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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凤雏全文阅读

作者:冰冻一尺非三日之寒     大凤雏txt下载     大凤雏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NO.562 陈留城下,黑白双煞

    水蝶兰微一扬眉,笑意盈盈的眸光在他身子上下一转,饶有兴致地道:“你要奼阴?”

    心中越发觉得计策可行,李珣便从容笑道:“都说吞阳妖冶,奼阴妩媚,小子是闻名已久。前些年,和吞阳也打过交道,确实别有滋味。现在难得有了机会,能再见识奼阴的风采……”

    虽然话只说了半截,但说得露骨之至,水蝶兰怎会听不明白。这位女杀手先是一怔,继而眸光中光芒闪烁,也不知在想些什么,最后,竟然又露出与平日无二的笑容,倒让李珣有些捉摸不透。

    李珣在她面前说这种事情,其实已有挑逗之意,为的也是试探她的底线。初时见她还有些怒意,但很快又平复如常,显然这话还没有击在要害。

    李珣有些失望,嘴上则又道:“只可惜,奼阴的‘刮骨抽髓极乐篇’却非好应付的。小子现在有伤在身,心有余而力不足,所以想请仙子帮忙。”

    “帮你什么?帮忙按着她的手脚?”

    水蝶兰说的比李珣露骨十倍,便在李珣尴尬之时,她冰蓝色的唇瓣便弯成了一个妖异的弧度:“我凭什么帮你?”

    李珣微微一笑:“宝物,我让你一成!”

    水蝶兰眸光一转,既而便极爽快地道:“好!这样,我九成,你一成!”

    李珣翻了个白眼:“错,你六,我四!”

    “八二!”

    “七三!”

    “成了!”水蝶兰拍板,旋又灿然一笑道:“只是,我也要看看你的手段!不管奼阴从箫重子那里得到什么,你都要一丝不差地再从她那里掏出来!”

    李珣清楚得很,这协议成得越快,将来撕破脸的机率便越大,但他也不在乎,只抚掌笑道:“小子敢不尽力而为?只是要麻烦仙子在旁看护……”

    水蝶兰瞥了他一眼,浅浅一笑:“不必担心,保证有你的风流快活。”

    最后四字,她语气宛然便是风流放逸的味道,听得李珣心中一痒,但更多的还是得意。

    不费吹灰之力,便找来这么个大帮手来帮他灭口,这生意却是稳赚了。

    他嘿然一笑,袍袂翻卷,一阵风拂过,将地上萧重子的残尸化成一团飞灰,湮灭不见。

    果然如水蝶兰所言,极乐宗的驻地就在七十余里外,一处三面环山的溪谷之中。

    两人在一处山顶上站着,俯视谷底,见有一条清溪自谷中流过,溪边草色青青,地势平坦,颇是一个好去处。距溪边不远处,已搭了五六顶精致的帐篷,其中又以中间那略呈粉红色的半透明香帐为最。

    溪边有四个男女身穿小衣,泼水嬉笑玩耍,帐篷内则隐有喘息呻吟之声,极乐宗的做派,李珣算是见识到了。

    不过就算在这么一个距离上,李珣也没有闻到有什么特殊的香气。只是在那粉红香帐里,似乎看到微微火光闪烁,或许那便是燃香的香炉吧。

    水蝶兰妙目流转,在诸顶帐篷之间一转,眉头微微皱起:“左边第二顶,应该就是奼阴所居之处。我们运气不错,那边刚燃着‘千里讯香’,想必是她准备和同门联系……

    “如此看来,她所作所为,销魂妃子并不知晓,这便是我们的机会!你绊住那九人,不要让他们捣乱!我去掐灭‘千里讯香’……就当是给咱们百鬼道长,多腾出些时间来吧!”

    在嘲弄的语气中,水蝶兰身形便像是化进了空气中,一闪不见,李珣却还能勉强感觉出她飞行的轨迹。

    按照她的吩咐,李珣很快就定下计划,几乎是追着水蝶兰的背影,飞掠而下。可他刚飞了小半路程,惊呼、气爆声便在那帐篷中响了起来。

    这便是两人速度的差距吗?

    李珣按下这杂念,发出一声呼啸,如巨鹰般俯冲下去,溪边两对男女正被气爆声吓了一跳,便见到李珣从他们头顶飞过。他们又呆了一下,这才懂得冲上前去。

    李珣一路赶到那顶帐篷外面,还没有停稳,织成帐篷的珍贵布料便再也顶不住四溅的元气乱流,碰然声中,炸得四分五裂。李珣闪开两步,看着两道人影冲天飞起,在空中交缠在一处。

    他嘿然一笑,在幽魂噬影宗祭炼的“鬼鸦”飞剑化为一道黑沉沉的雾气,在虚空中一绕,连穿了两顶帐篷,将隐在后面的一个男修逼了出来。

    随即便是屈指连弹,溪边四人、帐篷中四人,同时吃了他一记鬼灵火,虽然并没有什么伤害,却成功地吸引了他们的注意力。

    李珣冷笑一声,御剑飞起,向空中打斗之地冲去。

    地上极乐宗的男女哪知道他心里算盘,还以为他要去连手攻击奼阴,齐齐怒喝一声,各施手段,或飞起,或遥空攻击,都冲着李珣打来。一时间却忘了,现在最需要帮助的,是奼阴!

    李珣有伤在身,才挡了两波攻击,便汗流浃背,九名极乐宗弟子无论哪个,修为比他都差了许多,但他们胜在默契深厚,又精擅合击之术,远近相辅,十分难缠。李珣又不能躲开,境地颇为尴尬。

    便在这时,他头上一声轻笑,接着便是温香软玉抱满怀,定睛一看,却是个活色生香的大美人儿,只是不知受了什么禁制,一双明眸如猫几般眯着,睁不开来,身上亦是绵软无力,却愈显娇柔。

    李珣立时便知道,这便是那奼阴劫女了。

    水蝶兰果然深不可测,出手不过十几息的工夫,便将一个功力精湛的修士手到擒来,其修为真是可畏可怖。

    怀中美人儿勉力睁眼看他,见了他的面容,明显便是一惊。李珣立时便知,此女是认识他的,莫不是从吞阳那边得来的消息?

    美人儿似是想开口说话,却是没有半点几力气,最后只落得娇喘连连,更因为呼吸而带动躯体微微颤动,在李珣怀中微微厮磨,不由让李珣想到不久之后要干的事情,一时间心火狂升,低头就亲下了去。

    美人口舌被封,更是咿咿晤晤地说不出话来,她的身体不安地扭动,结髻的秀发在这动作中脱出了束缚,披散开来,束发的九羽屏钗也顺着柔顺的发丝滑落下去,落入下方的溪水中。

    美人任人宰割的模样,让李珣胸口涨得厉害,已开始上下其手,将她一身颇为精致的碧袖统纱石榴裙弄得凌乱不堪,差点儿就要在这里真个销魂。

    正在这时,谷中连声惨叫,硬是把李珣从情欲横流的状态下扯了出来。

    李珣脑中一清,再看奼阴,脸上双眸紧闭,睫毛微微颤动,眉目间并没有什么明显的情绪,却让人感觉到她恐惧、紧张、绝望,更生出将她尽握在掌中的感觉。

    李珣此时心中却是出奇的清明,他在奼阴晶莹的耳珠边上轻赞了一声:“好手段!”

    奼阴身子一紧,旋即如泥人般软了下去。

    李珣已经尽复平日状态,他冷然一笑,低头看向谷中,却见那九名极乐宗弟子,已是躺倒一地。乍一看去,是全数毙命,但李珣看得分明,五名男子是死得透了,但四名女修仅仅是昏迷而已。

    他眉头一皱,落了下去。

    水蝶兰刚从溪边洗了手回来,见李珣神情,便笑道:“怎么,这奼阴不合你的意?”

    “怎会!”李珣低头在奼阴脖颈间大力吸了一口香气,脸上微露陶醉之色:“清凉淡远,馨香如丝。这便是碧萝藤香了,还要多谢水仙子,今天承情,他日必有报答!只是我倒是没想过……”

    他顿了顿,才笑道:“原来怜香惜玉的事情,女人们也干的。”

    水蝶兰扫过地上昏迷的四名女修,微微一笑道:“销魂妃子嫌男爱女是出了名的,就是对弟子也不例外。杀了几个男的,未必会怎样,但若连女弟子也不放过,以后便真的有些麻烦。当然,若我们事后灭口……”

    李珣闻言还不怎的,怀中美人儿却是轻轻一颤,口中低吟一声,睁不开的眼睛里,竟是有了点点水光。

    李珣稍一沉吟,便明白了水蝶兰的意思,他同样微笑道:“这也只是举手之劳吧,只是你就这么说出来,让我怎么问话?”

    听他这言语,即便怀中奼阴身姿无力,肌体亦是瞬间绷紧,然后又如水般软化下去,眼眸中已尽是乞怜之意。

    越是这样,李珣便越拿得住,只是用手在她胸口捻了捻,收获了一声渗入骨髓的轻吟。

    水蝶兰没有再说什么,她扫过奼阴的俏脸,笑吟吟地道:“她虽然被我锁住气窍,全身乏力,但媚术却是封不住的,十成之中,总还能使出一两成吧,而且,极乐蛊术,天下无双……”

    话未说完,她忽地当空一招,水蓝色的纱袖在空中划出一道极靓丽的轨迹,从李珣肩后一拂而过。

    李珣眉头一皱,手上忽然加力,怀中的奼阴立时便是一声痛呼,呼声中,她身上骨头喀喀作响,差点几便被李珣折成两段。李珣低头看了他一眼,又赞了一声。

    “真是好手段!”

    这时,水蝶兰举起手来,拇、食二指之间,却拈着一道如蚕丝般纤细的东西,若不是李珣眼力惊人,还未必能看得清楚。

    这时,她才说了下半句;“……你也不要太过忘形。”

    李询心中凛然生戒,脸上却半点儿不露,反而大笑道:“看来,和水仙子做这笔买卖,实在大赚!多谢,多谢!”

    水蝶兰没好气地瞥了他一眼,做个手势让他等会几,自己则在倒地的极乐宗弟子身上搜出了几包香粉,然后,便大大方方地调制起来,又用真息之火烘焙,转眼功成。

    “喏,将这香料放入香鼎中,包管多么厉害的蛊虫,两个时辰之内,都要睡过去!”

    李珣的眸光自怀中美人儿脸上一扫而过,清楚地看到她脸上那掩饰不住的疑惑与震惊。由此可见,水蝶兰手上香料的的作用,已无庸置疑了。

    不过……这女人懂得也太多了吧!

    李珣按下心中的疑问,问了一句;“香鼎在哪儿?”

    水蝶兰笑吟吟地一指:“何必再找,难道你不想见识一下销魂妃子的‘九灵绣风桃花帐’的滋味?‘升仙窍’点燃虽然仅是一个多时辰,但比寻常香料,强上何止百倍?”

    李珣闻言立时心动,当下谢了一声,抱着奼阴向粉红帐边大步走去。这时他感觉到,奼阴的身子已不可自抑地颤抖起来。

    后面水蝶兰“咕”地一声笑,笑声中,别有一番奇妙滋味。

    李珣掀帐而入,在这瞬间,扑面而来的灵动香气,便从他的口鼻中、甚至是全身上下每一个毛孔中渗透进来,活泼泼地跳动,甚至使他因妖冥元力而生成的伤势,在瞬间便减缓了许多。

    “这便是升仙窍吗?果然不错!”

    李珣赞了一声,环目一扫,见帐中的布置并不多,显得空荡荡的。显然是因为主人还没有入住,一些摆设都还没有运来。

    但就是这少数的几件,却都奢华到不可思议的地步。

    看着这里的摆设,李珣彷佛见到了一位雍容华贵的美貌**,惬意地支肘侧卧在坐榻上,在袅袅灵香中寻梦的情景。

    他心中一热,竟对素昧平生的销魂妃子,产生了几分期待。

    不过,现在最重要的还是手中的奼阴劫女吧。

    李珣微微一笑,先将水蝶兰调配的香料送入香鼎,看着一股淡绿的烟气自其中喷出,又很快淡化,沁入满帐的香气中去。

    “气煞人香,果然是气煞人香!”

    奼阴在他怀中喃喃低语,只是气力不济,话音也模糊得很,若不是李珣耳尖,也听不真切。

    “气煞人香?”李珣心中一动,将嘴唇贴在她圆润的小耳处,轻声道;“告诉我,这玩意儿很稀奇吗?”

    或许是因为吃够了苦头,奼阴现在倒是听话得很,虽然说话还有些吃力,但她仍老老实实地回答道:“并不稀奇,只是懂得配这香的,都是蛊术到了一定层级,可以调动‘万生灵火’,才能烘焙出来……”

    “哦……很好!”又知道了一层水蝶兰的底牌,李珣心情大快,手上便显得温柔许多;冲着奼阴一笑,便轻轻地扶她站在地毯上。

    只是这遍体酥软的美人,现在连独自站立的力气都没有,低吟一声,便要跌倒。

    李珣想趁势将她搂到怀中,却不防这美人儿竟还勉力支起手臂,挡了一下。这样,她便不可避免地倒在地上,朱鸟丝绒地毯表现出自己的价值,无声消去了奼阴摔下的力量。

    奼阴侧伏在地上,想支肘坐起,却又再次摔倒,而这也耗尽了她最后一丝力气,让她只能在地上细细喘息。动人的曲线就在这一起一伏间,达到了最完美的动态和谐。

    李珣居高临下,看着这发乎天然的一幕,五脏六腑似乎都要喷出火焰。

    奼阴眼前忽地飘过一件外袍,她娇躯一震,抬起头来,正好看到李珣正撕下自己的中衣,露出赤裸胸膛,因气虚而红艳的娇靥瞬间变得苍白起来。

    她稍一瑟缩,然后就低“啊”了一声,此时她的裙袂已被掀起,修长的双腿刚被男子分开,架在腰上,她不知哪儿来的力气,腰身猛地一挣,娇呼道;“百鬼道长,饶我一命!”

    她稍显沙哑的嗓音颤动着进入李询的耳朵,非但没有让李珣放过她,反而使男人的眼睛在刹那间变得血红。

    李珣脸上露出一个笑容,接着,他便撕去了奼阴下体最后一片遮羞物。奼阴再一次悲呜起来,李珣却不为所动,他知道这或许是奼阴高妙媚术的一部分,但是他又怕什么?

    主宰者的豪情主宰了他的神智,他接着奼阴的语气,大笑道:“道爷不会让你就这么死掉,放心!”

    言罢,剑及履至。

    奼阴再一次从高高拍起的大潮中摔落下来,她的肉体已开始不由自主地抽搐,这让她渐渐低回的嗓音也具备了一种奇特的韵律。

    泪水、汗水,甚至还有娇嫩的皮肤破裂后,渗出的血水,所有的体液揉在一起,发出了特有的销魂气味。

    在李珣手掌的拨弄下,她又换了一种体位,这也让她明白,下一次的折磨马上就要到来、她用全无力气的双手,徒劳地盖住李珣的手背,早已哭肿了的眼睛,乞饶式地看着李珣饶有兴味儿的脸,死命地摇头。

    “百鬼道长,饶了我吧!我日后必定好好服侍你,今天……今天确实不成了!”

    “怎么会呢!”李珣轻松拨开她的手,微笑道:“奼阴仙子至今尚是关元稳固,一身修为,只怕没损上半分。现在说不成,岂不是把我当傻子耍?”

    言罢,他又是一挺,剧烈的震荡从奼阴下腹处直捣上来,她苍白的脸上露出绝望之色,开始缓缓地摇头,汗水浸湿的秀发贴在额头上,只是几根发丝随之轻轻摆动。

    李珣察颜观色,知道终于松动了她的关元要害,又是一声长笑,阴阳术法运转,绝大的抽吸之力猛烈迸发。

    奼阴的娇躯猛然间绷紧,修长的玉腿更是绷得几如一条直线,尖笋般的脚趾死命内扣,然后,从她檀口中,迸发出一声尖锐如抛针般的长吟。

    这一刻,她阴关大开,死命维护的宝贵真元如同开闸洪水,喷涌而出。

    在奼阴绝望的嘶鸣声中,李珣只觉得自己身上的伤势正飞速地好转,体内阴火蒸腾,像是贪得无厌的巨兽,大口吞吃着从天上掉下的美食。

    这种主宰一切,又无比享受的感觉实在是太美妙了。

    李珣似乎忘记了自己答应了要饶奼阴一命,他低吼一声,进行了第二波的抽吸。

    尖锐的嘶叫声再一次地低哑下去,然后偶尔再高上来、低下去,便如同一首抑扬顿挫的曲子,恰到好处地挠在李珣的痒处。

    他纵声长笑,只觉得一世之快意,莫过于此!

    蓦地,奼阴发出了一声远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高亢的嘶叫,就像是天鹅垂死时的呜叫,在这桃花帐内的狭小空间内往来激荡。

    在这叫声中,李珣也获得了远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强烈的快感,他四肢百骸同时发生了激烈的颤抖,牵动着经脉气机,轰然鸣响。

    下一刻,奼阴修长的双腿猛力回收,圈在李珣的虎腰上,她的双臂亦如水蛇般缠绕向李珣的脖子,口中的嘶叫声则在一个特定的节奏下,猛地再拔了一个音阶!

    看起来,像是这对男女同时达到了肉欲的高潮,无数潜隐多时的气机嗡然弹动,而下一刻,奼阴的叫声戛然而止!

    李珣一记手刀,轻轻切在奼阴的喉咙上,刹那挤住了气管,高亢的声波余势不衰,猛地反噬到奼阴柔弱的躯体上,李珣就在这一刻收回了手刀,又很快化为铁钳,扣住了那细嫩的脖子。

    奼阴明眸中终于射出了货真价实的恐惧,她唇角方动,丝丝的血渍便从中溢了出来。面对这种情形,李珣卡在她喉咙上的手掌,依然如铁钳一般,没有丝毫松动。

    恐惧之余,她也实在是想不明白,刚才不是还好好的吗?眼见这百鬼道人就要堕入瓮中,怎么突然就醒了过来?

    奼阴当然不知道,李珣此时背上已经出了密密的一层冷汗。并不是他没有中招,只是奼阴刚刚使出来的手段,对李珣来说,简直就是一根烧红了的钢针,直插入脑门。

    妙化四神曲,这竟是妙化四神曲。

    李珣没法不敏感!

    自当年他从坐忘峰上一跃而下,他将一半的生命都投入到对妙化宗、玉散人、妖风等人的研究中去。

    而妙化宗穿心、化形、惑神、玄机四大神技,作为唯一录入典籍的宗门秘法,更是他着力研究破解的对象。

    尤其可笑的是,古音等人并不知道,李珣已将她们的秘谋全听在耳中,还将他视为一个可以轻易操纵的棋子,六十年来,时常给他些好处。

    在这种情形下,他要想探得妙化宗秘诀的些许皮毛,并不是难事。

    现在李珣对妙化宗法门的敏感程度,绝不比他存身的两个宗门逊色太多。虽然他不知道奼阴为何能使出这种秘法,且与媚术融合得天衣无缝,但是,就在这一刻,他真正掌握了奼阴的生死。

    李珣仍伏在奼阴身上,两人的肉体也保持着最亲密的状态,然而奼阴的躯体却因为窒息、恐惧而绷紧得像一张弓,她甚至听到了自己骨头喀喀崩裂的声响。

    也在这时候,李珣脸上忽地现出一丝笑容,笑容中,他低声开口。

    “惑神曲?”

    奼阴瞳孔微缩,只这个表情,便说明他猜对了。

    李珣已经完全恢复到初入帐时的随意从容,他轻赞了一声:“极乐篇搭配惑神曲,你们很能想啊!只是我就不明白了,堂堂妙化宗四神曲,怎么就成了你们极乐宗的法门?”

    说着,他稍微松开了手,给奼阴说话的机会。

    此时,美人儿脸上因高潮而现出的红晕已尽数消褪,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却仍透露出一种病态的美感。

    只是她却倔强地抿起了嘴唇,一言不发,瞧她的样子,谁会相信,她刚刚还在男子身下婉转呻吟,哭泣求饶?

    李珣看着她生动的表情,又笑了起来,笑声中,李珣再次伏下身去。

    两人肉体贴合,这一次李珣已事先透入真息,将刚才奼阴使用的一处隐密之至的脉轮封得严严实实,还嫌不足,又伸手在她娇躯上游移不停,借着刚才的思路,果然又找到了一处。

    两处宗门秘设的气脉被封,奼阴脸上终于露出绝望之色,这次,也比刚入帐时,要真实得太多了。

    李珣哈哈一笑,这次再使出采补法门,便是真的有效果了。虽然不同于刚刚在媚术形成的幻境中那样一泻千里,但汩汩然如溪水投注,却是货真价实,妙用无穷。

    奼阴美目翻白,如雪肌肤开始了不由自主的抽搐,像她这样以采补为生的女修,为了使采补的异种真息与身体完美契合,二者的气机联结自然更加密切,也因此对真息的依赖性也就越高。

    李珣每采去一丝真元,便是抽去她一线生机,直至阴精丧尽,一命呜呼。

    此时根本不用做戏,她眼眸中已是满满的乞求之色,几次想开口说话,只是李珣一抽一吸间,恨不能撼得她魂魄离位,三宝尽失,她又哪几来的开口求饶的机会?

    李珣不是没看到她的表情,只是他现在借其元阴疗伤,正在紧要关头,哪有精力管她?

    这毫不顾惜的采补持续了整整一刻钟的时间,纵然是细水长流,也让奼阴晕厥了三五次。

    最后一次睁开眼时,便连一根指头也抬不起来了。

    李珣看着她晕红的脸颊,暗赞极乐宗心法独异。若是寻常女修,被这样采补,脸上容光早失,却怎会像奼阴这般,越发地娇艳起来?

    两人目光对上,奼阴也终于找到了说话的机会,她方一张口,眼角处便滚下泪来:“道长您慈悲,饶我……妾身、奴婢将来必和身以报!”

    “奼阴仙子的顺水人情做得好啊!道爷现在在干什么?”

    “那……道长问话,奴婢知无不言!”

    “聪明!能知道进退,那当然是最好不过。只是,被你骗了几次,就道爷想来,这话里终究还是有些水分的。”李珣轻拍她的脸蛋儿,笑道:“稍待,让道爷将这水分挤出来!”

    说着,不待奼阴求饶,他的手掌灵蛇般轻绕过美人玉颈,在颈椎上某个节点处轻轻一捏,再松开手时,便看到奼阴脸上血色尽数褪下,然后,从她玉足以上,便开始了一波难以抑止的颤栗。

    “在你回答道爷的问题之前,先体会一下某些可能会出现的结果吧!”

    微笑着说完这一句,李珣径自闭上眼睛,开始进一步温养自己的伤情。

    当李珣再度给予奼阴说话的机会时,奼阴刚一开口,便忍不住痛哭失声,她总算明白了,此时压在他身上的男子,原来就是一只披着人皮的恶魔,否则,他又怎么会拥有这么可怕的整治人的手段?

    李珣很理解奼阴现在的心情。任何一个受了“莲花八密”的人,大概都是这副模样。或许奼阴也该庆幸,眼下压在她身上的,只是粗通枝节的百鬼,而不是那位纵横八极的阴散人。

    他一边注目其因痛哭而轻颤的丰乳,一边细细品味这种主宰人心的美妙滋味儿。

    便在奼阴心中情绪将泄未泄之时,李珣恰到好处地插进来,主导了她的思维:“给我说说,这惑神曲怎么落到你手里的?”

    奼阴被迫停止了哭泣,只是不断地抽噎,但她甚至不敢多等那么一会几,一旦确定了自己可以说话,便断断续续地开口。

    “这惑神曲,不是妾身独有,是宗主用‘勾魂蚀元神术’,与古音换回来的!”

    “换?”李珣哈地一声笑:“古音是傻子,还是销魂妃子是白痴?这宗门秘技也能换吗?”

    听李珣这么恶言恶语,奼阴连头也不敢抬,轻声细语道:“道长明察,要来是不可能,可是那古音拿出让宗主心动的条件——她陪了宗主三夜!”

    “什么!”李询失声一叫,很快便发觉失态,忙闭上口,却“咕”地一声,咽下了一口唾沫,不知为什么,他的嗓子有些哑了:“说清楚些!”

    “那已是四九天劫之前的事了。”奼阴此时气息平顺了很多,且话也开了头,下面的就再也遮挡不住。

    “那是距四九天劫还有十四年的时候,当时宗主已将度天劫的诸般事物都准备好,整日里无所事事,只是和我们几个要好的姐妹取乐。可是十一月初十……那天是吞阳的‘连绞丝’炼成的日子,我不会记错。那天,古音忽然以个人身分发来请柬,请宗主到北地‘迷琅连湖’一会。

    “道长应该清楚宗主的脾性,当年她曾发下誓愿,一定要和这世上最了不起的女修共参极乐,而古音恐怕就是最适合的那人了!

    “以前宗主曾花了百多年的时间,意图亲近,却没有半点儿进展,这次古音却主动相邀,宗主自然是极高兴的。

    “宗主说‘古音外柔内刚,性子其实高傲得很,绝不会有这反复之举,这次想必是遇到了绝大的难事,这倒是我得偿所愿的机会’。所以,宗主接了请柬便去了。直到十二月初一才回来。

    “宗主回来时,容光焕发,十分得意。但当我们几个姐妹试探时,宗主却只是感叹道:‘值得了!连湖三夜,今世再无第二次!’

    “而且,转脸便招五毒、七秀、十三英并我们二劫,说出已将宗门‘勾魂蚀元神术’换给妙化宗一事。又将这‘惑神篇’交给我们修习。然后,宗主便自入祖师堂,在身上钉下十枚‘附魔蚀欲针’自残,以求祖师原谅!”

    李珣听得微微动容。

    “附魔蚀欲针”的名头他也听说过,传说此针入体,便钉住元神,每日以三界魔欲炼化,使中针之人,欲望膨胀,又永不得满足,最终欲望蔽心,狂乱而死。

    销魂妃子为向祖师交代,竟然一次钉下十枚,且不论结果如何,只是这胆气担当,就当得起这一宗之主!

    奼阴脸上则微露恐惧之色,显然是想起了当时的情形。

    “宗主炼化十枚附魔针,花去太多精力,四九天劫时,险些被外魔夺舍,元气大伤,若非罗摩什宗主以‘盘心锁扣’见赠,宗主恐熬不过去了。

    “就是这样,宗主偶尔谈及‘迷琅连湖’之事,也都是意兴飞扬,从无悔意。只是她却从未向奴婢们说过那三日夜的细节……”

    李珣听得明白,这销魂妃子在“迷琅连湖”,必然是得偿所愿,与古音虚凰假风,颠倒乾坤,所以才有“值得了”的叹词。

    说实在的,抛去那个附魔针不说,若古音要以陪宿三日为代价,换他手中任何一个修道法门,倒也真值得李珣好好考虑一下。

    其实这种念头在六十年中并不少见,每一次他都用最恶毒的诅咒、最卑劣的场景,来满足这一狂想。

    但像现在这样真实、贴近的,还是第一次。李珣觉得自己的欲望又有抬头,而最快感觉到的,便是身下的奼阴。

    虽然这妖女已被李珣整得怕了,但为了不受到更多的苦头,她还是强颜欢笑,用一身媚功来舒缓李珣的欲望。她也是欲海老手了,如何不知道李珣突发情欲的缘由?

    她蠕动身子,腻声道:“奴婢也见过古音,看她面相,便知她是最讲究、最瞧不起人的,只是谁能想到,她还有这么一招?迷琅三夜,琴韵销魂,却不知,天底下还有谁能抵挡得住?道长,您呢?”

    言罢,她又吃吃地笑了起来,这时,她话中已颇些放肆,只是李珣暂时顾不得了。

    奼阴一边低笑呻吟,一边以贝齿轻啮他肩头,便在李珣越来越较重的冲击下,**一声,在李珣耳边呢喃道:“可惜,就算道长能一偿所愿,也吃不着头啖汤了……嘻,那沾着古音落红的银白织绵外袍和‘温玉角先生’,可是宗主最宝贝的收藏呢!”

    李珣蓦地睁大了眼睛,很快的,在喉咙涌动出的“呵呵”浊音中,也在奼阴如释重负的尖声呻吟中,两人软作一团,肢体交缠,再起不能。

    “值得了!”

    李珣迷迷糊糊地似乎听到销魂妃子回味无穷的叹息,这叹息声忽远忽近,扯着他的心绪,翻腾不休。

    是的,他心里很不舒服,可是,他又能从这里得出前所未有的刺激来。

    只是,为何在高潮过后,他心中残留的,便只是一波接一波的寒气呢?

    古音文秀无双的俏脸忽隐忽现,然后在某一刻,李珣脑中忽地闪过了一道闪光,而亮光带来的,则是越发刺骨的寒流。

    “是了,以古音的性情,她会用自己的贞节去换什么?仅仅是‘勾魂蚀元神术’?不,不对!她一定还会用这个法门去干点儿什么!而且,是干一个比勾魂蚀元神术、甚至是比她的贞节还要重要十倍、百倍的事情!”

    可是,那又是什么呢?

    奼阴像一头讨主子欢喜的猫儿,蜷缩在他怀里,依依晤晤,媚态横生,只是这先前还让他欲火狂燃的妩媚,眼下却再无法对他有任何影响,他面色转冷,手指轻贴在奼阴颈侧,气芒在指气微微伸缩,寒意逼人。

    看着奼阴渐转苍白的脸蛋儿,他满意一笑,道:“说吧,为什么到这里来!”

    

NO.563 接连叫阵,神射惊敌

    李珣猛然掀开帐幕,大步而出,遥遥看到水蝶兰坐在溪边,便重重地哼了一声,气冲冲地走了过去。

    水蝶兰闻声回头,见他神情,为之展颜一笑,然后她就看到了李珣手上拿的两样东西,双眸一下子亮了起来。

    “喏,《血神子》残篇,云雾石!”

    将两样宝贝在水蝶兰眼前一晃,不出他所料,水蝶兰眸中精光一闪,脸上笑容不变,却伸手便夺。

    “慢着!”

    他斥喝一声,音如雷鸣,但对水蝶兰来说,这没有丝毫作用。他也知道这一点,所以喝声之前,鬼鸦剑在鞘中锵然鸣响,而水蝶兰手掌伸出时,乌黑的剑刃也出鞘半尺,横在身前。

    手与剑相隔仅有数分距离,雪白的肌肤与乌黑的剑刃形成鲜明的对比,无论是水蝶兰又或是李珣,眸光中都是寒光凛冽,气氛渐渐地紧绷起来。

    “怎么,要出尔反尔?”

    “哪里,比不上水仙子这‘难得胡涂’。”李珣露齿一笑,雪白的牙齿亦显得锋利尖锐。

    “刚刚我讯问时,水仙子应该也听到了,哈,好一个大宝藏,我这才知道咱们一本正经讨论分配的东西,恐怕是很难切割了……水蝶兰,你很好!”

    “切割?哦,你是说……雾隐轩?”

    听到水蝶兰口中吐出这三个字,李珣哈哈一笑,眸光中却殊无半点儿暖意:“是啊,雾隐轩,好地方啊!哼,你瞒得我好苦!这是我预先知晓,若我不知,待到了地头上,水仙子又准备如何算计于我?”

    “这个……”水蝶兰似是窒了一下,但在李珣咄咄逼人的压力下,她忽又微露笑靥:“既然是要算计你,现在怎么能说出来?”

    这回答妙得很!这下一窒的就变成了李珣。面对水蝶兰出奇坦白的言辞,他发现自己再拐弯抹角也没什么意思,嘿然冷笑中,他道:“既然如此,我们的合作何必再进行下去?”

    “怎么不能?”水蝶兰伸手指着自己的鼻尖,浅浅一笑:“你忘了吗?”

    忘了什么?李珣还没回神,便见她耸肩道:“别忘了,你可有把柄在我手里呢!”

    顿了顿,她扳着手指逐一数了下去:“你看,你的小相好,这是天行健宗;冥将,就是冥王宗;奼阴,当然就是极乐宗了。如果还不够的话,嗯,把贺参栽在你头上,效果更好些?

    “啧,看啊,东南林海现在的四大宗门,你全都得罪了,你怎么办呢?逃走吗?大概你跑不过我;或者藏起来?那,我就为他们当一个小探子好了,看看能不能嗅出你的味道……咦?你的脸色怎么这么难看?”

    李珣此时可说是眼界大开!

    这辈子,他碰过不少的高手,也曾与阴散人、冥火阎罗这样心机深沉的人物交往过,自认为属于见多识广一流。

    但他却从来没见过像水蝶兰这样,身分地位非同凡响,修为又深不可测,却没有哪怕是一点儿高手风度的人物!

    她的言辞非常坦白,这和林无忧那小妖精有点儿像。可是,林无忧借着天真无邪的外壳,隐藏表相之下的层层阴谋。而水蝶兰,却是借着坦白,尽情地挥发其对他那刻在骨子里的轻蔑!

    虽然将她说的话装饰一下,意思也不会变,甚至效果更强一些,但李珣怀疑,她是不是刻意这样,想用这样的言辞,冲垮他的忍耐限度,再从自己失控的丑态中,获得乐趣。

    好,好得很!

    李珣将牙齿咬得咯吱作响,脸上更是青了又红,红了又白,一副随时都有可能冲上去与人拼命的架式。然而,在他心里,一声又一声森森的冷笑,回荡往复。

    这可是你自己寻死,怪不得别人!

    水蝶兰现在非常开心。她用昂扬至乎期待的眼神,看着对面百鬼的脸上神情变化。

    看得出来,因为她直截了当的话,百鬼有些发晕,他抿起了嘴,这样,可以暂时让他微有些哆嗦的嘴唇安静下来。

    不管怎么说,百鬼这小子还是很精明的,一阵狂怒之后,他竟然能强压下怒火,一语道中关键:“封禁!你别忘了,还有封禁,没有我,你怎么去‘独吞’那修道人梦寐以求的仙府洞天?”

    “这是个聪明人的说法!”水蝶兰很满意这样的回答,她点了点头,微笑着在对方的伤口上再洒了一把盐:“所以,在你打开封禁之前,我会尽量不让你死的!”

    百鬼无言,但眼中的凶光,却是恨不能将她千刀万剐。水蝶兰则以一贯的微笑相对。她并不在乎百鬼心中在想什么,因为她有绝对的实力将这个内心深处桀骛不驯的男子,永远地压制下来。

    就像一次又一次地折断幼鹰的翅膀,让它记着自己的主人那样!

    看到百鬼烦躁、怨毒的眼神,水蝶兰充满了得到新玩具的快感,心情亦是大佳。她感到,现在与百鬼之间的这场戏,好像已要到高潮了。

    只是,这个心中颇有丘壑的男子,会有什么手段来做最后的挣扎呢?

    那可是直接关系到他的结局,而这其中的乐趣,比她原先所期待的宝物,也不遑多让,所以,她无比兴奋地期待着。

    当然,在此之前,为了不让事态不可收拾,她还是要给些甜枣才是。所以,她像是从来没有说过刚刚那些话一般,轻巧地转移了话题。

    “好像,你对古音很感兴趣?”

    看得出来,百鬼明显一怔,接着,神情便警觉起来,偏偏又故作漫不经心地道:“猎奇而已……”

    “可是你对妙化四神曲,倒是熟悉得很!”想到她刚刚听到的种种声息,再联想到昨日初见面时,李珣对她的仇恨表情,水蝶兰越发觉得这是个好话题。

    她看着百鬼的神情,忽地恍然道:“看来你知道那个血吻的下落了!”

    此话一出,她便知道自己的判断失误,百鬼脸上的惊讶,绝不可能是装出来的。但她也看得出,百鬼对这件事很是上心:“你是说‘猫儿’?与古音有关?”

    “啊,你不知道吗?”水蝶兰微笑了起来:“我可以告诉你这消息,不过,我很希望我们的合作能够继续下去……”

    看到百鬼脸上的不屑,她又不慌不忙地补充道:“当然,还有宝藏的分配,你难道会认为,十余代‘雾隐轩’之主,没有一些上好的收藏?”

    百鬼又是一怔,虽说仍维持着面部的冷淡,但他显然已经动心了。

    事实就是这样,以他一人之力,绝无可能在众强环伺之下,夺取这几近无价的“宝贝”,而与水蝶兰的合作,则是在危险中,最有可能取得成果的选择,以纯粹理智的目光来看,这是绝配!

    现在唯一阻碍他的,就是刚刚被水蝶兰挫伤的自尊。

    作为始作俑者,水蝶兰自然非常清楚,所以,她微微一笑,用一贯的坦白说道:“合作,只是有可能得利;不合作,你什么也得不了!想一想,也许,我只要‘雾隐轩’就满足了呢?这样吧,得了宝藏,我要雾隐轩,及其中藏宝的一半,其余归你!”

    百鬼迟疑了一下,咬牙道:“雾隐轩归你,宝藏归我!”

    “你六我四!”

    “二八!”

    “也罢,成交!”

    水蝶兰笑吟吟地伸出手去,要立誓为证。百鬼也不伸手,只是冷笑。

    水蝶兰的见状也不尴尬,只是将手掌放平道:“愣什么啊,云雾石归你保管可以,《血神子》给我!”

    百鬼迟疑了一下,最终还是将那本绢册拍在她手中,“啪”的一声响,倒是清脆得很。

    水蝶兰这才满意地道:“这样,我们走吧,顺便,我把那只血吻的事情告诉你!哎?你不觉得,漏了什么事情?”

    百鬼皱了皱眉,待看到水蝶兰目光所指,才恍然道:“奼阴啊,就这样吧,她应该知道自己要做什么!”

    “你就这么相信你的手段?”水蝶兰眸光在粉红帐上一扫而过,她觉得,一提到奼阴,百鬼刚刚被打压到底的心情,忽地复苏了不少。

    出于某种恶趣味,她想再将百鬼的气焰打下去:“奼阴可不是你那个小相好儿,你能让她服服贴贴地帮你办事?”

    她的音量比寻常时要高一些。百鬼却没有阻止的意思,只是嘿然冷笑道:“聪明人就不会做蠢事,擅自行动,得宝而复失是一宗;委身投敌,泄漏机密又是一宗。

    “还有,刚刚与她切磋,她还背了几段法诀与我,相当有用,哈,这又是一宗!我饶她性命,又给她机会抹消这三宗罪过,她怎么也要有点儿感恩之心吧,何必与我为难呢?”

    他同样没有压低音量,显示出他强大的自信。水蝶兰自然感觉到了,啧啧两声,也就不再说话。

    以她的眼神,自是看出来了,李珣入帐前,其实是杀机满溢,但出帐后,虽然神智清醒,但却杀意全消。

    其中玄妙之处,委实难以言传。

    所谓美人乡是英雄冢,用在此处,固然有些牵强,但水蝶兰仍然要暗赞一声:“水就下以全身,这极乐宗的媚术,已几近乎道了!”

    当然,她不会将观察所得告诉百鬼。除了不愿多事以外,她也觉得,百鬼所说,未必没有道理。退一万步讲,便是奼阴真在算计又如何?能给百鬼这小子找点儿麻烦,她也乐见其成啊。

    至于会不会将她也波及进去,这个,却不在她的考虑范围之内了。

    在两人远去数十里外后,一个雄壮的身影跨空而出,现身在溪边。他低头看着谷中的斑斑血迹,赤红的眼眸中,似乎在考虑着什么。

    随后,他大步走到一具死尸身边,手指轻勾,一点已经干凝的血液落在指尖上,却又在瞬间之后,再度化成鲜红的液滴。

    他将这滴血液点在了自己的胸口,魔术般的,那小小的一滴血液,便如同是永无止境的血池,将一波又一波血红,渗入到外袍的每一个角落。

    转眼间,他一身漆黑如墨的长袍,变成如血般颜色。

    拂下碍事的风帽,露出粗豪的面孔,他的眼眸在谷中各帐篷间一扫,血光暴闪,旋又收敛干净。下一刻,冲天飞起,转眼间不见了踪迹。

    便在这人影闪掠不见之后不久,粉红帐口微掀,奼阴赤裸着身子走了出来,她先是细细检视五名男弟子的致命伤处,良久方吁出一口长气。

    “还好,没用什么独门的手法,省了毁尸灭迹的麻烦!只是,这赃要栽谁身上才好?”

    她一边思忖着一连串通玄界以采补嗜杀闻名的邪魔名号,一边揽起四名昏迷中的女弟子,送入帐中。下一刻,帐中便响起声声**,只是很快的,**声就变成了死难者绝望的悲号。

    在渐渐昏暗下去的天色中滑翔,脚下便是无边无际的林海,即使天色灰暗,但下方那宽广无边的深绿,依然使人惊心动魄。李珣眯起眼睛,深色的道袍微微鼓胀,像张开的蝙蝠翅膀,无声无息地拍动。

    身边,水蝶兰没有任何动作,身体便如同浮空的精灵,驾御着夜风,也似乎和整个夜色融为一体。

    两人的修为高下从这里便可看出些端倪。

    李珣虽已摆脱“御器”的限制,可以以肉身驾御天地元气,蹑空御虚,但还有些生涩,元气流动有迹可寻。而水蝶兰早已将驾御元气视为呼吸般自然。开口说话时,也是气滚如珠,没有半分窒碍。

    “当年,古音以一枚‘琅琊古玉’及一颗‘造化金丹’,向‘魅魔宗’、‘百兽宗’提出要一只成精血吻的意向,只是条件太过苛刻,两宗均无法达到,只好向通玄界提出悬红。”

    魅魔宗以吸摄妖灵血气闻名于世,百兽宗则以豢养各种妖兽灵怪为战力。他们大概是此界最精通捕捉、豢养妖怪、灵兽的宗门了。

    这二宗无法达到的标准,可想而知,是多么的苛刻。

    偏偏“猫儿”曾是血散人看中的宝贝,且又吞下了一条“赤兵鬼链”,想来即使是在同类之中,也是不同凡响,也正因为这样,才遭了灾。

    水蝶兰当然明白李珣的心思,只是看着李珣颇难看的的脸色,她仍坦然道:“我适逢其会,见你那宠物还算合适,便拿过去试试。是由古音亲自验收,我问了一句,她说是礼物,后来我听说,那是玉散人纳栖霞入房时,古音送给栖霞女儿的。”

    李珣皱起了眉头,依稀间他记得,好像在哪一次,林无忧对他说起过这“礼物”的事,但具体的内容却忘记了。而且这几十年,他和林无忧见面的次数也不少,却是从来没见过“猫儿”的踪影啊!

    此外,李珣倒觉得水蝶兰对妖风的称呼倒很别致,一般来说,通玄界中人,要么便是不客气地直称“妖风”,要么便是客客气气地称她为“栖霞元君”或“元君”。

    最多像林阁那样,叫她“风凰儿”。

    水蝶兰的称呼显然不属于任何一类。

    当然,这些都不是重点,倒是提起魅魔宗,他想起在妖雷古刹旁边的大湖上,两个死去的冥将所说的话。

    “魅魔宗……看萧重子的反应,似乎有些联系。对了,刚刚奼阴也说过,罗老妖还赠给销魂妃子一个‘盘心锁扣’来着。”

    杂七杂八的东西想了一串,李珣脑子里也有些乱了,他摇了摇道:“什么魅魔宗,百兽宗就先算了,嘿,再说,现在还有百兽宗吗?”

    是啊,眼下通玄界,是再没有百兽宗的名号了。

    二十年前,这个以驯养灵兽出名的宗门,因杀了几个散修,惹怒了散修盟会,又因宗主狮驼王嘴上不积德,说了几旬“散修盟会是个屁”、“X爆妖风那小娼妇”之类的话,一夜之间,上万散修妖魔,在妖风、鲲鹏老妖等五位执议的带领下,围攻“玄灵洞”,硬生生将百兽宗宗门轰成废墟!百兽宗宗门护法灵兽死伤十之八九,宗门法器毁于一旦。

    这是通玄界历史上,少有的宗门灭绝惨案,也因此受到了通玄界所有宗门的一致讨伐。

    只是,百兽宗理亏在先,散修盟会也没有真干出灭人满门的事儿来。诸宗门不可能过分紧逼,最终只能是不了了之。即便如此,其余波也震荡了十余年之久,成为这六七十年里,影响最大的事件。

    此役之后,散修盟会已一跃成为通玄界最强势的“势力”,只是没有宗门法统,不足以设祖称宗罢了。

    李珣心中颇有感怀,但很快,他脸上便是一僵。

    百兽宗、魅魔宗、天行健宗、极乐宗、冥王宗……这些个看起来不相统属的宗门,固然正邪有别,可是,他们中间却好像有一股极隐密联系,若隐若现。

    现在冥王宗、天行健宗、极乐宗先后抵达,魅魔宗则若隐若现,各宗精英齐聚东南林海。现在看来,林无忧那“一月之约”……

    刚想出点儿头绪,旁边水蝶兰嗔了一声:“喂,小心点儿!”

    李珣闻言警觉,只是稍落后水蝶兰一步,身形如蝙蝠般抹过虚空,钻入了无边林海之中,恰好避过了一道修士警戒的气机。

    古刹废墟已近在眼前,不过,要想到里面破解禁制,恐怕已非易事。各宗门追捕萧重子,忙活了一天,一无所获,此时都集结在这废墟周围。

    天行健宗延续了正道宗门一贯的作风,光明正大地在古刹废墟上驻留下来,以之将自己放在了明处。朱勾宗习惯性地隐入了黑暗的角落,而已成为散兵游勇的元难和宋元敕,咬牙切齿地在周围潜伏。

    这些李珣两人虽未目见,但微妙的气机反应却是瞒不了人。

    他们三方彼此牵制,又恰在不同的层面互有补充,无意间在废墟周围布下了一个密密的大网,要想无声无息地闯进去,恐怕连水蝶兰都未必能成!

    水蝶兰眼神如烛火幽光,在黑暗中忽闪忽灭。

    李珣知道,这是她在以某种秘法,探查周围的环境。不过,很不幸,数息之后,她有些愤愤然地停了下来,显然是没有找到进去的通路。

    “哼,噬影大法也是一等一的精妙遁术,怎么你就练不出个模样来?”

    水蝶兰这一声好没来由,李珣怔了怔才明白,这是她嫌自己遁术一般,成了拖累。若是以前,他可能就这么含混过去,但现在两人差不多已经撕破了脸,他也就不再顾忌什么,只是冷笑。

    “道爷修的是傀儡术,精的是禁法,若是连遁术都能练出个模样来,现在就是一宗之主!娘的,你遁法精妙,去破解那禁制试试?”

    话说到此处,两人都是杀机凛冽,最终还是水蝶兰让了一步,她转过目光,一笑道:“那你拿出个好主意给我看!”

    李珣见好就收,稍一沉吟,正待说话,心中忽生感应。那熟悉的气机像是刮过丛林的夜风,在枝叶纯正自然的微响声中,一掠而过。他忙垂下眼睑,不让水蝶兰看到自己眼中的喜意。

    水蝶兰的感应比他还早一线,她的面色瞬间冷峻下来,目光扫视周围,紧接着便长身而起。李珣被吓了一跳,要知这里几乎每隔数息,便有一波修士的侦测气机扫过,水蝶兰的做法,几乎和大声喊叫没有什么差别。

    “你干什么!”

    水蝶兰瞥了他一眼,冰蓝色的唇瓣微微一撇。这表情刚烙在李珣眼中,她的身形便像是一团雾气,一眨眼便融入周围丛林渐起的水雾中去。

    李珣呆了一呆,然后跳起身来,拔脚猛追。

    其实也就是移了两三里路,即便是在丛林中,这也就是喘一口气的时间。但就是在这样短暂的时间中,已经有人血溅三尺。

    水蝶兰藏身在大树的阴影下,目光冷厉,在她身前五尺处,一个修士喝醉了酒般撞了上来,但才迈了两步,便一头栽倒在水蝶兰脚跟前,背后殷出血渍。

    离得更远些,另一个修士倒伏地上,早死得透了。

    李珣在水蝶兰身后看到这情形,惊道:“谁干的?”

