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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国游侠传全文阅读

作者:三国阿飞     三国游侠传txt下载     三国游侠传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七、晋见献帝(上)

    “天凉了!”清晨,汝南郡东,芒砀山头,一人遥视北方,喃喃低语。

    “是啊,大哥。山风很凉,你老看什么啊,我们进寨去吧?”身后一名爆眼粗眉的长大汉子往东侧的半山坡看了几眼,大声道。

    “是吗?”那人微侧过头,白面朗目,四旬左右的年纪,却是大汉皇叔刘备。他瞧瞧半山平地上正热火朝天训练的部下,轻轻叹口气,道:“风凉不要紧,尚有寒衣房舍可避。翼德,你可知道,此时黄河亦已丧失泛滥的动力,静静而流,曹军北渡已无任何地障碍,若其强渡黄河,又有何人能阻?”

    那铁一般大汉正是著名人士张飞,他道:“大哥,那样不好吗?曹操一旦渡过黄河,后方必然空虚,我等便可乘虚而入,直捣许都!”

    “乘虚而入,直捣许都?”刘备转身,忽然打个寒颤,张飞急忙从左右手中取过一条棉制披风,上前为大哥披在肩上。

    刘备轻轻拍拍他胳膊,笑道:“三弟也知道乘虚而入了,很有进步。”

    张飞退后一步,道:“大哥又来取笑翼德。俺只是见大哥每日盯着地图,老是在画如何向许都前进的路线,所以才到大哥可能是这档子主意。”

    刘备点点头:“是啊,三弟所见不差。为兄做梦都在如何攻占许都,救出陛下,重振我大汉国威。”话风一转,道:“可是乘虚而入,谈何容易?三弟,与刘辟龚都二位渠帅的联络怎么样了?”

    张飞道:“简雍一直没回来,可能还在劝他们。不过俺看玄,刘辟在平舆时败给了曹将阿飞,立誓一年内不返汝南。龚都跟新野的霍峻打猎打出了真火,正准备跟他单挑一架,决定谁能拥有那张黑虎皮,也没有闲暇顾及。而且……”他挠挠头,“还有个娘们儿在中间搅活,这事难办。”

    刘备道:“三弟,那可是黄巾军的杜军师,龚渠帅的义妹,别娘们娘们的。”

    张飞道:“是,小弟知道了。”

    刘备拉拉披风,叹道:“其实你前面说的都是表面现象,最后一句才是要紧。不返汝南,我完全可以设计让他们全军从其他郡中穿越,一直进抵到许昌城下。和新野守将意气之争,更属推塞,我久闻那霍峻虽然年轻,为人却持重能谋,他能容忍黄巾数千之众安卧新野城下,又岂在意区区一张虎皮?关键在那位杜军师的态度。我见过她几面,虽然言语无多,谦恭客气,但刘、龚二人却都非常敬畏于她,此次简雍受阻,大半应是她不愿相助。”

    张飞哼了一声:“臭娘们,胆小怕事。”

    刘备看他一眼,微带责备之色:“三弟岂能如此无礼?杜军师绝非胆小怕事之人。我看……唉,恐怕是阿飞影响所致。”

    张飞奇道:“怎么又跟那个家伙沾上边了?”

    刘备道:“嗯,当日在汝南,龚渠帅中伏被擒,杜军师独身赴曹营,与曹军主将阿飞相见,一席话下来,未几阿飞便释放了龚渠帅。为此杜军师十分感激。军中传言……”说到这里忽然停住,道:“传闻杜似兰倾慕阿飞,未知真假。但她在汝南暗助阿飞夺城,我是很清楚的。不过二弟却一直不信。我不用多跟三弟讲了,以免有损我三兄弟结义之情。”

    张飞道:“传言如何?”

    刘备道:“哦,现在阿飞身任司隶校尉,乃是许都城防的首领。杜军师感激前情,自不愿与他为敌,亦是人之常,未便苛责吧?”

    张飞豹眼转转,道:“这倒也是。不过,听说那阿飞武艺不错,俺很和他较量较量。”

    刘备见了他摩拳擦掌的雄壮气势,受了感染,心情转好,笑道:“哈哈,三弟的蛇矛又很长时间没遇上对手了吧?”

    张飞嘿嘿笑了两声,放开双手,道:“是啊,二哥在卧牛山收的那个周仓武艺不错,原来还能陪我练几下子,可又被大哥派到别处去了。现在二哥父子日专心操练士卒,都不肯跟俺过招。哎,大哥最近用心过度,欠缺活动,天气又冷了,不如俺和大哥练练,舒散舒散筋骨?”

    刘备吓了一跳:“不用,大哥身体很好。你还是抽空找你二哥,或者平儿去。”

    张飞有点泄气:“他们总说操练军卒非常重要,不然根本不能跟曹军抗衡。也不俺。”

    刘备道:“二弟在曹营呆了数月,熟悉曹军情况。唉,其实我在官渡之时,也曾亲眼目睹曹军的威力。尤其是经过阿飞训练的铁骑,守如磐石生根,攻似雷霆震怒,真猛虎饿豹相仿。袁军也算河北一支颇有素养的名军,遇到曹家虎豹骑,却完全无法抵挡。我们目前这些士卒,都是由村民山贼组成,还不如袁军。不加以严格操演,如何进攻许都?”

    张飞浓眉一挤,在眉心排出个小小八字:“大哥,你不是说不能攻击许都吗?”

    刘备道:“我只是说不容易。眼下刘辟龚都不肯支持,许都又有阿飞荀彧等劲敌,单凭我们这些人,确实无能为力。不过糜竺、糜芳已出去遍访能士,我又命周仓和孙乾去卧牛山邀约另一支黄巾的首领裴元绍,一起去寻黄巾枪王,若能得枪王之助,汝南、陈留一带的黄巾余部,包括黑山的张燕,都当皆为我用。”

    张飞咋咋舌:“黄巾枪王?原来周仓去干大事去了。大哥,这一带散落的黄巾旧党,少说也有两三万人。黑山的张燕,更号称拥众二十万,声势好不嚣张,那枪王是谁,竟然有这般巨大的号召力?”

    刘备轻轻叹口气,脸上微现无奈,道:“三弟不必多问,那枪王特立独行,性格怪僻,是否肯出面相助,大哥现在也不得而知。不过,”他神色一变,转为坚毅凛然,“卧牛山也有数千人马,加上此处两千多人,果然汉室不幸,无人愿与刘备共辅大汉天子,我也将率军奔袭许昌,营救陛下出离曹氏巢穴。”

    张飞肃然道:“俺与二哥情愿永远跟随大哥,灭曹操,保大汉。”

    刘备甚为感动,轻轻点头。

    正在此时,有部下来报:“主公,陈到大人寨外请见。”

    刘备一愣之下,心:“他去荆州见刘表,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难道竟然没去?”问道:“哦,他回来了?可有其他人相随?”

    那部下道:“陈大人身侧另有一人,银枪白马,极其雄壮,小的不知是谁。”

    刘备又是一愣:“那是谁?啊!”忽然间醒悟,脸上欢喜之色溢然,这转瞬之间,和刚才的无奈愤闷已完全不同。

    “三弟,你不是没有练功的对手吗?这回你可要小心了。哈哈!”急步往山下奔去。

    张飞忙跟上他步子,道:“小陈不是去襄阳了吗?怎么这么两天就返山了?他把谁带回来了?”

    刘备也不他,向左右大声吩咐道:“快大开寨门,迎接陈大人和子龙贤弟。”

    张飞吃了一惊:“子龙?大哥怎么知道的?不可能吧,不是说最近子龙在晋阳一带出没吗?”

    刘备哈哈大笑:“陈到善于探听消息,此次虽未完成任务,但找到子龙,谅必是真,功足以抵过而有余了。”

    张飞素来信服大哥,听他如此说,信心十足,不禁也大为欣喜:“子龙来得正好,俺这回可有对手了。”

    不一刻来到寨门口,一二十七八岁的小将迎将上来,道:“末将中途相逢……”

    话未禀完,刘备眼光已越过了他,看向他身后一位英气勃勃的中年汉子:“子龙,你可来了!”

    此言饱含狂喜、惊讶、回忆、悲伤等多种感情,那中年汉子本甚矜持地远远站着,听了他短短一句话,却顿时面现激动之色,疾步抢过来,纳头便拜:“使君,赵云来迟了!”

    刘备急忙搀扶住他,仔细打量对方,良久无语,两行热泪,却慢慢洒淌下来:“昔日吾初见子龙,便有留恋不舍之情。今幸得相遇!””

    赵云道:“我奔走四方,择主而事,未有如使君者。今得相随,大称平生。虽肝脑涂地,无恨矣。”

    二人慢慢松开手,四目相视。

    张飞欢然大叫一声,从后面扑了出来,一把抱住赵云,嗨地一声,便待运力将他箍起。连嗨三声,赵云纹丝不动。

    刘备忙道:“三弟,小心伤着子龙。”

    张飞黑脸一红,放开手,嘟囔一声:“又没弄动。”对刘备道:“那年去救徐州的陶谦,俺就没把他抱起来,都过了这么些年,还是不行。”

    赵云道:“主公再晚说片刻,我就该认输了。翼德‘劲蛇箍’的功力越来越深了。”

    张飞大瞪起铜铃眼:“真的?”看一眼刘备,颇有责怪之意。

    刘备哈哈一笑,对陈到说:“这一次你找到子龙,功劳很大。”

    陈到忙道:“主公,其实是半路上子龙君找到我的。”

    刘备心中微奇,道:“哦,是么?”

    赵云道:“我当年与主公同去救徐州陶使君时,曾见过陈兄弟一面。我心急来见主公,所以能幸遇陈兄弟,真是不胜之喜。”

    刘备点点头:“子龙,先入寨叙话吧。”

    赵云道:“主公勿急。听陈兄弟言道,主公正急于寻找黄巾枪王?”

    刘备道:“正是。我联络附近黄巾的势力,奔袭许都,救出皇帝陛下。”

    赵云肃然道:“主公一心为汉,我赵云誓死相随。不瞒主公,我知道黄巾枪王的隐身之地。”

    刘备大喜:“哦,子龙竟然知道?”

    赵云点点头:“是。如主公同意,我愿现在就带路前去见他。”

    刘备暗叹一声:“真是天助我也!”远眺一眼北方的许都,紧握双拳,心中道:“陛下,无论面前有任何艰难险阻,我刘备都决不畏缩不前,我一定救您出来的!”

    朝议制度是秦汉时期皇帝行使统治权力的重要制度之一,对于军国重务的决策尤其具有特殊意义。其召集权在皇帝,所议之事范围极广,君主废立,官爵封赐,过家立法,政务推行,凡是朝政有疑,皆可从议。由皇帝诏书确定参议人、所议事项、议事地点以及主持议事之人。参加人一般多为三公九卿以及相关官。

    所以当我拿到今日早朝的大名单,不禁有点奇怪:“陈大人,这上面尚书台中兵都尉牛金、骑兵都尉蔡阳是怎么回事?”

    尚书台计有吏部(又称选部,主选用官吏)、左民(主缮修功作,盐池园苑)、客曹(主少数民族及外国事务)、五兵(主中兵,外兵,骑兵,别兵,都兵)、度支(主军过计支)等五曹尚书。其中吏部尚书和五兵尚书最为重要,吏部负责推举选拔重要官吏,五兵尚书则负责许都城中正规军队平日的管和训练,其品级和卫尉、司隶校尉大致相当。当然,不论是官吏的任用,还是军队的调拨,最后都必须经过代尚书令荀彧的批准。

    中兵都尉和骑兵都尉都是五兵尚书下属五大属官之一。由于现在朝中乏人,曹操又不喜滥竽充数,所以五曹尚书目前全部空缺,并无现职。其各司属官也全都直接听从荀彧的命令。虽然如此,五兵都尉级别还是不够的,一般是无权参与这种朝议的。

    传旨官圆圆小小的眼睛眯了一下,接着干瘦的脸上挤出一个似笑非笑的笑容:“飞侯,容下官私下多句嘴。我亲眼所见,此名单系荀军师思考了半夜,刚刚拟就而成,应该不有什么疏漏之处吧?”

    目下国家不宁,战事频繁,朝中一切都围绕着前线运转。所以大小官习惯上都称呼荀彧军中的职务——荀军师。我因为军功得到侯爵,大家也就多称我飞侯。

    我一愣,忽然起:“对了,这家伙刚升的吏部侍郎,按道也是不能参加朝议的。我这么说不是把他也暗暗给包括进去了吗?”忙道:“大人说笑了,我们这就出发吧?”

    那陈大人点点头,道:“长沙之变,荀军师已经听说了。请飞侯将长沙郡派遣的使者带上,一齐上朝面见陛下。下官就在府外恭候飞侯吧!”转身走了出去。

    内堂门一开,王越、徐庶、伊籍走了出来,徐庶道:“飞兄,这人是谁?说话软中夹刺,阴阳怪气的。”

    伊籍微笑道:“他是从前线随飞侯一起回到许昌的曹操心腹,名叫陈矫,眼下是荀彧部属中最能干的四个人之一,现任吏部侍郎。我看最多一年,这吏部尚书之位,必定非他莫属。”

    王越道:“哦,是他?听说这人确有奇异之长,过目不忘,善于应变。”看我一眼,又道:“早朝事关重大,我也去听听,走吧?”

    我看看他,心:“他跟我一路来的这儿,什么禀性特长,难道我不知道?”道:“王兄,你是今上的剑术老师,许都认识你的人多,你随我一起去?”

    王越眼中泛射出微微的光芒,笑道:“我与徐兄弟昨夜一席长谈,意犹未尽,还和他再聊聊,片刻不分离。”

    我道:“那么就这样。伊兄。”

    伊籍道:“飞侯。”

    “就照我们昨夜商量去办,请伊兄前去通知赵累兄。”

    伊籍道:“伊籍这就去。”走到我近前,忽然一凝神,低声道:“伊籍这就赶回新野,安排一切。日夜盼主公早日来到。”

    这句主公一出口,我心头不禁也是一热,生出异样的感觉。除了杜似兰,还没有第二个人这么叫过我。

    “伊兄责任重大,事情繁杂,切切小心。”

    “主公放心。”伊籍深施一礼,神色又恢复了一贯的优雅。向王、徐二人拱拱手,迈步从侧门走了。

    出得门来,陈矫已经在马上等候多时了。他先扫了徐庶一眼,忽然看到王越,微感诧异,道:“这不是王剑师吗?”

    王越一怔:“大人认识我?”

    陈矫薄薄的嘴唇扩了扩,语气中明显带着笑意:“半月前我随军师进宫面圣,正遇上王剑师在陪陛下练剑,见过贵介一面。”

    王越心中震动,起当时荀彧果然是带了一人,只是自己不喜欢见这些人,立刻退了出去,却没瞅清对方是谁。暗:“我与他距离甚远,地处境相当,我没看清他,他如何能看清我?难道此人眼力竟还在我之上?”仔细审视对方,却又不似怀有什么武功的半点痕迹。

    他身为一代剑师,向以身法奇妙、目光锐利自矜,不到居然出现这种怪事,心中十分困惑。

    待众人都上了坐骑,陈矫左手抓缰,右手奉旨,当先在前面开路,两旁是尚书台的武士。我落后数丈,徐庶在左,王越在右,后面跟着十六名司隶府的护卫。没走多远,王越马悄悄到我身后,把这事跟我说了。我皱皱眉,也觉得费解。按说王越与陈矫相遇,在视力上绝对占据上风。出现这种相反的情况,一是陈矫功力深不可测;二是他心怀叵测,有意隐闪。无论是哪种情况,都是非常严重的事情。这将使我们的计划过早出现意外的阴影。

    王越担忧地看着我,手在马颈之侧慢慢并直展开,做了个切的动作。我摇摇头,杀人并非解决问题的最好办法。陈矫既然说穿这件事,一是他有意打击这著名剑师的气焰,显示本人之优点;二来只怕也是有恃无恐,不怕你有何不利举动。甚若他只是无心之言,就更不用大惊小怪,草木皆兵了。

    王越的坐骑向侧后方位缓下去,和徐庶并骑而行,低声交谈。过了一儿,我余光扫到徐庶摇摇头,知道他也不同意暗杀手段,心:“王越一向剑心明快,这儿却怎么有点失态?难道他非杀了这陈矫?”遥视一眼前方,陈矫侧着脸,不知道到什么高兴的事,似乎正在微笑。

    早朝的时间一般在正卯时(清晨6点左右)。我对这种政府工作制度一直很莫名其妙,不明白古人为什么那么喜欢早起。尤其是那当皇帝的,他怎么就能数年甚至数十年如一日勤勤恳恳地这般劳作而如饮甘醇?偶尔贪睡点,马上就有人来句什么“君王从此不早朝”之类的破诗酸句讽刺挖苦一番。

    虽然我在我们那边守拙一族中还不算太懒的,但也很难天天这么早起床。而且现在进入秋季,不冷不热,正是睡觉的好时候。说句实话,每天要不是阿樱前起床紧着催促,我是宁可旷工也决不早起的。

    今天因为是特别的朝议,需要通知几个比较特殊的人,所以陈矫来得比平时早了些。天也刚麻麻亮。马行街上三三两两,过往的都是上朝的官。

    渐渐快到了宫城,我招呼徐、王二人一声,跳下马,步行入宫。陈矫那边也下了马,交给从卫,等我走近,道:“飞侯,下官先行入宫去见军师。待儿见。”

    我拱手道:“陈大人请便。”

    陈矫又看一眼徐庶和王越,匆匆忙忙先去了。

    我摘下随身的百辟刀,看看徐庶,请他把佩剑取下,交给卫士。除非异常特殊的情况,任何人入宫都是不许携带兵器的。我也不例外。

    徐庶不情不愿地摘下剑,见王越脸上微带笑意,问道:“王兄,你是皇上的剑术老师,也不能带剑进宫吗?”

    王越拍拍腰,哈哈一笑:“我没有剑啊!”

    徐庶扫扫宫门外的宫卫,压低声音:“搞什么鬼,你腰里缠的是软剑,当我不知道?”

    王越低声道:“哦,是吗?”笑道:“可是除了你和飞帅,别人都不知道啊!这一年多,我天天这么进进出出,也没见谁不乐意。”

    徐庶哼了一声,叹道:“什么朝廷!”

    我点点头。

    暗中藏剑入宫,固然是王越胆大包天,不拘世俗礼法。但如若因此造成宫廷损失,皇帝被刺受伤甚至一命呜呼,咽气身亡。则不但所有当值的宫卫、武士,再高一级的执金吾、卫尉、光禄勋都将面临抄家灭族的命运,严重的连三公九卿等大臣都被牵连进去。

    这还在其次,更重要的是,对堂堂的大汉朝廷来说,被人轻蔑到知法犯法,这么久却毫无察觉,实在威严丧尽,体统全无,未免也太没面子了。

    这种机关,不管它再冠冕堂皇,再无与伦比,又能真正吸引多少有志的才士来投呢?

    王越淡然道:“何必为这破烂朝廷叹气?你也别错怪了人,不关小皇帝的事。现在好的人才,不管的武的高级的低级的,统统都被曹操搜刮一空,充实到自己的地盘里去了。尚书台里的人就比这里强很多,兴旺着呢。我要去那儿,就不能这么放肆了。”说到这里,又起陈矫的眼睛来。

    徐庶皱皱眉,不再说什么,神色颇为冷漠。

    我忽然起当日在官渡时,淳于宾曾告诉过我,徐家有四位青年精英在曹营任职,两位武职是前线的安国中郎将徐晃和许昌城门校尉徐宣,另外还有两位职,目下正在尚书台,一个是尚书右丞徐奕,另一位是首席客曹郎徐邈。暗:“起尚书台的人才,徐庶就突然变了脸色,奇怪啊!按伊籍说法,徐庶是暗徐家的嫡系子孙。他这些年东躲西藏,显然并没得到徐家的任何帮助。到底他和家族发生了什么矛盾,竟然如此水火不相容?可是他昨天又请徐宣帮忙。”不清楚,道:“两位,此地并非讲话之处,先进宫吧。”

    王越道:“对,徐兄弟还是多考虑考虑如何跟陛下说话吧,这是大事。”

    徐庶点点头。三人一齐进入宫城。

    许昌自196年成为汉都,至今不过区区四年。虽说曹操全力经营,城中草创简陋之意仍时时隐约可现。惟有这代表朝廷威严气度的帝宫,却还比较巍峨华贵。

    走过三道宫门,迈过一段鹅卵石铺就的长路,便到了朝议的主场——千秋殿的门口。门外一衣甲鲜亮的中年武将迎上前来,叉手行礼:“小将见过飞侯。司马门已开,请飞侯随小将入宫晋见。”

    我认得他是卫尉陈讳部下的卫士令淳于意,奇道:“淳于大人,为何你在此?”

    卫尉陈讳负责宫内省外的安全警卫,他下属的官主要有两位,一个是公车司马令华歆,主管吏民上章,四方贡献以及征诣公车。一个是卫士令淳于意,下辖卫士千人,是为主管军事的卫士长官。皇宫正门曰司马门,乃是公车司马令管辖所在。每次早朝都是华歆前来迎候各位上朝大臣,今儿怎么换了淳于意?

    淳于意道:“华令适才领带一位江东使者入宫面君,嘱小将代为迎接诸位大人。”

    “哦,江东的使者?”

    我们三人面面相觑,江东怎么在这个时候派遣使者朝圣?

    刚进入大殿,远远就听到一个宏亮的声音道:“易称‘男正位乎外,女正位乎内;男女正,天地之大义也’。夫妇,人伦大纲,夭寿之萌也!世俗嫁娶太早,未知为人父母之道而有子,是以教化不明而民多夭。末世奢纵,肆其侈欲,致使男女怨旷,感动和气,惟色是崇,不本淑懿,故风教陵迟而大纲毁泯,岂不惜哉!呜呼,有国有家者,其可以永鉴矣。”

    我抬头看过去,只见满朝武端坐于大殿两侧,中间站着一个身材颀长的大臣,手握象笏,面对金台上的皇帝,正自侃侃而论。

    说完这番话,大殿上私议四起。

    我听得迷迷糊糊,心中暗:“什么乱七八糟的?幸好冯喜、黄叙那俩傻小子没来,否则立刻苦恼而死。”

    身旁徐庶低声赞道:“此本十分有。”

    我急忙问道:“我知道这人说话没有没的。不过从何来?”

    昨晚徐庶和王越也曾详细问过我的来历,虽然大家都是知交,但对古人来说,这种过去未来的事太过于玄奇,无法解释清楚,故此我还是只把来时和池早商量好的一套说词又搬了出来。因为此前曾跟阿樱讲过一遍,有实战经验,所以徐、王二人虽是智力过人,倒也没听出什么破绽。徐庶出身大族徐门,王越的祖先亦是名流高士,但他们本身从小却都过的是中下层的日子,他们的人生之路和我杜撰的经历大同小异,所以对我这东海捞虾的小子自然大感亲近。不过顺带也就知道了我其实没多少“古基础”。

    因为要照顾着走路,而且路还没多远,于是徐庶就十句并作一句略为点:“本朝开始时男丁稀少,所以鼓励男女早日成亲生育,从那时起婚嫁的习俗就是男十四娶,女十二嫁,一直流传现在。”

    我有点明白了:“他是指斥这种习俗使人沉溺侈欲容易早死而且败坏社风气?”

    徐庶见我们一行已走近大殿中央,心中大赞:“闻一知十,真聪明之人!”面上却只笑着点点头。王越却不在怎么太在乎,低声笑道:“飞兄用语十分新奇,不过却实在准确。”

    高台上那皇帝道:“爱卿之言甚是有。昔日十常侍之乱时,寡人曾在民间流落月余,亲眼见乡村许多天真活泼的幼儿稚女,尚不明男女之别,长幼之序,竟然也已成家立户,生儿育女,十分可笑可悯。嗯,便由卿之尚书台代朕拟旨,革除此恶陋之习。”

    那颀长官恭身应道:“臣立刻拟旨。”一转身,却一眼瞧见了我:“阿飞大人。”

    高台上那皇帝笑道:“飞司隶既到,荀卿就不忙去吧?”这话却非命令语气,而是征询意见。

    那官忙道:“臣遵旨。”

    徐庶打量那颀长官,心:“看他形貌言辞,皇帝又这般尊敬相称,莫非他就是朝野敬重、智深勇沉的荀彧荀若?”又:“这小皇帝处童婚一事,思路清晰,决断明快,并非昏暗无知之辈,如何却甘心屈从于曹操的淫威之下?”

    我急走上几步,正要向皇帝行礼。皇帝已道:“飞卿快请入坐,荀军师有重要军务和卿商议。”接着对王越道:“王卿,你也坐吧。”

    我心里奇怪,看这情景,早朝应该是前举行,已经开始不短时间了,可陈矫为什么却仍然按惯例来告诉我?答应一声,退至殿阶右边第一席我自己的座位旁。王越瞧瞧徐庶,在右边一列之末找了个空位坐了下去。

    汉时朝堂议事,各大臣一般都是两两一席,在大殿左右侧君而坐。司隶校尉却是个特殊的职位,虽然品级不高,只是地方三品。但在朝中地位独特,与权重势尊、总揽朝政大权的尚书令以及主管监察的御史中丞三人并列,每逢朝,都是独席专座。有个好听的名堂,号称“三独坐”!

    本朝自迁都许昌以来,原本是没有御史中丞的。现任御史中丞是钟繇。由于他对关西的马腾、韩遂以及羌、氐的地方大族颇有影响力,所以在官渡之战前就被曹操委任为长安太守,安抚压制关西势力。钟繇干得非常出色,他坐镇关中,各方势力不但偃旗息鼓,弃敌为友,而且自愿派出得力官兵,协助曹军将后方的粮草马匹源源不断地输送到前线,成为官渡最大的也是最牢靠的一根支柱。有鉴于此,曹操专门写信告诉荀彧,钟繇目前只是暂任长安太守,御史中丞之位保留,将来战争结束,便让钟繇回许担任此职。久随曹操的部下都知道,除了荀彧之外,还没有哪位臣武将得到过这种殊荣,这种做法实是对钟繇的极大肯定。荀彧心领神,特别向钟繇宣示了丞相的这道意见,令钟繇感激涕零,更加卖力。因为关西眼下并非十分稳定,所以他还留在长安,没有返京。

    目前朝廷之上,只有我和代尚书令荀彧有独踞一席的权力。当然,如果曹操在,荀彧就不能享受这种待遇了。这也是曹操一直自兼司隶校尉,不肯任命御史中丞的最大原因。自己一个坐着不好,干嘛要弄俩跟自己平起平坐?那多不爽。不过现在曹操知道自己一年半载回不来,所以乐得故作姿态,让自己最重要的三位臣将得些便宜,用心替他管运转个大后方。

    荀彧这时候也退到大殿左边第一席,那是他的座位。举目看我还站着,便道:“阿飞大人,请坐。”

    我道:“军师,是否先请长沙使者觐见圣上?”

    荀彧顺着我的眼光,看到了徐庶,眼前一亮:“好一位刚凝飘逸的汉子!”右手轻轻一捻清须,微微一笑:“飞侯所言极是!”

    晌午时分,日常的朝务处完毕,献帝宣布散朝,只留下荀彧、阿飞、王越、徐庶等少数臣子继续议政。

    一众君臣都松缓下来。

    “哦,原来是马先生。”我环视一眼坐在左手的徐庶,又看一眼右手的王越,心:“孙权真是厉害,竟然将计就计,让棋圣马绥明充任他的觐见使者,随孔桂入京,既顺了曹操的意愿,又能讨献帝的欢心。嗯,现在他还小,来也没这么周全的法,定是周瑜、张昭的主张。”

    我们三人的对面也坐着三人,中间是中军师兼代尚书令荀彧荀若,他左手是衣鲜饰众的美男子华歆,右手边坐着此次江东的特使,一代棋圣马绥明。

    荀彧向马绥明介绍了一下我这边的三人之后,微笑对献帝道:“陛下,今日大吉,一时内两位使者先后临朝觐见,实大汉之福,百姓之幸也!”

    献帝高踞大床之上,面带欣然喜色,道:“荀卿所言甚是。嗯,马先生,听说孙权将军今年年方十八,可是如此?”

    马绥明忙低头答道:“是。”他年约四旬,满面落拓,颇有些江湖潦倒、满腹不得意之状。

    献帝叹道:“比寡人还小一岁,却能令江东豪杰臣服,当真是英雄出于年少。”看看荀彧,“寡人欲封孙权为讨逆将军,兼领稽太守,荀卿以为如何?”

    荀彧还未说话,他身边的华歆已抢先道:“陛下英明。”

    马绥明急忙离席出来,跪倒谢恩。

    荀彧面上异色一闪而逝,恭敬道:“此事自当圣裁。不过,臣以为,若易封号为讨虏,更能使孙将军体察陛下倚其为外藩重壁之深意。”

    献帝点头:“便依荀卿。”

    荀彧的神情变化,我和徐庶、王越三人都看在眼里,心中都:“献帝这封官很有些意思,嘿嘿,讨逆将军,他让孙权讨谁的逆啊?”

    献帝转头又向徐庶道:“长沙张太守深明大义,远道来朝,寡人非常高兴。徐卿家不必担心,寡人这就拟诏,令刘表撤军,为张太守和刘荆州化解纠纷。荀卿。”

    荀彧忙道:“陛下,刘景升久镇荆襄,威名素著。而且其人勤劳王室,恭顺朝廷,不宜苛责。”

    献帝道:“唔,寡人知道。不过荆州大军围攻长沙多日,未免太过分了些吧?长沙城内百姓何辜,要受此刀兵之苦?”

    荀彧道:“是。所以臣适才已令人飞骑前往仓亭,请示曹丞相。丞相一向甚有高见,一定能向陛下出最好的意见。”

    献帝不说话了。沉默了老大一气,才道:“就依荀卿。”及曹操,他自然没什么话说。曹操现在虽然不在许都,可许都重大的军政决议,都还是必须请示他以后才能定夺。

    献帝端起案上金杯,喝了一口水,放下来,伸腰打了个哈欠:“寡人困了。王卿留下陪寡人练剑,诸君自便吧。”

    荀彧和我都急忙起身,道:“臣等告退。”我暗暗握住王越的手,用了用力。王越心领神,回握一把,微微点头。

    然后,我和荀彧等一起离开偏殿,转身走出。

    半道上,荀彧和我并肩而行,边走边聊:“阿飞大人,近来还习惯吗?”

    我起阿樱请他和魏讽专门过府教训我的事:“多谢军师关心,阿飞现在虽然还是不习惯,不过已经好多了。”

    荀彧道:“这数月许都城内秩序绥靖,百姓安心,都是大人到任以来管有方啊!”

    我道:“军师夸奖。”

    荀彧道:“嗯,听说近日清乐社和扁担社互不相让,私下又开始殴斗?”

八、晋见献帝(下)

    我道:“是啊,据说扁担社去年被清乐社欺负,社众都十分不愤,一直思虑报复。上个月他们专门请了一些好手加盟,最近狠狠地教训了清乐社一下。清乐社的二当家阳庆与扁担社的大护社程竞力不胜,惨遭破膛之灾,若非救治及时,差点就此一命呜呼。”心:“先夸我管有方,然后再来挑错,你说话真有技巧。”

    扁担社和清乐社是许都两大流氓组织,清乐社是由曹洪的外甥刘思宗统带,扁担社的社首则是李典宗兄李鼎,最近张绣从弟张峦又领着一帮张氏人马加入进去,两大宗族人数之多,许都无人可及。曹宗唯一可以匹敌的是势大,夏侯、曹两族以及与其关系密切的一些小家族的轻薄子弟汇聚,后面撑腰的是曹洪和夏侯渊。为了独霸许都集市,两社屡屡争斗,从无止歇。偏偏双方均是高手云集,财雄势大,谁也没法奈何谁。

    荀彧微讶道:“哦,竟然已经闹到这种程度么?丞相在日,深恐二社争斗影响到商贾往来,极力约束。目前我军前线酣战稍歇,正图积聚。大人一定要严加清,后方万不可因此等私斗而耽误到军需辎重的应。”

    我应了一声:“是。”微微皱皱眉。

    荀彧道:“有什么问题吗?”

    我道:“军师教训虽是,不过……清乐社、扁担社均非普通社团,小将官卑德寡,惟恐不能完成军师交下的任务。”心:“连你的儿子都在清乐社胡混,我管谁去?”荀彧之子荀恽是曹操的女婿,和曹丕、曹植、夏侯尚等人玩得特好。因为他心眼多,主意歪,所以上月刘思宗专门请他去,做了清乐社军师。不过荀恽明白这件事老爹一定不喜欢,所以一直没敢跟父亲讲。其他虽然知道的人不少,但一来疏不间亲,二来荀彧最近行踪甚少告诉别人,根本见不到,所以荀彧到现在也不知道他儿子居然在清乐社打工。

    荀彧却到别处去了:“是啊,目前匪盗之患严重,大人要练兵讨伐,自然难以兼顾。此事么……”了一,荀彧道:“新任许县令满宠近日即将上任,等他到来,大人可与他商榷。”

    我哦了一声:“满宠大人不是在汝南监军么?”

    荀彧道:“是啊,调令是前日由宋亮一并送来尚书台的。”

    我道:“哦,满大人严厉公正,他来许任职,小将就轻松多了。”

    荀彧道:“但愿如此。”伸手从袖中取出一表:“此表为数日前刚刚送至尚书台,阿飞大人一向广有见识,可否与我参详参详。”

    我颇为奇怪。荀彧为人清廉而忠诚,什么样的表章,竟然让他没给献帝,而先给我这么个下属看?噫,这可真是令人受宠若惊,当今第一内政人物荀彧荀若,居然要请我这么个后生帮他出主意?接过来,仔细看去,上表的原来是去年岁末被派往长安协助钟繇镇抚关中的治书侍御史卫觊。

    我忙接过那表章,展开阅读,只见上面写着:“若军师台鉴:关中膏腴之地,顷遭荒乱,人民流入荆州者十万余家,闻本土安宁,皆企望思归。而归者无以自业,马腾、韩遂等诸将竞相招怀以为部曲,郡县贫弱,不能与争,兵家遂强,一旦变动,必有后忧。夫盐,国之大宝也,乱来放散,宜如旧置使者监卖,以其直益市犁牛,若有归民,以给之,勤耕积粟以丰殖关中,远民闻之,必日夜竞还。又使司隶校尉留治关中以为之主,则诸将日削,官民日盛,此强本弱敌之利也。”

    仗着读过几本古书,迷迷糊糊也还能看懂一大半意思。别的倒还罢了,最后几句把我吓了一跳:“又使司隶校尉留治关中以为之主?什么意思,让我到长安、弘农那边去坐镇?啊哟,难道是荀彧赞同这个意见,让我过去,所以故意把这道表给我看?”

    荀彧深沉雍容,虽然位高权重,极有主见,但却一向谦和对待群僚,不肯强屈人意。他让我自愿表态前往长安镇抚,确是符合他一贯的为人。要是曹操,我也就顺水推舟,说几句:“若有所命,小将在所不辞”之类的套话。反正曹操是在告诉你之前就已经决定了该怎么办,不去也得去,哪容你置疑。可是现在对荀彧,我还有一线不去的希望。关键是我的由必须充分。看荀彧时,他脸上却没什么表情。

    将那表章交还荀彧,我仍是毫无主意,只得勉强说道:“军师,此表中策画,句句有。”

    荀彧只是微笑,并不多言。

    出得殿来,和荀彧、华歆、马绥明等拱手告别,我的卫士们牵过我和徐庶的战马,伺候我们上马。我一眼就看到刘纲,微微一怔,侧眼一瞥,发现不远处的街角站着两个人,正是池早和公孙箭。

    我心里轻轻松了半口气,都快一天了,总算都回来了。

    可是玉儿跑哪儿去了?

    池早侧对着我们,背着手仰面看天,假装不知道我在附近似的。公孙箭急步走过来,在我马前低头道:“飞帅,池先生说和您单独谈谈。”

    我斜了池早的背影一眼:“回府再说,我正要给他介绍徐先生呢。”

    公孙箭看看徐庶,道:“飞帅,池先生和您单独一见。”

    我不明白了,按道公孙箭和池早呆了一夜,池早应该知道徐庶和我在一起的,这可是他佩服的三国阵法大师,最少也该过来道声仰慕才对,怎么连这点面子都不给?

    徐庶微笑道:“飞兄且去招呼朋友,我先回司隶府,遣人回返长沙报讯。”虽说献帝拟诏为荆州、长沙两家和解之事暂时受阻,但他在心里分析一番之后,知道陛下下旨赐和只是早晚的事。这件重要大事应该赶快让张太守和满郡官民得知,以鼓励孤城将士的士气。

    我点点头,让刘纲率八名司隶府侍卫保护徐先生先走。然后跳下马,走到池早身前,道:“池大人,别来无恙啊!”

    仓亭大营。

    仓亭津位于今山东阳谷县北的古黄河上,是东汉时期连接黄河南北的重要渡口。

    曹操的中军大营,就设在仓亭津之西七里的一个集镇里。那个镇,就叫做仓亭镇。

    现在,曹操正侧躺在大帐之中,听着几名高级幕僚的汇报。

    首先是郭嘉报告河北的消息:“主公,高邑(今河北柏乡北)、信都(今河北冀县)、房子(今河北高邑西南)三县已被袁绍幼子袁尚攻陷。”

    曹操伸手在额上轻按了一下,道:“袁尚?小子动作很快嘛!这么说,那边已经全部完了?”

    郭嘉道:“是,到昨天为止,冀州叛降朝廷的十九郡县,已经全被袁军再度敉平。”

    曹操听他言下甚有叹惋之意,强忍头痛,笑道:“奉孝是否仍在怪我当日没有乘官渡大胜,敌军胆寒之际,当机立断,挥军北渡,接收这些归顺的降城?”

    郭嘉清秀的双目瞅着曹操,点了点头。

    他身边的荀攸道:“不过当时河南一片混乱,汝南之东有刘备、黄巾残部窥测,陈留等地则有陈震、郭援等袁氏说客鼓动,关中的马腾势力也并不十分可靠。如此形势下,主公怎能安心渡河,深入河北纵深之地?”

    郭嘉道:“公达所言虽是,但我军其时刚刚大获全胜,四方虽有潜敌,但摄于我军威势之下,定都不敢轻举妄动,难以对我军构成严重威胁。而若我军那时北上,乘势接受降县,由此影响之下,必可势如破竹,一举占领袁绍居地邺城。用不了一年,便可基本平定河北四州。”

    荀攸摇摇头,道:“奉孝未免太过于乐观了。”

    曹操道:“公达不必为我辩解了,奉孝所言,确是至,是我当时过度兴奋,疏于思虑了。”

    荀攸又摇摇头:“这也未必是主公疏虑。”

    郭嘉道:“不过,眼下倒又是个时机。”

    曹操胳膊肘一挺,半坐起来,急道:“奉孝快快讲来。”

    郭嘉道:“据探马最新的消息,目下袁绍重病,其二子袁谭、袁尚各怀异心,培植私人势力,将吏们分为两派,辛评、郭图等人支持袁谭,审配、逢纪等则拥戴袁尚,暗中勾心斗角,手足相残,土崩瓦解之势已现。而此时黄河也如一马平川,无风寡浪,我军现在进攻,正是时候。”

    曹操沉吟不语。

    郭嘉续道:“袁绍因悔恨交加,忧郁愁苦,现在日日呕血不止,离死将近。只要听说我军北渡之事,必然发病。那时他纵然不死,也难以对其二子施加影响了。”

    荀攸道:“可是只要袁绍一日在,袁军就不可轻侮。”

    一直沉默没说话的贾诩忽道:“袁绍原本优柔寡断,现在更如其弟袁术一般,乃冢中枯骨耳,不足为虑。”

    曹操展展眉,道:“和也认为现在是我们进兵的好时机?”

    贾诩道:“是,我认为奉孝之见十分正确。”

    曹操嗯了一声,慢慢道:“奉孝、和之策甚好,我也早寻机而动,直逼河北。但是我胸中一直有一块心病。当日官渡大捷之后我没有立刻兵渡黄河,也大部种因于此。”他看看诸人,道:“那就是大耳贼刘备。”

    诸人互相瞅瞅,心:“原来主公心中所虑,竟是那屡败屡逃的刘玄德。”

    曹操看看几人,哈哈一笑,撑起身体坐正,道:“各位机权干略,智深谋广,自然不把他放在眼里。不过切勿小视这织席贩屦之徒!此人颇有头脑,只是过于持重,往往丧失良机。但我最佩服他的一点,就是折而不挠。所以他虽然和我交手从未赢过一仗,我却从不敢稍有懈怠。”问刘晔:“子扬,刘备现在的情况如何?”

    刘晔主管军中南部的情报工作,当下道:“明公,那刘备果然并不死心,现聚集一伙山贼草寇,日夜操练。并派了许多人手联络黄巾残余势力。看情景是有什么图谋。”

    他说话含蓄,曹操一听可就明白了,笑道:“他有什么图谋?不就是袭击许昌,劫持陛下的老一套嘛!许都有若阿飞在,量他眼下也无能为力。”

    刘晔与荀彧向来不对脸,对阿飞也深怀疑虑,曹操这么说,他心中大不以为然,但碍着荀彧的老侄荀攸也在,就不说话了。倒是郭嘉醒曹操:“汝南周围是昔日黄巾三大主力之一的活动中心,如果刘备将那一带的黄巾都纠集起来,实力不容忽视。更何况他们还可能与荆州的刘表、黑山的张燕遥相呼应,得到他的援助。”

    曹操道:“嗯,我知道。昨日若来函,说计划派出一支精锐部队,去扫荡周围的黄巾和山寇,以保障许都的安全。”

    郭嘉笑道:“示之以威,若总是设周全。不过,仅仅如此,并不为够啊!”

    曹操了,道:“奉孝依你看,应该如何应付?”

    郭嘉道:“不如遗书给若,让他遣出虎贲营,汇同汝南李通的部众,进抵芒砀山,剿灭刘备。刘备乃祸害之源,只要铲除了他,其他诸贼,俱都碌碌无为。”

    曹操一怔。虎贲营是中央禁卫军中的精锐步兵营,一直被看作曹军的总预备队。虽然只有三千人,但战斗力极强,在禁军中仅次于虎豹骑,而列其它各营之上。许都原本城矮而薄,防护力很差,而周围的敌对势力不但很多,且距离许昌都很近。所以迁都五年来,曹操一面加紧修固城池,深挖护城河,而且不论任何情况下,即使在官渡大战最危急的关头,也从不动用虎贲营。以免鹬蚌相争之下,被第三者捡个顺手便宜。

    荀攸道:“奉孝,你说让虎贲营去芒砀山?但是若已经准备令禁军中坚、中垒两营前去鲁山,这时候再同时派出虎贲营去芒砀,许都守护薄弱,实在太危险了,万一被敌所趁,该当如何?”

    郭嘉道:“不错,我就是希望对方首尾不能兼顾,难以互相援助。此行虽然有一些冒险,但若能一举歼灭刘备的力量,再敦清鲁山残余的黄巾军势力,则许都之侧再无三日之敌,我军北渡就完全扫除了后顾之忧。刘备暂时与和刘表、孙权等还没有良好有效的联络呼应,目前军力尚弱,这些人又都还不敢自己站出来和朝廷正面对抗,正是我们出兵的好机。”

    曹操看看贾诩,后者点点头:“嗯,我以为此计可行。”

    曹操微皱眉头:“鲁山方面倒也罢了,小小流匪而已。可是汝南的刘备并非易与,以谁为主将比较合适呢?”

    郭嘉和荀攸互看一眼,心中暗:“放着阿飞这现成合适的人选,主公为何还做如此问?”他俩虽然意见对立,但若曹操一旦决定出兵芒砀山,他们不约而同,都觉得阿飞实在是最的主将之选。

    贾诩道:“目前军中能独当一面的大将各有任务,昨日曹纯督帅自许返回领军营,代督帅曹洪将军正好脱出手来。主公看,由曹将军担任此行主将,如何?”

    曹操道:“曹洪么?”瞧瞧郭、荀、刘三人:“你们觉得曹洪如何?”

    郭嘉和荀攸又互看一眼,都大感不妥,连刘晔也直皱眉。曹洪作战勇猛,而且对曹操忠心耿耿,但为人贪财气躁,心胸狭窄,决非一军主帅的最佳人选。不过他们也知道,夏侯惇、夏侯渊、曹仁、曹洪四大将中,曹操最知心的是武兼资的夏侯惇,最尊敬的是严于律己的曹仁,最爱用的是行动迅速的夏侯渊,最偏袒的却是曹洪。因为曹洪虽是曹操族弟,与他同辈,但年龄和曹操却相差近二十岁,而且在昔日伐董卓战役中对曹操有过救命之恩,曹操拿曹洪几乎是当儿子一般看待,虽然不喜欢他的性吝好色并时时规劝,实际行为中却不免偏于溺爱。

    所以郭、荀二人都不再说什么,但却都很奇怪:“贾诩怎如此?”以贾诩之智力莆模菰谒韭砘障壬畔隆D训浪晕倚旒业那榭鼍谷蝗绱饲宄俊钡溃骸肮锸兰彝鸲保胖星氨步晕笔篮狼浚壬庖淮幻帕埽怯⑿郾渤觥2蕴旌癜模橇啥涔锇。痹勖鞘潜舜吮舜耍忝胖械拿孛埽乙仓啦簧佟?

