手,大概要在百招以外,才能分出胜负。

    可是在水蝶兰手中,李元晞竟然没有撑过两息的时间。

    就算是他们偷袭,又有他在一边发出指劲干扰,可是水蝶兰在那瞬间急风骤雨般的攻击,妖异诡谲的速度,竟好像有着分身一般!

    这是脱出了李珣认识范围的强大。水蝶兰究竟有多强?李珣觉得自己应该重新估计一下了。

    水蝶兰对李珣的眼神似乎并无所觉,她的注意力全放在了前方蛇行鼠窜的萧重子身上:“果然狡狯,但今日他是逃不掉了!”

    李珣听她说话,眉头轻皱,旋又松开,然后他苦笑了起来:“你的同门不是已经追上去了吗?你准备和他抢功?”

    水蝶兰回给他一个非常坦然的笑容,在这笑容里,李珣看到了答案。

    只是,在水蝶兰还来不及将答案落实的时候,丛林中传出了一声怪叫。

    趁二人截杀李元晞之时,冲到最前面的牵魂索,像是被一根长棍拦腰抽中,蜷曲着身子反弹回来,一路上撞倒不知多少棵大树,又在地上滑行了几十丈,这才止住去势,但一时间是爬不起来了。

    两人同时怔住,水蝶兰的反应更快一线,眸光蓦地阴冷下来,向着数里外的天空中一扫。

    李珣见机的快,身形像一只灵猴,穿枝过叶,瞬间转移到另一棵树上,接着三两下挪移,拉开了与水蝶兰的距离。

    他刚刚隐去身形,三里之外,惕无咎颀长的身形跨空而现。威棱严正的目光也投射过来,如虚空中窜动的金蛇闪电,不受任何干扰,紧盯在水蝶兰脸上。

    随着惕无咎的现身,这场追逐战的水平倏乎间便上了整整一个档次。

    水蝶兰低哼一声,纤长的身躯像是陷入了一层迷雾中,虚无缥缈,找不到实处。

    从这一刻起,她与惕无咎便开始隔空交战,一时间倒看不出谁更强些。

    李珣耳中也传入了水蝶兰的低语。

    “萧重子!”

    李珣点头示意明白,身形一转,便向那边飞射过去。此时他却在心中偷笑,先前放走宋元敕的一招,显然已有了效果。

    本来在互相牵制的元难、惕无咎等真人级高手,闻讯而来,正好再将水蝶兰卷进去,看眼下的局势,效果还算不错。

    借着水蝶兰给他挡出的空档,李珣速度提至极限,逐步缩短与前方目标的距离。萧重子好像真的受伤了,李珣可以感觉得出来,对方的速度下降得很快,与最初时不可同日而语。

    “难道要放出傀儡搅局?”李珣心中暗忖:“只要让他暂时消失一段时间,我便有机会让他永远消失,这样或许更稳妥些……怎么?”

    斜刺里一道寒意掠过,李珣身形急停,也就在这时,他发现自己遗忘了一件事:惕无咎来了,元难在哪里?

    随着他心中疯狂响起的警报声,繁茂的枝叶蓦地向同一个方向狂摆,李珣的耳中像是掀起了大潮隆隆碾过的巨响,而这声响中,还有着几声尖锐如鬼哭般的嘶鸣。

    七鬼摄海破!

    李珣直接面对冥王宗无上秘法!

    对冥王宗的诸般法门,李珣有着丰富的应对经验。然而,他今天遇到的,却是冥王宗屈指可数的顶尖修士之一、元难灵尊!

    冥王宗位于一个叫七鬼角的群岛上,宗门四面临海,周围暗礁密布,巨浪狂潮起落之间,在暗礁周围,生成无数令人望而生畏的暗流漩涡。

    又因冥王宗精擅驱妖摄鬼之道,群岛周围,千万年来,不知给投入了多少凶魂厉鬼,海浪起啸之时,万鬼齐哭,遮天蔽日。

    这也正是“七鬼摄海破”名称的由来。

    元难与惕无咎交战时,李珣尚未赶到,无法直接体验对方手上的威煞。

    而此时面对这七鬼摄海破,他觉得自己的心脏都要被这奇异的呼啸声揪出体外,阴火流转也多了许多窒涩,似乎有一股异力,要从他全身毛孔中渗透进来,将他的魂魄挤出体外。

    李珣没有任何迟疑,使阴火护住灵窍,凝神后退。

    按照他的想法,元难的目标是萧重子,很好,让出去便是!只是他一时间忘记了,在冥王宗人眼中,百鬼道人,是个什么样的角色。

    也就是在一进一退的空档,元难目光打闪,盯在了李珣脸上:“百鬼?”