    这是明知故问,因为在前方约二十尺处,一片衣袂在树木后一转,虽转瞬即逝,然而那血红的颜色,却是如此刺眼。更不用提随之而来的,那一声令人心神震荡的低哼。

    李珣脸上现出震惊之色:“他是谁!”

    水蝶兰脸上冷厉的神情渐渐消融,最终又撇了撇嘴,在似不屑,又似满不在乎的表情中,答非所问。

    “我知道贺参死在谁手上了!”

    在李珣又惊又奇的目光下,她抬抬下巴道:“说吧,说说你那所谓的好主意!抓紧时间,否则……否则就去祈祷,看老天爷肯不肯留你小命!”

    说话间,她的目光又折向那已无人迹的丛林,更远处,终于察觉不对的修士们,正迅速地向这边集结。

    刚刚平静下来的丛林,再一次地喧闹起来。

    

NO.564 陈留城下,三虎斗群狼

    夜隼穿过枝叶,灵巧地在黑暗中穿梭,浑然不知因为牠的无意之举,让两名修士的侦测气机发生偏移,错开了一个小小的角度,也因此引发了连锁反应。

    方圆三五里的范围内,七八个修士猛然间发觉,原来他们周围还有同类的存在,立时产生小小的混乱。

    数以千计的气机在黑暗中交错碰撞,渐渐又生成了各自的领域,最终复归于平静。

    但这变化造成的影响,继而引起另一波范围更大的震荡。像一场拙劣的哑剧,明明是严肃的主题,现在却只能看出滑稽。

    这就是水蝶兰眼中的丛林。

    到了她这个层次,很难再有什么东西可以瞒过她的感应─除了像血散人那样,已是一代宗师的可怕人物。

    在水蝶兰眼中,血散人就像是一团迷蒙的灰雾,融入了这丛林之中,看似身在局中,偏又超脱于外。

    「不论是取宝之前或之后,想必是摆脱不掉这家伙了!」

    她虽然不惧,却仍不免有些头痛。而眼下,那个狡猾的百鬼,则似乎要挑战她的耐心─这家伙的兽欲还要多长时间才能发泄干净?

    她开始后悔同意百鬼所谓的「好主意」了。

    其实,百鬼的主意虽不能算好,但也是中规中矩,他准备让顾颦儿在周边做出发现萧重子的姿态,引这边的修士前去,两人再趁虚而入,破解封禁,最好能无声无息地进入那雾隐轩中,取宝占地,轻松容易。

    只是,引其它人容易,引血散人难。

    只要还有血散人在此,就算所有人都引到千里之外,也没什么意义。

    因为有这个变量存在,百鬼已经把计划实施的时间一拖再拖,如今,已是第五天。

    五天来,百鬼与他那个相好,差不多是一日一会,虽然百鬼一口咬定这是在揣摩计划,但这小子几乎是天天与那小相好昏天黑地,难道这就是他揣摩的方式?

    宝贵的时间已经过去了五天。五天是什么概念?这足以让原本在数十万里外的人移到这片丛林中!

    虽说到现在为止,这里还没有出现另一个让人头痛的家伙,可是她却已经嗅到了异样的味道─五天前就已到达的极乐宗,在数百里外按兵不动,销魂妃子总不是到这边来看戏的吧!

    这里距古剎废墟仅五十余里,仍是诸宗修士神念时常触及之地,敢在这种环境下「办事」,水蝶兰还是极佩服的。

    此刻,她光明正大地跃上了一棵大树,也不怕百鬼发现,径直找了一个比较好的视角,开始现场观摩。

    看得出来,百鬼的手法很是粗暴,顾颦儿又不是奼阴。才一会儿的工夫,便昏死过去,却被百鬼毫不怜惜地催醒,再加鞭挞。

    直到百鬼抬起了脸,偶然与她目光交接,四目相对之时,水蝶兰终于明白了他的想法。

    她知道,这男子找到了暂时摆脱屈辱的方式─用最卑劣的想法,污损她、羞辱她、作贱她!

    但是这没什么。

    这么漫长的日子过去,她看透了人心中最龌龊的一面。虽然从本质上说,自己的本性也好不到哪里去,但她仍可以肯定,这样的男子,不论他的天资怎样优秀,却将永远沉迷在眼前五彩缤纷的欲流中,起起伏伏。

    也就是说,对她没有威胁。所以,她不在乎!

    转过这些念头的空档,百鬼又换了个姿势,躺在地上。顾颦儿则赤裸着身子,在他身上扭动。

    百鬼的目光便越过顾颦儿肩头,看着这边。

    看着百鬼渐渐失去理智的眼神,水蝶兰心中有着奇妙的满足感。将这样自负聪明的家伙玩弄于股掌之上,恐怕是这世上,除了缤纷动人的香料之外,最让她沉迷的爱好了吧。

    现在她是不是要考虑制造一个大落差,让百鬼从妄想中重重地跌落下来呢?

    想到这里,她送过去一个笑容。

    百鬼的眼神先是迷离,既而错愕,然后则是……

    恐惧!

    恐惧?

    水蝶兰一怔便醒,也显出她超绝常人的反应。在感觉到异样的一剎那,她逆影遁法全力展开,身体便彷佛可以脱离影子的附形,瞬息横移。

    也就是刚刚让出了一个身位,扑鼻的血腥气擦着她的肩头,轰雷般击下!

    护体真息剧烈震荡,但也仅此而已。

    「不是对我!」

    这却已是她第二个念头了。

    但此时,她全力横移之后,再想二度发力,无论如何也要有一个间隔,即使这间隔仅仅是千万分之一个瞬间,但毕竟还是迟了半步!

    此时她全身上下,也只有目光不受任何限制,投向树下似乎已被惊呆的百鬼。那个家伙看起来也没想到,堂堂的血散人竟然会拿他做目标,而且此时他被顾颦儿压在身下,更是没法脱身。

    水蝶兰眸光一闪:「该死,难道是韦不凡知我不懂得禁法,所以……」

    这个时候,顾颦儿发出一声尖叫,叫声中,她的身体被硬生生轰离了百鬼的身体,向上弹飞,恰好挡在百鬼和血散人之间。

    「好!」水蝶兰赞了一声,真息终于调整过来,身形一折,也向着百鬼那边飞射过去。

    只是她速度快,血散人的反应更是惊人,粗大的手掌在顾颦儿背上一抹,这娇嫩的躯体便转了一个方向,竟朝着水蝶兰那边撞去,且速度更增十倍!

    水蝶兰眼神一冷,侧身让了过去,飙射的势头也因此为之一顿。

    她并不在意顾颦儿的性命,但是只要一看顾颦儿变得通红的皮肤,便知道血散人在其身上动了手脚。谁晓得沾上之后,会有什么后果?

    这么一缓,她便再也跟不上节奏,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血散人伸出巨灵大掌,抓向百鬼胸前。

    便在这时候,百鬼猛地抬掌,嗔目大喝道:「咄!」

    看他模样,竟然想拚死反击。水蝶兰暗骂一声「不知死活」,但也略尽人事,向那边飞扑过去。只是距那边还有二十尺的距离,双方手掌已经撞在一块儿。

    水蝶兰似乎已看到了百鬼七窍溅血的惨状,秀眉一蹙,身形倏然间停在半空。

    但下一刻,她觉得自己或许是眼花了,竟有一双莹白如玉的手掌,从百鬼的掌中「透」出来,在百鬼与血散人手掌相接的剎那,插入了两掌之间。

    以百鬼躺倒之地为中心,七八丈方圆的土地,在剎那间化做沼地般的烂泥滩,范围之内的所有草木,也在瞬间枯萎崩坍。

    而这一切都在无声无息中发生。

    百鬼大口地吐出鲜血,但他的身体却飞快地融入更下方的土层中。

    地面上,血散人脸上露出了极其古怪的神情,同时,他庞大的身躯在半空中一震,旋又一个翻滚,拉开了一段距离,这才停了下来。

    「影傀儡?」水蝶兰几乎立刻想到了传说中,百鬼道人的保命法宝。

    先前她还以为,这有些夸大,但现在看来,一个能挡住血散人一击的傀儡,说是宝贝,绝不为过。

    可问题在于,影傀儡能挡得住血散人一击,还能不能挡住第二击?

    这个念头刚一闪过,血散人目光扫过,与她对了一眼。水蝶兰眉头微皱,屈指轻弹,气芒耀目,正好打在血散人挥出的暗劲之上。双方交击之处,土石迸裂,空气中又是一声沉重无比的闷爆。

    百鬼大叫一声,从气劲交击之处翻了上来,面目上当真是七窍流血,惨不堪言。

    水蝶兰神念一直锁定在百鬼身上,知道他施展土遁之术,遁向自己这边,此时见了,也不奇怪。

    只是,双方距离虽是跨步可及,但血散人在后面追得也不慢啊!

    百鬼此时早没有了桀骜不驯的模样,迸裂的眼眶里全是喜悦与恐惧混杂的光芒,他伸出手,踉踉跄跄地迈了一步,向这边求救。

    水蝶兰身形前移,两根指头轻拈住百鬼的指尖,向后一扯,也不管百鬼指骨脱臼的痛呼,顺势一个旋身,将他甩向身后。

    血散人还是比她慢了半步,不得不直接面对水蝶兰那超出速度极限的杀招。

    双方人影一触即分,血散人胜在雄浑,水蝶兰赢在神速。血散人为了让过她犀利的手刀,退了一步,而水蝶兰则要卸去巨大的气压,身形平平后移。

    这一刻,她与血散人的目光再次交击。

    不知为什么,她忽然觉得十分不妥,但在仓促间,又哪能想明白?她本能地再度提升护体真息的强度,但就在将升未升之际,腰脊处忽生出一线冰寒。

    直到这一刻,她与血散人交手生出的气爆嘶啸声才响彻耳边,也正是这一连气爆及所造成的元气震荡,遮去了她小半灵识,让她的反应再慢一步。

    冰冷的感觉从腰脊进入,斜斜向上,穿过脊椎,一路撕裂不知多少内脏、窍穴,方从她肋下透了出来。

    她惊讶地低下头,看着那乌黑黯沉的剑锋,忽地想到,这样的宝剑,她在哪儿见过的。

    「鬼鸦剑……百鬼!」

    她霎时间明白了许多事,也因此她厉声尖啸,怒极之下,根本不顾体内撕裂的内脏,真息轰然爆发。

    百鬼怪叫一声,竟然又使出昨日应对元难的手段,双臂交错脸前,又肢体蜷曲,周身幽明阴火起伏跌宕,自生出一圈精妙的消融之力,也能挡住小半。

    只是水蝶兰爆发的气浪层层迭迭,又锋锐无匹,他挡得住一波两波,却挡不住三波四波,一连串肌肉撕裂声后,他浑身溅血,一滩烂泥般倒在地上,不知死活。

    见百鬼这般模样,水蝶兰胸中郁气也稍微消解。但这时前方血散人狞笑一声,血红的袍袖猛一交错,生出一股巨大的吸力,恰在她真息爆发的间歇干扰过来。

    她身子一晃,牵动体内伤势,直疼得她花容失色。

    有生以来,她一贯是让人吃亏受难,自己何曾受过这般苦楚?

    疼痛让她心中更恨,但她也明白,以她现在的状态,与血散人正面交锋,唯死而已。她忍痛启动遁法,硬生生破开血散人的吸力,弹射到半空中。

    血散人嘿然一笑,便借着她扯动的气机变化,身形一展,追蹑而上。

    血散人近身搏杀之能,通玄界无人不晓,水蝶兰自然不敢让他近身。

    她吸一口气,硬生生固定住贯穿她身体的长剑,同时施展精妙法门,身形在剎那间移位四十余次,妙至毫巅地自血散人如影随形的气机锁定中脱身出来。

    然而,这也并非毫无代价,在这短短一瞬,她与血散人同时牵动气机,虽未有实质交锋,但彼此却以虚空元气为介质,互相影响,大行干扰之能,搅乱彼此气血运行。

    血散人神完气足,还不怎样,水蝶兰却是受创在先,一轮比拚下来,气息便为之一乱。

    虽然脱出箝制,但一时间也无法趁势拉开距离。

    血散人当然不会错漏这个机会,他大袖一卷,黑暗的天空中,似乎卷起了一片血光,虚空中更是布满了刺鼻的血腥气。他自出手后首度大笑道:「水仙子,留下吧!」

    处在这漫天的血雾之下,水蝶兰觉得自己的身体已有些僵滞,但她的速度依然惊人,随着连续的飘忽走位,她的绝对速度已经上升到一个不可思议的地步。

    她也用这种方式来积蓄冲破血障的力量─虽然按现在的形式来看,可能性并不大。

    血散人已经掌控住绝对的主动。

    他不再像最初时那样,追着水蝶兰满天跑,而是立在虚空中之中,像一只血色的八爪怪物,用有形无形的触手,统御着方圆里许范围内的元气流变,再次织出一张细密妖异的大网,将水蝶兰罩在其中。

    「难道今天真的要……用那一招吗?」

    水蝶兰贝齿紧咬下唇,正犹豫间,耳边忽地灌入一声尖锐的嘶叫声。她心中一动,在百忙中回眸看去,恰见到顾颦儿披乱着头发,跪在已是出气多、入气少的百鬼身前,向她这边看来。

    一双明媚的眼睛,已完全变成了血红色。

    下一刻,她手上已握住紫阳神剑,御剑破空而至!

    水蝶兰不惊反喜:「天助我也!」

    不远处,血散人大骂一声:「败事的娘儿们!」

    「嗡」然声中,血散人辛苦织就的血障大网,便如热汤沃雪,撕破了一个大洞,顾颦儿一滞又进,身剑合一,气芒横空,向着水蝶兰直杀过来。

    血散人怒啸一声,手上气芒哧哧作响,剎那间将破开的大洞缝合了七七八八。

    然而,顾颦儿本身便是一个要命的干扰源。

    她一身充沛的浩然正气,恰好是血魔化心大法的克星,任血散人如何能耐,在短时间内,也无法再度恢复到那天衣无缝的状态。

    水蝶兰眼眸中光芒闪亮,她紧盯着顾颦儿一往无前的剑势,眼见烈阳般的剑芒已欺近她的胸口,这才微微一笑,身形彷佛被剑芒催化,如轻烟般四散开去。

    血散人怒啸声再起,五指箕张,然后又猛然收缩,只是裂开的缝隙却不可能再恢复如初。水蝶兰的身体像一道虚幻不实的烟雾,从那狭小的缝隙出逸出去,甚至还有闲回头看一看血散人此时的表情。

    血红的眼珠与她目光一对,躁怒的神采忽如一层浮尘,微风扫过,便再无影踪,唇角处甚至还显出一丝笑容。

    「中计了!」

    水蝶兰心中霎时间冰寒一片!

    比她心中更冷的,是外界本还涌动不息的空气。

    仅仅是一转眼的工夫,她就像是一头撞进了深幽难测的万载冰窟,凄厉的寒风呼啸而过,冻结一切。

    水蝶兰惊愕的眸光中,映入了一个纤长的人影。此人黑袍罩体,全身上下都好像笼罩在一层迷离的黑雾中,然而那双犀利冰冷的眼眸,却是什么都遮掩不住的。

    这人就站在水蝶兰的必经之途上,伸出一只手。虽是一身黑袍,但这只手却比高山上经年不化的冰雪还要纯净无瑕。

    在黑暗的天色下,美得耀眼,却又放射出冰凝气血的杀机。

    「影傀儡?它不是……百鬼,你狠!」水蝶兰立时恍悟,刚刚百鬼宁死也不用影傀儡挡灾的用意。

    也就是这么一怔神的工夫,对方的指尖已几乎要探及她的胸口要害。

    电光石火间,水蝶兰已有决断。

    她黑宝石般的瞳孔,忽然转换为美丽至妖异的冰蓝色。长剑撕开的创口再一次迸裂,又在充盈的气血运转下,洒出漫天血雾,但她的身形,却在丝毫没有减速的前提下,以一个不可思议的动作,折向飙射。

    纤细的手指擦过她的心口,虽然仅是沾到了衣物,但足以凝血透髓的寒意,仍然透体而入,转眼间让她的皮肤结上一层薄薄的冰霜。

    水蝶兰气血逆行,登时咳出血来,但血渍方一出口,便凝成了片片血冰,显出透体的寒意,是何等霸道。

    只是剎那间的接触,她就明白,眼前这人,分明就是一个绝不比血散人稍差半分的宗师人物!

    她是谁?

    心中虽有疑问,代价也是十足,但此时水蝶兰眼前已是海阔天空。内脏破裂没什么,寒气内侵也没什么,只要她能逃过此劫,花上几年的工夫,便又能恢复如初,到那时候,她会让这些人好看!

    咬牙忍疼,她的速度竟然在极限之上再度攀升。后方追来的血散人与神秘黑袍已是神速,但她竟然在千分之一息的时间内,硬生生地与他们拉开了七八尺的距离,直直地窜入星空之中。

    然后……然后她撞上一张网,一张无形无色,偏又柔韧无比的大网!

    这张网不是实物,而是由四方充沛的天地元气,经由复杂的气机牵引,密密交织,早已横亘在此。

    意外之下,她的身形不可避免地顿了一顿,也就是这一顿的空档,周围以万计的气机在元气震荡的嗡嗡声中,瞬间换位,再生变化─又是一张大网织就。

    水蝶兰的去势已经是万物辟易,不可阻挡,但周围的天地元气却在玄妙的气机牵引下,散而复聚、聚而复散,层层迭迭,一连生成近千层气网,逐步消磨,生生地将水蝶兰的势头消去三分!

    任水蝶兰对禁法如何无知,也能明白这种手段,是何等的惊人。

    她也终于想明白,交手以来,元气震荡就算不是惊天动地,也该绵延七八里路。然而这么长时间,数十里之外的修士们竟然毫无所觉。那必定是受禁制所限。

    眼下,怕只是禁制的另一种变化吧。

    「可是,这禁制是什么时候布下的?」

    就是这么一缓的工夫,她背上一痛,又一波冰寒的真息透体而入,差点儿把她的脊髓冻成冰块。

    吃痛之下,也由不得她多想,只能以再度加重体内伤势为代价,搏命般催发潜力,在一串刺耳的尖啸声中,冲破一切束缚,猛地窜出百尺之外。

    虽然后背又吃了一掌,但还是值得的!

    眼前是真正的海阔天空!

    血散人和那神秘黑袍的身形越来越远,她这时再回过脸来,却看到原先林地上软瘫如泥的百鬼,正摇摇晃晃地站起,投向这边的目光,是满满的不可思议。

    看到这种眼神,水蝶兰快意地大笑起来,笑声之后,她厉声叫道:「韦不凡,我誓不与你罢休!百……呃!」

    那个「鬼」字还没吐出来,封在她脏腑之中的霸道寒气,与后来透入的寒气相激,忽地再度爆发,她一口鲜血喷出,这一次却是当空雾化,在空中哧哧作响,化烟飞逝。

    这一剎那,寒热互换,阴阳倒置。寒气消退,热毒又生,她脏腑中似是火山喷发,热毒如同滚滚熔岩,轰然喷发。

    出奇不意之下,她五脏六腑在这天地颠倒的大震荡中齐齐破裂,元气纷乱如麻,转眼间冲垮了她原本行之有序的气脉轮转。

    她睁大眼睛,想再度发力,一时间却哪还办得到,百尺距离,后方两个大敌转眼即至,她就连向下掉落的空档都没有,血散人已经以雷霆万钧之势,飞临她的上空。

    她勉力架起手来,但全无力气,只一接触,强绝的压力便使她的臂骨在「喀嚓」的怪声中断折。

    这还没有完,那个神秘的黑袍人已经无声无息地贴在她身后,纤指扫过,将她体内十余处重要的经络一割而断,同时又以重手法毁了她四五处重要的窍穴,真息透骨入髓,狠辣之处,令人胆寒。

    她张了张嘴,喉咙里溢出来的已全是血沫,渐渐散乱的视线中,血散人冷冷一笑;身后,女性身体柔和的触感传来……

    她被抱在那神秘黑袍人的怀中,向着远方遁去。

    女修?难道是……

    她脑中闪过了一个人影,之后,她暗叹一声,终抵不住全身的重创,昏绝过去。

    水蝶兰被新一波的疼痛惊醒过来,只觉得四肢百骸无一不痛,而插入腹中的长剑也没有拔出来,随着呼吸,一点点地磨挫她的伤处。

    她轻吸一口凉气,想运气封住痛觉,但全身上下却没有一点儿力气可用,此时的她,恐怕还不如一个凡人。

    她怎么会落到这种地步的?

    昏迷前的种种影像潮水般涌入她的脑海,回旋再三,她才发现,她早已经坠入一个巨大的陷阱中。

    且不说之前那近乎完美的迷惑性表演,便是从背后一剑之后,对方的步步算计,便绝不是临时性的发挥,而是早有预谋和推演的细致计划。

    从血散人到顾颦儿、从顾颦儿到那神秘黑袍、到禁法布置、再到最后那突然阴阳转化的致命一击─这其中,最惊人的不是这把握她心思变化的步步连环,而是在此基础上,可以完美施行的精密细节计算。

    从顾颦儿的「干扰」开始,对方分明已经给她设定了一条预备好的「逃生之路」,而她则像一条咬饵上勾的鱼儿,傻傻地撞上去,走得一分不偏,一毫不差!

    想到这里,她心潮涌动,又咳了一口鲜血出来,身体越发虚弱,差点儿又晕厥过去。

    便在此时,她感觉到目光投射过来。一转眼,她看到了身边仍罩在黑袍下的神秘人,两人目光相对,昏迷前的感应也再度复苏,她苍白的脸上强露出一个讽刺的笑容,低声道:「阴重华,是妳吗?」

    她试探性的话语没有得到响应,那神秘黑袍人只是微微偏了偏头,保持沉默。水蝶兰不由有些迟疑,她记忆中的那位,可不会是现在这种表现啊。

    口鼻间的气味以及光线的折射让她明白,这是一处还算宽敞的山洞,在东南林海,这样的地方不知有多少,实是杀人灭迹的好地方。

    说到杀人灭迹,她以前也做过不少,但像这样「被做」的,还是有生以来的第一次。

    她还来不及品味由此生出的陌生感觉,眼前光线一暗,两个人影并排走了进来,遮住了外界微弱的天光。

    山洞中陷入了纯粹的黑暗,但很快的,柔和的珠光便照彻了每一个角落。百鬼举起一颗拳头大小的明珠,将它嵌在岩壁上。

    然后,阴惨惨的目光便扫射过来,极放肆地在她身上转圈儿。

    水蝶兰瞇起眼睛,看着百鬼在珠光下显得异样苍白的脸。就是这个被她认为用一根手指能拈死的小虫子,将她骗了个结结实实,直接导致她成了现在这个模样。

    她咳了一声,终于决定无视百鬼的目光,只是对着血散人道:「百多年不见,韦魔头和阴美人儿竟也能精诚合作,我这才知天下之大,无奇不有!」

    血散人与那神秘黑袍人保持着奇特的沉默,一边的百鬼却低低地笑出声来。

    水蝶兰微感疑惑,不知这小子如何有这么大的胆子,敢在两散人面前这般模样?

    而接下来,百鬼的动作更是让她吃惊,就在两散人眼皮底下,百鬼走过来,伸手抚上了她的脸颊,轻轻摩挲,直至抚上她的眼眶。然后,猛地撑开了她的眼皮。

    「真是蓝色?」

    在百鬼疑惑的话音中,水蝶兰骂了一声「混帐」。百鬼却也不恼,一笑间,低下头来,和她几乎是脸贴着脸,两人口鼻气息相接,她几乎要被百鬼那带着浓郁血腥味儿的气息熏昏过去。

    急切之下,她又叫道:「韦不凡!阴重华!你们……」

    她的话音忽然断绝,原因是百鬼用嘴巴盖在了她的唇瓣上,口舌相接,她自然半个字也吐不出来。百鬼松开了撑她眼皮的手,但很快便将这只手转移到她身上诸多敏感处。

    这种情势下,水蝶兰当然生不出半点儿快感,她一边强撑着身子挣扎,一边睁大眼睛,怎么也想不明白,怎么会这样的?

    如果现在没有旁人,她只是落在了百鬼的手里,出现这种场面,她心中也有准备。只是现在山洞中,还有血散人、阴散人,这两个眼高于顶的家伙,怎么会容许百鬼这小虫子在他们眼前放肆?

    这个疑问一直持续到百鬼的强吻结束,她妖异的蓝唇上,已给咬出了点点血痕,百鬼这才心满意足地抬起脸来,回头问了一声:「眼眸变色增功,这是什么法诀?」

    看着百鬼大大咧咧的模样,水蝶兰的明眸更是睁得大无可大,天底下能与两散人这么说话的,恐怕不超过五指之数。

    百鬼,他凭什么?

    而接下来,两散人的响应,则更是让她的心脏都要停止跳动。

    血散人摇头道:「咱家没听说过。」

    而那位疑似阴散人的黑袍人也道:「有些宗门的易形之术里,是有改变眼眸颜色、神采的法门,但却没有一门是在眼眸变色之后功力激增的。不过,如果这是她眼睛的本来颜色的话……」

    此言其实已接近水蝶兰身上秘密的关键,但与两散人说话时的语气相比,反倒不算什么了。

    以血散人的桀骜,以阴散人的深沉,怎么会对一个小虫子用这种口气?就像,就像……

    「啪」的一声响,百鬼以拳击掌,赞道:「有理,这一点我却没想到。」

    他目光再次扫过,水蝶兰此时已不知该摆出什么表情,只能木然以对。

    百鬼在她脸上来回扫视,半晌才道:「这样也挺好看,干嘛要费劲儿遮掩起来?」

    说着,水蝶兰胸前一疼,又被百鬼捏了一把,也正是因为这疼痛,她心中忽地生出一点儿头绪,六十多年前那段震惊通玄界的公案,流过她脑际。

    她有些散乱的目光扫过正洋洋得意的百鬼,只觉得眼前这情形,像极了一出光怪陆离的滑稽戏,以至于她差点儿就这么大笑出来。此时,她脸上也止不住地露出恍然之色。

    百鬼阴惨惨的脸庞又凑了过来,眼中火光缭绕,唇齿间挤出话来:「妳想到了什么?」

    水蝶兰当然不会告诉他,只是转过眼眸,默然无语。

    百鬼昂然大笑,一把撕下外袍,露出被她辣手撕裂的皮肤,仅是胸前,便有十几道长有半尺、深可见骨的伤口,诸伤口虽都结痂,但仍隐隐冒出血水。

    撕下衣袍的时候,有不少伤口也再度破开,但百鬼连眉头都不皱一下,只是嘿然笑道:「不说,容易!待会儿妳一定会求我让妳说!」

    听这说话的语气,再联想到不久前,他在奼阴身上的种种手段,任水蝶兰如何坚强,也禁不住背脊生凉。

    下一刻,百鬼动手,一把扯掉水蝶兰大片裙裾,露出其下被星蓝细纱裤包裹的修长玉腿,其中心意,不问可知。

    水蝶兰双唇颤抖,努力伸手推拒,但她双臂骨折,除了换来一波剧痛之外,便再无作用。

    百鬼轻松推开了她的手,一只手已扣在她胸前,将撕未撕之际,水蝶兰发出一声尖锐的嘶叫,然后……

    昏了过去。

    

NO.565 荆襄蔑视,一日即返

    「怎会?」

    李珣看着地上的美人儿,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

    水蝶兰此时双眸紧闭,面色惨白,鼻息低微,正是标准的昏迷之象。

    按常理来说,一位女性面对之前的情形,惊惧昏迷也说得过去,可是,眼前这位是谁?她是最近数百年来,通玄界最出色的女杀手,最高调的叛徒,是位列通玄界最顶尖层次的真人级高手!

    这样的女修,给吓昏了?

    李珣一时间只觉得哭笑不得,他本就不是好色如命的人,虽说水蝶兰容貌出色,却也没到让他欲火如燃的地步。

    李珣这么恶形恶状,主要还是想将这个女人狠狠地折辱一番,却不想是这么一个结果,本来涌动的心火,也在此刻欲振乏力。

    耸耸肩,他拍了一下水蝶兰的脸蛋儿,心中沉吟。

    不管怎么说,他这五天的布置总算见了成效,这古里古怪的女修也算是一举成擒,不枉他藉「野合」之机,五日中,一点一滴布下的复杂禁制。

    解决了水蝶兰,李珣便等于是去了一个大枷锁,许多不敢放在明面上的手段,此时大可使来。

    他也想得明白,雾隐轩的诱惑力实在太大,且不论其中所谓的「法宝丹诀」,单说有了这一「绝地」开辟洞府,除了有利修为精进之外,更等于是给自己留了一处无人可破的避难所。

    钟隐已去,天底下又有谁人可像他一般,在「六大绝地」之所在来去自如的?

    所以,雾隐轩他势在必得!

    先前的计划马上就要施行。幽一扮萧重子或许是浪费了些,但肯定没有人能分出真伪─至少从功法上来说是如此。而他再以幽二护法,借着上次的经验,破禁亦是易如反掌。

    只是注意力再转回水蝶兰身上,李珣又觉得迷惑起来。

    这女人是怎么一回事?一身修为倒似深不见底,若不是这次重重设陷,只怕还拿不住她。

    就算逆影遁法天下独步,也不能这么强法!这分明就是藏拙之意,可看她,明明不是那种甘于寂寞之辈……

    他是越想越不对劲,在通玄界生活了六七十年,天下高人虽不能说是尽入心中,但总也有个大概的轮廓。什么人该在什么位置,有着什么本事,也都是有定论的。

    可在最近几天,眼前这女修却在不停地刷新李珣心中的指标。按她如今的表现,李珣觉得她甚至可以和两个傀儡比比高低,也就是说,她可能是「三散人」、妖凤那一级数的人物!

    等等,妖凤!

    李珣猛然间像是抓到了什么头绪,在水蝶兰脸上摩挲的手掌也是一停。

    他又将注意力放回到水蝶兰身上,虽说此时他心中色心消退,但看到水蝶兰包裹在纱裤中,在珠光下愈显迷离莹洁的修长玉腿,仍禁不住咽了一口唾沫。

    但同时,他看到了散落在一边的破碎裙袂,上面栩栩如生的蝶纹,又为他开启了一道思路。

    妖凤……水蝶兰……蝶……

    真实的答案与他只隔了一层窗纸,便在他要去戳破的时候,激烈的警讯从他心中、也从两个傀儡那里回馈回来。

    突生的变故让李珣也怔了一怔,异样的感觉让他不由自主地低下头去,下一刻,他眼前血肉横飞!

    任何人看到自己完好的手臂,在瞬间化为了一团肉糜时,也没法子保持冷静。

    当视觉和剧痛同时回馈大脑,一声惨嘶之后,李珣猛地直起身子,又向后绊倒,重重地摔在地上。

    惊变的同时,幽一幽二同时出手,不大的山洞像是被卷进了巨大的漩涡里,暴烈的元气向中心挤压,却没有一丝一毫散溢出来。

    漩涡中心,正是突然醒来的水蝶兰。

    然而这汇聚两位宗师之力的一击,却是莫名其妙地打在了空处,只将嵌在岩壁上的明珠卷了下来,砸成碎末。

    山洞立时陷入了浓浊的黑暗中。

    但黑暗不过存在了眨眼的工夫,下一刻,李珣眼前,便现出一对如虚似幻的蹁跹薄翼,轻轻扇动。

    柔和的蓝光将漆黑空间削薄至无,却仍一波波地挥发出来,随着那薄翼上斑驳花纹的线路,流动往复,瑰丽无边。

    与之同时,李珣口鼻间沁入一丝直入心脾的芬芳,让人险些忘了这是在污浊纷乱的山洞里,而不是在百花争艳的花丛中。

    李珣半躺半坐,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切的发生,直至他耳中贯入了一声低喝:「化蝶归梦法……」

    幽二的呼声未尽,李珣眼前猛然一亮,蓝色的光芒在剎那间提升了无数个层级,在那一刻,李珣认为有一千万个太阳在他眼前爆炸,强光刺入他脆弱的瞳孔。

    他惨叫一声,向后翻滚。

    在神智狂乱的空档,冰冷的触感擦着他的脖子掠了过去,若不是幽二及时赶到,以巧劲卸开这一击,李珣此时大概已是身首分离,死在当场。

    惊魂甫定,他甚至来不及检查一下自己眼睛的伤势,便嘶叫一声:「杀了她!」

    回应他的,是又一波突起的暴风。

    和两个傀儡之前所生成的不一样,这一波暴风,将风的质性发挥得淋漓尽致,堪称无孔不入。

    李珣现在目不视物,只感觉到周身一麻,便不知有多少记重击落在他身上,脑袋一昏,便又给打了出去。

    在地上翻滚时,他本能地用手撑地,但就在手指碰到地面的剎那,他呆住了。

    这只手,这只手……

    耳中传来了傀儡的闷哼声,听得他心中生寒,难道两个傀儡夹击,也无法稳住局势吗?

    余劲未消,李珣又在地上打了两个滚,周身疼痛之余,又觉得满嘴发苦。

    他真不明白,若真是一着不慎,被人翻盘也就罢了,可水蝶兰明明是十多处脉穴被毁,双臂骨折,她又怎么恢复过来的?

    而自己的手臂、眼睛,又是怎么回事?

    山洞中气劲交击之声不绝于耳,李珣虽看不到,但也觉得两个傀儡在这种情形下,顾忌到他的存在,似乎有些施展不开。

    他咬了咬牙,忍痛站起来,扶着岩壁,想退出洞外,然而脚下刚一发力,却是诡异的一个交叉,当即又摔倒在地上。

    这又是怎么一回事?

    李珣挣扎着想爬起来,却发现手脚似乎已不是自己的,平日里最普通不过的一个撑地动作,想做出来时,只感觉到手脚的**。积聚在体内的力量,却不知到了哪里去?

    此时此刻,李珣便像是坠入了一场醒不过来的噩梦中,明明神智清醒,却无法控制自己的行为,荒谬又迷离。

    他想到了幽二那一声低喝!

    「化蝶归梦?」

    水蝶兰?蝶?妖凤?

    他的思路自发地逆推回去,从那双在蓝光中轻轻扇动的美丽薄翅,到裙袂上栩栩如生的蝶纹,还有前几日奼阴所说的,精通「蛊术」的人方可拥有的「万灵火」……

    这一切的一切,都统合在水蝶兰完全超出想象的强大实力之下,向他昭示了一个极其荒唐的答案!

    「该死的,妳是百……」

    李珣叫声未歇,两个傀儡同时发出一声低哼,紧接着劲风拂体,只见一片迷离的光影,紧接着,一条滑腻的手臂回扣在他脖子上,将他勒得站了起来。

    与之同时,他身上几个重要脉穴齐齐一麻,这一回,他一身力量当真给卸了个干净。

    两个傀儡旋风般扑了过来,却不是伸出援手,而是齐齐挡住了山洞的出口。

    水蝶兰因为要制着李珣,慢了一步,去路已经被断。两傀儡也不冒进,只是拿阴森的眼睛直看过来,倒省了大家一番唇舌。

    后面传过来一声低哼。李珣眼睛看不见,耳朵却越发地灵敏,他听出这哼声中,结气不顺,显然水蝶兰内腑的伤势,依然沉重。这让李珣的心思再一次活动起来。

    虽是落入敌手,他却并不惊慌,只是试探地问了一声:「幻术?」

    水蝶兰没有回答,李珣估算着,她应该是抓紧时间调理体内的伤情,没时间也没这个心情搭话。

    越是这样,李珣越是肯定了自己的猜测。他不管水蝶兰如何反应,低声道:「妳这幻术手段,比一斗米教那些神棍们可要强得多了。这倒让我想起一个人来!」

    背后毫无反应,因此李珣心中已有定论,他径自一笑,改口道:「哦,错了,不能说是人,她乃是此界百万妖魔中最顶尖的几位之一,位列天下七妖之中的「百幻蝶仙」,水仙子可还记得么?」

    在一阵静寂之后,水蝶兰低笑出声:「既然你能猜到,何必绕圈子。不错,我正是百幻蝶!」

    「真的是……」

    即使心中已有定见,但听到她这么爽快的承认,李珣心中还是重重地一颤!此时他反倒有点儿不太相信了。

    然而,除了天下七妖这种级数的妖魔,谁又能在被两散人禁锢之后,还能脱身反制的?

    他叹了口气,又摇头道:「果真如此,那我这次输得不冤!」

    这句话倒是发自真心。他的重重设计,固然是精密无隙,但比当年血魇破魂杀劫阵如何?自然是远远不如!

    当年有那种级数的阵势,也是两散人连手,都让青鸾最终远遁,那么,他又如何能困得住与青鸾同级数的百幻妖蝶?

    接着,他又苦笑起来:「只是我想不明白,妳堂堂一代妖魔,怎么会投身到落羽、朱勾这样的宗门里?好玩吗?」

    「彼此彼此,你明明有天底下最顶尖的两个傀儡做后盾,还要这么藏头露尾,行事诡诈,不是天生的嗜好,又怎会有这样的兴致?」

    李珣苦苦一笑,继而便换了个称呼:「蝶仙子这是在窝囊我了!傀儡再顶尖,顶个屁用!现在这场面,总不是我这行事诡诈之徒,炮制出来的吧?」

    「这倒也是!如果这次真的是韦不凡、阴重华主事,我此刻便绝没有翻身的机会……啧,这身皮囊真是碍事!」

    一人一妖便在这黑暗中,如同朋友般开始聊天,但大家心中各自明白,这只是大家在激烈运动之后的短暂喘息。没到生死分明的时候,又有谁敢打包票,自己就是最后的胜利者呢?

    两个傀儡自李珣受制的那一刻起,便没有再开口。一方面,是因为没有李珣的指令,另一方面,它们也将全副的心力,都投入到与水蝶兰精微玄奥的气机比拼中。

    没有人、鬼、妖、魔可以同时抵挡两散人的压力,即使是并非最佳状态的两散人,也不行!

    细密的气机勾连变动,牵扯着巨量的天地元气,几乎要将这小小的山洞塞爆,可以说其中的一人一妖两傀儡,随时都有可能被埋在山体里面。

    李珣现在就要千方百计地分散水蝶兰的注意力,以使两个傀儡找到机会,一击而定。

    当然,水蝶兰也要争取时间,恢复元气。

    「你那禁制好生厉害,是怎么布下的?」

    「连续五天,天天与那相好的办事,每次布下一点儿,倒也足够了!」

    「哦,那你今天是有意来找麻烦的,火候控制得倒是不错!」

    「哪里,倒是水仙子藏得好深!千算万算,也算不到百幻妖蝶身上去!我怎么也弄不明白,妳身上这伤势……」

    「蚕蛹化蝶之术罢了,不值方家一哂。」水蝶兰笑声中,气息倒是更稳定了些。

    「我才真的想不通呢,虽说我们都没想着合作到底,但怎么说,翻脸也该在取宝之后吧。若我们二人真能同心协力,这古剎之宝,岂不是手到擒来?」

    「是啊,真可惜!只是若以兵家之法论,如此出手,方能出其不意。另外,我也是无奈之举,谁让妳知道了萧重子的死讯呢!」

    水蝶兰轻「哦」了一声,显示出对李珣此言的兴趣。但与之同时,她与两个傀儡之间气机互拼,也到了关键处,山洞内的元气终于无法继续敛藏下去,隆隆的震鸣声在四面的洞壁深处回荡。

    李珣的声音却一点儿没变,在闷雷般的元气爆震声中,显得低弱非常:「其实我到这里来,并非是为了夺宝,而是受人之托,要保着萧重子的小命!」

    他说出这话后,水蝶兰并没有什么响应,李珣也不在意,又补充道:「她还说了,若不能保,便秘密地杀了,不让其它人知道!所以……」

    水蝶兰打断了他的话,问道:「谁让你做的?」

    李珣唇角轻勾,道:「是……」

    他的声音忽地低落下去,在隆隆的爆震声中,越发地低不可闻,水蝶兰不免要分心倾听。

    便在此刻,两大傀儡气势猛涨,以万计的细密气机牵动元气,在这个狭小的山洞内猛然膨胀,四周的岩壁立时给刮去了厚厚的一层。

    山洞内的空气几乎整个被排空,旋即便有实质般的元气注入,崩裂了大片的岩壁,碎石飞溅,又很快被元气的漩流绞成碎末。

    水蝶兰闷哼一声,已被这突来的一击牵动了旧伤。但她却顾不得压制伤势,而是手臂发力,便要将使坏的李珣扼杀当场。

    可是在此刻,李珣的身体却像是没了骨头,在她力道将发未发的时候,泥鳅般脱出了她的掌握。

    水蝶兰猛吃了一惊,她不明白李珣为什么在受制之后,还能有这般身段。正是这么一惊,李珣又抢出一步,距离更远了些。

    山洞内气流咆哮,震波所及,整个山体都微微地震动起来。两大傀儡一起抢出,一个接应李珣,另一个直逼水蝶兰。

    「奸诈!」水蝶兰低斥一声,语气中却不见半点儿急切之状。

    事实也正是如此,李珣这一手算得上狡猾,时机掌握更是半点儿不差。

    然而,他却忽略了一个要命的问题─百幻妖蝶和普通的修士,可不是一样的呀!

    心意一动,便有一股沉沉的波动,无视狂暴的元气漩流,挥发出去。此时「血散人」已经攻到了她身前,「阴散人」距离李珣也不过就是一臂的距离。

    水蝶兰浅浅一笑,清叱道:「乾坤倒置,转!」

    山洞中的元气第二次爆发,便在迸发的乱流中,水蝶兰无视「血散人」近在咫尺的手掌,身形前移。

    说也奇怪,「血散人」的手臂竟然没理由地猛然上抬,轰碎了洞顶,水蝶兰轻松抹过,直飞岩洞之外。

    半途中,她看到阴散人与李珣诡异地交错而过,李珣脸上甚至还露出一脸的狂喜。她嘻嘻一笑,轻松出洞,然后转过身来,好整以暇地看着李珣直直撞进她怀中。

    她的手臂再次缠上了李珣的脖颈,看着李珣从狂喜的巅峰一路跌落,那精彩的神情变化,让她心怀大畅,只觉得之前所受的苦楚也值得了。

    她对着百鬼灿然一笑道:「别来无恙?」

    李珣被她的手臂勒得几乎喘不过气来,脸上神情扭曲,怪异极了。

    水蝶兰略松箝制,李珣这才能缓过气来,扭头看她灿烂的笑靥,苦笑道:「佩服。水仙子这幻术也就罢了,真正让我敬佩的是……妳带着这么一个累赘,还能飞得起来?」

    看着李珣猛然间狰狞可怖的脸孔,水蝶兰一震之下,想也不想,便要发力,但这次与上回几乎毫无二致,也是在她力道将发未发之际,腰腹处剧痛透体,她甚至听到了自己的肠子被绞断的声音。

    手上一软,她睁大眼睛,眼睁睁地看着李珣再度滑出她的臂锁,施施然转过身来,手上握着的,正是那漆黑的鬼鸦剑尖。

    两人目光相对,水蝶兰脑中忽地闪过一道亮光,震惊之下,她失声叫了起来:「你的眼睛……」

    「啊,我的眼睛很正常!」

    李珣微微地笑着,手上发力猛握,锋利的剑刃撕开了他的手心,血流如注。而血液又被剑身迅速吸引,一丝都没有外溢。

    下一刻,在铿然的震鸣声中,鬼鸦剑被震成了十七八截,而大部分的碎片,都留在了水蝶兰体内。

    水蝶兰低哼一声,纤细的身形再也支撑不住,软软倒地。剑身的碎片倒在其次,真正致命的,是剑身碎裂的剎那,从其中游逸出来,令她背脊生寒的气息。

    她从牙缝中挤出了两个字:「血魇!」

    「好见识!」李珣抚掌一赞:「这剑中血魇已植入了三十余年,水仙子还是第一个消受的,也算是有缘!」

    这次轮到水蝶兰苦笑了,在她分辨出入侵体内异物的时候,便已经绝望了。但她仍有事不明,若不明白其中缘故,她死不瞑目。

    「你受制于我,怎么还能脱身?」

    「呵,虽然本人没有仙子的「化蝶」之法,不过让奼阴背的那几段口诀,也不是只能拿来唬人的。这「秘司藏元」之法,虽然有些女儿气,但总归有用不是?」

    「你的眼睛……」

    听水蝶兰问起此事,李珣更是开心:「水仙子幻术天下独步,这我是信的,只可惜,我身上还有这么一件宝贝!」

    他从怀中拿出一颗黑黝黝的圆珠,在水蝶兰眼前一晃,笑吟吟地道:「水仙子难道不记得当年北海莲聚时……」

    「虹影珠!」水蝶兰的反应依然迅速,她看着李珣手中的宝珠,眼神十分复杂,继而,她摇头苦笑:「你知道的事情倒不少……」

    李珣微微一笑,不再多说。坦白的说,水蝶兰之前的「大逆转」是真把他吓怕了。

    此时虽有血魇在她体内搅乱气血运行,本身就是十分厉害的禁制,但为了保险起见,他还是招呼两个傀儡过来,要给水蝶兰再下封禁。

    水蝶兰再没有什么挣扎的迹象,直至两个傀儡来到近前,即将出手时,她才低叹一口气:「可惜……」

    「嗯?」李珣从两个傀儡肩后看过来,不明白水蝶兰此话何意。

    水蝶兰回了他一个淡淡的笑容。

    这本来极寻常的微笑,在此刻,却又显得如此诡异,李珣瞳孔一缩,耳中则贯入这么一句话─「可惜,一知半解!」

    李珣如何不知出了差错,他又叫了一声「杀了她」,便向幽一背后躲去。

    照理说,在幽一雄伟的身躯之后,应该是比较安全了,可是李珣心中却蓦地升起了不妥之意,似乎有哪个关节漏掉了。

    还没等他想个明白,小腹处猛然一痛,灼热的真息猛灌入体,紧接着他便腾云驾雾般飞了起来,好死不死地撞在身后的山壁上,碎石纷飞,回馈入脑的疼痛差点儿就把他击昏过去。

    但这疼痛与体内血气迅速蒸发的苦楚比起来,实在算不上一回事。

    这感觉,分明就是……

    血魔化心大法!

    李珣心神激荡,咳出了一口鲜血。

    自收伏血散人之后,从来都是他用燃血元息折磨别人,他又何曾想过,有一天,他会亲身尝到这种滋味?

    「幽一反了?」

    李珣模糊的视线中,幽一正回头看来,血眸中却是一片茫然,看来以他此刻的灵智,还不明白,为什么会打中自己的主子。

    看到这神情,李珣又是一口鲜血喷出来。

    「幻术!」

    不错,正是水蝶兰的幻术。

    当年天芷上人赠给李珣的虹影珠,固然可以破解幻术,但也只能保着李珣一人而已,两大傀儡却不在被保护之列。

    水蝶兰正是抓着这个破绽,一击功成!

    李珣心中悔恨,其实以两傀儡此时的灵智,本不至于这么容易中招,只是它们自成为傀儡之后,从来没有和擅长幻术的对手过招,缺乏应对的经验。

    若有下次……

    还能有下次吗?

    幽一这一记豹尾脚实是没有半分留手,若不是傀儡与控制者之间有极微妙的气机联系,在触体的剎那,同源而异的真息瞬间对冲,消去了一部分威力,李珣现在恐怕已是一具干尸。

    即使如此,他也觉得浑身滚烫,气血流转完全失衡,每一刻都有一部分血液凭空蒸发,带走巨量元气。

    一眨眼的工夫,就让他坠入到无法恢复的虚弱中去。

    「混帐,混帐……」

    李珣趴在地上,喉咙里呼出的气息都像是带着火星,幽玄影身虽然也在发挥作用,但急切之下,又能有什么效果?