    公孙谨道:“徐世兄虽然过誉,然敝人执掌公孙门户,自不敢过谦。世兄出身大家嫡系,知晓我三家四门的秘密,本不足为奇。可是,唉,”他忽然叹了口气,“自去年三月以来,我公孙家已当不得这等赞誉了。”

    他身后那小道童听他到“去年三月”四个字,顿时眼都红了。公孙箭低下头去。

    我心:“什么叫去年三月以来?怎么一说这个,公孙家的人都跟死了爹似的?”忙道:“大家进去说话吧。”

    徐庶道:“是,公孙先生请。”

    公孙谨道:“飞侯,贵府可有僻静之处,敝人甚望和两位谈话时,不被骚扰。”

    我道:“有的。”心:“刚从隐龙居出来,看来不用再到别处去,还回去得了。这公孙家主人,有点意思。”当先带路,引众人直奔后堂而去。

    走至中厅,桓袖忽然不知从何处转了出来。

    我和徐庶都是眼前一亮,但见她头扎两条小辫,上着齐腰短襦,下著绮制长裙,足登绣花丝履,完全一副富贵家小姐模样,不复以前那种劲衣窄袖的军队式打扮。

    桓袖在离我们大概三米外停住,冲我挤挤眼:“阿飞大哥,阿樱姐姐让你去一下。”

    我应道:“哦,有什么事吗?”

    桓袖看我们人多,招招手,示意我过去说话。我皱皱眉,眼下贵客在侧,什么事不能等等再说吗?起因为她在,就难以找赵玉回来的事情,心里就更有些生气。不过,看徐庶面上也不能随口打发她走开。而且跟这小丫头虽然不太熟,可感觉中却是和阿樱一样不太讲的那种女孩,万一她童言无忌,闹了起来,那可就不好玩了。

    无可奈何,我向公孙谨告个罪,独自走过去。

    桓袖翻我一眼,意思嫌我走得太慢。然后打手势让我弯下腰,贴在我耳旁说道:“阿樱姐说,她纯叔托你办的事办了没有?”

    “噢……”我猛然醒悟,对,曹纯临走时千叮咛,万嘱咐,要我今天一定去看望貂婵的,我怎么给忘了。

    “阿樱姐姐问你什么时候走,她要和你一起去。”

    “她要跟我一起去?”我皱皱眉,曹纯把这件事跟阿樱也说了?这下可没趣了。老婆跟着,看什么美女也只能干瞪眼。

    “嘿嘿,是啊!”桓袖鬼笑一声。

    “嗯,下午吧。”

    “好,我跟阿樱姐姐说去。”桓袖一转身,没影了。

九、英雄美人(上)

    进入隐龙居,我吩咐刘纲使人送上水果糕点,又照例给他了个眼色。刘纲意,下去安排心腹的同门师弟把守大门和院落,又亲自端上各种诸如侯栗、秦桃、芳梨、赤心枣、蜜饼之类的瓜果点心。之后,悄悄退出。随公孙谨一起前来的那少年道童,也自动退到门外守护去了。

    然后,我请公孙谨落座。“公孙先生请随意。”

    公孙谨向室内打量两眼,道:“飞侯,听说当日白马、延津之战,你两次以寡敌众,俘获数倍于己的袁军?”

    我心:“好汉不当年勇。没事你说这陈芝麻烂谷子的干什么啊?”道:“其实阿飞不无术,百无一是,全靠了众位兄弟的帮助,惭愧,惭愧!”

    公孙箭在旁边站着,道:“是啊,师兄,我就是在延津之战中被飞帅生擒的。当时飞帅的两千虎豹骑,硬是击垮了我们上万的精兵。”

    公孙谨叹道:“两千人,击败一万人,还抓了七、八千俘虏,真是奇迹啊!”

    徐庶冷眼旁观,心:“公孙谨这次主动登门造访,莫非也是为了考察飞兄?”伊籍曾说三家四门内流传新天子已出的神秘言语,所以前有赵楷,后有淳于宾,先后找上阿飞盘桓验证。他一直将信将疑。现在看来,此事大有可能。经过这两天的接触,他已经看出我不像是知道这件事的样子,不免有些担忧。转念一,赵楷、淳于宾都是一见阿飞,便即倾心相助。如果阿飞真是传闻中的新贵人,要过公孙谨这一关,恐怕也不很难。插口道:“公孙先生此言差矣!以少胜多,并非奇迹,而是人谋啊!”

    公孙谨转眼看他,道:“哦,徐世兄如何看?”

    徐庶道:“飞侯当日获胜,我看不外三个原因,一是飞侯兵强将猛,奇谋迭出;二是袁军主将颜良、丑自恃勇力,不明大局,令袁军自乱阵脚;最主要的,还是飞侯这方上下齐心,顽强奋战,从心上彻底击溃了袁军的斗志。”

    公孙谨双眼略略一合,又张了开来,道:“不错,徐世兄言之有。驭下有道,上下齐心,这才是飞侯初临战阵便大展雄风的关键原因。”看了公孙箭一眼,“师叔他去年争霸失败,落得身亡的凄惨下场,就是这点远不及飞侯。所以,他最终不过是勇将,不能算大将。”

    公孙箭眼睛也红了,缓缓点头:“师兄说得是。当年我们苦战五年,不敌落败,退守燕京时,尚余四万余人。袁绍、乌桓、鲜卑联军虽然较强,也不过比我们多出三万人。可是那时我们已经知道必败无疑,因为师叔他已经听不进任何人的话了。子龙将军和我先后被他仗剑赶出大帐,严纲将军强行劝谏,甚至被他一剑刺死……”

    公孙谨轻轻摇头道:“精神崩溃是何等可怕!”

    我忽然明白了,他们正在谈论的,是昔日袁绍和公孙瓒的争斗。心:“他们叫公孙瓒师叔?原来公孙瓒也是他们公孙家的人。”

    公孙谨转过身来,向我道:“飞侯也知道,我三师叔公孙瓒与那袁绍于幽、青、并三州恶斗数载,落败,全家殉难。飞侯在官渡大胜袁军,间接也是为我公孙家报了大仇。”

    我道:“袁绍世受国恩,却不思报效君王,反而大兴不义之师,阿飞身为禁军之将,岂能不奋力击之?这么做也只是为国讨逆,尽己职责罢了。”我给曹家当差,就得为曹家干活,这都是我应该做的,你就别谢了。

    公孙谨道:“好一句‘为国讨逆,尽己职责’!哈哈,久闻飞侯志气高远,心忧社稷,今日一见,果然如此。我公孙谨虽然不才,亦未敢因私情相谢。不过飞侯连败河北名将,我和诸位师兄师弟每闻捷报,都忍不住举杯相贺,心怀大畅啊!”

    徐庶道:“志气高远,心忧社稷!公孙先生真是慧眼,这八字评语,正合给飞侯。”

    两人对看一眼,一起微笑起来。

    公孙谨长长叹口气:“可惜,佩服!”

    我疑惑地看看他俩,慢慢坐下。

    公孙谨大概知道我不懂,解释道:“像徐世兄这种聪慧机警的人才,世所罕有。我迟到一步,没能前结交到徐世兄,让飞侯抢了个先手。实在是可惜,也十分佩服飞侯的识人。”

    我心下释然,大感得意。公孙谨那是东北最大家族的领袖人物,这种人全国也没几个,让他佩服,真不是容易的事。当现代人嘛,不能一点好处没有。

    公孙谨忽然看到我放在案几的那份地图,扫了一眼,脸上顿时显出一种奇异的神情,问道:“飞侯刚才正和徐世兄谈什么呢?”

    徐庶道:“哦,……”看看我。我知道公孙谨内功极深,估计就算不比我强,也属同一个层次。这种人目光的锐利程度达到什么地步,我是心知肚明。他这一眼之下,只怕图中所有细节都已映刻在心中,纵然有少许疑问,回去之后略加思索便全部了然,便故做大方道:“我们正在研究刘荆州的北进计划,刚开个头。公孙先生若有兴趣,不妨一起探讨,我们也可以借重先生的识经验。”

    “刘荆州的北进计划?”公孙谨双目中神光大盛,透露出无比的关切之意。当即走了过去,拿起那份图谱细看起来。

    徐庶看我一眼,对我的大胆豪爽颇感诧异。他虽然智慧甚高,但毕竟不了解公孙谨的功力。我点点头,示意无妨。

    过了一儿,公孙谨缓缓抬起头,盯着我,道:“飞侯可知道这份计划的价值?”

    我坐在案几后面,被他的炯炯目光这么凭高俯视,感觉不怎么太舒服,心中却暗暗吃惊,道:“哦,先生以为价值几何?”

    公孙谨道:“倾国连城,万金不换。”

    我笑了起来:“公孙先生,此乃半年前的计划,现在恐怕已不值这么多了。”一份过期作废的草案而已。

    公孙谨神色微动,心:“飞侯武全才,果然深不可测。”我这么轻轻一笑,不着意间已经把他故意制造的一个无形控制气场给破坏掉了。他问公孙箭:“师弟,你怎么看?”

    公孙箭就着他手看了两眼:“师兄,我和飞帅看法一样,若是半年之前,这份计划当是我军梦寐以求的超级情报,我曹公定然万金不吝。现在我军已取得黄河主战场的绝对优势地位,即使刘表再攻过来,我们也不怕了。”

    公孙谨道:“哦,师弟你也这么看么?”转过头来,目中神光湛然,续问我道:“飞侯是否可以告诉我,贵军是如何得到这份计划的么?我如此绝密的案牍,一定要花费极大的代价才能弄到吧?”

    我眨眨眼,脸色轻轻松松:“我也是今日刚看到,具体的嘛,你就得问元直。”把徐庶如何推断,如何落实的情况简略介绍一下。

    公孙谨身体一震,退后半步,道:“佩服!”他用这种直截了当的两难题目骤然发问,本来预趁我犹豫不决,拼凑婉转措辞的时候,再探测一下我的守本固元的真实功力。但偏偏这份情报并不是曹军探得,所以我完全没有任何心负担。反而徐庶本身智力竟然达到这种“运筹帷幄之间,看透千里之外”的境界,大大出乎他意料之外,精神微散,运起的目测神功顿时反挫。幸好他没有伤人之念,未尽全力,只是退后半步便化解了反挫回来的力道。这一声佩服,便是我和徐庶两者兼而得之了。

    我心里也很佩服,嘴上不能说,但看向他的眼光中已表露无疑,心道:“好一种神功!”

    公孙谨点一点头,问徐庶:“徐世兄以为如何?”

    徐庶了,字斟句酌道:“这份计划嘛,目前已知的有几个好处,其一,可以令我们了解到刘表大人的性情抱负,从现在起对他有新的判断;其二,这是一份详尽的南军北伐军事计划,计划者非常了解自荆至许之间的天时地各种情况,不必一定是刘荆州,任何人从那里进军北方,军队都可以按此线路和分布进行攻击;其三,……”忽然住口。

    公孙谨看着徐庶,叹口气,道:“我公孙家族武勇不敢说盖世无双,起码在东北四州无人可及。可惜,因为先天上的原因,代代传人受到本门内功的熏染陶冶,性子都是大变。纵然是幼年本具聪明机变、多谋善思素质的才士,习练武功后也变得性刚意直,不喜欢多动脑筋了。唉,说起来,当日我三师叔擒斩幽州牧刘虞之后,掌握了幽、青、并三州的绝大部分,控甲十余万,占地数千里,势力之强,远非刚刚巧取豪夺了冀州的袁绍可比。可惜他部下将领多是公孙家的宗族子弟,悍将甚多,却无袁营中沮授、田丰那等智谋之士。加上师叔他为人刚愎自用,所以终是连战连败,直至灭亡。我若当时有徐兄在侧为主谋划,也许我公孙家不至于如此一败涂地。”

    我和徐庶都“哦”了一声,我暗暗动心,道:“公孙家的内功能改变人的心性,这倒是一种现代没人练成的奇妙心法,定然有已经失传的独到之处。”瞧他随随便便就使出现代尚未见人能练成的顶级催眠神功,我内心深处也是十分震动。若不是我在研习各家各门的内功时对现代心也有所涉猎,了解他这种这时代根本没有人懂得的催眠之法,几乎被他所趁,测出我的真实功力。

    徐庶受到这位一家之主如此推重,则非常感动,道:“公孙先生,像徐某这种人,世上车载斗量,不可计数。其实城镇乡村之侧,深山大泽之间,豪杰隐士,多有高明。”

    哎,这话不大对味道,徐庶干什么啊?不是要把伏龙凤雏给卖了吧?

    公孙谨道:“我也知大贤不名。但如世兄这等人,实是可遇不可求。如有高士,愿世兄不吝指点,当趋拜。”

    徐庶微微一笑:“天逢乱世,英杰并生。以先生的慧眼诚心,此事不难。其实珠玉在侧,先生又何必他求?我看随公孙先生而来的这位小道兄,眉灵目活,机质潜承,先生何不多加调教,以期大器?”

    我松了口气,看来巧妙转换话题是徐庶的拿手绝活。

    公孙谨听了这番话,苦笑道:“他么……当然有些不同。唉,飞侯,公孙谨僻远蛮民,言语放肆,还请勿怪。”

    我心:“说起来你可真的很放肆,不但运奇功试我,还当我面挖墙角。虽然你求贤心切,可徐庶的资料,自然只和我共享,怎么能让你刨了去?”不过我是现代人,自觉资源甚为富足,以后大有时间可以慢慢采集挖掘,而且看出这公孙谨颇有雄心,能力也足,心里大有惺惺相惜之念,便不怪他,道:“无妨。公孙先生乃丈夫胸怀,阿飞岂敢以常情相视。”

    公孙谨一伸大指:“池兄所言不错,飞侯果然是当代堪可逐鹿问鼎的人物。冲你这句无妨,在许昌,你飞侯的事,就是我公孙谨的事。”顿了顿,道:“刚才徐世兄说到这份情报的价值,第三项忍而未言的好处,定然是飞侯可借此事逃离许都了?”

    徐庶未料到他这般直截了当,心:“这不什么都挑明了?”

    我道:“公孙先生真是神算。我们刚才,正在研究这件事的可行性。”

    公孙谨哈哈一笑,道:“神算不敢当。不过是我能解飞侯心中所思所罢了。龙岂池中物,虎自跃深山。站在飞侯的立场,存有此念实在是正常之极。”炯炯目光,又向我射来。

    我和他这次目光交汇,再无前两次的明争暗斗,矛攻盾守,而是同时感受到对方那颗澎湃汹涌、勃勃跳动的壮士心灵。

    中午,寻常家宴。

    徐庶、公孙箭、黄叙、冯喜以及公孙谨带来的那个少年,众人不分长幼,一齐围坐。

    阿樱也难得地出来陪客,她身边自然少不了桓袖。

    看着大筷吃菜,喜笑颜开的桓袖,我就知道阿樱是她硬拉来的。因为这数月来,不管什么时候,只要我有外客,阿樱是从不上席的。

    桓袖边吃边道:“姐姐,快吃啊,吃完了我们好跟阿飞大哥一起去。”

    我一口酒差点呛在喉咙里:“什么,你也去?”

    桓袖一副所当然的样子:“是啊,阿樱姐姐出去玩,我当然要跟着了。”

    冯喜傻嘿嘿笑着:“嘿嘿,是啊,一起出去玩。喂,小嘴,别抢我的肉吃。”竹筷一摆,斜切下去。黄叙拇、食、中三指一缩,刹时自己的筷头已从指间掉了个,从手背上转了一周,复又恢复原样握住:“死大头,哪有?我夹这麦饼呢。快吃,不然不带你出去。”

    冯喜哼了一声:“我跟阿飞大哥去玩,谁让你带?”

    我哭笑不得,老婆跟着已经难受点,这三个宝贝要再一起跟过去,那就得时刻考虑他们怎么闹点事出来娱乐大众了。

    公孙谨很有兴趣地看着黄叙,心:“他这么翻转竹筷,动作真奇怪,好像是滚刀的心法。难道他竟然是那刀神的传人?”

    吃过了饭,命人收拾下餐具,我正向公孙箭交代,要他代我暂时陪他师兄坐坐,等我从思忠里看望貂婵回来再一起叙话。忽然刘纲进来报告:“禀飞侯,陈矫、牛金、蔡阳三位大人求见。”

    “陈矫、牛金、蔡阳三位大人?”我好生奇怪,大中午的来我这儿干什么?

    “有什么事吗?”

    刘纲道:“他们不肯说。”

    我摇摇头,对大家说:“我去去便来。”

    出得府门,只见尚书台得力的三位武一字排开,陈矫依旧是那身普通官打扮,牛金有三十五岁左右,蔡阳则大约四十岁,两人都披挂铁甲,站在阶下。瞅我出来,三人一起行礼:“下官等见过护军大人。”

    我奇道:“什么护军大人?陈大人,怎么回事?”

    陈矫道:“今日早朝,陛下钦定鲁山剿匪一事。任命牛金大人为西北剿匪都督,蔡阳大人为副,飞侯为剿匪营护军,统率禁军中坚、中垒两营剿匪官兵计五千人,今日未时(下午两点)军出发。这是军师的令箭,请飞侯接令。”

    我一时没反应过来,心:“你们搞什么鬼啊,任命我为剿匪营护军?皇帝、荀彧早朝跟我聊了那么久,一点影子都没跟我过,这儿火燎眉毛似的就来拉我上路?”也不接那金令,道:“我有点不大明白,这是怎么回事?”

    蔡阳脾气比较暴躁,翻翻眼,道:“这里有军师令牌,飞侯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我哼了一声:“军师虽可调动许都所有军马将校,但阿飞现任职司隶府,恐怕军师不能以军令调我吧?而且早间我与军师长谈多时,军师并未到要我随军监军。军师何等样人,岂朝令夕改?”

    牛金见不是头,忙道:“飞侯勿恼。飞侯,末将和蔡都尉在许昌虽练兵多日,但并无独立领兵出征的经验。这次受陛下和荀军师重命,心中十分惴惴。这都是为了确保这次行动万无一失,丞相飞传紧急军令,由军师才奏知圣驾特许,任命飞侯为剿匪营护军,随军前往鲁山剿匪。”有飞侯坐镇指导,我们才能安心工作。

    我听到“丞相飞传紧急军令”几个字,顿时知道,再也无法推脱了。这可是曹操的命令,不过借用荀彧的名义发给我而已。心中暗恨:“曹操啊曹操,你就这么喜欢折腾我?”

    陈矫道:“古人说,兵者,国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也。荀军师一贯用兵持重,飞侯当可体察军师的苦心。”

    看看牛金还算诚恳的牛脸,我心算了,去就去吧!在许昌闷了这么久,出去散散心也是好的。接过那金箭将令,道:“是北城营么?”

    牛金道:“是。”

    我道:“那好吧,各位且回,我马上就来。”

    陈矫欣然道:“如此下官就回报军师。牛、蔡两位大人先去军营准备出征事宜,飞侯一到,便誓师出兵。”

    回到府内,桓袖、黄叙、冯喜蹲在一边,拿几个石头子在地下玩什么游戏,公孙家那少年站在一旁看。徐庶正小声和公孙箭谈论什么。阿樱和公孙谨则坐在另一侧闲聊。

    把随军剿匪的事跟众人一说,阿袖扔了手中石子,当先不乐意了:“我们下午还要去玩呢,阿飞大哥你可不能走。”

    冯喜和黄叙跟着点头,道:“是啊,是啊。”

    徐庶瞪了几人一眼:“都住口!你们就知道玩,如此军国大事,岂是胡闹?”

    阿樱默然半晌,道:“我去给你收拾行装。”转身进入内室。

    阿袖向徐庶一吐舌头,道:“姐姐,我来帮你。”冯喜和黄叙自然也不肯落后,一齐往内室拥:“喂,死大头,你挤着我胳膊。”“小嘴,别扯我新衣服。”阿袖回过头:“女人家收拾东西,你们大男人跟来干什么?”“嘭”的一声,把内室门给关上了。俩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挤了。

    徐庶和公孙箭交换一个眼色,道:“飞兄,我欲与你同去,你看可使得?”

    公孙谨道:“我看此次出兵,只不过是朝廷显示天威,给予附近的各种势力一点颜色看,所以才如此大动干戈,不惜使用许都近半数的军队,并令飞侯出面护军,去围剿鲁山区区数百人的一小股黄巾。如此场面,自然是观礼的越多效果越好。哈哈,如果我没猜错,军中很欢迎徐世兄的到来,而皇帝陛下亦不反对。”

    我心中豁然,暗:“不错,我说怎么回事呢,应是如此了。曹操北进击袁,最担心的就是许都周围一些势力乘机有不怀好意的动静,在远征之前先展现强大的守御力量,确实必要,也符合逻辑。”

    公孙箭脸上现出蠢蠢欲动之色:“飞帅,我能不能跟你一起去?”

    公孙谨道:“飞侯,玉公子不在,你身边没什么心腹人,师弟他当然应该随行。”

    我点点头:“那好吧,公孙从事,你去请徐宣和韩毅两位大人来一趟,我把府中的事情交代一下。”

    公孙箭答应一声,快步而去。

    黄叙看看徐庶道:“徐大哥……”

    徐庶制止住他,拉着他和冯喜走到一旁,说道:“现在虽有陛下金口调解,但长沙之围,最终仍需飞帅。我随飞帅走一趟鲁上,多则一季,少则月半,便可回来,然后法与他一起返回江南。你们二人保护阿袖,等我出发后就先行回转长沙,报知桓阶和张太守。”

    黄叙无奈,说道:“可是,大头他不听话……”

    冯喜怒了:“小嘴哥,谁不听话?”

    徐庶道:“呵呵,是啊,谁说小喜不听话?小喜最喜欢听阿袖妹妹的话了。”

    这话其实是点黄叙,冯喜不听话,直接拿桓袖去对付他。

    黄叙心:“指望那丫头去管他?”

    冯喜嘿嘿嘿地笑了,说:“就是啊,就是。我最听话了。”

    公孙谨站起身,道:“飞侯潜踪匿迹许久,终于可以稍舒身心,敝人在此预祝飞侯旗开得胜,马到成功。”

    我道:“多谢公孙先生吉言。先生要走了么?”

    公孙谨微微一笑:“不错,我另有几件事情待办,这就告辞了。飞侯,你我相知莫逆,用心即可,不必送了。”带着那自始至终一言未发的少年飘然而去。

    徐庶道:“飞兄,出门在即,恐怕需要些时日才能回来,去和嫂夫人说说话吧。”上前推开堵在门口冯喜和黄叙。

    进了内室,阿樱正默默地着我的征衣护甲,桓袖在旁边有乱不、没乱添乱地东扯扯西拽拽,嘴里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闲话。

    见我进来,桓袖眨眨眼,动动眉,悄没声转过来,贴在我耳旁说道:“姐姐好像有点不开心。”一扭身,闪了。

    我慢慢走过去,阿樱拿着我的贴衣软甲,把几片略微歪斜凹凸的甲片用力抚平归,依旧默默无语。

    我两只手从身后扶住阿樱的肩头,身子慢慢贴近她后背。这两个多月将养,阿樱略微胖了些。但她的双肩还是那么柔弱瘦削。

    “阿樱!”

    “嗯……”

    清新的体香,低低的喃语,激起我一阵阵心疼怜惜的冲动。我伸开双臂,虚虚把阿樱白皙柔软的脖项圈住,口鼻轻轻在她柔发上磨擦,忘神地说道:“我真不离开你!”

    软甲滑落床头,阿缨忽然转过身,紧紧抱着我的腰,身体没命地扎进我怀里,呜咽着低声道:“我也不让你走啊!”

    “阿樱,你怎么了?”我大感意外,阿樱性格刚强直率,跟我还从来没有过这些小女儿家的举动。

    阿樱把头埋在我胸里,不说话,只是身子微微抽动,哭了。

    我慌了神,左手拥住她,右手不停地抚摸她头发:“阿樱,你身体不舒服吗?”

    阿樱一直不说话,过了好大一儿,忽然仰起头,满脸泪痕看着我:“阿飞,我怀孕了。”

    “什么,你怀孕了?你怎么知道的?”我先是一惊,第一反应就是——不可能!昨天还一蹦一跳的要追曹丕,怎么看也不像啊!

    “是刚才你出去的时候那位公孙先生说的。最近几天我时不时感觉不舒服,所以刚才跟他闲聊,就请他给我看看。你不是跟我说他医术很高明吗,他探了一下我的脉,悄悄告诉我,恭喜夫人,你有喜了。”

    “哦……”那大概不错了。

    池早告诉过我,公孙谨的医道非常了得,这半年许都流行瘟疫,若非他施针用药,全力指挥救治,许都的人要死一半不止。李齐的父亲,也是多亏他的药力,才能痊愈。

    一时之间,我心里不知是什么感受。一个和现代社格格不如,没有女孩愿意接近,从来没有谈过正经恋爱的守拙笨族,居然在遥远过去的时代和一名女子共同孕育了一条新的生命。

    阿樱怀孕了!

    我快当爸爸了?!

    这是真的吗?

    阿樱被我的古怪神色吓住了,无助地摇摇我:“阿飞,你不喜欢吗?”

    我不知道!不过我还是轻轻抹去她脸上的泪迹,柔声道:“怎么,我很高兴!”轻轻吻她的额,吻她的眉,吻她的眼,最后,吻她的唇。

    “阿飞,战阵之中,凶险异常,你自己一定要小心啊!唉,可惜玉儿不在你身边。”

    “嗨,没事,这不是还有公孙箭他们嘛!阿樱啊,我这一走,家里就全靠你了。”

    “嗯,你放心去吧!我一切都小心的。”

    阿樱偎在我的怀中,紧闭着双眼,享受我的爱抚。待两唇相交,更是热情激起,忘情地探出香舌,炽烈地回应着。

    慢慢的,我们的身体都有了反应,我一边揉按着阿樱的柔肌,一边开始去拉她的罗带……

    许都北城的大夏门是所有城门中最宽阔的——它的宽度达到令人咋舌的七丈四尺。

    它也是所有城门中最坚固的——当年为了造这个城门的门,数百名良匠花费了三天三夜。

    在许昌百姓的欢呼声中,五千禁军从这座门中耀武扬威而出。

    后军中,我和徐庶、公孙箭并骑而行,身边还另外多出一个老朋友,便是池早。

    不知道什么原因,他居然主动向荀彧申请,做了本次剿匪大军的随军医士长,领导十二位军中大夫。

    我瞟瞟池早,讥刺道:“池兄,有什么感啊?”

    池早洋洋得意地向两旁欢送的一些妙龄少女少妇挥手致意,道:“哈哈,如今我才知道,统领百万大军,斩将立功,凯旋而归是何等令人开心之事。”

    我冷冷道:“是么?就怕一出此门,不得生还啊!”

    池早道:“哼,别吓唬我,我在许都这许多日子,也不是白呆的。城中精兵,无过禁军五大步兵营:龙骧、虎贲、武卫、中坚、中垒,龙骧营专护宫城,虎贲营素不轻出,武卫营目前归属司隶府。而剩下的两营中坚、中垒,今日却被我们全部携出。以此五千精锐,去打区区不足千人的一小股土匪,还不是手到擒来?”

    我道:“就因为如此,我才怕此次打败仗。”

    池早见我不像说笑,忙问道:“我知道你还是有点小聪明的,那你说为什么我们打不过敌人?”

    我道:“说起阵法医术,那我不能跟你比。说到用兵,打了半年的仗,怎么也比你强点。现在我军将士,个个都如你这般,以为败敌取胜如探囊取物。实际上我们除了知道黄巾首领号称震天熊之外,对敌人的情况一无所知,此为不知彼;而领军的将领牛金和蔡阳,一直负责训练龙骧、虎贲两营,从未单独率军经历大战磨砺,而此次他们指挥的却又偏偏不是惯熟的本营官兵,此为不知己;你老兄精通孙吴兵法,这么一支军队,能打赢敌人吗?”

    孙子兵法传到现代,最著名的一句就是:知己知彼,百战不殆;不知彼而知己,一胜一负;不知彼又不知己,每战必败。池早跟我同为守拙一族,平时还是读点杂书的,何况他精于古阵法,对这话自然不陌生,闻弦歌顿明雅意:“唉呀,早先你怎么不说?我以为可以占点便宜,才主动要求来的。”

    “哼!”我最反感池早的就是这点,从现代到了古代,他一点没改,还是这样一个贪图眼前小利的家伙。“我不比你,我可一点没来的。要不是出兵前被尚书台那帮人软硬兼施拖下水,我乐得在一旁看笑话呢。”

    池早眼珠乱转,审视着我,道:“现在你也来了,即使他们笨,打不赢,你一出马指挥,不就反败为胜了?”

    这一说我气更大了:“你说别人笨,我看你才笨不过。他们要肯让我指挥,让我到后军来闻牛屎酸草的熏味?”

    池早不说话了。

    誓师出兵前,主帅牛金分置五军:前军是蔡阳先锋,左军中坚营都尉曹遵,右军中垒营都尉朱赞两翼策应,后军是护军阿飞押运粮草,他则自统中军。本来这种安排没有什么不当,但他不该把我放在最没用的后军,还说些“军中粮草最重要,此重任非飞侯无人能当”之类混蛋加三级的屁话,得了便宜还卖乖,让我心中好生不爽。

    徐庶淡淡道:“孙子曰:识众寡之用者胜;上下同欲者胜;以虞待不虞者胜。飞侯本当为主将,却被挤迫来到后军,四营都尉本是平级,今日却分出首从,似此将帅定然不和。远途征战,上下离心,不明敌势,不知众寡,兵家数忌皆犯,焉能不败?”

    池早道:“徐兄,你这么盼望我军失利吗?”

    徐庶道:“并非如此。我心中虽为飞兄不平,但只要飞兄护住粮草不失,纵然这次围剿打了败仗,前军、中军、左军、右军都有责任,惟独飞兄毋须担忧。”他伸手从袖中取出一份地图:“你们来看伊川的地形。”

    我看看他,心:“就这么一儿,你就把伊川的地形图给画出来了?”怀疑地接过那地图,张了开来。却是一份草图。

    徐庶道:“说句心里话,虽然我和上淮子徒交情很深,但我对这次的行动却十分欣赏和担心。”

    大家互看一眼,池早道:“什么叫欣赏和担心?”

    徐庶道:“你们看,伊川、临汝一带,西为函谷关、潼关,北接洛阳,南探襄城、郾城,东面则遥控虎牢,地位置十分重要。如果把洛阳、长安、陈留、许昌四地看做一个人的四肢,伊、临之地就是这个人的心脏。我很了解上淮子徒这个人,非常有煽动力,他的队伍人数虽然不多,却极能闹腾,现在他们虽然暂时偃旗息鼓,半声不吭,一旦仓亭大军北渡,嘿嘿,那我们的大后方就非常热闹了!”

    我道:“嗯,我在官渡前线的时候,就知道陈、洛之不稳,仅亚于汝南地区。所幸河间太守魏种极有胆魄,在夏侯惇将军的援助下主动大胆攻击那一带的袁军,吓住了当地的豪强,才没有闹出大乱子来。丞相大人也一直为此地的情况烦恼。所以这次荀军师派遣大军,一定要平了鲁山之贼,扫除心腹大患。”

    徐庶点点头,道:“正是如此。”看看池早和公孙箭,微笑道,“其实以飞侯威望若强行夺权,谁敢不服?不过牛、蔡等将,都是曹公亲自挑选守卫京师的大将,在守御方面必有自己的特长。眼下咱们且忍一时之气,我只要不中敌人特别奸计,即使吃了败仗,我军实力也不致大损。而败军之将不言勇,到那时飞兄再军中夺权,自更顺成章,人人服贴,如此当有胜敌良机。”

    公孙箭连连点头,池早道:“那帮小子没一个有头脑的,万一中了敌人奸计呢?”

    徐庶道:“这就是我担心的事啊!不过,这里的黄巾再如何厉害,也不过千人。当日飞侯曾以单人之力攻破平舆,逼走刘辟龚都的数千军马。伊川现在这点黄巾又算得了什么?”

    我心:“你有意到我逼迫刘辟撤离平舆,难道是让我动这个故伎重演的念头。”兵无常势,水无常型,这是不能被束缚住手脚的。道:“徐兄,如是遇上上淮子徒,我该如何应付?”他可是你的老熟人。

    徐庶道:“两军对阵,不论私情。不过,如果可能,请飞兄生擒于他,小弟也许可以劝劝他。”

    我点一点头,这还差不多,就这么着。

    军行两日,来到郏城。这是一个数千人的小城,县长名为常林。得知大军过境,恐惊扰百姓,竟下令四城紧闭,不纳一卒。

    牛金和蔡阳在许都时因官卑职轻,而荀彧又约束甚严,只得小心做人,不能为所欲为。如今好不容易单独领军自己说了算,不料半路上就吃这么一大瘪。牛金心中大怒,暗你不过一个小小郏城长,论品级论庶嫡,你哪点比得上老子,居然就敢如此无礼?

    大军停在南城下,士兵们议论纷纷,愤愤不平。嘈杂声越来越大,自下而上,什长、都伯、司马,加油添醋,互相传染,最后营中大部分将佐都开始火冒顶梁。

    蔡阳扬刀叫道:“不知死活的家伙,弟兄们,跟我去打破城池,杀了这狗官。”

    中坚营都尉曹遵也是个莽夫,闻言立刻响应:“冲啊!”一战马,挺枪就跟着蔡阳向着郏城南门冲了上去。

    中垒营都尉朱赞是少数还能保持清醒的高级将领,见蔡、曹二将如此鲁莽,大吃一惊,急忙向牛金道:“都督,请立刻制止蔡都尉和曹都尉,万万不可如此。”

    牛金心:“且不忙唤回他二人,吓一吓这小县长,也许他就开城了。”所以也不他,沉着脸不说话。

    朱赞眼瞅着二将冲上城前的一座土山,却是毫无办法。禁军五营中,中垒排名最后,他的话对那两个正自发怒的骄横同僚根本无效。

    蔡、曹二将边冲边大声狂喝,但直到他们冲下土山,冲到城门边上,城上依然毫无动静。

    二将心中无名之火勃然而起,熊熊燃烧,现在已经是五雷神暴跳,真以为我们不敢攻城吗?蔡阳看准城门的门环,催马而过,一刀劈去。

    只听“喀喇”一声响,左门上那斗大的铜环已经被他斩断大半。

    曹遵从马鞍后取出弓箭,弯弓搭箭,向城上一个巨大的护梁射去。但见一溜黑光闪过,“叮”的一声,箭已射中木梁,箭身摇晃两下。

    身后曹家众官兵齐身喝彩,恍似他二人已经斩杀了敌人大将一般。蔡、曹二将更是发了性,一刀一枪,对准那城门,又是一阵“哐哐哐”地乱砍乱扎。

    朱赞心中直叫苦,因为他发现后军此时也已赶了上来,主将阿飞带着几个左右慢慢向前方行来。忙低声对牛金道:“都督,官渡亭侯、护军、司隶校尉阿飞大人到。”他特意把“护军、司隶校尉”几个字加重语气。

    牛金一惊,满腔怒气顿时消了一半。阿飞是此次行动的护军,负责监视军中包括自己在内的所有大将。而且他现任司隶校尉,督察推举百官,查捕京师以及附近州郡奸邪和罪犯,现在自己这几个干的,正是他专业对口的好事。急忙大叫:“蔡都尉,曹都尉,快快回来,本督有话要讲。”

    蔡阳和曹遵这时也发泄得差不多了,心情渐渐平静下来,知道这地方毕竟还是自家的城池,总不能公然打进城里去。城中到现在也没敢有什么反应,感到甚是满足。都督牛金在后面一喊,正是时候,俩人对着城门怒呸一声,骂道:“全是缩头乌龟。”圈回马头,趾高气扬地驰回。

    最后这句骂辞惹出问题,二将刚奔上城前土山,忽听身后有人断喝一声:“这就走了么?还你的箭来。”城上一人轻轻一伸手,已拔出护梁上那支箭,铁弓一展,“嗖”地一箭,直冲曹遵后脑飞来。

十、英雄美人(下)

    牛金等大惊失色,这一箭好不凌厉,莫说曹遵全无防备,就算正面迎敌,也未必能轻易躲过,急忙大喊:“小心冷箭!”蔡曹二将一愣,回头看去。

    我和徐庶等正好赶到前军,公孙箭眼见情急,两手一绰,弓箭已在掌握,也是一箭射出。

    这动作于他乃是条件反射一般,但见黑电一闪,一箭正中对方那箭中腰,将那支箭劈为两半,后面半截飞溅了开去。但那箭前半段去势却只稍衰,依然飞速向曹遵扎去。

    曹遵吓得魂飞魄散,无法可施,莽人有莽办法,忽然侧身一滚,从马上坠落下去。“噗”的一声,那箭骤然一沉,正中他坐下马股之上,那马痛得长叫一声,疯一般逃了。

    一呆之后,暴雷似一声大彩。这声彩不光出自城下中坚中垒两营官兵,竟也夹杂着城上一些人的声音,那还射曹遵之人喝道:“好箭法!请问是哪位将军神射?”

    公孙箭战马前出,应道:“小将公孙箭。”

    那人微讶道:“原来是军中神箭公。莫非飞侯也在军中?”

    公孙箭知道对方射术亦属不凡,而且看他那支箭的去势,确是射马,即使曹遵躲避不及,也无受伤之虞。但颇恼此人背后发箭,大失射手风范。再不,径直转马回来。

    这边牛金忙着看护曹遵,又命人去抓回逃马。曹遵跌得七荤八素的,被蔡阳、朱赞拉起来时东扭西晃,站不直立。

    朱赞心:“你这家伙难得聪明一回,却上了人家的恶当。”听得蔡阳在旁破口大骂,道:“蔡大人,快不要骂了,别又惹出人家的飞箭来。”

    蔡阳起那人箭法,心中一凛,果然住口。

    枣红马慢慢出阵显头,该我上场了。

    城上那人如此箭法,是谁呢?这件事该当如何处置?

    我盯着城墙,身子随着战马移动而微微晃动,心思如风火轮般转着。

    牛金从我身边冲过去,假惺惺将蔡阳、曹遵等臭骂一顿,然后向我道:“飞侯,……”

    我慢慢下了马,抬起手,制止了他的发言,因为郏城的南门突然开了。城中飞出两骑,一前一后,直奔我军而来。

    蔡阳一见,伸手就要去摘马上的大刀,牛金老实不客气地瞪了他一眼,强迫把他拉回主阵,朱赞也扶着可能轻微脑震荡的曹遵进入中军,池早招了两名随军大夫给他瞧治。

    对面两骑奔至近前,骑士一跃下马。这二人非常年轻,大约都是二十来岁,前面那人上唇微微留着两撇细绒小胡子,后面那人面白无须,神色凛然。两人都是轻弓短箭,背负长刀。

    前面那少年看看这边的人等,最后目光定在我身上,道:“请问飞侯可在,我家主人有请。”

    我身旁的公孙箭道:“贵主人是谁?是常林大人的什么人?”

    这句话问得好,此时应该是县长常林出来说话才对,这俩人是从哪里冒出来的?这么随随便便地出入正处于戒备状态下的郏城,而且居然是奉主人之命,真是奇怪。

    那小胡子少年道:“家主人么,飞侯去了便知。常大人是家主人的至亲,现下也在城中恭迎飞侯。”

    蔡阳厉声道:“那常林为何还不出城迎接大军入城?”

    小胡子身后那白面少年冷笑一声:“除了飞侯,常大人和我家主人可不见着别人。”

    此言一出,曹营大小将士一齐大怒。本来火就没消,被他这么一挑,“嚓嚓嚓”,拔刀的拔刀,亮剑的亮剑,弓箭手们都悄悄摸出一支箭来。连风度一直保持得不错的牛金、朱赞也动了真气。曹遵歪歪倒倒地抢过一枝长剑,一指对方:“嗨,小子,报上你的名来,免得死了还不知道你爹贵姓。”

    那少年看他不成体统的模样,又是冷冷一笑,道:“怎么,打群架么?”

    小胡子少年扫我一眼,不屑道:“久闻飞侯治下,号令严明,军纪森严,今日一见,哈哈……”和那白面少年相顾一眼。那白面少年同时“哈哈”大笑,他本来不善此道,这次为了配合同伴,笑声和笑容都显得特别诡异。

    我轻轻哼了一声。

    那二人本欲大笑三声,以示轻蔑。却被我这骤然一声哼得心中忽生不爽,当即压住笑声,诧异地看着我。

    我盯了那白面年一眼,接着盯住那小胡子少年,淡淡道:“我就是阿飞。小孩子清楚再说话,别激怒我,至少也得为你家主人考虑一下。”

    小胡子少年脸色立变。我说的是实话。虽然荀彧欣赏爱民的地方官,遇到这种事都是压制武将,偏向职,但郏城这么公然抵制军方,不大开城门迎纳京都禁军,已属不恭。而事后更不稍加解释,前来犒军,就更不是大汉法律的正常规矩了。此时自牛金以下,群情激愤,再把我这唯一能控制局面的人给惹翻了,当真一怒之下,袖手不管,那屠城灭族的举动,蔡阳他们也不是干不出来的。纵然你家主人有三头六臂,也别在五千精兵的围攻下逃得生去。

    我面上不动声色,暗里不住加强内力,补充至双目,问道:“请问二位高姓大名?”

    对视半晌,那小胡子终于被我目中神光所慑,退后两步,单膝跪倒:“故安柳易、霍奴,拜见飞侯。”

    他身后白面少年怒道:“柳易,你……”

    我目中分出一道奇光,忽地也罩住了他:“霍奴!”

    那白面少年怒目而嗔:“我的名字,也是你叫的?”眼睛与我对视。我只觉左眼如被一道细细但却炽烫之极的火焰炙了一下,瞳孔微缩,内气运转立感不畅,目中异芒顿去。

    第一次试用催眠之术,结果彻底失败。

    那小胡子少年打个激凌,清醒过来。

    我道:“回去告诉你家主人和常大人,今日之事,屈在贵城,还望他二位速速派人出来犒赏三军,是为正。”

    心中充满失败的失落和愤怒,我不自觉地加强了内力,不但震得对面二少年心神摇曳,四周曹营众将也都有身形不稳的感觉,曹遵脑子本来晕荡,这下更是控制不住身体,“叭叽”一声,又歪倒在军毯上。

    柳易、霍奴暗暗心惊,均:“便是昔日我家老主人,内力恐怕也未到这等境界。”霍奴收起怒容,扶起柳易,转身上马而去。

    牛金向众将看了一眼,一齐上来道:“飞侯,我等……”

    我摆摆手,道:“诸位大人,剿匪大任在身,勿要多生事端。若郏城犒军谢罪,这次就算了吧。”

    蔡阳恭恭敬敬道:“是,一切但凭飞侯处置。”

    牛金、朱赞心:“这家伙怎么突然老实起来了?”蔡阳在禁军五营都尉中年纪最大,脾气最躁,资格最老,武功最高,这几项加起来,养成了他目空一切、骄横跋扈的习惯。同级别的同僚里,牛金长于组织,他的虎贲营训练有素,平日比试起来,综合战斗力五营第一,所以蔡阳对他还客气点。其他的几个,朱赞和曹遵年轻名浅,根本不敢多说什么。武卫营主将韩毅是职出身,现在只是兼管武卫营,就更不放在他眼里了。

    现在,连他说话声音都小了八度,牛金、朱赞更是躬身诺诺,曹遵躺在地上,迷迷糊糊,意见自然不在考虑范围之内。

    当下牛金下令扎住大营,各军就地休息。

    后营我全交给了公孙箭指挥,他久在军中,熟门熟路,什么都不用心。

    一切安顿下来,坐在自己的营帐中,我闷闷不乐,侧着头心事。

    帐蓬里只有池早和徐庶,池早道:“咳,那小胡子真冤,被你给蒙了。不过你不错嘛,现现卖,居然也卖得一二不离三,聪明!”

    这家伙,哪壶不开哪壶,就捣乱看我笑话。不过他医术一向平平,居然能看出我对柳、霍二人使用了催眠之技,倒也算得异数。便道:“池大医官有何见教?”

    池早道:“没有啊,不过我见别人使这功夫,好像比你多道手续。”

    我心头一跳,道:“哦,什么手续?”

    池早嘿嘿一笑,右手伸过来,五个又细又短的指头一阵乱晃:“拿东西来换。”

    哼,好小子,就掐准了我嗜武如命的脾气,乘机敲竹杠。

    我倒是有八门金锁阵的阵图,是池早最希望得到的东西。不过当日曹操赠图的时候只有曹休在场,他不是多话的唐僧,我又对阵法其实没什么兴趣,视若无睹,携如不带,一直都跟没有这东西一样。池早虽然无赖贪心,却也无从得知此事,所以到现在也没拿到手。

    我了,有点不甘心:“你要什么?”

    池早道:“临走的时候,曹丕好像送了你一样东西,是什么宝贝啊?”

    “啊,你怎么知道?”

    “我就是远远地没看清楚,所以才问你啊!”

    我道:“池兄,别太过分哦!”