    李珣终于想到哪里不对。

    尤其是他还记得,被他废去的两个七冥星使中,似乎还有一个与元难有些亲戚关系。再后悔都已来不及了,只听元难厉啸一声,大气中海啸鬼泣之声,猛增十倍。

    在李珣还是“灵竹”之时,也曾受了元难一击,但那时一方面距离尚远,另一方面在未辨明身分之前,毕竟也有保留。

    但此刻情况却是截然不同,元难含怒(16 K小说网,电脑站16 )一击,再无留手,精纯的妖冥元力就如同涛涛海浪,层层迭迭,霎时便累积了三千重!

    这样高密度、高纯度、高强度的真息在大气中方一透出,里许方圆的空间,便发出一声濒临崩溃的呻吟,肉眼可见的大气波纹一扫而过,所过之处,以百计的大树连倒塌都来不及,便在空间中崩散解体。

    李珣同样呻吟了一声,然而他却不会像那些大树一般等着完蛋!

    体内无底冥环,几乎在危机发生的瞬间,便打开了一个通往九幽地域的小小门户。

    一点最精纯的九幽地气,恍若一滴缓缓沁出的水珠,从那门户中溢出来,然后滴进了无底冥环深处。

    在无底冥环内外流转缠绕的阴火,彷佛是被浇上了一桶油,轰然声中,充溢到全身的每一个角落。

    李珣手上结了一个妖异的印诀,一点灰白色的气芒,就从他亲密贴合的两根食指指端,缓缓亮起。

    以千计的晦暗气机,在狂躁的元气风暴中,依然坚定地缠绕过来,随着气芒的闪烁,集合了越来越多的天地元气,哧哧作响。

    气芒牵扯的元气越多,对妖冥元力的干扰也就越大。也就是一眨眼的工夫,两方气机冲突,竟然在近乎不可能情形下,张开一个仅有一尺方圆的真空地带。

    李珣身形猛缩,四肢圆抱,身躯在转眼间,竟像是变成了一个圆溜溜的肉球,在刚刚形成的真空中急速滚动起来。

    精纯的幽明阴火密布体外,牵扯着越来越多的元气,在规整的妖冥元力冲击下,尽可能地撇去致命的强压,维护着李珣的小命。

    “七鬼摄海破”,威力便全在一个“破”字上。

    最具杀伤力的爆发过去,元气震荡的余波,也不可能对李珣再造成什么致命伤害。

    李珣长笑一声,身形舒展,顺着依然强劲的风压,向后飘退。

    只是当他的身形没入幸存的丛林边缘后,笑音忽地便哑了。

    元难骂了一声,对李珣安然退走仍心有不甘,但听李珣笑声哑掉,显然伤势不轻,权衡之下,心中也好过了些,转身便向萧重子逃走的方向追去。

    哪知道他身形方动,数里之外,水蝶兰娇笑一声,旋展她飞行绝迹的本事,说退就退,竟是干脆利落地退出了战斗,将惕无咎晾在了那里。

    无论是元难,还是惕无咎,都没有想到这种变化,四目交投,两人眼中立时就射出了不共戴天的火光来。

    自然,萧重子也就没人去追了。

    李珣趴在一处河水边上,连吐带呕,至少吐了七八口鲜血,脸色也越发地苍白下去。

    七鬼摄海破的杀伤力,第一在爆发,第二就是在摄魂。李珣没被爆发的冲击撕碎,却也无法抵挡占据绝对优势的妖冥元力入侵。

    妖冥元力除了不俗的肉体杀伤外,对人的魂魄也有撼动、损毁之用。

    李珣被元力渗入体内,虽然护住了灵窍,但在狂暴的冲击下,还是魂魄受震,一时间晕眩恶心等症状持续不退,气机混乱,牵动着体内阴火自相攻伐,难受极了。

    幸好,他“幽玄影身”的功法已经大成,两个傀儡知道主子身体虚弱,便将自身精纯的元气源源不断地送来,一人两傀儡真息质性虽截然不同,但有“幽玄印”为介质,可谓水乳交融。