    幽一总算还没有笨到家,它飞奔过来,将他体内的燃血元息吸摄出去,李珣这才好过了一些。

    这时,前方传来一声惨哼,李珣抬眼看去,恰好见到水蝶兰在地上狼狈地翻了一个身,花容惨淡,哪还有半分一代妖魔的风姿?

    但她还是没死。不用说,必然是她再用幻术迷惑了幽二,才避过一劫。

    只是,若是她想凭着这一招逃得命去,便也太看不起幽玄傀儡的灵智了。

    连续吃了两次亏之后,傀儡惊人的战斗本能,已经联系到它之前的记忆,从中撷取相应的应对方式,这一变化,则同步地回馈到李珣的灵识中。

    李珣一阵呛咳之后,第三次发令:「杀了她!」

    话音方出,一阵诡异的波动忽然从小腹处直贯上来,将他话语尾音割断。

    幽二对他的指令毫不犹豫地执行,踏前一掌击下。水蝶兰眼睁睁地看着那纤白手掌印击下,挡住了整片天空。

    她心中惨然,空有着一身奇功秘技,却被逼得没有半点儿回气的机会。

    这样死了,她不甘心!

    这个念头一闪而逝,冰冷的寒气已经透脑而入,狂暴地攫取她的一切生机,她的神智也迅速地模糊下去。

    偏在此时,耳边响起了一声走了样的怪叫。

    时间剎那间定格。

    

NO.566 陆逊抵寿春,孔明算贾诩

    「我没死吗?」

    寒气莫名其妙地消去了,水蝶兰脑中疼痛依旧,但生机确实延续了下来。她努力地调整好焦距,当模糊的视线恢复正常时,她看到的,是在枝叶遮掩下,深邃无尽的夜空。

    那弥盖天地的手掌……不见了!

    她转动眼珠,一眼便扫到了正倚在岩壁上,面目僵滞的百鬼道人。而在其身边,哪还有两个傀儡的踪影?

    李珣捂着小腹,脸色青白交错,十分难看。他刚刚才发现,幽一那一脚,可不只是伤到他的身体而已。

    「天冥化阴珠?怎么会伤到天冥化阴珠?」

    这颗为他收服两散人、立下汗马功劳的宝珠,早在六十余年前,便被他以特殊的炼器之法收入体内。

    一方面是为了以幽玄影身之法,提取精纯死气,进行修补重炼,另一方面,也是更重要的,便是将它作为召唤两大傀儡的中枢,以尽量延长傀儡在此界的停留时间。

    六十年来,成果斐然,非但天冥化阴珠被修补得七七八八,而且因与他的身体日夜接触,气机联结越发紧密,隐然间已有人器合一的趋势。

    如果真能达到这一水平,那么他的修为无疑就会上升到一个新的层次,这样,摆脱修为的限制,使傀儡「驻形长存,与天地并生」,也将成为可能。

    偏偏就在这个时候,幽一一记毫无保留的重腿,将这美好的前景打得粉碎!

    作为召唤傀儡的中枢,傀儡与控制者之前的气机反冲,不可能不影响天冥化阴珠,也正是因为宝珠的中枢作用,灌入李珣体内的大部分力量,都被这宝珠消受。

    李珣能保住性命,与此也大有关系。

    然而,血散人全力一击,又是什么成色?任天冥化阴珠是何等的神异,在这一击之下,虽未当场完蛋,也到了碎裂的边缘,情况比当年收服两散人之后,还要糟糕十倍!

    在这种情形下,两个傀儡哪还能驻形常在?早在宝珠行将崩溃之前,自发地没入虚空,一时半会儿,是回不来了!

    等到李珣将这其中的枝节想明白,水蝶兰也已经从死亡的威慑下回魂。两人的目光对在一处,惊讶、仇恨、还有些许的尴尬,林林总总加在一起,那感觉相当的奇妙。

    两人都是一呆,最终还是李珣先反应过来。他看到水蝶兰仍软在地上,暂时不去管以后的事情,低吼一声,强撑着站了起来,振作精神,向水蝶兰那边冲了过去。

    虽然伤势被幽一解决了大半,但元气消耗过多而造成的眩晕仍困扰着他,全身乏力,跑起路来也摇摇摆摆,不过是十几步的距离,竟然连打了两个趔趄,差点儿摔倒在地。

    水蝶兰看着他踉踉跄跄地接近,脸上亦是苍白如雪。

    十几个尖锐的铁片仍停留在她肚子里,而且那侵入体内的血魇,并没有因为幽一的离去而消失,仍是逐分逐毫地发挥出噬人精血的可怖威力,将她体内搅得一团糟。这种情形下,让她拿什么去抵抗?

    「再给我一点儿时间……十息,只十息!」

    在水蝶兰的祈祷中,李珣终于还是冲到近前,不用废话,也没力气废话了,他借着冲势,又是一声提气的低吼,提掌击下!

    「啪」地一声响,李珣一掌击在水蝶兰额头上,但更早一步,他的小腹被一脚踹中,冲力与拒力合在一处,登时引发旧伤,让他呛出满口血沫,手上自然也就消了力。

    然而那一脚的力道虽猛,却是后继无力,李珣身子一弓,又是踉跄一下,反往前扑,重重地摔在了水蝶兰身上。

    这一压却又引发了水蝶兰的伤势,十几个铁片在肚子里翻搅,可说是最实际的肝肠寸断!水蝶兰何曾吃过这种苦头?她惨叫一声,只疼得眼前发黑,恨不能就此昏厥过去。

    李珣发了狠性,伸手便去扼她的脖子,水蝶兰则在挣扎着猛捣李珣的下肋。可怜二人气息不接,便如同下界寻常无赖一般,扭打在一起。

    两人肢体贴合,对彼此身上的感应便敏感许多。只要有一方气脉甫动,另一方必定加以破坏,如是再三,一时间僵持不下。

    只是肢体纠缠,在地上翻来覆去,不知滚了多少圈。已是气喘吁吁,身体几乎到了崩溃的边缘。

    眼见这种无赖式的打法要无休无止地持续下去,变故再生。

    「轰!」

    一声巨响,自数十里外轰传而至,在渐渐大亮的天色中,便如白日惊雷一般,突如其来,撼人心魄。

    两人身体一震,同时停下,朝着音波传来的方向看去。

    那边稍有些偏离妖雷古剎,但距离不远。

    不过,震波的发源处正迅速地移动,每一个位移,便有七八里远,数十处源头不同的元气震荡彼此交错,声势惊人。

    两人此时气虚体弱,感应不如以前敏锐,但这元气震荡得实在,两人也就是一怔的工夫,便先后明白过来。

    「浩然正气、七鬼摄海破!是惕无咎和元难!」

    「他们打起来了!」

    这一波震荡来得好快,初感应时还在数十里外,几次位移,便距二人不足十里。此时的震荡余波已如实质一般,自林中枝叶间刮过,有如钢刀般锋锐,触肤生痛。

    两人同时想到,以现今的境况、以他们此时的状态,莫说是元难、惕无咎,就算是一个刚入门修士,也能轻而易举地将二人制伏。

    他们可没忘记,元难、惕无咎之后,还有冥王宗、天行健宗的修士啊!

    几乎在同一时间,两人用尽最后一点儿力气,想在对方走神的空档,一击功成。理所当然的,这样的打算又落了空。

    「暂且停手!」

    「罢战!」

    大家都是聪明人,见事不为可为,又同时开口。这样的默契可不一般,即使是在心中恨对方入骨,也不由相视一笑。

    只是各自眼中寒光凛冽,没有半分的暖意。

    没有人再去节外生枝,都是极配合地松开彼此纠缠的肢体,拉开了一小段距离。

    就是这么一点儿缓和的时间,李珣感觉着体内气机又有了复苏的迹象,两个傀儡虽然暂时无法召唤,但幽玄影身之功,却是不打半点儿折扣,也就是三五息的工夫,李珣便有了一击之力。

    他目光扫过水蝶兰,双方修为上差距明显,但水蝶兰内伤严重,又有血魇箝制,恢复速度应不会强过他。

    可是百幻蝶妖是何等的名头,这些横行世间数万年之久的妖魔,哪个没有几手保命绝技?若是翻脸,变数太多,当是智者所不为。

    此时头顶上元气震荡越发地剧烈,天空中已能够见到元难二人的身影。李珣与水蝶兰目光相对,心中有着各自的计较。

    最后还是李珣先开口:「不可让别人做了渔翁!十二个时辰之内,不可动手,但也不可分开,如何?」

    水蝶兰面色苍白,冰蓝的眼眸却依然颇具神采,她单手扶地,低低一笑:「好……」

    话音未落,眼角处人影一闪,两人同时扭头,恰看到了一张颇为熟悉,但此时却最不愿意看到的脸!

    二人同时叫了一声苦,相隔数十丈,宋元敕那张端正的俊脸,先是惊讶、狂喜,最后,便在仇恨的支配下,扭曲了。

    「走!」

    没有任何的迟疑,两人毫不吝啬刚刚恢复的一点儿力气,弹起身来,向丛林深处狂奔。

    宋元敕本来还有些犹豫,但见此状,如何还不明白?他大喜之下,御气直追。

    李珣与水蝶兰的身形乍合又分,朝着两个不同的方向逃逸。宋元敕搭眼一扫,便做出了决定,也不犹豫,身形一转,便锁定了李珣,速度再增,转眼间便拉近了两人的距离。

    相距尚有七八丈远,宋元敕已遥空发力,真息有如狂飙巨浪,层迭相加,轰然压下。

    强压未至,李珣便有些喘不过气来,仓促间回头一瞥,只见真息狂潮所过之处,百木摧折,被正锋扫过,便是草木化灰,狂暴中更有十二分的阴毒。

    心中咒骂一声,李珣还是不敢背身迎上这一击,他身体悬空,在空中滴溜溜地打了一个转儿,在狂潮到来之时,反向前迎了过去。

    扑面而来的狂风刮得脸面生疼,李珣脸色微白,被劲风一激,他的伤势也有了复发的倾向。

    但动作毕竟还是做出来了,幽明阴火一次涨缩,有效地推开了风中呼啸的妖冥元力,在一连串细密的元气碰撞中,他的身形斜斜地插向侧方的密林中。

    宋元敕对真息的操控能力还是值得称道的,虽然李珣出乎意料地抹过了正面的冲击波,但仍没有超出他的应变范围。

    他沉喝一声,剎那间气血转换,看似一往无前的狂飙巨浪,便像是撞上了一个巨礁群,猛然倒卷侧翻,不带一丝停滞地转移了方向,再次直扑上前。

    这一系列转换有如行云流水,顺畅之至,即使李珣全无心情,面对这一手,也要赞叹一声。

    不过,和宋元敕精纯的控制力一样,自己的谋算也是绰有余裕。

    在呼啸的狂风卷来之前,他身子一缩,没入了大地。

    「土遁?」

    看着十余株巨树被妖冥元力凭空化灰,宋元敕却是得意不起来。他目光森冷,身形猛然前移,凭着已经锁定的气机,追了上去。

    天空中闷雷阵阵,元难与惕无咎的大战正是方兴未艾,相比之下,丛林中的这场追逐战在气势上远远不及,但却更加的紧张、刺激。

    「百鬼,你跑不掉的!」

    宋元敕仍然保持着冷静,他一边追踪,一边用尽一切办法来搅乱对手的心智。

    百鬼道人无疑是个狡猾的对手,但他现在受了伤,心情必然是处在一个相对紊乱的状态。如果能让他更加的恐惧或者浮躁,无疑会省去自己很多力气。

    一人在天上,一人在地下,转眼间就穿越了十多里的丛林。

    似乎在配合他们的节奏,高空中气爆声越来越密集,连续的声波迭加,震耳欲聋,下方的丛林也随之簌簌作响。

    宋元敕看得清楚,百鬼道人毕竟还是受了重伤,激烈的动作已经成了极重的负担。

    在以遁法狂奔了十里之后,他的气机猛地一窒,宋元敕抓住这个上佳的机会,低啸一声,身形如鹰隼般掠下,一记重掌,拍在地面上。

    紧接着身形弹起、落下,将之前那个动作瞬间重复了七遍。

    妖冥元力透土而入,剎那间摧毁了方圆数十丈内的一切生机。

    在如此的压力下,百鬼终于藏身不住,在嘶叫声中,弹射上来,在死亡的催逼下,悍不畏死地迎上。

    宋元敕眼神一狞:「去死!」

    天空轰雷炸响,震得连地面都摇晃了起来,百鬼似也被震了一下,身形一滞,竟然向侧方逃窜,勇气全消。

    只是在气机牵引之下,宋元敕势头猛涨,七鬼摄海破威能全开,在万鬼齐哭的嚎叫声中,手掌一偏,虚空印去。

    「噗」的一声闷响,宋元敕以为是百鬼化灰的异响,但下一刻,后脑冰寒突入,剎那间破坏了他大脑内的一切神经联接。

    与之同时,前胸一记虚若无力的掌印拍在他胸口,滔滔阴火瞬间错移百变,剎那间撕开了他的护体真息,将他五脏六腑烧成了焦炭。

    至此,多灾多难的十八冥将,再少一人!

    「废物就是废物!」

    水蝶兰微笑着落在一根横生出来的枝叶上,居高临下看了过来,正是她似分实合,无声无息地回援,以幻术迷惑宋元敕后,最终再施以致命的一击。

    李珣抱拳一礼,赞道:「多谢相助,水仙子好身手!」

    这话里倒是诚意十足。李珣对眼前这位百幻妖蝶的幻术,实在是佩服得五体投地,非但是全无先兆,施展时且能因势赋形,随意百变,令人防不胜防。

    宋元敕是何等的精明,却被水蝶兰因势利导,生生地改变了出掌的方向,也因此空门大开,送了性命。

    他喘了一口气,又道:「虽然在仙子眼中,他不过是废柴,但这样的废柴再来一两个,我们的情况怕是不妙。仙子有何对策?」

    「像这次一般,齐心协力便是了!」

    李珣干笑一声道:「是啊,是啊!」

    话虽这么说,两人眼中闪烁的,依然是没有半分信任的冷芒。

    便在此刻,一波远比之前任何一次更剧烈的气爆声,火山般喷发出来,瞬间跨越了数里的距离,从两人这边一扫而过。

    大气的波动便如同海啸般狂暴,无数生长千百年的大树,在暴乱的狂流中被连根拔起,又在空中被撕得支离破碎。

    一时不慎,李珣给扫成了滚地葫芦。水蝶兰则稍好些,在大树倾颓的剎那,翻身跳下,但落地也是一个踉跄。

    这般的狼狈姿态互入眼中,双方也只有苦笑。

    李珣一脸的不解道:「他们这是怎么了,现在还不到生死相搏的时候吧!」

    一边水蝶兰展现出她丰富的阅历,轻描淡写地道:「惕无咎有个入室弟子,被元难炼制成辟难冥鬼像。惕无咎找元难报仇,将元难那张本来还能入目的脸,打成了现在这副模样……」

    「哦,了解!」

    李珣应了一声,又抬起头来,去看空中的比斗。

    此时他想起了自己在几日前的分析,再举目看场中局势,不由有些得意。场中情形,与他的分析差相彷佛。果然是惕无咎以浩然正气之威,步步紧逼,元难正逐步落入下风,被动应对。

    交手时间不久,元难那张丑脸上,已是红了又青、青了又白,不知变了多少种颜色。

    但如果认为那是他恼羞成怒,心存轻视,便真要危险了。李珣知道,其实这是他在转换多种行气法门,希望以诡异多变来影响惕无咎的感觉,再以狠辣手段,一举翻盘。

    李珣自问若他对上惕无咎,撇去修为差距、除却明心法诀、也不用两个傀儡,单以《幽冥录》上的法诀相对,也只能如此了。

    不过,以惕无咎的识见经验,会给元难这个机会吗?李珣对此持怀疑态度。

    元难此时已利用多种手段,逐步拉开与惕无咎的距离。

    只是惕无咎举手投足间,真力弥满,虽隔数里,也不能稍挫其锋。偏偏在真息转换之间,圆融自如,不管元难怎样诡秘求变,他都能以浩荡之势,迫元难正面相对。

    两人转瞬之间,又硬碰了两记,元难青白的脸色变得一片血红。

    再看惕无咎,方正的脸孔上神情平淡,双眸却棱然有神,一身灰衫长袍彷佛可以自己呼吸般,一涨一缩,随真息流动而变化,起伏有序,显然行有余力。

    李珣瞇起了眼睛,虽说惕无咎并没有针对他,可浩然正气对他这种邪功修炼者来说,几乎就等于三伏天的太阳,毒辣刺眼,更让人心浮气躁,连伤势的恢复都受到影响,真不知道元难是怎么撑下来的。

    正想着,元难便口发尖啸,血红的脸色刷的一下变成雪白,狭长的眼缝里,更是闪过不正常的青光。

    啸音凝而不散,如实质般和弥漫大气中的浩然正气对拚一记。

    这一次却没有声音,但李珣耳鼓内却是一痛,显然这一次撞击的威力,实在非同小可。

    啸声中,元难挺拔的身形竟猛缩了两寸,躯干则粗壮了一圈,与之相应的,他身体附近的空间竟猛地塌陷了下去,彷佛在这虚空中开出个大洞一般!

    「哦?这次附体的又是哪方妖魂?」

    李珣双眸中寒光一闪,已认出这正是冥王宗镇宗大法之一的冥灵妖身,乃是以特殊法门,破空摄取异间妖灵附体,瞬间增长修为的奇异法门。与幽冥气的「跨空引气」之术相较,倒有异曲同工之妙。

    前日那个第五冥将李元晞也用过这一招,但却被水蝶兰瞬间斩杀,根本没得到发挥的机会,便含恨死去。

    相比之下,元难则是将这门法诀的威势,尽数地展现出来。

    随着周遭空气的扭曲,冥灵妖身之法,已然功成。

    元难与惕无咎之间的差距,通过这一法门,已差不多抹平。

    虽隔着里许距离,却直接无视,因妖灵附身而粗涨近一倍的手指,发力一屈,双手交错中,结了一个印诀,剎那间至少扯动了近三千条气机,变动交叉,嗡然巨震。

    惕无咎微皱一下眉头,在虚空中踏出一步,身形却没有道理地跨越了至少五十步的距离,移到了侧方。

    尖锐的裂帛声在他耳边响起,他略一偏头,身形却猛地震了一下,本来规律起伏的长衫停滞了一下,肩头衣物裂开了一道细缝。

    「幽无刀芒?」

    这法门李珣倒没见过,只是乱猜。

    惕无咎脸上愈显凝重,他看着正转移方向的元难,略一思索,稍一振袖,露出一双除洁净外,再无特殊之处的手掌。

    两人目光交集,在此瞬间,本来狂飙乱流肆虐的天空,竟出奇地安静下来,元难拆了印诀,两只拳头握紧,膨胀的皮肉吱吱作响,彷佛有些什么巨大的力量要从里面冲出来一样。

    李珣趁机扫了一眼水蝶兰,见她也如自己一般,抬头观望,似乎并不急于恢复体内的伤势。

    但李珣却看得清楚,她脚下土地,已经落了七八个残剑碎片,显然是被她以绝顶玄功从体内逼出来的。

    当然,这一过程绝不轻松,看她脸色便知,苍白得近乎透明,彷佛随时都要晕厥一般。

    她还有精力去观望?

    李珣正奇怪的时候,忽见她的鼻翼轻动了两下,似乎是嗅到了什么。李珣已见识过她妖异的嗅觉,心中也是一动。

    水蝶兰感受到他的目光,转过脸来,神情凝重,开口便是:「糟糕了!」

    「嗯?」

    李珣正想询问,口鼻间却忽地一闷,呼吸都有些不顺畅了。

    他的身体立时生出反应,自发地调整为内呼吸的状态,但外界的压力却像是瞬间提升了数百倍,周身的空气已被强压挤迫得有如实质,彷佛现在所立之处,不是丛林,而是数百丈深的深海一般!

    树木、岩石、飞禽走兽,无论死物活物,在这骤然攀升的强压下,均不可避免地产生了剧烈的变形。

    树木粉碎,岩石崩裂,而诸多飞禽走兽干脆就被挤成了一堆血泥!

    李珣吐出一口血痰,感觉到自己刚刚稳定下来的伤势,又有了复发的迹象,甚至更加严重。

    「叮叮」的金铁撞击声响起,却是水蝶兰一口气逼出了体内残存的残剑碎片,这剧烈的疼痛让她把下唇咬出了血。

    李珣看她,她也回看过来:「这次,我们若不齐心协力,怕是真要完蛋了!」

    话音方落,天空中惕无咎与元难已瞬间拉近到不及十尺的距离,惕无咎大袖挥洒,元难则是简单粗暴地一拳轰出。

    拳袖交击,半空中像是猛打了一个霹雳,浓密至令人恐惧的元气,在双方交击的狭小空间内,猛然迸发。

    最初还有一声沉沉的闷爆,但很快这爆响声便如同翻上了天梯,一路拔高,直至尖锐至极限,再崩然断绝!

    李珣只觉得脑袋一闷,差点儿又是一跤跌倒,而此刻,天空的元气狂飙已经倒卷而下,其势之猛,便如同一个落地雷,让方圆数百里的地面,都随之嗡嗡震鸣。

    一击之后,元难便如同一个胖胖的陀螺,在原地急速地打转,消卸去这惊天动力的反噬之力。

    而惕无咎也不轻松,他飞退数十丈,一双大袖如波浪般舞动,亦如元难般消卸力道,看上去从容洒脱,倒比元难那边要赏心悦目得多。

    然而,就连地上的李珣,也从中察觉出强烈的妖异气味儿来。

    之后的变化,像是一场突来的哑剧,所有的变故,都在画面的急速变动中完成,并深深刻入观者的脑海中去。

    最先,是一抹极淡的、扭曲的影子横过数千尺宽的天空,倏闪倏灭,像一个凭空出现的魔鬼,无声无息地贴在了惕无咎的后背上。

    而直到这时,惕无咎似乎才反应过来,只是还来不及回头,他方正威严的面孔,便在剧烈的痛楚下扭曲了。

    他的儒衫像是气球般迅速地膨胀起来,将那个鬼影弹开,但随之他面部七窍同时溅血,形象可怖之至。

    而他的肢体,则在剎那间猛地萎缩了一圈!

    便在人们还在被这变化惊得呆住的时候,惕无咎立身之处,又炸开了一蓬灰蒙蒙的尘雾,瞬间将他包裹了进去。

    虽然这只是短短一瞬,但当澎湃的浩然正气吹开尘雾之时,惕无咎乌亮的头发,已整个地变成了灰白色,暴露在外的肌肤,更在转瞬间失去了光泽。

    四五道剑光飞腾起来─这是在周围观战的天行健宗的弟子,他们似乎是想维护惕无咎的性命。

    然而,随之同时飞起的,还有一道青灰的剑光,有如生锈铜铁的颜色。

    整个天空都弥漫起古怪的铜锈味儿,青灰色的剑芒闪了闪,然后漫天的剑光,便如同下了一阵小型的流星雨,一发地坠落下去。

    这个时候,一直在转陀螺的元难直直地冲了上去,惕无咎已然失神的目光微微一闪,双手缓缓地抬起,然而手掌刚移至小腹,元难的重拳已轰上了他的胸口,前胸入,后背出!

    惕无咎凄厉的长啸声,打碎了这片诡异的变化流程。

    啸声中,他缓慢抬起的手掌猛地增速,就在元难抽出手来的剎那,猛印在对方的胸膛上。

    一声闷爆之后,元难的胸口呈现目光可见的大片凹陷,同样是七窍流血,向后飞退。

    直到这个时候,地面上目瞪口呆的李珣才惊醒过来,剎时间,天地间一切声息尽数回流,嘶叫声、爆裂声、狂笑声、剑啸声交会一处,交叉错落,从中产生的爆炸性的信息,猛然贯入了他的大脑中。

    「谋杀!」

    这是李珣第一个念头,紧接着,他便迅速分辨出了那种种异景之下,隐藏的信息:「天魔魅影、天人五衰、勾魂残剑……

    老天爷,魅魔宗、毒隐宗、天妖剑宗,怎么就和冥王宗合流了呢?」

    天空中啸音忽然断绝,李珣回神看时,正好见到最初时被震开的鬼影去而复还,又贴上了惕无咎已残破的身躯。

    只一下,惕无咎高伟的身形,便又缩了一圈!

    「搜精噬血,果然是魅魔宗!」

    李珣知道,这是魅魔宗的修士在搜刮惕无咎的精血以自肥,在这种情形下,李珣也只能说一句:「惕无咎完了!」

    

NO.567 不受军令,贾诩迎敌

    有谁能想到到,正道宗门中,威名赫赫的「干元先生」,竟然会是这种下场?

    不过,有四位修为绝不逊色于他的真人级高手,不顾身分的夹击并偷袭,以有心算无心,这种结果,也不是不能接受。

    正想着,那处忽又传来铿锵的剑鸣声,李珣心中一震,视界上忽地便烙上一线刺目的紫芒。

    还没等他回神,半空中,纯阳剑气纵横交错,成百上千的气芒凝成一团刺目的剑芒球,划空而至,正中……惕无咎面门!

    「顾颦儿!」

    李珣惊讶的呼声未落,水蝶兰便猛地击掌道:「好计较!」

    两人离得远,看不清惕无咎脸上会是一种怎样的表情。

    但下一刻,天空中光芒大放,惕无咎的身体便像是被内燃的烈火卷噬,转眼间化为一团灰烬。

    这样一位真人级的修士,化体成灰,所燃放的元气何其惊人?附在他身上的鬼影发出一声如猿啼般的惊啸,身形再度被弹开。

    有人退便有人进,鬼影被弹开的瞬间,人影闪动,从不同的方向,向惕无咎燃身处电射而来。

    顾颦儿在惕无咎化灰之处止住身形,紫阳神剑横空一震,千百剑气便如阳光般四面挥洒,无所不至。

    任四面迫近的人影如何了得,在这样锋锐无匹的剑气下,也要窒上一窒。

    就在这一窒的空档,惕无咎化灰处,一道清气冲天飞起,化为一条跨空长虹,向西北方飞射而去。

    与之同时,顾颦儿尖啸一声,真息贯注之下,紫阳神剑便如同燃烧了一般,化为一把紫红色的火炬,在虚空中狂舞。

    先是劈剥的空气爆裂微响,紧接着,以顾颦儿为中心,方圆十里的大气温度猛然拔高了好几个层次,最终轰然起爆,深紫色的火光从虚空开裂的缝隙中喷发出来,席卷天地。

    十里丛林,立成火海。

    「红莲劫!原来你小相好修的是这种法诀,怪不得以阴柔之体,催发至阳之气……不过,她可是拚命了!」

    水蝶兰这话中颇有些幸灾乐祸的味道,李珣却没时间理她,眼睛直勾勾地看着天空,心情复杂微妙得很。

    不出任何人的预料,如此刚猛的绝技,不可能持续太长时间,尤其那些被顾颦儿强行压制的家伙,每一个都是惕无咎那种级数的,不需要太过认真,只是本能地真息反震,便能让那个不自量力的小姑娘吃尽苦头。

    转眼间,火云崩散,但也就是这转眼的工夫,清光已消失得无影无踪,恍若从未出现过。

    李珣看得明白,这是顾颦儿用类似于玄门的兵解之术,帮助惕无咎摆脱了神形俱灭的可怕结局。

    那一闪而逝的青光,应该是惕无咎的元神之类了。

    虚空中三个人影同时现身,李珣在远方遥遥一望,忍不住轻抽一口凉气:「飞天猿魔、腐骨童子、齐勿生!他们……」

    在这一刻,李珣想到的,却是与此间情形完全不相干的问题。

    那是五日前,未解问题的延续。

    他当时还对林无忧「保」萧重子的做法感到无法理解,现在,却是再明白不过。

    调虎离山!这是调虎离山!

    最简单的计策,却因为极贵重的饵食,而达成了相当不俗的效果。毫无疑问,散修盟会在沉寂了十年之后,再一次拿出了大手笔。

    看看在场的宗门:天妖剑宗、魅魔宗、毒隐宗、冥王宗,这些宗门的势力范围,均是在西北、西南一带,由北至南,几乎占据了通玄界西部的三分之二。

    眼下,这些宗门的二号、三号人物都已经驾临,而此时,只是林无忧所谓「一月之约」的三分之一的时间不到。

    可想而知,如果此间局势混乱,一时不得解脱,各宗恐怕还要再次调派人手增援。若是散修盟会藉此机会,从「无回境」

    杀出,一路向南,以他们强大的实力,又有谁能阻挡?

    只是,这么做,有什么意义?抢占地盘当山大王吗?为了这个,与整个通玄界为敌?是玉散人疯了,还是这个世道疯了?

    说实话,如果李珣力所能及,他倒很愿意帮上一把,看看散修盟会此计划的结局如何。

    只可惜,现在一切要以保护自己的性命为前提,所谓的「一月之约」,权当放屁好了!

    「你那小相好完了!」

    水蝶兰神情凝重,本来幸灾乐祸的语气也淡了许多。

    眼下这三个家伙,若在她全盛时期,便是一起上她也不惧,然而以她现在的状态,其中任何一人,只要动动手指头,她便抵挡不住。

    「趁他们的注意力没有转过来,快走!」

    水蝶兰招呼了一声,却看到李珣依然望向天空,与平日的反应大异。她怔了一下,继而便笑道:「怎么,不忍心了?」

    李珣终于回过头来,冷冷一笑,也不多说,转身便走。

    水蝶兰低低一笑,正要跟上,忽又一停:「等一下……」

    李珣闻声回头,眼角处却忽地一亮。一道粉红的光雾在昏暗的天空中迅速地扩散开来,分外耀眼。

    光雾所至之处,三个真人级的修士都有些忌惮,不约而同地后退了些许。便在这一退之间,一个身影穿行而入,倏乎间便悄然无声地欺到了顾颦儿近前。

    顾颦儿举剑便刺,但此时她已是强弩之末,过手只一合,紫阳神剑便给卸了下来。

    那身影纱袖一拂,夜空便似开了朵淡粉色的小花,在这妖异的气芒衬托之下,顾颦儿身子一软,直坠下去,被那人轻松搂在怀中,却已是人事不知。

    「她是……」

    「销魂妃子!你那小相好运气不错,近来怕是想死都难!」

    「好,还有极乐宗!」

    一语之后,李珣脸上阴沉如水,水蝶兰咯咯一笑,越发地开心起来,扯着他向后退去。

    但很快的,水蝶兰便笑不出来了。

    天空中,那最先偷袭惕无咎的魅魔宗大佬,飞天猿魔,以他尖锐刺耳的嗓音轰然传声:「魅魔宗、天妖剑宗、毒隐宗、冥王宗、极乐宗五宗弟子听令,妖雷古剎方圆千里,有擅入者驱逐,有反抗者立诛!」

    稍顿了顿,他又继续发啸:「萧重子,你若现在将「云雾石」交上,我等可以以五宗信誉,保你不死,并使你任择一宗,修习无上法门。若半个时辰后,你仍心存侥幸,那么一旦落入我等之手,必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音波透天入地,无所不至,而在数里之外,李珣与水蝶兰的脸色,更变得无比僵冷。

    尖锐的声波刺得人耳膜生疼,但更要命的是,随着飞天猿魔的呼啸,周围密林中,升起了上百处不俗的气机反应,显然是这五宗弟子所在。

    李珣他们周遭不过两三里之地,便有了十余处!

    「地下!」

    李珣当机立断,反扯着水蝶兰,施展土遁之术,撞入了地下。

    水蝶兰本还有些奇怪,但当她嗅到地下那浓郁的水气,便知道李珣打的是什么算盘。

    「哦,要学萧重子那死鬼游暗河?」水蝶兰轻嗤一声:「你可没有他那股子熟悉劲儿,瞎逛吗?」

    话音未落,两人便撞入了土层之下奔涌的暗河中。

    地下河的水流量出奇的大,两人被水流一冲,剎那间便去了数百尺远。

    偏在这时,李珣又低叫一声:「这边!」

    随着他的呼声,两人踩着水,在密如蛛网的河道中转了三四个弯。此时,脚下的暗流显然已平缓许多,水蝶兰目光瞥过去,在这没有天光的地方,以她的眼力,也只能见到李珣大概的轮廓。

    「耶,你挺懂嘛!」

    「嗯,懂一些!」

    李珣轻描淡写地说话,但这其中的原因,却不是这么平淡了。

    自从他悟到这东南林海「水火相济」的大势之后,便依照妖雷古剎的封禁布局,推演其中的种种变化。

    几日来见缝插针,总是略有所得。

    水蝶兰所说的「瞎逛」,可真是冤枉他了。

    不过李珣暂时还不想让水蝶兰知道此事,应付过去后,他很快转移了话题:「也怪了,我在这边东躲西藏,是孤立无援。

    水仙子明明还有同门,怎么还和我一样狼狈?」

    水蝶兰轻笑一声:「同门?嘻,我的人缘可不太好呢!这种样子回去,一定会吃大亏!还有,你也听到那飞天猴儿的话了,你觉得蚀神他们,还能在这丛林中待下去吗?」

    「这倒是……」李珣随口应了一声,旋又困惑道:「只是,他们是怎么搅和在一起的?」

    这个「他们」,自然是指魅魔宗等。

    「结盟呗!贺参死前倒是探得了这个消息……」水蝶兰三言两语将所知的情报一说,李珣也为之恍然。

    「罗老妖真是大手笔!这五宗结盟,实力可说是空前强大,足以同散修盟会相抗衡,而不落下风!」

    李珣也想起来,当年散修盟会成立之时,正是这几个宗门先后表态支持。看来在那个时候,他们之间便有了相当密切的联系了。

    只是,联想到林无忧那小妖精的算计,李珣觉得,散修盟会与这五宗联盟之间的关系,大概已经走出蜜月期了吧……

    这些个念头在他脑中稍一打转,便沉了底。

    他没时间去推演时局,毕竟现在最重要的,便是在这危机四伏的环境中活下去!而为了活下去,又怎能不解决「同伴」之间波诡云谲的微妙关系呢?

    想到这里,他又回头看了一眼。漆黑不见五指的地下,并不能阻挡他的夜眼,当然水蝶兰亦如此。

    两人目光相对,看到的依然是深深的戒备,还有隐藏得更深的层层杀机。

    「这样下去不行!」

    毫无疑问,大家都是聪明人。

    但聪明人的问题就出在这里,一方面,他们知道什么时候应该同心协力,一致对外抗敌;但另一方面,他们也从来不会放过可以致对方死命的良机。

    其中甚至没有可以缓解的余地!

    只因为他们实在知道了太多对方的隐秘,一旦各自分飞,毫无疑问,就将成为对方最可怕的威胁。

    这是一个死结!

    李珣心中忽地一动,前几日他留在古剎中的感应机关被激发了。也正是因为这个,他忽然想到了一个主意。心中一转,他便转脸道:「他们在破解古剎封禁!」

    水蝶兰明显惊了一下,不过,她很聪明地没问「你怎么知道」这类的蠢话,而是问出一个最实际的问题:「还要多长时间?」

    「天知道?不过,若是与我的修为差不多,又从头推演……约二十个时辰吧!」李珣按照自己的标准估计了一下,末了又补充一句:「他们所知比我详实许多,时间恐怕要再减上一些……呃,等一下!」

    李珣挥手止住水蝶兰即将开口的话音,闭目细细感应。

    毫无疑问,他们现在与妖雷古剎的直线距离并不太远,否则气机的变动不会如此清晰。

    「最糟糕的那种情况!」李珣嘿然一笑:「高手!」

    水蝶兰又瞥了他一眼,奇道:「你好像并不怎么在意?」

    「有吗?」李珣嘴上说着,心中却知道自己的态度已经引起了水蝶兰的疑心。

    不过他心中自有计较,也不多说,一笑之后,又引着水蝶兰在河道中转了几圈。

    两人不太走运,可能是萧重子的惯用伎俩被看穿,五宗联盟的修士倒有小半学他们钻了下来。

    任李珣如何熟悉水道分布,也不免打了几场遭遇战,这才体现出二人合作的好处。即使都是有伤在身,但二人配合有如天成,在黑暗中此进彼退,硬是冲开了一个缺口,钻入一条湍急的激流中。

    在李珣的示意下,二人屏住气息,顺水飘流,中间再转过两个弯道,不过半炷香的工夫,出口在望。

    激湍的水流将两人冲出狭小的河道,只不过外面却不是空气,而是冰冷的湖水。

    虽然不见天光,但这里的水清澈极了,以至于连鱼儿都少见。而且,这处水域显然也是颇深的,在突然出现的巨大水压下,两人同时喷出一口鲜血。

    周围的湖水中很快浮起了道道血线,又在水流的作用下或分或散,两人的血液就在这种情形下交织在一起,那感觉是说不出的奇妙。

    水蝶兰眸光微变,再一挥袖,这漂流的血丝便尽数收起。

    李珣一眼扫过,暗赞这女妖谨慎过人。如此,已将后方追兵所能捕捉的信息降到了最低限度。

    只可惜,水蝶兰却不领情,她目光扫过周围的环境,皱眉传音道:「这是什么鬼地方?」

    她这么说也是有缘由的,湖水虽然清澈,但入目的景致却不是太美好。尤其是湖底那一片极宽广的礁石群,乌黑错杂,便如同千百只异兽伏在水下,搅乱了本来平缓移动的水流。

    「这可是藏身修养的好地方!」李珣咧嘴一笑道:「妳看这湖底地势,如此错综复杂,如果我们藏身其中,稍微布置一下,有谁能发现我们的踪迹?」

    水蝶兰闻言略有些心动。

    在黑暗的湖底,这一片礁石群一眼看不到边,若施以胎息之术,别说藏两个人,便是上百个,也绰绰有余。

    只是,百鬼能有这么好的心思?

    「看起来,你对这里很熟悉……」

    「是啊。这是我很久以前就想好的退路,如今拿出来,与水仙子共享。正如仙子所说,此刻的局势,只有我们齐心协力,才有可为。只是先前多有冒犯,这便等于是在下的赔礼吧。」

    水蝶兰神情微妙,显然还有顾忌。

    李珣则正色道:「这是我所能想到的最隐秘之处,若仙子还不相信,所谓「齐心协力」又从何谈起?」

    他话中之意,水蝶兰自然清楚明白。

    其实,也就在他努力说服之际,水蝶兰已用神念将湖底扫描了一遍,确认其中并没有什么异样的气机波动,又想到自己的诸多手段,终于还是点头同意。

    「好……不过,男女授受不亲,离我远些!」

    李珣被这个理由逗笑,却极大方地道:「这么宽敞的地方,没问题!」

    飞天猿魔蹲在一处焦枯的大树上,猴眼翻动,扫视周围。看上去是将周围环境尽入眼中,其实他却没有放上半点儿的心思。

    他的心思完全都放在了数十丈外,那片枝叶掩映下,粉红帐内。黑暗的天色下,那粉帐烛影实在是勾人得紧!

    看着这样旖旎的景致,猿魔的心情是近些年来少有的放松。

    这次以五宗联盟雷霆万钧的手段,实在成功之至。

    以实力论,干元先生的修为在东南林海众修士中,当是首屈一指,然而,在阴狠的布置之下,仍然饮恨身亡;就算他保住了灵识,能以秘法转世重修,那也是数百年后的事了。

    有惕无咎作为前车之鉴,先前还准备抢些边角料的朱勾宗,很明智地全线退出。剩下那些还抱持着侥幸心理的小猫三两只,看来也成不了什么气候。

    可想而知,那萧重子必然也是手到擒来,他五年前的失误,也就可以藉此而弥补过来。

    现在,正是放松之时啊!

    暗中咽了一口唾沫,帐中两位美人,都可说是天香国色,尤其是她们还在干那种勾当……

    他老袁不是不吃腥的的猫,心中自然也是痒痒的,只是,销魂妃子他是不敢想了,那女人堪称是第一宇内采补妙手,别说是他,就是宗主亲至,恐怕也不敢轻易尝试。

    不过,另外一个,他老袁吃不到头啖汤,排队等着总还成吧!现在五宗同盟,任销魂妃子如何专横,也不能霸着美人儿不放,总要给些面子的……传说那女修可是曾被阴散人亲自操练过的,想必功夫也是不错!

    嘿嘿一笑,他瞇起眼睛,正要歇上一会儿,后方沉重的脚步声响了起来,只听这声音,就知道是元难那个倒霉蛋。

    「袁老三!给我几个人手!」

    不知怎么回事儿,元难的嗓音有些失真。他回头看去,见元难已呈青灰色的丑脸上,已扭曲得不成样子。

    心中一奇,他翻身跳下树来:「哎?怎么了?」

    「元敕死了!」

    「死了?宋元敕?」猿魔的脸色一下子凝重起来。

    宋元敕这人他是知道,虽说修为差些,但为人谨慎,颇有智计,十分了得。这样的人,竟然在无声无息间被杀……

    「谁干的?」

    「必是百鬼与水蝶兰那对狗男女!」

    元难心中恨极,偏又重伤未愈,有心无力,只能恨恨道:「五日前就是他们连手偷袭,使元晞他们罹难。今日元敕内脏被幽明阴火烧毁,后脑致死处虽没有什么特殊法诀的痕迹,但看那狠辣的手法,出手者必是水蝶兰无疑!」

    「百鬼?水蝶兰?他们怎么会搅到一块儿去?水蝶兰那女人性子怪得很,没有人敢轻易招惹,百鬼那小子凭什么?」

    他沉吟了一下,猴脸上的气色也难看起来。

    「麻烦了!俺宗主曾说过,这水蝶兰可说是天底下最厉害的女杀手,其「逆影遁法」,兼两家之长,又似别有传承,速度、诡变均当是首屈一指,如果她一门心思与咱们捉迷藏,偏又在关键时候给咱们来上一记,那么,嘿……」

    他脑子转得极快,立时就召来手下弟子,准备整合防卫手段。

    便在这时,有人回报说,水蝶兰与百鬼正依托地下暗河,亡命逃窜。

    「亡命?逃窜?」

    这个荒唐的形容,让飞天猿魔和元难的脸色都变得有些古怪。天底下最出色的女杀手,又怎么会和这种字眼儿联在一起?