    池早笑嘻嘻道:“怎么了,我只是随口问问而已。”

    他这么一说,我起来,别说,我还真是有宝贝,而且不止一件,是许多件。

    前日出征之时,曹丕三兄弟闻讯赶来为我送行,每人都送了很多礼物。

    说起来很惭愧的,他们哥儿仨虽然拜了我做师父,实际上我还什么都没教他们,见他们送这等贵重物品,实在不是很好意思。不过对方这么诚心诚意,也就没太多推辞,一一迅速收入怀中。池早虽然善于偷窥,却也只见一斑,未知全貌了。

    我拍拍手。刘纲立刻撩开帐门,从外面走进来,听候吩咐。

    我道:“去取曹公子送的那个包裹给我,顺便请公孙从事来一下。”

    刘纲领命,不一儿抱着个大包返回来,公孙箭跟在他后面。

    我看他们一眼,让刘纲打开包袱,笑道:“第一回给人做老师,收了些徒弟孝敬的东西,大家都可以过来选一件自己喜欢的,算是同喜吧。”

    包袱摊在地席上,“哗啦啦”一通响,露出里面的礼物来。

    池早和公孙箭都忍不住“哦”了一声,徐庶也注意地看了一眼。

    长长短短,都是些带鞘的刀剑。

    池早大失所望,道:“都是这些玩艺儿啊!”

    我虽然喜好兵器,但这次曹丕送得实在太多,物以稀为贵,所以也不是太上心,一时之间也没顾上细细查验。顺手取过一口剑,问刘纲:“这是什么剑?”

    刘纲取出一份礼单,念道:“飞景剑:长四尺二寸,重一斤十五两,淬以清漳,饰以玉,表以通犀,光似流星。价值黄金1两。”

    我扔下剑,又拾过一口刀。

    刘纲念道:“素质刀:锋似寒霜,刀身剑刃,长四尺三寸,重二斤九两。价值黄金两。”

    我轻轻一拔,半个刀身出鞘,帐中顿时生出一股寒气。

    公孙箭失声道:“好刀!”

    我还刀入鞘,随手把刀抛了给他,微笑道:“宝刀配英雄,你既识货,这口刀就是你的了。”

    公孙箭大喜。

    我道:“你小心点,这刀有些古怪,是两面开刃的。”

    公孙箭应了一声,拔出刀来仔细观赏。

    池早哼哼两声:“有什么好瞧的。”问刘纲:“什么长的短的轻的重的,你只告诉我,这一堆破烂里面,哪个最值钱?”

    刘纲不满地瞪他一眼。最近两天,每逢宿营轮值回来,他都百事不做,抱着这些刀剑反复摩挲,如痴如醉。池早居然称之为破烂,实在让他这脾气极好的人也很生气。应道:“这里七刀五剑三匕,均是许都名匠千锤百炼、万中择一的名器,价值已不能用其造价来衡量。”

    池早不耐烦道:“你就告诉我哪把造价最高就行了。”

    刘纲从包袱里拣出一口匕首:“这口扬匕,价值黄金三千两。”

    池早两眼一直:“三千两黄金?”接过那匕首,左看右看:“这么个小东西,它就值得三千两?”

    刘纲道:“是,因为它是当今伏皇后在曹丕公子十二岁生日时赐赠的生日礼物,造价虽然只有三百两,但兵铁市上标价三千两收购。”

    池早眼中放光:“好好,这东西好。”把玩两下,揣进怀里。对我道:“就算便宜你……不行,不能便宜你,喂,小刘啊,你天带着这些破烂也够辛苦的,你也选一样拿去卖卖赚点零花钱什么的。”

    刘纲一呆,看看我。

    我笑着点点头。

    刘纲几乎是以最快的速度从一堆兵器里挖出一件来。

    池早从他手里抢过那礼单,看看他手中兵器样式,念道:“含章刀:彩似丹霞,长四尺三寸三分,重三斤十两。价值白银七百两。”上上下下看几眼,奇道:“哎,数来数去,这把破刀好像是最便宜的一把。你这么向着你主子,不给我面子啊?”

    刘纲忙道:“池大人,小人哪儿敢啊!我实在是最喜欢这口刀。”

    池早狐疑道:“是吗?这么长,这么重,背着就难受,还最不值钱,有什么好啊?”

    公孙箭道:“池大人,刘司马他膂力过人,以力破巧,使刀自然越长越重越好。”

    我道:“能杀人的刀才是值钱的刀。看你挑的那东西,能当兵器用吗?”

    池早把礼单还给刘纲,摸摸胸口的匕首:“管它呢,反正我又不用它杀人,回去就卖了。”

    我和公孙箭、刘纲都大笑,坐在一旁的徐庶也忍不住笑了。

    我一侧脸,道:“元直别光顾笑啊,过来选一枝吧。”

    徐庶摇摇头:“飞兄好意我心领了,不过我早已弃剑兵,就不必了。”

    我还没劝,池早先急了:“那怎么行,徐先生,来,来,你一定得选一个好的。”问刘纲:“除了我这一个,还有哪一个最贵……”

    刘纲心:“都拿去卖啊?”

    徐庶一听这不像话,道:“池兄……算了,还是我自己选吧。”过来扫了一眼,挑中一口流彩剑。

    刘纲暗暗喝彩:“这位徐先生才是行家。”他暗中测试过,这里诸般兵器之中,以公孙箭得到的那口素质刀最为锋利,但论到淬火之纯,轻便坚韧,还得算这口流彩剑。

    我挥挥手,刘纲收起包袱,退了出去。

    池早叹了口气,道:“看你可怜,我就告诉你刚才应该怎么做吧。”低声在我耳旁说了几句。

    我恍然大悟,后悔不迭:“原来纰漏出在这里。这几句话还不值一钱。”

    池早道:“我也累了,闪先。”站起身,哈哈得意笑了两声,心满意足地走了。

    肉疼了一儿,我摸摸怀里,还好,那里还有两件宝物,不过却只适合送给美人。

    美人!一到这两个字,忽然闪过一个念头:“也不知道阿樱她们怎么样了,是不是见着貂婵了?”

    这时,公孙箭向徐庶请教那柳易、霍奴以及他们的主人的来历。

    徐庶皱眉苦思。事实上自打看到城头那一箭射下来以后,他就一直没松开过眉毛,也没多说过一句闲话。

    公孙箭道:“是不是当地某个豪族?不然没有这么大的声势胆量。”

    我点点头,很有可能。没有很硬的来头背景,绝对不敢这么箭射曹将,孤闯军营。

    徐庶缓缓道:“问题是我了这么久,也没出来本地有什么豪门敢这么横。”

    我道:“也许我当时应该答应他们的要求,去见见那人。他手下的柳易、霍奴武功不弱,胆气更是惊人。能使用这种人才做家仆的绝非等闲之辈,算个英雄人物。”

    公孙箭道:“飞帅去时,一定带着我啊!”

    我看看他:“你也去?嗯,那人弓技如此随心所欲,确实也难得一见。”

    郏城的犒军行动出人意料地迅速有效,不到半个时辰,牛金已经接收到干麦二百五十石,粗粟一百五十石,粝米一百石,粲米二十石,以及少量肉类、甘豆和蜂蜜。

    面对如此赠单,即使最挑剔的蔡阳、曹遵也表示满意,一个中等城市竭其所有,一个季度大概也就能上交国库这么多了。

    而郏县却非常之小,小到全城的耕地一年下来能不能收到这么多粮食,还得看老天是否风调雨顺,加意照顾了。

    ……确实,一下子涌入五千大军,不是这个城市能够承受的。

    接受大礼的同时,几乎所有人也都认同了郏城两位和善老人的委婉说法。

    是夜全军牙祭,举营皆欢。

    肚子里装着足够的消耗物,各营的将士们慢慢都睡着了。

    我松了口气,这个插曲结束得还算圆满。

    私下里,满腹疑惑的徐庶在一个最不被人注意的时刻向那两位老人询问了城中那神秘豪士的来历。

    他的询问是技巧而隐晦的,但依然失望。

    因为老人们只是摇头,并无一言回辞。

    徐庶因此劝阻了我和公孙箭入城拜对方的冲动。

    “飞兄,现在不是见他的最好时机,他预计到我们有的举动而令这两位多经世事的老人为使,就是不我们套出他的来历。此人如此故作神秘,我们就偏不去见他。且让牛都督派人去吧。”

    果然,第二天出使郏城的朱赞也没有能见到那神秘箭手及其属下的柳易、霍奴等人。县令常林殷勤而冷淡地接待了朱赞,但丝毫不肯吐露半点那人的情况,令他失望而归。

    徐庶对此并不感到意外,他肯定地对同样失望的公孙箭道:“你不用担心,我有一种感觉,我们一定还见到这个人的。”

    第六个日头,中午的时候,剿匪大军到达目的地——伊川。

    伊川的历史非常悠久,神农时代就有伊国之称,尧时称伊侯国,舜时称伊川。其化源远流长,是中原化的发祥地之一。

    牛金自然不到历史化之类不相干的鸡毛蒜皮,到达伊川,他立刻依山傍水,扎住军营。四下大撒探子,寻访敌方消息。

    而且他几乎同时就召开了团以上干部才能参加的加密级军事议。

    除了四位都尉、十位司马,剩下的,只请了我和公孙箭两人。

    我让公孙箭作为我的全权代表列席,自己则称病不出。

    牛金对此虽然不悦,却无可奈何,任你管天管地,总不能管我拉屎生病。

    我这么做有对本地黄巾不屑的成分,毕竟我强敌弱,相差悬殊。另外,对出发时牛金赞贬难分的言辞也是心怀耿耿,难免也有你又算老几,还敢来对我指手画脚的不满。

    但最主要的,是因为我的帐里到了一位客人。

    一位美丽可爱的客人。

    呵呵,有美人自远方来,不亦乐乎?

    “飞帅,你还记得我吗?”当那一男一女被带到我面前,蒙面少女笑盈盈说出第一句话时,我愣了一下。

    这声音好像阿樱啊!

    “怎么忘记呢?小凤儿也是我的救命恩人之一啊!”毕竟没有多长时间,我看看她那双大而有神的眼睛,随即就醒悟到她是谁,高兴地站了起来。

    那少女欢喜地撕下遮面的丝巾,冲她身旁的那人道:“三师兄,我说飞帅不忘了我吧?”

    一张气质纯净的美丽面孔呈现在众人眼前,果然是淳于宾的另一个女徒,阿樱的师妹张凤。

    我挥退了刘纲,问:“你怎么找到我军营里来的?”看看她旁边:“这位是谁?”

    那人急忙摘下黑色布巾,乃是个二十多岁的青年,行礼道:“飞帅,淳于铸给您请安。”双膝跪倒,给我磕头。

    我是现代人,生平最看不惯的就是这种跪拜的破规矩。自己固然不愿给别人磕头,更不喜欢别人给我来这么一下。急忙伸手往他胳膊下一扶,阻止他行礼。淳于铸只觉如碰铁柱,一股大力掀起,要把自己抬将起来。他本来瞧我年纪甚轻,并不行晚辈礼节,但行前受师父叮嘱,见到飞帅必得行此大礼不可,却是不能违抗,已然别扭。我这么大喇喇阻他,心中更感不悦,不觉暗:“你以为这么就能拦住我了么?你不让我磕头,我偏要磕两个让你瞧瞧。”

    他使出内力,我只觉手下一沉,“咚”地一声,让他磕了一个头。

    我本来只是随意一伸手,用了三成劲,心应该够了。不料淳于铸功力深厚至斯,暗暗吃惊:“这孩子已经得了淳于家的真传。”见他又要磕头下去,内力一变,运起淳于氏“秋风扫”中的玉滑心法,柔里藏坚,将他下压的力道尽数化解,轻轻拉了他起来。

    淳于铸脸色一变,正要说话,我已经抓住他手,笑道:“都是一家兄弟,为什么这么客气啊?阿樱常和我起铸兄弟。”对张凤道:“阿樱常说她本门的师兄中,三师兄的武功最是扎实。今日一,果然不错。你三师兄的武功,在你们之中是第一的罢?”

    张凤道:“是啊,我大师兄、二师兄热心功名,出道很早,师父的本事没能到三成。只有三师兄甘于寂寞,刻苦练功,在我们师兄弟中排名第一。”

    淳于铸满脸通红,低头道:“飞帅功力深不可测,淳于铸衷心拜服。”

    张凤笑道:“那还用说,连师父都佩服飞帅的不得了,他当然很厉害了。哎,这位先生是谁啊?”

    我向他们介绍徐庶,又给徐庶介绍他们的身份。

    张凤笑道:“徐先生好。”

    她圆圆的脸蛋,一笑起来两眼熠然有辉,顾盼生情,神态特别可爱。徐庶听着她柔美的笑声,心中忽生荡漾,道:“不到苦寒北地,竟也有这样的女孩子。”

    寒喧几句,话入正题。张凤道:“我们师兄妹这次奉师尊之命,兼程赶来,是向飞帅告知本地黄巾的详细情报的。”

    我端正起脸色,道:“哦,淳于先生怎么说?”

    古代这时候交通极其不便,也没个电话手机网络卫星什么的。我考虑到这个问题,在刚返回许都之时,就和赵楷、淳于宾、杜似兰等联络,要求因地制宜,在各战略区设立情报站,以专门的人手负责。他们颇为赞同此议,大家都是干事的人,所以各区的联络站很快就建立起来了。西北和西南的情报站首领分别是张凤、赵睿,宛南荆北一线却是杜似兰亲自掌握。这以后虽然信息由于传递速度的限制仍很缓慢,但我的消息来源却比从前强多了。即使不出门,天下的大事也能知道个七八。

    各地区的联络站都设有比较充裕的精干人手,平时赵楷向我通报本地情况,也都是派他们潜来许昌,将情报转交给我。此次西北情报站的首领亲自出马,找上门来,可见情况非同一般。

    张凤微微笑了一笑,道:“飞帅不必如此紧张,其实也没什么大事。”

    我点点头:“我知道。”

    张凤在腰间丝带上摸索了一儿,取出短短一节细青竹,递了给我。我手心向上摊平右掌,左手握好那截细竹的中身,将较粗的一头往右掌上杵戳一下,然后左手轻轻向上一拉,一个小小纸卷已落在我右手掌心里。

    淳于铸双眉一扬,嘴里发出轻轻“啊”地一声响。

    我顾不上看他一眼,立刻小心地打开那泛黄的纸卷,在熟悉而温馨的感觉中,仔细阅读。

    张凤观察着我的脸色,轻轻不为人察觉地摇摇头,心:“飞帅确实爱纸,真是个怪人。”

    造纸术是中国四大发明之一。最早的纸张出自于汉武帝时期(公元前14—前87年)。这些最初的纸张,质地粗糙,大都为麻类、纤维所造,还不能做书写的材料。到了东汉,造纸工艺有了很大的进步。《后汉书-蔡伦传》记载:“自古书契多编以竹简,其用缣帛者谓之为纸,缣贵而简重,并不便于人。伦乃造意,用树肤、麻头及弊布、鱼网以为纸。元兴元年(公元15年)奏上之。帝善其能,自是天下莫不从用焉,故天下咸称蔡侯纸。”又据《东观汉记》记载,蔡伦用树皮做谷纸,用鱼网做网纸,用麻做麻纸,并且经过很多工序。如用树皮造纸,要经过剥皮、沤烂、蒸煮、舂捣、漂白等工序,从而使纸张平、光滑,适于书写。

    张凤并不喜欢纸。虽然她还很年轻,但却和老头子的师父一样不喜欢纸。他们觉得纸既无简之厚重,又少帛之耐用,容易破损而且书写不易,造价也不比上等缣便宜,实在极不适合撰写这种机密情报。但以这种纸作为载体,却是飞帅特意向师父要求的。近两个月里,张凤向许昌传递了不下十次情报。派遣赴许的属下中有一个非常精干、千中挑一的家伙,他去许昌的次数最多。这人每次回来,都无一例外地特别到飞帅拿到纸情报时的愉悦表情。“那似乎不仅仅是因为准确及时的情报,而似乎是飞帅非常喜欢抚摸纸张的那种感觉,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有一次实在忍耐不住,这家伙如此描绘说。虽然她立刻厉声制止了他的乱嚼舌根,但心里却很困惑。私下里,她也向师父请教过,师父虽然渊博,却也不明所以,只能猜测飞帅有爱纸的怪癖。

    对于纸,我确实有特殊的感情。在我们那个时代,平时很少见到纸张,因为除了我之外,周围的好友同事,甚至个“守拙一族”和“神游世界”中,都几乎没有一个人是还在用笔和纸工作和习的。

    而到了这里,纸也同样缺乏,不过原因却变成了因为制作工艺的困难,除非特别有钱,否则很难用到好纸。

    对此我很不习惯,赵楷、杜似兰、淳于宾他们几乎过五六天就有使者前来,送来当地情报,带走我的看法和许昌状况。天接触着缣帛绢布,我几乎快要疯掉了。幸好后来我起淳于家十分富有,所以搞了一回特殊化,这样才能略微享受一下用纸的快乐。

    我确是一个和现实社格格不入的异类。

    不管是现代还是古代。

    这份情报非常详细完备。首先介绍了上淮子徒的家族、师门以及他的得意武功和拿手兵器;接着讲述他的为人性情、统率能力以及主要部下和实际兵力;辅助谈的是伊川的地环境、气候变化以及土著百姓等等情况。

    我微皱眉头,暗暗奇怪:“照情报的说法,上淮子徒出身豪富之家,自幼便衣食无缺,享乐无限,这种人按说和黄巾军这帮农民是死对头,怎么最后却和他们混在一块儿,从贼了?”

    情报的末尾结束语写道:此人性格十分豪爽,仗义疏财,与人交往倘一语相得,则千金不吝。传闻与黑山军“燕帅颖督”两大首领情谊至厚。

    在这个末尾一句后有一行小字批注:千金交匪,见识浅陋,非惟自陷其身,亦且误家误族。智者不为也!

    我心中暗笑,这行小字必定是结交到我这“未来天子”的淳于宾亲自批注。除了他,别人不有这等深刻的认识。

    看完张纸中的内容,确信都已牢记心中再无遗漏,我两手一合一搓,发出阳刚力道,将这份颇为珍贵,流传后世足可称为物的情报震为粉末。

    心里对敌人大致有了数,感觉击败对方并不是什么难事。公孙箭还没回来,也不知道牛金他们下一步打算如何行动,便和张凤、淳于铸师兄妹闲聊。

    我问张凤:“小凤,这份情报你看过吗?”

    张凤点点头:“临行之时,师父他老人家专门让我仔细看过,以便万一途中遇险被迫毁去此信也仍能把详细情况报于飞帅得知。”

    我道:“嗯,既然如此,尊师为什么要让你们师兄妹亲自出动?老实说,如果情况真如信中所言,即使没有这份情报我军也能够轻松取胜。随便派一位信使不就行了吗?”

    张凤道:“哦,是这样。家师一直未找到能指挥东北地区情报站的合适首脑人选,但河北、蓟辽这一带十分重要,飞帅一定非常着急知道那边的情报,所以最后他老人家决定让我前去邺城,组建东北情报站。”看看淳于铸:“三师兄负责保护我一路安全,直至进入飞帅大营。”

    “噢!”

    “我在这里住一晚,明日起程继续东进。三师兄就留在飞帅跟前伺候,他不太说话,还请飞帅多加照拂。”

    “什么,明日你一人上路?”我吃了一惊,“那怎么行?现在兵荒马乱,多强对峙,路上极不安全,你一个小女孩子,如何可以独自行走?我派一百名护卫送你罢。”

    张凤笑道:“若是师父不放心凤儿,也不让师兄半途留下跟随飞帅了。飞帅放心,小凤这点自保能力,还是有的。”

    “不行!”说什么我也不能放心。万一出点事,别说淳于宾了,就是阿樱那儿,我也无法交差。嗯,这一百人还不能派一般的士卒,得从我亲军里挑一百名勇悍军士。

    我自官渡赴许昌任职,经曹操批准随身带着五百名虎豹营的骁骑亲卫。

    “我派一百名虎豹骑做你随从,另外,令师兄也跟你去,等你到达安全地方,他们再回来。”

    张凤秀眉微蹙:“飞帅对我这么没信心吗?”

    我道:“我知道小凤轻功高强,武艺出众。但邺城乃袁氏老巢,自西南向东北这一路上大半都在袁绍的地盘上行走,你说你一个人我怎么能放心?”

    张凤道:“可是这么多人跟着我,我怎么能潜踪匿影,无声无息到达邺城呢?”这么多大汉跟着,路上的关卡一定起疑,能顺利过去才怪。

    我道:“可以让他们都乔装改扮嘛!”

    张凤摇摇头,起身走到我身边,低声在我耳旁道:“我先去趟陈留,那里……”还未说完由,脸已经红了。

    我“哦”了一声,心:“原来这么回事啊!”了一,无可奈何道:“那么好吧,既然你非要如此,就依你好了。”

    晚些时候,公孙箭回来了,大家聚在一起商议了一阵,便各自歇息不。我专门为张凤设置了一顶帐篷,让两名年龄较大,为人老成的铁肩门卫士彻夜守护。

    第二天天未亮,张凤施展轻功,谁也未曾惊动,从帐后悄悄而出,钻入我的大帐。幸好我耳聪目明,而在许都这两个多月又多读兵书,到了不少实战知识,战时状态下寝卧十分警觉,这样才没有尴尬地被她堵在被窝里。

    暗暗的帐里,张凤睁着一双亮眼,盯着矗立在不远处的我半天,道:“飞帅,你睡觉也不脱衣服啊?”

    我无声无息地迅速扣上腰带,扎好战袍,才微笑道:“没有看到期望中的笑话,小凤失望了吧?”

    张凤嘻地一声笑,道:“我听他……听说飞帅睡觉总是……总是……嘻嘻,所以……嘻嘻。”

    臭小子!我心里暗骂三声。这家伙真是见色忘友,以后见到先踢他十八下屁股再说。心中忽然一动,明白过来:“不对,小凤还是个未嫁的小姑娘,就算听说我睡觉喜欢光着身子,也决不能这么跟我恶作剧。恐怕还是淳于宾让她再来考查我的吧?”我也不说破,顺手点亮一根蜡烛,道:“为大将者,不论什么时候都应该谨慎机警,常备不懈。小凤这就要走了吗?”

    灯下,张凤注意地上下看我几眼,脸上绽开欢然的笑容:“是啊,小凤特地来向飞大哥辞行。”

    我点点头:“你叫我一声大哥,我也不能白受你的。”从怀中取出一口二尺短刀:“我听阿樱说,凤妹妹擅长短刀,这口刀是我无意中得来,倒也颇为锋利别致,就送于凤妹,略作防身之用吧。”

    这口刀也是曹丕送给我的那批兵器之一,我昨晚专门问刘纲要来,预备送给张凤。

    张凤接过,笑道:“那就谢谢飞大哥了。”随手拔出,轻轻“啊”一声,左右翻动一下,仔细摩挲刀背,道:“飞大哥,这不是口匕首吗?不过真的好古怪,好漂亮啊!和我师父那口含玉短剑倒真是一对。有名字吗?”

    我道:“此刀名为露陌。在铸造时,主锤工匠一时失神,打错了形状,后来被当时在场的铸造名匠孔大师见到,非常喜欢此刀的外形,指点他依其形而炼其神,凡费时一日一夜,于第二日天明时铸成此刀。你看刀身上花纹状如龙,形如怪匕,所以又叫龙鳞匕。”

    张凤大惊:“哪位孔大师?是孔磨林大师么?”

    这可问住我了,虽然这批刀剑的来历我都听曹丕说过,乃是孔大师监制,昨晚刘纲又仔细讲解过每一件的特异之处,但孔大师叫什么名字,我确是不知道。不过我还是点点头,管他是不是,首先不能让这女孩子瞧扁了我。“怎么,小凤认识他?”

    张凤道:“哦,我不认识。只是师父他老人家说过,孔大师是当今世上最出色的铸剑师。我淳于家家传一口名剑,名为含玉,是我师太祖昔日请洛阳七大名匠合力打就。我师父仔细研玩这口剑,发现白璧微瑕,此剑尚有未曾尽善尽美之处。后来他得到孔大师造的一件兵器,大为赞赏,说若当年孔大师在世,参与制造含玉剑的话,必能令此剑远超干将莫邪巨阙鱼肠,成为第一名剑。此刀既为他老人家指点制成,自非凡品。”恋恋不舍地又抚摸了半晌,还刀入鞘,还了给我:“飞大哥,这么贵重的物品,我受不起,你还是自己留着吧。”

    我拒绝接受,作色道:“这刀凭它如何贵重,也只不过是口刀而已,又怎能胜过你我兄妹之情?你让我收回自用,难道小凤你非要我做那重物轻人、寡情无义之辈么?”

    张凤忙道:“飞大哥,我不是这个意思。”

    我道:“那你就好生收下,连谢也不许说一声。”

    张凤见我确是诚心相赠,才道:“是,大哥。”喜滋滋把那口短刀收入袖中。她衣袖甚长,倒也并无不妥。

    我心里松了口气。昨晚为了送她什么礼物,我动了近半个时辰的脑筋,淳于宾财势惊人,从他门下出来的弟子自是见多识广,等闲之物不在视线以内。直到无意中看到徐庶腰间的流彩剑,才猛然醒悟,跑到刘纲那里一阵翻腾,最后翻出这口短刀。

    我所料不错,这口露陌刀果然打动了张凤。这当然是她出身名门,的确识货的缘故。但事先到这一层,却是我的得意之笔了。

    又聊了几句,张凤依依不舍告别了我,踏上远行之路。临别时,她悄悄告诉我:“大哥,我三师兄痴迷武,不大世事,他现在已经服了你,你让他在近前伺候便可,不可让他去外面办事,以免有失。”

    我自然点头应诺。

    张凤连大帐门都不肯让我送出去,迅速从后帐闪身而去。

十一、名将之花(上)

    吃过早餐,我正和徐庶、公孙箭在帐中闲聊,估算牛金如何行动。剿匪营中军司马前来传达军令:都督有命,已发现土匪踪迹,请飞侯率本部人马,坐镇本营,守护好大寨和粮草。

    啊,让我守寨?,他知不知道我手下都是骑兵哎!让骑兵去看守军营,古今有这么指挥的吗?

    我知道,这小子是气我了。管他呢,这土匪这么弱,我也不起精神。若不是对那匪首上淮子徒还有些兴趣,我根本就把后军交给公孙箭,自己先回许昌玩去。反正有徐庶帮他,怎么也不有大事了。

    我拉住忿忿欲起的公孙箭,让那中军司马回去禀告两位都督,阿飞谨遵将令,并预祝大军斩将夺旗,首战必胜。

    等那司马走了,公孙箭道:“飞帅,您也太能忍了。牛金和蔡阳他们这不是独占军功吗?”

    我苦笑一声:“不忍又能如何?他们要独享大功,那就让他们做去。难道我们还稀罕么?”

    公孙箭道:“不过,不让我们马军在前线冲锋,反而留在营寨里干看,这……这也太过分了。”

    我道:“本来我们也就是殿后之军嘛。不让你上第一线你奇怪,那你以为让我们押粮运草就正常啊?”

    公孙箭哑然,一也对,这事打一开始就不上路,现在可不继续拐下去了吗。

    我左右看了看:“池早去哪儿了?这儿也该起来了。”他可不像我,不乐意就可以不去点卯,牛金还专门派人来通知让你干什么。他是全军的医士长,有司马的衔头的,三卯不到要砍头的。

    徐庶道:“清晨我就见池先生起来了,点过卯就回来了。好像和刘司马他们在后营门口处演练什么阵势。”

    “演练阵势?”

    徐庶道:“正是。”

    我奇怪起来。这种把后代知识往前传的事是时空旅游中最犯忌讳的。我偷偷把武方面的东西乱传,其实一颗心有时也是悬着的,不过因为这次旅游的主签约人是池早,要罚款,也罚他的,所以还不是太在意。不过池早敢把自己的阵法知识传了出来,那性质可不一样,追究起来甚至让他因此被起诉判刑好几年的。

    “……呵呵,那元直一定指点过他了?”

    徐庶脸上一红,道:“惭愧,池先生的阵法非常奇奥,徐某不甚懂得。”

    不甚懂得?你不懂阵法?

    你怎么可以不懂阵法?

    我差点冲口就把这句话说出来了。

    我的天,徐庶居然说他不懂阵法!这是从何说起呢?

    可怜的池早!他千辛万苦、不远千里来到三国,就着和徐庶这儿探讨点儿阵法上高精尖的东西,从这儿捞点实惠回去好去糊弄别人呢。

    唉,真可怜!

    “走,左右无事,咱们去寨门口转转。”去安慰安慰池早,告诉他徐庶同志不懂阵法,你可别上吊抹脖子。

    徐庶微一迟疑,道:“池兄正以秘阵训练飞兄卫士,我去不太好吧?”

    我哈哈一笑,道:“你跟着我,没事。”半拉半引,带着他往外走。

    出来大帐,没走多远,迎面碰上淳于铸,但见他劲衣贴体,着一杆铁枪,面泛红光,精神抖擞。后面跟着的都是铁肩、比翼两门的虎豹骑卫士,也都各执兵器,热气腾腾。但刘纲等几位主要的弟子却不在其中。

    我道:“铸兄弟,昨晚休息得如何?”

    淳于铸急忙行礼:“飞帅,弟子昨晚睡得很好。”

    我道:“你是阿樱的师兄,大家兄弟相称最好,在这里千万别客气,不然我可吃不消。”又问其他人:“大家一起晨练啊,练得如何?”

    那些卫士都是跟我很久的老人了,可不像淳于铸那么拘束,纷纷道:“是啊,飞帅,我们难得又出来上阵了,大家都练得很开心呢!”“淳于兄弟的枪法可厉害了,我们仨打一个也没赢了他。”“飞帅,什么时候有空您也来指点我们几招吧?”

    我道:“哦,铸兄弟是淳于门的高弟,现在你们的大师兄不在,我决定任命他为卫士第三首领司马,协助你们的刘师兄,大家要好好跟他些真功夫。”

    众人齐声热烈欢呼:“太好了!”

    虽然我是有意安排这场晨练以使淳于铸在卫士里树立起自己的威信来,但出现这种情况也出乎意料之外。

    显然在这短短一早晨的时间里,淳于铸不光武功得到了诸卫的认可,而且人品也让他们服气。

    淳于铸低下头:“飞帅,我不行的。”

    我道:“好好干吧,别辜负众位兄弟的期望。”

    淳于铸抬头看看我,又看看众人,迟疑片刻,终于用力点头:“是。”

    众人又是一阵欢呼,有个卫士问:“飞帅,我们什么时候出发啊?”

    我认得他是比翼门的弟子,姓韩,外号“臭嘴”,平时没事就喜欢胡扯些闲话。

    随便瞧瞧,触目之处,都是一双双期盼的眼睛。

    这人怎么都打仗啊?

    身后的公孙箭忙接过话道:“何时出发,乃是飞帅和牛都督他们商议之后才能决定,大家只管好好熟悉功夫,收拾武器,不让你们闲着没事干的。”

    诸卫脸上都露出笑容,预备各自散去。这时候韩大嘴问:“听说蔡阳和朱赞两位大人率前军已经和黄巾接上仗了,我们什么时候上啊?”

    真是一张臭嘴!

    我皱皱眉,正如何回答。忽听前方一阵喧哗,池早的声音远远传了过来:“错了,错了,不是这样,这样……再来一次。”听他声嘶力竭,似乎很不满意。

    我扫视大家一眼,道:“不必多问,仗总有得打。你们得准备好了,别到时候撂挑搁架顶不住,那可丢我的人。”

    众人大声答应,兴高采烈地拥着淳于铸去了。

    我匆匆赶到前面现场,只见池早长衣的下摆早掖到腰带里,两手叉着个腰,身体前倾,瞪着一双眼左瞧瞧,右看看。

    他身前几米外的一个空场地上,刘纲、刘目等几名武功比较突出的护卫围成一个分散的大圈,说圆不圆,说方不方,每人手里都是一口长刀,个个神色奇怪,嘴里似乎都念着什么,不时这个舞个刀花,那个斜劈横砍两下。

    池早似乎扫了我们一眼,却毫不,只是盯着刘纲几个。这时,刘钢大喝一声,诸人动作忽地变快,或前行狠劈,或斜步横防,左边是单刀直入,右边则虚张声势,阵势逐步向中心合拢。

    池早眼一瞪:“停。”

    刘纲等急忙一齐停下,动作划一,动也不敢动。

    池早长叹一声,道:“八阵本一也,分为八焉。四为正,四为奇,合而为一,离而为八。这么简单的道,为什么你们就不明白?”走上前去,举起刘纲握刀的手:“风居四维,故以圆。风附于天,你是天衡,这边三个就应该围绕着你转,不尚花巧,以陷刀阵前后夹击,一举突破敌人。”又走到刘目身前,推平他持刀的手,教训道:“云居四角,故以方。云附于地,你是地轴,剩下的三个都要靠你来调排,以游蹑阵牵制敌人,掩护突击,怎么可以跟着刘纲乱转悠?”接着又一一指出其他几人的错误,然后退后出阵,道:“记住,天居两端,地居中间,以正合,以奇胜。再来。”

    又演练了数遍,几人配合渐趋默契。最后一遍八人目光如箭,精神凝聚,刀花飞舞,分进合退,我站在一旁,也感到劲风飒飒,有一股不弱的外溢潜力推将过来,胸前衣服不觉内陷。我心中暗暗估量一番,道:“如是现在我站在中央与这八人比试,败虽不至于,但要取胜,恐怕也要拼上数百合。”

    回头看去,只见徐庶站在稍远处,目不转睛地盯着几人的阵势,脸上一片苍白。

    池早看看天,又指挥着几人练了两遍,才悻悻收队,道:“好了,你们现在可以去吃饭了,下午接着练。”

    刘纲看看诸人,一脸无奈中都显现着三分兴奋,正要说话,脸一迈,忽然发现我在左近,急忙过来行礼:“飞侯,你看我们……”

    我道:“嗯,你们照他吩咐办吧。”

    刘纲大声道:“是,飞侯。”

    我看看他高兴的样子,道:“先去吃饭去吧,练这阵法很辛苦的,不吃饱可不行。”

    刘纲道:“是。”带着弟兄们走了。

    我向池早道:“池兄训练辛苦啊!”

    池早冷冷道:“这么练了两下,有什么累的。你训练骑兵那时候,比这不麻烦?”

    我道:“哈哈,可是我们俩的身体素质可差别很大啊!”走近他身边,低声道:“你又捣什么鬼?”

    池早翻翻眼,道:“捣鬼?我帮你训练卫士好保护你,你反而倒打一钯。”

    我道:“你有这么好心?”

    池早勃然大怒:“哼,我当然没这好心。我是要让牛金那帮狗眼小子瞧瞧,我池某人不是好欺负的。”

    我脸上变色,道:“哦,刚才他们怎么了你?”昨天还好好的,肯定是刚才早卯时的问题。

    牛金,明知道池早是我的朋友也敢这么不给面子,找抽吧你。

    池早看看我,道:“我为什么要告诉你?你让他们几个下午早点来。”甩甩袖子,扭身而去。

    我招来公孙箭,让他去到左军或右军找一个参加过早晨升帐仪式的军官查查。

    没过一个时辰,公孙箭回来了,脸带忿色,把调查的事情经过给我叙说一遍。

    原来,昨晚池早因为睡得太早,半夜就醒过来,起来撒了泡尿,看看时辰,也不能再睡了,就穿戴齐,慢慢踱到中军,准备入帐去参加点卯。

    值班的中军司马名叫孙寄,原是虎贲营的军官,也是牛金的心腹。牛金因为考虑到这次带的是中坚中垒两营,可能不是很得心应手,就带着孙寄一起过来,好使上传下达不致因不熟误解而被耽搁。

    孙寄在帐外拦住了池早,告诉他主帅尚未起床,请他暂在帐外等候。还差小半个时辰呢。

    虽然深秋天冷,但碰到这么个忠于职守的军官,池早也没办法,只好在中军帐外等着。

    这也就罢了,千不该万不该,没过一儿蔡阳、曹遵、朱赞三人联袂一起过来,而这时候牛金也醒了,听见三人声音,就让三人直接进去了。

    池早跟进去,却又被孙寄拦住。说他品级不够,需要等都督传话才能进去。

    池早大怒,心什么品级,连荀彧见着我都客客气气,称我池兄,你他娘算什么葱,也敢这么冲。强忍着等着牛金升帐点卯,众将中军齐。牛金连正眼也没看池早,径直吩咐了一番,就宣布散帐出军,对后勤救护之类的事一点没。

    池早怒冲顶梁,气愤而回。

    听完公孙箭的介绍,我点点头:“牛金是生我气了!不但我不去听候点卯,连你也没让去。也难怪他生气。”

    公孙箭轻蔑道:“他算什么东西?飞帅,就算咱们都没去,他也不能把气迁到池先生头上啊!”

    我微笑道:“这样很好啊,这山这么多,多难走啊!让他去耍去吧。另外,池早多吃些瘪,也好拿点真本事出来,以后多扣他点钱……”

    “多扣……飞帅,什么钱啊?”

    “哦!”我醒悟过来,道:“没什么。下午池早训练刘纲,你也去看看,一定有益处的。”

    公孙箭道:“是。”

    这时候,徐庶和淳于铸走了进来,道:“飞帅,中军好像已经出发了。”

    我道:“哦,牛都督也出阵了。左、右二营呢?”

    徐庶道:“那倒不是很清楚。我适才去找池兄请益八阵之道,却碰到淳于兄弟,听他说的。”

    我心:“你找池早阵法?咳,这可奇怪了,他跟你八门金锁阵,你倒说跟他八阵,到底谁谁啊?”

    淳于铸道:“是,飞帅,刚才吃饭时,我听回来休息的一位伏路军兄弟说的。咦,他没来禀报飞帅?”

    公孙箭怒道:“混账!”

    淳于铸眼一瞪,心:“你骂谁?”

    徐庶道:“中军出发,应派人通告后军一声,友军动态,可不是本营细作应该查核禀报的。公孙从事是怒中军的牛都督,却不是骂淳于兄弟你。”

    淳于铸哦一声,挠挠头,道:“为什么他们不告诉我们呢?”

    我咳了一声,问徐庶:“元直,你和池早切磋,可有收获?”大家心情都不好,别在火上浇油了。

    徐庶摇摇头:“我没见到池兄,他帐门紧闭,守卫说,他谁都不见。”

    我哦了一声,道:“算了,他今天受了气了。淳于兄弟,你去吩咐下去,派出我们营中的所有斥堠,探听前中左右的军情,不得有误。”

    淳于铸领命出去。

    公孙箭道:“飞帅,我们该怎么办?”

    我看看他,又看看徐庶,笑道:“哦,你们两位么,不能闲着,暂时就帮我本营的军务吧。我好歇歇。”

    公孙箭和徐庶互相看一眼,都:“现在能有什么军务啊?”闷闷退了出去,自去商议不。

    此后三天,淳于铸一天三报,前军进展顺利,一日推进五十里。已连胜五仗,斩杀敌军多名。

    第四天上早晨,牛金的使者也到了,催促后营粮草迅速跟上。我让淳于铸去找来公孙箭,让他率两百骑护送一批粮草运至前线应。

    公孙箭这几天一直在池早的地方看他演兵排阵,非常着迷,接到任务颇有不快,但还是应命而去。

    徐庶和公孙箭是一起被拖过来的,我了一,道:“我要出营观察一下四周的情形。元直,营中之事你多看着点。”

    徐庶答应了。我带着淳于铸,两骑直出营门。

    淳于铸道:“飞帅,我们去哪里啊?”

    我侧头道:“跟你说过,让你跟我兄弟相称,不然回去阿樱骂我的。”

    淳于铸道:“是,飞大哥。”

    我点点头,挥鞭指向周围道:“你看这地势环境,有什么法?”

    淳于铸道:“飞大哥,我……我不太懂这些。”

    我道:“随便说说,反正又没外人。”

    淳于铸四下张望一下,道:“老大一片平地,草长得挺好。”

    我笑了:“你还说不懂,这不就是了。兵书里称这种地形叫平易之地。”

    淳于铸道:“哦,那这种地形好不好呢?”

    我用力一夹马肚,边跑边道:“兵法称‘易地则用骑’,这种平易之地,就要用骑兵冲击,进退无碍,战则必胜。”

    淳于铸道:“比较适合我们。”

    我笑道:“你说得对。”

    淳于铸道“哦,飞大哥,那我请问,我们现在前锋这种步兵队伍,应该怎么取胜?”

    我道:“步兵与车骑对战,必须要依丘陵、险阻、林木而战则胜。若遇平易之道,采用拒马枪为方阵,步军在内。马军、步兵中分为驻队、战队。驻队守阵,则战队出战,战队守阵,则驻队出战。敌攻我一面,则我两哨出兵,从旁以掩之;敌攻我两面,我分兵从后以捣之;敌攻我四面,我为圆阵,分兵四出以奋击之。总之要随机应变,才是必胜之方。哈哈,不过现在我们对付的不过是一小群土匪,用不着这么费力。”

    淳于铸信服地点头,目光中充满崇仰之色。

    这两个月的功课不是白做的。我笑了一笑,催马而行。

    淳于铸追赶上来,道:“那,我们现在去哪儿啊?”

    我微笑道:“我带你去见识见识我们前军这几日的战术。”

    淳于铸道:“偷看他们打仗?”

    我道:“是啊,我觉得这几天前面推进太快,恐怕不妥。要去和他们商议一下,先争取民心,多加小心,不要前进太快,以免中敌圈套。”

    淳于铸道:“原来如此。”

    一个时辰之后,奔行间隐隐已听到人马的喊叫嘶鸣声以及隆隆的鼓声。我向淳于铸打个手势,勒住坐骑,一起跳下战马。我心里对照着淳于宾给我的地图,打量地形,这里应该是横亘的熊耳山向东延伸靠近伊水的一个山谷洼地,出了山口,一马平川,北行百十里地,就可以直达洛阳城。

    我瞅瞅淳于铸,见他两眼紧盯前方,呼吸渐渐粗重,知道他有点紧张,微微冲他做个鬼脸,道:“跟我来,他们发现不了咱们的。”

    淳于铸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道:“飞大哥……”

    我道:“没事,第一次上战场,紧张是肯定的。”见道左有条小径,直通半山腰,道:“我们去那山腰观战,一清二楚。”

    淳于铸点一点头,有意识深呼吸两次,心定下来,道:“好的,飞大哥。”

    那山不甚高,但山道分外崎岖,我和淳于铸虽然心急要看军队的战况,却也花了不少时辰,才找到一个合适的观战之所,拨开一人多高的草丛,向斜下方看去。

    这一眼过去,我和淳于铸同时低叫一声,连内容都差不多,我道:“啊,怎么是他?”淳于铸失声道:“啊,怎么是公孙大人?”

    战场之上,一曹将手舞大刀,在两军中央地区往来驰骋,大喝道:“黄巾小贼们,还有不怕死的没有?快出来受死。”旁边附近的地上,躺着一具没头的尸体。

    对面阵营中心,三黄巾将领端坐战马之上,一齐皱起眉。中间一将道:“早听说此人箭法如神,不到武艺也如此了得,祝膀是我军中的七勇士之一,在他面前居然只走了二十个照面。唉,难怪别人都说虎豹骑五将是曹军精华,而精华中的精华都被飞帅带到许都了。”他不光全身披挂齐,而且以一面狰狞的青铜面具遮住自己脸的上半部分,只露出一张红润的嘴唇来。

    他左右两边的二将都只有二十来岁,容貌类肖,颇为英俊,却是亲哥俩。左边是长兄,名叫赵伟,右边是兄弟,名叫赵椴。

    赵伟哼了一声,道:“公孙家的刀法也不过如此,让我上去收拾了他。我们自己议的单挑,岂能反让他在此横行?”

    赵椴向中间那将道:“上淮姐姐,我先上去接他几招吧。”

    中间那将道:“不用吧?虽然他武艺好,可他只有这点人马,我们一拥而上,凭他再厉害,又能怎么着?”

    赵氏兄弟脸色齐变,心这不是当面说我们不及他么?齐齐摘下自己的铁矛,催马出阵,大声叫道:“公孙箭不得猖狂,我赵伟(赵椴)来你。”说完话,俩互相看看,意思是你怎么也上来了?

    那戴面具的将领红唇旁露出浅浅的笑意,下令:“击鼓,大家一起喊:‘两位少爷为祝头领报仇啊!’”

    阵阵鼓声喊喝声中,公孙箭哈哈大笑:“好,这次俩一块上来,省了我的事,很好很好!”嘴上这么说着,心下暗暗忧虑:“不到在这里遇上这么多敌人,这可怎么办?唉,只好希望飞帅的援军尽快赶来。”

    他身后原来除了二百骑兵,还有近千余运送粮草的民伕,没料到在此处突然遭遇大批敌军袭击,一众民伕大半逃散而去,幸好护卫的骑兵都是久经考验的善战健儿,虽危不乱,在公孙箭的指挥下,结成四队围着粮车环绕冲击,互相援助,前后呼应,逼迫对方不得不暂时后退数里,终于稳住了自己的阵脚。但民伕却已伤亡逃去十之七八,退还没法走,只好接受对方单挑的战书,拖得一时是一时。

    两马在阵前停稳,双方各通姓名,公孙箭目光扫了二人一眼,道:“你们是亲兄弟么?”