    李珣再吐了几口瘀血,总算将伤势稳定下来,恢复了自保之力。

    擦去唇角血渍,李珣心中却是出奇的平静。战败的感觉当然不爽,但他并不妄自菲薄。

    论修为的浑厚精纯,他与元难这种成名上千年的老怪物,毕竟还有些差距,但这不是关键。关键问题在于,他所用的幽明阴火,与元难丑鬼的“七鬼摄海破”,同属邪派阴气秘法,强上一分,便压过一头,没什么道理好讲。

    如果他能用“灵犀诀”这玄门正宗法诀,辅以“青烟竹影”剑诀,双方的差距,也不会是这一边倒的情况!

    “下次有机会,给这丑鬼一个狠的!”

    刚记下了新仇,那边人影闪动,水蝶兰已现身出来。见面便嗔道:“都怪你,若不是你放走了宋元敕,哪会有这多么麻烦!”

    对水蝶兰的指责,李珣早有防备,他极无奈地摊手道:“这是力不能及……”

    “少出力,就少分!如果启了宝,你二我八!”

    李珣哑然失笑,原来这才是水蝶兰的目的。

    就目前而言,李珣是没有心思与她计较这个的,不过表面上当然还要做做样子,他将一块卵石踢进河里,斩钉截铁地道:“不可能!若是要破禁,你不能出力,又该怎么算?”

    卵石入水,激起了一片浪花,那边水蝶兰正要反驳,忽见到李珣眼睛直勾勾地看着水面,那神情……

    这是东南林海随处可见的大河支流,在森林中如网般交错密布,最后统一汇入将林海中分两半的澜沧江。

    看着李珣若有所思的样子,水蝶兰也好奇地向河水中瞅了一眼,一望之下,她心中忽地想到了什么,但想法并不成熟。

    这时候,李珣挥出一记手刀,遥空将河水斩成两半:“水遁!”

    这一个彷佛离题万里的词汇,却让水蝶兰恍然大悟:“萧重子是借着水遁逃走的!不过,地表虽然也是河流密布,但不论是普及性还是安全性,最好的藏身地点……”

    “地下暗河!”李珣眼眸中光芒闪动,但他的想法与水蝶兰还有些差别。

    “从古刹中火窍的分布来看,东南林海是少有的水火相济之地,在古刹设禁,看似是封禁什么东西,但其中恐怕也有促进水火同流之用。那么,只将目光放在古刹一处,目光未免就有些短浅了!”

    这点儿想法,李珣当然不会对水蝶兰讲,事实上,刚刚他忘形之下脱口,已经让他很是懊恼。

    此时他只是就事论事地道:“没有人比萧重子更熟悉地下暗河的布局,他躲在里面,没有人能抓住他。可是,他却不知死活的冒头现身,其中应该也有些缘由才对!”

    “这也正常!”水蝶兰的见识比李珣高上不止一筹,闻言便道:“《血神子》为魔道顶尖的宝典,初入魔时嗜杀好虐,又爱寻求刺激,非到一定程度,不可超脱。

    “那人修到一半儿便被迫中止,反噬之下,恐怕更加难受,现在大概在寻求哪个目标,聊作发泄吧!”

    “是这样吗?”李珣虽然有全本的《血神子》,可是出于各种缘由,并没有深入修炼下去,对这个也不太了解,但想想血散人当年的凶名,这理由倒也说得过去。

    他脑子转得极快,很快便又想到一个关键。

    “满林子都是能一根手指掐死他的高手,这家伙应该憋得很难受吧!如果能找一个饵……”

    他目光扫向水蝶兰,但又很快将这个荒唐的念头打了下去。

    先不说这与他的目的背道而驰,便是真要动手抓人,他也不认为水蝶兰能拥有和秦婉如相媲美的演技,若是弄巧成拙便糟了……呃,水蝶兰这是什么表情?