    但这种消息虽不可尽信,也不可不信。

    飞天猿魔当机立断:「正好这边时辰差不多了,俺亲自带队,叫上腐骨那老杀才,便是水蝶兰玩什么手段,咱也不惧她!」

    这边话刚说完,天空忽地一暗─虽然黑夜中这种变化极不明显,但两人感应灵敏,都在第一时间感觉到了这种变化。

    他们仰头看天,却见天上月暗星稀,层层水雾正自丛林中蒸腾而上,渐渐弥盖天地。

    「怎么突然变热了?」元难重伤在身,对外界的气温变化也就更加敏感。他在脸上抹了一把,已是薄薄的一层油汗。

    猿魔耸耸鼻子,猴脸皱起:「这不像是起雾,倒有点儿像蒸笼……娘的,怎么回事?」

    话音方落,妖雷古剎方向便传来了呼声:「封禁破了!封禁破了!」

    两人闻声都是一怔,紧接着,猿魔便怪叫一声,一头撞进了愈来愈浓密的雾气中,不见了踪影。

    元难本能地想提气跟上,却引来了一阵逆气的呛咳,他心中大骂飞天猴儿不是东西,但也没办法,只能深一脚浅一脚地追了上去。

    猿魔三跳两跳,便到了古剎废墟之前,眼见便要踏入,他猛然止步,猴眼扫视,前方虚空中,已经被高温蒸炙得扭曲起来,乍一看去,倒像是到了火山口上。

    诡异的是,这热力凝而不散,一步之遥,便再没有感觉,倒似有一堵无形的墙壁挡着似的。

    「先天火窍喷发了?」

    「正是如此。」一人从侧面转出来,接上话头:「十三个地火窍穴已经全部打开,地脉融汇,水火相激,反应强烈得很,恐怕这片丛林,数日之后,便要成为那云梦之泽了!」

    说话的人身材高瘦,一身气息凌厉得很,背上斜披的长柄铁剑极为醒目,正是天妖剑宗的「勾魂残剑」齐勿生。

    他是天妖剑宗里,仅在宗主七修尊者之下的第一号人物,生性高傲,又好战嗜杀,向来不与人合群。先前在围杀惕无咎之时,飞天猿魔、腐骨童子都参与偷袭,他却仅只截杀了天行健宗援手的弟子,其个性之孤僻,体现无遗。

    而此时,他难得地多话,显然心情着实不错。

    猿魔怪笑一声,还未说话,不远处便又有笑声悠悠而来:「真是难得,便连齐铁剑也能有诗情画意的兴致,就凭着这一条,此次老天爷也要多眷顾我们一时片刻!」

    无论是猿魔还是腐骨,听到这笑声,脸上神情都略有讪讪。两人扭过头去,齐齐叫了一声:「莫宗主!」

    来的正是五邪宗联盟在东南林海的最高主事人,极乐宗宗主销魂妃子。她本名姓莫,故而猿魔两人如此称呼她。

    身为以男女之事闻名遐迩的极乐宗宗主,销魂妃子的名号,总是使人的念头停留在那个方向。然而,单从外表上看,人们却很难将她归类于荡妇淫娃之流。

    她上身为湖水绿的丝衣错缕小褂,缀有同色飘带,下为白色的绫罗金丝裙,腰际束以纹饰复杂的精巧玉带,头梳高髻,却仅以一根碧玉钗绾住,一身打扮华贵端庄,没有半点儿风流放荡的味道。

    且她皮肤白嫩似玉,五官精巧,尤其是那双顾盼神飞的眼眸,在她淡淡笑来之时,从容随意,自有一番笃定端庄的上位之威。

    只是,人们也不会忽略,在她玉颊之上,那一团尚未消去的晕红,令人止不住想起,刚刚在粉红帐中的风流韵事。

    她步姿端庄,却略显慵懒,在身边另一位妩媚佳人的扶持下,长裙委地,拖逦前来,令两个尚未吃着腥的老猫心中火苗熊熊,却是干看不敢下嘴,越发地心痒难熬。

    身边伸臂供她扶持的妩媚佳人,则正是从刚从死亡在线挣扎回来的奼阴劫女。

    她虽然也是极出众的美人儿,但还是缺乏那种一望就能使神思出窍的妖异特质。此时,便也只有沦为绿叶,映衬花容。

    销魂妃子走到近前,展颜一笑:「地火之窍既开,下一个封禁所在,应该就能探出来了。只是不知乌吉大师推演得如何了?」

    话音未落,便有一人大笑着从蒸腾的热气中走出来。

    「莫宗主放心,此刻我已经有了十成把握,另一处封禁之地离此不远,我们现在前去如何?」

    这人一身缁衣,头上光光,像个和尚,但说话倒比猿魔他们更随意些。

    销魂妃子也不恼,只是微笑道:「那是自然,乌吉大师破解禁制,确实劳苦功高……咦,腐骨老儿,你做什么?」

    销魂妃子指的,是从乌吉和尚身后转出来的腐骨童子。

    这腐骨虽号「童子」,外表也像个天真无害的道僮,但他修道时日却早已超过千年,是毒隐宗最了得的「传毒使」之一,其手段之狠辣,心肠之诡谲,在场的都有几分忌惮。

    「借光,借光!」腐骨童子抬头嘻嘻一笑,嗓音细细的,嫩白的脸上更一派天真,但只要人们一见到他配戴的抹额上,指尖大小的碧玉头骨缀饰,恐怕就要心生寒意,避之唯恐不及了。

    就是在说话的空档,那头骨缀饰闪动出一抹冷冷的绿光。周围谁不知这厮的德性,当下齐齐一惊,都向后退了半步。

    猿魔性急,开口便骂:「老孩儿,你没事拿着毒物到处乱逛,作死啊!」

    腐骨却也不恼,只是嘻嘻笑道:「抱歉抱歉,见猎心喜。难得有这么精纯的先天火窍,就地炼制了些新玩意儿,莫怪莫怪!」

    一边说着,他一边用指尖挑着一点儿紫红色的粉末,放在鼻下,轻轻一嗅,嫩白的脸上立时显出一酡红晕,倒像是喝醉了酒一般:「好极好极,这药性出来十成十……这火窍,我要了!」

    旁边众人看了更是心中发寒,能让腐骨童子有如此「醉意」的毒物,说是能赤地千里也不为过。

    当下众人更是小心翼翼,谁也不敢和他争去。

    「若能成功入主雾隐轩,这处火窍送与你也无妨!」销魂妃子开口将众人的注意力转移过来:「只是,这东南林海的局势,杀了一个惕无咎,也未必被我们完全掌握,还要小心……」

    说着,她向元难脸上一瞥,别人还不怎的,但猿魔与元难心中都是一震,这才知道这女人就算是在帐中取乐,也没有一刻漏听了外界的变化。心中感觉,自然又有不同。

    腐骨童子不知其中变故,只是嘻嘻笑道:「只要守住了门户,管他谁来!倒是那湖底禁制……和尚,没有云雾石,那禁制真是碰不得?」

    乌吉和尚摇头道:「万万不能草率行事,禁法反制事小,若是毁了那处门户,恐怕只有祖师重归此界,才能开启那「雾隐轩」了!」

    猿魔呲牙一笑:「当真可恼!若是萧重子知趣,早早送上门来也好,可若他在外面绕圈儿,这段日子可怎么熬过去?」

    「这有何难?」销魂妃子浅浅一笑:「刚刚擒住的那位,虽说已非处子,但难得阴气充盈,又是少有的「阴极阳生」之相。

    若诸位有兴趣,闲来无事时,欣赏把玩,也聊供一乐。」

    猿魔、乌吉、腐骨等对视一眼,都是抚掌大笑,对这个顺水人情,自然笑纳。

    元难对此是可有可无,齐勿生则冷冷一哼,销魂妃子瞥他一眼,又轻描淡写地加上一笔:「若是哪个猴急的,不愿排号,也可以选我座下秀女。只是那些粗鲁毛躁的手段,可要认准了人才是。」

    在场的人自然明白,这话其实是对齐勿生这不知怜香惜玉的变态说的,这更是火上浇油,在众人肆意的狂笑中,连齐勿生的冷脸,都有解冻的迹象。

    销魂妃子知道其势已成,便在奼阴耳边吩咐了一句,奼阴略一点头,自去桃花帐中,亲自抱着顾颦儿出来。

    此时顾颦儿衣衫整洁,看不出刚刚在帐中发生了什么。但越是这样,在场的诸人便越是着意寻找那「事件」的蛛丝马迹。

    在这种情况下,无论是她眼角残存的泪痕、俏脸上未消的红晕,又或是数根逸出发髻的发丝、领口细微的折痕,都能使人联想到那销魂入骨的情景。

    猿魔的呼吸已经有些粗重了。

    奼阴十分了解他的禀性,浅浅一笑,身子向他那边凑近了一些,对猿魔来说,顾颦儿已触手可及。

    这送上门来的尤物,猿魔又怎能忍得住,他怪笑一声,伸出手去,然而奼阴娇躯一转,让他的毛手差之毫厘地从顾颦儿脸前擦过,再度引发了一阵哄笑。

    顾颦儿身上受制,连根指头也动弹不得,然而,面对这情景,她眸光中却没有半分波动,有的只是令人疑惑的迷离幽深,使人一见难忘。

    「这小娘儿们挺怪,不过,有意思!」

    猿魔的话几乎代表了在场所有人的看法。

    

NO.568 关羽守山,魏延督粮

    感觉着远处水蝶兰已经潜心调理伤势,李珣暗吁了一口气,目光透过层层黑暗,打量周围礁石的分布。

    水蝶兰同意在此养伤的缘由,便是此地并没有什么特异的气机连接,乃是天然生成,没有人动手脚。

    然而在李珣看来,这其中固然没什么人工布置的气机相连,但这看似错杂分布的礁石,以及这道道被湖水侵蚀的沟壑,其中的座落布局,处处合节合拍,点与点之间,错落掩映,分明就是一个了不起的封禁布局。

    而有了在古剎破禁的经验,他几乎可以肯定,这是与妖雷古剎绝不相同,但又一脉相承的禁法手段。

    由此看来,他这几日的细致推演,并无错漏。

    此处,才是进入雾隐轩的最关键所在。

    「以一线而相通表里,这就是所谓古剎封禁的真面目!」李珣无声一笑,笑容里是无比的自信。

    「古剎那边封住了火窍,此处便也相应地封住了门户。一旦火窍打开,水火相济,此处的封禁才会露出真容。嘿,布阵那人真是了不起,这封禁利用天时地势,绵延数百里,却又做得如此隐密,当是宗师才有的一流水平!」

    若想破解禁制,并不容易,尤其是古剎那边火窍不开,这里便等于是大锁给封住了锁眼,无处下手。

    李珣并不打算做白工,也并不着急。因为,当他先一步到达这里的剎那,他便有信心成为雾隐轩争夺战中最大的赢家。

    现在,只需要在其中做一些小小的变动……

    一切都在无声无息中进行。

    由于封禁锁定,气机不生,这里的变动便没有丝毫可以感知纠正的凭借。

    不过李珣手下没有半分犹豫,六十年的时光,早将他的禁法修为磨练到炉火纯青的地步,而生于其中的周密与自信,更比他的修为还要来得珍贵难得。

    也就是小半刻的工夫,诸事已毕。

    虽然只是个小工程,但为了瞒过水蝶兰,他也是费了好一番心力。然而,一待事毕,他却不给自己留半点儿喘息的时间,立时盘膝坐下,心神又浸入体内生涩流转的幽明阴火上去。

    时间宝贵,但他并没有急于疗伤,而是将精力放到了幽玄傀儡上去。

    此时天冥化阴珠遭受重创,已不可能通过这件异宝召唤傀儡,他只能另想办法,也就是将驱动傀儡的中枢,由宝珠转移到常规的「无底冥环」上来。

    「无底冥环」是幽魂噬影宗弟子一切根基生发之源,其作用便等于是玄门弟子结成的金丹、元婴,是跨空引气,归化九幽的总枢纽。一切的法诀施为,都要从此中来。

    像李珣以「天冥化阴珠」为立法中枢,节省气力,好听点儿说是聪明,难听点儿就是邪门歪道了!

    而此时,李珣无奈之下,转回法门正途,虽然只是一转念的事,但其中气机变化牵引,却是每一条都要重新熟悉、排定的。

    以李珣此时的修为,也不敢轻率行事,只能澄心静意,细细体会。

    无底冥环先是逆行数周,绞合气机,继而又加速反转,由此收摄阴火,打开了通玄九幽地域的门户。

    精纯至极的九幽地气被提取了一丝出来,迅速地与外界气机交融在一起,并以其特殊的质性,理所当然地成为了统摄一切气机的核心。

    随着它强大的引力,在另一个无以名道的空间中存在的幽玄傀儡,与之发生了反应,立时震荡虚空,生发共振。

    而这一点九幽地气,也以一个奇妙的管道,种入傀儡体内,成为控制的前端。

    虽然并未真正召唤出傀儡来,但这也不过是个形式而已。李珣还是第一次完全凭借着自己,控制幽玄傀儡。这一尝试的成功,便等于在他胜利的天平上,放下一块重重的砝码。

    同时,这种体验也很新鲜,他从中得到一些以前没有过的经验。

    更奇特的是,在无底冥环运转的时候,他心窍处似乎也有响应,好像是藏在里面的阴火珠起了共鸣。

    他正想细细体察一番,然而外界气机震动,将他惊醒过来。睁开眼睛,恰看到水蝶兰投射过来的极复杂的眼神。

    水蝶兰此时距他不过十余尺,这么无声无息地潜近,天知道有什么打算?

    李珣心中戒备,手上却不由抚上前胸。

    在那里,正有一波又一波细微的震动。

    这是云雾石产生反应了!

    产生变动的不只是云雾石,就在他们周围,这一大片礁石地带,也发生了极细微,但又不容置疑的轻震。流转其中的隐晦气机,则渐渐由隐而显,再也瞒不过人。

    水蝶兰轻扬秀眉,啧然一笑道:「好你个百鬼,又在捣什么鬼?」

    火窍开了!

    李珣先下了这个判断,同时也在脸上露出极自然的惊奇之意来。他捏捏胸口的衣物,皱了下眉头,这才伸出入怀,拿出了云雾石来。

    在水蝶兰目光闪动之际,他猛地「啊」了一声,叫道:「古剎封禁给破了!」

    话音未落,云雾石上光芒骤起,土黄色的强光暴闪,在水光折射下,映得礁石水域一片光怪陆离。

    更重要的是,随着强光出现,以千计的庞杂气机,猛地向四面八方散射开去,即使是在水下,李珣也听到了一声滋滋的怪声。

    剎时间,整个礁石群嗡然震动,这片水域便像是被蛟龙的尾巴猛拍了一记,水流急旋,又巨力震荡。

    便是李珣也没有想到,火窍开启之后,这边封禁的变化竟然是如此剧烈。幸好,这一震荡只持续了很短的时间,礁石群很快又平静下来。

    说是平静也不太对,因为在一个玄妙的层次上,成千上万的气机正彼此交会作用,织成一张涵盖整个湖底的大网,映出别样生机。

    这礁石群倒似是活了一般!

    水蝶兰在一剎那的惊讶之后,便瞬间做出决断。

    以她的眼光,自然看出这其中的气机变化,其实是以李珣手中的云雾石为中心。

    她也不废话,闪电伸出手去,便要将这块奇石「拿」过来。

    两人之间的距离有十余尺之遥,任她速度如何快法,李珣也该有个反应的时间。

    然而奇怪的是,李珣竟然手脚不动,任水蝶兰手指轻拈,将云雾石拿去。最终也只是笑道:「水仙子莫要焦躁,在这禁法丛生之地,平心静气,方是自保之道!」

    他的言语中没有半分火气,这一手立时将绷紧的局面缓和下来。

    水蝶兰瞥了他一眼,将云雾石举在眼前,打量了半晌,却只是被其中窜动的气机搅得眼花,半分奥妙也看不出。

    她毕竟聪慧,先前只是急切之下脑袋发热,此时冷(16 K小说网,手机站wap.16 )静下来,立时就明白了李珣的心思。

    她扬眉道:「谁焦躁了?这鬼石头我拿来也没用处,只是好奇看看罢了,也没什么别的意思……倒是你的心思更鬼,我倒想知道,这里究竟是什么鬼地方?」

    她一句话中出现三个「鬼」字,显然对眼下的局势不满之至。

    李珣胸有成竹,也不急着回答她,只是将手伸出,平摊开来。

    这手势的意思再明白不过,水蝶兰会意,眼珠一转,也笑吟吟地将云雾石放了上去。

    李珣拿回石头,这才点头道:「好叫仙子得知。这回,咱们是撞上大彩了!若我所想不错,这里可能便是通往雾隐轩的真正门户。」

    「怎么?」

    水蝶兰这次是真的吃了一惊,可是李珣不给她反应过来的机会,紧接着便将自己原先的推断模糊了几处意思,搬了出来,当成是自己刚刚才想到的缘由,且说得一本正经,将自己的心机撇了个干净。

    对他这番说辞,水蝶自然不会全信,但这样一笔唾手可得的巨大财富放在眼前,李珣之前怎么想的,已经不是重点。

    她一边暗中筹算,一边听李珣道:「这真是天助我等。我们有云雾石在手,破解此处禁制,便是水到渠成,只是……」

    水蝶兰毫不客气地打断了他的话:「你到底想说什么?」

    「时间宝贵,水仙子要给我腾出些空档!」李珣目光扫过礁石群,将眼底一抹得意藏得更深了些。

    此时他已在原本的封禁中加了些「佐料」进去,再加上此时已可以召唤傀儡前来助阵,只要给他三步的空间,他便有信心将水蝶兰甩开,独进雾隐轩。

    水蝶兰盯着他的脸,还未说话,心中却是一动。

    与之同时,李珣睁大眼睛,抬头看向湖面,当他确认了发生什么事之后,便从牙缝里挤了一个字出来─「糟!」

    话音未落,他和水蝶兰同时身形一缩,伏在了礁石的暗影之中,敛去了全身气息。

    稍后,水外大气震荡,转眼之间,至少有十余道气息破水而入,偏又在入水的剎那,达成了由外放而内敛的转化,只凭这一手,便不难知来人个个都是棘手的货色。

    这还不算完,转眼间这些人便都落到湖底,李珣感觉到了至少七八波侦测气机在水域中扫过,彼此之间一个交错,便很快地分出了负责区域,绝不冲突。

    且负责区域也不是固定的,而是此去彼来,互补有无,只看这一着,便知这都是老辣成精的人物。

    如此,也不必多看,来人的身分已是呼之欲出。

    李珣和水蝶兰在发现异样的第一时间便收敛了所有气息,再加上这处水域复杂的气机流变,影响了对方的感应,两人这才暂时摆脱被人揪出来的惨况。

    然而,这毕竟也只是暂时的。

    这方圆十余里的湖底已堪称巨大,乱石交错的礁石群也的确复杂,但这一切都建立在没有引起人们注意的前提之下。

    倘若眼下这些修士真的发现了什么,认真搜察起来,两人必然无法幸免于难!

    或许,用「瓮中捉鳖」来形容,更恰当些?

    李珣正苦笑自嘲之际,一个轻柔磁性的嗓音震动水波,在这略显纷乱的空间中响起。

    「乌吉大师,此处气机繁密复杂,极不稳定,却是为何?」

    另一个声音当即响应道:「虽然乱了些,但诸位应当知道,雾隐轩的封禁,取的便是同济水火,表里相通之术。古剎封禁既开,这边有反应,也属正常。」

    听到这番言论,李珣心中便是一跳:「高手!」

    他立时便有了些悔意:「原来我还是小看了天下修士─我能看出来的,别人就看不出?自以为抢在所有人头里,到头来,却给人堵在了这里!」

    他正想着,水蝶兰在一侧轻捅了他一下,示意他抬眼。

    这种情形下,倒也不怕这些高手有什么反应,李珣瞇起眼睛,仅留一线缝隙,向那边看去。

    果然是五大邪宗联盟。

    飞天猿魔、腐骨童子、勾魂残剑……连差不多成了废人的元难,都在别人的扶持下来到此地。

    当然,最引人注目的,还是当头那位绝代佳人。虽在水下,然裙袂拂动,与水波共舞,竟是飘逸如仙,怎么也看不出半点儿有关于她「名声」的味道来。

    李珣的目光在销魂妃子身上停了一停,旋又移到后方奼阴那边,确切的说,是移到奼阴扶持的顾颦儿身上。

    这么一动,便死死地粘在了上面,半晌都没动一下。

    水蝶兰看他神情,低笑传音道:「你那小相好的性命保住了不是?只可惜连站都站不住了……」难得她还有心情开玩笑。

    李珣猛然扭头,水蝶兰还以为他恼羞成怒,正考虑着是否还要再刺上几句,却见他脸上神情严肃,显然不是计较刚刚的言辞:「这次是真的糟了!」

    水蝶兰白了他一眼:「不必你提醒。」

    「我不是这个意思!」李珣摇头道:「若是只来了销魂妃子那几个人,咱们未必没有机会。只是,那乌吉和尚却是个棘手的人物。」

    「乌吉和尚?」水蝶兰不知李珣怎么就从顾颦儿身上跳了开去,但还是向那边扫了两眼,见李珣所说的那人虽还算俊秀,却一脸油滑,看不出厉害在哪里。

    只听李珣沉声道:「此人的名声我也听过,为人或许不堪,但也是有着真才实学的。他出身不言宗,现在虽已叛宗而出,但在禁法上的造诣,当不在我之下!」

    水蝶兰为之一怔:「不言宗?怪不得解禁这么快!」

    李珣奇道:「什么意思?」

    「你不知道吗?雾隐轩上一代的主人,叫屈拙语,也就是不言宗上上代的宗主!」

    水蝶兰说的很无辜,但李珣知道她又是故意隐瞒,只是现在他是顾不得生气了。

    屈拙语的名号让他很是吃了一惊。

    在他研究古剎封禁的时候,便觉得禁法高明,偏又能融入最平常不过的环境中,使人看不出端倪,与不言宗「大巧不言」

    的法门颇有相似。却没想到竟是一代宗主所建,当下心中态度又认真了几分。

    不过他还有一事不明:「屈拙语既然是不言宗之主,为什么不把这处洞府在宗门中传承下去?」

    水蝶兰回答得理直气壮:「谁知道?好像那些得道飞升的家伙,想法总是和别人不一样,什么有缘啊、天意啊,哼,全都莫名其妙!」

    「这倒是……」响应的时候,李珣想到的则是钟隐。

    但他很快就回过神来,道:「我本来还想以此处的封禁为依托,争取些时间,但既然有这个乌吉,这个打算便不成了。虽说他没有云雾石,可找出开启封禁的关键处,却不用花太多心思。若他们抢先一步占住,我们便再无机会。怎么办?」

    他难得示弱,将问题抛给水蝶兰解决。只是水蝶兰眼睛都不眨一下,又将皮球踢了回来:「我对禁法一窍不通,这是你的事情……要不,我出手,帮你宰了他?」

    这当然是开玩笑,李珣也是笑笑便罢。

    然而就在他们说话间,这一波人马蓦地四散开来,齐勿生和飞天猿魔穿出湖去,不知去了哪里;腐骨童子则绕着湖底转圈儿,也不知在打量着什么;元难受伤,由一个极乐宗的女修扶持,到一边休息打坐。

    这边,销魂妃子与乌吉并肩走入礁石群中,后面就是奼阴搂着顾颦儿,其余几个身分地位稍逊的弟子则零落地跟随在侧。

    看到这种情形,两人眼前都为之一亮。

    水蝶兰低笑一声:「守株待兔?」

    「奼阴做得极好!」李珣同样一笑,接着便与水蝶兰目光相接,显然对彼此的想法,了然于心。

    此时,两人只需再稍做沟通、安排,便足以行事了。

    在这一点上,李珣并不客气,凑在水蝶兰的耳边,悄声道出自己的计划。

    也许两人都没有发现,在这种情形下,他们之间的气氛竟是出奇的融洽─不是那种为求合作而保持距离的客气,而是发乎自然的契合。

    而这「融洽」也仅仅持续了短短的一瞬,两人很快便发觉这种姿态实在不怎么安全,也就自觉地调整过来。

    水蝶兰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身形一闪,便自不见。

    李珣按着胸口的云雾石,看那「很厉害」的乌吉和尚还在与美人低语谈笑,也低笑了一声,又将目光扫过奼阴扶持的顾颦儿。

    他掐动印诀,立时,黑暗中,一个身影跨空而出,与之同时,他眉头轻皱。

    在召唤出幽一的剎那,无底冥环的运转,便出现了一波从未有过的震荡,若非他这些年来修为越发精纯,只那一下,便可能引动伤势,当场出丑。

    还好,幽一还是顺利地驻形成功,血红的光芒一闪,又完美地隐入到礁石的阴影之下,无声无息,真如鬼魅一般。

    奼阴已经要被自己的心事逼疯了。

    自从与宗主会合所说的第一句谎话开始,她的罪行便像是滚雪球一样,越滚越大,积至如今,已经足以让她死上一百次。

    而更憋闷的是,她从一开始,便没有了选择的权利。

    想想她干了什么事吧:办事不力还算是轻的,私授法诀、戕害同门、误导情势……

    看现在五宗联盟游山玩水般的调调,若他们知道,此时拿着云雾石的,已不是那一只手指便能捏死的萧重子,而是普天之下最可怕的女杀手和近年来耀眼夺目的后起之秀,又会是怎样的一种情况?

    毫无疑问,她就是在场人中最悲观的那一个,看起来,连手边那个美丽的俘虏,都比她来得从容。

    正因为如此,再加上元气未复,她的反应比平日差了很多,便是有人扯她衣角,也要连扯两下,她才反应过来。

    等等,扯衣角?

    奼阴回过头来,看着一侧半人高的礁石中,伸出的手臂,还有随即出现的熟悉的脸,一时间险些呛了口水进去。

    此时,在她前方二十步左右,是销魂妃子;更远一些,有腐骨童子在周边游弋;湖底四方,更有七八位可独当一面的精锐弟子。

    便在这形势下,百鬼道人几乎是大摇大摆地现身出来,她没有当场尖叫,已是很了不起。

    在这瞬间,奼阴不是没想过翻脸动手,然而只看百鬼的笑脸,再思及日前所经历的狠辣手段,奼阴才涌上来的冲动,便给打消了下去。

    她手指一颤,将顾颦儿制昏,又稍移了半步,将百鬼蜷缩的身体完全遮在了阴影下,然后急促传音道:「你又想怎样?」

    「聪明人!」李珣不介意多赞她一声:「彼此合作,才是最好的解决之道。现在,帮我个忙吧……当然,任凭选择!」

    奼阴苦苦一笑,选择?她哪还有选择的权利?

    然而,在百鬼三言两语将事情说完之后,她反而有些不敢相信了。并不是事情如何难为,而是……这也太简单了些,且好没道理!

    她目光瞥向被扶持着的顾颦儿。这女修被她制昏,眉眼低垂,看不出什么门道儿来,也正因为如此,她对百鬼莫测高深的算计更是凛然生畏。

    百鬼冲她一笑,身形在阴影中一折,便消失无踪。

    纵然现在的情势是防外不防内,但对百鬼这种来去自如的本事,她还是觉得心口发凉。她终于绝了最后一分「反制」的心思。

    这时,销魂妃子和乌吉又已领先她三十步远,她深吸了口气,稍微加快步伐节奏,跟了上去,心中则在计算着位置的变化。

    前面的乌吉在礁石群中曲折来回了一大圈,开始将心神转到正事儿上来,考虑着其间的气机变化,与销魂妃子的对话也少了。

    便在众人踏入百鬼所说的位置之时,奼阴又吸了口气,环目一扫,将顾颦儿放下,倚靠在礁石上,又设了一个简单的禁法,挡住水流的侵袭,这才挥手,叫一个极乐宗的女弟子过来。

    前面销魂妃子听到声息,回眸看时,奼阴正好露出一个浅浅的笑容来:「宗主,妳看此地如何?」

    销魂妃子先是一怔,但看到周围礁石的分布,立时就明白过来,轻笑道:「确是个僻静的地方……只是,不打扰乌吉大师吗?」

    乌吉听到销魂妃子叫他名字,登时从繁琐的气机作用中回过神来,看到眼下情形,这花和尚如何不明白?立时便叫道:「不碍的,不碍的!这地方好,好的很!」

    嘴上说着,目光则绕着顾颦儿打转,显然是色心大起,想吃个头啖汤了。

    他这心思能瞒得过谁来?销魂妃子心中冷笑,面上则准备顺水推舟,将这好处许出去:「乌吉大师说好,那就是没错了。

    且向来就是近水楼台先得月,乌吉大师……」

    话才说了一半儿,一声巨响撼动水波,将她下半截话语堵回了肚子里去。

    水波剧烈震荡,倒像是有了一场小地震,本来相对安静的湖底登时大乱,众人纷纷提气,扭头四顾。

    几乎在同时,一个声音大叫道:「萧重子!」

    「萧重子在哪儿?」

    销魂妃子在此时展现出应有的气度,在混乱将要不可收拾之际,一声娇喝,声音虽不大,却自生异力,震荡的水波便似是被一只无形大手当空一抚,波纹不生。

    与之同时,一个人影从数十步外的礁石后面弹射起来,倏忽间就到眼前,速度极快。

    在他起身的剎那,掌心中黄芒一闪,在昏黑的湖底下,刺眼得很!

    销魂妃子心头一震:「云雾石?」

    她来不及细思这萧重子如何穿过重围到达这里,心中动念,身形由静而动,扑了上去。

    人影的侧后方,则是腐骨童子闷声闪现,来了个前后夹击。

    两位真人级高手形成夹击之势,就常理而言,便是一个真一宗师在此,也要小心应对,然而那「萧重子」也不知使了什么手段,身形倏然虚化,竟然在前后澎湃的强压缝隙中,像一个虚幻不实的影子,透了出去。

    两人心头齐齐泛出一丝古怪的感应,只觉得不对,却又说不出不对在哪儿。

    这点儿感应很快便淹没在对「云雾石」的强烈欲望中,两人对视一眼,身形错开,各自划了个半弧,再一次夹杀而上。

    便在此刻,人影手上一扬,黄芒再起,便如一颗逆向的流星,穿过水波,被甩到了与人影截然相反的方向。

    「云雾石……这么轻易离手?」

    销魂妃子的古怪感应再度泛起,但这情形已不允许她多想,瞬间与腐骨童子交流一下眼神,她身形后移,速度猛地再提升了一个层次,竟然是后发先至,在黄芒尚未飞出百尺之外时,便将其抓在手中。

    入手的剎那,她便惊觉:「上当!」

    摊开手心,入目的哪是云雾石,分明就是一块再寻常不过的石块儿,上面甚至还有些湿滑的藻衣未去,握在手上,别提有多么难受!

    她目光一寒,将石块震得粉碎,再抬头看那人影,已被腐骨童子衔尾追上,毫不留情地在背后印了一掌。

    真息发处,水流激荡,然而,打空了!

    人影便像是一个虚幻的泡沫,凭空不见!

    「幻术!」销魂妃子从牙缝里挤出这个词来,不但是幻术,而且是已臻至「虚实相生」之至境的幻术修为。

    她心中一跳,猛然回头。但比她更早一线,遍布湖底的礁石群嗡然震鸣,一道接一道的淡黄光芒从各个角落中射出来,交错纵横,更引发了巨量元气,隆隆闷吼。

    销魂妃子不由得瞇起了眼睛。如此震荡,已不是一声喝叫就能止得住了。而且这强大的声光效果,也足以淹没一切其它的声息。

    散射的光芒之后,便是又一波巨大的元气冲击,因为是在湖底,水流奔涌中,便如一堵巨墙,压迫过来。

    翠袖一挥,水墙登时中分,销魂妃子的身形没有任何停滞,返身射向了礁石群中。

    若是寻常的元气震荡也就罢了,毕竟还有个生发之源,可是此次震荡实是好生古怪,倒像是整个礁石群一起震动,至少数百处震荡源,让人看得脑中晕眩。

    而一冲入礁石群中,成千上万的气机变动,更是复杂得让人发疯。

    不过,销魂妃子毕竟是宗主级的修士,心机、修为都臻至上乘,在这种情形下,依然能够保持冷静。

    她知道自己不擅长禁法,也不胡乱下手,只是冷喝道:「乌吉!」

    乌吉的一腔色心早不知飞到了哪里去,听到销魂妃子的喝声,他额头见汗,知道若不能尽快回复,事后被迁怒的后果便不堪设想。

    还好他毕竟有真本事,只顿了一顿,便生出感应。

    「这边!」

    他大叫一声,指了个方向,腐骨童子应声而起,转眼间袭至。

    那附近早有个魅魔宗的修士巡视,见众人注意力齐刷刷送来,不由一呆。便在这个空档,他背后一痛,大力贯体而入,使他身不由己地朝着腐骨童子急撞过去。

    只飞到半途,他的体内便是气血蒸发,转眼缩水了小半圈儿,幸好他修为不错,背后那人功力也不深,这才保得一条命去。

    「燃血元息!」

    腐骨童子一声低呼,施了个手法,将那修士挡下,也就此坐实了暗处那人的身分。

    当下销魂妃子亦拔身而起,直迫过来;湖面之上,猿魔与齐勿生都得了消息,破水而入。

    四人连手,已足以令惕无咎那样的高手瞬间饮恨,区区一个萧重子,岂不是手到擒来?

    在所有人都认为大局已定的时候,礁石群中的封禁二度生变!

    纷乱的急流似是先定了一定,但随着第一块礁石炸裂,水下压力瞬间提升了十倍!

    在强压之下,礁石一块接一块地爆开,掀翻湖底,将巨量的泥沙卷入水流,把原本清澈的湖底染成了一片昏黄。

    每一块礁石炸开,相伴的就是数以千计的气机错乱生变。

    这样转瞬数十万次的气机变动,别说是乌吉和尚,便是回玄、星玑、不言三宗宗主齐至,恐怕也算不过来。

    湖底大乱,所有人在第一时间想到的,都是运气定住身形,抵抗外界骤生的高压。

    那「萧重子」跑到哪儿去,还有谁能注意呢?

    销魂妃子娇靥掩上一片铁青颜色,她定住身形,转目四顾,但在昏黄的湖水中,除了一个个模糊的人影,她还能看到什么?

    正气恼之际,一侧腐骨童子低语声传来:「且运气护体,瞧瞧咱的手段!」

    销魂妃子闻声一惊,立时提升护体真息的强度,那边话音方落,昏黄的湖水中,便蓦地闪现出数颗赤红色的光点,外界怒啸的水流,竟似没有半点儿作用,任其缓缓飘落。

    这些光点渐渐密集起来,便如同一场赤红的大雪,给纷乱的湖底涂抹上了另一层颜色。

    「赤雪乱?」

    便是销魂妃子生平杀生无数,看到此景也要倒抽一口凉气。

    这种无差别杀伤的毒物是出了名的难以化解,又在水下使出来,且不说效果如何,单只是事后顺水流去的剧毒,便能让方圆万里内的亿万生灵死上十遍有余!

    腐骨疯了?就算四九重劫刚刚过去,他也不能这么肆无忌惮啊!

    转念间,这一波「赤雪」下去,湖底立成血沼,无数大大小小的血红气泡涨起、炸裂,反反复复。

    而这时候,销魂妃子反又放下心来─腐骨童子毕竟不是笨蛋,这一手「控毒方寸间」的手法使得当真漂亮。

    猛烈的毒性非但没有扩散,而且还最大限度地收缩在十里方圆的湖底,着力渗透,彼此作用之下,威力更强数倍。

    萧重子那厮,在这霸道的剧毒之下,又岂能讨得好去?

    而且,腐骨的目的也不仅仅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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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O.569 关云长勇斗三将,贾文和以伤换伤

    「赤雪乱?」

    李珣怔了怔,这种极出名的毒物,他还是有印象的。不过在这种情形下使出来,难道腐骨是气火攻心,烧胡涂了?

    虽然湖底光线昏暗,但他仍能隐约看出,随着毒性的渗透,湖底的土石正以飞快的速度染红开来。

    那诡异的情景,令人看了心悸。

    他皱皱眉头,还没有想好如何应对,肘部忽被人猛扯了一把。

    他心中一惊,本能地反手回击。

    「笨蛋!」

    在这一刻,水蝶兰的轻嗔声比任何招数都来得有效。他手上一停,被水蝶兰扯得向一侧移去。

    两人身形方动,他刚刚立足之处,便「轰」的一声响,声波震动耳鼓,威势惊人。

    「怎么?」

    李珣还没想明白对方是如何探知他立身所在,又是一道偏狭诡变的震波分水而至,极精确地捕捉两人的位置,嘶嘶声中,如毒蛇般伸缩缠绞,放射出的,却是分金断铁的气芒。

    只一剎那,两人身旁的水域便被切成了千百块,强压挤迫水流,转眼便辟出一方真空。

    水蝶兰低哼一声,手指颤动,同样是透出连续不断的震波,将四周强压阻了一阻,旋又施展她最擅长的幻术,硬是将这一波攻击引到了别处。

    同时她还要负责解惑:「不要用真息推拒,赤血乱专门渗透真息,直接腐蚀肉身。你用真息阻挡,一定会起反应的!」

    李珣恍然,旋又苦笑起来:「不用真息挡着,难道用肉身挡吗?」

    「你是不是男人?中点儿毒怕什么?」

    「妳这主意……好得很!」李珣笑得更苦,水蝶兰说得轻巧,但她是谁?是纵横世间万年之久的绝代妖魔,又是一代蛊术宗师,她的体质,说是万毒不侵,并不为过。

    而李珣虽说近年来功力进展神速,肉身受真息浸染,也是强健得很,但和水蝶兰还是没有比较的资格……

    不过,他也不得不承认,若想按照原计划争抢时间和空档,这便是最现实的方法!

    而且,他还有幽一,血魇吸食污秽,炼为精气,正是最好的解毒之物。只要到了雾隐轩,什么毒解不了?

    李珣本就极有决断,心中计较完毕,也就不再迟疑,立时收了护体真息,与外界毒物一沾,全身肌肤立时火辣辣地生痛,但也就此抹消那所谓的「反应」。

    也多亏他修为精纯,体内阴火自发运转,护住五脏六腑,与之同时,他身子一缩,竟然闪到了水蝶兰身后,更施展「如影随影」的身法,借着一点儿力,粘连不去。

    水蝶兰对他的行为大感恼火,嗔道:「你做什么!」

    「感谢妳啊,别动!」李珣低声传音,紧接着,他的手掌也贴上了水蝶兰的后背。

    水蝶兰绝不喜欢被人掌控住要害的感觉,但理智又告诉她,李珣不会在这种情况下对她不利。

    两人肌体的温度合在一起,气机交汇,她背心一震,在气脉血管中蠢蠢欲动的血魇被一股异力封锁,虽然并未根治,但久违的轻松已贯通体内每一处关节。

    「这百鬼恁地小气!」

    这个念头闪了一闪,便听李珣开口道:「妳现在一身修为起码恢复了五成,按计划行事!」

    「你还成吗?」水蝶兰低哼一声。不过,她嘴上是这么说,心中却很清楚,现在二人必须互相信任,李珣信她能做成那事,而她也信李珣能这在段时间内,完成计划。

    又一波攻击洒下,但这一次,却已不像之前那样,有着极强的目的性,而是漫天洒下,威势虽然不小,却分散得多。

    水蝶兰的「化蝶归梦法」发动,配合精巧细密的卸劲之法,将四面土石震成了一团泥汤,却没有伤到两人一根毛发。

    借着这个空隙,两人的身形倏然分开,水蝶兰一闪不见,而李珣则不顾湖底此起彼伏的血红浆泡,一头撞了进去。

    「嘶」然声中,他的外袍转眼间腐蚀了小半,便是千锤百炼的肉身,也在毒性的渗透下,转成了淡淡的灰黑颜色。

    李珣低哼一声,他终究还是小看了「赤雪乱」的毒性。

    尤其是腐骨童子有意压缩毒物的散布范围,使毒性伤害成倍增长,更是令人头痛。

    受到毒性的压迫,他胸口处无底冥环近乎疯狂地运转起来,大量的阴火从中抽出,又散入四肢百骸,堪堪抵住来势凶猛的毒素。

    也就是一剎那的工夫,李珣便差点儿虚脱过去,当下对毒隐宗的可怕处,有了更深一层的认识。

    然而,他付出这样的代价,却也是值得的。

    强忍住因虚脱而生出的晕眩,探手入怀,将云雾石取出来,感受着其上有如实质的气机集合,他咬了咬牙,施展秘法,透过无底冥环内的玄妙管道,透空摄气,硬是将一滴精纯至极的九幽地气摄入体内,瞬间膨胀、燃烧!

    李珣苍白的脸上现出一抹不正常的红晕,被秘法激发的巨大力量,一时间竟压过了虚脱的感觉。

    他双手合握,将云雾石抵在掌心处,数以万计的气机流变的规律法则,便在他脑中汩汩流过,他体内真息如斯回应,砰然外烁,化为千百道无形有质的触手,在湖水中、土石下、虚空里轻轻一捋。

    剎时间,气机转换,元气嗡然发啸,汇聚归流。

    他猛地睁目,低低一喝,喝声的尾音还在喉咙里打转儿,上方隆隆轰鸣声响起,万吨水流挟带着巨量的泥沙,倾泻而下。

    巨大的动能牵动着以万计的复杂气机,扯动元气流向,生成了一个巨大的漩流,李珣转眼间就给扯了进去。

    紧接着,水蝶兰破开泥汤漩流,挤身而入。

    李珣冲她一笑,尚没有说话,又有一个纤细的人影掉落,被激流一催,打着转儿坠向漩涡中心。

    稍迟一线,幽一雄壮的身形也现身出来,在他身后,漩涡开启的门户,在一声巨大的元气爆震声中,轰然闭合。

    湖底很快就恢复了平静,没有了元气的轰鸣震荡,也没有气机的窜动交错,巨量的泥水开始沉淀,渐渐地掩去湖底那一层妖异的艳红。

    腐骨童子嫩白的小脸上也已是铁青颜色,他抿起嘴唇,也不说话,袍袖一卷,一道红光扫过,湖底的异色便尽数消失。在他身侧,飞天猿魔与齐勿生甚至还没有从先前的混乱中清醒过来。

    还有销魂妃子,这位五宗联盟在东南林海的主事人,虽然勉力保持着镇静,但青白交错的脸色还是出卖了她的心思。

    这是一场闹剧式的失败,一行数十人,不乏真人级高手,竟然被一个「萧重子」耍得团团转,这等于是当众在她脸上掴一记响亮的耳光!

    勉力压下负面情绪,她心中仍抱持着一线希望,毕竟这里还有一个专家!

    「乌吉!」

    没有人应声,或者说,「应声」的声音相当奇怪。

    销魂妃子心中一冷,身形闪动,直扑刚刚乌吉立身之处。

    远远的,她看到奼阴倒伏在一块礁石下方,正努力地想站起来,而乌吉和尚则站在一边,脸色古怪。

    水流激荡,乌吉身子一颤,打了个踉跄,在水中转了半圈儿,两只眼睛半凸,看着迅速接近的销魂妃子,口中「呵呵」作响,脸上也现出悔恨之色,最终呕出大团血块,身子向上一横,顺水飘开,四肢犹在抽搐。

    又是一声尖叫,销魂妃子像做了一场噩梦,艰难地回过头去,却见奼阴脸上血色全无,看着身边的礁石。

    那里,刚刚被她抛下的顾颦儿,已是踪影全无!

    「哗啦」一声响,李珣从清澈的溪水中冒出头来,水蝶兰稍落后一些,也出现在他身边。

    纯净的空气与草木清香扑鼻而来,两人都是一怔,然后齐齐扭头看去。

    这是一个奇妙的天地。

    一眼看去,层层树影,花丛清泉,除了颇显雅致幽静,便与东南林海并无二致。

    二人所在之地是一处地势较高的山腰处,远远眺望,只见层峦迭嶂,倒似一眼看不到边。

    而在山峦峡谷之中,又有层层雾气,随意飘荡。

    乍一看只是朦胧不明,多看几眼,倒觉得这山色竟随着雾气荡漾起来,分不清南北东西。

    前一刻还在泥沙翻搅的水底,现在却已到了鸟语花香的仙境。任两人心志如何稳固,也被这强大的落差弄得怔了。

    最后还是李珣先回过神来。

    「我们应该还在东南林海,只是那个水下通道连接此处的泉眼,这才被冲了过来。」

    水蝶兰皱眉道:「那个通道是怎么回事?难道那便是通到雾隐轩的门户?也太粗暴了些。」

    她一边说话,一边运劲牵动水流,冲洗身上残存的泥沙,显然是对刚刚的漩流耿耿于怀。

    李珣见状,嘿然一笑:「正常的门户自然不是这样,只是我用云雾石破门之际,顺便将那门户毁了,我们便是驾着震荡的余波给冲到了这里来。想必,这就是雾隐轩了……只是,也没有什么特殊之处啊!」

    「是吗?只是你不识货而已!」

    水蝶兰洗净了衣衫,跳出水外,笑吟吟地道:「雾锁青山障,隐迷一点香。你没嗅到这香味儿吗?这正是天然生就的「迷途一点香」,香气与雾气融为一体,迷魂六识而不自知,换句话说,此情此景,倒有小半虚幻不实。这不过是幻术小道而已!」

    李珣闻言立醒,当即屏住呼吸,真息一透「虹影珠」,四面景色,忽然就变动起来。

    这不是改天换地的大变,而是在许多细节上的小小变化,日影、山阴、树木……十余处小细节一变,视线所及,整个景致便全然不同。

    依然是青屏翠障,雾气层迭,但再看时,远方青翠之中,便多了一角飞檐,即便是影影绰绰看不真切,毕竟也有个方向不是?

    水蝶兰低笑道:「喏,那里才是真正的雾隐轩,这里只是传说中的「止步林」吧!现在轩中中枢禁法未启,谁要先抢入轩中,启动中枢禁法,谁就是雾隐轩的新主人喽!」

    李珣面色凝重,这种以真为幻的幻术,最是麻烦不过,也许就是一个细节上的误导,便可能让人困死其中。

    如果结合禁制,效果更是厉害。

    这次是多亏水蝶兰了。

    想到这里,他扭过头去,两人目光一触,又各自分开,微妙之至。

    先前两人精诚合作,是在生死攸关之时,急切之下,想不了太多,可现在情势缓和,两人竟把生死之际的心态,极自然地带入其中,这里面的微妙氛围,当真是怎么也说不明白。

    李珣并不太适应这种氛围,所以,他反射性地低头,拿出「云雾石」来,避免了更多的尴尬。

    不过,当两人的目光再放到云雾石上的时候,又齐齐一怔。

    这块奇石已经是模样大变。

    此时它光华内敛,本来半透明的外表显出灰白颜色,其中嵌入的古字也已经模糊不清,便是扔在地上,也和一块普通的石头没什么两样。

    只是李珣仍能感觉到,这玩意儿与外界气机的互动,比以前更加地密集且复杂了。

    一个对禁法深有研究的修士,便能从这看似全无头绪的气机变动中,找到极有用的信息来。

    这也让他眼界大开:「禁法之道,寄物相应,便如门匙一般,这种手法,倒值得研究!」

    话音方落,身后又是一声水响,幽一雄壮的身形现身出来,手上还托着个人。

    水蝶兰扭头一看,就笑出声来:「没想到你还算有情有意,知道将你的小相好救下来!不过,你就没想过……」

    「水仙子!」李珣在她还没说出更难听的话之前,开口打断,脸上微有些不快。

    只是转眼间,他脸上的不快,就变成难看了。

    他身子晃了晃,脸上的颜色忽地一片青灰。在饮鸩止渴式的催发潜力之后,后遗症终于爆发了。

    无底冥环的运转已是僵滞难行,「赤雪乱」的剧毒也趁虚而入,迅速地由表皮毛孔、血管渗入经脉,随着气血运转,向内腑进发。

    他目光瞥向水蝶兰,似乎想说些什么,但最终没有出口,只是叫了一声:「幽一!」

    幽一如斯响应,先放下仍在昏迷中的顾颦儿,然后便扶着他坐下,也不多言,大手上血芒哧哧作响,如活物般的血魇便透入他体内,与毒物作战去了。

    水蝶兰看着李珣闭上眼睛,神色变得有些古怪,在周围走了两步,也没有人管她。

    她开始照着李珣上下打量,身上真息若隐若现,已是蓄势待发……

    但她最终还是什么都没干,甚至没有去已经近在咫尺的雾隐轩,而是在李珣身边坐了下来,放目远眺这旷达悠远的景致,偶尔回眸,看李珣脸上气血交替之相,也能自得其乐。

    不知过了多久,在天色稍暗下来的时候,她耳中传来李珣悠悠的叹息:「这处洞天,从此便属于妳我了……」

    在水蝶兰耳中,李珣分明加重了「妳我」二字,这让她微笑起来。

    李珣此时的脸色稍好看了些,但仍有一丝不太正常的酡红,显出他的身体十分虚弱。

    不过,他的话可没有半点儿虚弱的感觉:「我倒是奇怪得很,刚刚妳怎么不动手?」

    水蝶兰偏过头去看他,末了浅浅一笑道:「反复一两次,还能说得过去。这样反反复覆,你不烦,我还烦呢!」

    李珣一怔,旋又明白过来。

    两人从碰面到现在,忽而共同合作,忽而彼此算计,如此交错,往往是前一刻还亲密无间,下一秒就是刀兵相见,如此反复,固然使他们不会再信任对方,但同时,也使他们不可能再保有初始时的锐气和杀机。

    不过,心理是一回事,若真有利益当头,做不做则是另一回事。水蝶兰的心肠有那么软弱吗?

    两人目光又是一触,水蝶兰冲他眨了眨眼睛:「你这人真没好心,人家醒了好久,为什么还要让她躺在地上?」

    李珣神色一滞,却忍不住大笑起来,笑声中,溪边的顾颦儿无声无息地站起,走到了李珣身后,低叫了一声「对不起」。

    「不怪妳,若妳能瞒得过百幻蝶仙,我才真要奇怪!」李珣看着她被惊了一跳的可爱表情,笑了一笑,亲昵地拍了拍她的手臂,示意她在自己另一边坐下。

    三个人就这么并排坐在山坡上,用幽一雄壮的身形做背景,看着霭霭云气,倒似把那雾隐轩抛在了一边。

    但若有人从前面观察,必然会发现,无论是李珣,又或是水蝶兰,投射到那隐隐飞檐上的目光,都是无比的灼热。

    天色又暗下去一些,李珣长吁一口气,站起身来道:「我们去吧,到了那里,再谈细节,怎样?」

    水蝶兰还没有回答,便看到另一侧顾颦儿像一个影子,随李珣站起,眸光低垂,仍然是沉默不语。这情形,使她啧啧赞叹:「幽魂噬影宗里,有如此厉害的控神之术吗?」

    李珣皱了皱眉,不明白她想说什么。但很快的,水蝶兰那妖异的蓝唇便将答案道出:「先前我还不明白你为什么会费心救她,现在知道了─像她这样听话的小狗儿,果然是难得的很。」

    水蝶兰的言辞难听是意料中事,但这只当顾颦儿不存在的态度,却实在是太过伤人。

    顾颦儿或许在「挚爱」李珣一事上,全无理智可言,但在其它方面,却是不容置疑的聪慧之人。

    这句句诛心之言,听在她耳中,瞬间便抹去了她脸上仅存的些许血色。

    水蝶兰只当不见,话音只一顿,便轻言浅笑道:「只是我还有一事不明……若我进不来,你,又会怎样?」

    顾颦儿的手指关节已给捏成青白色,但李珣没有表示,她也不敢稍有异动。且在内心深处,她也有一线冲动,想知道,她心中的「灵魂」、「支柱」、「唯一」、「神灵」,又会是怎样的说法。

    李珣保持着令人绝望的沉默。

    顾颦儿看着脚下青翠的草地,双手渐渐松弛下来。早在六十年前,她就已经学会了,如何将绝望转化为醉人的酒。这一点事儿,不会困扰她太久的,不会……

    能嗅到他的气息,足够了。

    恍惚中,她没有听到李珣是如何回答的,只知道他们已举步向数十里外的雾隐轩前进。

    所以,她也浑浑噩噩地跟了上去,耳中断断续续地有话音传入,她也没有太用心去听,直到水蝶兰忽然说了这么一句:「当年栖霞与林阁之事,你知道吧。你怎么看?」

    顾颦儿心中一奇。

    她是知道李珣另一个身分的,也清楚妖凤、林阁与李珣之间的瓜葛,这个看似突如其来的话题,让人忍不住生出好奇心。

    李珣则是猛吃一惊,在那么一剎那,李珣差点儿以为水蝶兰看穿了他另一层身分,在出言试探。

    他一惊回头,这才发现对方的意思应是很单纯─就像和朋友聊天一样。

    李珣不明白她是什么意思,愣了半晌,才说了一句:「这与我何干?」

    水蝶兰闻言一笑,神情中却是说不出的古怪。

    李珣自然有所察觉,他觉得,水蝶兰在说出刚刚那句话时,心态似乎整个不同了,像是有所放松,又似乎有所决断,其中微妙的感觉,怎么也说不清楚。

    他心中疑惑,更多的则是谨慎,便小心翼翼地问了一声:「妳什么意思?」

    「你先回答我的问题,你觉得,栖霞和林阁为什么会走到一起?」

    水蝶兰的意志在这个问题上显得特别强硬,李珣虽然绝不愿意这样空耗精力,但出于稳重的考虑,还是勉为其难地说了一句:「有感情不就走到一起了?」

    「感情?但他们又分开了!」

    李珣暗叫一声「老天」,这种幼稚又使他生出极不美好回忆的话题,很快地消融了他的耐心,他颇有些烦躁地道:「没感情了、感情变质了,不就是这样吗?」

    他这毫无诚意的回答,反而让水蝶兰十分满意。

    冰蓝色的唇瓣一撇,水蝶兰微笑道:「他们以情感维系,不免离散!但若这纽带不是情感,又会怎样?」

    李珣「哈」地一声笑,藉此表现出自己极不耐烦的神气,但下一刻,他笑声一停,开始用一种非常奇妙的目光看过去,他终于发觉了,随着对话的进行,两人之间的气氛有些诡异。

    他仍不明白水蝶兰为什么会扯出以上的话题,在他看来,这与现今的情势没有任何关系,且与水蝶兰的性情,也绝无半点儿交集。

    反常即为妖,他心中警戒之心大起。

    偏在这时,水蝶兰冲他一笑道:「我对栖霞当年之事很感兴趣,也曾算了一下。你可知道,栖霞与那个叫林阁的,惊天动地的感情,一共持续了多少年?」

    「多少?」

    「四十三年!」

    看着李珣惊讶的模样,水蝶兰笑道:「很吃惊吗?事实便是如此,其实人间男女婚配,差不多也就是这些时间,便都病老故去。其婚配便等若一生,而我等修士、妖魔寿元漫长,四五十年弹指即过,又有不同。」

    李珣一时不知该说什么才好。一时间,他忘记了先前生出的警觉,极自然地被那遥远的回忆牵扯了进去。

    虽然已是六十年过去,就凡人而言,恐怕已经分出今生来世,但天都峰上,枫林流火,凄绝情殇的场景,却仍然占据着他相当一部分记忆。

    他记得妖凤深沉而决绝的恨火,记得林阁尖锐又凄厉的悲嚎。

    然而,四十三年!这对男女,相恋四十三年,恨却恨了上百年,最终还是生死相见。

    世间荒唐之事,莫过于此!