    赵伟脸一红,道:“不错。公孙大人有礼!”

    公孙箭微一皱眉,他看了对方二人绰矛纵马直冲过来的态势,早知道个个是劲敌,心自己一对一当然不惧,可是两个一块上,可就一点把握没有了,而且对方是亲兄弟,相互间的默契更有难以估量的威力,淡淡道:“那很好,两位能一起赐教,实是我公孙箭求之不得的好机。来吧!”

    赵椴瞅瞅大哥:“哥,你先下去,我一人就能赢他。”

    赵伟略一犹豫,道:“这是单挑,我们俩要这样赢了他,非被爹骂死不可。”正要答应,只听后阵中士卒有节奏地喊着:“兄弟齐心,其利断金;燕帅颖督,静待捷报!”这几句话一传到耳边,顿时记起出发前曾领了军令状,一定守住这条要道,截断敌人增援的部队和粮草,不让他们过了美龙口,心中念头打了几个滚,决定已下,双目中透出大起的杀气,低声道:“椴弟,听到么?”

    赵椴和他乃是同胞兄弟,闻声知意,点点头:“哥,我听到了。”

    赵伟道:“好,那么一百招吧。”

    赵椴又点点头:“嗯。”

    赵伟道:“公孙大人,对不起了,我兄弟奉有军令,不得不联手齐上。如果你能撑过一百着,我兄弟就放你一马。”

    公孙箭冷冷道:“鼠辈就是鼠辈,何须说这些话遮丑?”他被对方百招之限激怒,说话毫不客气起来。

    赵伟兄弟一齐“啊”地一声,勃然大怒。但转念一,无论如何,这件事至少以众凌寡的臭名是肯定跑不掉了,最好能在五十合内击杀对手,还能有所交代。这么一,便强止了怒气,压住了羞惭,两人同时轻喝一声,铁矛虚戳一刺,劲气鼓动,矛颈上红缨瞬时内缩团起,形如一盏灯笼。

    公孙箭吃了一惊:“赵家枪起手式?你们是赵家的人?”

    赵氏兄弟此时心枪合一,连点头都是一起:“不错。”

    公孙箭道:“我和你们赵氏嫡门子龙三将军乃生死之交,你家主人的小公子赵玉现也在飞帅帐下,与我乃是同僚。你们是哪一支的,大家都是朋友。”

    赵氏兄弟冷哼一声,停了一停,赵椴道:“我们可不认识他们,少拉扯交情,多讲些废话。准备接着吧。”

    公孙箭轻展九环刀,道:“赵家枪法的精髓,又岂是你们这种小人能练就的。哼,我且不攻,把你们的枪法使出来吧,让你们尽情都使出来,免得死了不服气。”

    赵椴被他又一句小人骂得心中不愤,冷冷一笑,道:“好。”挺矛便刺。赵伟急忙配合,却已慢了一步。赵椴枪急如风,转眼已是五招出手,赵伟招招比他略迟半拍。公孙箭圆瞪双眼,当当当当当,刀柄、刀头一阵变幻,将对方势如急风般的十枪尽数瓦解。

    半山之上,我和淳于铸面面相觑。淳于铸出身大家,而且是专练枪法的,我的眼光更非一般,都:“糟糕,果真是赵家枪法?”

    淳于铸急道:“飞大哥,那两个人都是赵家枪法的真传,而且功力都不弱,公孙大人以一敌二,太危险了。我下去帮他吧?”

    我看着那赵家二将的枪法,手心里都出了汗,心里直说冷静冷静,缓缓道:“别急,他们现在还只是使出了急风随笼枪,枪法虽快,但碰上公孙箭却没什么用处。公孙家九幽刀法的奇幻处就在不怕对方如何快捷,如何狠辣。再说,就算你现在下去,和公孙箭联手,就能赢对方吗?”

    淳于铸不服道:“我至不济能抵住一个,公孙大人一定能赢。”

    我道:“但如果不是刚才右边那人太着急,公孙箭这十枪就不那么容易挡住,起码要使柔劲滑让三枪过去。你看对方这两人使兵器的架式速度,明显练的是双人枪法,联手出战,威力倍增。一旦他们修正好心态,默契起来,你们各自为战,肯定不是他们对手。”

    淳于铸道:“那怎办啊?”

    “嗯,我知道了,他们功力不足,无法联手使出出云飘絮枪来。”我一边数着二将的着数,一边读透他们出枪的感觉,暗暗出了口气,得出结论:“所以公孙箭可以支持一百五十招。”

    淳于铸道:“哦。”心:“那不是两刻钟的事么?”

    我伸出右手,在左袖上擦擦汗,道:“现在,你可以下山去帮他了。”

    淳于铸应道:“是。”上枪就要上马。

    我拉住他:“站住,这地方草太深,这么冲下去戳瞎马的眼睛的。”

    淳于铸哦了一声,明白过来。

    我道:“别太性急,依你脚下的速度,肯定能在公孙箭遇到大危险之前赶到。使戟么?”

    淳于铸一愣:“的。”

    我取下自己的金银戟,换下他的铁枪:“你使这个。”

    淳于铸正要推辞,我附在他耳旁道:“你别说了,我这么做是有目的的。公孙箭现在不是不能撤退,他只是舍弃不了这些粮草,所以被焊在这里了。其实他没仔细,敌人能在此地大批出现,我们的前军肯定已经……遇到很大问题,这场仗的关键已经不是这批粮草的问题。你下去以后,倚仗这条戟的威力,大概可以将对方逼退,但敌人马上全军出动冲击你们。你告诉公孙箭,立刻放弃粮草,退回我们的后营。”

    淳于铸一凛,不再坚持,枪戟交换过来,问道:“那飞大哥你呢?”

    我迟疑了一下,道:“突然出现如此大批敌人,实在是我们都没料到的事。我担心,我们的后营才是敌人的重点,可能攻击的部队已经出发了。我要先行退回主营,和元直、池早他们合。仗着这两匹马换乘,极速前行,也许可以抢在敌人攻击之前到达。”

    淳于铸“哦”了一声。

    我道:“把你的马给我。”

    淳于铸眨眨眼,依言把马疆绳递给我。

    我看看他,道:“你是不是觉得飞大哥临阵先缩,不象个男人大丈夫?”

    淳于铸脸上一红,道:“没有,飞大哥如此决定,自然有道。”

    我心里叹口气,这一瞬间忽然改变主意,随手扔了两匹马的疆绳,哈哈一笑道:“走,我们先去把这俩给赵家丢人的乖儿子教训一顿再说。”倒铁枪,吸一口长气,左脚轻轻一点山脊,看准一段不是很陡的山坡,便往山下两军阵前冲去。

    淳于铸大吃一惊,叫道:“飞大哥,我……”眼见我身子如弹丸般左右弹来弹去,下去甚速,知道说什么也来不及了。狠吸一口气,着我的样子,高举金银戟,也扑下山去。

    三十招!五十招!七十招!

    公孙箭额上沁出细微的汗丝。对面这兄弟联手,威力果然不是一般的二打一,眼见赵椴枪发如风之疾,长枪抖动之下,半空中乌尖四窜,令人眼花缭乱。赵伟的枪却缨圆似鼓之厚,一出枪,必然“呲呲”烈风劲闪,偶尔丝毫刮在脸上,如被铁刷刷过,好不刺痛。

    公孙箭暗叫我命休矣!他和赵云、赵玉共事同僚多年,对赵家的枪法有极深的了解,交手几合之后,也已看出对方配合方面尚存问题,可能使不出高深的赵氏枪法。而自己刀法自成一格,也并不惧怕快枪。但他此刻发现赵伟的功力似乎比刚才纵马过来时所显示的深厚得多,不但护住了他兄弟所有破绽,而且枪力特沉,和接赵椴的铁矛感觉迥然不同。因此身上虽然还未怎么出汗,心中已不禁汗流浃背,大恨道:“只这赵伟一人,我已毫无把握取胜。嗯,这臭家伙为什么要隐藏自己的实力呢?”

    接招之前如果发现对方太过强大,也许也不就拒绝这种必死的决斗。但赵伟隐藏真实功力的本事太好,所以公孙箭还存有侥幸心,以为可以在比拼中寻机突然使出奇招,伤得一人破掉对方联手攻势,镇住敌人,以拖待援。现在他当然已经知道,赵伟技不止此。这种情况下再有法就显得非常愚蠢,真要施展绝技,别把赵伟的出云枪、停松枪之类的招惹出来就更死菜菜了。

    可是,如果不另动脑筋,就算能多撑些时间,但这么干耗着也是等死啊!看那赵伟的眼神,似乎就是这么打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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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顾不得赵云叔侄是自己的朋友,心里骂遍赵伟的十代祖宗之后,公孙箭还是发现,自己现在真是死路一条了。

    除非……

    刚动了这个念头,忽听一个熟悉的声音笑道:“三家四门之中,看来公孙家的排名要大幅升啊!”接着一个熟悉的身影映入眼帘。

    不是飞帅是谁?

    黄巾观战的那戴面具将领正自面露微笑,暗数招数,计算赵氏兄弟什么时候可以击毙公孙箭,忽见半山上飞下两人,速度甚快。再听到那笑声说话,心中一凛,道此时岂能容你增援?左手轻轻一招,身后四骑立时奔出,冲上拦截对方。

    我跃下山来,一路感觉到内息循环往复,极是旺盛,知道正是顶峰的状态,暗暗欣喜,来到战场,眼见离三将厮杀的地方还有一段距离,一瞥间正看到公孙箭刀尖轻轻点在对方其中一人的矛颈上,顿时大吃一惊:“公孙箭力道为何衰竭如此之快?这么简单的一枪居然不敢硬接,还没过百招啊?”一急之下,顾不得其他,马上呵气发声,内力震荡四周,施展新近领悟的“黏音迷意”之法,鼓励公孙箭的同时,打击那赵氏兄弟的斗志和气势。

    自那日以催眠之术迷惑柳易、霍奴失败之后,我以价值三千金的扬匕,换取了池早的一句指点。

    这“黏音迷意”,便是指点后的成果。

    他其实只说了八个字:“声色同施,音容并重。”

    我当时就后悔了,这点简单道,我怎么这么笨?好比是抱着金饭碗去问他个要饭的化斋了。我应该比他明白才对。

    催眠之法我是初乍练,不得其窍,单凭自行研究加偷,决难如专修此技许多年的公孙谨那般道行深厚,时机合适只需一个眼神便可轻松搞定目标。所以我要在技艺纯熟精妙之前使用催眠术,必须借助他法高命中率和成功率。此时,我不在公孙谨之下的一身内力就可以发挥威力了。

    这就是所谓的:“声色同施,音容并重。”

    这几日我一直在暗中摸索,锻炼以粘黏之气附在语句中向旁人耳边发送,开始几晚独自练习,慢慢纯熟后便不甘心起来,四处寻找合适的目标进行“实验”。我自然不肯去拿池早这种废物当点心,而且这门技术我是毫无保障,催眠不成反为笑柄,被他那臭尖臭尖的嘴讽刺挖苦一番,不如杀了我好了。徐庶呢,又不敢那么放肆,万一损伤他点什么地方,那可要后悔一辈子了,淳于铸刚来,未知详细。选来选去,公孙箭最终成为首位牺牲品,因为他功力内力不弱,跟我又意气相投,颇有知己之意。最重要的是,他是公孙家的人。

    我没有选错人。公孙箭对于我肯选择他做试验田极感振奋,他道:“虽然我没有过这种催眠术,但对其原和症状并不陌生,能够成为飞帅的试技之石,公孙箭深感荣幸。”

    我很奇怪,问他:“你在公孙家,也算得第一流的人物,为什么没有过?”没有过和没有只一字之差,但完全不是一个概念。

    公孙箭道:“我公孙家一向分为内、外两堂,族长以下,设六大护族长老弟子。一般因外堂弟子多,高手也多,所以通常都要占到四到五席,内堂只有一两位师兄入选。但我家却一直有一个明确族规:一族之长必须由内堂大弟子出任。数百年来,从无例外。现任家主谨师兄就是内堂的大弟子,也是我们公孙家的大弟子。”看我一眼,解释道:“我们公孙家考察门人弟子,向以武力为先,不分嫡庶年龄。飞帅你别看他年岁比我大不了多少,但却是我们这一代武功最强的弟子。”

    我摇头:“不是吧?不分年龄我信,不过嫡庶之分,怎么也该有的。你们外堂弟子不能做族长家主,不就是一种变相的庶出么?”

    公孙箭道:“哦,飞帅你误了。我公孙世家甚重天分,同门时时比武试技,各大长辈均到场观摩查看。我谨师兄原是外堂五师叔之子,年纪在同辈中算是小的,而且外门武功亦非最强,但他天性聪明善思,才赋奇特,在一次比武中被我大师伯看中,要了来做内堂弟子,易筋洗骨,授以内堂绝技,三年而至大成。后来内、外两堂上百弟子再次齐聚比武,谨师兄只出半力,将同辈前十位的好手一一镇服,三师叔一时技痒,下场试招,竟也占不到丝毫便宜。我三师叔外堂功夫最是精纯,全族第一,大师伯较技要赢他,也要用尽全力。所以谨师兄能守住和局,令师伯师叔们又惊又喜,同辈各路弟子心悦诚服。又考察了一年以后,大师伯便把族长之位传给了师兄。”

    我知道他说的三师叔便是东北著名人物公孙瓒,心:“他称公孙瓒是三师叔,又不是掌门族长的弟子,那么该是老二的门下了。”问道:“你在家族里,排名如何?”

    公孙箭道:“我师父他老人家在上一代排行第二,也属内堂。但我天赋不适合内堂武技,所以恩师并不传授我内堂之技。不过我在外堂之中算是数一数二的好手,七年前才能够和另一位外堂的师兄一起,跻身六大护族弟子行列,成为护族长老,排行第六。”

    “哦,你是公孙家的护族长老?”

    公孙箭脸色沉重,道:“是啊,七年前,我家参与了一场武林火拼,四师叔和五师叔被十多名高手围攻,力战而死,我师父也身受重伤,武功尽废。虽然我们后来血洗徐无山,报仇雪恨。但为了补足护族长老数目,所以才选拔了我和刀师兄入替。而大师伯因为觉得此战自己考虑不周,愧对三位死伤师弟,内疚之下,不久就把族长之位传于谨师兄,郁郁而终了。”

    我彻底明白了,公孙箭的师父原本是公孙氏内堂的高手,像公孙箭这种练功勤快为人厚道的弟子,当师父的一般都偏爱一点,私下里多给他讲解一些防身保命的要诀,也无可厚非。难怪他说虽然没有过这种催眠术,但对其原和症状并不陌生。

    试验的结果非常,不但我实际操作经验大增,而且对公孙箭的武功修为也帮助甚巨。

    公孙箭在一次和我对视一刻钟之后,忽然哈哈大笑起来。

    我正待说出的一句充满内劲的黏音迷语顿时憋在肚子里,倒卷回腹,“卟”的一声,直接从下面泄了出去。

    “搞什么鬼啊?”

    公孙箭急忙停下笑,看我脸上闪过的红光,道:“飞帅,您没事吧?”

    其实身体方面倒没什么,不过这么公然响亮放屁,实在有辱斯。四下看看,还好没别人。

    “你到底怎么了?笑这么大声?”

    “飞帅,您还记得我在许都,和徐宣大人的最后那场比武吗?”

    我点点头:“知道,那场你们好像都打出兴趣,拼了老命似的。要不是曹家那几个公子搅局,我都不知道怎么让你们分开。”

    公孙箭笑了:“飞帅是为我遮羞呢。其实之前我和他比试了四场,我已知招式方面虽然我并不惧他,但内力还是他略胜我一筹,只是在飞帅面前,他不好意思赢我罢了。”

    我道:“我看那倒不是因为你是我的人,而是你未使绝技,他摸不透你虚实,心下顾忌,所以不敢全力争胜。”

    公孙箭惭愧道:“飞帅果然明鉴,我一意压倒他,反而落了下乘。最后一场我是什么都使出来了,终于被他看出破绽,结果连平手也没法护住。”

    我点一点头,心:“难道公孙家和徐家有仇?不对,他可能根本就不知道徐宣是暗徐家的,我也是淳于宾那老家伙说了才知道。看他对徐庶的态度,也不太像。”道:“做任何事都不能太刻意而为,否则必然心智混沌,反而丧失灵气。”

    公孙箭连连点头,大拍马屁:“飞帅句句真言,就是站得高,看得远,就是英明伟大……”

    “停!赶快给我停!”我肚子忽然一阵咕咙,气息乱窜,急忙起这口气,自腹至胸、至肩、至臂,一直到手指,食指伸出,往他身前地上一点:“你到底要说什么?”真气豁然而出……这下爽了。

    公孙箭道:“我父亲这一支原是公孙家远支,武功低微,在家族中毫无地位。本来我是没有机拜在师父门下的,碰巧的是我母亲和师母几乎同时怀孕,同时生产。家母生下我之后,奶水充足,我师母却因身体虚弱,需要为孩子找一位奶妈。师父打听到家族里家母的情况,特意过来相求。家父为人善良,便答应了。师父十分感激,后来待我稍大一些,便收了我为徒弟,悉心传授我刀法和箭术。唉,可惜我那时少年无知,对他老人家不传我内堂武技之事,一直心怀不满,后来我便背着师父偷窥师弟练功,得一些内堂掌法,私下苦练揣摩,不敢示人。不久三叔起兵,回族里招本门弟子助阵,特别希望要我去。师父不愿我去冒险,但我怕偷内堂掌法之事被师父发现责罚,就不顾师父反对,自动要求加入三师叔的军队。掌门师伯点了头,师父也不敢再说什么。现在来,师父是非常了解三师叔的,知道三师叔刚愎自用,难成大事,所以才反对我去帮三师叔。”

    “哦,原来如此。那么你那次施展的掌法,便是偷的内堂功夫?”

    “正是。我这数年一直没停止过练那内堂掌法,心都是我公孙家的功夫,难道我就不能自己依练成?可是,唉,不懂内堂武功行气之法就是没办法,那次为了获胜强行使用,破绽累累,未吓住徐宣,倒让他瞧去我功夫虚实。”

    “嗯,当时情景,果然如此。”

    公孙箭道:“但如果现在再遇上徐宣大人,我有七成把握,可以赢他。”

    我大为奇怪:“哦,那是为什么?”

    公孙箭道:“飞帅说刻意而为,必然心智混沌,反而丧失灵气。这话真是说到末将心坎里。适才与飞帅对视,飞帅强大内气逼迫,末将全力相抗,精神高度紧张之下,忽然意外醒悟到那套久练不通的掌法窍门,故而失态。”

    “哦……”他那日使的那套掌法,我在守拙世界的时候没有见过类似的,所以一直也无法指导他练功之道。听他这么说,非常高兴,但也没有多问。

    他自己都是费老了劲偷的,可见这功夫肯定是他家的不传之秘,我再怎么了解,他自己不开口,也不好意思问他了。当下岔过此事,继续练习催眠之术。

    此时眼见事急,难以很快赶到他身边帮忙,我只得开始使用这新编的奇术。

十二、名将之花(下)

    扫一眼疾驰将至的敌军骑将,我喝一声:“阿铸替我挡三合。”转头深吸一口气,连续大喝出两句话:“以二打一,卑鄙下流!”“阿飞在此,有胆过来!”

    虽然是做了个大喝状,声音却不是很响,但这两句话造成的内力消耗量却和与一名一流高手力拼一两百招之后的状态也相去无几。选向、测距、运气、黏字、射声、夺魂等一条龙催眠招式被我这么系统地使用,威力还没看出来,自己的损失却已经极之巨大。

    心头不禁道:“古往今来,论到归纳功夫的能力,我应该是不逊色于任何一位继往开来的大师了。却不知在我之前,有谁象我这么使用过这门未知能否损人,反正先伤自己的‘声色催眠功’?”

    说时迟,那时快,对面阵中的黄巾四骑转眼冲至跟前,齐喝一声:“杀!”刀、枪、叉、斧四般兵器,劈、戳、刺、伐,以一种默契的秩序递了过来。

    后面那戴面具黄巾女将目光忽然一冽,接着转回头,向自己阵中看去,道:“姐姐,是阿飞,怎么办?”

    战阵上,赵伟轻轻皱起眉,心里好生难以取舍。

    他们这一支传到他们这一代,只有他和赵椴兄弟二人。父亲加入黄巾时,兄弟年幼,寄养朋友家中,他则随父亲在黄巾军中征伐,战场上锻炼出来,分外强健耐斗,而且他天赋很高,父亲又是位大明师,所以他年纪虽只比赵椴大三岁,但一身本领,却胜过乃弟甚多。其后黄巾大败,父亲逃亡隐居,兄弟相认,不久他就看出这个兄弟个性骄傲好强,于是隐而不显,藏技不露,平日里容忍谦让,不肯尽展自己的实力。

    假枪练得久了,也养成习惯。渐渐地兄弟间比试,该胜不胜、当和反输的时候就越来越多。

    这情况自然瞒不过他父亲的眼光,可是他并没有说什么,只是时时看着败下阵来的他微微摇头,轻轻哼一声。他向父亲请求指正的时候,父亲常常看他一眼,眼神很古怪,偶尔说一句:“很好,你比你老子强。”

    赵伟心里清楚,父亲什么都知道,但更加清楚,父亲最疼小儿子!所以他虽然可能不赞成自己的这种行为,但也不反对。

    对于和公孙箭的比拼,他很清楚地知道,由于自己的容忍,对方已经逃过了好几次死亡大劫。

    这场比试不是公平竞争,所以让他几次吧。

    反正自己也让习惯了!

    一边这么着,一边就把致命的速度杀枪换了重力枪法,再消耗一下他的力量好了,可是兄弟的枪法实在莽撞轻浮,不是很实用……嗯,就这么下去,一百招里也能拖死了敌人。

    忍住指点兄弟的心情,赵伟暗暗地为对手惋惜。武功练到公孙箭这地步,实在相当不易,那种苦头,并不是每个人都能忍受的。可是没办法,自己身不由己,今天必须杀了他,名声事小,可是颖姐交代的任务却是非完成不可。

    但是……唉,为什么这时候听到这个声音呢?

    这才是我渴望遇到的人啊!呀……不好,公孙箭居然乘机脱出去了,椴弟怎么没拦住他……哦,他也听到这声音了?算了,反正我也不杀这敌人,让他去吧……不行,不能让椴弟过去,这个人显然不是公孙箭可比。

    让我和他较量一下吧!

    在他骤然勒马转向的同时,他发现赵椴也已经向敌人冲了过去。

    这支突然出现在此地的黄巾军绝大部分是步兵,但前面几排,却有一小部分胯下高头大马,身着绚亮衣服,精神抖擞,装备齐的骑兵,大约五十余名,分为五队横列。这时,他们慢慢移动战马,中间让出一条通道。

    一骑行了出来,马上的女骑士轻轻夹动一下膝盖,身下白马小碎步奔到那女将身边,停了下来。

    她身上衣服和其他人并无二致,但面容俏丽如花。她的腰很细,腿很长,这匹河北产的白马已不算矮,但马蹬子依然落在马腹之下,空露出好几寸去。即使坐在马上,隐在众人丛中,也仍然能一下感觉到她那匀称迷人的身材。

    那戴狰狞面具的女性将领目中闪过喜悦的神采:“颖姐,阿飞居然也来了!”

    女骑士轻轻点点头,美丽的大眼睛眨了一眨,微笑道:“子焉妹妹难道动心了么?”

    子焉妹妹面具下的半边脸忽然红了一下,嗔道:“姐姐,你胡说什么啊?”

    女骑士定神往阵上看了一眼:“让公孙箭退回去了?嗯,看来阿伟的心也动了……阿飞,阿飞,果然不错啊,男女通吃。”

    子焉轻轻哼了一声:“阿伟他居然……颖姐,等他回来,你最好跟他说一说。”

    女骑士笑道:“好妹妹,阿伟他肯和阿椴联手,已经尽力了,你就别多责备他了。也许是公孙箭命不该绝于此地。嗯,先让我们看看飞帅的武功!”

    子焉看看她,还说点什么,却没说。

    二人并骑举目,一齐看向战场。

    身后的黄巾官兵们,互相交换着眼色,内心都兴奋地躁动着。

    同时目睹焉帅的飒爽英风和颖督的逼人丽色,实在是此生少见的珍奇遭遇。

    熟悉黑山军内部情况的老兵们知道,这可能是绝无仅有的一次。

    淳于铸一下陷于四般兵器的围攻中,只觉呼吸都很艰难,大吃一惊:“好厉害!”骤然大喝一声,虎腰左扭,身随腰转:“缠龙流!”内劲沿臂发出,金银戟在腋下轻抖几下,积蓄起相当能量,倒垂的戟头陡然斜上疾扬,卷起一圈金光银彩,片片飞舞开去,缠碰着敌人的兵器,发出叮叮当当的撞击声,清脆悦耳,十分动听。

    淳于铸身形晃动几下,暗暗骇异:“好强的冲击力!”

    四骑一冲而过,马上几名黄巾骑士勒住坐骑,互看一眼,迅速又排列好队伍,复向淳于铸扑过来。

    淳于铸急吸一口气,手势一滑,左手已握住月牙内的戟颈,右手手法连变,或实击,或轻扣,或侧切,或回拉,内力到处,“啪啪啪啪”,连续拍在戟杆的四个不同的地方,身形变幻,左臂随即递出。做完这些动作,才断喝一声:“跳虎刺!”那条戟被他力道所制,忽东忽西,杆影晃动,迎向那黄巾四骑的二次冲击。他眼光奇准,长戟的戟钻连着击中四敌的兵器,但因为速度太快,这次却只是轰一声大震,四骑唰地又冲了过去。淳于铸上体后仰甚剧,几至和地面平行,但双足稳稳站定,并无一步动摇。

    观战的那俏丽美女颖儿一愣:“龙虎十二倒?”

    戴面具的上淮子焉问道:“颖儿姐姐,什么龙虎十二倒?”

    颖儿姐姐道:“你看他使的这两招,十分诡异奇特,都是以寡敌众的妙式,最重要的是他的预备运气动作很是特色,除了淳于氏龙头虎尾枪的十二倒手枪之外,我不出还有哪种枪法有这等厉害,能连续挡住四勇士的冲击而一步不动。嗯,果然是好枪法!”

    上淮子焉心中不服,道:“他呼吸已经被震乱,我就不信他能挡过第三招。”

    颖儿察觉自己太过夸奖敌人,笑道:“其实若不是祝膀丧生,他们五人联手,早已取胜。嗯,这人便是阿飞么?”

    上淮子焉点点头,道:“看他手持的这条戟金银交映,杀气咄咄,应该就是阿飞了。不过他为什么不使戟法,而要使枪法呢?”

    颖儿摇摇头:“淳于氏的龙头虎尾十二倒,确是最善之防守枪法。听说他夫人夏侯樱是淳于家的门人,也许是她传给阿飞的吧。”

    这时那四骑缓下马来,聚在一起上小声商量了几句,再次排好队列,齐齐呼喝一声,疯一般杀过来。

    淳于铸看看距离,自己已来不及再聚真力,一咬牙,默施最后的救命心法,足下一分,踩为马步。

    上淮子焉皱眉道:“他干嘛?硬撼四勇士么?”

    颖儿微笑道:“妹妹心疼了?”

    上淮子焉道:“姐姐哪里话来,妹子只是他尚未调匀内息,如何能硬敌四勇士?”

    颖儿道:“听说十二倒手枪有一记拼命招式,名为‘回龙卷’,无论周围敌人多少,使出之后都能将身前五尺之内的敌我俱都卷于其中,同归于尽。”

    上淮子焉大惊失色:“啊,阿飞死了也就罢了,我那四勇士可不能这么就白白牺牲掉了。颖姐快个办法。”

    颖儿亮晶晶的眼睛扫视她的神色,淡淡道:“如果妹妹不是怕阿飞有事的话,我看让他们去吧,阿飞好歹也是天下名将,死时总得有些人陪葬才合身份。”

    上淮子焉横视她一眼,面上更显狰狞,她红唇微张,轻轻而冷冷道:“姐姐,你太过分了!”低喝一声,胯下黄马箭一般射出。

    颖儿摇摇头,嘿然道:“有用么?”白马跟着蹿出。

    淳于铸的铁枪与众不同,非常精致,枪长九尺七寸,枪颈处盘着一条小龙,龙口中吐出枪尖,枪钻处并无尺长圆锥铁衬底,而是状如针头,由粗厚渐细尖,花纹斑斓,如虎豹之尾。我用惯了自己的丈二长戟,初次使用这种特制兵器,还真不是很顺手。

    即便如此,我只和赵椴对了一枪,就知道,要赢他不容易,但也不是很难。

    心里非常奇怪公孙箭的体力为什么急剧消退,象赵椴这样的膂力,就算俩人联手能杀了他,也决不可能是因为把公孙箭的精力耗尽所致。可是刚才见到公孙箭,他却明显就是内力消耗过甚的样子。

    这是怎么回事?

    远处疾驰而来的马蹄声让我忽然起自己的任务:“笨啊,什么呢,我跟他纠缠个什么劲儿啊?公孙箭已经逃了,我还是快拉了淳于铸扯乎为是。”见赵椴一矛刺来,伸枪一压,枪颈处的龙头已搭在他矛颈的锁钩上。

    赵椴心你这不是找剋,人借马力,铁矛一挑:“去死!”

    龙头枪轻轻一推一弹,红缨四散,已脱了赵椴矛钩的控制,我一个后空翻,身体借势飞了起来,笑道:“你先!”这两个字却还是黏音迷语的功夫,不过使上了震字诀,专以震荡对方的耳鼓为胜。此时我身在半空,居高临下,施展这门奇功,恰是得心应手。

    这么近的距离,赵椴猝不及防,一时如针刺脑,头晕目眩。

    赵椴这个气,刚才他被我一句“以二打一,卑鄙下流!”迷惑激怒,也不便转马回头,半道上已经后悔,怎么没先干了公孙箭再回头的,以那人的剩余体力,瞎子也知道他绝对支持不到一百招。还没明白那边怎么回事呢,这边又中了暗算。

    我在压他铁矛的时候,已经偷眼观察了战场的形势,因此在赵椴力挑的同时,内力也已运足,看准方向,径直飞向目的地。

    我的目标,便是那黄巾四将中使刀的骑士,因为他那匹马很像我的坐骑。

    那使刀骑士,大概做梦也没到自己成为倒霉鬼的由居然这么无聊。正自和同伴冲杀而去,忽然斜刺里飞过一人,一脚侧踹,立刻人仰刀翻,跌下马去,顿时动弹不得。

    我和赵椴合作的劲道,他这点功力,怎么能承受得了?

    淳于铸见此变故,心中大喜,立刻变招,金银戟激发如风,连续大喝数声:“左右插花、鸳鸯壶、无中生有。”念到“左右插花”时,长戟左穿右截,把那使斧的和使叉的招式一起荡了开去,随即“鸳鸯壶”,放那使枪的枪头进入月牙口内,长戟沿枪杆顺流而下,轻轻一落一,他金银戟速度太快,那人根本没法可施,眼见明晃晃的戟尖直冲面门而来,第一念头是只能先保自己的小命,丢枪弃蹬,抱头滚落马来。淳于铸“无中生有”,把那人的长枪硬别了过来。

    我骑上那使刀的黄巾骑士遗下的红马,脚一点蹬,笑道:“一落一起,是为鸳鸯,好招!不过,这也是枪法吗?”

    淳于铸长戟巧妙地一挥,套来的那条枪嗖地飞出,宛如投枪,恰好把已然驰近的赵伟阻了一阻。

    “本是戟法,不过我用的龙头虎尾枪,倒也勉强可用。”说话间,淳于铸也抢上那将的战马。

    “我的金银戟可很锋锐哦!”我醒淳于铸一句,然后迎上赵伟,一言不发,抖枪便刺。

    赵伟横枪一架,喝道:“且住。”

    他这一横枪,招式谨严,力大无比。我大吃一惊,急忙收枪勒马,顿时明白:“原来公孙箭输在这人手里。”

    赵伟冷冷盯着我,道:“刚才是你说的那句‘阿飞在此,有胆过来!’么?”

    我点一点头:“不错!我就是阿飞。”

    赵伟道:“好功夫,果然名不虚传!今日能在此处得遇飞帅,赵伟毕生之喜。”

    我心:“遇到你算我倒霉。”道:“不敢,我有一事不明,请赵兄指教。”

    赵伟横枪一拦,不让赵椴上去,道:“飞帅请讲。”

    我见他这姿态美妙之极,心中大妒:“这才是标准的马战之将。”嘿嘿一笑:“赵兄武力超群,我看此地贵我两军的勇士,以你为最。又为何以二敌一,非要这么卑鄙地取我公孙兄弟的小命?”

    赵伟冷冷看着我:“飞帅,两军阵前,取胜第一,又非是武林拼斗扬威,各显自己本领。”

    我点点头,这人武力既强,又不受激将,倒很难缠。心下忽然掠过一丝惧意:“此地之中,公孙箭已是强弩之末,淳于兄弟却是首次上阵,看来,真得我自己来应付这人了。可是……我能应付得了吗?”

    施展黏音迷意功夫,虽然说得上惑敌于谈笑之间,外表看来潇洒无比,令敌心寒胆丧,连这赵伟也是心怀慎重,不敢怠慢。但使用这种功夫对我本身功力的耗损,我自己非常清楚,不是一时半刻能完全恢复过来的。

    而且,我一直有个很大的弱点!

    我没有和真正的高手在马上交锋的经验。一个都没有。

    在虎豹骑的时候,平日和典满、赵玉、公孙箭他们试招,他们根本不可能使出真功夫玩命和我拼。

    上次在官渡,我答应了张郃邀战的请求,此事虽然因为他后来归降曹营而没有再,但我知道,我根本没有击败他的自信。

    这赵伟实力之强,只在张郃之上。

    忽然后悔,这两个月里,为什么不找机和赵玉、公孙箭他们在马上狠拼几场。

    只为了自己一点点面子,不肯输那么几次,弄到现在,需要付出更大的代价了。

    怎么办?

    逃,还是招呼大家一起上?

    我偷偷斜眼看去,身后黄巾阵上又过来几骑马,暗:“单挑我是打不过赵伟的,但难道就能群殴?要是群殴有利,公孙箭刚才也不至于要冒和赵家这俩小子拼命的危险了。逃?怎么逃?这赵伟看我的眼神就像闻到腥味的老猫,就算现在我们舍弃粮草退回去,他也不放过我。罢罢,在这三国里,迟早要和强手对上,我现在怕赵伟,以后万一要遇上关羽张飞赵云马超,那更没得玩了。”

    心意一定,我慢慢抬起头,从容道:“嗯,赵兄言之有。公孙兄他久战疲劳,就让我替他来领教贤昆仲的联手追风枪吧。”

    赵伟脸上一红,还未说话,我身后一个女子冷笑着大声道:“阁下好大的口气,就凭你,也配让我兄弟联手?阿伟你且退过来。阿椴,你去陪他玩玩。你要赢了阿椴,我就立刻退兵,放你们走路。”

    赵椴奋然应道:“是,颖姐。”挑衅地看赵伟一眼,左手推开赵伟的拦在身前的铁矛,喝声“驾”,右手挺矛,冲到前阵。赵伟一怔之下,一眼看到淳于铸,撒骑追上两步,道:“飞帅俩人,我们兄弟也是俩人,大家公平决斗,……”

    话未说完,赵椴勒转马头,愤怒道:“哥,颖姐说了,请你先退下去,难道你没听见么?”

    赵伟瞧瞧他脸,已经红中带紫,铁里挂青,心里叹口气,走马穿过战阵,退到那两名女子身侧,那美女颖儿低声安抚着他。上淮子焉摇一摇头,抬手招回了自己手下的四勇士。那四人面含羞愧,剩下俩有马的也不骑了,都低头慢慢走回来,心自己四个被人一个耍了几道,还丢了两匹坐骑,实在无颜去见主帅。上淮子焉却似并不在意,只是看着淳于铸皱眉。

    我见对手不是赵伟,心中更加笃定,暗:“你哥那是帮你,你这笨蛋,好话坏话都不分。让我来教训一下你。”叮嘱淳于铸先回到自己阵上去。

    淳于铸坚决要在最近的地方给我观阵,并且要把金银戟换回给我。

    虽然我不知这一战结果如何,但倚仗兵器获胜实在不是男人所为,因此我没有答应。

    淳于铸看看我手里的枪,直摇头。我低声道:“我跟他战几合,就一直冲回本队。”

    淳于铸微微讶咦一声,拨马退了开去。

    赵椴恶狠狠盯着我,也不再说话,打马上前就是一矛刺来。

    他的膂力我是知道的,刚才以步战骑也不怎么怕他,现在也能借助马的力量,就更加轻松了,一枪挡出,把他的铁矛荡开。

    两马一错镫,我斜了赵伟一眼。这一招是刚看了他那手挡枪的美妙流畅,随即来。虽然我和他用力方法肯定大有差异,我也不可能达到他那种神完气足、举重若轻的境界,但这一枪的习,却使我举一反三,开始仔细思索一流高手在马上是如何使用兵器的。

    我接触到的马上高手其实很多了,观摩过的顶级对决也不算少,从一开始的赵楷与典满之战、到延津的典满与丑的恶拼、然后在官渡又数次目睹袁家的几位名将与赵玉、典满和公孙箭等人的反复争夺。典满的成长经历本来最能给我以极大启发,他开始和我差不多,步下很牛,在马上的经验就差多了。但这家伙天生是个骑将材料,上了马以后进步飞快,反而因此让我几乎丧失继续习马术的兴趣,有这么个嗖嗖蹿的高山在前面,怎么爬啊?所以此后研究的兴趣就转到兵书战策方面。

    此刻在敌人的逼迫下,我一边和赵椴周旋着,一边拼命回忆着以前的所见所闻,设他们在这种情况下如何应付。赵楷的刚柔相济、典满的连续强攻、丑的力大招精、赵玉的轻巧华丽、公孙箭的蓄势、韩猛的硬扎、高览的直撼,各人的英姿像过电影一遍遍在脑里闪来闪去……唉,都不行,赵楷父子和这人属一家,太熟;典满和丑是天生秉性配合着自身力量,也不合适;韩猛、高览直来直去的笨办法,更不是赵家枪法的对手;……公孙箭、关云长、许禇、张郃……

    嗯,有了。

    转回马来,我倒转持枪,虎尾枪尾冲前,龙头枪头朝后,大喝一声:“看枪!”疾如闪电,枪尾直奔赵椴小腿扎去。

    赵椴的反应和我得一样,“啊”一声,脸现奇怪之色,长矛急忙下沉相格,“你怎么……”

    我微笑一声:“我怎么了?”顺着他格架的枪势,铁枪耍个花儿,枪已正了过来,龙头枪一枪电闪刺去。这一枪更是奇特,目标却是赵椴座骑的右颊。

    赵椴这次的反应可不是象我象那样以矛尾下打,而是大怒道:“昏……”手舞足蹈几下,竟然不知道如何招架。

    “噗”一声,一枪正中目标,从那马的右嘴里直捅进去,穿脑而出,“咵哧”就躺了。

    暗暗大骂一声:“这蠢猪!自己丢人不说,还要连累我现眼。”赵椴反应这么迟钝,实在是事先没有到,让我也措手不及,居然真玩了个卧槽马。这两边将校看了,肯定都笑歪了嘴。

    赵椴“呼”就跟着马倒了下去,铁矛扔出老远,一条左腿被死马压住,动弹不得。

    一声娇呼:“枪下留情。”一骑飞出,人未到,枪上劲气已突枪而出。

    我急忙勒马后退,哈哈笑道:“本侯不斩马下之将。”心:“我这反应也够慢的,唉,还是骑术和经验问题,换个人赵椴脑袋可能已经没了。”

    “嚓”一声细响,枪气顿时全然收去,对面那人道:“飞帅仁义,真德将也!”

    我一看,果然是赵伟,心:“他这枪上内气居然能发出好几尺,难道就是玉儿到的停松落叶枪的护身枪针?果然有点门道。啊,可这赵伟如此年轻,他怎么能练成的?”

    有次跟赵玉切磋枪法,我偶尔及各家枪法,每一家,赵玉便嗤之以鼻,声声入耳,很不中听。我就问他:“玉儿,无止境,你怎么这么骄傲啊?难道别家别派的枪法就都一无是处,就你赵家枪称雄天下?”

    赵玉说道:“飞叔我不是骄傲,而是觉得,单说马战的枪法,确实是我赵家一门独秀,就算加上所有的长兵器,除了飞叔的混沌破天戟,也许……昔日温侯吕布的功夫,可以和我家枪法一较短长,其他的,哼,还真不是玉儿吹牛。”接着就说了一大堆自家的好来。

    我又好气又好笑,他自夸的好处大部分都没听进耳去,惟有他说到本派枪法的类型,觉得很新鲜,还是听了一点:“我家枪法大致是三个类型,一种是我和我爹这种追风随笼枪,称为快枪,习枪者可以同时兼修内力,是我们家枪法的基础;一个叫出云飘絮枪,称为慢枪,是专为磨练境界的一种枪法,三叔最喜欢这门枪法;最后一种,名为停松落叶枪,从赵家开家立族的头代祖宗就规定,任何一代的下一辈弟子,都不得习练,因为练这种枪需要很深的内力,但练成以后功效非常显著,每一出枪,都能自然而然发射一种类似剑气的护身枪针,枪法极精者能吐出近丈的针芒,在战场之上冲锋陷阵,以一当十,都不是很难的事情。我爹说飞叔你这门戟法深奥无比,练到最后,也能发出枪针刀芒,所以能和我家枪法抗衡。”

    我道:“近丈枪针?倒,那要能这样,确实很厉害。嗯,你爹练成了么?”

    赵玉摇头:“我不知道。这种枪法是救命用的,爹爹很少说自己功夫如何。但他说我二叔一直在练,似乎也没练成功。”

    我暗:“如果以赵楷的功力阅历都没能练成,那赵家这一代就没人能练成这种无敌枪法了。就算他家有枪谱秘笈,那也是无用。”不过说到这里倒也不便再斥他胡说吹牛了,所以就岔开话题,说起九阳功的窍门去了。

    不到如此倒霉,在这倒霉的地方碰到赵伟这练成枪针的不世强人做对头。

    头痛归头痛,但身处这种环境,我现在就象一只烤熟的鸭子,就算皮破肉烂什么都没有了,嘴壳子也非硬不可。

    怎么也得撑下去啊!

    暗暗把体内的气息调了一下,感觉到真气并非充足,知道是连续施展黏音迷意的后果,不是这么简单能恢复的。

    对面那观战的队伍中又过来两骑,上淮子焉和颖儿联袂而上。

    上淮子焉指示手下拖走那匹死马,扶起倒霉的赵椴,他似乎腿被压伤,一瘸一拐,手下急忙俩一左一右扶住肩臂,把他给架回本阵。

    然后她抬头看着我:“原来你才是飞帅!竟然能以兵法熔于枪法之中,佩服!”青铜面具下,晶莹的双眼里闪动着深邃难测的光焰,冷冷的,亮亮的。

    她身边的颖儿拍着手叫道:“飞帅果然好帅!”

    我眼前一亮,客气两句,请教她二位姓名。

    二位女将也不扭捏,各自通报了姓名。

    我暗暗皱眉。记起张凤和淳于铸送来的情报里,载有上淮子焉的简单说明,她是此地黄巾匪首上淮子徒的妹妹,资料里称她为人聪明有将才,是黑山军鲁山一支中出名的女将。这位赵颖适才口出大言,又与上淮子焉并骑而行,似乎颇有权势,她又是谁呢?

    打量二女几眼,上淮子焉面具下的半边脸庞光洁如玉,唇红齿白,虽以狰狞面具衬托,亦不失美女风情,引人遐。那赵颖容貌美丽,身材诱人,更是绝色。

    忽然心念一动,到一事,淳于宾的那份情报结尾说“上淮子徒性格豪爽,仗义疏财,与人交往倘一语相得,则千金不吝。传闻与黑山军“燕帅颖督”两大首领情谊至厚。”失声道:“莫非你就是黑山军中的大首领‘颖督’?”

    赵颖脆声笑了两下,对上淮子焉道:“你瞧人家飞帅,这么大的一军统帅,居然还能记得偶的匪号,真是不容易啊!”颜色一正,道:“不错,我就是赵颖。”

    上淮子焉淡淡道:“飞帅果然知己知彼。”

    赵颖道:“飞帅必知道所谓‘燕帅颖督’吧?”

    我点点头。

    赵颖道:“那飞帅一定不知道,今年啊,这燕帅的名号已经换了,改称焉帅了。”

    我道:“哦,这是为何?”