    “怎么了?”

    “那边有人在叫!”水蝶兰敏锐的感官派上了用场,她用下巴点了点那个方向:“是个女人!当然,不是你那个小相好儿。”

    对水蝶兰微带些善意的调侃,李珣一时还不怎么在意,只是顺口开了个玩笑:“或许是萧重子忍不住了……”

    他话音戛然而止,因为在这一刻,那边大气中传过来细微而真实的波动,便如一根烧红的尖针,戳在他的神经上。

    波动中带着血的腥气!

    “燃血元息!”

    李珣对这一波动实在是再熟悉不过,而此时幽一还在他身边,那么那边的就是……萧重子?

    水蝶兰的反应比他还要更快一步,这波动方一传来,她便破空掠去,李珣起步时,她早就没了影子。

    由于李珣身上伤势没好,脚下也不快,当他赶到事发地的时候,却只看到水蝶兰一个人站在那里,盯着一边的大树,目光冷峻。

    一见便知,她并没有抓到人。

    周围是一片颇清爽的草地,此时上面却有脚踏的痕迹,顺着水蝶兰的目光看去,十步外的大树上,被某种奇特的指力蚀开了一个小口,树汁犹在滴下。

    李珣凑近了一看,心中便是一奇,这可不像是被燃血元息击中的模样啊。但他当然不能这么说,只是很正常地问了一句:“是他吗?”

    水蝶兰扫了他一眼,眸光中的冰寒迅速地消解下去,最后又露出笑容:“你那主意还真不错,恐怕那个被冲昏脑子的家伙,上钩了!只可惜,抛钩的不是你我!”

    李珣瞳孔蓦然收缩,这事情还是出了纰漏!他一时间也不知是什么感受。只是顺口问道:“谁?”

    “只能说,是个女人!有女儿家的香味儿。”水蝶兰想从那小孔中找出些端倪,可是对方显然也不是省油的灯,并没有留下太过明显的证据。

    李珣压下心中的纷乱,也凑过去看:“小孔周围树皮碎裂如糜,却又大致保持原状,质性霸道,偏偏在表面颇具阴柔之气。使出来的又是女人……通玄界中,这样的女修不多吧!”

    “总有七八十人的!”水蝶兰回答得漫不经心,只是眼眸中寒光闪烁,显出她心中绝不是毫无定见。

    两人都在观察这个小孔,身子便凑得很近,李珣这么偏头打量,双方更吐息可闻。

    近距离观察,李珣发现,水蝶兰的轮廓虽有些男儿气,但是皮肤肌理细腻,晶莹剔透,十分耐看。且现在眸光凛冽,与刚强的轮廓结合得天衣无缝,又是另一种冷艳的美态。

    如果能将这样的美人压在身下……

    水蝶兰对他的目光也有所觉,回眸扫了他一眼,眸光冷冽,却又瞬间回春,她笑道:“没办法,我们追下去看看吧!”

    李珣知道自己一时不慎,被她生出戒心。然而二人间的戒心也不缺这一点,所以他只当什么事都没发生过,点头道:“自然要追下去,不过在这儿耽搁了不少时间,怕是有些麻烦!”

    水蝶兰唇角轻勾出一个优美的弧度:“无妨,只要对方身上携了香粉,天底下便没有人可以逃脱我的追踪!”

    李珣倒是很少听到水蝶兰用这么绝对的语气说话,而且,话中的味道还这么古怪。

    难道水蝶兰在杀手之外,还兼职脂粉匠?

    水蝶兰确实没说大话,仅仅半个时辰之后,他们便发现了萧重子的踪迹,进而找到了他。

    然而,令两人无语的是,此时的萧重子,已经是个死得不能再死的死人!