    只是,此时听水蝶兰道来,怎么有一股怪怪的味儿呢?联想到她之前更古怪的话,李珣脑子里面似明非明,有些转不过弯儿来。

    这个时候,水蝶兰悠悠道:「大家都很清楚,我们彼此之间,怕是要置对方于死地而后快的。否则,你知我的根底,我知你的底细,便是不亲自动手作对,只要将这消息公告天下,麻烦也是不少!」

    这突然的话题跳跃让李珣很不适应,不过,他必须承认,水蝶兰说了一句实话。他不只一次想到这种可能,而每想一次,他心中的杀机便深重一分,闻言也不多说,只是点了点头。

    水蝶兰看他的表情,「咭」声一笑,身子前倾,略凑近了些,声音则压得更低:「我有个主意,考虑一下,你……会娶我吗?」

    李珣猛地呛了口气,还没顺过来,下一刻,水蝶兰身形一缩,直撞进他怀里去。

    「中计!」

    李珣本能地想到了这一点,他想出手抗拒,只是水蝶兰这一下蓄谋已久,层层变化,都已经想得通透。李珣的手刚伸出来,便被架开,同时胸口上一麻,已被水蝶兰印了一掌。

    李珣暴怒,没想到他处处提防,还是被水蝶兰窥着了机会,先下了手。

    他也不多想,早已在脑中计算千百遍的手段立时施出,身后幽一虎吼一声,元气震荡间,水蝶兰得手后急退的身形便古怪地一窒,紧接着,顾颦儿出现在她身后,化掌为剑,朝向颈后斩下。

    水蝶兰的状态很是奇怪,对顾颦儿的攻击竟然反应不及,只是高声叫道:「停下!」

    「住手!」

    这次开口的是李珣,出乎他的意料,水蝶兰这一掌却不重,一沾便退,只是胸口气血微窒,半分伤害也无。

    然而,李珣分明感觉到,循着这记掌力,似乎有什么异物渗入了他体内!

    这渗入体内的异物实在古怪,虽说他受内伤在先,受毒创在后,五内皆虚,远远比不上巅峰之时,但自从刚刚血魇吸毒之后,幽明阴火流转间便再无窒碍。

    照理说,便是「赤血乱」那样的剧毒,一时半刻也攻不进来才是。

    可是这异物却像是有生命一般,在他体内上下游动,每每避过阴火正锋,又逐分吸取些许的零渣碎末。

    到了后来,这异物竟然质性一变,与李珣体内幽明阴火合为一处,无分彼此,旋又放射出千万条细密气机,渗入他血脉骨络之中,与他周身联为一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妖异之处,令人心头生寒。

    想到水蝶兰万年积累下来的名声,任李珣如何自信,也不敢轻率行事,便顺着水蝶兰的语气,紧急叫停,随即又低吼道:「这是什么鬼玩意!」

    水蝶兰长吁出一口气,表现出刚从鬼门关前走一圈儿的模样。

    她纤手自胸口拂过,似是抚心压惊,只是,很快的,她脸上便灿然一笑道:「是蛊啊!」

    「蛊?」

    想到关于这种妖异生灵的种种传闻,又记起数日前水蝶兰展现出在蛊术上的惊人造诣,李珣又被震了一下,但很快就冷静下来,直勾勾地盯着水蝶兰的脸蛋儿,无视她巧笑倩兮的美态,森然道:「妳什么意思?」

    「很简单,保命!」

    水蝶兰无视后面的手刀,略整了一下仪容,这才悠然道:「你这一手真漂亮!先前还当你是好心,暂时封住血魇,其实却是暗动手脚……想来,若我刚刚真的下手偷袭,此时的情形怕是更不堪了吧?便是我不动手,你又会在什么时候用这一招呢?」

    李珣森然一笑,来个默认。

    水蝶兰同样一笑道:「所以,你我彼此彼此。甚至于,我放蛊,仅是自保,比你这「谋财害命」的算计,还要宽厚得多。

    而且,说是放蛊,也不确切,其实,我只是想和你结个盟誓,以各保平安,仅此而已!」

    「盟誓?」

    「不错,蛊成于五毒之属,化于心血之内,堪称是天底下最懂人心思的小生灵,自然也是结盟立誓的最佳介质。而我下的蛊名为「誓蛊」,你也可以叫牠「同心结」,这名字如何?」

    「同心结?」耳中猛然听到这么一个堪称温馨的称呼,李珣满腔的寒气也不免稍挫了数分。

    水蝶兰便卡在他气势一窒的空档,微笑道:「正是!这是我近些年来,研制出的最有趣儿的小玩意儿,灵感便于栖霞,看她落到如今下场,男女感情,实不能为长远计。

    「为了夫妻和睦,我便研制出这一蛊虫。此类蛊虫阴阳并生,用时则以特殊的放蛊之术,剖分阴阳,分别植入一对男女的体内……」

    她用手指轻点了下胸口,那意思就是在说「喂,我也中蛊了呢」!

    李珣嘴角一抽,看似不屑,脸上却开始显出专注之色,仔细倾听水蝶兰的话语。

    「蛊虫阴阳相吸,中有气机联接,中蛊的男女,不管是否自愿,二人气机便会迅速交融变化,直至融为一体……喏,已经开始了!」

    

NO.570 围困土山,毒士的手段

    说话间,两人身前已浮起一层淡淡的气芒,不知有多少条气机投射出去,与对方身上的气机交缠在一处,互相影响,又生出无数新的变化。

    这诡异的情形使一边的顾颦儿也本能地退了半步,接着便在李珣的示意下,拉开了些距离,只是明眸中气芒隐隐,戒心未消。

    水蝶兰微微笑道:「气机融合必将带动气血交关,双方生机也便相互勾连,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简单点儿说,便是我死了,你活不成;你死了,我也活不成!」

    看着李珣说不出是怀疑还是谨慎的表情,水蝶兰轻轻欠身:「这就是我解决问题的方法!怎样,现在我们应该可以同心协力,而不用顾忌彼此的背后插刀了吧?」

    李珣不自觉地屏住呼吸,看着水蝶兰的目光,已经全然不同了。

    「疯子,这女人是个疯子!将生命交在一个刚刚还在生死相搏的仇敌手上,这是只有疯子才会做出来的事情!」

    只是……这手段还真他妈的天才!李珣又感受了一下体内的「同心结」,也借机沉淀心情。

    「同心结」果然奇妙,在最初细密复杂的交织之后,已恢复了平日的状态,可是他就感觉着,本来在体内自成天地的气机流转,与水蝶兰身上的气机互通感应,玄奥奇妙处,难以言道。

    他不是轻易就被人唬弄的傻子,也正因为如此,他才真的相信这「同心结」的效果绝非虚妄。

    有了判断之后,他很快就排除了各种无用的心理活动,沉吟了一下,问了最现实的问题:「有没有解法?」

    水蝶兰嘻嘻一笑,毫无保留地道:「气机牵涉太多,怎么去解?不过,到了时限,蛊虫自会消亡!」

    李珣一喜,追问道:「要多久?」

    「如果每日以心血浇灌,千年不死。」

    水蝶兰用废话耍了李珣一记,然后才道:「若是偷懒,一百年吧!一百年后,蛊虫自然化灰飞逝。所以,牠又有个名字,叫「百年好合」!咦,好像到地头了。」

    便在水蝶兰话音落下之前,李珣已感觉到,从刚才迈出那一步起,周身的天地元气,蓦地便浓稠了许多,且有如潮汐一般此来彼去,充盈着寻常地界绝不可能出现的活力。

    这感觉,倒有点儿像在坐忘峰顶。

    只是,被水蝶兰天才式的手段给惊到,他心中震荡未休,环目一扫,见此处是一条直通往某山谷的小径,其它的,却也没看出什么不同,只是本能地觉得,越是临近,周围的禁制、幻术布置反倒越少,但也越发潜隐难测。

    水蝶兰倒似将前面的事情全部抛下,又或者是真有了依仗,她颇兴奋地以拳击掌,啧声道:「只凭着「元气潮汐」,便知里面别有天地,雾隐轩,确实是个修炼的好地方!」

    李珣与顾颦儿面面相觑,看水蝶兰现在的态度,他们对所谓「同心结」的效用,是越发地相信了。

    李珣脑中风车般连转,将此变化的利弊分析了数遍,却是怎么也找不到能让他谨慎的理由。

    若以水蝶兰所言,两人性命交关,你死我亡,那么,相对来说,水蝶兰反倒更吃亏一些。

    她是这天底下最顶尖的大妖魔、大宗师,寿元又几近无穷,轻易不会发生意外─这点只看妖凤便知端倪。

    当年通玄正邪宗门齐聚,上万修士围追堵截,仍是被她逃脱。与妖凤齐名的水蝶兰,怎么说也差不到哪里去。

    反观李珣,这一身麻烦仇怨,说不定哪日便暴尸荒野,到时牵累到水蝶兰,可是冤枉得很了。

    若水蝶兰不想落个如此下场,岂不是要和他站在同一阵在线?得此强援,可不是天大的便宜?

    当然,这都建立在那「同心结」真如水蝶兰所讲的神妙基础之上。

    想到这里,李珣又暗自梳理了一遍体内气机,还没有个结果,水蝶兰却起了反应:「怎么,还信不过我?」

    说这句话的工夫,两人体内气机勾连,李珣发现,他非但对自己体内的情形一清二楚,便是对水蝶兰那边,也有所感应。

    他又暗自模拟了一些致死的伤害情况,凭借着清晰的气机连接,他终于相信,水蝶兰所言不虚!

    「这蛊术当真神妙!」

    在说出这句话的时候,也就代表着他正式承认了水蝶兰的说辞,两人的关系至此又有不同。

    李珣是个拿得起放得下的人物,虽然还有许多细节不明,但此时雾隐轩在前,他也能分得出轻重缓急。便暂将「同心结」

    一事放在一边,拿出了云雾石来。

    透过云雾石,李珣的感觉又深刻了许多。

    他可以感觉到,在这封禁之后,压抑着强大无匹的元气。这些元气被谷中一些极厉害的禁制锁定,只在有限的空间内流动。

    而锁定元气的禁制,则与外面「止步林」中的禁制隐隐相通,显然是有所布置。

    若那些元气释放出来,真不知这里会变成什么样子。

    他扫了水蝶兰一眼,又深吸了一口气,向谷中行去。

    水蝶兰微笑并行,而顾颦儿脸上神情则复杂得多,但她最终还是选择了沉默,无声无息地跟在李珣身后,和幽一走了个并排。

    再走了百十步,眼前豁然开朗,目光所及,已经出现了一些人工建筑,散落地点缀在山谷之间。

    或凌崖一线飞瀑,或依山六角小亭,偶尔还有引流之水,注入小池,其间甚至还有几尾颜色鲜艳的小鱼,生活在此地,自然也不是寻常之物。

    一眼看去,各式建筑高低错落,在群峰乱石间掩映,中有水脉相通,别有奇趣。

    李珣到了这地方,心情反而放得更稳,他摇头失笑:「雾隐轩?说是雾隐山庄或是雾隐洞天或者更好些。」

    水蝶兰嘲弄道:「不懂装懂!轩仅是引景之物,如何能成为一处「绝地」?这处所在,本就叫雾隐洞天,正是修士开辟洞府的最佳所在。所谓的雾隐轩,其实是此洞天的一处景致,那里也是洞府一切禁制的中枢,由那里开启了禁制,这雾隐洞天之名,才算名符其实!」

    李珣对水蝶兰嘲弄的语气,一笑置之。

    他们对话的情形,看似与以前没有什么两样,但若细细品味,便觉得其中微妙得很。

    本来「刺耳」的言辞,此时也不觉得有什么,更何况,水蝶兰在不自觉中,好像也收敛了许多。

    两人便如赏景游园般,漫步前行,欣赏这洞天内处处不俗的景致,时常还能看到些外界绝不常见的珍稀植株,仙芝灵果,至此更确定了雾隐洞天中,收藏之丰。

    不多时,李珣低语一声:「那应该就是雾隐轩了!」

    这个答案或许让人失望,但他们确实已经到了雾隐轩前面。

    隔着浅浅的一个荷塘相望,灰瓦白墙,红柱扶手的架构相当普通,但是此轩周围如虚似幻的薄雾,以及薄雾中密齐错杂的气机流转,都宣告了它的不平凡。

    更明显的是,随着距离的接近,李珣手中的云雾石已开始微微震颤,彷佛下一刻便要脱手飞去一般。

    李珣心中一动,真的松开了手。

    在「嗡」的震鸣声中,灰白的石块像是被磁石吸去,一头撞进轩中,镶入了一处墙、瓦相交的角落。

    劈劈剥剥的声音由低渐高,连迭地响了起来─这是数以万计的气机在重整变化。

    李珣环目一扫,见到侧方有一条绕湖而行的小道,一笑之后,他施施然走了上去,看不出半点儿急切的心思。

    小轩并不大,四人站在其中,便有些拥挤。

    轩中布置简单而雅致。古人云:「轩式类车,取轩欲举之意,宜置高敞,以助胜则称。」便是说轩应建于较高旷之地,以做取景之用。

    一路行来,众人也没觉得地势走高,然而此刻站在轩中,无论是面轩回望,又或透过轩壁上的窗洞前看,却见得目光所及,竟是弗届其远。

    山谷内的景致不说,便是谷外莽莽丛林,也依稀可见。至此方知此轩立位之神奇。

    李珣轻赞了一声,但很快回神。瞥了一眼云雾石,见那块奇石的颜色已与轩壁一般无二,且嵌入之处,严丝合缝,若不是先前认准,现在未必就能分辨出来。

    他明白,这奇石的作用,至此已结束了。

    此时气机整合已近尾声,劈剥之声渐不可闻,然而轩中石桌之上,却又现出数道纵横交错的符纹来。

    颜色略青,倒像是石桌上天然生成的纹路。

    李珣目光一闪,看向水蝶兰。

    两人目光一触,水蝶兰显然不知这其中奥妙,便问道:「这就成了?」

    「不,还差一步!」李珣手掌似若无意地虚按在石桌上方,缓声道:「还要知悉洞天内诸般禁制之秘才行。」

    「又是禁制?屈拙语真是莫名其妙,难道非要找一个禁法修为了得的人传承吗?」她先是眉头大皱,但看向李珣时,神色忽又舒展开来:「那也好,你快点儿熟悉吧,然后再告诉我!」

    她说得轻松自然,反倒让李珣吃了一惊,由此看来,那「同心结」的真实性,再一次得到证实。

    否则,站在雾隐轩最大的财富面前,水蝶兰岂会这么好相与?

    李珣心中终于笃定下来,他笑了笑,手掌按在桌上,冰冷的触感让他脑中更加清楚。

    他澄心静意,将心神浸入到石桌上去。

    霎时间,各种玄妙深奥的信息,便如同汩汩注入的溪水,在他灵台流过。

    信息注入的速度并不快,但其中关于雾隐洞天禁制的内容,却是深奥到不可思议的地步。

    这里面不只包括了禁制的开启、闭合和操控,也涵盖了洞天几代主人对于此地禁法的理解与阐发。

    若换了旁人,恐怕早被这其中的信息搅昏了头。

    然而李珣不同,他本身便是禁法大师的级别,且兼通诸派,对禁法已有了属于自己的独立见解,不会轻易地迷失方向。

    此时,他以这样一种玄妙的方式,吸收、借鉴诸多成道高人的心得体会,正是砥砺磨练的大好机会,对他修为增益之大,实不可计量。

    随着信息的流入,李珣也自然而然地将他所学所得,运用到此地的禁制上来。

    真息自发流转,雾隐洞天内的禁制如斯回应。

    在水蝶兰、顾颦儿的眼中,轩前小湖中的雾气,忽地就浓重起来,茫茫之中,眼前景物,便只存有了大致的轮廓。

    紧接着,她们耳中「滋」的一声响,轩中三个引景的「窗洞」,便蓦地蒙上了一层极平滑的光膜,在遮住后面景物的同时,又将更广阔的景色映入其中。

    水蝶兰眼尖,一眼扫过,便看到一处熟悉的景致,正是她进入雾轩洞天的门户─那处山坡上的小溪。

    这情景一闪便过,但也足以令水蝶兰明白,这映在轩中的景色是哪里了。

    「止步林!」

    视角迅速地拉高、扩展,那几乎是无尽延伸的景象,让见多识广如水蝶兰,也为之咋舌。

    原来,以这山谷为中心,单是止步林,便占地几近千里,而如这般山庄园林的建筑,也不仅仅存在于这山谷之中,而是有数十处之多,分布在这方圆千里的范围内。

    景色又是一变,虽然还是山林莽莽,但感觉总不太一样。

    水蝶兰稍怔便明白过来,此时视界已越过止步林的范围,投入了东南林海之中,而眼前闪过的景色令她满嘴发苦。

    这里,她明明来过的,可当时,她却没有发现丝毫迹象,这方圆千里的巨大空间,就这么全无痕迹地隐藏在莽莽丛林中,千万年来,无人发觉。

    藏山纳海的禁制,哪个宗门都懂一些,往往也都用在保护宗门传承典籍、法宝、洞府之上。

    但像雾隐轩这般,深藏千里之地,全无半点儿蛛丝马迹的手段,却已经是「开天辟地」的大神通,也当真不愧绝地之名。

    此刻,在水蝶兰的感应下,这雾隐轩周围浓稠至极的元气,正如蓄水高处,闸门大开,开始奔涌而下。

    而山谷内外的层层禁法,便如同已规划好的河道,将这雄厚的元气积蓄逐分逐层地引入应该去的位置,没有一丝外溢和混乱。

    而如此一变,雾隐轩外,止步林中,模样当即截然不同。

    这不是说那丝丝缕缕加厚的雾瘴,也不是说元气丰盈、生机显露的丛林。

    而是在这种种表象之下,那因元气注入,而猛然提升了几个级数的层层封禁,与外界天然生成的「迷途一点香」相生相合,将森森杀机,隐入迷途香粉之内。

    便是水蝶兰见了,也要心生寒意。

    「待会儿一定要问清了进来的路途……这才算是「雾隐轩」的真面目吧!」一边想着,一边又看向身边正操控禁制的那人。

    然而一见之下,水蝶兰便猛吃了一惊,百鬼的脸色,不太妙啊!

    不是不太妙,而是大大的不妙!

    石桌传输给李珣的信息并没有问题,李珣现学现卖,操控的禁制也没问题。真正的问题出在操控禁制之前,他对自己状态的估计失误。

    要知道,他如今内创、毒伤交迫之下,已是五内皆虚;先前又以霸道功法,催发潜力;同时潜意识中,还是以「天冥化阴珠」在时的经验为本,忽略了幽玄傀儡驻形于世,对身体的巨大负担。

    只这数条,便足够让李珣喝一壶的,而他却还顺势掌控禁制,推动千百年来所积蓄的巨量元气,使之徐徐归位!

    这和以人力推动山岳有什么两样?

    即使是有预设的禁制为导向,但整个过程,绝不能错漏半点儿,其所要耗费的气力,实是到了一个极惊人的水平。

    这也就罢了,偏偏李珣绝大部分精力都放在解读信息之上,对体内情况完全忽视。

    最初气力只是丝丝缕缕地抽出去,还不觉得怎样,但就在某一刻,他本能地提气续力之时,竟然抽之不动,这才惊觉不好,已是迟了!

    他的注意力飞快地转到体内,一看情形,心中便是连迭地叫苦。

    无底冥环运转比之刚受伤时还迟滞不堪,体内流转的阴火,更是抽得涓滴不剩。

    此时四肢百骸、经络气脉之中,空空如也,当真是一点儿余力也没有留下。

    幽玄影身的法诀虽还在运转,但刚注入一些,便又给抽干,已是供应不及。

    如此状态,幽玄傀儡第一个撑不住,幽一眸中光芒一暗,剎那间没入虚空,没了消息;紧接着,外界已进行了大半的禁制演化没了动力,先是一窒,紧跟着,便是本能地加大了抽吸的力度。

    一转眼的工夫,李珣差点儿就给抽干气血,变成一具干尸。

    这变化之快,甚至没给他生出恐惧的时间,也就更别提所谓的「应变」。便在死亡的阴影罩下的同时,他心脏猛地一跳。

    「砰!」

    像是千面大鼓同时擂响,那震荡让他全身的血脉都要沸腾起来。

    李珣从未以这种方式感受自己的心跳,跳动时血管收张蠕动的「吱吱」声,血液喷射流淌的「哧哧」声,都听了个一清二楚。

    他甚至可以根据声音,描绘出心脏跳动的形状。

    而一个更鲜明的存在,则在这种情形下,映入脑海。

    「阴火珠?」

    是了,他心窍中,一直藏着一颗阴火珠的。那是幽魂噬影宗曾经的第一高手──鬼先生一生修为的精华。

    在最初时候,阴火珠是李珣抵挡血魇侵蚀的重要倚仗。

    不过,在他修通「不动邪心」,化解血魇之后,阴火珠便以一个极玄妙的方式,隐藏心窍深处。

    便是李珣有几次心脏被打穿,也没露出形迹,以至于李珣在很多时候,都忘记了这阴火珠的存在,只是在修炼幽冥阴火时,偶尔有些感觉。

    不久前,天冥化阴珠受重创,李珣改以自己的肉体作为召唤傀儡的媒介,那个时候,阴火珠似是有些反应。

    时隔不久,在李珣即将油尽灯枯之际,阴火珠再度生出反应。而这次,这反应实在是强得太多!

    在李珣的感觉中,阴火珠在一瞬之间,「不紧不慢」地从心窍中「滑」了出来,循着一条隐秘的脉络,一路滑到了无底冥环之中,在里面那深邃寂寥的玄妙空间中打起了转儿。

    李珣以内视之术观察,却见一层细密错落的火光从珠身上剥离下来,像一圈膨胀开来的光环,霎时间充斥了无底冥环中每一个角落─这是李珣首次感觉到,原来,几若另辟天地的无底冥环,也有极限存在!

    灰白色的火光转眼前透出冥环,冲刷着李珣已然空荡荡的经络气窍,一波过去,一波又来。在这已极尽生机的空档处,有这样充盈的能量灌入,与一场淋漓尽致的伐毛洗髓,并无半点儿区别。

    气脉窍穴、经络血管,在这一波及时雨般的阴火灌注下,瞬间通透,那种死而复生的快感,便是如何形容都不过分。

    从气血两亏到神完气足,不过就是一转眼的工夫,禁制吸摄的力量,便再也无法对他造成威胁,直至禁制完美地自行运转,吸力自动消失。

    便在此刻,第二层火光剥离。

    李珣怔了怔,还没有反应过来,六十年不断修炼而生就的一线极玄妙的感应,便发出了尖锐的警告。在此刻,他骨髓深处,都是一片冰寒。

    他忽地想到,作为数千年来,幽魂噬影宗最惊才绝艳的高手─鬼先生,是人们所知道唯一一位正面登上坐忘峰,挑战钟隐的宗师人物。

    虽然结果还是惨败身亡,但只凭这一壮举,便稳压过现今邪宗第一人罗摩什一头。

    鬼先生的修为如何,由此可以想象。

    那么,作为鬼先生修为精华之所系,阴火珠稍稍分出这么一层火光,便能让他尽复旧观,那么,再多上几层,又会怎样?

    没等他想个明白,第三层、第四层、第五层……整整九层火光,依次剥离,间隔时间越来越短,而阴火的能量,也越涨越高。

    当最黯淡的第九层火光剥下,远超过前八层火光能量之总和的巨大力量轰然炸开,李珣哼都没哼一声,便昏迷了过去。

    肢体似乎是撕裂了,又像是给烧成了灰烬,这样的感觉,李珣却很熟悉。

    恍恍惚惚中,他似是又看到了云雾迷漫中扭曲的怪影,听到了那刮过耳际的尖锐的风,还有那绝望到极处,撕心裂肺,以致将五脏六腑整个倒转揉捏,还要吱吱嘶叫的,挤压成肉糜的苦痛。

    青吟,妳负我!

    那青衣罗裙,缓步徐行的影子渐渐近了,清澈的目光投在身上,便是火一般的灼热。

    当然,他不会忽略掉,那层层排开的疏离与淡漠。

    就这样,两人擦肩而过。

    青吟,妳负我!

    似乎是听到了他的呼喊,人影回眸,冷峭的弧线便如同微弯的利刃,一抹而过。

    他心中冰凉,旋又怒火陡升,他努力地挣扎,想要将身上的痛苦撕下来,然后重重地扔过去,让那个……那个贱货,尝尝这究竟是怎样的滋味!

    血液变成了毒液,侵蚀着他每一处肌体,他却在狂笑,就要脱下来了,就要脱下来了!

    他的痛苦要一分不少地扔过去,贴在那贱货身上,永生永世!

    一道又一道古怪的声音在李珣脑海响起,连续不断─「若我今生有一点儿对不起青吟仙师的念头出现,便让……便让仙师她亲手斩下我的头!」

    亲手斩下我的头……

    他呆了呆,然后开始咆哮:「为什么是我?钟隐,你个乌龟王八蛋,你告诉我,为什么是我,你凭什么骗我,耍我!你不要说你不知道,你再也骗不了我!」

    嚎叫着累了,他抬头看天,那里,有钟隐的眼睛,微笑着,将一丝奇妙的气息,点点投注,直投入他心底。

    他喃喃地道:「乌龟……王八蛋!」

    天上的眼睛似乎是在苦笑,那一丝清凉气息,却仍自绵绵不断,沁人心脾。

    恍惚中,钟隐的声音响了起来,悠远清雅,就像是坐在忘峰顶,那可抵天地之威的剑气中,他曾经听到的那些─由钟隐为他量身订做的法诀:骨络通心。

    李珣缓缓睁开眼睛,一波痛苦的浪潮当即袭来,让他险些再度昏过去。

    在昏黑的视界中,顾颦儿惶恐至乎绝望的面容若隐若现,然后便被推向一边,稍后,水蝶兰的俏脸现了出来。

    「你没事吧?」水蝶兰眸光中的神采说不出是担忧抑或恼怒:「你耍我是不是?虽然我活了很久,但我起码还想再活这么久,你可别不争气……就是要死,也要等这一百年过去吧!」

    李珣虽然疼得肌肉抽搐,听到这话依然勉强露出了笑脸。

    也许两人在争生拚死的比斗中未分胜负,但水蝶兰终究还是「自作自受」,把自己扔到了未知命运中去。

    他并不因为这个而开心─要死也是他先死,开心个屁!他只是觉得荒谬,荒谬到令他忍不住想狂笑的地步。

    或许是因为心情的变化,也可能是「骨络通心」法门的自我调节,那险些将身子涨破、烧焦的痛苦渐渐消去,他握了握拳,却觉得手指仍然发涨,好像有一个气团抵在掌心,不让五指合拢。

    这个时候,水蝶兰的手掌也贴在了他后心上,放射出气机,探他体内的情况。

    「百脉通畅,但元气负荷过重,膻中有异物气机外放,压迫真息运行。看其质性,与幽魂噬影宗同出一脉,但实在精纯凌厉太多。本来那瞬间爆发的力量,能把你催得连灰都不剩,不过你似乎还兼通旁门,有极高妙的功法在中间缓冲一下。只是情形仍不乐观……」

    水蝶兰不愧是天下少有的大宗师、大妖魔,一语便说中了李珣体内的症结所在,但很快她就起疑道:「那异物分明就是修道有成之士,通体元气精血凝结化成,是最精纯的大补丹,你从哪儿得来的?」

    阴火珠一事,李珣一时间不知道该不该对她说起,只能顾左右而言他:「我昏迷多久了?」

    顾颦儿在一边用沙哑的嗓音答道:「已经是第十天了!」

    李珣猛吃了一惊,十天?怎么会十天的,不就是做了个怪梦吗?

    「不要给我转移话题!」

    水蝶兰向来藏匿极深的怒气突然就爆发了出来,她忽地伸手,掐住了李珣的脸。

    「你好像还不明白事情有多么严重,你知不知道,十天了!在这一百多个时辰里,你身体已经糟糕到了一个什么程度!」

    李珣咧了咧嘴,本能地挥手挡开,哪想到刚碰到水蝶兰的胳膊,便听她低叫了一声,闪电般缩回手去。而在迅速移臂的过程中,李珣手掌碰到的衣物,竟瞬间化灰飞散。

    李珣当场呆住。

    「看到了吧?阴火真人?」

    水蝶兰抚着被烧痛的皮肤,换了一个极古怪的称呼。

    「我不知道你膻中处那个源头是什么,不过,从十天前开始,它就一刻不停地向外喷发,可以这么说:你现在连毛孔里排出来的,都是阴火。你现在是不是觉得很涨?气感是不是很强?

    「哼,你等着吧,如果再想不出什么法子疏通排解,用不了几天,你的身体就会「砰」的一声炸开……连个渣都不剩!」

    李珣的眼睛直勾勾地看她,水蝶兰也恶狠狠地看回去:「你现在必须告诉我,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儿,我绝不想陪你去死!」

    「百年之内,鬼灵返生之时,入化阴池闭关三月……」

    「什么?」

    水蝶兰听得一头雾水,她当然不知道,这是李珣接过《幽冥录》传承之际,所见的鬼先生的留言。

    如果不是眼下阴火珠异变,李珣差点儿就把这事情忘了个干净。

    也到了今天,李珣才真正明白,鬼先生留言的真意:原来这阴火珠形态并不稳定,受到外界足够的刺激,便有可能爆发开来。

    没有相应的能耐,又怎能抵挡住鬼生先一生修为的冲击?

    所以,鬼先生才要求他到化阴池去,以秘法消去阴火的冲击。

    李珣明白了,但现在,却只能苦笑以对。

    作为幽魂噬影宗弟子,李珣对所谓的鬼灵返生,自然知之甚详。

    这鬼灵返生,其实就是幽魂噬影宗每年一度的祭祖大典。

    在那一天,九幽之域鬼灵之气最盛,力透虚空,通达九天十地,无远弗届。

    也在那一天,宗门圣地化阴池也将从深达千里的地下,被地气托举而出,此时,以宗主为首,所有长老、大姓弟子,均要进献祭品。

    有些时候,一些存世时间极长,却又问道无望的长老级人物,或是一些有大功于宗门,却意外受创,回复无望的弟子,也会以特殊法诀,入池化去肉身,行「鬼灵转生」之术,保得灵识不灭,转世重修。

    当年,在北极,秦婉如怀疑李珣是经过鬼灵转生的弟子,其出处便在这里。

    李珣脑中闪过这些信息,笑容也就越发苦涩。

    这些条件对他来说,其实并不困难,鬼灵返生每年都有一次,以他在宗门内越发重要的地位,申请到其中闭关修炼,也不是不可能。

    只是,他也没有忘记,就在两个月前,他才刚刚参加了这鬼灵返生大典啊!

    也就是说,若他想去那里闭关,起码还要等上十个月!而按照水蝶兰的说法,他还能撑过十个月吗?

    他脑中莫名其妙的,又浮起了钟隐的眼睛。

    他心中一震,本来平躺的身子,猛地弹坐起来。

    大气中「吱」地一声响,却是他体内充盈的阴火一个涨缩,竟将周围的大气排了个干净。若不是周围布置的禁法神妙,及时牵动气机,宣泄强压,这轩中的种种对象,能保全下来的,也没几个了。

    李珣打定了主意,却不急着实施,而是又看向了水蝶兰,在她疑惑的眼神下,微微一笑:「好个「同心结」!水仙子,妳这一手使得极妙!」

    这话听着像在调侃,但又不对,水蝶兰秀眉微蹙道:「你傻了?」

    「不,我只是想说,既然我们百年之内,要相互扶持,互保平安,我今日,便拿一个秘密出来,聊搏仙子一笑!」

    话音方落,他摊开手掌,虚空开裂,幽二的纤纤玉手探出来,将一枚玉器放在上面,随即又回返虚空。

    水蝶兰目光扫过,立时猛吃一惊:「玉辟邪?」

    李珣脸上神情不动,自顾自地将其配在胸前,这才开口道:「请水仙子为我护法!」

    不等她答应,李珣便微瞑双目,骨络通心之术,应机而发,牵动寄魂转生的法门,便从膻中无底冥环之上,开始了质气转换的过程。

    钟隐的无上修为叫人不得不佩服。

    虽然他并不懂得幽魂噬影宗的法门,但这骨络通心之术,却天衣无缝地将质性迥异的两宗法门扣合在一处,且更解决了寄魂转生的法门里,仅有质气转换,而缺乏肉身适应的弊端,使李珣得以暂时摆脱走火入魔的危险。

    而在此刻,又是骨络通心,给已近乎绝望的李珣,打开了一条新路。

    幽冥阴火幽深暗昧,重的是个「变」字。

    而灵犀诀修炼出的玄门真息,要的是「灵犀一点通天意」的精微纯厚。

    此时,阴火珠生变,层层迭迭的阴火外放,累积相加,将他体内堵得「水泄不通」,已没了「变」的余地。在这个时候,以骨络通心牵引的寄魂转生术,则是在「质变」的基础上,进行量的变化。

    当第一缕玄门真息转化出来的时候,李珣心中长吁一口气,知道自己暂时又有了活路。

    一开始质气转化还有所滞碍,但随着玄门真息的渐渐壮大,无底冥环亦开始质性转变,逐步内敛凝实,化为金丹。

    气机阴生阳降,逆转生死,自有一线灵机自金丹之核心处萌发出来,此时便是精气神三宝融会如一,破丹成婴之相。

    当元婴化出,玄门真息的转化便呈百川归海之势,水到渠成,终于给几欲爆体的阴火腾出了宝贵的空间。

    骨络通心之术又自发流转,也不用李珣费心,一时间转化不完的阴火,便在气机牵扯之下,浸入骨髓肌理,内敛收藏,再不见丝毫痕迹。

    李珣肉眼微瞑,灵台清澈,落户黄庭的元婴睁开灵目,神光照彻五脏六腑、气窍玄关。处处骨胳、肌肉、血管有如眼前之物,清晰透彻。

    心念微动,元婴之上气机散射千丝万缕,达至体内每一处角落,真息返还,旋又送出,连绵不断,生成了一个完美的大循环。

    在某个玄妙时候,元婴灵目微瞑,旋又睁开,李珣肉身如斯回应,双目一睁,神光闪射如电,气机奔涌之际,一声绵绵细细的长啸远远地发了出去。

    这一声啸持续了约半炷香的工夫,方渐渐止歇,李珣一跃而起,心中大快。

    他早在五十年前,便迈入「化婴」之境,但也从那一日起,在玄门真息的修炼上,再没有什么质的突破。虽说修为日深,却始终无法达到「忽尔天门顶中破,真人出现大神通」的境界。

    而在今日,却是因祸得福。

    这转化过来的雄浑真息,虽说对修为境界没有太大帮助,但毕竟势头猛烈,竟然硬生生摧着李珣,迈出极重要的半步!

    元婴与肉身气机契合如一,这已是真人境界的初步。

    往后日子,只要能励志精修,元婴破顶还真,便只是时间问题了。

    呼出一口憋了许久的浊气,一身汗水这个时候才排出来,霎时间将全身湿透。

    他试探性地牵引了一下气机,效果出奇的好,真息透体成芒,哧哧微响,威力至少比先前暴增三成!

    这时候,他才有时间去看水蝶兰的反应。

    水蝶兰冰蓝色的眸子中,震惊犹未退下,两人目光相接,她脱口道:「明心灵竹?」

    李珣眨了眨眼,将他的好心情,完全表现在回答的语气里。

    「然也!」

    看水蝶兰吃惊到失态的模样真是好玩儿,李珣笑得颇为开心。

    水蝶兰又瞪他半晌,忽又示意他伸出手来。

    李珣依言而行,却被她一把抓着了脉门,一缕气机探入,在他体内一转,又退了出来。

    「这质气转化的法子也亏得你能想出来!当然,大概也只有你能使得出来。」

    水蝶兰神色渐渐地平静了下去,她松开了手,长叹道:「全天下的人都给你骗了。明心灵竹,幽魂百鬼,嘿嘿,一对死对头,其实却是一个人!难道自清溟道人、冥火阎罗以下,全都瞎了眼不成?」

    顿了顿,她忽地娇笑道:「你一定会遭报应的!」

    李珣也笑:「是啊,也许,不过,若我遭了报应,妳岂不是也不能幸免?」

    两人目光一接,又相对而笑。

    至此,他们终于正式确认了现阶段彼此的关系,也许这只会持续短短的一百年。

    但这一百年,也必定是最有趣的一百年。

    对此,双方都抱有极高的期待。

    

NO.571 突出重围,辎重的去处

    将一身阴火转化为玄门真息,并不代表著事情的完满解决。这一点李殉非常清楚。在确认了身子无恙後,他想了想,再一次质气转化。

    结果是喜人的,由於骨络通心之术将大部分「无用」的阴火散人四肢百骸,并封存起来,李珣再也察觉不到那随时都有可能炸裂的涨气感。

    只是觉得随著阴火蒸腾,体内气机活跃得有些过分,尝试性地出了两掌,又没发觉什么不对。

    还是水蝶兰眼光高明,她抱臂看李珣动手动脚,扬眉道:「笨蛋,还看不出来吗?此时阴火与肌体融合为一,你是使不出来的。当然,要是有人碰你,也要好好估量一下,被阴火反噬的後果……」

    正说著,她眉头一皱,语气又凝重起来:「我要提醒你一句,虽然我不知道你服食的是什么丹药,但自古至今,通玄界从来没有谁能够在服食所谓的『仙丹』之後,有个好下场的。

    「总结其死法,要么,就是被充盈的气感瞬间撑爆。要么,就是像这样,巨量的元气留存体内,给肉身以极大压力,虽不会爆体而亡,但是过段时间,为了适应这种压力,你肉身质性恐怕会因此政变……」

    李珣眼皮一跳,皱眉道:「质性改变,什么意思?」

    「很简单啊,想一想,如此巨量的元气,日日夜夜对你体内的内脏、每一块肌肉、每一根骨头的挤压、扭曲……那会发生什么?」

    不等李珣回答,她便自问自答道:「你应该知道江南生橘,江北生枳的道理。肌体的变形也就罢了,最麻烦的是,日夜与阴火共存,你体内筋骨脉络为了继续存在,必须要针对情形的变化,而有所改变。

    「时间短了还好,长此以往,内腑经络的功能便有可能发生不可预料的变动。想一想,人身阴阳五行诸气统合分流,各司具职,若因此变故,功能紊乱,那会是什么後果?」

    李珣脸色微变,不自觉地摸了下手臂,感觉著皮肤的温度。

    不知是否是错觉,他总觉得肌肤的温度稍显高了些,而皮肉包裹著的骨头,则一刻不停地向外辐射著热量。

    不过,他心中毕竟还存有一步退路,那就是化阴池。既然鬼先生预先留下这信息,应该就有解决之道。

    只是不知这种情形持续九个月,会不会出现什么後遗症?

    他不愿在水蝶兰面前失态,所以尽力保持著平静,水蝶兰也因此颇为惊奇:「咦,看不出来,你很有胆哪!难道行什么依仗?」

    李珣微微一笑,不置可否。

    出於谨慎,他还是接连质气转化了数次,直到真息运转再无窒碍,这才暂时放下心来。

    这期间,便看出两女的态度如何了。顾颦儿一直将注意力放在他身上,而水蝶兰在没得到回应之後,撇撇嘴,很快将注意力转到了轩壁的光膜上去。

    等李珣完工时,她正看著上面的一场打斗,虽然对她这种层次的人来说有些无聊,但也聊胜於无。

    李珣还是第一次看到轩壁上,可透视万里的光膜,一时间看得啧啧称奇。

    当然,接受了雾隐轩历代主人的信息,他对这个也有些认识:「这就是分光镜吧,确实是个极厉害的法宝。若是有水镜宗人在此,虽不能如彻天水镜般,观过去未来,但通天彻地,无远弗届,也是可能的!」

    顿了顿,他问道:「外面似乎挺热闹,怎么回事?」

    「又惹事了呗!」水蝶兰懒散回应道:「他们本来还不死心,迎了一波后援之後,便在周围乱转。只是没想到後援前脚才来,一窝子除魔卫道的和尚道士酸秀才便杀了过来,好笑得很!」

    「和尚道七酸秀才?」

    「是啊,法华宗、虚渺宗、天行健宗……甚至连无量天宗都要凑热闹,几日来已经打了几十场,双方进退两难,有趣极了!」

    「这么快?」李珣稍怔,马上就又明白过来,这必是散修盟会在背後捣鬼,想藉此拖住五宗联盟的精锐。

    不过,因为意外,雾隐轩已被人入主,这些人恐怕也留不得太长时问了。

    想一想,从他到东南林海,满打满算,不过就是二十天左右,距离那小妖精的一月之期,还差了几天。

    不过,萧重子早死了个乾净,知道他死讯的也不会多话,从另一个角度来说,他也算是完成了任务。

    至於小妖精及她背後的人有没有达成愿望,那就不是他所关心的了。

    正思忖间,光膜上人影闪动,光华进射,虽然没有音效,但仍可以看出来,战事是何等激烈。李珣操控禁制,使视角随著两人的移动而移动,这使水蝶兰十分满意。「这样就看得清楚多了,先前只是随机看上一小段儿,让人憋气!比如你那小相好,她可是很在意同门的死活呢!」

    李珣闻言,心中一动,扭过头去看顾颦儿。

    因为李珣的伤势痊愈,她的精神好了很多,见李珣目光移至,俏脸微红,但脸色很快又黯淡下去,似乎有什么心事。

    李珣用询问的目光看她。

    对李珣的眼神,顾颦儿一向缺乏抵抗力,她稍一迟疑,便低声道:「我想……我有件事,能不能答应我?」

    很显然,顾颦儿还是不习惯主动和李珣对话,这从她话中甚至没有一个「称呼」,便能够看出来。

    说实话,李珣也不适应。在他的记忆裏,顾颦儿要么是一个活泼可爱,微有些刁蛮的少女,要么就是一个完全丧失生趣,任人凌辱的泄欲机械。

    在那种情况下,李珣要么与她闲聊扯淡,要么就压在身子下面玩乐,应付得轻松愉快。

    而如今,她不再灵动活泼,但也没有完全失去灵魂。她是在以李珣为支柱,用一种常人难以理解的精神状态生活著。

    李珣没有面对这种情况的经验,他只是本能地觉得,对这样一位忠诚的「人物」(在没有找到准确的定位之前,他暂时只能这么形容),即使在理性上没有必要,他仍应该保持一定的尊重,或者说,是奖赏。

    所以,他微笑道:「叫我师兄便成。你有什么事?」

    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就让顾颦儿俏脸上几乎要放出光来,也越发明艳不可方物。

    她吸了一口气,声音也略大了些:「师兄,我想回宗门去!」

    「嗯,回宗门?」

    「是,我想回去!」顾颦儿明眸中的光芒似乎黯淡了少许,但很快,便又清澈起来。

    便是声音也渐渐清亮:「虽然我不知道师兄想干什么,但我很想帮师兄你做点儿事。可在师兄身边,我也没什么用处,所以……」她的目光扫过水蝶兰,这让李珣蓦然间明白了她的想法。

    不错,与水蝶兰相比,顾颦儿的能力,实在是微不足道,她生出自卑的心思,也是可能的。

    更理智地讲,顾颦儿的这一决定,对他来说,是相当有利的。

    这就等於是在天行健宗打下一根钉子,虽说他未必是针对这一宗门,但在某些特殊情形下,顾颦儿一定可以发挥极大的作用,且随著她在宗门地位的提升,其作用也会不断提升。

    就像某人……

    他猛地失神了,自然也就没有及时回答。

    这样的氛围让顾颦儿又有些紧张,而一边旁观的水蝶兰,则是笑吟吟地看著这一切,没有插手的意思。

    李珣并没有走神太长时间,在顾颦儿的勇气丧失殆尽之前,他终於开口说话:「你能这么想,很好!」

    没有想到李珣会答应得这么乾脆,顾颦儿宽心之余,又颇感失落。

    这种情态全都落入李珣眼中,他却没有说什么,只是向她勾了勾手指,顾颦儿怔了一下,最终还是听话地走过来。

    李珣突然伸臂,重重地抱住了她。

    这种举动当然是不合礼数的,但就两人的关系而言,也没有什么。

    然而,顾颦儿可以感觉到,这个拥抱和以前的亲密接触相比,是截然不同的。可不同在哪儿,她一时间却想不出来。

    她只能任李珣的气息将她围了一层又一层,感觉著李珣的下巴搁在她肩上的那沉重的感觉,脑中一片空白。

    李珣一直没有说话,只是保持著这个姿势,对一旁水蝶兰好笑以至於惊讶的表情也视而不见。

    其实在这个时候,他的脑子裹也是一片空白。或者说,他有意让自己的思维呈现出暂时的空白状态,以免去被纷繁乱绪的念头折磨之苦。

    怀中顾颦儿的身躯渐渐地软了,她努力地伸出手来,环住了李珣的腰身。在这种时候,她甚至不敢呼吸,生怕一不小心,就将这梦一般的情景给吹得散了。

    只是,不管她如何小心,主导权总不在她的手上。

    李珣很快就发现了自己的失态,他在顾颦儿耳边轻吁了一口气:「去准备吧,想想你该怎么说。虽说我们占了这裏,但近期内,我不想让任何人知道这个消息!」

    最後一句话,他语气转冷。

    让顾颦儿回到宗门,又不引起别人的怀疑,其实再简翠不过。当时湖底乱象纷呈,谁知道她是怎么脱身的?