    赵颖看一眼上淮子焉,微笑道:“那当然是……燕帅不及焉帅了。”

    我顺她眼光瞅瞅上淮子焉,道:“能在此地认识二位大首领,阿飞真是三生有幸!”心:“我是前辈子缺德。”

    遇见上淮子焉,倒在预料之中,作为鲁山军中的主要将领,领军挂帅相逢对阵,很自然。

    但是在这里碰上赵颖,那就不能称之正常,看这支军队的数量,赵颖的出现,只能说明黑山军的主力已经大举南下,前来增援上淮子徒了。

    赵颖保密工作非常到位,如此大规模援军调动,不但我军一无所知,连淳于宾给我的情报里也半个字没有到。

    心里叹息一声,前面的牛金、蔡阳休矣!

    可惜啊,这次的总指挥官不是我,不然损失也许不至于这么大。

    按捺下渐渐焦躁的心情,我向赵颖看一眼,她马上挂着一杆铁矛,和赵伟兄弟一模一样,便道:“赵大首领和赵兄莫非同出一门?”

    赵伟道:“颖姐是我父的义女,赵某的姐姐。”

    赵颖看看他,似乎颇为诧异,接着就恍然笑了:“阿伟和飞帅还真是英雄相惜啊!嗯,飞帅打败了我椴弟,而且宽宏大度,没要了他的小命,在情在,我们都不能再和飞帅过不去。子焉妹妹,你意下如何?”

    上淮子焉看看我,似乎心有不甘,但忍了一忍,却道:“一切凭颖儿姐姐作主。”

    我哈哈大笑,道:“两位巾帼胜过须眉,我阿飞服了,那么后有期。”拨马便走。

    淳于铸纵马跟上来,低声道:“飞大哥,他们就这样放我们走了?”

    我控住马的步伐,示意他也放慢节奏,嘴上说的却是:“别多问,快走,迟则生变。”心:“那上淮子焉明显有不豫之意,换了是我,如此局面下,我也不乐意,擒虎容易纵虎难,多好的机啊,单打群殴都是绝对上风的仗,到哪儿去找几回去?好不容易僵住了赵氏姐弟,这些破烂粮草也别要了,赶快逃回后营,和徐庶、池早他们合为是。”

    上淮子焉瞪着眼看着我和淳于铸慢慢而去的背影,半晌,终于忍不住道:“颖姐,我们就这么放过他们?”

    赵伟道:“椴弟已经输给了飞帅,飞帅为人如此仁义,我们也不能言而无信。再说,只要他过不了美龙口,我们的任务就算完成。只要张大哥和上淮大哥行事顺利,这次他们是一败涂地,无法翻身了。颖姐,你说是不是?”

    赵颖暗:“不到一向沉默寡言的阿伟为了帮阿飞,居然肯说这么多。”点点头,道:“是啊,我们的任务只是不许有一粒粮、一棵草通过美龙口,杀多少敌人,那倒不太重要。而且,子焉妹妹啊,你看这位飞帅,人还真是不错呢。”

    上淮子焉心生怒气,道:“你们姐弟轻视敌人,自夸海口,结果输了给人没话可说,现在倒过来调侃起我。”

    正在这时候,背后马蹄响起,一骑从三人身旁冲了出去,马上之将高举一枝铁矛,怒喝连连:“下三滥的贼将阿飞,休走。”

    赵颖和赵伟都吃了一惊,齐道:“阿椴,站住。”赵椴哪里肯听,撒马猛追。

    赵颖知道赵椴一直喜欢上淮子焉,很听她的话,忙道:“子焉妹妹,你快叫住他。”

    上淮子焉没好气地说:“我哪儿叫得住他啊?”

    就这一儿功夫,赵椴已经冲出老远。赵伟急了,打马急赶,边赶边叫:“飞帅,手下留情。”

    只听一声大喝,接着弓弦一震,赵椴一个倒栽葱,从急驰的战马屁股后面摔了下来。赵伟脑子一乱,心中一凉:“完了。”

    公孙箭出手了。

    赵伟顾不得甩镫,双腿一点,身子一抬,已一跃下马,抢上几步,扑倒在地,搂住赵椴,大叫:“椴弟,椴弟。”

    公孙箭的声音接着就传了过来,他似乎运上了一些内力,非常响亮:“我公孙箭上阵七载,射杀敌人无数,箭下从来不饶半分。今日留情,以报赵伟头领枪下相让之德。下次休再让我遇上。”

    赵伟一愣,急忙审视赵椴身上,只见一枝粗大羽箭插在心脏部位,护心铜镜已被震得四裂,扭曲的铜块嵌咬住了那巨箭。他伸手握住箭翎,一运力,忽听身后赵颖惶然道:“伟弟,别拔!”

    赵伟回头一看,赵颖和上淮子焉也已下了马,正急步冲走过来。

    赵伟摇摇头,还是拔出那支箭。赵颖“啊”一声尖叫,闭上双眼,似乎看到一股鲜血如注,猛然标了出来。她身后的上淮子焉急忙扶住她,低声道:“没事,没事,颖姐,阿椴没事了。”

    赵颖睁开眼,发现并没有象中鲜血四溅的惨状,反而听到赵椴发出一声低低的呻吟。

    三人如奉纶音,齐齐放下心头大石,二女急步赶到身前,蹲下来查看,咦,没有一点血迹伤痕,这是怎么回事?

    赵伟道:“二位姐姐,不用查验了,椴弟只是闭过气去,并未受伤,你们看。”举起手上羽箭。

    二女一瞧,明白了,这支箭并没有铁箭头。赵颖嘘了一大口气:“幸好没有箭头,这么粗大的箭……”

    上淮子焉点点头:“没有箭头的箭居然也能射透护心铜镜,震晕阿椴,技艺之精,弓力之强,实在令人思之心寒。下次再遇到此人,必须立刻近战格杀,决不能给他取弓的机。”

    赵伟左掌轻抚兄弟后心,输入内气,震醒他体内锁住的气息,苦笑道:“子焉姐姐说得是,可是那公孙箭,他也不再给我们近身的机了。

    他和赵椴的真气本为一源,这一挑头牵引推动,赵椴自身的内力立刻自行运转,一个周天下来,接着就听到赵椴的骂声:“唉哟,贼官军,就暗箭伤人。”睁开眼来。

    赵伟冷冷道:“人家可是先出声才放箭的,那是明箭,不能叫暗箭。你……”本说你打了败仗也就罢了,还恬不知耻,从人家背后冲过去,说好听点叫恼羞成怒,真正说起来,那叫恩将仇报。话到嘴边,起对方毕竟是自己亲兄弟,虽然心中不满之极,也不再说。

    赵椴挺身坐了起来,推开他手,怒道:“颖姐,子焉姐姐,为什么还不下令,大军冲将过去,杀光他们?”

    赵颖道:“阿椴,你还是先回营,养好伤再说。”

    赵椴手在地上一撑,侧身站起,道:“你们不去,我一个人去。”刚一走路,左腿一拐,“咕喽”一下,又跪摔在地。赵颖忙扶住他,急道:“阿椴,不许任性。父亲把你交给我,你可不能出什么事。你放心,有你颖姐和伟哥在,决不能让你白吃了亏。”

    赵椴疼得呲牙咧嘴,兀自怒气冲天,咒来骂去,都是阿飞、公孙箭不讲道义,卑鄙下流。

    赵伟看了看,是左腿摔脱了臼,便蹲下来,伸手要给他合上。赵颖知道赵椴不喜欢赵伟,把他支开,自己替赵椴复位。

    赵伟站起身,向曹营看去。就这么一儿工夫,曹家的兵将已不在战场,全数退避而去。宽阔的土地上,留下了无数的粮草辎重车辆。

    上淮子焉赞叹一声:“不利则速退,真是干净利落,比那迂腐的公孙箭强多了。不愧是曹家的名将。”

    赵伟道:“子焉姐姐,给我一哨人马,让我去追吧。”

    上淮子焉看看他,又看看赵椴,道:“好的,阿伟,你率一千人尾随着他们,但不要急,让他们先回去,张帅现在应该快动手了,你等他们乱了营,再上去夹击。阿椴啊,你报仇么,把腿裹好,随我去前营我大哥那里参加围歼曹军的主力吧。那里的曹兵曹将,足够你杀的。”

    赵椴忽然痛叫一声,原来是赵颖给他接上了骨头。他恨恨道:“我不去前营,我要跟着阿飞和公孙箭,我要去杀了他们。”

    上淮子焉皱皱眉。赵颖知道她心中不悦,转圜道:“这样吧,我和阿椴、四勇士率人去追击阿飞他们,子焉你和阿伟回去帮上淮大哥他们。”

    上淮子焉点点头,如此也好。

    当下兵分两路,各自行动。

十三、黑山黄巾(上)

    逃离美龙口,我轻轻出了一口长气,现出一个愉快笑容,军中大将,怎么也得保持尊严。不过心头再回忆一下刚才的情景,禁不住后怕,心里念叨:“大难不死,必然后福。”

    环顾一下手下众兵将,除了淳于铸露出沉思默的样子之外,个个都是坚毅沉着,神色如常。呀,露怯了!怎么大家都比我强啊?

    我把手里的铁枪和淳于铸的金银戟换过来,问他:“什么呢?感觉如何?”

    淳于铸道:“真不到那四名骑手配合那么好,我使出十二倒手枪,本是以步对骑的最佳应法,但没到他们配合起来速度那么快,攻击的范围那么广,逼得我竟然只能换过两口真气,若非飞大哥,我连三招都抵挡不住。下次不能这么傻站那儿跟他们硬拼了。”

    我点头道:“没错。以寡敌众,千万不能硬来,要跟他们游斗,杀得一个就少一个。实在不行咱就逃,咱就跑,那也不丢人。”说着话,瞅瞅公孙箭。

    公孙箭经过这段时间的休息,体力大见恢复,精神好了许多,见我看他,忙道:“是,公孙箭知错了。”

    我道:“嗯,下面不知道还碰到谁,现在天不早了,大家辛苦些,边赶路边进食吧。”

    不到一个时辰,我们已赶回了后营。

    远远一看,还好,营寨正常,我的飞字帅旗仍然静静地飘摇在风中,似乎没有什么异常情况。

    我松了口气,没事就好。

    公孙箭引数十骑在前开路,行至离大营里许时,忽然停马,大喝一声:“大家站住。”

    他声音极响,前后左右全都听见了。这近二百名骑士全是他本部人马,对他素来信服,当下前军急忙都把马勒住,中后军队伍只轻微地骚动一下,便都停了下来。

    我扬声道:“公孙兄,怎么了?”让淳于铸控住全军,自己催马上前。

    公孙箭命随行士卒严密戒备。见我上来,指指营寨,道:“飞帅,你看我军营房,旗帜不展,金鼓未闻,寨门前居然没有一个守护士卒,岂非古怪?”

    我的后营左依山,右傍水,处于一个天然隘口位置,所处的地势比周围都要略高。我仔细瞧了瞧,果然发现问题,真是奇怪,怎么这么静啊?死气沉沉的,几乎可以说是鸦雀无声,跟都睡着了似的。

    现在军营里还有四百多虎豹骑将士和两千多民伕,就算虎豹骑训练有素,严守军纪,那些民伕也不可能这么老实。

    我轻内息,四下倾听观望,没发觉别的什么,但心里悬乎乎的,总觉得气氛不是很对。

    难道徐庶他们真的出了问题,让敌人给包了馅子,然后敌人设下埋伏,专门等我们回来?

    “我过去看看。”公孙箭一撒疆绳,便要前行。

    我急忙拦住:“让别的人先去吧。”万一中伏,你不是白白牺牲?

    公孙箭摇摇头:“临阵先行,撤军断后。是末将的战场原则,现在我为先锋,自不能让他人替我冒险。飞帅,您是一军主将,请退回中军指挥。”说罢,摘下九环大刀,率十余骑缓步而行。

    我知他说得有,拨马回转中军,命令左右:“菱形阵,弓箭准备。”

    自八月初返回许都,我闲暇日多,只得研兵书阵法,以遣无聊。中间到不懂的地方,就偷偷去问池早。他一得意,便口沫横飞,胡说一通,虽说多半远远跑题,但也能使我收之桑榆,近两个月来进步明显,对阵法的解已非官渡时那么无知。然后我就拿我和公孙箭、赵玉的本部军演练心得,现在他们的阵法,有近十种之多,变化起来足以单独形成战斗力,不像在官渡,需借助各种外部形势来补充不足。而公孙箭擅长弓箭,平日对部下亦多有指点,他的本部骑兵都是极好的马上射手。所以我根据他们的特点,下达了适合的命令。

    当下诸军全都弓上弦,箭出囊,以我为中心,列为一个可攻可守的横向菱形阵势。

    公孙箭行至营前十余丈处时,营内仍然悄无声息。他仰头凝目看去,只看到营门上悬挂着一个巨型铜鼓,红黄相间的鼓穗随风而动,发出轻微的刷刷声。

    除此以外,再无其他任何人或物,声或影。

    他虽然见多识广,胆大包天,也不禁心中发慌,这情景实在太诡异了。

    他左手一挥,所有人都停住马。

    便在这时,营中忽然“嗖”一声响,一口短刀飞射了出来,直奔公孙箭的前心。

    公孙箭眼力奇佳,左手一揽,已接住短刀。他低头看了一眼,手一招,率众转身纵马而回。

    我取过他手里的短刀,不觉一愣,仔细一看,再一摸,认出来,却是曹丕送我的三匕首之一,名为清刚。

    临行前,曹丕送了我七口刀、五口剑和三支匕首。

    这些兵器中,素质刀归了公孙箭,含章刀给了刘纲,徐庶选去流彩剑。

    至于那三支匕首,最贵重的扬匕给池早吞没了,最珍异的露陌刀被我送了给张凤,还剩下一支,就是这清刚匕。

    对这些东西,我没刘纲那么熟悉,但这只清刚匕的特点,我还是很清楚,因为太古怪。它“形如三棱,似坚冰”,外表形状是锐三角的锥形,匕身有三道开刃的棱边,上面的纹路也是怪怪的,摸起来跟坚硬的冰块似的。当时看到我就,这东西把玩可以,平时连削削水果都不好用,更不用说用它防身保命了。

    清刚匕上有朱砂写成的两个小字:回攻。

    公孙箭问道:“飞帅,怎么办?”

    我看着那血样的字迹,详细询问了一儿,沉默片刻,低声问他:“大家身上,带了多少干粮?”

    公孙箭低低道:“三天。”

    我心中一宽,收起匕首,道:“既然如此,便依元直吩咐吧。”

    公孙箭愣住,道:“徐先生吩咐?”

    我在他耳旁说了两句。

    公孙箭目光闪动,原来如此。立刻从鞍前取出一面黑色令旗,吼喝一声,挥舞两下,发出指令。

    骑士们应命,一起重压马腹,轻勒疆绳,胯下战马步伐齐,呼地齐齐原地左转一百八十度,这下动作十分迅速,瞬间已是前军变后军,后军成前军。然后众人聚散不定,各走其道,队型再变时,已变成惯熟的锥形冲锋之阵,同时弓箭收起,大刀长矛取了出来,缓步前行,上了一个高地。

    我目光扫视,果然发现远方隐约飞扬的尘土。徐庶所料不错,这帮黄巾兵,跑得真是不慢啊!

    淳于铸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我轻轻一笑,道:“再和上淮子焉、赵颖这两位漂亮女士打个招呼,你觉得如何?”

    淳于铸摇摇头:“看见她们我心里就毛毛的,再漂亮也不看。”

    我嘿嘿笑道:“你这家伙,真是不解风情……可惜啊,现在不是我们说了算。”

    公孙箭扬起九环刀,豪迈道:“飞帅,现在是我们说了算。”

    这句话激起我心中无限的斗志,我哈哈大笑,逼运内力,吐气扬声,对众人说出一句变种的后世经典名言:“正是,我要战,便作战!弟兄们,谁擒了赵颖、上淮子焉,就把她二人赏赐给谁。”

    这一声却也有些技巧,乃是黏音迷意中的激字诀。希望手下虎豹骑的弟兄们到赵颖、上淮子焉的美貌,士气自然大振。

    众人齐声高呼:“我要战,便作战!”烈烈肃杀之气,骤然在军中升腾起来。

    蓦然身后一声巨响,震天动地。却是营门处那高悬的巨鼓忽然响了。

    隆隆巨鼓声中,池早坏坏的声音传了过来:“原来你还活着跑回来了?”

    赵颖、赵椴等人,率领一千黄巾军,尾随曹军而来。

    一路上,赵椴拼命催促,见到那个士卒跑得稍微慢点,立刻蹿过去就是一马鞭,不住口地叫道:“快走,快走,你们这帮笨蛋,早晨没给你们喂饱啊?”

    挨打的军士不敢还口,只得努力快跑,心:“你骑在马上,当然耀武扬威,有本事你也下来跑跑看。”

    四勇士在旁边,看得不满起来,道:“早饭是吃了,可你看看天没有,现在已经中午了。”为首一个勇士名叫张庆,催马行到赵颖身边,对她道:“颖督大人,焉帅让我们配合张帅,尾随着他们,等他们乱了营,再上去夹击。现在已是午时,是不是先让弟兄们吃了午饭再继续赶路啊?”

    赵颖皱皱眉,张庆说得有道。旁边被赵椴听见了,大骂着冲将过来,喊道:“兵贵神速,你他妈知道不知道?等吃完了午饭,敌人早跑没影了。”挥起马鞭,举手就要打张庆。

    赵颖急忙一马,隔开两人,一把攥住赵椴的鞭鞘,斥道:“椴弟不得无礼。”回头对张庆道:“不过也是,兵贵神速。不如大家辛苦些,等攻破了敌军后营之后,在大寨里面喝庆功酒,四位觉得如何?”

    她这么一说,四勇士都不好再说什么,只得唯唯而应,心:“你是主帅,当然听你的。”

    又死命奔了一刻钟,赵颖招来向导官。向导官道:“还有五里。”

    赵颖传令放缓速度,准备攻击。

    精疲力竭的黄巾军徒众如蒙大赦,立刻停下了脚步,擦汗的擦汗,喘息的喘息,互相间你给我捶捶腿,我给你揉揉腰。

    赵颖沉下脸。这队黄巾是上淮子焉暂交给她统率的鲁山一系的当地人马,不是她从河北带来的黑山军精锐。她原本上淮子焉善于治军,军纪一定很好,不到这些人的素质这么差,让他们缓缓步子,居然自动就停下来不走了。

    赵椴又开始咆哮,四勇士心疼地看看部下们,也不他,吩咐大家赶紧喝些水,吃点干东西。

    正在此时,忽然一阵响亮的鼓声,远远传来。

    赵颖、四勇士都是一愣,赵椴转转脑子,兴奋地道:“张大哥动手了,我们冲吧!”

    张庆一边吃着干粮,一边道:“这跟焉帅和张帅约定的信号可太不一样,情况未明,暂缓一缓吧?”

    赵颖本来也在狐疑,但听张庆说到这个“缓一缓”,心里不禁生气,:“对你们,不能用缓字。”道:“战机不可失,椴弟,传令下去,立刻突击,冲垮阿飞的大营。”

    赵椴大声道:“是。”拨马大喝道:“弟兄们,给我上。”匹马先冲了出去。

    四勇士和黄巾们只好胡乱吃了两口,拿起武器跟着冲。

    刚冲出几百步,就见对面黑压压军阵如同一个大铁锥,迎头敲了过来。为首一将,红盔红甲,手握大刀,战马疾驰中,刀环“卜啷啷”直响。

    赵椴一看,正是公孙箭。

    仇人相见,分外眼红,他钢牙一咬,挺矛而上:“公孙箭过来受死。”

    公孙箭见是他,心我是这虎豹骑大铁锥的锥尖,哪儿来功夫跟你耗着。抬眼没瞧见赵伟,心中更定,就你这花花草草,也敢跟我叫板?现在没了你哥保驾,看我怎么收拾你!恶狠狠暗中运足功力,定招式,要一刀把赵椴砍成两段。

    四勇士其中有个叫祝臂,四勇士就他跟着赵椴抢先冲了过来。他兄弟祝膀死在公孙箭刀下,见到公孙箭也是非常愤怒,紧催战马,抢在赵椴前面,两脚踏稳,站立起来,两膀使劲,抡斧向公孙箭劈去。

    公孙箭大吼一声,挥刀斜展,刀势奇妙地划了三道小圆弧,先磕飞了祝臂的大斧,接着一刀将他从左肩至右肋,斩为两块。刀势未绝,余力轻抹,祝臂胯下坐骑的尾巴自根而断,从此成为秃尾巴马。

    尸体的上半截应声落地,立刻被飞驰的铁骑踏为肉浆。坐马察觉主人身亡,自己屁股上又一阵火辣辣的痛,长嘶一声,驮着半截尸体惊窜而去。

    公孙箭目射神光,斜瞪赵椴一眼,心:“算你小子命大。”率领铁骑,如一群饥虎饿豹,锥入尚未列好队伍的黄巾阵中。他左右观察了一下形势,喝道:“六士破军阵,第三变化。”众虎豹骑心领神,以六人为一小组,各自冲击。便如一个大铁锥忽然分出数十个小锥,仙女散花般爆裂开来。

    黄巾顿时大乱。

    六士破军阵是当日我在官渡开设训练班时压箱底的两大阵法之一,另一阵名叫九曜星阵。我初创的时候根本不懂什么阵法,全是受了池早启示后的一通瞎指挥。后来典满和宋亮各自钻研,却把这两门阵法发扬光大,创造出无数的变化来。

    步兵迎战骑兵,最好的战法是车步弓合作,以战车阵列在前,步卒持数丈长矛排于其后,以抵御骑兵的冲击,最后面是隐伏弓箭手射杀敌骑;其次是以拒马枪为屏障;最差也要以长矛手列方阵在前拒敌。公孙箭今日施展的六士破军阵第三变化,是典满的研究成果,专门用于混战时对付步兵。各小组长枪手在前冲击,刀盾手在侧护卫,箭手不时冷箭支援,本身已有极强的独立作战能力。附近几个小组分进合击,互相为援,更可照顾一个较大的区域,使自己人不致因寡不敌众而溃亡,却又能搅断敌人的联络,使其无法排出矛箭之阵,先分而混乱之,进围而攻歼之。

    张庆等三勇士拼命大喊:“不要慌乱,集结起来!集结起来!”一面带了自己的亲兵围拢起来,合力抵抗。

    赵颖在后面一看这情况,心知曹军锐气正盛,自己一方却赶了这么长的路,实难抵挡,她可不在乎这支鲁山军的胜败,只着:“椴弟陷入敌军之中,我得先把他救出来。其他的,等军师、燕哥一发动,曹军再怎么挣扎都无济于事。”挥动铁矛,左右开弓,矛出如电,挑落两个杀至近前的曹军凶悍伍长,率领二十来骑亲信部曲,冲进战阵,四处寻找赵椴。

    淳于铸随军杀入敌人营里,抖擞精神,龙头铁枪翻飞,敌军碰着死,沾上亡,打了一儿就觉得没意思了,眼光四扫,看有没有值得一战的将领级人物,最好能碰上赵伟,试试他的枪法到底厉害到什么程度。这么冲了一阵,忽然瞧见一个眼熟的,那不是赵椴吗?嘿,找不着哥哥,弟弟也将就了。

    赵椴自目睹公孙箭那一刀三斩的威力,当时就傻了。他可没到几个时辰前还被自己杀得狼狈不堪的手下败将,居然有如此绝妙的刀法,要不是祝臂先当了替死鬼,那现下身首异处,死于非命的就是自己了。摸摸脑袋,脑子里一片混乱,止不住道:“难道我和他交手的时候,全是伟哥保护着我?我不光比不过伟哥,连这公孙箭的武艺,也远在我之上?我竟然差得这么远?不可能,不可能!”

    在今日之前,他一直毫不动摇地认为,自己是赵家这一代中最强的高手,别说哥哥,就算是颖姐,也远不及自己。和公孙箭一战是他首次经历大战阵,虽然发觉哥哥枪法威力很强,以前比试中可能意犹未尽。但心里仍然觉得,自己不比他差。被阿飞打败,纯粹是中了奸计。公孙箭更不过玩一下冷箭伤人,也不是真本事。

    但现在,眼看着这血淋淋的现实,生死不过是一线之隔,他终于怀疑起来:“我是不是真的很差?”一边随手招架着曹军的刀枪,一边脑筋混乱地着。

    骤然眼前冲来一将,喝道:“赵椴,试试我淳于家的枪法。”一股锐风,扑面而来。

    赵椴一惊,急忙举矛一架。“当”地一声,勉强招架开去。定睛一看,认识,刚才斗四勇士的那个小将。顿时大怒:“你这小子,居然也敢来欺负我。”抖动铁矛,唰唰唰就是几矛。

    淳于铸全都轻易接住,心道:“我初入军营,还没有军功,这家伙功夫不怎么样,身份看样子还不低,先捉了去见飞帅。”道:“你这小子,武艺也很一般啊!”

    赵椴满脸通红,虎落平阳被犬欺,现在连这种小子也敢这么对自己说话,拼了!咬牙切齿,矛势骤急,使出赵家追风枪的绝技。

    淳于铸二次出阵,心里有了底,从容不迫,见招拆招,遇式破式,心下暗赞:“赵家枪名不虚传,可惜你功力尚浅,使不出赵家枪法刚柔相济的神髓来。”打定主意:“你们兄弟俩欺负公孙大哥时,限招1,现在我一个人打你,也要百招里生擒你。让飞帅也知道,天下不止有赵氏追风枪,我淳于家的十八扎也不差。”左一招穿帘扎,右一招腾蛇扎,前边一枪还是子午扎,拉回来已变成了月牙扎。铁枪抖开,如蛟龙抬头,猛虎摇尾,越打越顺。

    两人捉对大战,枪矛劲气乱窜。两军的将士都不敢靠得太近,纷纷从他们旁边绕过。

    我在远处高地上看着,暗:“淳于铸这路枪法,头重、腰劲、尾轻,以实破虚,以重破轻,枪打连环,攻势紧密,这不是后世峨嵋派的枪法吗?难道淳于家的人后来都跑峨眉山去了?”曲指细数守拙一族的那帮坏蛋,精通这门枪法的还真没有。嗯,不错,仔细观摩一下。

    赵椴越斗越别扭,感觉对方的枪法似乎正是自己的克星,式式都正好压制着自己,自己本来十成的精妙枪法,能使出来的也就二三成,毫无赵家枪法的妙味。未及五十合,铁矛已被对方枪上吸力强行缚住,运转十分吃力。

    正失措间,忽然身后有个熟悉的声音喝道:“稳守心神,勿求有功。”

    赵椴精神一振,叫道:“颖姐快来助我。”长矛挽一个花,顶开对方的铁枪,接着左右手同时前推半尺,握住了铁矛的中段,防御范围立刻缩小两尺有余。

    淳于铸暗恨,就这么两尺之差,前面几十个回合都白费气力了。以自己的功力,还不足以在百招内击破赵椴的纯防御圈。偷眼看看附近,见赵颖的白马已杀至十丈之内。她的长矛神出鬼没,连杀了好几个曹军什长,杀散好几组曹兵小锥骑。但越往里杀,受到的压力越大,每走一步,都要接受好几拨敌骑的冲动,速度根本无法上来。到后来陷入曹军阵势中心,外弹之力更强。虎豹骑这边吃了几次亏,才知道赵颖虽然只是一俊俏女流,但自己这边除了飞帅、公孙主将等少数首领,其他人单打独斗恐怕没一个是她五合之敌,一个都伯便立刻发号施令,催动连环阵势,游骑加速冲击起来,把赵颖和她的从骑隔开,几组骑兵旋来复去,围着她转,每组都是两三个刀盾手护着一个长枪手去接她的铁矛。赵颖四面受敌,应接不暇,行动受到极大阻碍,虽知赵椴危急,一时却也无法可施。

    我仔细观察形势,眼见我军喊喝有力,来去如风,黄巾军声嘶力竭,胆气渐丧,已有部分人马仓惶北逃,心:“此刻若再有一支铁骑冲杀过去,这些黄巾立刻就将溃不成军,全部覆没于此。”

    到此处,不觉回头去看,除了营门那名壮大力士双手高举长捶,全神贯注地敲击着那面巨鼓之外,就仍然只有身旁刚从营里跑出来的池早。

    池早道:“别看了,徐庶那家伙,不让一兵一卒出来帮你的。”

    我问道:“到底怎么回事?你们搞这么紧张干什么?”

    池早哼了一声,瞥我一眼:“你怎么也叫个飞帅,战场的嗅觉哪里去了?难道你现在还没明白,我们现在的处境是多么危险吗?”

    我道:“我当然知道,看你这脸白得跟石灰墙似的,我就知道。”低声道:“你们得到什么消息了?”

    池早还没回答,忽听空中一阵凄厉呼啸传来,接着“噗”的一声轻响,营门口震耳的鼓声骤然停了下来。

    我们一齐回头,远远正看到鼓捶在半空飞舞而去,那击鼓的力士两手大张,缓缓倒地。

    营里又抢出一名鼓手,拣起地上的鼓捶,继续擂鼓。没擂两下,耳旁又是一道凶猛啸音,他身形一凝,叫也没叫一声,又倒了下去。

    这回我看得真切,是南面远处的一片丛林中,飞出了一根巨型长箭,穿透了他的咽喉。

    池早面如土色,摸摸自己的喉咙:“我靠,有三百多米,这什么弓啊,也能射过来。”

    我喃喃道:“好厉害,连攻城用的十石蹶张都有。”

    汉弩的张力是以石计算的,一石约合现在三十公斤,五石以上的弩都称为蹶张。这才明白,徐庶为什么以逸待劳,占据地利,却不敢居高临下,出动铁骑冲击。对方只要有三、四十具这种三百公斤张力的蹶张劲弩,配合着其他弓弩手,我们后营那点骑兵就不够一次冲锋的。

    转看池早的熊样,轻轻安慰他:“别怕,是攻城弩,混战起来没法用的。”

    池早道:“老大,不……不是啊,我……我是在,刚才我出来的时候,他们要……要是射我的话……”上牙磕打下牙,一副要吐苦胆的样子。

    我看看他,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叹道:“死就死了,谁让我们要这么深地涉入人家的世界?”

    池早颤抖不止的双手握住我的胳膊,死死不放:“阿飞,你……你一定要救我!就你能救我了……这次只要脱险,我立刻就回家,再不来这里玩了。”

    我深吸了一口气,道:“呆打起来,你跟着我,别乱跑,我一定带你冲出去。”说是这么说,心中却殊无把握,因为我已经明白了对方首脑的战术。

    在我们返回后营之前,敌人就已准备就绪,若非是徐庶警觉,前布置,令他们有所顾忌,就是他们等待着我们运粮失手逃回来的败军,希望他们将我军前方失利的消息散播开去,以扰乱我后营的稳定,然后他们前后夹击,趁乱而攻。

    所以徐庶虽然知道我军可能是大败而归,却不肯开营让我们进去,反而以巨鼓短匕血字示意,要求我们不计代价,行险求战,回头打击尾随的敌军。

    我暗暗不住激励自己,使自己的斗志再度昂扬起来。抬眼再看前军,三勇士渐渐集中了一些黄巾,宁死不散,而赵颖也已稳住阵脚,相反周围的曹军由于人数不占便宜,拦不住她的那些精锐从骑,被他们冲破堵截,又聚拢在一处,齐心协力,渐渐和赵椴声闻眼望,越来越近。我了一,忽然一咬牙,伸手取下自己的铁弓,拈弓搭箭,瞄准赵椴,“嗖”地就是一箭,心道:“对不起了,现在形势紧迫,我又不是公孙箭,不玩什么明箭,给你来一暗的。”

    赵椴“嗷哟”一声,应弦而叫,扔了铁矛,捂住右肩。淳于铸皱皱眉,不屑在此情景下杀他,拨马让了开去。

    赵颖大惊,拼命冲将过去,接住正要坠鞍的赵椴,横矛把我接二连三后续的两支箭都拨了开去。怒目瞪我几眼,招呼从骑抵御保护,自己抱着赵椴斜刺里杀了出去。

    我收了弓,左手攥住金银戟,心中一阵冲动,真就此下令冲将过去,一鼓作气,把他们全部歼灭。

    忽然身后一阵清脆锣响,接着有人冲了过来,大声道:“飞帅,徐先生要你火速回营。”是刘纲的声音。我转头一看,刘目着一面大铜锣,边敲边跑,刘纲双手握着含章长刀,在他身后护卫。

    我强忍住巨大诱惑,点点头。池早立刻高声喝道:“穷寇莫追,收兵收兵。”这时候他声音倒不再颤抖了。

    公孙箭传达下命令,虎豹骑释放开生存通道。那群丧胆的黄巾在三勇士的率领下,没命地逃了。他清点一下自己部曲的人数,命令一个什长率十数骑留下来打扫一下战场,救护受伤的人和马,然后军返回到我所在的高地。

    我称赞道:“公孙兄,这一仗打得好啊!”

    公孙箭道:“全是飞帅昔日阵法之功,唉!”忽然叹气。

    我心道现在不是叹气的时候,我也不把这么一块肥肉放走,但实力有限,也没办法。和他商量了一下,令淳于铸暂时代公孙箭指挥,率领这些虎骑就驻扎在这个小高地上,作为大营的屏障,严密监视北方。然后和池早、公孙箭随着二刘返回大营。

    刚走到营前,就听尖厉呼啸声大作,一枝如长矛投标般的巨大弩箭,迎面向刘目头面射来。

    身侧的刘纲早有准备,看准来势,运势鼓劲,长刀猛劈过去,“咔”一声巨响,火星四散。那弩箭变了方向,“噗”地深深斜插入地,离我们就数尺之距,箭尾一阵急晃,发出嗡嗡难听的声音。池早刚有点血色的小脸,刹时间又白净了许多:“什么变态啊,这么大的家伙,怎么尽射人关键地方。”连公孙箭也凝目远望,眼瞳微缩,脸上现出沉重的表情。

    刘目道:“纲哥,累你三次了。”

    刘纲心疼地看着自己的长刀,道:“没什么。”

    我仔细看刘纲含章刀的刀刃,已有好几个小指指甲那么大的口子,心中也很惊骇。

    进入中军大帐,徐庶正坐在案几之后仔细看地图。

    池早没等我说话,就急道:“徐兄,别看了,我们快点撤吧,迟了就来不及了。”

    徐庶抬起头,微笑道:“这里不是很好么?”

    我见他这么镇静自若,暗叫一声惭愧,心渐渐安定下来,道:“是啊,这里有山有水,有吃有喝,咱们慌什么?”

    徐庶点点头:“飞帅还是飞帅!”站起身,走到我近前,握住我的手,上下看我几眼,忽然叹了口气:“这次我们消息闭塞,情报不灵,居然连对手是谁、人数多寡都不清楚,就妄图一举歼灭敌人,实在眙笑大方。徐某未能及早为飞兄良议,招致目前被动的局面,真是愧疚。”

    我忙道:“元直,这怎么能怪你呢?是我过于轻信淳于家的情报,没有及时派人打探侦察,才有现在无法控制的局面。其实若不是你在这里镇守,不但这座后营早就易主,连我们自己,恐怕也全都要当人家的俘虏。”

    池早老脸一红,不说话了。

    徐庶摇摇头,道:“敌人后军刚刚溃败,再次调战术,激励士气还需要一段时间,飞兄还是先见见我军前军回来的两个人吧。”

    我道:“哦,前军回来的?快让他们来见我。”

    徐庶道:“飞兄出去探测敌情不久,他们就到了,我让他俩暂在后面帐中休息,飞兄,我和你一起去见见他们吧?”

    我点头,让公孙箭和池早此等候,随徐庶往后帐而去。

    前军回来的那两个人,竟然是蔡阳和朱赞。

    他俩一见我,就长拜于地,哭诉不起。

    原来,牛金帅曹军中坚、中垒两营官兵,五战贼党,连战连捷,捉住不少贼兵。拷问中迫出贼首巢穴,却是在伊川向东不远,少室山三十六峰中的一个地方。牛金急于毕其功于一役,率领全营精锐将士火速前往。急行军一日一夜,于第二天黄昏时分,终于找到匪巢。冲上山去,杀进山寨一看,一个贼人都没有,个寨子都是空的。牛金不甘心,命令曹军在寨里搜查,先是发现山寨后面有大量堆积的干柴等物,牛金认为是敌人的储蓄物质,未多加注意,后来又搜出几个带泥的银匣子,以为是敌人的藏金,打开一看,里面却飞出几十只带柳哨的鸽子,在营寨上空盘旋。怎么也没到,这些哨鸽的升空,居然就是敌人进攻的信号。接着曹军就发现,下面上山的小路上忽然出现大批敌军,多置弓弩,封死了道路。而寨后山高耸的山峰上,也突然丢掷下许多燃烧的火把,又不断射下火箭,引燃了后寨那些干柴枯草,个山寨立即陷入一片火海。牛金见势不妙,率领曹军开始向山下冲。可是山道狭窄,没法展开大部队。牛金眼见山上火势越来越大,孤注一掷,下令以百人为单位,不断向下发起波浪式冲击,希望能冲开一条血路。敌人却好不歹毒,不但以强弓硬弩扼守要路,而且早在山道上设置了大量的各种机关陷阱,曹军当时上山心切,并没有发现。这时机关埋伏弓箭弩箭全部发动,四下顿时惨叫不绝,连成一片。曹军一个小队冲下来,不久就全部覆没,如此反复冲击,尸叠如山,等于用将士的尸体去填补陷阱。牛金发了狠,不顾一切代价,坚决突围。就这样杀到深夜二更,等彻底突破敌人的陷阱机关防线,五千军兵已伤亡大半,剩下不到一千人,中坚都尉曹遵中箭阵亡。牛金怕暴露目标,遭到敌人伏击,下令不许举火,黑灯瞎火的,更找不到下山的路,好在当日天晴,众人得以按照指南星方位一直向南走。折腾了一夜,中途蔡阳、朱赞和牛金走散,天光大亮,他俩才发现误打误闯跑到另外一座山的山谷,慢慢收集残部,聚拢了大约一百十人。幸好一直有个向导官跟着他俩,才能辨明方向,一直逃回后营。

    听完他俩的叙述,看着他俩的惨状,我心头一阵冰凉,接着一股怒气上涌。去时的五千精兵,回来的才不到二百,而且把主将给弄丢了,按军中规矩,这些人,包括这俩败将,全都得拉出去砍头,居然还敢回来见我。

    徐庶在旁,见我目泛杀气,轻声道:“我已派人去寻找牛金都督了。这次大家都中了敌人奸计,损兵折将,现在最重要的是要赶紧办法,冲破南面敌人的兜截,尽快离开这里,向附近的郡县请求援军。”

    我知道他说的是不可能的事,那么老远,附近又都是小县,到哪儿找援军来?不过这么一缓和,怒气略抒,就起来目前的困境,心里叹息,道:“你们都起来吧。”

    蔡阳和朱赞都站了起来。

    徐庶道:“我们去前帐商议。”

    我点头,看看看蔡、朱二将:“二位休息好了么?”

    蔡阳和朱赞齐道:“我等已完全恢复,愿听从护军大人之命,舍命杀敌,将功折罪。”

    后军帅帐。

    公孙箭、蔡阳、朱赞、刘纲、池早等全部到齐。

    我简单把前军和上午公孙箭运粮的情况介绍了一遍,然后说道:“眼下我军多方失利,军心不振,最可虑的,就是我们到现在还没搞清楚敌人到底有多少军马。徐庶先生,精通韬略,我所素知。刚才大家也看到了,若非他闭营不纳,令我回头重创无备的赵颖军,我后营现在必然是前后被攻,已然陷落敌手。所以,在此危险时期,我决定由徐先生暂领后营之印,全权统率后营所有将士。”

    加上寨外公孙箭的本部私兵,目前后营中总共尚有六百骑兵,他他们大都是在官渡时就跟随我的直系亲军,由刘纲率领,忠诚和勇猛都是勿庸置疑的。然后是蔡阳、朱赞带回来的二百步兵。除此以外,还有两千七百多负粮运食的民伕,多是从许都和伊川本地强征来的。

    当下我见众将皆我异议,便请徐庶升座。徐庶也知道形势危急,并不推辞,欣然接受印信,端坐帅案之后,发号施令。我和大家一起,分两列站在下面。

    徐庶早已心有腹案,道:“其实此次敌人的作战方案非常周详严密,我方自前军掉入彀中以后,就已无还手之力。”看看大家,蔡阳、朱赞立刻脸上发烧,坐立不安。

    徐庶心下叹气,他要的就是这个效果。道:“飞帅刚才说了,现在最可虑的,就是我们还不知道敌人到底有多少军马。嗯,初时我也很迷惑,蔡、朱二位大人返回后营之后,我就在仔细思索,到刚才飞帅痛击尾追之敌时,我已对敌人的兵力有了大致认识。”他扫视众人,目光落在蔡、朱二将的脸上:“敌人的兵力,鲁山上淮军大致有两千,黑山军三、四千,总共最多不超过六千人。”

    啊?

    包括我在内,大家全愣住了。

    蔡阳忍耐不住,当先放炮:“徐先生,你说敌人的人数,也就和我军相当?这不太可能吧?”

    徐庶点一点头,慢慢分析道:“黑山军一向在上党、常山一带活动,那里离伊川最少也有七百里,一路南下,我河内郡的关卡重重,要绕过这些关卡,又要多行三百里。千里调集兵马,居然如此神速隐秘,我看一是敌军统帅治军严格,士卒精炼,而且人数不能超过五千;二来,恐怕是沿途郡县内有重要官吏与其暗中勾结,方能这般令我们如同睁眼瞎子。唉,我怀疑,许都内就有敌人的细作,我军刚一行动,敌人就已经知道了。”

    哦?

    徐庶出了一个关键性问题:我方有敌人的内奸?

十四、黑山黄巾(下)

    蔡阳和朱赞精神一振,互相看了一眼。

    这下我们的责任也减了。

    徐庶冷眼瞧着,续道:“敌人先以少量人马弱势接锋,连战连败,诱牛金都督的大军逐步推进至其巢穴附近,再令人故意认出来,使牛都督产生错觉,以为只要攻破敌巢,就可一举将鲁山匪军连根拔起。谁知,敌人早就在那里设下了圈套。这敌人主将当真厉害,虽然知道我军实力与他们不相上下,但欺我无备,事先竟然就已开始算计到我后军的粮草,在接战前分兵三路,主力与我前军纠缠,伺机歼灭;一路在美龙口设伏,堵截后续粮草对前线的援助,另外一路奇兵则不动声色,早埋伏在我后军之南,准备一旦主力诱歼我前军完毕,就前后夹击,攻占我后营,夺取我们的全部军需辎重。只不过他们没料到我后军如此难缠,所以在调配军力的时候有所失误。”他赞赏的目光看了我和公孙箭一眼,道:“所以我料目前我们的南方,大约只有有五百到一千名敌军。”

    这么少?诸将越来越惊奇了,照徐庶这么说,南边的敌人最多不过我们一样的数量,就算是黑山军的精锐,依我们训练有素的铁骑,战斗力上也应该是略胜一筹。

    徐庶沉重地说道:“但敌人已大破我前军,获胜的主力一定正兼程赶来,在我们与南面敌军纠缠的时候,随时可能遭到他们毁灭性的打击。”

    蔡阳大声道:“徐先生分析得有。末将建议趁敌人大军未到,及早行动吧。我和朱都尉陷没前军,丢失主将,罪大难赦,愿引本部军马在前开路,保护飞护军返回许都,查清内奸,再来报牛都督之仇。”

    公孙箭一听,你这就把牛金当死人了?脸色一沉,正要说话,我忙拉住他,道:“公孙兄,且听徐先生将令。”

    徐庶看看我,心:“不知道飞兄是否明白我一番苦心。”道:“既如此,蔡阳、朱赞二位都尉听令。”

    二人急忙出列行礼。

    徐庶道:“令你二人率本部人马,为我军南撤先行,申酉时(下午四点)出发。”

    蔡阳、朱赞一起应诺。

    公孙箭和刘纲心里,忽然起了那十石的蹶张强弩。

    徐庶微笑道:“今日正刮西北风,可谓天助我也!你们如此如此,当可破掉敌军埋伏的弓箭。”了一,又道:“再拨三十领重甲,三十套马甲给前军。”

    蔡阳大喜:“徐先生果然好计!”原本还心怀疑虑的朱赞也暗暗佩服:“这位徐先生虽然是无名之辈,却真有一手,难怪连飞侯都甘心让位,听他指挥。”

    徐庶接着吩咐道:“刘司马听令。”

    刘纲急忙出列。

    徐庶道:“令你率二百虎豹骑,为前军压阵,一旦发现敌军出现混乱,立刻出击。”

    刘纲接令。

    徐庶道:“公孙大人和我一起,率余众保护飞帅、池先生,随后出发。”

    蔡阳、朱赞、刘纲仨人都下去各自准备。我见池早还是满脸铁青,神魂不定,拉着他去到后帐,慢慢安慰他。

    公孙箭接了令,却略一迟疑,脚步缓慢,走到帐门口,又转折回来,问道:“徐先生,您可知道那蹶张强弩,力量到底有多强么?”