    李珣抿着嘴唇,目光阴冷,紧盯着尸身一动不动。

    事实上,将这具连眼睛都干成一层皮膜的尸体,辨识出生前的身分,还真是一件困难的事情。

    想他与萧重子见面时,那厮虽功力低微,但也是颇有心计之辈。哪知这才过了五日,便死成这副模样!

    而且,还顺带着猛抽了他一记耳光!

    想到林无忧那将至的嘲笑,李珣想杀人!

    水蝶兰用脚尖轻轻捅了一下干尸的大腿,李珣听到了其中细碎的摩擦声,然后,整条大腿,便化成了一堆残灰,里面还滚落出几颗细碎的骨渣,也就是刚刚声音的来源。

    李珣觉得,自己这几十年来皱眉的次数,都没有今天多。

    以他的见识,自然一眼看出,这萧重子乃是脱阳而亡,而且,是被极阴毒的采补之术,硬生生抽干了所有的元气,以至于肉体崩坏。

    如果两人再来晚一步,恐怕他的身体便已风化而去,再留不下一丝痕迹。

    如此霸道的采补之术,想来想去,通玄界也独此一家。身边水蝶兰轻吟道:“吞阳蚀元,奼阴刮骨!”

    李珣从齿缝中挤出了一个名字:“极乐宗。”

    极乐宗,这可是一个响当当的名字!

    它可以使正道中人脸红之后,咬牙切齿,也能让邪道之士戒慎之余,心向往之。采补秘法、极乐仙丹、甚至妖蛊之术,都是通玄界独步。

    水蝶兰所说的吞阳、奼阴,便是极乐宗两位极有名气的女修,号称“极乐双劫”,都是以采补之道闻名。

    水蝶兰既然这么说,显然有了证据,李珣也就顺着她的思路询问:“是吞阳劫姝,还是奼阴劫女?”

    水蝶兰越在这种时候,越是沉静,她悠悠地道:“刚刚树上的指力、此时采补之法,都是如此霸道,自然是‘刮骨抽髓’的奼阴了!她性子阴狠,又精通药性,萧重子在她手上,自然活不下去。”

    “刮骨抽髓极乐篇,奼阴劫女果然了得!”李珣目光闪动,却是想起了往事。奼阴劫女他没有见过,不过,与她齐名的吞阳劫姝,却算是一位“故人”。

    当年为了抢夺一株仙草,两人发生冲突,李珣层层布局,将吞阳重创。

    然而吞阳也是了得,危局之下,竟还能以自己的身体设局,李珣自负有阴散人嫡传的采补之术,大意之下,差点儿便和今天的萧重子一般,给吸**干。

    多亏有幽二这位阴阳采补的宗师援手,才勉强脱身,吞阳也趁机逃逸。

    自从那一件事后,李珣对极乐宗的采补之道,可说是慎之又慎,做足了防备。

    然而,他至今也非常清楚的记得,吞阳烟视媚行的风姿,以及在他身下婉转低吟的美态。甚至便连精关松动时那快美的感觉,也在恐惧之余,使他品味再三。

    “……走远。喂,你在听吗?”

    水蝶兰的轻嗔之音响在他耳边,李珣“啊”了一声,总算发现自己失神了。

    此时他身上已有些反应,转眼看水蝶兰的时候,眼神便也不怎么稳重。

    女人对这些事情总是特别敏感的,再加上心中亦有戒心,水蝶兰打量他几眼,便想到这个关节。她唇角闪过一丝冷哂,也不损他面子,只是将前面的话又说了一遍:

    “便是萧重子再不济,恐惧之时,也该多撑那么一会儿。奼阴此人我也见过,颇以折磨人为乐,又不知我们在后面追索,此时还不会走远。此外……”

    她的眸光扫过周围的环境,这是一处颇为偏僻的山谷,绿草茵茵,偶有矮树,颇养眼。草地上仍有一些凌乱的压痕,显然萧重子临死前,确实是“享受”了一番。

    水蝶兰的目光在草地上一扫,后又折了根草叶在手中,笑意微微:“我先前还担心萧重子太过硬气,但此时看来,死得果真是干干净净,什么秘密都没留下来!”

    李珣这个时候才控制住情绪,闻言奇道:“这怎么说?”