    唯一的半个知情人蚝阴,又不敢多嘴,只要编造一个「独力脱险」,潜藏疗伤的谎话,便足够了。

    有她之前为保下惕无咎的一线灵识而舍生忘死的壮举,她在天行健宗内的地位,实是已经翻上丁一个新的层次,任谁也没法怀疑到她的头上。

    看著天行健宗後至的修士,像迎接英雄一样,将顾颦儿迎回去,透过「分光镜」,李珣将一切都看在眼裏,最後,他笑了一笑,却不知这笑容裏,还能有几分快意。

    就在这一刻,他恍然发觉,在重逢後的大部分时间裏,他都是把顾颦儿当成另一个幽玄傀儡来使用的。

    可顾颦儿毕竟不是傀儡,就算她心中有这样那样的偏执,她仍然是个人,是个有思想、有情感、有希望、有追求的女人。

    她主动要求回去,便是以另一种方式,去实现自己的追求吧?就像某人一样。

    随手移动分光镜的画画,李珣看著方圆数万里内,一波方停,一波又起的「热闹」,强迫自己从无意义的感伤中恢复过来。

    很快的,他便发现了一个极有趣的画面。

    那是一块看上去像是方形木头的玩意儿,只有手掌大小,通体乌黑,其上又流动著一层极诡异的光泽。

    这「木头」竟然飞上半空,像一只没头苍蝇般在丛林上空打转儿。「飞魂敕令?」李殉心中一奇。

    这玩意儿他当然是认识的,这正是幽魂噬影宗内部,用以遥空传讯的法宝,类似於玄门的飞剑传书。均是以收信人的气息为目标,通过玄妙的气机感应,使之在亿万里外,亦能准确地找到目标,传达信息。

    不过看这模样,这飞魂敕令似乎把目标给跟丢了,这事儿倒是有趣……等等,跟丢了?

    他心念一动,雾隐轩周围气机突变,虚空中像是突地开了个小孔,下—刻,更少在数百里之外的那块飞魂敕令便从孔洞中钻出来,落入他的手中。

    这就是雾隐轩禁制的神奇之处了。

    雾隐轩之所以成为千万年来,通玄界修士口口相传的六大绝地之一,让无数横行天下的高手争得头破血流,凭藉的可不只是这让人找不到的藏纳虚空之术而已。

    可以说,一踏入东南林海,便等於踏入了雾隐轩的控制范围。

    当然,在广大的林海中,不可能像控制洞天内部封禁这样,如臂使指,运用自如。但像这虚空纳物,千里往还之类的小技巧,却是随手使来,轻松自在。

    牛刀小试,李珣的心情倒是稍好了些,他目光在飞魂敕令上一转,果然如他所料,这飞魂敕令,其实是找他来著!

    只是他已经进入雾隐洞天,与外界气机隔绝,这才有了之前的一幕。

    也不知这消息隔了几天?

    运用宗门秘法,李珣转眼便知道了敕令的内容。

    这敕令是阎夫人在七日前发出来的,大意是已知道他在东南林海的作为,对他重创死对头冥王宗的作法大加赞赏,在大段的赞誉之辞後,未了才说,近日会派弟子阎采儿到东南林海去,有事情相商。

    「宗门的消息,倒是相当灵通。只是这裏面没提到雾隐轩的事,那么,派人到这裏来,又是为了什么?」

    正想著,他手上一轻,飞魂敕令已被刚进来的水蝶兰拿去。

    这几天水蝶兰在雾隐洞天堪称是乐不思蜀,在了解了大部分禁制之後,她在洞天内修建的几处山庄裏来回转转,寻找合适的修炼地点。

    今天能到这裏来,倒让李珣很是意外。

    水蝶兰对飞魂敕令上的信息很是好奇:「上面说了什么?」

    这事自然不用瞒她,李珣简单一说,让水蝶兰嘻嘻地笑了起来:「你们宗门的消息,可是快得很!」

    乍一看,是两人想到一块儿去了,不过接下来,她的话中便有了些其他的味道:「我记得,你在幽魂噬影宗裏,只是个大姓弟子吧,虽然很出风头,可是上面还有很多人……这不好!」

    李珣扫了她一眼,似笑非笑地道:「我入门时间太短,被人管是情理中事。」

    「可是我们现在有了这一层关系,你被管,岂不等於是我被管?」水蝶兰说得理直气壮。

    「自从嗜鬼宗分出之後,你们那边也只有鬼先生和冥火阎罗还算是个人物,只是鬼先生已死,冥火阎罗性命也只在旦夕之间,受这些人箝制,你也真有闲情!」

    听著水蝶兰似真似谑的言辞,李珣却想到前几日二人间立判生死的勾心斗角,只觉得眼下这场景荒唐得很,也有趣得很。

    但不管这奇特的氛围是建立在什么样的基础之上,他还是颇为欢喜。

    「不过是侗名分罢了,你看宗门之内,谁能制我?」停了一停,他又道:「估摸著,传信的人大概也要到了,我去看看,你呢?要不要跟去?」

    「当然,洞天之外这么乱,天知道会有什么变擦。为了我的性命著想,我自然要去看看的。」

    水蝶兰也不客气,就李珣看来,她这个理由,倒真是发自本心。有这样一个大妖魔随行护送,他省心不少,白然就没有拒绝的道理。

    心念一动,分光镜再显神通,其上画面像是流水般翻了过去,方圆数万里范围内,纤毫毕现,尽入眼中。

    站在此处,便好像是站在万丈绝峰之下,俯瞰宇内,但觉一切尽在我手,那种意兴飞扬的感觉,便是怎么形容,都不过分。

    蓦地,画面凝定,李珣看著上面那熟悉的人影,微微一笑,袍袖一拂,撤了分光镜,转身走出轩外。

    李珣无声无息出现在丛林深处,水蝶兰跟在後面,啧啧连声,对雾隐轩那玄妙至极的禁制,赞叹不已:「若在东南林海打斗,便是钟隐从天上飞下来,我都不怕了。当然,前提是……要有你这样的禁法本事才可以!」

    这个赞辞很是有趣——姑且将它当成赞辞吧。李珣觉得,她这种说法,更像是催促李砌快点儿数给她这裏面的门道,想来这「受制於人」的尴尬,她是绝不愿意再持续下去了。

    这时候已经想到一百年後了?

    对水蝶兰的心思,李珣仅付之一笑,同时略活动了下指腕,却听到「叮叮」的声息在虚空中有规律地震荡著,微抬手腕,看著代表他人姓弟子身分一—「七鬼环」。

    上面,抽象的符纹凝就的鬼脸上,鬼眼微睁,两点暗红的微芒正颇有规律地闪动,作为幽魂噬影宗的大姓弟子,便可以从这闪烁的节奏中,看出与同门的距离。

    目标就在五里之外。

    他没有耽搁,在茂密的枝叶间几个转折,像一只无声飞舞的蝙蝠,转眼便跨越了这段距离,在临近目标前的刹那,速度陡增!

    「呀!」

    枝叶紧密的树冠上,响起一声女子的娇呼。

    呼声很快断绝,李珣修长却没有一点儿血色的手掌扣在对方咽喉上,指尖轻贴气管、血脉,更以巧妙手法,锁住她冥环窍穴,使她再没有半点儿反抗之力。

    「是……是我啦!」

    树上女修俏丽的脸蛋上血色尽褪,已给吓得不轻。

    刚刚李珣透入她体内的阴火只需稍有动作,便能将她刚刚稳固下来的「无底冥环」搅得稀烂,至少十年苦修付诸东流。

    任她如何傲气,也不敢在这时候表现出来。

    「我知道是你,好久不见!」李珣脸上神情变得好快,转眼便消去眉目间的戾气,唇角一勾道:「上次鬼灵返生之日,你正在闭关,我倒是想念得很。咱们有两年没有见面了吧,恭喜!」

    李珣这句「恭喜」却是有缘由的。

    这位女修,正是当年李珣刚刚加入幽魂噬影宗时,口口声声称呼的「应师姐」,应采儿。

    她此时忽然改了姓,根据宗门的规矩,显然是有了大姓弟子的资格,便随师承派系,改姓「阎」。

    理论上说,两人现在的身分倒是差不多齐平,只是这些年来,阎采儿潜心修炼,而李珣修行在外,为宗门长了许多脸面,在众位大佬眼中,地位自然不同。

    这一点,从阎夫人所发的敕令上,也能看山一些。

    照常理,师长发给弟子的敕令,要么是表示传讯、命令的「离魂」,要么就是表示训斥、处罚的「拘魂」。

    而阎夫人发来的,则是表示同辈交流的「飞魂」,这其实已经逾越长幼之别,但从另一方面来说,也展现出对他另眼相看的态度。

    对这一点,李珣明白,阎采儿更明白。

    在幽魂噬影宗这样的邪道宗门裏,实力和地位便代表著一切。所以,即使李珣这「下马威」式的一手很让她生气,这个一贯骄纵的女修,也不敢表示出不满,最终也只是撇了撇嘴。

    「哪比得上某人意气风发,名扬天下。让人等了两天,还以为要给他收尸了……喏,宗主手谕!」

    中间那句话说得是模糊之至,便是以李珣的耳力,也没听清楚。而巳,最後几个字也让他小吃了一惊。

    「宗主手谕?怎么不是夫人?」一边说著,一边接过她递来的玉简,神念一扫,便将其中信息摄入脑中:「嘉奖令?嘿,宗主好大方!」

    「当然啦,谁让你把十八冥将灭了一大半,还大挫元难威风来著?所谓『本宗自鬼先生之後,再无此等英才』的话,可是那病痨鬼亲口说的!」

    阎采儿口中的「病痨鬼」自然就是幽魂噬影宗的宗主,冥火阎罗了。

    作为阎夫人的弟子,无论是李珣还是阎采儿,对那个以残病之躯,执掌宗门大权数百年的老头,都是戒慎多,尊敬少,有这种称呼并不足怪。

    她接著又道:「哼,这病痨鬼觉得大限将至,分外大方,喂,给了你不少好处吧!对了,你在这裏停了有二十多天了吧,在弄什么呢?」

    李珣对所谓的嘉奖并不怎么在意,对阎采儿看似无心的试探,更是不置可否。

    他随手将玉简捏碎,拍了拍手道:「这事情算不得什么,夫人应该不会让你亲自跑一趟,说吧,夫人有何吩咐,尽可道来。」

    这就等於是将阎釆儿的话给晾在了一边,虽说师父吩咐的事情更重要些,可是她阎大小姐的面子也不能给这么作践不是?

    想到百鬼最初入门时的低调,再看现在那目空一切的模样,对比之下,阎采儿险些咬碎银牙,话中便不由透出些骄纵的本性来:「夫人当然有吩咐,不过,可是人家先问你的,你就不能说一下?」

    她总算没有完全昏了头,顶过去的话中,还有些类似撒娇的成分在裏面。虽说忤逆了对方,但应该还不至於……

    她的算计还没结束,便惊见百鬼蓦然伸手,捏住了她的下颔,微微使力,强迫她抬起脸来。

    百鬼的动作并不快,偏偏就让自己避之不及,体内阴火涨落几次,都被轻描淡写地压下,直到这个时候,阎采儿才明白,她与对方的差距究竟有多大。

    虽然心中颇有些恐惧,但这个骄傲的女修仍不相信百鬼敌对她怎样,此时脾气冲上来,乾脆就保持著一贯的姿态,明眸斜睨,倔强中又有些满不在乎:「怎么,有能耐了就欺负人?」

    李珣唇角微哂:「哪裏,只是想看看阎师姐这两年有什么变化……为什么处处撷掇叶如与我作对!」

    此言一出,阎采儿脸上便有些发白,只是仍然嘴硬:「叶儿不喜欢你,便是与你作对?我何时又觞掇她了?」

    「归无藏是前车之鉴。」李珣叹了口气,身子前倾,手上微一使力,两人的面孔便相距不过数分,触息呵闻。

    他幽幽道:「你要清楚,当年是有夫人在後,我们这些作弟子的,也心甘情愿。而此时,夫人又在哪裏?」

    阎采儿脸色越发惨白,李珣见了,又笑道:「我们不如比—比,夫人究竟是疼你多一些,还是看重我多一些!」

    「师父当然疼我!」阎采儿仍在强撑,仙语调实在缺乏底气。

    李珣唇角一抽,笑容显得分外阴冷:「是啊,夫人疼你,那我们闹起来,假如,我现在就学那个归无藏,把你当叶如,事後,夫人会怎样?嗯?采儿师姐?」

    阎采儿脸上终现出惧色,便连嗓音也颤抖起来,难得的是,她还保持著倔强的姿态:「我就知道,你和归无藏没什么两样……不,你比他更可恨一百倍!阴险一千倍!」

    李珣哈地一声笑,手上顺势加力,强迫阎采儿的俏脸贴上来。

    阎釆儿低呼一声,本能地闭起眼睛,旋即感觉到,对方在她脸颊、唇瓣上,轻轻啄动几下。

    初时阎采儿身上还十分僵硬,在两唇相接的时候,身上便软了,依依唔唔地轻哼,也不知是抗拒还是渴望。

    唇分,李珣嘴角抿起,另一只手抬了起来,三指拈著阎采儿的脉门,露出其指缝间冷冷的锋芒。

    阎采儿最後一招被识破,脸上反而惧意全消,她「哈」地一声冷笑,扭过头去,道:「好啊,姑奶奶认栽,你上来就是了,就当是被狗咬了一口!」

    在这当口,李珣却是展颜一笑,笑容裏几多无谓,几多嘲讽:「好了,我说过,这只是『假如』!采儿师姐若是当真,未免就太小气了些。」

    阎采儿被他的神情百变弄得呆了,她现在是真搞不清百鬼心中的想法了。她只是觉得,这个看似喜怒随心的家伙,每句言辞,都有著含而未发的深意。前後语句看似随口而发,又有未明的联系。

    她自认为不是蠢人,可是现在,也被弄得方寸大乱,分不清哪一句是真,哪一句是假。

    失措之下,她也没有精力再去绕弯子,只好将正事摆上来抵挡:「若你不害人,谁会与你计较,我本来是要和你说正事的……」

    话一出口,她便想到,这其实是自己先招惹对方的,不免有些尴尬。

    但话已出口,她只能故作不知,继续道:「其实师父是想告诉你,那病痨鬼眼见就快不行了,宗门裏现在乱得很,你在外面行事,还要小心加低调……最好求稳,回腾化谷住一阵子。」

    李珣眉头一皱道:「就这些?」

    阎采儿不自觉瞪了他一眼,却又想到刚刚的经历,有些失措地偏过目光。

    「另外,阴谨长老前些日子曾对师父讲,说她决意隐退,空出来的长老之位,病痨鬼有意在众大姓弟子中寻人填补——你要是有那份心,师父她会帮你的!」

    说了一大串,阎采儿的心情也略稳定了些,藉著说话的机会,暗中打量对方的神情变化。

    然而令她失望的是,这厮脸上似笑非笑,看不出是心动又或无动於衷。

    没办法,她只能按照阎夫人数给她的法子,最後又道:「要我看,宗门用人,向来不拘一格,你也不必有什么顾忌,有多大能耐,使出来好了。」

    说才说完,便看到百鬼目光扫来,那其中的光芒,竞刺得她有些心慌,她不知是怎么了,竟又画蛇添足地说了一句:「呃……其实,我看,这也是师父的意思!」

    「夫人的意思,我明白!」李珣微微一笑,旋又垂下眉眼:「夫人一向是关照我的,我自然也要有所报答。依我之见,宗门诸长老中,论魄力,论手腕,也唯有夫人才能与宗主相比肩……

    「当然,你知道,这话是虚的。事实上我想说的是,夫人应该知道,入门六十余年,她见我与哪个人走得近了?要知道,这关键时候,还是要分个远近亲疏的,请转告大人,且放宽心!」

    他都坦白到这一步,阎釆儿还能再说什么,只能点头应承,然後忽然想到一点,询问道:「听你的意思,不回腾化谷了?」

    「这几个月我还有事,回宗门的时候,大概要到明年的祭祖大典吧。」

    李珣心中计算了一下,对他而言,以前可有可无的鬼灵返生祭典,显然巳占了一个极重要的位置。

    不过,再过些时日,他要到摩苍岭赴约,明心剑宗那边也有些事情要处理,这个时间表,大概就不会更改了。

    说了这么一些话,阎采儿总算从刚才的尴尬中恢复过来,然而李珣给她的「教训」,她也记忆犹新,也不敢再多事。便板著脸,保持著她最後的矜持,要和李珣作别。

    只是,李珣反倒先发了话。

    「我这边也有件事,请你转告夫人。东南林海这边,势头很乱,似乎与六绝地之一的『雾隐轩』有关,只是这浑水越趟越大,我势单力孤,很难成事,已决定置身事外。

    「若是夫人或者宗门有意,倒是可以派些人来,不过,销魂妃子、坤元先生、腐骨童子……」

    他一连说出十几个真人级修士的名号,这才苦笑道:「和这些人抢食吃,恐怕困难得很,请夫人自己决断吧!替找向夫人问好。」

    趁著阎采儿发呆的空档,他转身离开。

    

NO.572 进退不得,筹谋分兵

    才飞出三四里地,水蝶兰不知从哪裏冒了出来,啧声道:「看得出,你在幽魂噬影宗裏,过得很不错啊。」

    「是啊,总不能让阿猫阿狗都骑在头上。」李珣回头一笑,这话却是依若水蝶兰之前的语气来说,当即将水蝶兰逗笑。

    不过她很快就嗔怪道:「你怎么能在我面前和那女人亲热?」

    「啊?」

    「啊什么,别忘了我们现在是什么关系!先前我容了你那个小相好,是看在她对你还算有情有义的分上,你不要趁此机会,得寸进尺!」

    李珣当即呛了一口气进去:「等等,你说……关系?我们是什么关系?」

    「夫妻关系!」水蝶兰理直气壮地说出来,丝毫不顾此话一出,李珣的脸色变得多么难看。

    他失声叫道:「我们什么时候成夫妻了?」

    「不记得了?之前下的『同心结』,本就是为了让我体验夫妻过的日子,才培育出来的。既然用了,那自然就是男婚女嫁,结为夫妇,这有什么好奇怪的?」

    李珣张了张嘴,最终只是「哈」地一声笑,笑声中几多尴尬与乾涩。

    从理智上讲,这个夫妻的各目并没有太多的意义,有或无,大家都是一样。

    然而,从本心来讲,让他接受一个水蝶兰这样的女修……咳,准确的说,是女妖,作他的第一位,也可能是唯一一位妻子,他难以接受。

    他还想说点儿什么,但水蝶兰先一步开口道:「我现在的态度可是相当认真的!要知道,不论你我心中如何打算,在这至少一百年的时间裏,我们便是在为对方活著。

    「就我所知,在男女之问,没有任何一个名目,会比『夫妻』更适合。而且,我要尝试一下这种感觉,这件事,没得商量!」

    李珣为之苦笑:「尝试?只凭你这语气就不成了,『同生共死』便是夫妻吗?那还有许多事情……你说得太理所当然了,反止我做不到!」

    「没让你现在做到,以後怎么样,谁也说不好,只要你有胆量!」水蝶兰笑吟吟的回答。

    如此风情,是在挑逗他吗?

    看著水蝶兰如此神情,李珣蓦然发觉,在这件事上,他的态度似乎太软弱了些,无论是从哪个方面来说,吃亏的,总不是他吧。

    人的心态是最微妙的,先前还百般不愿,念头一转,他反又觉得这事情好玩得很。

    两人目光相触,李珣发现自己开始明白水蝶兰的想法了。不管是合作也好,夫妻也罢,在水蝶兰这已经在世间生活了万年之久的大妖魔看来,这百年的时间,不过是她漫长的生命中,一段比较特殊的经历罢了。

    也许在开始时,她会感觉到很新奇,也有著常人难以理解的坚持,但随著时光的流逝,她的好奇心也将渐渐褪去,而悠长岁月所生成的过於透彻的目光,也将穿透这其中「乐趣」的本质。

    也许到那时,就是她厌烦之日了。

    李珣甚至由此想到,当年妖凤与林阁之事,与这种心态有没有关系?

    就在他脑子渐转清晰的时候,水蝶兰忽然又道:「不过呢,我刚刚决定,暂时要和你分开一下!」

    「啊?」

    水蝶兰低低一笑道:「我们成了夫妻,便要在一起吗?不用担心,『同心结』便是隔上亿万里,也依然有效,只是另一端的反应会稍稍迟滞些,思,有一炷香的工夫没?」

    她显然是有意转移话题。不过,她想做什么,李珣不想管,也管不著。反正,这一百年中,水蝶兰怎么也不会做出「傻事」来。

    初始的惊讶之後,他嗯了一声,算是收到。

    两人虽未必是一条心,但在某种程度上,却颇为相知。

    水蝶兰只看他的神情变化,便明白他心中大致的想法,也就不再多言,只是笑道:「我这就走吧,但走之前你要给我一个保证,我有随时进出雾隐轩的权利。」

    「这是自然。」李珣没有丝毫迟疑:「至少这百年中,就是这样!」

    两人相视一笑,水蝶兰转身便要离开,不过她又想起了什么,转脸道:「为了你我的小命著想,我再多说一句。你的身子隐患很大,若是这期间有什么意外,你就修习《血神子》吧——我看你心窍处,也有不动邪心的印痕。」

    李珣一边暗赞她的眼力,一边也老实地点头道:「虽然知晓,但自不动邪心之後的境界,便再没有修炼过。」

    「这样就好。《血神子》的炼体之法,虽是魔道,却也宇内独步,固然不能治本,但怎么也能护住你的小命……但愿你不会落到那种地步。祝好运!」

    水蝶兰身形飞起,怱又回眸一笑道:「记著,保命第一哦!」

    笑语声中,她的身形猛然模糊起来,下一刻便消失不见。

    李珣看著她消逝前的立身所在,露出苫笑:「要我修习,总要告诉我理由吧,这女人……」

    他心中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儿。不知怎么搞的,按理说,他现今的实力,怎么也算是一号人物了,感觉中却总不如水蝶兰这般的从容洒脱,有强者、高人风范。

    这让他在交谈中,不自觉就落入被动。

    是阅历的问题吗?还是其他的什么东西?

    不过在另一点上,他相当清楚,随著顾颦儿、水蝶兰的先後离去,东南林海中虽还是各方人马打生打死,但对他来说,已经渐渐没了意义。

    无疑,他是这场乱战中,最大的赢家,这也使他有资格以睥睨的眼神,俯瞰这林海中方兴未艾的闹剧。

    这种感觉,非常之好!

    现在,他手裏有了雾隐轩,这是使他立於不败之地的基础。

    他在明心剑宗、在幽魂噬影宗的地位,也正逐日上升,这是他逐步积累的资本。还有呢,还有就是那马上就要面对的,可以让他出现质的飞跃的巨大资源。

    想到这裏,他心中一动,应他所想,幽二纤长的手指拈著一封香笺,探出虚空。李珣伸手接过,看上面已经可以倒背如流的秀丽字迹。

    「摩苍岭之约已订,弟子当携全本《阴符经》以还,往见恩师。」

    「摩苍岭……」李珣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然後,他一把抓著幽二那仍未缩回去的纤手,猛力一拉,硬生生地将傀儡从虚空中扯了出来。

    不出他所料,幽二受此变故,依然是神情平静。

    这样的情形,怎么看,也没有一个活人应该拥有的气息啊!

    伸手轻捏著幽二小巧精致的下巴,看那平静,或者说是木然的面容,他咬了咬牙,下定决心:「六十年了,必须要有个了断!最多,不过是辣手摧花罢!」

    将香笺递回,他冷然开口:「回信,就说:面谈!」

    最後两个字,便如同两颗冰珠,森森然滚落。

    秦婉如与幽二的「联系」,算起来,已有近三十年了。

    在幽二恢复了往日记忆之後,李珣便不顾她神智尚未完全成熟,果断地与秦婉如「恢复联系」。

    事实证明,这是非常有效的一步棋。

    通过一个仅师徒二人才知晓的特殊管道,李珣假以阴散人的语气,炮制了一书信送去,便让秦婉如坚定了数十年来,已渐渐摇摆的信心,使她坚信阴散人还活在这个世上,并且在某处闭关养伤,以图复出。

    在随後的日子裏,这对师徒的联系便从来没有断绝过。

    虽然「阴散人」常以闭关为理由,三年五年没个音们,但几十年下来,李珣这边积累的信件也接近了七百封。

    在这些信件中,秦婉如毫无保留地将她现今的情况交代明白,包括她的修为进度、宗门事务,甚至是一些极琐碎的生活小事,也详细无遗地倾诉而出。

    当然,其中也包括了她威胁李珣,图谋《阴符经》全本一事。

    李珣便从这一类的信件中,找出她对自己的观感、认识、评价,然後再做相应的布置,正因为知已知彼,李珣的布置才能够天衣无缝,使聪慧精明如秦婉如者,也看不出半点儿破绽。

    不过,这始终只见其文,不见其人的日子太过长久,也终究会惹人生疑的。

    最近几次联络,秦婉如便时常问起「恩师伤势如何」、「何时出山」、「弟子前往拜见」之类的话,更在字裏行间,都显出事态紧张,要请阴散人出山主持大局的意思。

    如果再一味地避而不见,恐怕秦婉如的疑心,将会再度抬头,而一旦萌芽,便会一发不可收拾。

    对此,李珣心中再明白不过,也正因为如此,才有了这次藉返还《阴符经》一事,而订下的摩苍岭之会。

    李珣负手走在摩苍岭崎岖陡峭的山路上,心情复杂得很。此时,他已化成「明心灵竹」的形象,迎候将要到来的约会。

    早在五天前,他就到了这裏,并且在周围下了好一番功夫,为的就是以防万一。

    他现在就忍不住在想,万一幽二骗不过去,双方翻脸动手,秦婉如固然不敌,可他这几十年来的心血,怕就要付之东流了。

    他绝不愿意出现这种情况,毕竟,这几十年来,他顶著阴散人的名头,在阴阳宗上出的力气,绝不比秦婉如差到哪裏去。若是就此竹篮打水……

    正出神之际,他心中忽生感应,一开始,他还以为是秦婉如到了。

    不过很快他就否定了这一猜测。

    破空声太杂了,至少有十多人的样子。而且,这声音的转折变化,好生熟悉。

    他身形一晃,抢入了山道一侧的乱石堆中,此地早被他布置了许多禁制,藏身其中,不虑被人发觉。

    他刚刚隐去身形,天空中便是一道青芒闪过,紧接著,连续十四道光影紧随其後,划空而去。

    「文海?这么巧?」

    直到剑光越过山那头,李珣才收回目光。

    刚刚过去的那一拨修士,领头的,正是明心剑宗三代弟子之首的文海大师兄。

    其余人等,自然就是李珣在明心剑宗的师兄弟,惊鸿一瞥间,还真见到几张热面孔。

    他们到这儿来干什么?他记得,文海最近几年都在山上闭关修炼,怎么又领了一夥师兄弟行色匆匆地赶路?

    李珣感觉,连霞山上恐怕有些事情发生了……

    可为什么他没有接到讯息?

    跳上山道,他皱眉思索了一会儿,终於还是决定将此事暂放一边。

    事情总有个轻重缓急,在他看来,今日在摩苍岭上,对秦婉如这「一战」的重要性,是任何事情都比拟不了的。

    而且……秦婉如已经来了。

    细微的衣袂破空声方起又落,挟带的轻风将一股沁人肺腑的幽香送来,而与之同时,轻柔如水的声音响起在耳边。

    「珣师弟,别来无恙?」

    李珣闻声回头,眼前却是一亮。久不见秦婉如,她的风姿倒似是更为动人。

    虽是到这千里无人烟的荒山野岭来,她依然是华服美饰,倒似个出来游玩的大家**。

    她穿一件碧浪丝织就的翠色袖衫长裙,上缀水波纹饰,非但青翠欲滴,且其上水光若隐若现,在阳光下反射出五彩光芒,美不胜收。

    袖衫领口略低,微露胸前一抹白皙,及下方淡粉的小衣。为此,她在肩上用一双玉连环扣著一袭薄如蝉翼的轻纱罩衣,略做遮掩,长袖飘飘,有如神仙中人。

    见到这般绝色,任李珣心情如何低沉,一时间也是为之目眩。

    也因受到这样的刺激,他的情绪猛地昂扬起来,目光毫无顾忌地在秦婉如身上打量,对心中所欲,也丝毫不加掩饰。

    「珣师弟!」秦婉如轻哀了一声,玉颊微红,一拂袖,丝纱错落,暂挡住李珣太过直接的眼神,偏又在轻嗔薄怒间,顾盼生姿。

    那若隐若现的情致与矜持揉作一处,令人见而销魂。

    被这么一叫,李珣猛然回神。

    他心中暗惊,知道秦婉如眼下必定是修为长进,否则平日裏已见惯了的艳色,为何偏能从中找出种种别样的滋味儿来?

    惊讶之後,他又满是期待,如果能将这样的绝代佳人收服,何其美哉?

    一时间,他已经忘记了诸般烦恼,哈哈一笑道:「秦师姐是越发动人了,小弟一时失态,莫怪!」

    「失态,怎会呢?师弟是出了名的阅尽花丛,嗯,刚刚与『逆水勾』分手,感觉如何?听说,她可是极出色的美人儿呢!」

    李珣又是一笑,心中却暗惊通玄界消息传播之快。幸好现在还没有人知道,东南林海最大的一块蛋糕,已是他的囊中之物,否则现在他恐怕已是寸步难行!

    他打了个哈哈,按照对阎采儿的说法,稍加改动,将东南林海之事说了一些,满足了秦婉如的好奇心。然後,直接步入正题。

    「秦师姐,小弟幸不辱命,这裏,便是《阴符经》最後三页的手稿,请你验一下吧。」

    他大大方方地从怀中拿出手稿,递了过去。

    秦婉如脸上现出惊心动魄的喜意,伸手来接。

    然而,在指尖轻沾到纸张的时候,她却停了手。

    李珣一怔,接著便听到她低低一笑:「说起来,这几次你交这手稿,还是头一回这么爽快……不是有什么机关吧?」

    李珣心中一激,知道自己心急,不太自然。只是他也不是省油的灯,面上一点儿不显,只是将手稿一扬,微微笑道:「秦师姐好眼力,罢了,有件事,咱们预先说清楚也好。」

    秦婉如浅笑嫣然,那笑容裏似乎就是在说「果然如此」。

    李珣既然已有了准备,便不急不躁,悠然将手稿收回,负手身後,这才道:「自当年在北极重逢之後,已有六十余年了吧?」

    秦婉如从容道:「六十二年。」

    「不错!是六十二年。」李珣一笑又道:「六十二年裏,我七入宗门秘库,冒著天大的风险,为师姐你抄录这《阴符经》,迄今为止,我可曾提过条件?」

    秦婉如明眸一转,摇了摇头道:「不曾提过。」

    「好,好得很,师姐能记住,我便感激!」李珣做出长长吁气的模样,脸色平淡,却又有激流涌动的前兆。

    「那我今日便要提个条件!师姐允了,我顺顺畅畅地将手稿奉送,而若不允……嘿,那就要请师姐自去止观峰的宗门秘库,翻找抄检吧!」

    秦婉如轻「咦」一声,奇道:「师弟好大的气,你且将条件说来,若是合情合理,我也没有不允的道理。」

    李珣将三页手稿拿回身前,轻轻一弹,方笑道:「其实也很简单,师姐今後若事情吩咐,小弟也乐意帮忙。只是寻常之事也就罢了,像这样拿著身家性命来赌的事情,还是少做为妙!

    「就是做了,师姐也应该拿出些诚意来!而不像现今这般,理所当然……师姐可懂得小弟的意思?」

    秦婉如目光闪动,继而便失笑道:「懂了,师弟是嫌本大利小,做了赔本儿的买卖。」

    「师姐是在装糊涂!也罢,我就说得更清楚一些!」

    李珣冷冷一笑道:「当初师姐要我做事,我应了。这一来,是我身处险境,内外交迫,只有师姐伸了一把手,我感激;二来么,师姐也拿著我的把柄,我害怕。

    「再者,师弟我在宗门内的位子不是太稳当,万一出个什么事,我也忌讳……」

    秦婉如轻笑一声,道:「那么现在师弟你是不感激、不害怕,也不忌讳喽?」

    李珣向空中拱了拱手,道一声「不敢」,旋又笑道:「有师叔在,我这做师侄的,自然不敢做那些蠢事。不过,说也奇怪,这六十余年,对师叔倒是少见,师姐,她老人家身子一向可好?」

    秦婉如唇角显出一丝嘲弄的弧度,在李珣的注视下,她轻启朱唇,柔声道:「难得师弟关心师尊的身子,托福,师尊闭关日久,已觉得气闷,正想著出来散心呢,大概不久之後,师弟便能拜见了!」

    李珣强忍著心中的狂笑,脸上做出半信半疑,又颇为忌惮的神情。

    而这些神情一闪而逝,剩下的,便只有「故做的」从容淡定:「师叔玉体安康,当师侄的自然高兴……对了,还是说刚才的事,我的条件,师姐可同意么?」

    对这样的空口许诺,秦婉如自然没有拒绝的道理,她微笑道:「当然!」

    「好!」李珣手上轻轻一抖,将手稿递了过去,秦婉如素手轻抬,拈著另一边,两人目光相触,对视一笑。

    李珣放开手指,秦婉如轻抽……抽之不动!

    不知何时,这手稿的一边,已被另一只同样莹洁如玉的纤手拈住,看这模样,没有半点儿放手的意思。

    两人一惊抬头,入目所见,又让二人同声呆住。

    眼前站的,是一位绝色女冠,眉目精致如画,又有堂堂高华之气度,一身寻常的玄葛道袍穿在她身上,也生出令人眩目的风采来,臂弯挂著的拂尘与长长的袍袖随风轻摆,飘然欲仙。

    在时间僵滞了数息之後,李珣和秦婉如同声惊呼——

    「师尊!」、「仙叔!」

    阴散人微摆拂尘,打破了这由於震惊过度而生成的短暂的僵滞。

    她目光微闪,手上稍一用力,秦婉如便忙不迭地松开手,美目中已然是水雾盈盈:「师尊……」

    话才开了头,她的嗓音便哑了。

    阴散人却只向她这边投来了淡淡的一瞥,接著便低头看手上三页纸张。

    稍稍一翻,她便被这上面的文字吸引住了,看了两行,又摇头轻叹:「真是《阴符经》啊……」

    叹息声中,自有一番沧桑迷离、又悠悠不尽的意味儿。

    秦婉如听得鼻头又是一酸,忙从怀中取出一本由冰蚕丝织就的薄书,恭恭敬敬地双手奉上。

    「师尊,徒儿已将《阴符经》集齐在此,请师尊过目!」

    阴散人也不抬头,随手接过,口中则淡淡道了一声:「做得好,这些年,苦了你了!」虽只是一句平常的赞语,听在秦婉如耳中,却让她再也忍耐不住,珠泪滚滚而下。但她的身子依然立在当场,可见阴散人所立规矩之严。

    李珣满脸的震惊、迷惑、惶恐,他不敢去看阴敌人,而是用已经散乱的目光瞅向正泪流满面的秦婉如。

    感觉到他的眼神,秦婉如轻拭泪珠,又展颜一笑,笑容裏,却是满溢著喜悦与嘲弄。

    李珣身子发僵,悄悄地退了那么一小步,就是这么一个动作,引来了阴散人淡淡一瞥。

    「咕咚」一声,李珣一屁股坐在地上,一脸的死灰颜色。

    秦婉如看到他这种神情,笑容反倒淡了些,就在这一刻,时光似已倒流,大国师、小国师、秦妃聚在一起,轮回一圈之後,弱者依然还是李珣。

    阴散人一瞥之後,依然低头去看全本的《阴符经》,她细细地看,从头开始,一页一页地翻著,神情恬淡,不慌不忙。

    看她的姿态,仿佛这是书墨清香的书斋,而不是兔走鹰飞的野外。

    没有人敢打扰她,在这种氛围下,在场的两人连呼吸都要尽量放缓,免得引起阴散人的不满。

    就这样,秦婉如站著,李珣坐著,小心翼翼的沉默一直持续了下去。

    李珣坐在地上,惊恐之色犹存。其实在他心裏,「惊」或许有,但「恐」就沾不上边儿了。

    他现在更多的是惊疑:「这幽二是怎么搞的?刚刚做的不是挺好吗?保持莫测高深的姿态、尽力与记忆中的『自己』靠近、尽量避开与秦婉如的眼神接触……一切的一切都做得近乎完美,怎么在最後一个环节上卡壳了?」

    他偷偷地打量那部《阴符经》,开始後悔送出之前,没有让幽二先「过过目」。

    李珣此时也在考虑,当年阴散人就是因为强参半部《阴符经》而走火入魔,性情大变,如今让她看到全本,又会产生什么变化?

    担心之下,他开始通过与幽玄傀儡的特有心灵联系管道,查探事态变化。

    然而,一试之下,他便真正地惊呆了——与傀儡心神相通的神念感应,已经断绝!

    在傀儡与控制者之间,一般来说,有两个互不统属,却又相辅相成的联系管道。一个是元气的循环回流通道,典籍上称为「冥络」,李珣修炼的幽玄影身,便是依托这一通道而成。

    另外便是神念感应联系,藉助这感应,他便可以在第一时间获知傀儡身上的种种变化,也可以遥控指空傀儡的各类行动,典籍上命名为「幽脉」。

    「幽脉」是一种非实质,却又无比真实的联系,其中牵涉到了数以十万计的复杂气机连接,以李珣强大的推演能力,在大部分时间内,仍然是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

    平日修炼,也只能照本宣科,小心温养。

    然而此刻,「幽脉」中断了!

    若不是「冥络」仍然保留,且幽玄影身运转良好,李珣怕是要起身逃命去了。即便如此,这种从「无所不知」,猛地掉至「全无所知」的感受,依然让他难过得直想吐血。

    此外,还有一个要命的问题,渐渐显露端倪:没时间了!

    自天冥化阴珠再遭重创,李珣完全是靠本身修为,延长傀儡驻形存世的时间。

    提取九幽地气、维持其输送、转化的技巧要求,便如同走钢丝一般,最是费神不过,李珣真不知自己还能撑上多久。

    天气并不热,然而李珣额头,已是汗珠频出,气色越来越差,再这么下去,他怕是连站起来的力气也没了!

    目光扫过秦婉如,他咬牙做出了决定。如果真不行,就唤出幽一,撕破脸吧!

    这个念头刚生山来,他又是一震,「冥络」也出事儿了,幽二身上气感越来越强,而所要提取的九幽地气,却是越来越少。

    可是,失去了九幽地气的供应,傀儡又怎能在此界驻形?

    更要命的是,因为九幽地气的需求越来越少,「冥络」也似开似闭、好像要效仿「幽脉」一般,即将断绝。

    李珣已经到了悬崖边上,他需要立刻做出决定,而他也做出来了。

    「与秦婉如翻脸,总比连幽二都要丢掉要强得多,拼了!」

    李珣再不迟疑,猛然立诀施法,要将幽二收回。

    然而,令他肝胆俱裂的是,灵诀掐动之後,幽二竟然全无反应!

    投过去的气机,亦如石沉大海,甚至连个回音也无!而「冥络」的感应,也是越来越淡了。

    他睁大眼睛,向幽二那边看去。美丽的傀儡依然在那儿闲适地翻页品读,纤指轻捻,亦有一番风情。

    这时,她正好翻阅完冰蚕丝页,目光转投向那三页手稿,或许是感觉到了李珣的日光,她向这边投来一瞥。

    此时正是「冥络」将断非断的刹那,而李珣也看到了那双明眸中,已消失了一甲子之久的耀眼光彩!

    这并不是修为臻至绝顶的神光,当然也不是九幽地气透瞳而生的气芒,而是源於生命之内核,为宇宙间最神秘莫测的幽幽灵光!

    看著这对明眸,李珣像是被扔进了千里无人的荒原,彤云漠漠,一望无边。

    眸光的每一次波动,都如同空中滚滚的阴霾煞气,此去彼来。涌动间冰封千里,足以将人的灵魂冻结。

    已经很多年没有感觉到的恐惧——纯粹的恐惧,在这一刻猛然降临。

    巨压之下,李珣脑子中的某根弦嗡然震鸣,带动著他全身的肌肉,进入了最紧张的状态中。

    也许在下一刻,他的理智之弦,便要断成两截。

    然而,他的理智终究没有丧失——数息之後,在一波潜隐的气机牵动中,他的大脑中蓦地回颇回来巨量的信息,在这一刻,「幽脉」重开;但也在这一刻,「冥络」断绝!

    这是个不可思议的现象。如果说「幽脉」的断裂表示著李珣主导力的丧失,那么「冥络」的断绝,几乎就等於是幽玄傀儡丢掉驻形临世的根本——除非它已经可以自主地摄取九幽地气以自足。

    很快的,回馈回来的信息证明了这一点,而李珣也更糊涂了。

    这算是驻形永存呢,还是惊天大反叛?

    剧烈的变化让李珣一时间反应不过来,而这个时候,幽二恰好翻完所有的手稿,将这薄薄的册子在手上轻轻一拍,低叹了口气。

    「可惜,晚来了如许年!」

    这话一入耳,李珣眼前便是一亮。

    只因为,这语法上听起来极古怪的话,正是李珣早先与幽二规定的暗号,表示从这一刻起,幽二便要按著先前的计画行事了。

    抱持著相当的希望,李珣又抬起头来,再一次看到了幽二那双已经「升华」的眼眸。

    而这一次,两人日光一错而过,可李珣分明已经看到,幽二深邃难测的眸光下,依然刻印著的灰白色记。

    他暗中吁出一口长气,虽然还有些迷糊,但现在看起来,事情变化的方向,却是朝著有利于他的这边发展。

    怎么,是老天爷终於开始眷顾他了?

    在瞬间的目光接触之後,幽二,现在也可以称为是「阴散人」,再不看李珣一眼,微一侧身,拂尘轻摆,眸光扫向秦婉如。

    只这一个眼神,便让秦婉卯再一次泪眼蒙胧。

    李珣最担心的一个破绽,就这么莫名其妙地给遮掩过去了。

    阴散人表现的就是一位与爱徒多年没有见面的师尊,但由於二人在这段时间「联系」密切,她又不能显得太过急切,其中火候的拿捏十分重要。

    就李珣的观察,阴散人做得恰到好处。没有多余的话,仅是淡淡的一句:「婉如,你随我来!」

    秦婉如应了一声,目光却又移向跌坐在地上的李珣。

    见她目光移过来,李珣忙在脸上显出了恐惧、迷惑揉和在一起的复杂表情,最後,又归结为神思的茫然无措。

    秦婉如用眼神请示,该如何处置这「可怜的家伙」。

    阴散人唇角轻轻勾画一丝意味悠长的弧度,只用余光瞥了一下,低笑道:「何必操心。聪明人,便应该知道要做什么事!」

    李珣的眼珠子动了动,这细微的变化,便足以给秦婉如透露出某种信息。

    果然,秦婉如没有对此表现出任何怀疑,只是再送来一个胜利者的微笑,这才随著阴散人去了。

    

NO.573 贾诩离去,魏延出山

    秦婉如自以为是胜利者,然而她却不知,即使是远出数里之外,她这个「胜利者」的一言一行,也没有脱出李珣的监控。

    即便做不到有如目见,但那种与阴散人一而二、二而一的奇妙感应,便是在之前「天冥化阴珠」为中枢主导时,也是没有见识过的。

    这《阴符经》竟然如此神效?李珣开始准备将此书给幽一瞧瞧了。

    阴散人那边,两人自然是先叙一些师徒别後之情。但因为这六十年来双方「联系」不断,该知道的事情都已知道,见面除了更显激动外,也没有什么新意。

    不过,没有新意才是最让李珣放心的。

    从此刻起,秦婉如六十年未见阴散人,积累下来的种种猜测和怀疑,都烟消云散。

    而阴散人的强势回归,也在转眼间控制住了秦婉如的心神,大概不必再花什么力气,阴散人便能如六十年前一样,对秦婉如有著绝对的领导权。

    前景如此美妙,以至於李珣都想放声大笑,以释放心中的得意之情。

    而此刻,师徒的对话也进入到正题。

    第一个问题,便是关於李珣的。

    秦婉如正请教师尊,如何处置那个「可怜虫」,话中似乎已有了过河拆桥的意思。

    「这么有趣的家伙,留著罢!」

    阴散人的语气无所谓重视与否,便像是对待一个宠物或玩具那样,淡淡然,却自有一番气度在其中。

    只这一句话,便能有当年那位的九成神韵。

    任是李珣如何知根知底,听了这句,心中也不免泛出些特别的味道来。

    秦婉如自然没有意见,她随即又提了几件关系到「阴阳宗」的事情,阴散人此时果然是灵智大开,也不需要李珣再提点,随口应对,配合她对事件背景的熟悉,临机处置之下,竞然是天衣无缝。

    李珣都听得呆了。

    秦婉如只当这是应该的,恭敬地听训。

    待诸事告一段落,稍停了一下,又低声道:「徒儿冒昧问一声,师尊的伤势可曾痊愈了?」

    「嗯?」

    和著李珣的心情,阴散人一声低低的鼻音,便将询问、不满的情绪活现出来。

    相对应的,秦婉如的声线中也多了一分娇气、一分委屈:「师尊明鉴,婉如在近日偶然听闻了一件『宝贝』,却不知师尊近况如何,才有此一问。」

    「宝贝?」

    「正是。婉如早年听师尊说起过『炉鼎易得,玉婴难求』之语,也放上了心上。前些日子,机缘巧合,在一对散修道侣身上发现此宝,此时,『宝物』已经足月,不日降世。地点就在这摩苍岭附近……您意下如何?」

    李珣听得一头雾水,可阴散人显然是明白的:「玉婴?是如意玉婴吧,这确是件好宝贝,只可惜,我已贯通《阴符经》,宝物再好,於我无用。你取用便是了!」

    秦婉如低声应是,声息虽短且小,但李珣仍能听出其中难掩的喜意。

    显然这玉婴是件极难得的宝贝,这让他心中有些痒痒的。

    但如果真让阴散人这么做了,或许是合了他的意,却绝不符合阴散人的性情。

    而且,即便他与阴散人心神相通,但这种太过详细的信息,还要口口告知方可,他还不知这所谓的如意玉婴,究竟是个什么玩意儿呢。

    这边正揣想中,秦婉如又道:「师尊破关出山,可曾想好去哪裏了么?婉如当随侍左右……」

    「免了吧,云蓝柯眼见退位,正是你用功的时候,早日取了宗主之位才是正事!」

    云蓝柯便是阴阳宗的宗主,阴散人说起他来,语调殊不客气,倒似还沾染了些当年让此人趁机上位的不屑。

    秦婉如低声相应,语气却是坚定得很:「宗主之位婉如势在必得,掌宗之日,必定力起沉痾,如今师尊又参透《阴符经》,合当本宗中兴!」

    「中兴?听起来不错!」阴散人微微一笑:「若你要中兴,便中兴吧,现在,我只对有限的几人感兴趣,比如,古志玄:又比如,李珣。」

    「李珣?」秦婉如语气十透著些迷惑的味道:「师尊重视古志玄,弟子并无异议,至於那李珣,究竟有何异处,值得师尊您来费心?」

    李珣在远处精神为之一振,知道戏肉来了。

    只听阴散人悠悠地道:「此子现在自然不如古志玄远甚,不过,他心性坚忍,手段狠辣,机缘、资质又是一等一的优秀,前途未可限量。更难得他这些年来,在正邪两宗,都颇有建树,手中控制的资源,你不可小视!」

    「师尊的意思是……」

    「此人用不好,是个麻烦;用好了,却是个极厉害的臂助。我且问你,你可有信心,将他控制在於你我有利的范围内?」

    秦婉如分明迟疑了一下,而仅是这一迟疑,阴散人便不再给她说话的机会:「如此,我了解了。若你没有十足的把握,便不要再存著完全控制他的念头,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师尊是说,和他有限度地合作?」

    阴散人低声一笑,道:「火候你自己把握吧,倒是这人心思狡狯,还要杀杀他的邪思歪念,这个,便由我来做吧!你自去办你的事。」

    幽幽的语辞让明知其中奥妙的李珣也打了个寒颤,她身边的秦婉如自是没有怀疑的道理,只道「一切听师尊吩咐」,至此,师徒对话告一段落,两人又向这边走过来。

    李珣慌乱调整好表情,做出闻声而动的模样,但在他目光瞥到阴散人身上时,却又猛地瑟缩一下,慌张地移到秦婉如脸上,目光中的涵义越发复杂,大致可以这么解读——

    「你骗我!原来开始时,你也不知阴散人的死活!」

    秦婉如笑吟吟的神情则可视为最好的回应:「你自己上钩,怪不得别人!」

    两人目光交错,秦婉如浅浅一笑,笑容中,也不知有几分同情,几分幸灾乐祸。

    便在这个笑容裏,她再向阴散人施了一礼,飞天而去。

    场中只留下了李珣和「阴散人」。

    几乎就在秦婉如离去的同时,阴散人眼中充盈的神光忽地慢慢地黯淡下去,就像是两颗失去光泽的珍珠,再没有了那夺魂摄魄的魅力。

    就是这么一眨眼的工夫,阴散人褪尽光华,又还原成了只能听人指令行事的幽二。

    李珣猛吃了一惊,从地上跳起,一时间不知该用什么表情才好。人的心思就是这么奇怪,先前幽二有如脱胎换骨的表现,让他在惊直喜中,几多恐惧。可是现在,幽二给打回原形,他又满心的不甘起来。

    虽然不知其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可是那样一个既听话又有智慧的傀儡,难道就只能存在这么一小会儿?