    徐庶道:“当然知道。军中三石强弩,就可射一百二十步(合今一百六十七米),五石以上的强弩就已经无法单靠双臂的力量拉开了,要用蹶张腰引,就是拿脚踩住弩弓的弓背,双手拽上弓弦。今日敌人杀我鼓手,用的是十石蹶张,可射二百六十步(合今三百六十一米),乃是攻城专用之物了。”

    公孙箭道:“先生令蔡都尉、朱都尉他们以驽马拉粮车在前,又教他们用布帛缠绕在马尾之上,临近引燃粮草布帛,以惊马火车混乱敌军,确实是奇妙之计。可是在那到达前的百丈之内,全是死亡弩箭啊!那车上堆积的粮草,纵然能挡住部分弓箭,但这种蹶张强弩,如何能防?”你这么懂行,应该很清楚,别说十石了,连五石的也防不住,没等你使火马车计,人和马都要被射死了。

    徐庶皱皱眉,暗:“居然被他看出问题。”不过他号称善射,遇上这种事当然先从这方面考虑,倒也顺成章。看看左近无人,低声道:“蔡阳、朱赞这种扔掉主将,自行逃走的将领,能够这么战死沙场,岂非是最好的结局?”

    公孙箭大惊失色,厉声道:“先生如何能这般做?蔡、朱二将纵然有罪当杀,也该光明正大,大帐上陈列其罪状,然后才推出斩首,以警示三军。先生如此行径,不是要他们去白白送死吗?我要去见飞帅!”

    徐庶冷冷道:“你去见飞帅好了,然后你们二位就顶替他们去冲锋吧。”

    公孙箭一怔:“若先生将令一下,我自然率军先冲,如何能让飞帅去?”

    徐庶道:“飞帅为人,你难道不知?他是宁可自己吃亏,也不肯让将士们为自己而去送死的。你这么冲进去的结果,只能就是如此。”

    公孙箭呆住了,脸上青一阵,红一阵。那蔡阳、朱赞也确实不是东西,丢失自己军中主将,一直恍若无事,听说可以推卸责任,立刻喜笑颜开。这种人,给他们一个做烈士的机,难道不好么?思前后,过了半晌,涩然道:“徐先生,可是你这么调配,于情不忍,于法不通啊!”

    徐庶道:“这次突围,总需有人牵制南方的敌人,我们才能有机撤出险地。你以为我们这次遇到的敌人,真的只有六千兵马么?我实话告诉你吧,仅我们身后,就有不下三千人。为了飞帅安全,只能舍末保本。我已尽力帮助他们,至于生死存亡,只好听天由命了。你一儿私下去找刘纲,悄悄告诉他,待蔡、朱二将率军冲出之后,便纵火烧寨,然后退回寨北,和淳于铸军合,保护飞帅撤走。”

    公孙箭道:“烧寨?那我们的粮草……”看看徐庶冷峻的脸色,忽然回过味来,既然要突围,自己的大营迟早是要丢掉的,这些粮草除非留给敌人,否则非烧不可。

    徐庶淡淡道:“你上午引军在美龙口,发现情况不对,若能当机立断,放弃粮草,岂需飞帅孤身下山冒险相助?以后大人遇到事情,还需多多计较才是。”

    公孙箭低头称是,冷汗汩汩而出。

    徐庶见镇住了他,放缓语气道:“这样吧,我再给蔡、朱二将一个机。”

    公孙箭又一呆,心里糊涂,这位徐先生到底在什么?

    徐庶道:“等你出去,若他二人已点齐本部人马,装待发,你可告诉他们,让他们暂缓行动。”

    公孙箭睁大眼睛,没听明白。

    徐庶微微而笑,道:“你出去看看就知道了,记住,是他们点齐本部人马之后。”转身自去后帐。

    后帐,我正极力劝导池早,宽解他的紧张情绪,见徐庶进来,冲他使个眼色,笑道:“好了,我们的神机军师来了。元直,你来得正好,帮我劝劝他吧。”

    徐庶洒然坐下,心里苦笑:“谁劝谁啊?”眼前军情,他比谁都清楚,己方这一仗是必输,现在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尽可能把损失减少到最小。了,道:“池兄,再给我讲讲八阵之道如何?”

    池早躺在席上,背向我们,哼哼两声,不去睬他。

    徐庶转转眼珠,道:“其实池兄训练刘纲、刘目他们的阵法,如果再精心练习一段时间,然后由池兄居中指挥,足以在百万军中任意驰骋,往来无碍。”

    池早心说那还用你说,我这门阵法除了那不知名的小女孩胡谄了一些缺陷,这天下哪里还有第二人能如此随心所欲地布出这等精妙绝伦的阵法?

    徐庶见他不说不动,又道:“可是,敌人若是发现池兄为阵势之首,蹶张劲箭势必首先向池兄招呼。”

    他一那骇人的蹶张弩,池早顿时惊凛一下。

    徐庶暗暗摇头:“一个地方出来的人,飞兄无忧无虑,无畏无惧,这位池老兄虽然识渊博,胆气却实在太差。”道:“所以我多了解一些这门阵法,好替池兄指挥他们,这样突围之时,就可以在外围保护池兄。”

    池早一琢磨,这买卖不错,虽然可能回去要多罚一倍的款,但事到如今,总比丢了命强。一翻身坐了起来:“好,难得徐兄这么诚心求教,我就教教你吧。”振作精神,和他探讨八阵之法。

    一聊起来,徐庶显示出精深的阵道问,出的疑问都是正在节骨眼上。我和池早都是又惊又喜,我是心原来元直技艺多门,果然高人,池早却颇有得逢知己的喜悦。

    过了一阵,我渐渐就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了,反正池早精神起来就好,找个借口,便要出去。

    徐庶道:“飞兄要出去的话,请顺路去找找刘纲,要他把曹大公子相赠的宝刀宝剑,择其厚重锐利的,颁给刘目等七卫暂时使用。”

    我点点头,出了后帐,来到刘纲的军帐内,他正跟公孙箭说话呢,见我进来,急忙过来见礼。

    我把徐庶的意思说了,刘纲问道:“那飞侯的意思呢?”

    我笑道:“现在元直是后营总指挥,一切都要听他号令。”

    刘纲看看公孙箭,答应一声,转身去取那包裹。

    我问公孙箭:“你怎么有空到这儿来了?”

    公孙箭道:“啊……飞帅,我是……这样,我也欣赏一下飞帅的那些宝刀名剑,所以来找刘司马。”

    我道:“既然这样,你就先看个够,然后再发给大家。”

    刘纲取过包裹。我让他打了开来,公孙箭匆匆看了几眼,便说要出北寨去查看部下的伤亡情况。我见他如此体恤下属,很是赞赏,便也不留他。

    刘纲一边帮我鉴别着,一边问我:“飞侯,真要把这些宝贝都给兄弟们吗?”

    我道:“是啊,你觉得如何?”

    刘纲道:“我是又心疼,又高兴。这么多好东西一齐送给别人,我真有点舍不得。可是一到马上面临恶战,我的兄弟们有了这些武器,说不定就能保住性命,却又很开心。”

    我笑道:“呵呵,等仗打完了,你家飞侯再找名师造些更好的兵器给你们用。”

    刘纲激动道:“多谢飞侯!”

    曹丕送给我的七刀五剑三匕首,一共十五件名贵兵器。徐庶、池早、公孙箭、刘纲、张凤五人已经先取去了五件,清钢匕到了我手,只剩下九件,要从中挑出七件来,其实范围已经很小了。拣择一儿,我不耐烦起来,道:“嗯,不用挑了拣了,都给大家发出去好了。”

    刘纲为难道:“可除了习练八阵的七卫外,剩下的两口给谁呢?”

    我知道他人老实温和,亲卫中都是好兄弟,给谁不给谁都不好张嘴。便道:“嗯,给淳于铸留一口好刀,还有一口,……给韩臭嘴吧,免得他比武输给你老不服气。”

    刘纲脸一红,讷讷道:“飞侯,原来你连这个也知道?”

    我哈哈大笑:“那张臭嘴,声音又响,说话又毒,天天不绝于耳,我怎听不见?”

    铁肩、比翼二门的弟子,掌门大师兄刘大、刘二有秘密任务,目下都不在军中。在许都时,我部下的亲军这些时日里就靠了铁肩门二师兄刘纲和刘目二人支撑,他二人性子都比较温和,不善于约束一众师弟。所以随军来伊川的半道上,我见淳于铸秉性忠厚,武艺出色,是个能服众的人,便立刻拔他做了刘纲的副手。

    刘纲在铁肩门虽然是二师兄,但为人随和,下面一众师弟们不像怕大师兄那么怕他,有时就和他开开玩笑。韩臭嘴就是其中之一。他老是不服刘纲的武功,可又老打不过刘纲,每次打败就乱发牢骚。开始都是什么“今天没吃饱、昨晚没睡觉”之类的搞笑歪,等刘纲得到含章刀,输仗的由立刻就变成了“师兄刀真好”,弄得刘纲哭笑不得。虽然我对他们师兄弟间的事情管得很少,但这种趣闻轶事却总能听到一星半点。

    正说话间,公孙箭去而复返,道:“飞侯,徐先生有令,攻击即将开始,请您和池先生先退入营北淳于铸军。”

    我一愣:“那你和元直他自己呢?”

    公孙箭道:“我们率领第二批虎豹骑,随时准备支援前锋。”

    我道:“让池兄先撤,我要和你们一起留在中军。”

    公孙箭为难道:“末将奉有徐先生军令,请飞侯体察。”

    他搬出徐庶来,我倒不能再说什么了,只能道:“我自己去见元直。”

    忽然,徐庶一步闯了进来,道:“飞帅怎么还没走?前军已经准备开门冲击了。”

    我坚持道:“这时候我怎么能离开你们?”

    徐庶和公孙箭互相看看,徐庶点点头,道:“好,我们一起撤。”对刘纲道:“刘司马,你就负责指挥中军,按计划执行。”

    刘纲看看他,又看看公孙箭,应道:“是,请徐先生放心。”

    退出北寨大门,纵骑下驰的时候,徐庶终于找到个机问公孙箭:“适才蔡、朱二将表现如何?”

    公孙箭哼了一声,吸口长气,然后用力一吐,似乎要借此呼出胸中的郁闷:“他二人竟然真要驱赶那些民伕在前面送死,真不是东西。”

    徐庶道:“其实你若不阻止他们,由得那些当地民伕推车先驱,敌军若稍有同乡之情,手软那么一下,也许真可以保住他二人性命。”

    公孙箭恨恨道:“如此无德无才,又毫无人性的将领,早死早托生,免得拖累了更多士卒。我只是为那些跟随他们的属下可惜。”

    徐庶道:“如果牛金都督阵亡,他们回去都是死罪。”

    公孙箭叹口气,忽然看徐庶一眼,道:“徐先生早料到蔡、朱二人如此卑鄙行事,为何却不加以阻拦?”

    徐庶淡淡道:“我原本是要去的,不过既然有你代劳,何必我多事?”

    公孙箭张口结舌,无言以对。

    徐庶轻摇其头,道:“公孙兄,我很钦佩你的仁心善念。不过你这样的人,先后在公孙瓒、袁绍、曹操这些不把属下生死放在心上的强豪手底任职,居然能活到现在,也真是异数。”

    公孙箭道:“你……不要把我师叔和袁绍、曹操他们相并论。”

    徐庶道:“哦,原来公孙瓒大人是你师叔,得罪。不过……他的所作所为,难道能称得上仁义之主么?”

    公孙箭起师叔当年一剑刺死强行直谏的忠贞之臣严纲,不禁默然。

    徐庶道:“现在你我决意跟随飞兄,不正是因为他难得的仁义之心么?为了主公,为了天下百姓的大义,我们纵然放弃一些小节,又有什么好怨怪好不安的呢?”

    公孙箭咬着牙关沉思许久,终于深深地点点头。

    徐庶道:“那些民伕,你如何处置的?”

    公孙箭叹道:“都是些善良无知百姓,我已嘱咐刘纲,放火烧粮前让他们先取,能拿多少是多少,然后放任而去,让他们赶快逃走。”

    徐庶啊了一声。

    公孙箭道:“徐先生,我如此处,有什么不妥么?”

    徐庶道:“没有,我在如何如何向飞兄解释此事。”

    公孙箭哦了一声,道:“如果徐先生觉得不好说,那么我来跟飞帅说也一样。”

    徐庶点点头,心:“你是一念仁慈,却不这么害了那些民伕,拿了那么多军需,哪儿还能跑得动啊?”现在说什么也晚了,只能寄希望于敌军手下留情,不要伤害这些手无寸铁的百姓了。

    申酉时(下午四点),蔡阳、朱赞击鼓开营,督促众军驱车而出。

    这俩全身披挂齐,朱赞左手上还了一只锅盖大小的皮盾。蔡阳好生羡慕,自己怎么就忘了弄一个来?现在再去问军士们要吧,脸拉不下来,只好一挥大刀,大喊道:“弟兄们,冲过前面那片树林,我们就有活路了,冲啊,烧死他们!”

    刘纲和刘目站在营门一棵巨木后面,面无表情地看着。

    但见士卒每三十人一排,每人前面都是一辆粮草车,三十辆大车并排而行,分为六排。行不多久,最前面那排粮车忽然微微一顿,接着就见车垛上火苗蹿起。后面几排如法炮制,不一刻一百八十辆大车全都火光熊熊,驾车的马受了惊吓,不用再燃什么尾布,就自动拼命奔跑起来,士卒们举起刀枪,跟在车后猛赶,生怕露出身体,被敌人的弓箭手看到。

    刘目吃了一惊:“这就点着了?”按计划,应该是再走百十米才是放火惊马的最佳距离。

    刘纲叹道:“果然不出徐先生所料,蔡阳、朱赞贪生怕死,不敢抵近。唉,他们这么快点燃粮车,只醒对方,那是在招引对方的十石蹶张啊!”不忍再看,命令道:“关闭寨门,准备火把。”

    骤然呼啸声大作,接着是几声惨叫,有马的,也有人的。

    这啸声实在太耳熟了,刘目到那强弩的凌厉,心头一软,道:“纲哥,不关寨门好么?”

    刘纲狠狠瞪他一眼:“快去。这是徐先生的将令,违令者,立斩!”一把抢过一支火把,塞进木寨墙上的箭孔里。

    不多时,曹军大营内一片火海。

    这时候,黑山军的主帅张燕正舒舒服服地蹲在那片树林后不远的一个山沟里拉屎,那里,离曹军大寨不过两里多路。

    这位张燕,也不是寻常人物。他出生在常山真定(今河北真定县),和赵楷、赵云兄弟乃是同乡。他本姓褚,少时家境贫穷,爱好习武,人称“褚飞燕”。东汉末年黄巾起义爆发,他聚众万人起义,与博陵(今河北蠡县)张牛角义军合兵一处,推张牛角为首领。瘿陶(今河北宁晋县)之役,张牛角战死,他被推为起义军首领,遂改姓张,以张燕之名行世。他联合中山、赵郡、上党、河内等地义军,兵至2万,号称“黑山军”。后来他又与朝歌(今河南淇县)农民起义军首领于毒等部于黑山合(今河南省鹤壁市郊蔡庄、下庞一带),纵横河北、河南、山西一带,声势浩大,军威所至,“郡县莫能制,朝廷不能讨”。中平二年(公元185),他出兵万攻占渤海郡(今河间以东至沧县一带),由于汉军围堵,不久战败撤退。中平三年(公元186)六月,张燕率精兵万、骑兵8千与冀州的袁绍激战于常山城(元氏县故域)下,大战十数天未决胜负,各自撤兵休战,这一仗打得非常精彩,杀出了张燕的江湖名头。初平四年(公元19)六月,袁绍再遣大军围剿,进入黑山军所在的朝歌鹿肠山。张燕自恃勇力,不听部下劝阻,与袁军激战5日,终因智谋不敌,连战失手,大将于毒战死,义军被杀万余,袁绍部乘胜沿山北上追击,黑山军损失惨重。

    这一仗之后,张燕痛战友之死,恨自己之蠢,将军队暂交给部将白饶指挥,自己则出外寻找明师,决意钻研兵法。最后找到黄巾枪王,拜在枪王门下。五年后他回到黑山军,带回了赵颖、赵伟、赵椴三姐弟。当时黑山军在他走后又几度遭挫,白饶身负重伤,一直苦苦支撑,见到他回来,不久就气泄而亡。张燕重旗鼓,再振黑山军威名。他为人义气,此次亲自出马,精兵强将尽出,只是为了援助生死之交上淮子徒。

    他拉得兴尽,问道:“子徒好了么?我要起来了。”

    和他屁股贴屁股对拉的正是鲁山军主帅上淮子徒,听到张燕说好了,呼地就站起来,跳了开去,道:“好了。”

    张燕没防备,一个后仰,差点坐粪坑里。急忙双脚一撑,两手在空中一抓一拉,身体就那么硬挺挺地挣脱起来,倾斜度数绝对超过15度。站直之后,他回看一眼身后的“险恶背景”,大骂道:“你个臭子徒,我说你怎么不在五云峰坐阵,要跑这儿来陪我拉屎,原来还是害我呀!”

    上淮子徒身材魁梧,一脸黑胡子,他起裤子,有点懊恼地笑道:“不过是试试你的功夫而已。噢喝,长进了啊,原来你叫飞燕的时候,我也能让你变成‘屎燕’,现在你发了福,却居然反害不死你了。”

    张燕拍拍自己的肚子:“咱现在,肚子可不像以前那么空空的,什么都没有。嘿,我是一肚子问,老哥子,你啊,有空的时候别老练你那狗熊功夫了,跟兄弟我用兵之法,以后也好出人头地。”

    上淮子徒摇头:“谁稀罕你那什么破兵法,出人头地?那是你喜欢的事,我才不在乎呢。”

    张燕哼哼两声:“所以啊,我才极力栽培你家子焉,她可比你上进,现在别人都叫她焉帅了,以后啊,你这鲁山军,我看也该改名叫子焉军才好。”

    上淮子徒连哼四声:“哼哼哼哼!”忽然起来:“喂,我上次跟你起的,你跟小妹的事,你考虑得怎么样了?”

    张燕随口骂道:“胡XX扯什么,子焉是我的好徒弟!”

    上淮子徒脸色冷下来:“你还挂着你的颖督小师妹呢?”

    张燕脸色也一变,了一,忽道:“我看子焉和赵伟倒很般配,不然咱俩做个月老,替他们撮合撮合?”

    上淮子徒骂道:“去死,我是子焉的家长,让我给她做月老?”这些日子接触下来,赵伟这小伙子倒也真不错,武功既强,人又厚道谦虚,犹豫了两下,道:“就是子焉比他还大一岁,这个……人家不嫌弃?”

    张燕拢上裤子,哈哈笑道:“大就大了,那有什么关系?子焉看着,可比赵伟小不少呢。”

    上淮子徒叹口气:“好吧,那这事就交给你了。”瞅瞅他:“你也老大不小了,老这么吊着,也不是个事啊。我看颖儿这丫头……未必适合你。”

    张燕烦恼地摆摆手,转身向他的战马走去,道:“你还不嫌臭啊?”

    二人上了马,上淮子徒道:“现在咱们去哪儿?”

    张燕了,还真没地方好去:“五云峰有军师指挥,那边也该差不多了,这边就等最后的冲锋了。”搔搔后脑勺,再揉揉肚子:“嗯,那就随便骝骝马吧。”

    二人并骑而行,上淮子徒羡慕道:“你在哪里寻来的这么个宝贝,用兵使计,好不歹毒奸猾,令人防不胜防。”

    张燕嘿了一声,没说话。

    上淮子徒道:“怎么,这个不能给我说?”

    张燕道:“你又到什么屎地方去了,我有什么鸟事不能跟你说的?”皱起眉,苦恼地摇摇头,道:“我遇见他,纯属意外,也就去年七月间,我率十万人马援助公孙瓒大人,不知道哪个龟孙子向袁绍泄露了我们的作战机密,袁军将计就计,点火为号,假称我军来援,诱骗公孙大人出城接应,把他给灭了。我一看不好,急忙就要回去。这家伙不知从哪儿忽然蹦出来,跟我说不能这么跑,应该如何如何三路互相为援,方能安然撤走。我听了他的,果然袁军未敢追击。这家伙不光头脑要得,武艺也高,赵家哥俩也不过勉强胜他一筹。我觉得这小子行,有够厉害,就让他做了我的军师,排位第三。”

    “哦,原来如此。你后来也没查查他的底子?”

    “我问过他,他也糊里糊涂的,觉得有些地方不大对劲,迷迷昏昏说了一大堆他曾经呆过的地方,自称曾是一军之主,但就是说不清楚自己怎么跑这里来了。我陪他去那些地方翻来覆去看了好几个月,跟他说的一点都不符合。他脑子就乱了,好在这人还干脆,也就不多了。我私底下又派了好多人去查,也半点有用的东西都没查到。”

    “你可要小心,现在好多家诸侯觊觎着你那二十万人马呢。”

    “嗯,是底是底,所以才要你哥子出来帮我啊!”张燕顺杆就爬,故意岔道。

    上淮子徒笑道:“好,我让子焉去帮你。”

    张燕翻翻眼,哥俩彼此实在太熟,上淮子徒既然这么说了,有些地方就再也无法深说下去。上淮子徒个性甚强,不肯为副。自己要让位给他吧,他也决不要。

    没辙。

    正在此时,赵颖独自一骑疾驰而至,打断了俩人的说话。

    听说了曹军突施回马枪,反守为攻,大获全胜的消息,张燕和上淮子徒都兴奋起来。

    “赫赫,果然不出真军师所料,这个屎飞帅也真不面啊。”

    “好对手,有意思!”

    然后俩人都问:“阿椴呢,他没问题吧?”

    赵颖哼了一声,道:“他右肩靠胸的地方中了阿飞那小子一箭,胸骨断了两根,我让张庆他们送他先回五云峰休养去了。哼,捉住这飞帅,我要好好治治他。”

    张燕忙安慰道:“小师妹放心,我们一定能捉住他。”

    上淮子徒沉吟道:“北军既溃,那我们这前后夹击之策……”

    赵颖道:“我这就回迎真军师,和他商议之后再做决定,你们二位就此等候,这次定要把阿飞一军斩尽杀绝。”斜了上淮子徒一眼,心:“要不是你这死炭头的妹妹给我的那一千人马太次,怎么溃不成军?”拨转马头,径自而去。

    上淮子徒被她最后一眼盯得好生不舒服,看着她背影,顿了一顿,道:“我说,我怎么觉得,你那颖督小师妹,也很着紧那真军师呢。”

    张燕阴沉下脸来,忽然马头一别,两腿一夹,坐骑回头向南跑去。

    上淮子徒无意中开了一句玩笑,没到张燕这么大反应,急忙撒马去追,大叫道:“喂,兄弟,别跑啊!”

    两骑马急驰了二十多里地,张燕才慢慢缓下来,上淮子徒追赶上来,微微喘息道:“……我胡说八道的话,你也当真了?”

    张燕定睛看着他,良久,忽然间眼中一热,两行热泪滚了下来:“大哥,我心中……苦啊!”

    上淮子徒暗暗心惊,急忙下马,又扶张燕下了马,找块巨大平的山石坐下,道:“兄弟,当年你三拜师门,身中二十五枪,全身浴血,也没有掉过一滴泪啊!”

    张燕伏在他肩头,哭道:“你是我哥哥,我不在你面前哭,我在谁面前哭?当年我三度和师父比枪,每次大败之后,都是靠了你的鼓励和好药,才能有勇气、有力量再度登门,终于十招内挡住三枪,感动师父,收下我这驽钝之徒。可是……我现在心里好苦啊,我倒宁愿当年没有通过师父的十枪之约!”

    上淮子徒皱起眉:“是因为赵颖么?”

    张燕伏在他肩上,无言地点点头。

    上淮子徒道:“当年我就听说过许多传言,据说赵枪王最得意的弟子甘宁,就是不甘雌伏于她的淫威之下,才逃往南方的。唉,你啊……”

    张燕勉强撑起头来,垂泪道:“甘师兄勇于决断,我一向是佩服的。其实我也知道,她在营中,一见到俊郎的将士,便要施展魅力,诱惑那人,若对方果然心迷神摇,拜倒在她脚下,她却立刻讥刺挖苦,使出诸种手段,百般羞辱于他。有骨气的,像我的得力部将秦霄,就是因感耻辱而愤然自杀的。这也就罢了,她……她不该变本加厉,愈来愈过分。自真金入伙以后,她见他气概不凡,非要我把军权交给他,又百般逢迎于他,丑态百出。你看看刚才她那样子,要我们捉住阿飞也交给他,我还看不透她的心思么,你以为她真杀他?”

    上淮子徒脸色郑重,阴晴不定,淡淡道:“原来秦霄兄弟如此而亡,真是可惜。那你军中,就没有能管得了她的人了?”

    “唉,除了她兄弟赵伟还能劝她几句,余下众将,不是惑于她的美色,心甘情愿为她所用,就是噤不敢言,逆来顺受。”

    “那你自己呢?”

    “我也知道她这么干不对,毁了我黑山军。可是我就是管不住自己,也管不了她,她爱怎么样,就让她怎么样。”

    上淮子徒这火:“啊,你就这德性啊?”

    “兄弟啊,你跟枪王艺五年,兵法、枪法都大见长进,可这性子,却比从前弱了一大半,实在令我失望!”

    “好哥哥啊,我要你出来,就是你能帮我,管管她。”

    上淮子徒怒气冲冲,冷冷一声:“你要我去黑山军当副帅,就是为了帮你管女人么?虽然我们是好兄弟,可这种事,你自己都这么没男子气,我一个外人,更没办法帮你!”暗暗打定了主意,决不掺杂进这尴尬的地方,连妹妹也不许去。

    正在这时,手下飞马来报:“曹军以燃火之粮车为掩护,冲出南门,向我军阵地冲击,遭到我军弓弩痛击,死伤半数,余下的也被霍头领几乎歼灭殆尽,只有十多骑奋力杀出,穿林西逸而去。”

    当他滚鞍下马时,上淮子徒已站起来,巨大的身躯遮住张燕,待他说完,张燕也擦拭修完毕,稳稳站起身,威严地问道:“怎么有漏网的?”

    那探子道:“他们躲在最后,使用的粮车上堆得又高又密,十石蹶张也难以射透,而且他们人披重甲,马挂皮甲,趁我军更换箭簇时突然从后面冲出来,我们都没防备。”

    张燕怒道:“混蛋,都他妈一群废物!老子一儿不在,就出这么大漏子。阿飞一定在里面,快给我去追。”

    探子道:“霍、柳二头领已率一军追击下去。”

    张燕喝道:“全军出击,一个都别放跑了。”

    上淮子徒担心他心急失措,问道:“那曹营之中,可还有敌军?”

    探子道:“曹军人马冲出不久,敌营就开始燃烧,现在火势已大。”

    上淮子徒和张燕急转头看去,果然如此,曹军大营火光冲天,烟雾弥漫。

    二人暗暗心惊,敌人这是破釜沉舟,宁死不降。

    张燕大为心痛:“我的粮食,我的粮食啊!”

    上淮子徒心:“谁让你和真金去偷窥敌军虚实,不让常林开城犒军,还任凭真金卖弄手段,把人家的大将给射了一箭,弄到最后不得不赔礼道歉,出尽血本。”心知不能在这问题上纠缠,越说张燕越恨真金,急道:“咱们先去追赶敌人败军要紧。”张燕醒悟,传令道:“全军追击,一定要活擒阿飞!”

    上淮子徒纠正道:“不,阿飞只要死的,不要活的。”

    张燕诧异地侧头看他,上淮子徒脸上现出一个冷酷的神色。

    张燕忽然领了他的意思,对那发呆的探子道:“没听到上淮大头领的话么,就这么传令下去。”

    那探子急忙连声应诺,飞骑而去。

    张燕喜道:“大哥,你愿意出来助我了?”

    上淮子徒摇摇头:“且看黄天是否愿意助你,这一次能不能杀了阿飞再说罢!”

    张燕道:“如今真军师已布下天罗地网,不论阿飞怎么逃,都逃不了的。”

    上淮子徒冷冷笑了笑,道:“是么?那黄天可真是不开眼啊!”

十五、安陵血战(上)

    “刘纲、刘目,护住了池先生。淳于铸左侧插上,公孙箭,先射杀敌军最前面的那个掌旗官。”

    众人齐声低应一声,自去行动。

    刘纲、刘目等八名卫士,各执兵器,围住了我和池早。淳于铸骂一声:“杀你!”引二百骑军突击过去。公孙箭不敢怠慢,取出大弓巨箭,瞪着血红的眼睛,斥喝一声,一箭飞去,敌军一阵哗然,冲在最前面的那杆大旗已缓缓堕地。

    他的声音,也已完全嘶哑了。

    我摸摸自己的咽喉,感觉几乎快要冒出三昧真火来。

    已经大半天都没喝水了。

    顺手摸摸行军水囊,瘪瘪的。取下来摇了摇,还有最后一口。

    徐庶的举止依然是那么从容,流彩剑轻轻一指:“破军阵第一变化,杀。”

    身后二百多虎豹骑兵发一声喊,在公孙箭的率领下,列阵冲杀出去。

    我把水囊递给徐庶,他扫我一眼,也不客气,接过来一口喝干。

    对方如清晨那拨敌军一样,在意料之外的我军两路快速强压之下,抵挡一阵后便很快支持不住,往西败退了下去。公孙箭和淳于铸正要挥军追击一阵,徐庶示意收兵的锣声却响了。

    虎豹骑出击快,回军也很快。淳于铸半道上遇上公孙箭,不觉叹口气。公孙箭哑着嗓子道:“淳于兄弟别遗憾,徐先生必有要我们撤退的由。”

    淳于铸舔舔干裂的嘴唇,拿手遮搭在额前,挡一下晃眼的太阳光,嘿了一声。

    这三天两夜以来,徐庶令他俩各引一军,协同作战,击退了好几次敌军的偷袭和进攻。公孙箭感激他在美龙口不顾生死,和飞帅联手救助自己之情,时时帮助指点他领导之道。淳于铸很好,长进极快,指挥越来越得心应手,反过来又刺激了公孙箭的教热情。残酷的环境是友情的温床,经过这种联手配合,二人感情日进。

    回到中军,徐庶神色严峻道:“刚刚得到消息,前方离我们只有四十里的尉县双泊河地带,黄巾主力三千余人,已列阵相待,敌军主要将领,如张燕、上淮子徒兄妹等都在军中。”

    大家早有准备,听到这种消息倒没现出什么意外的表情,池早还能勉强凑个恶趣:“跑了这么久,离我们还这么远啊!”

    公孙箭道:“关键是后面赵氏姐弟的两千人,一直穷追不舍,却又不即不离,转了这么多圈都没甩脱掉,实在太难受了。”

    徐庶道:“我们已前后无路。要回许都,只能通过双泊河。”

    池早道:“过了双泊河,就能回许都了么?”

    徐庶道:“再往正南行1多里,就是许昌。”

    池早道:“那……再绕绕呢?”

    徐庶摇头,道:“我们已经不能再绕了。”

    池早道:“为什么不能再绕,我们这两天北转东绕,已经把敌人都转昏了,连我们自己恐怕都快绕昏了。再费点气力多绕他几百里路,不就闪过他们的主力,逃之夭夭了么?”说着,不禁得意起来,觉得自己多流汗少流血的战术真是绝妙之极。看看诸将,却都是寒着脸看他,道:“怎么了,难道我这方法不好么?”

    徐庶道:“是,当然很好。嗯,池兄你渴不渴啊?”

    池早勉强咽口唾沫,道:“今天连打了两仗,看得我眼花缭乱,都忘了这事。你一说我起来,我好像很久没喝水了。”伸手去摸自己的水囊。

    徐庶道:“池兄的水似乎早喝光了,早晨还喝光了我的。”

    池早哦一声,似乎很诧异。翻着眼左右搜,发现周围将领马鞍后的水囊都是瘪的,便转头去看身后卫士,也没有什么收获。不禁愕然:“我们断水了?”

    徐庶叹道:“其实断水倒不是太大的问题,这附近总能找得到水源。最可虑的是我们随身带的干粮,最多只够支撑到明天中午。而且这两天老是受到黄巾的骚扰,大家都没有能睡一个好觉,精力再好,也到强弩之末了。”看看公孙箭和淳于铸,俩人双眼都是红丝成群,霞涌瞳仁。

    我点点头。我自己就深有体,虽然我内功在这些人里可能是最好的,行军中途也不断利用空隙内视运息调,还能保持稳定状态,但也感到精神大不如平日。公孙箭他们还要时时保持警惕,不停地和攻上来的敌人周旋,状态就更不行了。幸好徐庶早有准备,把虎豹骑分为两军,轮流休息,不然这儿大家估计都躺下了。

    众人眼睛都集中在徐庶身上,淳于铸道:“既然躲不过,那就硬冲好了。过了最后这一坎,咱们就安全了。就算过不去,杀一个赚一个,也比这么被拖死缠死了强。”

    池早瞪他一眼:“年纪轻轻的,怎么尽着寻死了。徐兄,我们这伙人都听你的,怎么办才能跑出去,你就说吧。”

    徐庶看看我,沉吟许久,道:“刚才池兄说到绕道而行,倒醒了我。从此继续东行二十里,有一地名为南席,附近有河名贾陆,西、南、北三面为嵩山余脉的陉山等环抱的高亢平原区,那里地势平坦,水草茂盛,利于我军休。我即使要和敌军决战,也不能任由他们选择决战地点。我们先补充一些饮水,然后就去那里,休息半日,等候他们。”

    公孙箭道:“飞帅说过,我要战,便作战!徐先生的主意好,到时候人和马都吃饱喝足休息好了,黄巾虽众,也未必就能拦得住咱们。”

    淳于铸和池早一齐叫好,淳于铸是赞公孙大哥以我为主的堂堂气派,池早却着“也未必就能拦得住咱们”这句妙语。

    然后大家的眼光,都集中到我身上。

    我疑惑地看看徐庶,徐庶却不看我。

    我最终点点头。

    徐庶传令下去,全军直趋南席。

    一路上,徐庶和我并马而行,默不做声。

    最后我实在忍耐不住,道:“元直,你真打算在南席与敌人决战?”

    徐庶点点头,又摇摇头,低声道:“飞兄还在恼我陷蔡、朱二将于死地的做法吗?”

    我也点点头,然后摇摇头。

    徐庶笑了,然后一,觉得奇怪,看着我眨了几下眼。

    自徐庶两天坦然把他借蔡阳、朱赞之军抵挡十石蹶张,引开黑山黄巾的后方狙击部队的计划告诉我之后,这几日几夜,我已经很少和他说话了。

    我不是傻瓜,也不是要和蔡阳、朱赞这种人讲什么义气,徐庶这么做,我其实比公孙箭更能解他的苦衷。如此一箭双雕之计,我是拍双手称赞的。

    我只是不喜欢他做这种事之前不把实情全部告诉我。

    这是我最不能忍受的。

    我不希望这种明显我得到巨大好处的事情让我的朋友去独自承担恶名,而我则可以不知情不怪的恶心辩解去搪塞世人。

    当然,我更不希望别人把我当傻瓜一样摆弄。

    不管他是谁。

    徐庶察觉到我的不悦,但在这非常紧张的局势中,他身担一军主将重任,需要他做的事有很多,所以也只能任由我生气而不多做解释。

    现在,也许我们俩都觉得是该澄清误,解决矛盾的时候了。

    我道:“我是恼你,但不是这个由。”

    听完我心里的法,徐庶吁了口气,道:“我知错了。”然后他极快地说:“南席附近有一山隘,名为安陵,过了安陵,东南而下,穿越南阳数百里盆地,便是新野的长陵集,赵累的家就在那里。”

    我吃了一惊:“那不是已经到刘表的地头了?”

    徐庶道:“正是。这就是我告诉飞兄,我为什么要在南席停留的第二个原因。”

    他看看我,道:“这次幸好我没打算瞒住飞兄,不然飞兄恐怕要不肯再认我做朋友了吧?”

    我忽然明白过来:“你是希望……希望我借此机南下?”

    徐庶道:“是的。我默查形势,这次敌人的计划真是处处在我们前面,无论我们采用什么办法,返回许昌的机都实在是极其渺茫微小。所以刚才我忽然动念,索性一不做,二不休,直接走樊城,趋襄阳,奔江陵,过长江,直入长沙。这是敌人唯一可能不到的地方。”

    我盯着他,本来还算清醒的头脑不觉混乱,这可也是我没到的方案。

    徐庶道:“本来我看飞兄精力还佳,附近也都熟悉,还劝飞兄独自先多行十余里,渡贾陆河然后再折而向南,我们在新野合。”

    我道:“这绝对不可以。”这附近的地形环境,都是我按张凤的情报告诉他的,所以他以为我特别熟悉这里的地。其实我根本就没来过,看看地图什么的都还头头是道,真要一个人走起来,别说去新野,以我这种半路痴的本事,路上万一找不着个问道的人,走不多久就不知道东南西北了。

    徐庶道:“我也知飞兄义气,所以就没说。不过这次决战,凶险无比,飞兄一切先顾自己,千万不可像在美龙口那样,意气用事,因小失大。勿忘四郡百万父老乡亲,还等着你去解围救护呢!”

    这帽子扣大了。我苦笑一声,谁救护谁啊?但心中明白他的好意,所以点点头。

    “元直注意,危险时跟在我马后,方便保护我。”

    徐庶也点点头,心:“还我一招。”看看天,道:“秋天的下午,日光竟也如此刺目。”

    南席。

    安陵隘。

    黄巾军军阵齐,列于隘口之下。

    中军一杆“赵”字帅旗,迎风飘荡。

    居然被赵颖赶到前面堵住了去路。

    我和徐庶对视一眼。徐庶脸色有些发白,道:“避其朝锐,击其暮堕。敌人的首脑心思很密,居然把这里也堵住了,实在令我佩服。我已竭尽全力,飞兄勿怪。”

    我明白他的感受。先天上没法和对方抗衡,还可采用人谋弥补,但现在敌人在谋略上也不比我们差,那也没什么好说,只能与敌人以硬碰硬,拼个鱼死网破了。不过心里颇不明白:“赵颖居然如此聪明,知道我们走这条道?”道:“元直说什么话,事到如今,那就拼命一战,强存弱亡好了。”

    徐庶点点头,传令下去,全军准备出击。

    就在这时,敌军之中忽然走出五个人。

    五个中年人。

    当先一人五十岁左右,额头上生着两个紫色小肉瘤,一边一个,甚是障眼。他左手着一面铜牌,身后四人,皆是黑须飘飘,手握长刀。

    走至数十丈远,到了两军阵的中心地带,后面四人停下脚步。当先那人却一直走到离我军三十米处,才站定下来,大笑一声,道:“飞帅,数月不见,还记得故人么?”

    紫蛟李方。

    竟然是他们?

    五花拳李家的五龙!

    我去三国许多次,就吃了那一次大亏,差点万劫不复,就此一命呜呼,都是拜受这五龙之赐。

    怎么可能忘了!

    这两个多月来,我无时无刻不着早日再碰上他们,一雪心头之恨。

    但这个时候相逢,却是我最不愿意的事情。

    他们怎么在黑山黄巾军中?

    李方笑道:“当日匆匆一,得飞帅不吝指点,在下放弃刀法,专心练习铁牌之术,果然技艺大进。今日再逢,说不得还要请飞帅再来指教。”

    公孙箭在旁,冷笑道:“背后伤人的无耻之徒,竟敢再次出来现丑。你等不过是典校尉手下的亡魂遗鬼,既然侥幸逃生,就该知机找个野穴藏匿,以度残生。”

    李方脸色一沉,道:“典满小儿,我们迟早去找他算帐,报此灭门之仇!”顿了一顿,道:“飞帅,上次在官渡,是刘皇叔要取飞帅的性命。我等受人之托,自当忠人之事。这次我专门向颖督大首领讨了第一支令箭,要来再飞帅的戟法。”

    哦,是刘备请他们杀我的?刘备竟然勾到黑山张燕这儿来了,能量真大啊!我心中思绪翻腾,脑海里忽然回忆起在汝南平舆城下,刘备最后说的几句话。那时我击败刘辟,黄巾依诺退出汝南,刘备临走时,说道:“……虽然我知道曹操有飞帅相助,袁绍已必败无疑。但我还是要尽尽人事。将来在战场上有什么对不住飞帅的地方,尚祈飞帅谅解。”我当时道:“双方各为其主,没什么对不住。”

    原来刘备说的对不住的地方,是找杀手暗算我啊!

    你个狗娘养的皇叔,我有什么地方对不起你,你要这么往死里我?真有本事,明刀明枪杀了我,我也就认了。这么暗中伤人,算什么英雄?

    公孙箭见我脸色铁青,以为我有心障碍,心决战在即,己方寡不敌众,要冲出重围,就靠一口气,这时候绝不能示弱,喝道:“某家倒要替飞帅教训教训你。”

    我忙道:“且慢,他们的五花拳阵,非一人之力能敌。”

    李方冷冷道:“神箭公要先替飞帅挡一阵,也无不可。不过我家颖督说了,前日和飞帅首次相逢,赌了一局单挑,结果她输了。今日这一仗,她和飞帅再赌一局群殴。神箭公要是自信一人能胜过我五兄弟,上来倒也无妨。”

    公孙箭一怔,这大话他可不敢说。

    徐庶忽道:“如何一个赌法?”

    李方向身后一指:“本军就由我和这四位师弟出战,贵军也可挑出十位高手出来,车轮战也好,联手一阵决胜负也罢:贵军赢了,我军自动退后三十里,今日就任凭你们走路;你们输了,我们也没有过分要求,双方各显能为,各安天命。”

    我心:“这五龙一联起手来,别说十个人,二十个也未必能赢。”

    徐庶道:“这一阵我们应了,你且回去准备。”

    李方困惑地看看我。

    我道:“我家徐先生一言九鼎,他的话,便是我军的答复。”

    李方又看看徐庶,点点头,转身去和阵中他四个师弟合。

    池早问道:“什么五花拳阵?就是上次在官渡差点要了你小命的那几个家伙?”

    我点点头:“正是,就是那杀人的阵法。”

    池早顿时来了兴致。他听我说过这拳阵杀人的故事,当时就非常有兴趣。这家伙虽然胆气不行,但沉迷业务的心思却不比我差一点儿,早就渴望一观这种阵法。

    “正好拿他们的五花阵试试我的八阵,看看谁的阵法能杀人。”他眼中忽然闪现出一种我看不太明白的火花,笑嘻嘻道:“让我给你报那一拳之仇罢。”

    “嘁!就你?”

    池早哼了一声,脸色忽然变得凝重起来,看看公孙箭:“公孙大人,你不是抢我的首功罢?”

    公孙箭忙道:“末将不敢。”脸上却是一副不以为然的表情。

    徐庶心下暗奇,池早的周身上下,忽然现出一种莫可名状的气势,瞬息之间,已经完全变了个人。

    他对五龙的底细也颇有了解,本来就着自己在旁指挥,借八卫的八阵之法去抵挡对方的五花阵势,难得池早自愿站出来,心中默默评估了一下,感觉池早还是更合适。手一挥,道:“就请池先生和八卫去接这一阵。”

    他是一军主将,说话就是号令。

    池早感激地看了他一眼,点点头,道:“刘纲,刘目,你们跟我来。”然后一自己的战马,当先出阵。

    刘纲等八人互看一眼,心意已通,“嚓”地一声,一起拔出刀剑,斜指天空,向我行了个骑兵之礼,齐声道:“飞帅,我等先去了。”

    我心中忽然涌动起一股难言的感情,一人一人挨个看去,千言万语都不知如何说起,就化做了一句:“珍重!”

    刘纲抢过一名旗手的大旗,一跃下马,扔了缰绳,大步而出。余下众卫也他样子,下马跟在他后面。

    八卫依次从我的马旁走过,最后过来的是刘目,他牵着马走到我身前,忽然停住,看一眼我的马,道:“飞帅,保重。”把马缰绳递了给我,然后紧走几步,追上前面的七卫。

    我随手接过,愣了一下,这是什么意思?

    徐庶喟然一叹,道:“他是说飞帅的马不好呢!”

    哦!我看看身下这匹抢自敌方的坐骑,心头忽然一热,这个刘目。

    池早在离五龙十丈之地停下了马,回过头,道:“我教给你们的阵法,你们可都还记得?”

    刘纲等一起点一点头。

    池早道:“那好吧,我就在这儿看着,你们先上去。”

    刘纲道:“是。”他本来脾气甚好,平日说话也温言细语,这时却突然变得惜字如金,半个字也不肯多说。

    他扛着那面大旗,走上几步,忽然两手用力,把大旗插在地上,让大家都聚拢来,用低至只有七位同伴的声音道:“兄弟们,宁死,勿退。”

    七卫深深点头。刘目道:“纲哥说得对。这面大旗,就是我们最后的防线。”

    池早的马跟了上来,顺手拔出那杆大旗,骂道:“嘀嘀咕咕说些什么?好好记住我的话,以己之强,攻敌之弱。刘纲,你的陷刀阵是杀人的,有机先把中间那个最高的家伙给劈了,他们这阵势就算破了。刘目,你是游蹑阵的阵眼,多注意刚才使牌的那个老家伙,别老跟在刘纲屁股后面乱转。”

    刘纲和刘目一愕。

    他们都是跟随我战过官渡的心腹,在官渡曾亲眼目睹,我一着之下被这五龙一拳打得口吐鲜血,飞出数丈之遥。各自思忖,飞帅都破不了五花阵,纵合八卫之力,也定非这五人之敌。虽然练了池先生的八阵,但是不是管用,谁也不知。上得阵来,心中都存了必死之心,决意以死报答飞帅之恩。此刻忽听池早仔细指点阵法,心念一动,都了起来:“我们联手的阵法,威力也是不小。何不拼命一搏,能杀得一个是一个?”