    “草上有‘迷意颠香’的味道,在交合之际,以特殊法诀催动,便可控人心神。

    “此迷香极为珍贵,极乐宗每年能产出三五两,便已不错,效用也是惊人,传言非真人以上,不能辟除。奼阴已下了血本,以萧重子的修为,又怎能抵挡得住,自然什么秘密都留不下!”

    李珣心中念头风车般转动。此时,林无忧那句“不要让人知道”几乎占据了他的整个脑海。现在的事态还没有到不可收拾的地步,如果他能够及时封堵秘密的话!现在看水蝶兰的模样,似乎还有戏?

    他疑问的目光比任何话都要有效,水蝶兰扔下草叶,浅笑道:“教你一个乖,她们驻地在就在七十里外!共十人,除了奼阴之外,还有四女五男。只是她们是到这里来打前站的,大概宗主销魂妃子会在四个时辰内赶到,那时会带来多少人,便真不清楚了。”

    李珣连惊讶的力气都失去了,他怎么也不明白,为什么水蝶兰会有这么详细的情报。看她之前的模样,可是真不知道奼阴劫女的事情,怎么现在又了如指掌了?

    难道她有一条极隐密的信息管道?

    水蝶兰看着李珣难以置信的目光,轻描淡写地道:“我说过,那些胭脂水粉的味道,可是重得很,你闻不到吗?”

    七十里外的香粉味儿?李珣干笑两声,便是她有能嗅到七十里外香粉味儿的灵鼻吧,她又是怎么得出这个结论的?

    水蝶兰耍了他一记,心情似乎不错,难得长篇大论地为他解释:

    “其实也很简单,极乐宗里,不论男女,都佩带香料,还有一些迷香药丸之类,最容易分辨。低辈弟子中,男修一般带‘龙犀香’,女修则抹‘流光蝶香’。此两种香粉,都有催情之用。”

    “而像是奼阴这样的成名女修,以艳色知名,却精通内媚之术,多数时候,便用‘碧萝藤香’,以清气收敛媚俗之色,也更有效果。

    “而除了这三种香,她们还点了一炉‘升仙窍’,这却是销魂妃子最喜欢的香气,平日都在她驻留处点燃……”

    李珣又不明白了:“那怎么会说她是四个时辰后才到?”

    “因为这香只点了一个时辰!‘升仙窍’是极珍稀的异香,初点燃时和其它香料并无不同,但随时间加长,层层香气迭加,便是此界绝无仅有的奇绝美幻。

    “销魂妃子素来娇贵,‘升仙窍’香气累积在五个时辰以下,她是不屑一顾的。她的做派,弟子又怎么不知呢?”

    李珣终于恍然,但这时更大的疑问也横亘在他心头:“这个消息可称是冷僻之至,极乐宗的弟子知道这个并不奇怪,怎么水蝶兰也是如数家珍?难道说在以前,她也在极乐宗干过?”

    他知道水蝶兰不可能回答他这个问题,也就按下不表。不过,出于好奇心,他又多问了一句闲话:“这‘升仙窍’的香气累积多少,才算最佳?”

    水蝶兰不假思索地答道:“三十六年,周天之数,芳香轮转,升仙可期!”

    李珣暗自咋舌,但他也在此时看到,水蝶兰脸上,一闪而逝的向往之情。显然,那累积了三十六年的“升仙窍”,她也是没有闻过的。

    也在这个时候,李珣忽地想到了一件事,通玄界中人都知道的,销魂妃子另外还有一个绰号,叫“镜缘妃子”,虽是一些好事之徒擅自加上,也没有人敢当面叫她,不过,那个绰号,可是建立在百分百的事实之上。

    看水蝶兰这么个熟悉法,难道说……

    脑中翻荡起来的景致让李珣口干舌燥,但也正因为如此,他忽地有了一个绝妙的想法,脑中思路瞬间百转,确认这个方法可行,他哈地一笑,拍手道:“好极,奼阴我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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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到汉末,成为了庞统的哥哥,诸葛亮的同窗,庞山民的压力很大。且看庞山民,用另类的手段,改变三国的气运!大凤雏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大凤雏,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大凤雏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