    他目光又瞥向幽二手中「失而复得」的《阴符经》——如果将这玩意儿再看一遍,会不会再生出之前的效果?

    正搔头苦思的时候,他忽觉得不对,抬眼一瞧,山道上平静得很,并没有什么异处。但他一下子警觉起来,先平抑心情,随即四顾扫视,连侦测气机都放出去几束,却依然没有所得。

    皱起眉头,他也不怎么相信,能有人可以越过他布下的层层禁制到他周围,仍不被他发觉。

    可是,刚刚那感觉是怎么……动了!动了动了!

    李珣忽地发现,幽二本来平静至乎死寂的眼神,在前一刻,轻轻地波动了一下。

    开始他还怀疑是错觉,但很快的,那眼眸中的灵光便由点点滴滴而逐渐连成一片,最後化为一层如虚似幻的轻烟云幕,不可见底。

    然後,幽二闭上了眼睛。

    李珣深吸了一口气,以抑制怦怦乱跳的心脏。他小心翼翼地迈出了一步,想上前测一下幽二的情况。然而,在他第二步将迈未迈的刹那,幽二睁目,光芒如冰如雪,刺肤生痛。

    李珣骇然上步,紧接著,他便看到幽二,不,是这个突然活过来的绝色女冠,用一种极为奇妙的眼神打量他,而她的眼眸中,则迅速堆积了层层冰雪。

    「原来是你!」女冠臂弯处拂尘轻拢,启唇冷诮一笑:「看来,我终究还是小看了你!」

    一语未举,她明眸轻抬,那光芒流转之际,彷佛倒流时光长河,人影重现。

    恍惚中,李珣似乎回到了六十年前,嵩京城外,听到那绝色女冠似平和,又凌绝世间的话语——

    「通玄三十三宗门,百万修士,都唤我做……阴散人!」

    刹那间,千里阴霾平地起,李珣衣衫无风自动,猎猎响起。

    在这一瞬间,他被这女冠和自己逼上绝路,也在这种时候,他满眼的惊惶、犹疑彷佛被大风拂过的沙尘,一发不见。

    留存的只有令人心悸的决绝。

    便是阴散人回来又如何,我与当年,也是不同!

    女冠一侧的虚空蓦地碎裂,幽一像是燃著火的恶晓,跨空而出,粗厉的掌指上,爆发出比任何神兵利器都要可怕的血红气芒,一掌横切。

    面对这可以将她撕成碎片的手刀,女冠只是用目光瞥了一下,就再无任何动作,唇角甚至还露出一丝似笑非笑的弧度来。

    她似是在说:「毁了我,你可舍得?」

    「停手!」

    在气芒即将破肤而入的前一刻,李珣大叫一声,幽一的手刀戛然而止,只是余波与大气激荡,发出一声令人牙酸的低响,吹动阴散人的长发,飘然欲飞。

    也在这一刻,女冠眸光闪亮,那明暗错落,意蕴无穷的灵光,便是他初时避之唯恐不及,之後又无比憧憬,而如今则乱成一团的罪魁祸首。

    李珣也学阴散人闭上眼睛,一会儿之後又睁开,并与之同步的做了一个深呼吸。

    通过这简单的调节方式,他的心情暂时达到一个较稳定的水准。

    吁出最後一口浊气,他向前迈步,第一步还有些犹豫,但一步落下,他便再不迟疑,上前两步,一直到和女冠脸贴若脸的距离,才停了下来。

    此时他已经比幽二高出小半个头,所以,他是在用一种相对睥睨的目光,俯视下去。

    说实话,他仍不愿意和对方目光相接,那裏射出来的力量,足以抹消掉他刚刚建立起来的决心。

    不能在目光交锋中胜利,他就用行动来表示。

    他伸出手去,就像六十年来无数次进行的那样,去捏幽二晶莹小巧的下巴,就是主子对奴婢那样。

    他喜欢用这种方式,表达自己强烈的优越感。

    然而这一次,只是轻轻的一个後仰,幽二避开了。

    李珣脸上勃然作色,他的身子立时绷紧,如斯回应,旁边幽一的血眸更像是在燃烧。

    在心中突然蒸腾的冲动之下,李珣眼中光芒瞬间变得凌厉起来,他第一次主动寻求与女冠进行目光接触,两人的目光狠狠地撞击在一起,对方的眼神仍然散发著令他周身不适的力量。

    可是,最终李珣还是撑了下来。

    紧接著,他从喉咙裏爆出一声低吼:「不准动!」

    女冠的身子明显一僵,随即便萌生了一些挣扎的迹象,只是在此一刻,天地间似乎有一股无形的力量猛地爆发出来,像一条坚不可摧的长链,将她紧紧锁住。

    李珣的手指再没有落空,稳稳地捏在她下颌处,继而五指伸展,死死地扣住咽喉。

    在此瞬间,一股从内心深处进发出来的强烈喜悦,随著心脏的猛力胀缩,裹挟著血液,霎时间布满他全身每一个角落。

    他放声大笑,手上扣得更紧,一点也不担心会将手中的绝色扼死当场。

    女冠的眼神迅速地黯淡下去,她微暝双目,不再看那张近在咫尺的脸。但在她面容的眉目间、纹路裏,却已是满满的失落与慨叹。

    看著这样的神情,李珣身上的血液都在燃烧。

    「你骗我,哈,原来你在骗我!呵呵……好险哪,险险就被你瞒过!贱人!」

    他松开手,但转眼就是狠狠的一拳轰上,沉浊的皮肉交击声响起,幽二的身子向後微仰,还没有直起来的时候,李珣已经如恶虎般扑下,再一次扼住了她的喉咙,而身子带动的巨大冲力,更将她压倒在地。

    两人的身子紧密地贴合在一起,一个冰冷,一个火热。她几不可闻地长叹一声,睁开眼,迎上李珣已不比幽一逊色的血眸。

    看著她这人性化的举动,一串漏气般的笑声,从李珣喉咙裏滚出来,带著他的身子打颤。他咬著牙,手上用劲儿,不准幽二出声。

    因为,他要说!

    「师叔啊,我等你等很久啦!」

    这字字颤栗的句子,几乎耗尽了李珣全部的力气,他明明还在用著劲儿,可是手上却忍不住打颤,好几次,都要从幽二咽喉上滑过。

    他的嗓子更是哑了,他的声音一下子低弱到只能在唇边打转——

    「多谢您的栽培,我现在能这样同您说话了……你是怎么恢复灵智的?是了,必定是《阴符经》!谢谢你那侄女儿,是她告诉我这残本的下落;也谢谢他妈的钟隐,他怎么就会想到收集这种断简残篇呢……」

    他说著谁也听不懂的话,将脑袋深深地埋下去,和幽二进行著脸与脸的厮磨。

    火热的冰凉的肌肤相触,让他的身子颤抖得越发剧烈,终於,他又将嘴唇凑在幽二耳边,轻轻蠕动。

    「要不是这样,我还要再等多少年?你不知道,我想你想得多苦!去他妈的四十九年灵智复生,那也叫灵智?以前的幽二,根本抵不上您的万分之一好!

    「从今往後,您也不要用这个名字了……还记得吗?当时我有多么生气,打你骂你,你都没有反应,那是多么的没趣儿。

    「现在好了,好得很!虽说把我吓了一跳,不过,那是我笨,我怎么就没想到呢?就算你灵智复生,和你以前一样厉害,不,就算是厉害十倍,也毕竟是在我手心裏攥著哪!」

    他喘了口气,又接著说下去:「现在多好,您醒了,和以前一样,那么聪明,那么厉害,也那么美……可是我们现在,『呼』!倒过来了!」

    用了这样一个古怪的拟声词之後,他又是一波怪异的喘息和笑声,他终於松开了手,但又很快从幽二,确切说是阴散人的背後穿了过去,扶著她的香肩,将她半抱起来,准备换个姿势「谈心」。

    阴散人脸上露出厌恶之色,发力一挣,但李珣反应更快,只是心念一动,隐没在虚空深处,勾连双方的亘古不变的法则便如斯回应。

    阴散人没有任何机会,身上一软,非但全身无力,便是脑子裏的反抗念头,也给消磨了大半。

    李珣将这一切都看在眼裏,自然也更加开心:「您瞧,现在,向左向右,我说了算,这岂不是给倒过来了?当初你这般对我的时候,可曾想到今日?呵,让我想想,我该用什么法子来迎候师叔您呢?」

    他脸上呈现出极不正常的红晕,无数念头在脑子裏搅动,最後,他还是选择了一个最直接的法子。

    他一边说著,一边分出一只手,分开阴散人衣襟,去解束腰丝绦。

    见他这般做法,阴散人自然知道他的心思,冷笑了一声,不再抗拒。可她越是这样,李珣反而停了手,扭过脸看她:「你笑什么?」

    阴散人瞥了他一眼,忽地层颜笑道:「正应了那句俗话——虎落平阳被犬欺。我落得如此下场,或许是天意,怨不得人。可你这六十年来,坐拥如此资本,却只是从一只摇尾巴的小狗,变成只懂得咬人的疯狗,我怎能不笑?」

    「啪」的一声响,阴散人脸上又挨了重重的一记,只是幽玄傀儡肉身金刚不坏,这一掌下去,对她没有半点儿影响。

    不过对李珣来说,这却是他恢复理智的前奏。

    喘了口气,他甩甩被震疼的手,刚刚烧毁他理智的怒火,藉著这一巴掌,给打出去大半。

    所以,他也笑了起来:「给一条疯狗咬著、插著、使唤著,师叔你还能托辞天意,哈,这便是师叔的手段了,弟子甘拜下风!也只将这疯狗的水准,保持下去了……」

    说著,束腰丝绦被他一拉而断。

    「好贼子,休得放肆!」

    这突兀而来的一句,将李珣惊得汗毛倒竖,他猛地跳起身来,回头一看,却没有见到半个人影儿。

    而这时他才分辨出,这一声喊,是从山後面响起来的,不知是哪个缺心眼儿的贯气怒喝,声震十余里,一如在耳边。

    等等,这声音好生熟悉!他心中一动,回头看向阴散人,却见她也不整理给揉乱的衣衫,只是坐在地上,冷眼看来。

    正是因为这样,反倒有一种别样的味道,让李珣心中烈火,再度熊熊燃起。

    不过,山那边已传来了隐隐的剑啸声,显出那边人马正处在激战之中。

    本来李珣也没那么多心思去管,可是想到不久前飞过去的同门,还有那一声极熟悉的声音,真要他继续在此发泄取乐,他还干不出来。

    他吸了几口凉气,暂时按下那颗躁动不安的心,然後施展法诀,仍是那一条规定著控法人与傀儡关系的法则起了作用。

    不管是听话的幽一,还是已产生自我意识的阴散人,均在法诀的催动下,无声无息地没入虚空。

    李珣则御气而起,向著元气波动最剧烈的方向飞去。

    眼前便要翻过山顶,他心中又是一动,身形收敛,钻入山顶稀疏的丛林中,在几道岩隙中穿行,很快就到了半山腰处。

    这裏,有他先前布置的一处禁制。

    李珣在布禁前的选址是很讲究的。

    这裏视野相对开阔,且上下都有草石遮掩,十分隐密。

    无论敌人从上从下袭来,都很难想到,这裏还有一个要命的陷阱,大有出其不意的效用。

    此时李珣不用顾忌头上,只是放眼看向对面山峰上闪动的剑光。

    他眼力极好,又熟悉宗门剑诀,只搭眼一看,便知那裏的同门,情况怕是不妙。

    山峰上下,至少有三十余人,御剑围攻,看上去倒有大半已是剑气绕体,飞空蹑虚的修为。只是路子很杂,不像是有统一传承的。

    散修?李珣本能地想到了散修盟会,不过他很快又否决这个想法。因为,他看得清楚,刚刚离去办事的秦婉如,竟然也在围攻的人群中,只是轻纱覆面,出手也低调得很,应当别有所图。

    看到秦婉如,李珣很是吃了一惊,他也知道秦婉如就在摩苍岭左近办事,却没想到只是一山之隔。

    要知道李珣刚刚还在折辱她的恩师,若这一幕被她看到,天知道会是什么後果!

    不过,也因为如此,李珣联想到刚才的师徒对话,一个概念跳入脑海:「如意玉婴?」

    想到那对师徒字裏行间的意思,李珣知道,所谓的「如意玉婴」,必定是个极了不起的宝贝。

    只是想不到,除了秦婉如之外,还有这么多人窥伺在旁。难道刚刚秦婉如提出来,其实是向阴散人求援?

    正思忖间,那边有人叫道:「我们不愿和明心剑宗结仇,你们也不必多管闲事,放下那小鬼,自去便是,我们绝不留难!」

    这就是废话了。

    堂堂明心剑宗弟子,若是听人一言,便要当缩头乌龟,这传承万载的清誉,岂不要毁於一旦?

    当下便有人骂了一声,双方斗得更狠。很快有多人受伤。

    李珣眉头皱紧,若是秦婉如没有混在其中,一切好办,跳进去开杀便是。可是现在,他们刚刚分开,在秦婉如心中,应是认为,他正被阴散人「修理」才对,这时候跳出去,日後怎么解释?

    就是这一念迟疑,十五个同门,便已经躺下了四个,不知死活。

    李珣啐地骂了一声,虽然这些人裏,没有和李珣相热的,但毕竟有同门香火情分,这样眼睁睁看著他们受创,和抽他耳光,也没什么分别。

    当下李珣心中决断,长身而起,拔剑长啸道:「无耻之徒,谁敢伤我同门!」

    话音未绝,他已经身剑合一,跨过近千尺的距离,剑光如光练般在虚空中一闪,半空中便有一人在惨哼声中,坠落下去。

    这一变故来得好生突然,敌我双方都还没反应过来,虚空打闪,却是李珣以雷霆手段,剑光左右分张,一剑一个,又废了两人。

    全场皆惊。

    有些人甚至停了手,回头看来。

    李珣按剑虚空,冷冷扫视,气势一时压倒全场,使人心悸。

    其实围攻的散修们功力都还不错,本不致被接连斩杀三人,可是李珣在旁边观察得久了,出手专挑软柿子捏,且使的又是玄门少有的近身搏杀剑,效果虽不如虚空剑气那般华丽,却凶狠泼辣,杀伤力极强,这才有了如此完美的效果。

    底下的同门已惊喜地大叫起来:「珣师弟!」、「灵竹师兄!」

    名号一出,周围又是一阵骚动。

    毫无疑问,若论在最近二十年中,通玄界被人看好的後起之秀,明心灵竹无疑列於其上,且更可能名列前茅,隐然已成了明心剑宗乃至整个正道宗门标志性的人物。

    尤其是以三年之时光,斗智斗勇,最终布置惊天禁法,生生困杀天鹰妖王一事,更是被拿来同当年钟隐出道时诸般经典事迹相比较。

    自从那件事後,他非但得了个「正道十宗三代弟子禁法第一」的美誉,更是被正道第一人、镇魂宗宗主厉斗量称誉为「小辈坚韧第一」。

    有这样一堆名头架在上面,便是不动手,也足震慑全场。更何况他出手便斩杀三人,将人们仅存的一丝怀疑,也尽数打消。

    李珣虚立空中,看似睥睨绝世,但他眼角的余光一直在观察秦婉如的情况。

    秦婉如在他现身的时候,明显地怔了一下,不过却似是没有怀疑什么,只是用饶有兴味的目光看他,两人眼神偶尔相交,也是很快错开。

    就在这样的情况下,两人达成了一定的「默契」。

    李珣出够了风头,冷冷一笑,降到地面,得到了同门英雄式的欢迎,那感觉就像足已经大获全胜一般。

    还是文海稳重,低叫道:「安静些,这事儿离解决还早呢!」

    这时他才有空闲和李珣招呼。

    两人的同门生活虽已有七十余年,但交情也只是泛泛,倒是他的双修道侣祈碧,和李珣较谈得来。

    双方打了个招呼,很快就进入正题。

    「怎么回事?」李珣低声询问,目光却瞥向外层那些散修,初时的震荡过後,这些人显然又蠢蠢欲动,大有誓不甘休的意思。

    文海英俊的脸上露出一个苦笑:「一言难尽,简而言之,我们现在是护著一位孤女。这些邪修似乎要将她捉去炼药。」

    「孤女?炼药?」李珣闻言扫视周围,这才看到在几位同门背後的草丛中,正有一位少女蜷缩其中,低低哭泣。

    看她模样,不过就是十三四岁。

    「是啊,珣师弟,这些人为了拿她炼药,还杀了她的父母,好险才被我们救下来!」

    一个人在旁插口,平凡无奇的脸上,是因见到李珣而忍不住的兴奋光彩。李珣转脸一看,也是一喜。

    「灵机师兄,你也下山了!」

    灵机,就是当年李珣初上连霞山时,与他交情最好的室友,一副古道热肠。

    当初李珣被清虚训斥,眼见就要打发下山,就是这灵机百般安慰,虽说起不到什么作用,可是也让李珣颇为感动。

    他这几十年来,在山下的时间多,山上的时间少,与同门交流极少,在众多三代弟子巾,能和他保持著深厚交情的,也只是这个曾经的室友了。

    熟人见面,却没有时间聊天,只是相视一笑,李珣便回到正题上来:「拿她炼药?她是什么,元胎道体?」

    话才说完,便见到文海和灵机一脸讶色,李珣不由倒抽了口凉气:「不是吧,真是元胎道体?」

    不是如意玉婴么?李珣心中更是迷惑,先前听这个名目,他还以为是个婴儿状的「东西」,哪知却是一个尚未及笄的少女。

    而且,怎么又扯到元胎道体上去了?要知道他只是听到「炼药」之类的—话,联想到自己,随口一说罢了。

    但不管这少女是如意玉婴,又或是元胎道体,可以确定的是,现在他们真的背了一个大麻烦。

    不过事到临头,想太多已无意义,他持剑一笑道:「原来如此,这些邪魔果真丧尽天良,死不足惜。诸位师兄师弟,待我等联手,为天下除此妖邪!」

    这话他朗声说来,几乎是满山皆闻,周边诸散修闻声大哗,当下也不再多话,恶战再度爆发。

    李珣却没立时迎前,而是抓著文海,低声道:「周围我布置了封禁,带著这孤女,随我来!」

    文海闻言一喜,谁不知道李珣在禁法上的修为,且同门这么多年,他也知道,这位珣师弟向来谋定而後动。

    这么说法,显然一是胸有成竹。

    他点点头,不再多说,转身让几位师弟携孤女及伤患,且战且走。

    作为最有希望的掌宗大弟子,文海的修为在三代弟子中绝对是鹤立鸡群,只是先前必须要照顾同门,缩手缩脚,发不出力来,此时李珣来援,立时将他解放。

    他沉喝一声,手上传自洛南川的玄冥神剑嗡然震鸣,极细微地在虚空中移动了数个角度,将四面袭来的高压牵引迫散,随即剑芒暴涨,数十尺距离瞬息即至,正中侧方一人胸腹之问,打得对方内脏碎裂,眼见不活了。

    这一手遥空剑气比之李珣的近身剑法,正是相映成趣。

    连折了四人,这群临时集合起来的散修,心中便有些虚了。

    李珣看得分明,当下剑芒攒射,披靡四方,虽未杀上一人,可也引得局面大乱。

    便在这个时候,李珣目注秦婉如,极隐密地打了个眼色。

    他的意思是让秦婉如伺机而动,藉著他送出的机会,抢了所谓的「如意玉婴」便走。

    而他只要护住同门便成,如此皆大欢喜,也算是他的苦心。

    可是出乎意料的,秦婉如竟好像没有看懂他的示意,身形反倒向後缩,行事越发低调。

    尤其引起李珣注意的是,她的目光常瞥向北面的山脉,遮面细纱之後,秀眉更是常常蹙起,似是发现了什么不太妙的事情。

    而数息之後,李珣的猜测变成现实,秦婉如那几乎能够说话的明眸微闪,反向他使起了眼色,且不等李珣明白过来,她猛地後移,脱出战圈,竟是飞了个无影无踪。

    「要糟!」李珣心中本能地升起这个念头,但却不知糟在哪裏。

    他挥剑扫开数道真息掌劲,也向北方看去,第一眼,没什么特殊之处,第二眼……那是什么?

    

NO.574 破小沛,擒于禁

    远方嵯峨的乱石丛中,猛地胀起了一个庞然大物。

    虽然离得远,很难估计实际大小,但是,伴随著这庞大的「东西」同时炸开的震天嗥叫,却让远在数里之外的山体隆隆震动,乱石飞溅,更使人们气血翻腾,脑中嗡嗡作响,有些人耳膜中甚至沁出血来。

    所有人都给惊呆了,他们纷纷回头,循声望去。

    只要不是瞎子,人们便都能看出造成这巨响的罪魁祸首。

    然而,却很少有人会像李珣那样,极细心地发现,那巨物後面闪过的极微弱的天光。

    李珣咽了一口唾沫,如果他没有猜错的话,这个庞然大物,是硬生生穿透了後面巍峨的山体——注意,是穿透,而不是人人会使的遁术!

    穿透的路径必然是一条笔直的直线,否则,那边的天光绝不可能露到这边来。

    老天爷,那是什么怪物?

    「牛力士!」文海用强抑著的镇定口气吐出了这个名号。

    牛力士?

    那个在通玄界数十万妖魔中,名声仅在宇内七妖之下,位列散修盟会十大执议的牛力士?

    只要是能听到文海话音的,无不倒抽一口凉气,而其震撼力则来源於这名头数千年来积下的滔天血案、累累凶名。

    相比之下,之前李珣造成的影响,宝是完全没有竞争力。而在李珣吃惊之余,更奇怪文海回答之迅速:他的眼力有那么好吗?

    迎著李珣询问的目光,文海苦笑道:「我这次出来,便是因为他……」

    话未说完,又是一声炸雷般的嗥叫扫荡六合。

    这一声的爆发力远胜之前那次,冲击自然更强。

    中间相隔的山体几乎是在以肉眼可见的程度颤抖,大块大块的落石滚落山涧,只撞得火花乱闪,怵目惊心。

    李珣这边,至少有四五个修士乍一闻声,便扑倒在地,被震波撼昏过去。

    而这裏面,明心剑宗弟子却没有一个。

    这倒不是说,他们修为胜过旁人,只是玄门真息在凝定心神方面,远较其他法诀有效。

    可即使是这样,绝大部分人也都面露痛苦之色,若再来一记,乐子可就大了。

    此时哪还有时间究根问底,李珣当机立断,叫了一声「快走」,藉著那些散修发呆的空档,引著众人沿著山坡急走。

    走了有数十步,诸散修才反应过来,登时便有人发力追赶,却被李珣和文海联手宰了一个,场面又是一乱。

    便在此时,远方声波再起,却是一个粗砺沙哑的嗓门大喊大叫:「骚娘们,我知道,你又能把我怎样?」

    这声音已没有了撼人心神的效力,可每个字吐出来,都声如雷鸣,威势竟没有减去多少,引得众人侧目。

    只是,这句话是什么意思,没有人知道。

    李珣眉头一皱,感觉这话中似乎涵义丰富。既然文海知道的多一些,他自然就将目光转到了他脸上。

    看到他询问的目光,文海神情严肃地道:「牛力士疯了!」

    牛力士疯了!

    这是在五天前,由北极夜摩之天,散修盟会总部传出来的消息,说是牛力士练功时走火入魔,狂性大发,竟然在夜摩天闹了起来,在被妖凤等人击伤后,又带伤向南逃窜。

    牛力士顾名思义,其原身,是一头洪荒异种「嗥雷犀」,外形似牛,性情暴躁,易发狂,发狂时则非要大肆破坏,以致精疲力竭,才会甘休。

    这些特性,在他修炼有成之後,依然没有抹去。

    而这次发狂,情形更糟。

    在北极,他大肆破坏,乱伤人命,最终惹得妖凤、鲲鹏等大妖魔下了杀子。

    只是这牛力士当真厉害,虽然受了足以致命的伤势,但硬是凭著一股子蛮劲儿,冲开包围。

    也正因为如此,他临死之前所激发的潜力更是不可小觎。

    他此时已是敌我不分,一路南来,只要碰上他的修士,无不死得惨不堪言。

    眼见就要到明心剑宗的地界,宗主清溟道人决定,要在近日内,会合各派高人,合力将他拿下;在牛力士行进路线上的诸多在外修行弟子,都要回山,以保安全。

    文海便是奉命下山,接这一队弟子回山的。

    却没有想到,这一路上是正撞大礼,因行侠仗义被人围攻不说,还直接面对这让众仙师都如临大敌的疯子。

    任他如何稳重坚毅,此时也忍不住摇头叹息。

    说话间,文海和李均已护著同门进入一处李珣预先布置的封禁中,还没来得及喘口气,便听到一人大叫:「冲过来了!」

    此话一出,人人脸上变色。

    也就在余音未消的这个空档裏,远方那巨大的身影猛地弹射起来。

    虽说放在天空的背景下,不过就是一团灰色的影子,然而在场的每个人,都感觉著那仿佛是一座巨大的山峰当空压下。

    声息未闻,便让人喘不过气来。

    「你能把我怎样?」

    伴著这么一声大吼,牛力士从天而降,下面有个胆子较小的散修,惨叫一声,便要御剑逃走。

    哪知牛力士专逮那些擅动的,巨灵神掌当空一抓,一声有如万牛齐嗥的沉沉震鸣撼动虎空,逃走那人哼都没哼一声,剑光笔直地撞在山上,摔了个粉身碎骨。

    牛力士双脚踏上实地,当即狂笑起来。

    李珣这才发现,牛力士的身高足有丈许,就李珣所见,恐怕也只有那个魔罗喉可以与之相比。

    不过,魔罗喉身子便像是一根烧焦的枝干,远不如牛力士这样体壮如山。他只需站在那裏,便能将人的胆气压至最低限度。

    更何况,从身上的每一个毛孔裏,都迸射出让人窒息的强大压力,同时,还有更可怕的疯狂。

    他血丝密布的眼睛一转,将周围的环境扫视一遍,当然,其中没有任何可以称之为理智的东西,他现在所需要的,就是找一个相对来说,比较刺激的目标。

    蓦地,他的眼珠定住,目标锁定在一个颇有几分姿色的女修身上,女修的脸色霎时一片雪白。

    「骚娘们,我知道,我知道!」他嘴裏翻来覆去就是这几个字,但每一个字都像是一块巨型石碾,将他眼前的女修碾过来,压过去。

    最终,女修崩溃了,她嘶叫著举著长剑,向牛力士冲过去。

    这引爆了所有人的情绪,残余下来的二十几个散修,有的向四方逃窜,有的红著眼睛杀过去……

    还有的直接瘫倒在地上,只当自己已经死了!

    一马当先杀过去的女修,也一马当先地被重拳轰飞。健美修长的身子在半空中就四分五裂,便连手上的长剑,也在扭曲至极限後,嗡然碎裂。

    这只是第一个……

    当连续五个人被牛力士一拳轰碎,所有还留在附近的人便都明白,如果不和这疯牛保持距离,他们就不可能活下来!

    所以,没有人还有勇气直接对上这可怖的妖魔,转眼之间,所有人四散逃命,即使这样,还是有三个倒楣鬼跑得慢了些,给轰杀成渣。

    干完了这一切,牛力士眸光中疯狂之意,竟然是有增无减。

    他不再说话,只是从鼻孔中透出极重的吐息,一呼一吸间,便如同滚滚闷雷,连绵不断。

    李珣折断了一根树枝,数千条气机随之而起,在成百上千次的穿插之後,给这个范围内的人们,提供了一个相对安全的所在。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牛力士的眼神至少四次从这裏扫过,却没有任何发现。

    李珣暂时松了一口气,向文海传音道:「幸好他疯了,否则这临时布置的禁制,不过就是个笑话!」

    文海闻言无声一笑,但很快就又严肃起来:「没想到发疯的牛力士竟然恐怖至斯……」

    说刚说了半截,他们耳中忽而响起一道微弱的呛咳声。

    声音真的不大,在外界殷雷般的震鸣声中,更是一点儿也显露不出来。

    可就是因为这一声咳,牛力士猛地转过身来,鼻孔的吐息越发地响亮厚重,那一双铜铃般的牛眼,几乎要给瞪爆出来。

    所有人的目光都移到了某个位置,那裏,他们刚刚救下的孤女正拼命地捂著嘴巴,瞳孔甚至已经因为恐惧而放大。

    没有人会怪她,至少表面上是这样。

    所有人都握紧了手中的长剑,一会儿之後,他们所能依仗的,也只有这个了。

    大概唯一能真正保持镇定的,只有一个李珣了。

    其实,在见识了两散人、妖凤、水蝶兰等大宗师、大妖魔的威煞後,牛力士这副模样,已不能引起他太多的感慨,他只是在想,怎样才能在不暴露自己实力的前提下,解决眼前的问题。

    这是比牛力士的拳头还要让人头疼的问题。

    牛力士踏出了第一步,「砰」的踏步声,让人们的心脏猛力一跳。

    然而就在人们蓄足了力气,准备迎接第二次震荡的时候,牛力士忽地停了下来,扭头北望。

    李珣心中一动——那是牛力士来时的方向。如果他没有解读错误,现在牛力士的肢体语言,所表现的就是「忌惮」二字。

    能让一个疯子都为之忌惮的「东西」,会是什么?

    还没想出个所以然来,牛力士忽又低吼一声转向南方,猛一踏地,又飞腾起来,一路上不知撞碎了多少树木土石,速度却是极快,转眼不见了踪影。

    「不是吧……就这样?」

    「真走运!就不知道宗主会怎么去降伏这么一个怪物!」

    「他真的快死了吗?看这样子,再活几千年不成问题!」

    劫後余生,就算明心剑宗的规矩再严,面对众人发泄式的言论,文海也不好多加置喙。

    他将目光放到李珣身上,就是这个比他晚入门上百年的小师弟,用他最擅长的方式,帮助他们度过这一劫。

    此时看李珣脸上淡淡的神情,并不因为刚才的事情而自得。

    这显然不是自谦,而是在经历过许多真正的大场面之後,才逐步积累起来的超凡自信与修养。

    看著这样的李珣,文海也说不清楚,他心中是个什么滋味儿。

    也在这时,他才想起,还没问李珣为什么这么凑巧,到这摩苍岭来。

    李珣早就想好了理由。

    「还不是和百鬼道人在此比斗,又被他给跑了。也幸好他跑掉,我还有许多禁制没用,否则今日,就没有这么容易过关了。」

    灵竹和百鬼之间的过节,整个通玄界都清楚,文海听到便也不再多问。李珣心中暗笑,但很快,他就笑不出来了。

    远隔了数重大山,牛力士的巨吼声依然清晰可闻。只是这一次,吼声中却满布著一股特殊的味道。

    李珣曾在无数修士、妖魔身上听到过这种声音——那是满腔的恐惧、愤怒与绝望。

    李珣猛地弹了起来,二话不说,向著吼声发出的位置飞射过去。

    自文海以下,所有人都呆了,直到李珣身形闪没不见,灵机一闪才懂得人叫:「珣师弟,你疯了!」

    李珣神智清醒得很,他之所以心急火燎地赶过去,原因便在於牛力士一事所关联到的散修盟会内部情况。

    虽说在这六十年裏,他与古音、林无忧来往密切,但对盟会的内部组织情况依然知晓不多。

    现在有了这个不是机会的机会,他又怎能错过?

    而且,牛力士一直嚎叫的那几句话,也勾起了他的好奇心。

    「骚娘们指的是谁?他又知道了什么?」

    带著这些疑问,他御气速度更增三分,不过他也没有忽略自己的安全,在与声音来源只隔一座山峰的时候,他重施故技,贴著山体下滑,将自己隐藏在岩石裂隙的阴影中。

    刚越过山顶,他就听到了断断续续的杂音,似是有人在呻吟,又嘟嚷著什么。

    居高临下,他看不出下面这片谷地有什么打斗的痕迹。

    越是这样,他越是谨慎,身子一点一点地下滑,直到他看到了谷底乱石中间,躺著的身影。

    他心头一震,顾不得隐藏形迹,现身出来,几步跑到那身影旁边。

    躺著的正是牛力士,小半刻钟前,他还是凶威凛凛,当者披靡,而此时,他山一般的身子倒下了。

    最可怕的是,他左半身的肌肉竟然萎缩成肉乾状,处处都是乾瘪的皱纹和凸出的血管,和依然强健的右半身形成了最激烈的对比。

    李珣一看便知,这是他半身精血元气被抽乾的表徵。

    如此状态之下,任他如何了得,新伤旧伤累加在一块儿,也足以打垮他的疯狂意志。

    李珣扫视四周,没有发现什么不对劲的地方,这更让他打从牙缝裏丝丝地冒著凉气。

    也不知是哪位大能,行此雷霆一击,且得手後便远遁千里,手段的乾脆俐落,令人咋舌。

    牛力士粗厚的嘴唇还在蠕动,声音相对来说也算清晰,只是翻来覆去还是「骚娘们,我知道,你又能把我怎样」这样的句子。

    这让一心收集信息的李珣听著憋闷,没好气地骂了一句:「你知道个屁!人家不也把你给怎么样了吗?」

    声音竟然顿了顿,在李珣感觉有异低头看时,却见到他的铜铃大眼中,光芒有异,疯气似乎少了许多,眼珠子甚至还动了动,艰难地定在李珣的脸上。

    李珣身上本能地一寒,但他没理由害怕一个将死之辈,便也盯视过去。

    双方目光相接,牛力士已经垮掉的身子竟然猛烈地震动一下。

    李珣心中一惊,正想说话,便听到他乾哑的嗓音抽风箱式的响起——

    「死了……死了的!怎会,明明死了的!」

    李珣的精神猛地一震,当即跪伏在他身边,将耳朵凑了过去:「你说,你慢慢说,谁死了?」

    「你明明死了……怎会?」

    妈的!李珣郁闷得一掌拍在地上,他终於知道这疯子是不可理喻的,当下便要起身离开。

    然而,在他将起末起之际,他眼皮一跳,猛地想到了什么,伸手抚上了自己的脸……不会吧!

    摇了摇头,他决定将这突发的狂想消灭乾净。

    那是不可能的。

    就在十年前百兽宗被剿灭的那一天,百兽宗宗主狮驼王拼著护法灵兽死绝,从妖凤等人的合击中脱身,便是那人以笛声催发他七情欲火,使其精神错乱,然後才隔空击毙。

    这是几万人看到的场景,绝不会错!

    可是常言,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便是这牛力士还不算人,这死前的话,总该有所出处吧!

    他又低下头去,想再从牛力士口中,问出点其他的讯息。

    「噗」的一声闷响,李珣眼前一片红白乱闪,这突来的变故让他猛吃了一惊,身子本能地後仰,倒射而出。

    多亏他躲得快,否则那四迸的脑浆打在脸上,感觉会很好吗?

    牛力士斗大的头颅四分五裂,这一次,他是死得透了!

    「锵」然声中,李珣拔剑出鞘,纯凭感觉向侧方挥剑,剑气嘶啸著掠过,却没有打到目标。

    他心中寒意一阵冷过一阵,警兆频生,接连七剑或抹或刺,剑气凛冽,却没有摸著对方半片衣角。

    正在他快忍不住拉幽一出来护驾的时候,耳中忽然「咭」地一声笑。

    笑声入耳,李珣心头一震,反射性地叫了一声:「无忧师姐?」

    此话一出,他心中再有所感,猛然回头,那漆黑如墨的身影,便如现实中的噩梦,站在阳光之下。

    一双兽性的血红眼眸,直直看来。

    六十年中,李珣不知多少次看到这个家伙,但一直到现在,他都无法以平常心视之,只因为,眼前这个怪物,是魔罗喉!

    这样牛力士身上的伤势便能解释清楚了。

    想当年魔罗喉初现人世,便是以卷走九幽老祖半身精血,使这位幽魂噬影宗开派宗主死难在四九重劫之下,而名噪一时。

    数万年来,死在它这种手段之下的高人修士,不知有多少万,再加上牛力士一个,也没什么了不起。

    魔罗喉既然在此,林无忧应该离此不远吧,为什么不现身出来?

    念头方动,一个红色的影子,便像是爬树一般,从魔罗喉手臂上,绕著圈儿爬上它的肩膀。

    瞪罗喉这个时候,真像一株烧焦的大树,动都不动一下,可李珣怎么觉得,它眸子裏,似乎有些畏惧之色呢?

    李珣定睛看去,正对上一双如琉璃般闪亮的猫瞳。

    当他看清眼前究竟是什么东西时,一声惊呼便捣进了嗓子眼儿裏,差点喷了出去。

    幸好,林无忧嘻嘻的笑声,及时堵住了他行将出口的叫唤。

    让李珣困惑的是,声音的来源,竟然是魔罗喉肩上,那只正拿著前爪洗脸的猫……

    当然,这东西只是看著像猫,它的身子其实更像一条粗胖的蛇,两只前爪倒还好,两只後爪已经退化成了两根短短的倒刺,再加上不时在身後甩动的尾部,看起来是说不出的古怪。

    李砌对这种小东西当然是再熟悉不过,这分明就是血吻嘛!有了之前水蝶兰的说法,他在瞬间就确定了,眼前这只血吻,就是水蝶兰从他手上抢过去,送给林无忧做生日礼物的「猫儿」!

    只是一别六十余年,这小东西似乎已经不记得他了,看过来的目光很是陌生。

    这让李珣心中颇为失落,而林无忧的声音便从它身上传了过来:「哈,师弟,好久不见!怎么样,我这『猫儿』好看吧!」

    「猫儿?」李珣一时让颇生出些荒谬感来,他们这对「师姐弟」倒是挺有些默契……

    他乾笑一声道:「确实不错……师姐你在哪儿,这只『猫儿』的肚子里?」

    「胡说八道!」对李珣拙劣的笑话,林无忧大发娇嗔:「什么在猫的肚子裏,人家还在北极呢,只是通过猫儿和你说话……要不是我要它们及时收手,你现在早死了一百遍了!」

    对林大小姐的脾气,李珣只能苦笑著举手投降。

    不过,经过林无忧这么一说,李珣也发现了,猫儿的额头上,嵌著一颗血红的宝石。

    宝石颜色与猫儿肤色太过相似,又嵌进去大半,所以他之前没有看出来。

    这大概就是林无忧相隔百万里,依然能与他即时通话的原因吧。当然,这也可能是控制猫儿的关键。

    见李珣服软,林无忧相当得意:「猫儿怎能错得了,它闭关了一甲子,最近才出关,聪明得很呢,连狗狗都怕它……

    「嗯,不多说了,我没想到会在这儿碰见你,虽然临时作了点安排,不过恐怕绊不住你那些同门太久,咱们长话短说。」

    「说话最多的就是你吧!」

    李珣暗自腹诽,不过他也终於明白了,为什么以前没在林无忧身边看到猫儿,原来是去「闭关」了。

    当然,这个理由是要再好好分析一下的,或许解释成,她们花了六十年来驯服猫儿,要来得更加贴切些?

    林无忧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首先我不得不说,师弟你在东南林海干得好啊!自己没怎么露脸,却在暗中控制住了局势,表姐很赞赏你呢。嗯,问一个问题,萧重子死了没?」

    「我走之前,他活得很好!」李珣眼睛都不眨一下,谎话张口即来。

    林无忧的称赞也算是意外之喜,他本以为那一月之约熬不过去了呢,却没想到销魂妃子等人,那么配合。

    不过,为什么不见散修盟会有所举动?

    「他现在活著死了都没什么意义……唉,牛伯伯这次发疯,打乱了很多安排呢!还好,及时将过错弥补了起来。嗯,师弟,你说是吧。」

    「啊?」李珣怔了怔。

    开始还只是想到散修盟会之所以全无动作,是因为受到牛力士发狂的牵累,但稍一转念,他便怱地想到牛力士临死之前,说的那些疯话。

    毫无理由的,李珣背後冷汗涔涔,将内衣都打湿了。

    他连忙点头称是,不知是否是心理作用,他感觉著眼前那两头妖物,眼神都有些不善。

    林无忧听他回答,心情显然很是高兴:「这样就好,事情都解决了啊,我去睡了……

    「嗯,对了,这次的报酬还没给你呢,什么时候我有空,或者你到北极来玩儿,我再给你好了。预先声明啊,那个秀雪不能再给你了,见你采补,冰岚夫人很生你的气呢。」

    还没等李珣道一声「午安」,猫儿那边就再无声息,显然这小妖精已去睡了。

    魔罗喉向他这边冷冷地扫了一眼,转身离去。猫儿在它肩上打了个呵欠,似乎觉得那儿不舒服,乾脆跳上它的脑袋,蜷起身子,睡了过去。

    难道这就是物肖主人形?

    见猫儿这种情状,李珣虽然失落,但也知道,它已不可能再变为六十年前,那精灵古怪的「猫儿」了。

    唯一值得安慰的是,现在,它过得不错……

    魔罗喉身形早巳消失不见,李珣正想离开,耳边忽然几声微响,他循声望去,却在刚刚魔罗喉所站之地,几根长草被风吹过,倏然断折。

    心中一动,他走了过去,在地上一扫,却见下方碎石杂草间,似乎多了几道颇有规律的痕迹。

    仔细辨认,才发现,那是两个歪歪扭扭的大字——

    「救我!」

    李珣眼睛大睁,他第一时间想起了猫儿那总是晃动不已的大尾巴——当年的猫儿,有这么好动吗?

    毫无疑问,这一定是猫儿留下的,事情又变得复杂了。

    正思忖间,後方忽地响起了灵机的呼声:「珣师弟,你没事吧!」

    李珣手上微动,将地上痕迹抹平,这才起身,回头看去,却见灵机刚越过山顶,在空中看到李珣的身影後,身子便转折而下。

    看他身法,稳重轻盈共存,中间转换更是行云流水,显出他基础打得极牢,体内真息运转十分畅通,单单这一点,便能压过许多人。

    李珣暗赞一声:「不愧是明吉仙师的入室高徒。」

    这个看似平凡的弟子,也有著自己的机缘。他并不是李珣、文海这样的嫡系弟子,可是说起他的师尊明吉仙师,便是明玑、明松这样的人也要保持几分敬意的。

    明吉仙师百年之前就已与洛南川、还有李珣短命的师尊林阁并称。

    而与洛南川分心俗务、林阁沉沦情仇不同,这位仙师一心在道法玄功之上,心无旁骛,进境最是惊人,隐然间已成为二代弟子中的最强者。

    灵机能成为他的弟子,足以羡煞旁人。

    不过,都说明吉仙师性子沉闷,十分无趣,灵机却是个极热心肠的人,性子也有些跳脱,难得他们师徒能处得下来,且又没有影响到灵机的性情。

    他还是那么热情,见李珣无恙,他缓过劲儿来笑道:「没事便好,我还以为你也在苦战呢。刚刚又有几个散修捣乱,好不容易才冲过来……咦,那是什么?」

    他这才发现牛力士的尸体,而见到那诡异的死状,他脸上微微一白:「这是怎么回事?」

    「牛力士被杀了!」李珣收拾心情,煞有介事地分析道,「来人修为实在可怖,看周围情况,并没有什么大战的痕迹,显然来人只用了极短的时问,便用重手法,吸乾了牛力士半身精气,又打碎了他的脑袋。这个过程中,牛力士甚至连还手的机会都没行……」

    「吸蚀精气,这可不是正经手段……」

    灵机挠挠头,他的见识不如李珣甚远,自然只有听的分儿,但很快便又开心起来:「这下倒好,牛力士死了,咱们宗门也就不用如临大敌,倒是省心了许多。咱们的修行又能继续下去了。」

    李珣呵地一笑,主动伸手揽著了他的肩膀。

    「哪有这么容易,你刚刚也说,吸蚀精气的手段,是邪道所为。有这么一个可以轻松宰掉牛力士的可怕家伙在宗门地界,换你是宗主,你安得下心去?

    「好啦,什么都别说,回宗去避避风头吧,既然碰到了,我正好也回宗去拜望诸位仙师……」

    「你有两年多没回去了吧,哈,你现在越来越像明玑师叔,都是经年不回山去,却都闯下了好大的名头……知道吗?明玑仙师不久前刚刚击败了战魔宗的罗刹金刚,让战魔宗丢人丢到家了!」

    两人说说笑笑,倒把牛力上的尸身抛在了一边。

    事实也就是如此,像这样横行数千年的妖魔,一旦死去,也是尘归尘,土归土,又有谁会多看上一眼呢?

    这个时候,文海也领著一众同门赶了过来,见两人无恙,都松了口气。

    而得知牛力士的死讯之後,脑子单纯点儿的,自然大力欢呼;而像文海这样头脑敏锐的,则如李珣一般,想到了诸多後果,脸上欢颜不开。

    此事到了这裏,也算告一段落。本来众人都要回山了,但忽地发现了一个不大不小的麻烦。

    出来修行的十五人中,倒有五个受了重伤,其中三个还昏迷不醒,虽没有生命危险,要携他们飞天,还极是麻烦。

    还有那个只有十三岁的孤女,好像是叫婴宁的,她自然也要和大夥儿一起走,但她小小年纪,修为粗浅,连剑都御不动,也要人带著才行。

    面对这种情况,当然要使用能载重的驾云之术,可是六个人数百斤的重量,在平地上没有人在乎,若飞上半空,却是能累死人的。

    就算所有人合力,也未必能飞出一百里外。何况连霞山距此地,还有将近三千里的路程呢。

    这个平日转眼即到的距离,让众人面面相觎。难道还要回山请援?