    池早鉴貌观色,如何不明几人的法,正色道:“你们也知道,要说怕死,这里没人能胜过我。我对你们是很有信心的,所以才在这里看着你们去和他们比。”

    八卫都:“果然。池先生都不怕,我们还怕什么?”

    池早道:“去吧,把这五个家伙都给我砍了。”

    八卫大声应诺,一起上前,走至五龙身前,各自通报了姓名。刘目道:“我等八人,乃是飞帅马前侍卫,先来领教五位的阵法。”

    李方目光扫视八人,道:“只有你们八个?”

    刘目道:“本来一对一,我们只需遣出五人就可以了。不过五位是武林前辈,我家飞帅敬老爱幼,不愿无礼,所以就让我们八兄弟来了。”他见刘纲不肯多言,只好自己暂充首领。

    李方心中恼怒,好个狂妄的阿飞,居然使唤侍候他的卑微手下来支吾自己。脸上却微笑道:“果然都是不怕死的好汉子。诸位师弟,你们也自己介绍一下罢。”

    那四人应了,冷冷地扫了八卫一眼,各自报名:“李正。”、“李刚。”、“李强。”、“李雷。”

    刘纲随便拱了拱手,这四个家伙长得都一个模子,一眼看去,也分不清楚谁是谁。不过仔细看了一眼,发现排在第三位的那个汉子最高,看一眼自己负责指挥的三位兄弟,三人都微微点头,示意看准了。

    刘目等另外四人却把李方的铁牌仔细打量几眼,牢牢记住了那铁牌的特点。

    不知不觉中,八卫的信心已一点一滴增强起来。

    我在后阵上,问徐庶:“咱们的八阵,能破得李家的五花阵么?”

    徐庶道:“阵法之道,深奥莫测,我也有很多不明白的地方。今日之战,敌人长在配合默契,功力深厚,不利的地方是不知我方虚实。我方差可一的,主要在阵势的运用上和八卫拼死的决心。飞兄赐给他们的锋利兵器,也能弥补一些功力上的差距。不过,刘纲他们新练阵法不久,对阵道的解也存在极大问题,许多阵势的奇妙变化恐怕根本无法采用,只能寄望池兄的指挥了。”

    我见他暗怀忧虑,故意道:“幸好元直临战让我把那些刀剑都给了刘目他们。难道你那时就已经到有此战?”

    徐庶笑了:“飞兄何出此言?我又不是神仙,哪儿能预先知道这里有五龙这样的人物?只不过是到越是危险时刻,越应该人尽其力,物尽其用罢了。”

    我点头称赞,忽然闪过一念:“元直,我的金银戟锋锐之极,不如让我去和八卫联手,岂不更有胜算?”

    徐庶道:“敌人就是希望你亲自出战,才设下这个饵来。你是我军主帅,而且与八卫从来没有配合过,拼杀起来敌人若把攻击重点放在你身上,八卫还要时时念着保护你,反而牵扯了阵势的运转。再说,我军这么精锐尽出,就算赢了,对士气的升也毫无帮助。一旦输掉,不但你们几人有性命之忧,全局也立刻崩溃。得不偿失,得不偿失。”说到这里,自己也忍不住摇头:“这位颖督,心思可真够毒辣的。”

    我哦了一声,心:“最毒妇人心!我射伤了她兄弟,她自然要办法报复。”

    徐庶忽然眼神一定,道:“要发动了。”

    赵颖在对面阵上,很疑惑地问身边将领:“你们看那阿飞在搞什么鬼,派了这么一帮二三流的部下出来?难道他凭借这些人,就能抵挡五龙前辈的索命阵拳?”

    她左边是赵伟,听赵颖发问,赵伟道:“颖姐无虑,五龙前辈的五花拳阵名满武林,非同小可。我看他们就算是阿飞、公孙箭再加上淳于家那小将三位最强的高手联手,也无法抵御。”

    赵颖道:“那他为什么要派这些人来?”

    赵伟也不明其所以:“是啊,以阿飞的为人,不可能要部下去白白送死。”

    赵颖不满地看看他,自从阿飞射伤了赵椴之后,赵伟就再不肯叫他飞帅了,但语气之中,还是有明显的尊敬之意。

    挨个看去,诸将没有一个明白的,只好转过头,去看这边。

    她右边也有一将,身高约有八尺,一身黑色甲胄,面目黝黑,颏下蓄着一部大胡子,黑灿灿垂至胸前,足可媲美关羽的长髯,一双眼睛虽然不大,却是精光闪烁,傲然不群。见她目光射来,微笑道:“飞帅属下,确有奇人。你们只注意那前面八人,却没看到他们身后的那个人。”

    他说话赵颖就是爱听,心:“真金就是与众不同啊!”道:“那人怎么样?”

    那将便是黑山军军师真金,他道:“那人穿戴,不不武,骑在马上,摇晃不定,明显不是军中将士。却又随那八将出击头阵,其中定有玄虚。我嘛,那八人所列阵势,当由此人指挥。”

    赵颖道:“那军师以为,这一局何方可胜?”

    真金捋捋长须,道:“胜负难测。”

    赵颖和赵伟都吃了一惊,赵伟道:“真金兄,那八将排的是什么阵法啊?”

    真金摇摇头,还未答话,忽道:“先看斗阵。”

    刘目站好自己的位置,心情已经完全安定下来。他目光正视李方,左足在前,虚点地面,右足在后,重心前四后六,飞景剑还垂于左手肘后。刘纲站在他斜对角,却是右足在先,重心前倾,含章刀顺肩而下,斜斜指住右足。其余六人也都已按部就班,踏准方位。

    李方微微皱一下眉。虽然五花拳阵名为阵法,实为拳法,但五人要配合到能同时运劲发力的地步,本身对阵法的了解,也需要一定基础。他瞧对方这架式,大是不凡,定有高人指点。心知这次群殴之局,和自己原来所大有区别,己方若要取胜,恐怕并非易事。

    他的头微微向左偏了一下,又右移一下,师弟们立即明白了他的意思,敌人不弱,谨慎从事。四人各各微退半步,慢慢蓄积功力,等候师兄的下一步指示。

    双方沉默片刻,骤然曹方一声巨喝响起,白光一闪,一人引刃出击,率先发起攻势。

    顷刻之间,八阵已然启动。

    那引阵之人,正是刘纲。

    他再次大喝一声,四人动作忽地变快,他疾快前行三步,含章长刀狠狠劈出,陷刀阵的两名师弟也同时大喝一声,双剑齐出,对象正是早已锁定的目标,五龙中身材最高的李刚。

    刘目等其他诸卫得池早指点,早已心领神,也各依秩序,或攻或守或护住侧翼,宝刀利剑皆动,一时光焰大盛,明亮照人。

    五龙大吃一惊,对方发动之快之奇,实在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双方将士,无不屏住呼吸,仔细赏阅这突如其来的奇妙变化。

    后面池早微微叹口气。

    也就勉强能将就了。

    经过形成、精炼、失传、再形成、再精炼这无数轮回之后,再由他精心的八阵古法,首度出现在三国战场上,居然仍是它最原始的形态,这是十个月之前他无论如何也不到的。

    在他这阵道大家眼中,刘纲等人,只能算是刚刚摸入大门的瞎子,若没有他阵前的临时指点,他们布下的这所谓八阵,根本连虫子都杀不死。

    李方乃是己阵之首,目光一扫,发现右手的李刚最是危险,对方至少有三个人同时攻击他,三口兵器直指他头面、右肩和下腹。铁牌急抢在前,呼地向右横穿过去,牌面抵住刺向小腹的一剑,牌沿顺势挡开已近右肩的一剑。这两剑一接,心中顿时有了底:“对方功力,不过尔尔。”以刚弟的实力,头顶那一刀根本无法对他构成威胁。

    当地一声,双刀一交,刘纲连退三步,抽身回到原位。

    一声闷哼,李刚左膝之上,已中了一记,几滴鲜血,立时溅洒出来。

    却是陷刀阵最后一人悄没声息的一刀斜劈,刀尖正扫中他膝后软骨之上。

    李方愕然侧首,李刚高大的身躯硬挺了一挺,还是向左倾歪下去。

    其他三李怒吼一声,齐齐向那曹卫掷出手中的长刀,要将他就此钉在原地,以报偷施暗算之恨。

    他们几人的功力,岂是曹家这几名卫士所能企及?但八阵的精微变化,也不是他们几个所能解的。三口长刀掷出之时,刘目等四卫正好跑阵到位,各人手中刀剑方位各异,但形成的那股合力之强,却轻易化解了刀上的强劲内力。

    嚓嚓一阵轻响,三龙的长刀纷纷折断为数段,跌落于地。

    五龙骇然变色。

    他们这掷刀之术,本是四刀齐掷,集中攻击一敌,乃是五花拳阵的三大绝招之一。此刻虽然少了李刚那一口,但三人含怒而击,威力更是惊人。不到敌方这几人年纪轻轻,内劲竟已如此厉害。

    当李刚受伤之际,李方还欲一拼,料就算只有四人,也足以制服对面这两倍于己的敌人。他手上铁牌也是五花拳阵克敌制胜的法宝之一,本当在师弟们掷出长刀的同时发动攻击,却被这嚓嚓的断裂之声惊住,骤然停下正待挥出的铁牌,顺势牌交左手,右手扶住李刚。

    五龙心意合一,一起后退五步,希图和曹家的阵势分开。

    刘目等游蹑阵四人一愣之下,竟然没有及时追击。

    双方后阵上徐庶和赵伟都是暗暗叹息一声,一人道:“可惜。”另一人却:“好险。”

    池早心中一急,破口大骂,声调还颇为响亮。

    “我靠,你们丫的死人啊!”

    不过在场上死拼的双方壮士,面对这出乎意料的结局,都是惊绕之魂,却是再怎么努力,也不可能听明白他这脱口而出的现代骂典了。

    与此同时,赵颖也大骂了一句。

    和池早一样,她骂的是自己人。

    “一帮只吹牛的老废物,误我大事。”

    真金嘿然一笑,忽然纵马而出。

    “误不了的。”

    赵伟讶道:“真金兄,你干什么?”

    真金横向驰马,摘弓取箭,冷冷道:“颖督答应的事情,我真金可没答应过。”左臂一举,弓弦已张。

    赵伟目中寒芒一闪,赵颖已拍手笑道:“没错。真军师才是今日我军的总头领,我说的话,自然不能作数。”

    赵伟道:“颖姐你……”

    话音未落,真金哈哈大笑声中,弓弦已响。

    这笑声犹如信号,顿时金鼓齐震,喊杀声四起,四面八方的丛林山腰中,忽然出现无数的黄巾军。高举各色大旗,刀斧闪亮,枪戟耀光,迈着齐的步伐,向着中央地区合围而来。

    接着,那令人胆寒的凄厉呼啸之声,再度响彻云空。

    我一抬眼,远远正看见对面那黑甲将军弯弓搭箭,瞄准的方向,正是池早。

    池早正为八卫错失良机痛苦不堪,哪里到有人突施暗算?

    我离池早有一百多米,大喊:“池早,闪开!”却已不及。

    那将军纵声长笑,黑光一闪,矢去如电,一箭已射中池早的胸膛。

    这一箭好不凌厉,我甚至清清楚楚地听到池早胸骨碎裂的闷响。

    原来是他!那个在郏城城头箭射曹遵的射手。

    在认出敌将的射术的同时,我心头一痛:池早没了!

    这种高手的利箭,绝对致命。

    池早惨呼一声,立刻倒撞马下。

    就此不能动弹。

十六、安陵血战(下)

    接着前面惨呼声不绝,在那无敌的杀人武器——十石蹶张面前,什么五花拳,什么八阵法,通通都是废料,通通抵不过那一杆杆飞来的长矛也似的巨箭。

    片刻之间,刚刚还耀武扬威,拼死决斗,吸引了双方几乎所有人注意力的名角高手,纷纷中标,栽倒于地。

    这一瞬间,战阵中人喊马嘶,兵器碰撞声、金鼓敲击声全都同时响起,混杂着杀死敌人的得意狂笑和被杀前的痛苦哀鸣,一片嘈杂混乱。

    这一瞬间,我脑子也一片嘈杂混乱。

    池早,你死了么?刘纲,刘目,你们都死了么?

    我大叫一声,冲开周围卫士的拼命拦阻,疯一般催马直冲过去。

    徐庶也红了眼,虽然他料了许多种结果,但敌人如此卑鄙,却还是远远超出他的像。他忍住自责的心情,大声喝道:“众位兄弟,冲过隘口,便有活路,杀啊!”挥剑跟着我就杀了出去。

    公孙箭对淳于铸道:“淳于兄弟,你记住要护着飞帅,保护他杀出去。”

    淳于铸道:“公孙大哥,你呢?”

    公孙箭咬牙道:“我去找那黑甲将军,报池兄一箭之仇。”

    淳于铸看看他,不忍相劝,慨然道:“好,公孙大哥,你也小心。”

    二人刀枪伸出,互击一下,各自纵骑冲了过去。

    我冲出没多远,眼前已出现无数骑士。

    敌军的前锋,终于也换成了骑兵。

    这才是黑山军的精锐。

    身侧有人追来,淳于铸的骑术真好,耳旁刚听到他的声音,他战马已越过我的马头,当先冲入敌人之中。徐庶率领全军随后也杀了过来。

    好,那么,演出开始吧。

    我握紧冰凉酷硬的金银戟,忽然冷静下来。

    在施展早已惯熟,但却从来没有使用过的混沌戟法,开始从未有过的杀人生涯之前。

    我终于冷静下来。

    要不被人杀死,为朋友报仇,活着逃出去,我必须冷静下来。

    忽然起池早死前跟我说的最后一句话。

    他说:“让我给你报那一拳之仇罢。”

    说这话的时候,他是依旧嘻笑着的,但眼里闪动着一些奇特的火花。

    现在我明白了,那是因为朋友受到侮辱而感到愤怒的火花。

    池早,轮到我了。

    一生之中,第一次明确地知道,我现在要杀人了,我就要杀人了!

    虽然我心静如水,但身体却还是不受支配。

    我两臂的肌肉、掌心的肌肉不由自主地微微颤抖,连我脸上的肌肉也不受控制地轻微抽动着。

    几名衣着盔甲与其他黄巾明显不同的敌将一边大呼着我的名字,一边冲了过来。

    他们在大叫着:“活捉阿飞,活捉阿飞!”

    我冷冷一笑,盯着那些陌生的面孔,沉着地计算着他们前进的速度,评测着他们挥动兵器的力量,待双方已近,忽然一戟刺去,挑落一名跑在最前面的迅捷敌将。他翻身落马的时候,胸前的鲜血标喷了出来,有几滴飞溅到我的马脖子上。接着我真力鼓动,气透戟杆,长戟横扫,在左侧另一名敌将铁矛刺上我之前,一戟钻重重打在他的肩上。咯吱一声闷响,那将肩头立刻塌了下去。他厉叫一声,掉落马下,忍痛爬起来,软搭搭吊着胳膊跑了几步,立刻被后面冲上来的马匹撞倒,无数马蹄胡践乱踏,眼见是活不了了。

    剩下两骑敌将,没等近我的身前,已经被进入混战状态的两军隔挡住,寻着个敌人,便对战起来。其中一将碰着淳于铸,顺手一刀砍去,被淳于铸机敏闪过大半,只在后背上擦了一道口子,割破了最外面的重甲。淳于铸骂一句:“杀你!”反手一枪,龙头枪的虎尾从怀里反探出来,一枪刺穿他的咽喉。马头别转过来,他随手在脸上抹了一把,清秀的脸上立刻全是血迹。

    鼓声隆隆地响着,巨烈地震荡在这疯狂的战场上空。啾啾的冷箭四下乱窜着,搜寻着轻忽的对象,随时准备着给予他致命的一击。这里是死亡的地狱,稍微一失神,就莫名其妙地死掉。

    深秋的河南已经很冷了,下午的北风吹了过来,竟也带着种刺骨的味道。

    风中有一股血的腥味,地上枯黄的草被大量的血液浸润,渐渐变成暗红色。

    我的脸上也开始溅上了血,粘糊糊的,慢慢流淌着,浸染着,分不清是敌人的,还是自己的。

    我的双眼已经红了,但我的心,却越来越冷。

    这支黄巾战斗力很强劲,人数又众,身旁的部下越来越少,敌人却似乎越杀越多,杀掉一批,又冲出来一批,周围都是敌人的旗帜,敌人的刀枪。冲击了这么久,也不过前进了里许之路,离那隘口还有两里之遥。

    这么杀下去,何时是尽头?

    忽听后面一声低哼,我心中一凛,是徐庶的声音。急侧头看去,却见他右肩上中了一箭,手上一松,长剑掉落下去,噗地插入地上的一具黄巾军的无头尸身中。他的流彩剑极其锋利,一剑直透身体而过,半个剑身都没入土中,暗红的血液立刻顺着剑创冒了出来,顷刻就染黑了他身下的土地。

    我急忙反手拔出背上的百辟刀,刀柄冲前,飞掷给他。杀了这许多人之后,手已经有些软了,好在功夫还在,掷出的距离力道都是正好。

    徐庶左手接过刀,格开对面刺来的一矛,一刀将他砍翻,顺手又一刀,砍断右肩上那支箭,任那箭头带着一小截剩余的箭杆继续留在肩上,不再。

    就这么略一分心,没注意一支长箭低啸着向我飞射而来。

    身旁一名护卫忽然从马上跃起半空,身体侧扑过来。

    一箭正中后心。

    他脖颈一挺,两眼急速睁大,睁至瞪圆,忽然就呆滞不动,叫也没叫一声,软软跌落下去,重重摔在地上,就此死去。

    我认得他姓杨,是比翼门的弟子,叫声:“杨兄弟!”

    另一名卫士忽然叫道:“飞帅小心。”长刀疾扬,“叮”的一声响,火星四散,一支狼牙箭正中刀脊,掉了下来,被他顺势接住。

    转头看去,却是比翼门的韩东。

    “韩东,你救了我!”

    韩东一怔:“飞帅,你竟然知道我的名字?”他的外号“韩臭嘴”,在军中可比他本来姓名响亮多了,平日里我也只称他这外号。连我也不到,在这紧张的情况下,居然起了他的原名。

    我长戟一横,替他挡住身后劈斩过来的一口斩马刀,喝道:“跟着我往外杀。”

    韩东看看地上的本门,咬一咬牙,道:“是。”看看左手的狼牙箭,箭身上刻着一个“颖”字,怒道:“飞帅您看。”

    原来是她。

    我目中余光扫去,果然看到右侧山坡上执弓引箭的赵颖。

    忽听一个熟悉声音大骂:“杀你!”接着敌人一阵欢呼,几人同时大声喝道:“捉活的。”

    抬眼一扫,却是淳于铸的战马中了数箭,倒卧于地,把他颠了下去。十几把挠钩套爪立刻伸了过去,锁住他四肢甲衣,钩紧他腰间丝绦,径直拖向赵颖所在的那山坡而去。

    淳于铸脸上全是鲜血,粘住了双眼,双肩、双肘、双膝、双足、腰腹皆被牢牢抓住,不得动弹。他闭着双眼,不住大叫:“公孙大哥,公孙大哥,飞帅,飞帅,我不当俘虏,我不当俘虏,快射死我呀!”

    我眼中含泪,混战一起,淳于铸就一直冲在最前面,替我遮枪挡箭,我怎能任他被人掳去。纵马向前,要救他。但周围人马相挤,又要顾着受伤的徐庶,哪里赶得过去?眼睁睁看着他被拖过那山坡而去。

    韩东怒吼一声:“淳于兄弟,我来救你!”不顾一切,直冲过去。忽然胯下一软,战马悲吟一声,前胸被突如其来的一箭射中。韩东立刻失去重心,被颠了下去。敌人一声欢呼,故伎重施,七八把套钩又探了过来。

    哪知韩东乃比翼门弟子,轻功甚佳,而他手中长刀,却是曹丕送我的那批好刀之一。他就地一个旋子,贴地扫个圆径,“咔咔咔”,周围的套爪挠钩齐齐断折。接着他一跃而起,长刀乱砍乱劈,左右敌人猝不及防,竟给他杀出一条血路。

    看着他勇猛果敢的身影,我好不惭愧,在这生死一发的关头,我远不及他单纯无畏。我大喝一声,轮动长戟,决意随他上山,并力救人。

    山坡上,赵颖身前的两督战大将见韩东直冲上山来,齐喝一声,驰骑抖矛,上前拦住了他。这二将武艺高强,又居高临下,以长欺短。韩东竭力死战,不数合,小腹便中了一矛,身体一僵,速度顿时慢了。另一人补上一矛,穿透他的头颅。

    红的是血,白的是脑浆。

    那将拔出长矛,韩东颓然倒地。身体仍在轻微地不停抽搐,一双怒目已被红血白浆埋没,仍然死死盯着敌人。

    另一将俯下身体,拾起韩东丢弃的长刀,笑道:“这家伙的刀倒不错。”一矛伸去,把韩东背上的刀鞘挑了过来,收刀入鞘,随手插入马鞍上的兜囊内。

    我目眦尽裂,双手把金银戟攥得死死的,几乎要拧断戟杆。

    饮用了许多久未曾品尝的热血,冰冷的金银戟渐渐开始发热,从戟至尾,浑身都在发热。

    我浑身也在发热。

    你们这帮混蛋!

    这时,山坡上忽然现出那黑甲真金的身影,他大声喝道:“燕帅颖督大首领有令,活擒阿飞者,封无敌大渠帅,赏金一万斤。”

    山上山下的黑山军都是一阵骚动,敌军覆没在既,居然还有如此大的好处。

    附近好几黄巾将领立刻舍弃了其他曹骑,转而向我的方向扑过来。

    那杀死韩东的两名黄巾大将哈哈大笑,纵马从韩东身上践踏而过,冲下山坡,直奔我而来。他们速度极快,转眼便即奔近,大声喝道:“飞帅还记得故安柳易、霍奴么?”

    我认得他们,他们正是在郏城联袂闯我军营寨的那两个少年。

    你们这群混蛋!

    我瞪起眼睛,身体中散发出浓浓的怒焰。

    我大叫一声,内气迸发。

    我忽然挥起金银戟,挥出一招。

    “无生无灭”!

    金银戟的枪尖和月刃上仿佛受到我内心杀气的感染,光芒蓦地扩展激射开来,周围数丈方圆内都被这光芒笼罩,忽然就一起弥漫在千丝金光和万道银线组成的灿烂重雾之中。

    在这个范围内,我就是能定生死的阎罗,我就是主宰一切的君王!

    我清晰地感觉到被这迷雾困住的所有敌人眼中的惊惶和心里的恐惧。

    无天无地,无生无死!

    没有惊骇的呼喊,没有死亡的悲吟,身前身侧的重重浓雾之中,忽然增添了许多红色。

    那是血雾!

    美丽而凄惨的血色之雾!

    刹那间,一切归为平静。

    在这众寡不敌,全军将没的危急时刻,在这友朋遭难,无力相援的伤心时刻,我终于忘记了马上和步下的区别,发出了无常戟法的绝杀之招。

    不杀则已,一杀绝命。

    无常十一戟,不再仅仅是步战绝技,从此,也是马战绝技。

    正面攻击我的十余名黄巾将士,包括黑山军的大将霍奴、柳易等四、五名高级将领在内,都在我这一招“无生无灭”之下丧命。

    稍远处凡是目睹了这惊人一击的敌我两军,不管是高中级将领,还是一般的士兵,一时都惊得目瞪口呆。

    山坡上观战的赵伟也不禁惊叹出声:“这是什么武功?竟有斩天灭地一般的威力。”

    可是敌人没有丝毫惧意,他们仍然越来越多,前赴后继,踩着同伴和敌人的尸体,蜂拥而上。

    双方都杀红了眼,在这修罗场一般的炼狱里,没有畏缩的地位,没有害怕的环境。

    惟有勇者,才能生存。

    真金忽然右手一举:“且住。”

    主将大旗挥舞,霎时战鼓齐齐停奏,阵上的黑山军一起勒马而退。

    已经杀得昏头转向的虎豹骑,利用这机,找准了我的防卫,再度向我聚拢过来。

    徐庶向身后看了看,原本五百多亲军,现在已只剩二百骑左右,多数人已经负伤。

    我微微喘息着,真气迅速地周游身体百骸,尽量恢复着内在的生机。

    那一击无生无灭,也耗损了我许多的内气精神。

    嘈杂混乱的战场上,突然出现了一个短暂的寂静时刻。

    山坡上,真金坐在一块特意修好的山石上,定定盯着我。

    我的最后那一招无生无灭,触动了他内心中的一根隐弦。他似乎摸到了一些影子,却又不知道那代表什么。

    这使他非常烦恼困惑。

    他的眼睛亮亮的,如同一只凶残狡诈的独狼,看到了最肥硕的猎物。

    他知道我已经坚持不了多久了。

    现在,他既将赢得最后的完胜。

    他已经成为这场角逐的最后胜者,这场战役的第一主角。

    既然这样,为什么不让结局更加完美一些呢?

    轻易击败了久负盛名的禁军飞帅,既使是再冷静沉着的人,这时候也忍不住得意。

    他正好利用这难得的静默,来宣泄一下他难得的好情绪。

    “飞帅,今日之败,非你之过。曹操并不相信你,你又何必为他卖命?不如投降吧!”

    我问道:“你是谁?”

    真金微笑:“我是黑山军的军师真金。飞帅,到我们这边来吧!你看我黄巾将士,兵多将广,骁勇善战,若你我联手,夺取天下如同探囊取物。”

    原来你叫真金。

    你这杀我朋友的仇敌!

    我冷冷盯着他,低声问道:“元直,你怎么样?”

    徐庶在一个护卫的帮助下,一边剜掉右肩上的那半支箭,掏出自己随身携带的伤药敷上,以布带裹缠好,一边咬着牙笑道:“没事,只不过好像又回到少年的游侠时代而已。”

    游目看去,旌旗招展,刀枪林立,周围所有的有利地形上,都是敌军的身影,黑压压的,一片又一片。

    我哈哈一笑,大声道:“真金军师,我很佩服你的精密计谋。换个时代,也许我们能把酒论交,结为挚友。但今日你射杀我良朋,戕害我部属,要我投降于你,那是休。”

    徐庶扬起百辟刀,激励身后的将士:“大丈夫上阵,当生则生,当死则死。”

    亲军们齐声高呼:“我要战,便作战!”

    轻轻然而却是响亮地叹口气,真金右手有力地一挥。

    霎时,百鼓复振,各色旗帜又一次飞扬。

    这一次,不把曹军全部消灭,黄巾军是绝不再停手了。

    战马在长声嘶鸣,兵器在无情碰撞,惨叫声无处不是,滑腻腻的鲜血再度浸满大地。

    我们离隘口越来越近了,但敌人的狙击也更加强猛刚横。

    我手中的金银戟在这剧战中期开始发挥出巨大优势。

    赵颖连续向我射了好几箭,都被我以有强烈磁性的金银戟杆一引一撞,随手破了。而金银戟锐利无匹的枪锋和弯刃,对我身前的任何阻碍,都是一种梦魇。

    我这时候也顾不上什么胜之不武的身份风度了,仗着功力深厚,武器精良,挡住我路的,立刻就是一顿胡刺乱剁,全不管对方是大刀铁棍,还是坚盾巨斧。一路所向披靡,连略小一些的拒马鹿砦,也都是一戟破去,顿时四分五裂。

    我部下的四十九名贴身亲卫,除了刘大、刘二等少数人不在这里,其余的,刘纲、刘目等八卫首先丧命蹶张强弩之下,刚才一场恶斗,又死了韩东等十余人,只剩下二十人不到。他们紧紧护在我和徐庶的两侧,确保我两翼的安全。

    天渐渐要黑了,西北风呼啸着,越发的大了。

    在夜幕即将降临的最后一刻,我冲上了安陵隘口的最高点。

    真金霍然而起,一跃上马,两手一握,长柄弓高高举起,箭已在弦上。

    无声无息中,黑光隐现,矢出如电。

    这一箭速度之快,已超越声音的传递,直到箭将及背,“嗖”的一声响,才达于我的耳旁。

    我无法躲避,巨大的风声也影响了我的判断。

    “噗”地一声,黑箭破体而入。

    “当啷”,长戟落地。

    左右正沉浸在突破难关喜悦中的亲卫们大惊失色。

    还是徐庶手快,立刻扶住了摇摇欲坠的我。

    我回头看看左背,低声道:“不妨事。”

    好硬的强弓,好利的黑箭。

    最后的关头,还是金银戟救了我一命。

    若非金银戟具有强大磁性,牵引了一下,使黑箭略略偏移了方向,只差寸许,这一箭就穿透了我的心脏。

    真金的弓上,又搭上一支箭。

    他一共有三支这种可以隐藏声音的无影破甲黑箭,现在这种天黑风大的天气里最能发挥效力。

    赵伟在旁轻轻皱下眉。

    这三支破甲黑箭都是赵家家传之物,父亲心疼干女儿,全数给了她。赵颖要讨好真金,又全都转送给他。

    不到,今日真金竟然以这黑箭去射阿飞。

    便在这危急时刻,远处忽然隐隐传来一声低沉有力的嗥叫,接着嗖嗖数声,三道银光从我身前不远的地方飞出,擦着我的身体而过,向山坡上的真金直射过去。

    真金怔了一怔。身旁的赵颖、赵伟等人拔刀舞剑,格挡开去。仔细看去,却是数寸长的银色小箭。

    蓦地风声转盛,眼前一片大亮,嗖嗖嗖嗖急速声音中,如同暴雨之前的惊雷突震,爆裂出无数道银色闪电。

    真金目中光芒骤冽,急道:“不要用兵器挡。”

    赵颖、赵伟遵言收身躲闪,有几个莽将不服,或以兵器,或竖起手盾,硬去招架。

    呲呲几声奇响,一股硫磺的味道先于火焰四下散出,接着银光线起,转眼窜射出无数亮丽奇特的银花,闪耀在黑黑的夜色之中。

    再接着,是那几名武将大声呼救声。

    赵颖怒道:“叫什么,几根火箭也怕得这么厉害?”这几个家伙也太不耐烧了。

    赵伟听着那几人强忍疼痛的喘息声,问道:“真金兄,那是什么火箭啊?”

    真金颓然放下自己的长柄弓。这种一刻千金的时候,耽误了这么片刻,活擒阿飞的时机已然错过。按照自己和张燕的约定,敌人逃过隘口,就是张燕的事情了。

    现在还不能和大首领有任何正面冲突。他已经对自己生出不满了,再要违背约定,他立刻翻脸的。

    只能寄望张燕和上淮子徒兄妹不要那么无能了。

    他遥望着隘口前那长长的火把,轻轻摇摇头,张燕总算及时赶来接应了。

    看看赵伟,回答道:“那是一种特制的银火箭,见物即燃,火性巨烈。”

    赵颖道:“真军师果然见闻广博。”

    真金道:“那倒不是。我是见过那人的,只是,”他皱起眉,“他一向只在南方混的,怎么突然来到北方?”

    赵颖道:“他是谁啊?”

    真金道:“他姓段,有个外号,叫做金弓银三箭,弓箭之技,妙绝天下。他每次发箭,必然是三支银箭齐出。不过他自视甚高,开始三箭一般不使用火箭。”

    赵伟先是皱皱眉,接着心念一动,大吃一惊:“真金兄莫非是说,他每次只发三箭?”

    真金看他一眼:“伟兄弟果然敏锐。”

    赵伟叹道:“果真是绝妙的箭法!”

    赵颖心道:“一发三矢,甚至一发四矢五矢,我们也都可以做到,有什么高明的?”她见真金言语、神色中对那人极是推重,已是不满,而兄弟显然已完全恍悟的时候,自己却依然还是不明其奥,心下更顿时生出嫉妒之念。不仅是那金弓银三箭,连赵伟也一并恨上。

    赵伟见赵颖还是不明白,道:“适才银光乱窜,发射的箭矢何止三数十支,以一人之力,每次又仅发三箭,瞬间射出这许多银矢,他出手的速度一定极快,简直快到不可思议。”

    赵颖啊了一声。

    真金道:“他还有个姐姐,名唤金弓银一弹,其技之妙,更在兄弟之上。”忽然轻叹一声,心情莫名地烦躁起来,道:“收兵。”

    赵颖忽道:“你们先回去,我要一直追下去,一定要生擒阿飞,以报椴弟之仇。”

    真金冷冷看她一眼,已看透她的心灵,道:“你要去,我也不拦你。不过切记多带高手,以免不测。”

    赵颖道:“军师放心好了。”

    赵伟道:“我陪姐姐去追。”

    赵颖心中一暖:“兄弟怕我有危险。”去看真金时,却见他已转身走了。

    “这死人,为什么就不能对我好点?”

    “且停!”逃亡的小队伍最前面,忽然传出低低的一声急呼,声音有些颤抖。

    徐庶问道:“怎么了……”

    不用回答,他也已看到,前方,最多两里左右的距离,竟然有一支长长的火龙,正缓缓向这边行来。

    是黄巾!

    都不用,徐庶那聪明的大脑已经自动做出判断。

    双泊河的张燕、上淮子徒联军,终于在最不该出现的时候出现了。

    一时间,徐庶只觉口中发苦,嗓子燥干。

    敌人的配合居然如此天衣无缝,完全不给我们任何喘息的机。

    “徐先生,趁着天黑,你保护飞帅从小路先走,我们拖住敌人。”护卫中一个姓成的什长拉住我的马,对徐庶道。

    徐庶道:“不。”他虽然对这附近的地很熟,却不肯舍群先逃。

    “要活大家……一块活,要死……大家一块……死。”我道,胸间一阵呼吸不畅,连吸了两三口气,才把这句话说完。嘴里忽然一咸,觉得多出许多液体,接着眼前一黑,背上忽然又是一阵奇痛,身体不由自主向前倾倒,伏在马脖子上。

    众人大惊。

    那姓成的什长怒了:“徐先生,飞帅不能死!飞帅一定不能死!”

    徐庶看看我,又看看大家。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他身上。

    徐庶叹口气。大家的目光中,都充满了哀求和期待,那是一个战士最后的心愿。

    是啊,刘纲死了,刘目死了,韩臭嘴死了,他们都为了飞帅而死,他们今日战死沙场,惟一所求的,不过是飞帅日后能为他们报仇雪恨,难道我能忍心让那些兄弟就这么白白牺牲?难道我连我们最后一点愿望也要全部剥夺?

    忽听一个冷冷的声音道:“他就要死了,我看你们还是赶紧散伙得了。”

    徐庶喝道:“是谁?”

    不远处,一棵巨树上轻枝连动,忽然弹出一个人,跃了下来。

    天摸黑,只瞅见他身着白衣,手执小小的一张弓,听声音年纪不大。

    那人冷冷道:“你们这么多人,带着这么个半死人,我看是跑也跑不了的。”伸弓一指我。

    那姓成的什长大怒,挥刀就要剁他。

    徐庶看一眼那人的小弓,忽然起适才的情景,忙拦住他,道:“这位兄台,就是刚救了飞帅的那位小侠士,不可无礼。”

    那人大喇喇道:“还是你聪明。唉,浪费了我三十六支银光箭,救了这么个半死人,真是可惜。”

    我心中一怒,神智更加不清,迷迷糊糊中,似乎听见徐庶说道:“箭伤着肺了,得尽快离开险地,拔箭治疗。”又转身对谁说了几句什么。

    接着那姓成的什长说道:“徐先生切不可有妇人之仁,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我们从效忠飞帅那天起,就时刻准备着为飞帅去死。只要飞帅活着,总有一日能再回来,为我们报仇雪恨!那样,兄弟们就没有白死。”说着话,他声音突然哽咽:“飞帅,您可一定要回来为我们报仇啊!”

    “嘁,死就死了,还报什么仇,你看他这熊样,像是能给你们报仇的人吗?”

    这句刻薄的话是我昏迷之前听到的最后一句话。

    “嗬,看不出来,你这人还挺硬气的。好心都当成了驴肺,啧啧啧,了不起。”

    这是我再次醒来,听到的第一句话,分外阴冷刺耳。

    心里叹口气,怎么睡了一觉,还没能摆脱了这讨厌的少年人。

    我慢慢睁开眼,看到自己躺在一块很大的草地上,身旁汩汩潺潺,似乎有水在流动,徐庶和一个白衣少年站在不远处。那少年手一扬,“啪”地一声,一个小小瓷瓶撞在两丈之外的一棵树上,碎屑四溅,里面装的物什掉了下来,似乎是一些药丸似的圆东西。

    那少年瞥我一眼,见我醒了,似乎到什么坏主意,撇撇嘴,伸手从怀里掏摸出另一个瓷瓶,冷冷道:“你自己不要也罢。他的外伤可是很重,我这儿还有些丹药,你先给他外敷一粒,就可以完全止住流血,两个时辰之后,再内服三粒。以后每日各外敷内服一粒,大约有十天,就有七成好了。你要不要啊?”

    徐庶满脸通红,却不敢说不要。

    我挣扎着往起坐,怒道:“元直,咱们……不要他的药。”眼前一黑,胸口又是一痛。

    徐庶急忙过来,扶住我躺好,道:“飞兄,你伤势刚刚稳定,快躺下。”

    那少年冷冷道:“杜似兰那丫头把她家飞帅说得如何如何天下第一奇男子一般,不到这么差劲,居然还要靠我救命。”随手把那药递过来:“最后问你一遍,你要不要啊?”

    我大叫道:“元直,不要……”一气之下,顿时又昏迷过去。

    徐庶眼见我胸前裹缠的衣服布条又隐隐泛出红痕,心下难以决断。这一日一夜和这少年相处,他虽然性子冷酷,武功高强,飞箭杀人如同嬉戏玩闹一般,毫不把人命放在心上。而且冷声冷语,气焰嚣张。但飞兄一直高烧昏迷,却是全靠了他的灵丹吊住伤势,未致恶化。自己纵可不要他的伤药,飞兄却离不得。犹豫半晌,一咬牙,终于还是走了过去,伸手接住那药瓶。

    那少年冷笑一声,拍了拍手,似乎对能折服徐庶这硬汉子非常得意。转过头去,便要离开。

    “我还要去找赵颖那小美妞,不跟你们玩了。”

    徐庶道:“还未请教公子贵姓高名?”虽然受辱于此人,但毕竟救命之恩却不能忘记。

    那少年也不回头,冷冷坏笑道:“我金弓银箭生平不喜欢男人,只对看得上眼的美女通名。再见才是缘分,日后你我若能再度有缘相见,我告诉你我的名字的。哼,不过我看这机很小。对了,”忽然起什么,又一伸手,从怀里取出一个小小黑色卷宗,随手回掷,正落在我的身边,“你带着他按这个地址走,便有机逃过对方的追捕。听不听由你了。”

    徐庶皱起眉,察觉到对方语气中一种自傲和厌恶混杂的情绪。他本来性格刚烈,修习多年经史,现在不过加了一个“内”字,变成外柔内刚,性子仍是极刚傲,心:“你这人阴狠毒辣,来历不明,若非飞兄情势险恶,谁稀罕你的东西?”闷哼了一声,道:“那就多谢了。”

    少年哼了一声,道:“不用谢我,我是看在美女的份上。小心保着你家飞帅的小命吧。”倏地加快脚步,径直去了。

    徐庶愣了一愣,看着他背影,只觉屈辱万分,只仰天大骂,却又伏地痛哭。心中百感交集,无法自已。一时怔在当地,如同木头一般。

    过了一阵,忽然一只小鸟飞了过来,落在他身前的一棵树上,啾啾地冲着他叫着,声音颇为悦耳。

    徐庶怔怔听着它叫,听了一阵,渐渐就觉得好受了些。脑子一凛,顿时起,我跟他较的什么劲啊?急忙过来给我敷药。

    他看看昏迷不醒中的阿飞,心中感慨万千:“飞兄勇武盖世,却身受重伤;我自负才智,却连遭失算。唉,难道苍天真的这么不肯帮我们么?”

序章、三子解梦

    东汉建安五年十月二十三日夜。

    吴郡。

    孙权大叫一声,忽然挺身坐了起来。

    身旁的夫人谢氏被他这一声吓醒,急忙翻身起来,双手扶住他:“仲谋,怎么了?”

    孙权擦擦额头的冷汗,定了定神,才发现自己仍然睡在官邸寝室的那具黄铜大床上。

    他咽了口唾沫,摸摸自己的髯须,捋去上面细小的水滴,看夫人一眼,低声道:“你且退到侧室去睡吧,我有军务料。”

    谢氏不敢多问,收拾一下,匆匆起身退入后室。

    宫外一阵脚步声,闻声进来的是一位三十七、八岁的中年武将,乃是讨逆司马周泰,他身后跟着四名卫士。

    “主公,何事召唤?”

    周泰字幼平,是孙权最亲近的心腹将领。孙权一见是他,心更定了三分,摆了摆手,道:“没事,幼平,我适才偶做一梦,心中惊骇,故而失声。”

    周泰见孙权神色怏怏,似乎十分不悦,必此梦非吉。了,试探道:“吕征虏善解梦,不如请他来为主公一详?”

    孙权道:“现在是什么时辰?”

    “已近卯时(清晨5、6点钟)。”

    “哦。”孙权笑了,“今日是霜降了。好罢,幼平,你去将子衡请来,另外,再令人请张公、东部也来。”

    周泰一怔:“请二位张大人么?”心:“这么早,不知道两位张老先生是否起床呢!”

    孙权忽然打个哈欠,复又躺倒榻上,四肢大张,不多时鼾声已起。

    江东有两位张姓元老,一位是张昭张子布,另一位是张纮张子纲,张公、东部是孙权尊敬二老的称呼。张昭年近半白,是前吴主孙策手下列第一位的重臣。在孙策遇刺而死,上下一片混乱之际,张昭首先向孙权行主臣大礼,敦请他克继大位,稳定局势,在拥立新吴主中立下大功。孙权非常感激他,此后便一直叫张昭为张公。张纮则在去年被孙策派往许都献捷求封,被爱才的曹操留在朝中,任职侍御史。直到今年五月,孙策遭刺,孙权成为新的吴主之后,曹操欺其年幼,任命张纮为稽东部都尉,令他返回东吴,觅机辅助孙权内附朝廷。张纮年纪比张昭还大数岁,性格沉着稳重,善于讽谏。孙权为人性格开放滑稽,一向讨厌礼法,但对张纮也不敢轻乎,敬称东部,与张昭类同。

    周泰不敢多问,立刻吩咐下去,去请三位大人。自己也退出寝室,关闭宫门,守在门外。

    一刻之后,外面脚步声起,一个三旬左右的青年武将匆匆而入。周泰一看,鹖尾大冠,绛红官服,腰系革带,饰以金玉,左腰上佩着一个虎头绶囊,正是征虏中郎将吕范。急忙施礼,低声道:“吕将军来得好快。”

    吕范还未答话,宫内孙权已道:“是子衡么?进来吧。”

    外面二人互看一眼,都很诧异。周泰拉开宫门,吕范走入室内,应道:“正是为臣。”

    孙权躺在榻上,姿势未变,只把脸侧过来,示意吕范坐下,道:“昨夜梦恶,惊扰一宿,困乏不堪,且让我再睡一儿,再请子衡为我解梦。”转过头又睡了。

    吕范心下苦笑一声,这位主子,性子可真够怪诞的。

    自讨虏将军孙坚开始,孙家军已历三代。吕范年纪虽少,却是最早追随孙策江东起兵的心腹大将,和周瑜、二张、朱治齐名,并为前吴主孙策五大谋主,地位在程普、黄盖、韩当等老辈宿将之上,深受信任。孙家江东兵中最骠悍善战的三千飞月军,就是他一手为孙策训练出来的。

    今年四月,他率一军在外征讨,刚攻下鄱阳县,就听说了孙策死讯,他立刻率军赶回奔丧,帮助张昭、周瑜处军政事务,平议朝野物非。孙权非常喜欢他,继位后便不再放他外任,把他留在吴郡,为自己组建亲军——解烦营。

    吕范扫一眼卧睡的孙权,忽然道:“这位新主,可也不是平凡之辈。决不单单只为一梦。主公此时召见,必然有重大事件。不是西南,就是西北。”孙权自五月成为江东新主以来,安抚旧勋,拔贤良,顿军治,奖劝农耕,各项举措都是合拍符节,有条不紊,自张昭、周瑜以下武重臣,无不心服。

    定了这一节,心中便不再躁急,低下头,忽然起昔日主公孙策:“若是伯符此时召见自己,纵然三日未睡,也定摆上棋盘,一边对弈,一边慢慢询问解烦营训练情况怎样,将校士气如何,弓弩可已够用,冬衣是否齐备等等一连串的问题。肯定不像仲谋这样把臣属招了来,晾在一旁,自己继续呼呼大睡。”

    吕范忽然笑了,孙策怎把自己招进寝室来问对军政事务呢?

    和伯符比起来,仲谋实在还像是个任性的小孩子啊!