    最後还是李珣使出手段,临时想好了一个禁法布置,先使出驾云之术,然後以宗门的云楼揽月车为蓝本,统合诸方气机,集结水气,竟然给他摆弄出了一个简化版的云气乘具。

    虽说这玩意儿没有云楼揽月车那样玄奥的架构,更没那惊人的防御和进攻能力,速度也不快,唯一的好处,就是省力而已。

    可是纯凭著虚无的水气,竟然就能无中生有,做出如此精妙的机关,那天分才情,已足以让所有人目瞪口呆,且五体投地了。

    当下,众人将伤患和那孤女放在那暂定名为「云车」的乘具上,能御剑的,都围在周围护送,一行人浩浩荡荡,返山去了。

    

NO.575 群臣心灰意冷,孙权一意孤行

    李珣因为要随时整合气机,便坐在云车上,偶尔灵感来了,还要填填补补,虽然忙碌,但能看著自己的作品由无到有,渐淅成形,他心中也是极愉悦的。

    且因为这云车,他终於可以肯定,自己的禁法修为,在经过了雾隐轩的信息灌输之後,已经稳稳地迈入了一个新的层次。

    那无中生有,以一变而导万变的奇妙体会,以及融会自然的顺畅通达,都是他以前欲得而不能的。

    也在此刻,他才敢当之无愧地说,他可以与当世最顶尖的禁法高手比肩而立。

    正快意时,他忽然感觉到有人扯他的衣角,回头一看,却是那名叫婴宁的孤女,用一双充满了最纯粹崇拜的眼神看过来。

    没有人可以拒绝一位少女这样的眼神,尤其是这婴宁的外貌还极为秀丽。

    在刚刚摆弄云车的时候,他也听灵机说了一些关於婴宁的事,知道这孩子的父母本是一对合籍双修的散修,对飞升成仙一事,并不如何热哀,只是在此界游荡,享受悠闲生活。

    所以才甘愿损耗功力,生下了婴宁。

    一家三口的日子,也算美满。

    却不想数月前,婴宁被某个修士认出,她是通玄界最罕见的元胎道体,这一下子便给他们带来了杀身之祸。

    不知有多少人窥伺元胎道体那历经劫数,又通透无瑕的体质精元。

    虽说没有人刻意宣扬,但前前後後,上百名散修接踵而来,婴宁的父母终於不支。

    偏在这时,外出修行的灵机等人经过,那时队伍中还有明德这位高手,知道事情原委後施以援手,将那些散修杀退,算是救他们一回。

    本来是想护送他们去安全的地方,只是婴宁父母深怀戒心,不愿求人,便又带著女儿离开。

    隔了数日,就正是今天——婴宁他们还是被那群贼心不死的散修找上,一番挣扎之後,婴宁的父母双双罹难,死无全尸,只剩下一个孤女婴宁,却被急著回山的灵机等人撞个正著,当下再施援手,这才是李珣看到的那一幕。

    就李珣想来,这小姑娘身世可怜,子然一身,又是最适合修道的元胎道体,想必宗门仙师不会放过这样一个好苗子,大概回山後不久,就要喊一声婴宁师妹了。

    所以,他微微一笑,极和蔼地道:「婴宁,有事吗?」

    婴宁略显苍白的唇瓣稍抿著,似乎在下什么决心。

    李珣感觉到,她攥著衣角的手更用力了。

    只听她道:「李真人,我想……」

    李珣连忙摆手道:「我可当不起真人的称呼,你叫我名字便行,客气点儿叫道长也没关系。若你愿意,也可叫我师兄……」

    开什么玩笑,周围全都是门中的师兄弟,这个称呼要是传出去,置诸位仙师於何地?

    李珣长年在两个身分之间晃荡,为了安全起见,对这种细节最是看重,可不敢像在邪宗那样没大没小。

    婴宁闻言,低下了头,但很快地又振作起精神,抬起头来郑重地道:「李道长,我想……我想拜你为师,你能答应找吗?」

    非但李珣睁大了眼睛,便是周围御剑的众同门,也都吃惊得张大嘴巴。

    任是李珣怎么想,也没有想到婴宁竟然会是这番想法,惊讶之余,更是一头雾水。

    他苦笑道:「拜我为师?我现在都没有修炼好,怎么能教你?」

    婴宁揪著他的衣角猛摇头:「不对,你很厉害!」

    话中是「很厉害」,但其实小姑娘的意思就是「最厉害」了。这一点李珣倒是明白得很,他一时间有些哭笑不得。

    照他想来,应该他挑的出场时机太好,一上来就给了小姑娘强烈的印象,後来又造了这云车,让婴宁误会他是这裏面,甚至是宗门裏最强的那一个……

    在同门或同情,或戏谑的眼神下,李珣连忙向婴宁讲明,在连霞山,自宗主清溟以下,有多少大名鼎鼎的高人,又有多少更适合做她师父的修士,而他不过是其中极不起眼的一个,不要拜错了师,耽误了终身云云。

    可是一个认真起来的少女,其偏执程度,简直到了不可理喻的地步。

    不管他怎么劝,小姑娘就是认定了只让他做自己的师父,其他的,谁都不行!

    这一段路对灵机等人来说,是一场极有趣的喜剧,乐呵呵地便到了连霞山地界。

    而对李珣来说,已经口乾舌燥的他恨不能立时变身为百鬼道人,不说二话,拎著婴宁的衣领,扔到清溟道人面前去!

    当灿烂的晚霞铺满天边,止观峰上晚课钟声悠扬入云,李珣长叹一声,握著婴宁的小手,跳下云车。

    而就某种意义上说,宣告了他努力了数个时辰後的失败。

    这种挫败感,已经多少年没有尝到了?

    早有宗门弟子闻讯赶至,帮忙照顾伤者,且传讯让文海与李珣去面见宗主。

    有了这个理由,李珣这才摆脱婴宁的纠缠,如蒙大赦般将婴宁交给一位师姐照顾,与文海朝止观峰去了。

    清溟近年来一直在未明观中潜修,这一点文海和李珣都是最清楚不过,也不用人接引,便御剑上了止观峰,在末明观外落下以示尊重,步行入观。

    李均对这个小小的道观,感觉十分复杂。

    当年,他就是在这裏,正式成为了明心剑宗的弟子,在这裏第一次见到了清溟及他那早已死难的师尊。

    想当年战战兢兢,如履薄冰的心态,再看今日不告而进的从容,人生之奇妙,便在於此。

    踏入正门,正殿之前最显眼的,便是那一把入地半尺的连鞘长剑。

    剑体笔直插入,外形古朴,除了插的地方古怪,也并没什么出奇处。然而李珣两人经过之时,却都要行个半礼,以示尊敬。

    两人这礼数行得毫不勉强。

    只因为他们都清楚的很,这把剑在它以前的主人手中,是何等的受人尊崇。

    它便是钟隐当年,仗之以行道天下,破朱勾、灭七冥、撼妖剑、闯星河,无往而不利的斩空神剑。

    钟隐飞升之际,以无上神通,化剑为虹,直落止观峰此处,至此已有六十二年。

    连霞山的九重禁法,便是以此剑为中心,层层展开,统合亿万气机,直有移山换岳,倒海翻江的大威能、大神通。

    这也是钟隐为明心剑宗一脉,留下的宝贵财富。

    当两人行礼後抬头,却愕然发觉,不知何时,清溟已经立在大殿之前,微笑地向此处看来。

    两人忙又行礼,却被清溟止住。

    六十年时光,对清溟这有道之士来说,几乎没有任何意义。岁月没有在他身上留下任何痕迹,只是他的眼神,似乎更深邃了些。

    清溟将两人叫来,其实没行什么要事,只是要听一下山下发生事情的细节而已。当下便由文海开口,将此行的经过详细地说了一遍。

    而中间某些枝节,则由李珣补充。

    清溟对牛力士的死很是关注,问的也就相当仔细,就李珣感觉来说,他在这裏问的问题,比对文海所提整个事件过程的提问都要多。

    李珣虽说早有准备,但仍被清溟诸多贴合实际的问题,问得有些招架不住,幸好没出什么纰漏。

    清溟诸事问毕,便不再说什么。可是在李珣感觉中,清溟应该已经从他的话裏,得出了结论。

    当然,只要不牵涉到他,李珣也就没兴趣知道。

    最後,文海谈笑般地说出了婴宁要拜李珣为师的事情,他只是当个笑话来说,可没有想到,清溟竟然当了真。

    「收徒?可以啊。」清溟抚须一笑,说得倒是轻松自在。

    「若是珣儿你能给宗门收下第一位四代弟子,我也乐见其成。其他的也就罢了,你那禁法之道,出於本宗,却别出机杼,卓然自成一家,说能开宗立派,尚有不足,但授徒传艺,却是绰绰有余。」

    李珣忙道不敢,他这时还只当清溟是说笑,可是随即清溟的安排便让他说不出话来。

    「只是现在收徒还是仓促了些,那孩子虽然有一身好根骨,但心性未定,不可轻率从事。文海,你去安排一下,让那孩子随初进弟子一同打水、开山,若能熬得过去,少则一年,多则三载,便安排她拜师吧!」

    「师祖……」

    清溟摆手打断他的话:「珣儿,要知修道者,机缘第一。既然那孩儿认定了你,且不说其他,只这缘分便不可轻忽。当然,若她熬不过第一关,或者一段时间之後,就忘了此事,那便是上天另有安排,到时再说,也不迟!」

    清溟的安排,堪称面面俱到,李珣心中虽还有些不愿,但是也没有话好说,只好应了。

    在清溟示意下,文海下峰去安排此事,李珣亦想告退,却被清溟唤住:「你也有两年多没回山了吧,怎么尽学你明玑师叔这榜样?这次回山,要待多久?」

    清溟说这话的语气,已不是宗主的口吻,而是一个慈祥的长辈。

    任李珣对他有多么忌惮,听到这句话,心中也是一暖。

    对这个,他也有了计画,便肃容道:「三月後便是师尊的祭辰,弟子为师尊上炷香後,再安排行程不迟。」

    对他的回答,清溟显然十分满意,且又提及了林阁,使清溟已然晶莹剔透的道心,也微有些震荡起来。

    他悠悠叹了口气,脸上欣慰与感伤交相错杂,看起来竟像是老了一些。

    「你有这份心,很好!」

    他似是察觉了自己的失态,很快便又微笑起来。

    「这样吧,难得你在山上这么长时间,有空便到坐忘峰上去看看。这些年来,你六师叔祖、青吟仙师的居所,都是我们这些老辈在整理。你是这些年裏,唯一被他们都看重的弟子,有空便上去收拾一下吧……」

    李珣默默无言,垂首应了。

    清溟也不明白白己是怎么了,尽说这些伤感的话题,想了想,他还是一声长叹,不愿在弟子面前露出软弱的一面,乾脆转身离去了。

    正因为如此,他没有看到,李珣低垂的面孔上,是何等的苍白与阴森。

    「被他们看重?」

    李均抿著嘴唇,在虚空中不紧不慢地飞行。

    清溟的想法,应该代表了明心剑宗所有人的心声吧。

    可是他们又怎会知道,这种看重,便如同一朵长燃心中的毒火,一点点地烧蚀著他的心脏,无时无刻不在提醒他,在某些人眼中,他的价值已等若一堆狗屎!

    玩弄他的感情,作践他的尊严,还像逗猫逗狗般扔出几根骨头,美其名曰「看重」?

    谁想要这种「看重」?哪个王八蛋会喜欢这种「看重」?

    毒火一刻不停地烤灸,将毒性一点一滴地沁入他全身的血脉中。就像是亿万条毒蛇,啃啮著他的血肉和灵魂。

    他觉得自己真的变成了一条毒蛇,披著猫狗的皮肉,向著所谓的主子摇尾巴。

    而实际上,则是伺机窜出去,猛咬那么一口!

    ——从现在的情形来看,机会似乎到来了。

    因为来时事多,他一直没有静下心来,细细思索牛力士风波的前因後果。眼下闲来无事,他的脑子便不由自主地转动起来。

    从牛力士出现以後,一直到看见猫儿「留书」的整个过程,都浮现出来。

    这裏面,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鬼才相信牛力士是因为修炼而走火入魔!

    从北极那边出动魔罗喉这张王牌便能看出,他们对牛力士还是十分紧张的,务必杀之而後快。

    再联想到林无忧那「此地无银三百两」的威胁,北极发生了什么事?

    谁都知道,从建立之日起,北极散修盟会便从来没有一条心过。

    六十多年过去,盟会基本的组织架构虽然没变,但却不断进行微调。

    六执议已增加到十执议,通言堂则扩张到八十一人,而负责外事的四方接引,其人员结构之庞杂,更是令人咋舌。

    这也就给它的内部倾轧创造了最好的温床。

    往好处想,也许哪一天醒来,散修盟会就此星散,也未可知。

    只是北极那群老谋深算的婊子贱货,还有神秘到甚至不知死活的玉散人,会让这种情况发生吗?

    玉散人……

    李珣吁出一口长气,或许是少时那段刻骨铭心的经历吧,一想到玉散人的问题,他就忍不住摸自己的脸。

    现在亦是如此,他用指尖轻轻划过脸颊,思索著牛力士那一堆看似毫无意义的疯话。

    牛力上留下的信息实在太少了,但正因为如此,才让人的思绪全无规律地在脑海中乱撞。

    李珣的猜测一个接著一个,然後又很快的一个接著一个否决。

    等到全部否决乾净,脑中已经是一片空白。

    他猛拍了一下脑袋,强迫自己从头开始想。其实这事情若简化下来,也就是两种可能:第一,玉散人死了;第二,玉散人还活著。

    所有的问题都是从这两个可能中分化出来的。

    比如说,假定玉散人死了,那么,他什么时候死的?怎么死的?若有凶手,谁干的?古音等人对此态度如何?牛力士是怎么知道的?信息来源可不可信?等等等等……

    反之,若玉散人没死。那么,牛力士所说的死了,难道就是疯话?林无忧话裏隐隐的威胁是为了什么?牛力士又是因为何事被魔罗喉万里追杀……

    等一下!

    李珣用手猛挤自己的脸,他忽然发现,自己的思路,似乎是在本能地朝著「玉散人已死」这个方向靠近,这种非理性的观感,在分析问题时是大忌,他需要静一下,静一下……

    便在这时,笛音入耳,思路当场又乱成一团。李珣大怒,目光转动,扫视四周:是谁他妈吹的?

    一眼没有看到目标,李珣也就更加烦躁,他乾脆不再想下去,而是循著声音,寻找那个吹笛子的家伙。

    但这么一仔细听下去,李珣一腔火气反倒给打消大半。

    这个声伤感得紧,音符穿透了天空中的云层,如细雨般洒下,十分婉转动听。

    此人修为也相当精纯,笛声游丝般流动,却清晰得如在耳边……应该是宗门裏三代弟子的佼佼者吧。

    可是既然是佼佼者,这心智上的修为也该同步才是,怎么吹奏这般凄凄之音,没一点儿修道人的平和洒脱?

    此念既生,他也更加好奇。这时他早没了火气,只想瞧瞧这吹笛子的人究竟是何许人也。

    此际天色已晚,乐音也越发清晰,他飞了几里路,前面有一片稀疏的树林,隔著林子,还能听到汩汩的流水声,笛声也益加凄清婉转。

    听得出来,吹笛人亦是想以笛声自我排解,只是满腔心绪加注其中,越发不可自制,已经是欲罢不能了。

    李珣皱起眉头,正要穿林而入,忽见到林中一棵大树下,正窝著一个人影,鬼鬼祟祟,怎么看怎么别扭。李珣无声无息地凑近了些,再打量时,便忍不住一笑,这不是单智吗?

    几年不见,他是越发地不济了!

    如果说宗门要评选一个六十年来最不长进的弟子,单智无疑是最佳人选。

    这个曾经的小书僮,因为自己的天赋被明松仙师破格录为弟子,成为当年所有提水、开山的孩子们心向往之的对象。

    但也正是由於「破格」,他的心智、修为,都建立在一个极脆弱的根基之上,且又不知奋发,益使修为越发地轻浮,原来极佳的体质,已生生地练废了。

    莫说是李均,恐怕就是一个入门二十年左右的弟子,只要稳扎稳打,也能将他败於剑下。

    越轻浮,越不济;越不济,越自卑;越自卑,也就越偏执。

    当李珣看到他这般情状,已不用再想,便知道林子那边吹笛的,必定是碧。

    一个可称是和他有著共患难交情的朋友,同时,也是李珣曾用心「培养」过的棋子。就算是为了自己吧,他也很好奇祈碧究竟为了什么而伤心。

    想了想,他笑道:「师姐真有雅兴,到坐忘峰上来吹笛自娱。文海师兄可是已经回来了,我们还带了个极难缠的小姑娘过来……」

    就像是聊家常般,他说了一些有关於文海的话题,却见祈碧神情淡然,并没有明显反应,可是对他所说的婴宁,却显得十分关注,应答的话语,也大都是关於这小姑娘的。

    尤其是听到婴宁父母损耗修为,生下孩子的事情,祈碧的反应更是古怪。

    李珣感觉出有些门道了,他话题一转,忽地便道:「师姐今天不开心吗?」

    「啊,没有啊!」祈碧一怔之後,便展颜笑道:「见师弟你回来,哪有不开心的。」

    「这个我倒相信!」李淘毫不脸红地认可了祈碧的说法,但很快又道:「只是在师姐没见我之前,那一曲笛子却吹得伤情得很,这可对修为不利啊!」

    他是一脸的诚挚,祈碧自然感谢。可是谢了一下,祈碧却又苦笑道:「吹支曲子,你们也能说到修为,莫不是这天下事,全都向著成道飞升了?」

    这话中语气虽还算温和,不过李珣却从中听出了些许的幽怨和怪罪。

    李珣心中敞亮,便顺著她语气往下说:「天下事自然不只是成道飞升,不过我辈修行人,却都是以此作为最终日标。宗门上下,哪个不想成为第二个钟隐仙师?这修为上的事,白然还是最重要的……」

    他说了几句,又像才反应过来那样,奇道:「莫不是文海师兄也说过这事?为的什么?」

    祈碧迟疑了一下,但当她看到李珣极诚挚,也极温和的眼神时,不知怎地,便脱口道:「我想要一个孩子!」

    李珣暗叫果然如此,脸上则更顺理成章地变成了目瞪口呆:「要孩子?」

    祈碧本来还在奇怪,自己为什么会把如此隐私的事情说出来,脸上正羞。但看到李珣几乎与文海毫无二致的反应时,她心中便有一股气往上冲,这让她忘记了矜持,极坚定地道:「不错,我要孩子!这不成吗?」

    「为什么女人总想要个孩子?」

    李珣小半是做作,大部分却是真的迷惑起来。

    在这一刻,李珣很自然地想到了林阁和妖凤。当年,那一场惊天动地的爱恨情仇,起因,不正是一个不应该出现的小生命吗?

    他将这事件本身看得通透,可是他却看不明白事情背後的原因。

    当然,他不会将这种话说小来,只是迟疑道:「这个……双修生子,堪称是修道大忌,生孩子固然是好事,可是若因此撼动师姐你们的道基,这个,就有些……」

    「道基没了可以再建,难道我们成百上千年的时间,就容不下一个孩子影响的几十年?」

    祈碧显然是把话憋得久了,此时简直就把李珣当成了文海,一贯温柔的她,话音竟显出几分尖锐。

    「成道确实是没错,可那只是最终的目的,在达到目的之前的漫长时间,难道只有一个修炼?总是说什么修道进度,哈,难道大道还能以刻度计算?这到底是要成道,还是和其他人「拼道」?这究竟是与天争,还是与人争?」

    和其他的人拼道?与人争?

    李珣知道祈碧是真把他当成文海来教训了,也正是因为如此,他觉得这些话裏很有些带有价值的情报。

    文海和谁争?

    整个明心剑宗,有他需要争夺的东西吗?

    隐约感觉到某些事情,但他很快回神,看著情绪激动的祈碧,李珣心中颇生出些感慨。

    不知怎地,他今天的联想力实在丰富,刚刚想到了林阎与妖凤,现在又记起水蝶兰所说的话来。

    想到水蝶兰替男女之情下的注脚,李珣终於闲惑起来。难道感情一物,真的没法持久,它的期限,也就只是这么几十年吗?

    妖凤、林阁姗此,祈碧与文海似乎也向这边靠近,从这方面看,水蝶兰的话没有错。

    可是还有一对……青吟、玉散人!

    他们整整持续了上千年的情感,又是怎么做到的?

    这真是个难题!

    他总觉得自己想到了些什么,但又说不清楚。

    眼前祈碧的情绪不太对头,照理说,他应该劝慰她一下,可心神混乱之下,连他自己都不知道方才说了些什么话。

    还是时间的流逝让祈碧渐渐恢复,见两人都是驴头不对马嘴地说话,又觉得自己对李珣发脾气全无道理,胸中之气一挫,便忍不住笑了起来,在笑声中,她飞快地拭去再度出现的泪痕。

    李珣只做看不见,他决定不在这个问题上纠缠下去。

    而更早他一步的,祈碧也开始转移话题:「珣师弟是往哪儿去?」

    「好久没回山了,四处逛逛……」

    他只是随口一说,没想到祈碧却从裏面找出了其他的意思来:「逛逛……珣师弟,我要去峰顶采药,你可有兴趣同行?顺路去看看两位仙师的故居也好!」

    所谓的「两位仙师」自然就是钟隐与青吟。

    看祈碧的神情,显然又是一个认定钟隐、青吟「看重」於他的人。但这时他早巳没有力气分辩了。

    「呃,好啊!」

    这种情况下,李珣连拒绝的机会都没有。

    不过他倒觉得祈碧的行为有些反常。李珣怀疑,祈碧是藉著这个机会,回避与文海见面。

    由此可以想像,两人现在的关系,闹得有多么僵了!

    当然,在刚刚的「调解行为」惨败後,便算他们两口子就此分手,一拍两散,李珣也不会再滥做好人了。

    当下他揣著明白装糊涂,刻意找了几件在外修行时的趣事,和祈碧谈笑起来。

    当李珣两人飞到目的地时,时间已经到了第三天的傍晚时分。

    李珣自然是留著力的,只是从中看祈碧的修为,这六十年来似乎长进的下乡。

    这个念头也只是一闪而逝,李珣的心神很快便被附近似曾相识的景色扯得迷乱起来。

    风过树梢,与枝叶摩娑发出的声音,倒好像是祈碧吹出来的笛声,凄切缠绵。

    稀疏的树林间,只一片湖水,便使视界豁然开朗,稍一转目,便看到了湖边那处极雅致的竹庐。

    在看到这竹庐的瞬间,他心口便像是被人猛打了一拳,又像是一点毒火烧得心脏吱吱作响。

    他本来以为,自己已经做好了心埋准备的,可是临到头来,他还是忍不住!

    前面的祈碧没有看到他已经微微扭曲的脸,先一步走过,轻轻推开了竹庐的门户。

    「这里是诸位仙师打扫最勤的地方了。单说我师尊,每隔三两个月就要到这裏来一趟……话又说回来,师弟虽不常在山上,但断断绩续的,也应该来过不少次吧。」

    事实上是一次也没有!

    李珣心中冷笑,随著祈碧进屋,四下打量。

    虽然天色渐暗,但仍能看出竹庐内一尘不染,显然清溟和祈碧所言非虚。

    屋内的摆设尽力保持著主人离开时的原貌,甚至连随意放在桌上的那根玉笛,也与六十年前,青吟随手放下时的角度一般无二。

    看著这似曾相识的情景,李珣略有些走神了。

    就在这裏,他向青吟学笛,陪青吟说话,逗青吟开心。那时候的他,可曾想到过如今的模样!

    现在的青吟,大概正躺在某人怀中,向那人学笛,陪那人说话,逗那人开心吧……偶尔提及连霞山那个愚笨的少年,她又会是怎样一副嘲笑的态度呢?

    祈碧本来还想和他说话,却见他脸色难看,还以为他触景生情,心裏难受——当然,她所想的「难受」和真相实在是南辕北辙。

    她是个极体贴的人,见状自然不会去打扰。又见天色越发昏暗,想了想,便进裏间,拿了样东西出来。

    李珣眼前忽地一亮,这突然而起的光芒让整个外厅都亮堂堂的,十分惹眼。

    举目一看,正是祈碧举著一块水晶般的透明圆石从裏间走出来。而与水晶不同的是,圆石中天然生就的纹路在光芒中翻滚,看上去,像是一古篆的「忘」字。

    「坐忘石?」

    说话间,光芒渐渐黯淡,这玩意儿便显小了灰蒙蒙的色彩,祈碧又轻轻摩挲一下石块,光芒再起。

    这就没错了。

    这正是坐忘峰上的珍稀特产,坐忘石!

    当年李珣攀峰之时,也拿著一块的,只是後来被青吟用到他身上,确证了他的孤煞之相。

    只是,这块石头当真罕有得紧,李珣入门七十余年,所见也不过是他手上那么一块,而眼前这个,则是第二块。

    「这『坐忘石』是一直放在仙师梳粧台的抽屉裏的,我拿出来用用。」祈碧不改疼人的师姐本色,微笑道:「天色晚了,我们便在这儿歇一会儿吧,你整理下屋子,我去外面找些果子来……」

    这裏如此乾净,所谓「整理」,不过就是个托词,显然祈碧的用意是想让李珣休息。

    在光芒的映射下,李珣可以很清楚地看出,祈碧脸上已微露倦色,这应该是三日夜的飞行造成的影响。

    若是平日,便是做样子,李珣也不会让她再劳累,可现在,李珣心情低落,却是想不周全,闻言怔了怔,便点头放行。

    直到祈碧出了门,他才想到不妥,却已经迟了半步,祈碧的身影已去得远了。他只好回来,补偿性地用手在桌子上抹了两把,却没沾上半点儿灰尘。

    他叹了口气,知道自己暂时是无所事事,便准备坐下来等著。

    只是才动这个念头,他便心有所感。

    咦,同来得这么快?他转过身去,趁势调整心情,展颜笑道:「祈师姐………」

    话音未落,一人踏入门内,双方目光一触,都给惊了一下。

    「李珣?」

    「四师叔?」

    

NO.576 亲征江东,围魏救赵

    来人不是祈碧,而是明玑!

    六十年过去,她的身姿气度,尚一如往口。

    明玑只穿著一身半旧的素青外袍,两手空空,竟然没有带她向不离身的宝剑,看似是减去几分锐气,但偶尔眸光闪动,其犀利神采,更比往日强上数倍,似乎能将世上一切,一眼看透。

    相比之下,她使人惊艳的雪肤花容,却反而不那么引人注目了。

    她哑然一笑道:「怎么,碧儿也在这儿?你们怎么有闲心到此?」

    其实,修道人虽不看重夫妻伦理,但祈碧这样也算「有夫之妇」,和李珣单独相处数日,又在同一屋檐下,还是会引人误会的。

    不过,明玑性情、处事方式均与常人不同。对这些竞是毫无避讳,直言快语,坦坦荡荡。

    幸好在此事上,李珣也算心中坦荡,又是剔透玲珑之辈,闻言便稍一提及祈碧与文海之事。

    这一点,明玑竟然也是知道的,李珣也免了一番唇舌,只是感叹道:「祈师姐这事情别人是帮不上忙,只能让她与文海师兄好好商议了……对了,四师叔,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李珣还记得几日前灵机说起,近期明玑在西北行道,击败了战魔宗的罗刹金刚的事迹。不想才过三、四天,她便出现在相隔数百万里之遥的坐忘峰了。

    「昨天吧。我一回来,便有人说你四天前就已回山了,在峰下见不到你,却没想著你会到这裏来。」

    李珣怔了怔,问道:「师叔找我?」

    「嗯,不是,只是碰巧遇到吧。不过呢,既然遇到,我有事和你说。」

    见屋裏昏黑,明玑乾脆唤他出来,两人就在竹庐外的湖边散步。

    两人的关系也是随意惯了的,自六十年前起,便是师不师,徒不徒。在明心剑宗这样的正道大派中,分外少见和珍稀。

    此刻,两人并肩走在湖边,言笑晏晏之际,说他们是朋友、师姐弟甚至是道侣都有人信!

    当然,这只是客观的现象,在两人心裏,他们只觉得这样的相处模样最符合二人本心,至於「像」什么,那不在他们的考虑范围之内。

    明玑在一开始并没有进入正题,在湖边走了几步,她微微笑道:「我们大概有五年多没见面了吧……」

    李珣同样一笑,离开竹庐,他的心情便尽数平复,此时也能以平常心和明玑交谈了:「嗯,当年弟子给天庶妖王的拼死反扑打到吐血,还是四师叔最先赶来相救。否则弟子怎么能全身而退!」

    「谁来听你奉承!」明玑眸光一转,不轻不重地刺了李珣一记,那瞬间闪现的犀利之光,当即就把李珣心小的小算盘看得通透。

    李珣不动声色捧她的心思给看穿,也不尴尬,只是暗自估量,似乎明玑那直指人心的犀利直觉,又更增强了。

    见微知著,显然与五年前相比,明玑的修为又向前跨进一步。精进之速,恐怕山上除了李珣之外,便再无对手。

    不过这也正常,她生来便行犀利通透的性情,修习起这灵犀诀,倒像是创下此法门的那位前辈先师,专给她量身订做的一般。

    正因为如此,和明玑在一起,是一项既享受又难过的事情。

    享受的是与明玑似师非师、似友非友的氛围和默契,而同时,他又要小心翼翼地藏好自己的心思,生怕一个不慎,便露出马脚。

    他挠了挠头,也不否认,只是笑道:「几年不见,总要找回点儿以前的气氛吧,四师叔这么一说,弟子的感觉就回来了。」

    两人又相视一笑,明玑这时再进入正题,时机火候拿捏得恰到好处。

    「最近两年,我听说了你的不少事迹。似乎你和那个百鬼道人正在彼此较劲?」

    「嗯,是啊!那厮当年便觊觎我的玉辟邪,还打了我一掌,这个仇不报怎行!」

    李珣恶狠狠地发话,但在看到明玑似笑非笑的眼神时,又挠头道:「总瞒四师叔不过。那小子的禁法当真高明,凡修为与我不相上下,正是个好对手!」

    「虽说正邪不两立,但有这样一个可以砥砺上进的对头,我又怎能放过?」

    这个答案却是讨了巧的,李珣知道明玑正是极好战的,一生转战,树敌无数,却始终乐此不疲。

    他的答案应该最贴合明玑的心思,而这不动声色的一句,便是天心灵犀,也看不出来的。

    明玑果然一笑:「你能有这种心思,便说明你的修为当真长进了。只是,百鬼这人最近风头极盛,竟然接连斩杀冥王宗数位冥将,显然也是有进境的,你可不能太过大意!」

    听别人在自己眼前,说另一个「自己」的事迹,那古怪的感觉怎么都形容不出来。

    不过李珣更在意的是明玑此话之中的深意。也许是他多虑了,但小心些总是没错。

    所以,他顺著明玑的语气道:「这个弟子倒是目睹的!」

    看著明玑有些意外的神情,李珣暗松一口气,知道她是真关心自己,心中微有些感动。

    又继续道:「今年弟子和百鬼打了多场,从北边邙山一直打到东南林海,再打回到摩苍岭,对其中的事态,还是比较清楚的。尤其是在东南林海……」

    他将自己的经历抽出一些来,给明玑说了,後又补充道:「我见他与水蝶兰合流,知道事不可为,便退了出来,後面的事情就不太清楚了,好像後来,天行健宗插手,乾元先生也……」

    他这是有意地模糊了时间顺序,否则给人听到,很可能便会生出「这小子见同道中人,竟然不施以援手」的印象。

    这一手显然是做对了,明玑果然没往那上面想,只是神情微黯,点头证实了这个消息。

    「不过,我正道後起之秀却是层出不穷。这次天行健宗有个叫顾颦儿的弟子,立下决断,不但让乾元先生免了形神俱灭之厄,且她自己亦能从销魂妃子等人手中脱身,一身修为,显然不可小觑。」

    听她这番话,李珣心中则颇有些自得之意。不管怎样,顾颦儿都算是他的人,这样被人称赞,於他是大大有利的。

    明玑偏离话题也就是这几句话的工夫,很快她便道:「你能知己知彼,自然是最好不过。只是那百鬼道人既然能与你并称,心机手段都是不在你之下的。

    「即使他宗门内耗严重,所传承的镇派六法仍是邪道翘楚,颇有些外人难测的神通。正好,我前些日子得了件东西……」

    说著,她便取下了腰间的挂饰,在李珣眼前轻轻一晃。

    这件挂饰似是一块铁制的雕塑,外形是个很眼生的异兽造形,且因长年銹蚀,已有些变形,只用一根半旧的丝绳坠著,与明玑清丽脱俗的形象颇不协调。

    明玑似乎没有这种感觉,她像是炫耀般地将这饰物在李珣眼前晃动,笑道:「怎样,这是我与厉宗主赌斗,赢来的彩头。似乎是叫『吞海灵犀』,我见它名字有趣,便要了过来。

    「听厉宗主说,此物有克制阴邪鬼气之效,而且还有些其他的功用,正是对付幽魂、冥王、嗜鬼这些阴气森森的宗门的好宝贝。我转赠给你,如何?」

    她所说的厉宗主,自然就是极南「落魂海」上,镇魂宗宗上厉斗量了。

    作为正道最老资格的真一宗师,在钟隐飞界之後,厉斗量便是公认的正道第一人。从他身上得来的东西,那还差得了?

    在听到「吞海灵犀」的名字时,李珣眼前就是一亮,作为「被克制」的一员,知己知彼之下,他知道明玑所说的半点儿不错,甚至还没有道尽这件宝贝的妙处。

    这个不起眼的小东西,是厉斗量早年亲手封印的一头妖兽所化,妖兽之名,就叫「吞海灵犀」。它能耐极大,经年在镇魂海上兴风作浪,无论是镇魂宗,还是与之仅有一海之隔的「七鬼角」冥王宗,都深受其害。

    这妖兽厉害之处,便是能吞吃一切阴邪之气,以壮大自身。

    同时通过身体,将阴邪之气以特殊方式转化为某种毒素,於攻击之际使出来,绝不比毒隐宗的手段差上多少。

    厉斗量在进入真一境界之後,便使出神通手段,将之击败、炼化,以宗门特有的「镇魂」之术,将妖兽元灵锁於这挂饰之中,抹去其化毒之能,又相应增强了它吸收阴邪之气的能耐。

    且通过特殊的法诀,尚可将其中积蓄的阴邪之气精炼提出,用以提升修为——这看起来倒像是邪宗的法宝,但想想厉斗量、乃至镇魂宗一贯的铁血风格,有这种炼制之法,也不足为怪。可明玑要这种东西,有什么用处?

    她这六十余年,修为精进,稳入真人之境,一身修为在连霞山上,可入前五之列,仅在清溟、清虚、明吉等少数几人之下。

    除非是冥火阎罗等少数几个高手,她是谁也不惧,又怎么会冒著被人指摘「不敬」的风险,去和厉斗量赌斗这个玩意儿?

    脑子只是一转,李珣便明白了她的心思。

    看着明玑轻言浅笑的模样,李珣只觉得心头一涨,堵著了胸口,一时间已说不出话来。

    他在这一刻,比任何时候都要清楚:或许青吟负他,钟隐负他,将来或许还会有更多现今的同门负他。

    可是,清溟、明玑等许许多多的长辈、朋友,乃至整个明心剑宗,绝不负他!

    而真正辜负他人的,正是李珣自己。

    这个突然的领悟让他心中颇不是滋味,可在明玑面前,他偏偏又不能露出半点马脚,那种感动、愧疚又恐惧的心思绞正一起,竟然不比青吟对他的伤害轻上半分!

    他强迫自己露出笑容,却也不犹豫,接过了这个坠饰,笑应道:「那就谢谢四师叔了,弟子笑纳。」

    将坠饰拎在手上,他和明玑的目光轻轻一触,却不由垂下了眼睑。

    他心中叫糟,却怎么提不起再次对视的勇气,只好将错就错地垂下头去,顺著心中那复杂的心绪,轻叹了一声:「四师叔……」

    这情绪的转化却是不自主地顺了他的心境,出自天成,任明玑如何精明,也没有想到眼前与她最谈得来的弟子,心中竟然有那么复杂的变化。

    她只是以为李珣心中感动,又有些不好意思,才显得这么古怪。

    她也是不习惯这所谓「情深意重」氛围的,当下便又一笑,扯开了话题。

    「这次我是在西北听到牛力士的消息,特地赶回来,想与此妖分个胜负,没想到却终究是一场空。白白耽搁了在那裏的事项,大概过不了几天,就又要离开了。对了,你这『小闪灵儿』,要在山上停多久?」

    「小闪灵儿」的称号,是宗门长辈对李珣的昵称,就正是在说他和明玑性子相近。

    明玑为了调和气氛,随口一说,开口之後才发觉这个称呼,实在有些不妥,脸上微热。

    幸好此时天色已黑,李殉又不敢抬眼看她,这才唬弄过去。

    她转移话题,李珣也是如释重负,当下便将对清溟的回应又说了一遍。

    明玑闻言,也不免有些心情低落:「这次是不成了,你便代我给师哥上炷香吧……嘿嘿,妖凤一流,相互倾轧,机会也快来了,到时,你我一起为你师父报仇!」

    在这个时候,明玑才又恢复了既往的爽利,李珣自然点头不迭。

    不过这句话後,两人想再转移话题,却是力有不逮,一时间陷入了沉默。

    幸好,一道飞剑传书及时送达,给二人解开了这分尴尬。

    「商议事项?怎么这么急?」

    明玑收到的这封传书,却是峰下的宗主令谕,大意就是让二代仙师以上所有人,前去未明观商议事情。

    李珣在旁笑道:「大概是宗主见今日难得来得这么整齐,故而为之吧。」

    这话意自然直指整年在外游荡的某人,明玑又怎会听不出?她横了李珣一眼,对这样没大没小的语调,却也不怎么在乎。

    以她的脚程,到峰下时,也要一夜之後,时间紧迫,是不容她再耽搁了。

    临去前,明玑又似想到了什么,吩咐道:「几年没见碧儿了,代我问声好。让她且不用管什么修行不修行,若是心境不佳,便是有移山倒海的大神通,也几等於无……」

    这算是安慰吗?或者是搅掇?李珣正好笑之际,忽又听她说了一句:「碧儿心性最好,想得却简单了些。你这做师弟的,也要多多维护,不要反给添麻烦才是。」

    呃?这话可不像是明玑的风格,能让她有此转变的原因,恐怕是相当难以出口的。

    李珣想了想,然後缓缓点头,这便证明他是有所得的。

    明玑很赞赏他的精明,只是马上却又抿嘴一笑:「若是把你的聪明,多放在观察自己身上,便也不用人操心了。我再多说一句,你现在正是修为精进的时候,有些事情,还是不要太过牵挂的好……你明白?」

    看她的目光有意无意地扫过竹庐,李珣心中一惊,也不知她究竟都知道些什么。

    而且在她面前提及这事,自己又有止不住的心虚,当下只能点头,只是这次,敷衍的成分便多很多了。

    明玑深深地看他一眼,却也不再多说,摆了摆手,身形一闪,便飞下峰去。

    看著明玑离去的身形,李珣依稀间想到,当初他与青吟初步交往时,明玑的态度便很奇怪。

    李珣後来才明白,那是明玑早感觉到青吟与他交往,恐怕是冲著他与玉散人极相似的脸面更多一些。

    其後结果,果然被她料个正著!

    只可惜,世上没有後悔药可吃。凡当时就是给他知道後果,他能否跳得出来,也未必可知。

    凄冷一笑,他将手上挂饰仔细地配在腰带上,转身向竹庐行去。

    这个时候,祈碧应该也要回来了,只不知她去摘的果子,味道如何……咦?

    他忽地心有所感,心念随之一动,又转脸看去,数尺之外,阴散人跨空现身,仍是数日前那一身女冠的装束,飘然若仙。

    当时李珣「作恶」留下的痕迹已是一个不剩。她手上拿著一张香笺,面无表情地递了过来。

    看著她的神情,李珣差点儿以为她的灵识再度湮灭。

    不过,只看她眼神,李珣便放下心来。一个没有灵识之光的傀儡,如何会有阴散人这般冰冷沉鬱的眼神?

    故作无意地瞥了阴散人一眼,李珣抬高姿态,挺了下身子,微微张开了。

    大气中似乎传来了吱吱的怪响,阴散人一袭道袍也无风自动,但最终,她垂下目光,将香笺送到了李珣手上。

    空气静寂得令人发毛,李珣几不可闻地吐出一口气来,悬著的心终於放下。

    他终於再一次确认了,驱魂炼魄通心大法所铸就的强大规则锁链,终於还是圈住了这桀惊不驯的傀儡。

    她不甘心吗?好的很,他要的就是不甘心!

    唇角轻勾,李珣的心情变得非常之好,对那刚刚以秘法送来的香笺,他巴不怎么在意,只是奇怪,才分别四天左右,怎么又来信了?只是,他搭眼一扫内容,脸色便沉了下来。

    其实信中的言辞并没有让人不舒服的地方,相反,兴奋激动之情跃於纸上。信中大意就是秦婉如探得母亲携几名手下,外出办事,不日便要返程北上,周围高手不多,正是袭击抢人的大好机会云云。

    若是旁人,必然看得一头雾水,偏偏李珣却是个知根知底的,立时就明白了。

    「羽夫人?」

    李珣上个月还见过她的,当时正是她给李珣委派「照顾」萧重子的任务,没想到一个月後,还流连在外。

    平日倒也罢了,如今阴散人功成复出,若以有心算无心,以阴散人之能,岂不是手到擒来?

    如此良机,也无怪乎秦婉如这般在意了。

    就李珣而言,这计画本身没什么问题,然而,选的时机却是大大糟糕。

    就在前几天及刚才,他分明向清溟、明玑保证,在宗门停留三个月,直至林阁祭辰之後,才会离开,偏在这时秦婉如发信求援,虽说求的是阴散人,可他能不去吗?

    而在这时,阴散人日光望来,一联想到信笺中的内容,李珣眉头一挑,冷冷地迎了上去。

    可是,出乎他预料的,当阴散人明眸中光芒闪动之际,并没有太多的戾气怨毒。

    双方目光只是一触,她便上动移了开去,环目一扫周围的环境,眸光明暗间,竟只是轻叹一声道:「坐忘峰?」

    如此语气,和四天前当真是天壤之别。

    李珣被她的态度迷惑了,不过从心中对傀儡的感应来看,此刻阴散人确实没有什么恶意。所以,李珣也投桃报李,笑了一笑:「不错,正是坐忘峰。你以前来过?」

    「是啊,若按你的说法,是偷偷来过。」

    阴散人倒像是闲话家常般,语气平和恬淡,她把目光放在了竹庐那边,微微一笑:「当时我见青吟,便知她想法不俗。若当时我得了手,也许你就没有这么多烦恼,只可惜,钟隐一剑把我劈下山去……嘿,好个钟隐!」

    李珣哑然失笑。

    用脚趾头想都知道,必是阴散人想挟持青吟对付钟隐,结果事败,惨败而回。

    这些当年之事听起来,别有一番滋味,只是他不明白,阴散人这是怎么了?

    正疑惑间,阴散人转过脸来,苦涩一笑:「当年以钟隐之威,追得我上天入地,虽然狼狈,但毕竟也能险死还生,却不想到头来,竟然是栽在你的手上……哈,自作聪明,如之奈何?」

    这样的话,李珣爱听!

    看著阴散人脸上淡淡的失落和怆然,他心中快意也越发地膨胀开来。

    让这样一个已经完全恢复灵识智慧的宗师级人物俯首帖耳,服从号令,他是没有绝对的把握。

    可是,通过驱魂炼魄通心大法的效用,他却可以封杀一切对他不利的事项。

    也就是说,就算阴散人恢复记忆、恢复智慧,并由此对他生出仇恨与怨念,她却没有办法将这仇恨与怨念付诸实行。

    想报复?只要这个念头一动,傀儡与主子之间的气机便会自动感应,那可怕的反噬之苦,就算阴散人是通玄界最厉害的刑讯大师,恐怕也无法抵挡那直达灵魂深处,使人发疯的虚弱与痛苦。

    这样一个曾经尊贵的、高傲的、智慧的、狠毒的宗师级人物,遽变为一个任人发泄,却连还手力气都没有的绝对奴仆。

    这种天堂地狱般的对比,比任何肉体上的折磨都要可价一百万倍!

    而且,虽都说自古艰难唯一死,可是对阴散人这种「已死」的存在而言,便是想通过死亡的方式摆脱这梦魇,亦属痴人说梦。

    除非李珣死了,否则她的灵魂便要在李珣的控制下,永远地存活下去,不管遭遇到什么!

    就李珣看来,面对这种情势,阴散人的屈服应该是迟早的事。

    不过,阴散人适应得如此之快,还是出乎他意料。

    李珣感觉,自己像是将拳头重重地打在棉花上,那种用错劲儿的感觉,甚至在一时间压过了赢得最终胜利的快感,郁闷得直想吐血。

    难道,这便是阴散人的智慧?

    不过,李珣的心境毕竟也不同以往,很快也就调整过来。

    毕竟从实用角度来说,能早一天使阴散人那惊人的实力和智慧为他所用,对他日後的前程也就越有利。

    看眼前的情形,也许再过上一段时间,所谓的「俯首帖耳」,也不是不可能实现。

    李珣发现,自己很容易满足呢……

    所以,他走到阴散人身边,与她并肩而立,低低笑道:「师叔是聪明人,也就应该知道,什么样的方式,会让我们两人都不吃亏。

    「——别拿那种眼神看我,我知道,这很不公平,可是,当年在嵩京,师叔您又何尝给过我公平?」

    一边说著,一边伸小手去,轻揽住她纤细的腰身。

    这动作很温和,阴散人没有反抗,也没有看他,唇边却逸出一丝苦涩到极处的弧度。

    「……说吧,你要我怎么做?」

    李珣心中一喜,举起信来,正要说话,忽地见阴散人神色一动,身形竞主动地隐去了。

    李珣方一怔,便见到远处光芒一闪,正是坐忘石特有的亮光。

    他心中一凛,手上用劲,将信笺震得粉碎,又洒到湖裏灭迹。而这时,祈碧的身影在光芒下,已是清晰可见。

    「珣师弟,你怎么出来了?」祈碧一手举著坐忘石,一手则用真息拢著一堆野果,悬空扯了过来。

    那副举重若轻的态度,显然这一手是经常做的。

    李珣笑了一笑,还未说话,祈碧下一句便让他心中猛地一惊:「珣师弟,刚刚你在这儿,有没有谁来过?」

    刹那间,李珣目光变得如霜雪般冷厉,不过,在看到祈碧脸上完全出自无意的疑惑时,他的眼神又很快柔和下来,最终只是「啊」了一声。

    果然,有这么一个缓冲的时间,祈碧便笑道:「我在那边,似是听到有御气的声响……」

    李珣暗吁一口气,整个轻松下来,祈碧却是没有注意到李珣的神情,只是摇了摇头,笑道:「算了,没什么。我们进屋去吃果子……刚刚该把坐忘石留下的,很黑吧!」

    「呃,不是,刚刚四师叔来过了……」

    李珣当然希望尽快转移话题,忙将明玑抬了出来,顺便拿刚刚到手的「吞海灵犀」出来「炫耀」。

    祈碧果然被这件传说中的宝贝吸引,也就忽略了李珣的反应比平日慢上半拍,将宝贝拿在手上细细把玩。

    只可惜,这宝贝的外形实在不太合女性的意,待好奇一过,祈碧便没了兴趣,又将宝贝交了回去。

    「四师伯真是疼你,送你青玉剑不说,还有这样的宝物。再想想,你们也都是经年累月的不在山上,一走就是几年不见踪影,从这点看,你们不是师徒,可是胜似师徒呢……」

    李珣也笑:「我只能说我是心思太浮,在一个地方待不住。

    「倒是四师叔她才是真的大忙人,刚刚上峰,还没歇一下,便又让宗主给叫去了。也亏得是她,要是我们收到传书,岂不又是得花三四天工夫。」

    话还没说完,又一道剑光飞来,捕捉到李珣的气息之後,便落入他手上。

    「……」

    李珣现在终於体会到所谓「哭笑不得」是什么状态。

    难道今天他就有收传书的命?不过这一次很幸运,是最正宗的宗门传书,他也光明正大地收了。

    而上面则是清溟的手谕:「即刻下山,有事商议!」

    当他把飞剑递到祈碧手上後,祈碧哧地一下笑出声来,毫无疑问,这是她今夜最开心的一刻。

    看著她那发自本心的笑容,李珣在某一瞬间,竟是呆了。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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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凤雏介绍:
来到汉末,成为了庞统的哥哥,诸葛亮的同窗,庞山民的压力很大。且看庞山民,用另类的手段,改变三国的气运!大凤雏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大凤雏,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大凤雏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