    然而……

    他奇怪地发现,把孙策和孙权比较半天,自己却不知道更喜欢谁一些。

    正胡思乱间,门外响起周泰的声音:“张昭、张纮二位大人到。”

    他声音特别洪亮恭敬,远非适才见到吕范时那种低声亲热的情景。

    吕范一惊,猛地抬头,正在是否醒孙权一声,却见孙权忽然挺身而起,片刻之间,冠服已齐,端坐于大榻之上,面容肃,庄重道:“有请张公、东部。”

    吕范急忙也冠服,摸摸头上的鹖尾,拢拢腰间的绶囊。

    孙权看看他,眨两下眼,给出一个滑稽表情。

    吕范咧咧嘴,苦笑一下,心:“怎么这俩老头子也来了?”

    孙权看他那无可奈何的样子,忍不住一拍大腿,哈哈大笑。笑了两声,急忙忍住,向门外看去。

    室门大开,环珮琅响,周泰引着两位大人进来。

    孙权急欠身站起,道:“张公、东部。”

    那二位先生急忙施礼:“主公,急唤我等,不知有何重要军情?”

    周泰给孙权披上一件纩袍,然后伺立在他身后。

    孙权让从人给二位老先生看座,道:“昨夜我偶然做一噩梦,心中恐慌,不能安睡,特请张公、东部,还有子衡,一起来为我参详解惑。”

    侍者献上茶汤蜜水,各式点心。

    二张互相看看,又瞟了吕范一眼。张昭冷冷哼了一声,厌恶地微微皱起眉头。张纮则取过一杯蜜水,低头慢慢品啜。

    吕范目不斜视,故作不知。

    室内的气氛有点尴尬。

    孙权心中全明白,这三个人有代沟。吕范是个美男子,人又年轻风流,平素服饰居处,不免就有些豪华奢靡,素来严的二张,自然讨厌这种人,不免要侧目而视了。

    孙权比吕范更年轻,观念更开放,心里颇为吕范打抱不平,暗:“你们是大儒,自律甚严,看不惯吕范的奢丽袴绮,倒也没什么。可是人家吕范勤事奉法,尽忠尽职,你们怎么不去看看?”

    又停了一儿,孙权见几人还是都沉默不语,无可奈何,只好自己开口道:“三位贤卿,昨晚我刚睡着不久,就见有一赤龙蜿蜒而入,幻化人形,忽做人言,邀我去龙宫一游。我不及推辞,已被它夹挟而出,进入海底宫殿,那宫殿极其华丽,外饰金贝玉珠,内嵌象牙犀角。不久数名美女从后出来,弹琴献舞,令我意驰神迷,不思往返。正乐间,忽然一将闯进殿来,他面丑如熊,身高过丈,遍体金甲,手举长戟,大步向我走来。我见他来意不善,急忙起身闪避,那赤龙起身相斥,却被他一戟刺倒在地。我冲出殿去,眼前却有三道长长之急水扑面而来,正惊惶时,身后一声长笑,那将冲了上来,挥动长戟,将那三道水流混搅起来。那三道水随他戟势盘旋而舞,忽然便消逝不见,连那将也一起不见了。我四下寻找回家路径,发现自己身在田间荒地,身边没有一个人。此时对面忽然冒出一头凶猛的野牛,怒吼着冲了过来,一角……正顶在我的心口。”说到这里,他抚摸一下自己的前心,犹自有余悸未消的感觉。

    三臣凝神细,过了半晌,张纮道:“主公此梦十分奇特,纮愚钝,不知作何解。”

    张昭也摇一摇头。

    孙权去看吕范。

    吕范仔细了一儿,忽然伏地称贺:“恭喜主公,贺喜主公,此梦大吉。”

    孙权讶道:“哦?有何喜事,子衡快快解来!”

    吕范道:“请主公赦臣死罪,方敢尽言。”

    孙权道:“赦卿无罪。快起来讲话。”

    吕范站起来,大声道:“龙者,天子象征也!赤龙者,我大汉高祖也!今主公受赤龙相邀同坐,主有天子之相。……”

    刚说到这里,张昭已怒而站起,戟指吕范:“吕子衡,尔怎敢出此大逆之言?”

    吕范横他一眼,道:“子布大人,我不过就梦而释,何罪之有?”

    张纮急忙站起来,上来为二人解和:“一梦而已,二位不必争执。”

    孙权对张昭如此发怒也不以为然,心:“霜降之前,我君臣几人借个由头在内堂闲聊几句,不过再加深加深彼此的感情,你又何必这么当真?要真的只为解梦,我要你们这俩老家伙来干嘛?”道:“是啊是啊,张公不必性急,且先听子衡说完。”

    张昭须发皆张,怒道:“主公请恕老臣不能与此等无君无父之人共座。”挣脱张纮的手,昂然下阶出室而去。孙权向周泰使个眼色,周泰急忙跟着出去,派遣卫士送张昭回去。

    张纮心念闪动,暗暗一叹,复又坐下。吕范哼了一声,也自坐好,道:“主公,大水者,江也。那三道长长水流,臣揣摩良久,意似指庐江、江夏、江陵三郡。主公为三道大水围困,却得一熊将解围,亦为吉兆。昔周王梦飞熊而得子牙,此兆当指我主将得良将之助,破此三郡。”

    孙权微笑道:“果能如此,确是吉梦。”

    吕范沉吟片刻,道:“至于那凶恶野牛,……当是醒我主防备刘表反噬,中其奸计。”

    张纮淡淡盯着吕范的嘴,心:“这厮倒能言善道,且看主公如何说。”

    孙权看张纮一眼,缓缓道:“东部以为子衡之说如何?”

    张纮本来等孙权说出看法,再相机劝谏,此刻见孙权已先问到自己,心中只略一犹豫,便不多,毅然道:“昔破虏公功业未遂,便为黄祖所害。此非仅家仇,亦为国恨,西击刘表,破江夏,斩黄祖,纮愿随军出征。”

    孙权心:“你跟张昭也差不多。”知道他坚决同意攻击刘表一节,言外之意,对吕范所谓的“自己有天子之相”一节,恐怕就是坚决不同意了。正色道:“子衡所论赤龙之兆,只不过是我们几人私室内宅的笑谈罢了。”

    张纮大喜,道:“当年破虏公为扶助汉室,率军北伐,数场剧战,破走董卓;讨逆公忠壮内发,收合离散,平定江外,建立大业。二公高名远播,功劳盖世,臣在朝堂,陛下及众臣也曾多称二公之勋。”

    破虏公,便是孙坚,当年曾官拜破虏将军;讨逆公,则是指孙策,被汉献帝封为讨逆将军。

    孙权听他起父兄事迹,心中忽然一阵惘然,这半年多来,自己身处这险恶难测的局面,艰难经营,心力憔悴,实在是苦不堪言。多么希望父亲兄长再复活过来,能继续引导自己,做自己的主心骨啊!他默默念叨:“父亲啊,大哥啊,你们在天之灵可知,没了你们,我的日子是多么难过啊!现在武不和,诸郡未稳,大哥,你教教我,我该怎么办啊?”

    忧伤的情绪难以自抑,孙权碧目微阖,一时清泪犹如雨下,汩然不绝。他轻轻泣叹一声:“东部是真识我孙家门阀之风气的人啊!”

    张纮是看着孙策、孙权成长起来的旧臣,见他如此伤心,到他兄弟二人,都是年未及弱冠便不得不负起振兴门阀、光大孙氏的重任,不禁也老怀感伤起来,流泪不止。

    吕范也被这悲戚的气氛感染,到知人善任的孙策以青年有为之身,却意外中道崩殂,致令孙氏霸业成空,江东前途一片昏暗。苍天对江东何其不公啊!也是忍不住热泪盈眶,轻轻捂住面目。

    站在孙权身后的周泰莫名其妙,不知为什么忽然大家都流起眼泪来,摇摇头,急忙命人取来热水白巾,请三人净面。

    张、吕两人互相看看对方的泪脸,起旧日和衷共济,一心辅佐孙策的情谊,忽然之间,彼此恶感大减,都觉心中似乎有一股细细的暖意,充盈胸际。

    孙权抹去泪水,神色坚定起来,忽然问吕范:“那庐江李术,可愿归还叛将宋定?”

    吕范道:“臣正要说此事,令使至今未回。”

    孙权道:“使者出发有多少日子了?”

    吕范道:“已四十七日。”

    孙权哼了一声:“如此之久,便有两个庐江那么远,也该回来了罢?”

    吕范道:“臣料他仍是以拖待变的法,未必便还。”

    孙权冷冷道:“我对他仁至义尽,他竟敢再次拒绝我的命令?”

    吕范道:“李术不与吴郡沟交音信,已有半年之久。而他三拒主公之令,更是昭显此人实在是心怀异志,非同寻常。以臣之见,应当速速派遣大军征讨,以防不测之变。”

    张纮皱起眉,道:“李术不臣之心昭然若揭,确实该解决这个问题了。”

    吕范看看他,温然一笑,从怀中取出一物,道:“臣已作好一表,预备主公发送曹公之用,请主公明裁。”

    孙权接过那表章,细看一遍,转手递给张纮,暗:“子衡果然周密,早已猜到我的心意。”

    四月,当孙策箭毒发作薨时,孙氏当时已掌了握稽、吴郡、丹杨、豫章、庐陵、庐江六郡,东汉原本无庐陵一郡,孙策分豫章一半,设立此郡,故为六郡。孙权承兄基业,四方发书,各郡太守俱遵令返回吴郡奔丧,惟有庐江太守李术只派遣使者回吴吊唁。孙权以当时众心未服,强行忍耐,没有发作出来。两个月后,江东情况粗定,恰逢长沙太守张羡背叛刘表,遣使告急。孙权令李术配合庐陵太守孙辅攻击江夏,牵制荆州军的力量。结果孙权的手书李术接是接了,但却依然按兵不出,以致孙辅孤军不敢轻动。张羡不久后便听从桓阶的建议,转而向许昌称臣,江东不肯来援是重要原因之一。孙权自觉失信于人,更因丧失趁机夺取荆南四郡的良机,心中怒极,已有出兵消灭李术之意。八月初,飞月军上军司马宋定被部下告发贪污军饷,派人捕捉时,已乘间逃脱,亡命而去。上个月,中护军周瑜的细作发现宋定被李术收留,充任李的贴身卫士长,立即报告了孙权。孙权让吕范去向李术索要,实际只是要试探李术的态度,麻痹他的心。

    张纮定睛去看那表,上写:“书呈曹丞相大人,严刺史象昔为公用,却为李术所害。此人凶恶,轻犯汉制,残害州司,肆其无道,宜速诛灭,以惩丑类。今权欲讨之,进为国家扫除鲸鲵,退为严刺史报塞怨仇,此天下大义,夙夜所。李术畏惧,也许向明公诡说求救。明公所居,阿衡之任,海内所瞻,愿勿复听受。”

    估计他看得差不多了,孙权道:“我欲引军讨逆,二位以为如何?”

    张纮道:“李术杀害朝廷所派严象刺史之事,我当时在朝中就听说了。此表一旦呈上许都,我军进攻庐江时,曹公必不救之,李术死矣!”

    吕范出异议:“庐江面对我军,背靠曹公,曹公诚然不救,但若刘表出动江夏军相援,奈何?”

    孙权微笑一下,道:“我早已修好一书,十日前令人送往长沙,请张太守务必再坚持一个月。我豫章、庐陵二郡的兵马,即将出发相援。”

    张纮和吕范都是一怔,齐道:“主公,我们当真要援助长沙么?”

    孙权笑道:“不错。长沙被围,已过半年,江夏军也快耐不住了罢!”悠悠看看二人,道:“此时不出兵,更待何时?”

    张纮恍然大悟,原来主公打的是先驱虎吞狼、再鹬蚌相争的主意,道:“主公高见,张羡若得我方承诺,必定坚决死守,纵然蔡瑁得江夏军援助,也未必能短期攻陷长沙。那时,我军击灭李术,当无外忧。然后趁他们都已疲惫,再出兵南下,尽得其利。”

    孙权笑道:“东部深得我心。”忽然身体一挺,坐直了脊梁,正容道:“今汉祚中微,天下扰攘,英雄俊杰各拥众营私,未见有抚危济乱者。我已受朝廷封爵,当承父兄之业,为朝廷外藩。东部润色此表,还请将我的意思完全表达出来。”

    张纮道:“方今世乱多难,我主诚能继父兄之志,聚兵吴,则荆、扬可一,仇敌可报。然后据长江,奋威德,诛除群秽,匡辅汉室,功业可比齐桓晋,岂止外藩而已哉?”兴冲冲拿着那表章下去了。

    孙权看着他背影,沉思不语。

    吕范了,道:“主公,虽然长沙那边暂时不必动兵,但也须得前准备。臣以为此二郡兵马,最好有一大将统一指挥,日后出战,方得无碍。”

    孙权嘿嘿笑道:“子衡莫非在吴郡呆厌了,欲自荐南行一趟么?”

    吕范正色道:“若论单一旅,援救危城,臣自知可任;若论乘间抵隙,破敌夺国,臣自知不行。”

    孙权一双碧眼,紧紧盯着吕范:“那么子衡心中,可有担任二郡统帅的合适人选?”

    吕范应声道:“有,稽太守朱治。”

    孙权一呆:“君么?为什么是他?”心中暗暗佩服:“这个子衡,倒真敢推荐人。”豫章郡的太守孙贲、庐陵郡的太守孙辅,都是孙权的亲伯父,原来跟随孙策驱使江南,多立战功,孙权见了他们,也是客客气气的,态度极其恭敬。常言说得好,疏不间亲。二郡统帅这一重要职务,吕范竟然把这样两位孙家宿将置之不,而推荐其他非孙氏的将领,胆色实在过人。

    朱治字君,昔日是深受孙策倚重的江东五大谋主之一,现任稽太守。

    吕范道:“我与君共事多年,深知他的能力。其一,朱大人治军严,而性节俭,能与士兵共寒暑、劳苦、饥饱。他率领的军队,闻鼓声则喜,闻金声则怒。高城深池,士争先登;白刃始合,士争先赴。只有这样的大将,才能深入未知领域,建立奇功;其二,他熟悉当地地。中平五年(公元188),周朝、苏马等黄巾贼患炽烈,君曾以司马衔随孙破虏入长沙、零陵、桂阳等三郡讨之。因有功,升任行督军校尉。若问长沙等郡情况,江东无人可比他更加了解了。”

    孙权忽笑道:“且慢。子衡,你可知道,我派去长沙送信的使者是谁么?”

    吕范摇摇头,心中茫然,不知道主公为什么忽然说起这件事。

    孙权心中极其得意,用力一拍大腿,笑道:“便是君之子,朱然。哈哈!”

    吕范惊得目瞪口呆,心:“主公原来早知道我的第三个由。”

    朱然字义封,原是朱治的外甥,后来才过继给舅舅为子。他今年刚十九岁,去年就担任了余姚长,一年间两迁其职,先后任山阴令及临川太守。每到一任,他总是首先率领当地之兵,出讨山贼草寇。旬月之内,便将附近最猖狂的贼寇一鼓荡平。然后才偃武修,再谈治。江东上层人物对他都十分瞩目,吴郡当地大族顾氏中以知人著名的顾雍曾说:“此子前途无量,日后必为军中柱石。”

    孙权哈哈大笑:“君此人性情,我很清楚。三年前,我十五岁时被举为孝廉,便是君的德惠。义封更是我的同,他年纪虽小,却是胆略过人,善出奇兵。小小年纪,已有大将风范,实为我江东后起之雄。子衡欲荐君,其三当是他父子联手出阵,珠联璧合,万无一失罢?”

    吕范思忖:“主公居然思虑至此,前令朱然前往长沙,明里为报讯使者,暗中实地查访,真是高瞻远瞩,纵然伯符重生,也不过如此了。”心中敬佩万分,拜伏于地,道:“我主英明。”

    孙权摆摆手:“子衡别来这一套,哈哈,你我是英雄所见略同。”

    他站起来,踌躇满志道:“昨夜又得吉梦,可见是我东吴当起,孙氏将兴了。哈哈,哈哈哈。”

    正在这时,周泰急步入内:“主公,周瑜将军密奏。”

    孙权笑声一歇,双目青光一闪,看向周泰:“快拿上来。”

    周泰双手捧上那卷封印的密函。孙权收拾脸色,双手接过,立刻扯去印封,展了开来,急不可待地去看。

    吕范微微低下头,抚摸着腰间绶囊上的虎须,心:“主公对公瑾,真是十分敬重。”

    忽听孙权失声而呼:“什么,江陵?”

    吕范闻声抬头:“主公,怎么?”

    孙权深吸了一口气,神情平静下来:“没什么。嗯,子衡,你可听说过庞统此人?”

    “庞统?”吕范一怔。

    “正是。此人字士元,据说乃是一位隐世的智者,号称‘襄阳凤雏’。”

    吕范微笑:“襄阳大隐无数。黄承彦、司马徽、庞德公等俱是久负贤名。庞统乃庞德公之侄,智者之名,素未见闻。听说他面丑牙利,肆无忌惮,善识酒,爱仕女,数年来欠债无数,这方面倒是名声极大。”

    孙权手拈紫须,淡淡一笑:“这么说来,也是一位趣人啊!”随手把那奏卷扔在几上。

    “趁着张公和东部都不在,来,子衡,咱们喝酒,喝酒,哈哈!”

一、锦帆甘宁(上)

    长江。

    小舟。

    徐庶站立船头,纵目远眺,只见遥山耸翠,远水翻银,隐隐沙汀,悠悠小浦,依然景致非常,忽然心中一痛,长长叹息一声。

    我靠坐在小小的舱里,默默看着他。

    自从安陵血战之后,我就发现,一向豁达潇洒的徐庶似乎变了个人,变得阴郁,变得善感。

    是啊,竭尽心力,最后却仍然全军覆没。这种结果,对一个希望以奇谋妙计帮助自己的朋友度过难关的策士来说,是毕生的耻辱。

    此后为了我,他再次受辱于那白衣少年。

    他的心里,一定非常郁闷。

    其实我的心情又何尝好过?

    那么多朝夕相处的朋友、部属由于你的缘故在一日之间先后战死、被俘,而且就在你的眼前身侧,你却眼睁睁看着毫无办法,怎么能不自责,怎么能不伤心?

    可是我知道不能这样下去。

    在我加入守拙一族,开始修习真正的武功的第一天,我的机器人导师们就谆谆教导我。在他们的训条之中,有一条:沉闷忧郁和浮躁飞扬,是内功取得进境的两大障碍。

    只有始终保持一种平和冷静的心态,才能顺畅快速地进步。

    内功是人类追求的众多知识的一种。

    这种修行的道,其实可以类推到很多方面,算是一种普遍的规律。

    我到现在,都一直记着这条训律,并一直尽量去遵守它,作为我做任何事情的基本准绳。

    逃亡的这些天,我一直在尽力调自己的心态,尽管那非常痛苦。

    我希望徐庶也能自己调自己。

    如果他不能,我希望能帮他。

    我轻轻问道:“元直何故叹息?”

    徐庶道:“哦,没什么,我只是忽然起小时候的一件事,突发感慨而已。”

    我道:“哦,怎么突然起旧事而伤感呢?”

    徐庶道:“当年我与数位好友泛舟月余,沿江畅游,曾经过此地,曲指算来,已经十二年了。”

    “哦,元直和哪些好友一同游玩?”他结交的朋友,无非是崔州平、孟公威、石广元这些人。

    “嗯,当日一行人,除我之外,尚有司马芝、韩暨、董允、王甫四位同好,王甫居长,时已弱冠;董允最少,刚刚十四;我和司马芝、韩暨年龄相当,都是十六、七岁的少年。大家俱是心怀兼济天下的大志,意气相投,结伴而行,一路上高谈阔论,大呼小叫……”徐庶沉浸在美好的回忆之中。

    我脸上一红。老是被后世一些小说误导,十二年前,那是灵帝中平五年(公元188年),虽然有黄巾之变,是大乱将生的年代,但天下尚维持着一定秩序,崔州平、孟公威、石广元都是北方人,不可能那时候就逃到南方来了。董允、王甫、司马芝的名字我倒都听说过,韩暨却不知是何方人士,不过能与他们一起同行,谅来也非无名之徒。

    “他们现在都好吗?”有一搭没一搭的,我懒洋洋地问着。

    这小船上颠簸甚剧,我不大识水性,虽见那船家动作熟练,显是久在水上干活的,毕竟心里没底,也不敢乱动,只好跟着徐庶瞎扯。

    徐庶又轻轻叹口气:“王甫、董允乃世家子弟,王甫目下应安居于襄阳,董允似乎任职江陵,司马芝现在武陵帮,韩暨么,家遭极大不幸,听说逃到鲁阳山隐居了,也不知道下落如何。”

    “哦,其实很多时候,幸与不幸,只在当事人心里……”

    徐庶皱了皱眉,看了我一眼,又一次陷入沉思。

    我本来问他这韩暨家遭什么大不幸的,和他多聊聊,排遣一下他胸中的郁恨,但见他似乎心不在焉,也只好沉默了。

    忽听那船家惊骇大叫:“官军,官军。”

    “啊!”我和徐庶都是大吃一惊,心中都:“难道他们在前面截击我们?”

    自安陵兵败,我和徐庶一路南逃,赵颖等人苦追不舍。无可奈何,左绕右转,隐踪藏迹,最后潜入安丰。我的意思是直接渡过长江,抵达柴桑,赵颖他们是北方悍匪,与江东孙氏有宿仇,也许不敢深入江南之地。但徐庶因为久居荆襄,熟悉地,建议奔襄阳。因为己方在那里的接应力量非常强大,只要一到襄阳,便足可完全摒除来自赵颖的威胁,而且如果走水路,即使赵颖他们紧追不舍,一路上也不可能有太大的威胁。反之柴桑我们也是人地生疏,无法隐藏痕迹。商议最后,我放弃了自己的意见。于是我们四布疑阵,暗中疾行,于三江口弃车马而登舟楫,重金雇佣一条私船,沿长江逆行而上。这一招果然见效,十分顺利,四天来毫无阻挡,我和徐庶的外伤也渐渐复原。眼见再行半日,便可抵达襄江支口,西北直趋襄阳。不到这时候遇上军队。

    我挺起身,举目看去,前方驶来数艘蒙冲战舰,乘风破浪,又有数十只小艇,在巨船前后左右护卫,随波逐流。

    我和徐庶互看一眼,徐庶低声道:“不逃。”

    我心中一喜,巨变突生,徐庶的精神反而振奋起来,这是个好现象。

    我点点头。别说蒙冲战舰上都设有远程强弓硬弩,单是那些俗称浪里钻、水上飞的小艇,便非好手不能驾驭。我们这一条小船,虽是长江中少见的走私佳品,但也绝对无法逃出这种大规模军用舰队的手去。

    我站起身,道:“只要不是赵颖招来的,便有生机。”见那船家簌簌发抖,道:“把船停下来吧。他们不伤害你的,别怕。”

    那船家一边拼命撑船,一边用一种异样的眼光看我:“老大,你不知道,这是锦帆贼的船队,他们一定杀了你们的。”

    嗯,锦帆贼?好熟悉的名字。

    徐庶盯着前方,道:“奇怪,长沙围困如此之久,他现在还在夏口闲呆着么?”回头问我:“飞兄可见那些船舰有什么异常么?”

    我仔细看那渐渐而来的舰队,只见每条大舰上的帆都是红色的,分外招眼。心:“都说锦帆贼锦帆贼,原来这帆是红颜色的蜀锦制成的。”虽然看史料知道些甘宁的情况,但自从下定什么都决不再多说的决心之后,这已也成为我做事的准则之一,问道:“怎么?”

    徐庶低声道:“这舰队是鼎鼎大名的锦帆甘宁的私兵,他以前在江湖上一贯以杀富溺豪著称。这船家以为咱们是有钱人呢。”

    我看看那船家看过来的眼光,果然像看着两个死人的模样。便大声笑道:“别怕,甘大爷现在弃恶从善,早不做贼了。”低低道:“见机而行,擒贼擒王。”这时候那船队已经驶至近前,离我们不过数十丈的距离,带起的巨浪一荡,压力推逼,白浪层层翻卷过来,我们三人身下的小舟已是前颠后掀,左起右伏。我胸口一阵不适,感觉像要晕船,急忙潜运内力,压住似江水一般即将翻腾的胃液。接着力贯两足,稳住身体。这一运气,发觉:“还行,功力差不多恢复了。”

    徐庶点点头,就是这个主意。心里暗暗佩服:“飞兄虽不识水性,却仍然心思敏捷,胆气惊人。”那甘宁,无论武功水性,都是第一流的高手,怎么也不到居然有人敢在他的势力中心行险犯难。而且现在我暗敌明,得手的机很大。

    只听对面有人喝道:“你们是什么人,快快停船。”

    徐庶颇知水性,左手轻轻一揉前心,缓出一口气,道:“船家,停船,不然我们不被射死,也被他们这么多船激起的巨浪打翻。”

    那船家无奈,只得停下手。他身体随船起伏,身法十分巧妙,只是双足发颤,显然并非怕浪,而是惧贼。

    我和徐庶着他样子运用身形,果然觉得舒服多了。

    只见对面那队战舰居中一艘之上黑旗一展,个船队立刻停止前进,白旗一招,最前面一只轻舟迅快驶出,向这边而来。

    我和徐庶心头都泛起艰难之,锦帆甘宁纵横长江,果然号令严谨,名不虚传,如此推,偷袭捉他,难度又大了三分。

    那轻舟本来距离不过十余丈远,这一加速,当真是转瞬即到。徐庶正思量如何应答之言,忽然身体一歪,几乎摔下江去。幸得我左袖一卷,助了他一臂之力,方始稳住。耳听“扑通”一响,小船已在江面上团团打起转来。

    原来那船夫甚知锦帆巨贼的凶名,虽有我们不断解劝,心最后仍然承受不起,一头栽入江中,我们的小船顿时失去控制。

    借着船的转动,我发现那船家在离船不远处载沉载浮,两手乱挥,竭力挣扎,而看他不时露出水面的样子,似乎十分痛苦,但却并不呼救。

    我使出千斤坠的心法,随着水流方向慢慢尝试控制小船,问徐庶:“他在干什么?”

    徐庶武功远不及我,半天才看清那船家的状况,不觉吃了一惊:“呀,他可能腿脚上抽筋了,正忍着自己给扳扳。这么冷的天,他水性再好,也支撑不了多久。飞兄你不用管我,先去救他。”

    我苦笑一声,心:“怎么救啊?我们连自己都难保呢。”四下张望,寻思救人之法。

    只听扑通、扑通两声,又有人落入水中。不一儿,那船家身边出现两名赤膊大汉,身体半浮水面之上。却是那浪里钻小艇上的两人下水相救。

    我喊道:“喂,你们干什么,快拉住他。”只见那两个大汉围着船家打转,就是不伸手救援。

    徐庶道:“飞兄别急,那船家现在心里已经糊涂了,贸然伸手,被他一把抓住了,不但救不了他,连救人的也有性命之忧。这两位精熟水性,所以不肯动手。”

    我啊一声,这道我本来也知道一些,不过从来没有实际遭遇的经验,所以给忘记了。目光搜寻,忽见一根丈余长篙放置小舟之侧,不觉一喜,右手五指虚伸,内力到处,掌心凭空生出一股强大吸力,虚虚一抓,那篙有铁尖的一端“嗡”地一声,骤然升起尺许,我左手牢牢吸住徐庶的左臂,轻轻却猛然一弯身,右手伸出,捞着那篙,随即力量变柔为刚,“咔嚓”一声,竹篙裂断。我甩脱下半截,将那尺长的上半截以甩手箭的手法扔了出去。

    我早已量好尺寸,力道又用得恰当,一篙飞去,铁尖正点中那船家背心的“脊中”穴。那“脊中”穴在人第十一节椎下,一经点中,船家顿时动弹不得,但丝毫不伤及他身体。

    便在此时,“嗖”的一响,一箭射来,正中船家的“命门”穴。

    我哎唷一声。那命门在人第二腰椎之下,乃是人身上的大穴,一箭中的,不死重伤。

    徐庶大怒,正待大骂,我道:“好箭法!元直莫急,这人并非杀人,而是救人。只是那船家多吃道苦。”

    徐庶到嘴边的骂词又咽回去。这时,那两名大汉一人取出箭矢,一人着残篙,一左一右,夹住那船家,只以双足踩水慢慢移动。那小艇划了过去,将三人都捞将上来。

    着那一小截竹篙的赤膊大汉看着我,道:“多承二位相助,请问高姓大名?”

    徐庶干笑一声:“我们乃寻常百姓,身上倒也有些盘缠,若有需用,诸位尽管取去。”

    那大汉微一皱眉,正待再问,只听主舰上一人大声喝道:“不必多问,请他两位登舰一叙。”

    那大汉应道:“谨遵首领之命。”转头满脸堆笑,对我道:“我家首领极少邀客上他的主舰,二位真是幸运。请二位随我来。”又向身后道:“老三,你过去掌船,别让甘大哥等急了。”

    一个瘦小汉子应了一声,一跃而起,稳稳落在我们这条船上。徐庶暗叫不好,这么大个人跳过来,船还不得翻了?哪知脚下却只微微一沉,平稳如初。我看看那瘦小个,那人神色似乎也一变,盯了我一眼,没有言语。

    两条船一前一后,不多时来到主舰,那条舰真高,两个大汉叠站起来,估计能勉强够着船沿。

    舰上早抛下数条绳梯,赤膊大汉挟着那昏晕船家,大步先上。

    那叫老三的瘦汉要扶徐庶上去,徐庶心:“你眼力不错,知道阿飞不需要你帮忙。但难道我就需要了?”笑道:“不劳费心。”跟在大汉后面,脚步沉稳,丝毫不见慢了。老三吐吐舌头,让我先上,我一步一步跟着徐庶,老三最后。四人上去后,绳梯收回。

    上得舰来,不觉眼见一亮。这舰面甚是宽阔,船舱以黑布覆盖,两旁壮汉长刀,青衣青帽,肃然而立。正中一张宽大的木床,端坐一人,金盔红袍,煞是威严。

    赤膊大汉走上几步,道:“大哥,……”

    那人挺身而起,道:“向别忙,让我先看看此人。”他身高七尺,三角眼,赤发黄髯,容貌十分奇异。

    赤膊大汉把船家平放地上,那大哥蹲下来,仔细查看。老三忽道:“大哥,我已经查到了,这小子姓陈,原来也是庐江帮的,属陈长老手下,是他的一个族孙。后来他色胆包天,居然敢跟梅长老争一个婊子,差点被扔江里喂王八。要不是因为陈长老的面子,小命早没了。”

    大哥哈哈大笑,道:“我起来了,是这小子。我出帮之前三天,他被先踢出庐江帮的。嗯,小子还有点种,敢抢庐江帮首席长老的相好,难怪见到我们这么害怕。承渊,他没什么事,让人给他好好安置,弄床厚点的被子捂着,再熬点热汤给他。”

    老三答应一声,招呼俩大汉过来,把那船家给架了去。

    那大哥站起身,道:“我的箭来?”老三忙递过那只羽箭。徐庶这才看清,箭上并无铁箭头。

    大哥拿着羽箭,沉吟半晌,随手把箭扔给身后的青衣护卫。向我拱拱手:“两位能找到陈水生的船,身手又如此了得,定非常人。如果二位不愿通名,我甘宁决不勉强。”

    徐庶皱皱眉,心:“甘宁这手好厉害,恐怕飞兄吃不住这一激。”忙道:“我乃颖川徐庶,这是我朋友,姓王。”

    甘宁脸上现出惊喜之色:“原来是徐庶先生,甘宁真是多有失礼。”

    那赤膊大汉换了一身皂衣出来,和老三站在甘宁左右。甘宁道:“兄弟,别等着,自己介绍吧。”

    大汉笑道:“我乃琅琊徐盛徐向,原来是徐元直先生,我们五百年前尚是一家呢。徐先生的大名我几年前就听说了,您为帮朋友报仇,力杀百名强寇,真是好汉子。”

    那瘦老三道:“庐江丁奉向徐先生问安。”

    徐庶一怔:“原来是跃浪飞鲸徐二爷和冲波水怪丁三爷,徐庶有眼无珠,两位莫怪。”他早知甘宁有两个好帮手,却没料到身为二当家和三当家,这俩人却坐小艇打前哨,心:“什么怪毛病啊,有这么做当家的吗?”

    丁奉盯着我:“徐先生这位朋友好强的下盘功夫,一力能定住一条船,不知道是那一家的高手?”

    甘宁自见了那姓陈的船家背上的创口,心中就已起疑。脊中穴那道创口发青,命门穴的创口却破了皮。虽说距离不一样,但对方使的竹篙却有半开口的铁尖,可远比自己去了箭头的羽箭锋利多了。最要命的是他只不过用的是随手捏断的一根竹篙,自己使的却是从小苦练的绝技。

    这人的武功,已到了随心所欲的境界,身手之高绝,当世实在没有几个。

    在心里,他一直问着自己:“他是谁,是谁呢?”但近年他混迹官场,了一些礼貌,双方刚见面,徐庶不肯说,他可不便直接盘问。

    迎着甘宁和徐盛、丁奉的锐利目光,我坦然道:“我姓王,名阿飞,无门无派,三位当家有礼。”

    王阿飞?!

    甘、徐、丁异口同声念了一遍,停了一儿,丁奉率先反应过来:“你是阿飞,你就是曹操虎豹骑的那个飞帅?”

    甘宁和徐盛一齐变色。

    徐庶也有点懵,不明白我为什么表露真实姓名。他抢着报出自己的身份,就是为了吸引对方的注意力,好为我遮掩。料对方纵然心中怀疑,只要随口为我编个身份,应该可以蒙混过去,所以报了我的真姓之后,一度打算待对方追问时,把王越拉出来抵挡。王越虽然武功深湛,剑术超群,知道他的人可真没几个,但以甘宁的身份,反而应该听说才对。

    虽然他设计如此周详,却被我一言搅了。

    我微笑道:“丁三当家真好记性。我正是阿飞,不过我早不是虎豹骑的督帅了。”

    甘宁冲上前来,上下扫视我几眼,伸手拍拍我肩:“不,你就是飞帅!”忽地转回身,冲回自己的大床前,大声道:“准备最好的酒菜,我要和飞帅共饮三百杯。”一屁股落坐,哈哈大笑。

    徐盛、丁奉轰然答应。

    手下搬过几个简陋的木墩,请我们坐下。我和徐庶都知道在这里这算是最好的招待了,只能勉强屁股坐下来。

    丁奉跑到后舱去找厨子。徐盛则一转身,不一儿端来一只银盘,上面放着三杯茶。请我们取茶的时候,我和徐庶都觉得过意不去,甘宁笑道:“没什么,让他做吧。能为飞帅和徐先生稍尽劳力,那是他一生的幸运,以后可以逢人就夸耀一番的。”

    徐盛心满意足地看着我俩取出茶杯,然后把剩下那杯呈给甘宁,大笑道:“大哥就是知我。飞帅和徐先生,那是何等人物,不知道前辈子多少代没做过强寇海盗积下的阴德,一辈子什么时候才能遇上一位。今日龙王爷爷让我一次就撞上两位,可真是太照顾我了。”

    徐庶微微而笑,端起杯来,品了一口,差点没吐出来。

    甘宁冷冷盯着他,道:“味道如何?”

    徐庶心中怒气大起,几乎就要出语讽刺。

    我品了一口,却道:“好茶。”

    徐庶瞪我一眼。甘宁道:“好在何处?”

    我道:“此茶以江北之水所泡。江南水软而淡,入口清香,乃是翰林好品的才子;江北水硬而咸,入口苦涩,却是江湖任逍遥的丈夫。”

    甘宁一拍大床,床身砰然巨响,却没有丝毫晃动。他嘿嘿笑道:“好个江湖任逍遥的丈夫,阿飞深知甘某之心。”旁边徐盛连连点头,现出十分欢喜的样子。

    徐庶把茶杯重重往身旁木墩上一放,道:“你们是江湖大丈夫,徐某不过一介书生,不敢打扰。告辞。”站起就走。

    甘宁斜着三角眼,睨着徐庶。

    徐盛脸上涨得通红,急步过来,赔笑道:“先生恕罪。小弟因为大家一见如故,一时忘形,所以鲁莽取了我们兄弟平时自饮之茶献上。先生莫要动怒,待我命人献上好茶。”

    我担心地看看徐庶,摇摇头,笑道:“元直便是书生,也是个臭脾气书生。”

    徐庶哼了一声。他少年时原是火爆脾气,不然也不游剑江湖,仗义杀人。自从弃武修,拜在司马徽门下之后,日接触的师友皆是当时第一流的高级知识分子,耳濡目染,加之长修经,智窍大开,修养日进,性情不知不觉大见平易和善。不过人的天性是很难在后天完全改变的,尤其在经历了耻辱的安陵血战之后,心绪更是敏感。像徐盛这样满口奉承正拍得他心里舒坦的时候,却突然喝到这一生从来没喝过的、最糟糕的一口茶,心情之恶劣可称是无以复加,骨子里的硬气顿时压过了智,才有敌友未明时便拍案而起的冲动之举。一站起来他就后悔了,心难道跳下江去?这不连累阿飞么?

    他本极富机变,徐盛一劝,立刻停下脚步。

    甘宁慢慢起身,哈哈大笑:“书生我不喜欢,臭脾气书生,我却喜欢。”走了过来,双手伸出,握住徐庶的双手:“徐兄,我甘宁也是个急脾气,直性子,你不喜欢喝这茶,很好,只要你说了,没问题。”向徐盛道:“给徐兄换一种更好的茶。”

    徐盛答应一声,脚却没动地方,心:“我们就只有这么一种茶,哪儿还有第二种?”

    甘宁以为他没听见,又连声催促一遍:“向,快去啊!”

    徐盛无可奈何,道:“大哥,更好的茶……更好的茶在哪儿啊?”

    甘宁一呆:“更好的茶在……嗯,好像还真没有。”

    我品一口杯里的茶水,心这茶真够涩的。笑道:“元直其实只是不喜欢这水质而已。这江北的水质地硬,再怎么加热,还是硬,而且还结垢,更难喝。这茶饼很不错,不必再换,只要改用长江之南的水煮泡即可。”

    徐盛一皱眉:“哦,长江之南?”

    徐庶也忍不住笑起来,心:“这么简单的问题这人也要半天,真够水平。”道:“算了,不喝茶了,咱们喝酒。”

    甘宁大喜,道:“对,咱们喝酒。咦,老三置办的酒席怎么还没上来?”

    徐盛立刻道:“我去催催。”擦擦额头急出的细汗,颠颠地跑了。

    甘宁盯着徐庶:“我在江湖行走,多闻传言,徐兄是不是已拜了司马徽老先生为师?”

    徐庶道:“不错。那不是传言。”

    甘宁道:“司马先生对阵法素有研究,我兄可得传授?”

    徐庶道:“略知一二。”

    甘宁眼睛亮起来:“我一直研究阵法,颇有不明之处。今日巧逢徐庶兄,趁着酒菜未来,甘宁请教几路阵法,兄肯赐教么?”

    徐庶道:“切磋阵法,当然无妨。不过不知甘兄如何个切磋法?”

    甘宁松开徐庶,退后几步,左手轻轻一招,道:“演阵。”身后几名青衣大汉一起恭身行礼,不一儿从侧舱里抬出一个巨大的沙盘。那盘以黑铁铸成,长约七尺,宽约五尺,盘中装满白色细沙,十分平。另有两人捧着两只铜盆,一盆中全是黑色石子,另一盆中则是五颜六色的花石,光滑温润,十分好看。

    徐庶眼睛一亮,伸手取出一枚蓝、绿相间的圆圆花石,迎着西下的秋日左右轻晃,石体上闪射出奇异的光芒。潜运内力,轻轻一搓,数粒细石从母体上脱落,不觉失口道:“孔雀石!甘兄从何处得到这些宝石?”

    甘宁得意微笑。未及答话。我从另一盆中取出一枚乌黑石子,道:“元直何弃熊掌而取鱼?你看这是何石?”

    徐庶伸手接过,光线一射,只见石体透明,中心一道活光,吞吐闪烁,活灵活现。不由又一怔:“这是什么石头,这么漂亮?”

    甘宁笑道:“这些石头系小弟在江中游荡时偶然得到,徐兄如有兴趣,不妨取去赏玩。”

    我道:“甘兄别逗了!这是不是猫儿眼啊,不光很好看,可能比孔雀石还贵重得多呢。”

    甘宁笑道:“好眼力!这两盆中,正是猫儿眼和孔雀石。徐兄答应指点,我们就以这两般石子切磋一下。”手一指:“徐兄请。”

    左右呈上两条数尺长的木棍,徐庶伸手接过一根,触手甚轻,运力一晃,很结实。看那棍前端安着一块铁片,略有弯曲,一已经明白,原来此棍是为布阵变阵时起出盘中石子而备。微笑道:“甘兄经常与兄弟斗阵么?”

    甘宁摇摇头,目光中闪过一丝怅惘:“不是,向、承渊都不怎么喜欢阵法。备此物件,只是平日无事,以此自娱而已。”

    徐庶道:“那你为何要用两根布阵之棍呢?”

    甘宁道:“小弟布阵,心分敌我。我阵变化,仗以左棍,敌阵变化,恃之右棍。”

    徐庶哦了一声,感受到甘宁寂寞的心灵,脸色沉凝起来,沉默了一儿,道:“甘兄请。”

    我在旁边,见那甘宁立在船上,江风猎猎,吹动着他身上的战袍,备觉沧桑。道:“一个人无聊到要心分两用自己娱乐自己,那该有多无趣啊。”

    甘宁点一点头:“献丑。”右手握棍,左手伸进盆中,抓起一把石子,撒入沙盘,看了看,又抓起数枚,填入几处空隙。

    徐庶道:“这几石一入,阵势立刻完,甘兄果然不凡。”

    我在侧观战,只见甘宁所布之阵,圆石和方石各占一半,一石为心,余石旋转而出,组成螺旋状阵形。他用的是孔雀石,大阵布起,顿时光华夺目,刹时亮了好几倍。

    只听身后有人咦地一声,有人轻声道:“三弟,大哥今天怎么布了这么个怪阵法,你看像不像蜗牛啊?”另一人道:“嘻嘻,是啊,外面方方的,是蜗牛壳;里面圆圆的,是蜗牛肉。”接着是两个人轻轻的笑声。

    我一扭头,原来徐盛和丁奉不知道什么时候悄悄也蹩了过来。

    “你们平日没见你家大哥布过这阵法么?”

    丁奉摇摇头:“从没见过。”

    我笑道:“此阵名为太极涡云阵。那两队石子不是什么蜗牛壳、蜗牛肉,而是代表一队正兵,一队奇兵。此阵据说从太极图化出,参以宇宙间涡状星云之奥,敌人攻打此阵,初时所遇抵抗不多,待进入阵内,不知不觉就被团团围住,难以脱身。”

    徐盛吐吐舌头:“这么厉害?”

    我道:“这才开始,厉害的在后头呢。”

    甘宁侧目看我一眼,随即凝住心神,低低道:“徐兄何以破解?”

    徐庶沉思片刻,迅快无比地抓起几枚石子,投入三枚,口中道:“先锋三队,直入涡心。”又一挥手,余下几枚皆落盘中,道:“中军后军各三队,严守队形。”右手木棍连动,前三枚石子已围住甘宁阵中最亮的惟一一粒方石。三枚黑色猫儿眼夹着一块鲜绿孔雀石,煞是好看。停了一儿,徐庶默察时辰阵势变化,木棍又动,一边调队伍,一边道:“主将三队,前行支援,后距三队,全力抵御。”他说话时镇定自若,大有一军统帅之睥睨天下、胸有全局的威严。

    旁观诸人原见甘宁之阵神完气足,十分好看,徐庶这九枚黑子一进去,登时变了样,孔雀石虽众,俱都黯然失色,那黑子反而熠熠灼目,令人不敢逼视。

    甘宁微然点头,赞道:“徐兄好个‘九曜连环阵’,破得好!”

    我心:“原来这叫九曜连环阵,跟我在官渡训练班的那个防守阵势名字倒差不多。”到这里暗暗也不由好笑,我胡扯的那是什么破阵法啊,怎么能跟徐庶这科班出身的阵法大家相并论。

    徐庶笑道:“甘兄赶快变阵,迟则不及矣!”

    甘宁一凛,木棍伸出,重布大阵。

    徐盛奇怪,悄悄问我:“飞帅,这不就是一堆石头子么,又不动弹,什么迟则不及?”

    我道:“徐兄弟,这虽然只是一堆石子,可在他们二位眼里,不啻是两军相争。大家都是行家,布阵的高下、破阵的方法、变阵的速度,无一不是在考查对方的阵道功力,两个人心里有数。如果甘兄要再一儿才能变阵,那恐怕是旧阵已破,新阵难生了。”

    徐盛道:“那我大哥就算输了吧?”

    我看看他,心:“你可真笨得可以,我说得不清楚么?”点一点头:“大概就是了。”

    徐盛似懂非懂,眨眨眼,又摇摇头。

    只见甘宁又布一阵,粗看与太极涡云阵极其相似,亦一圆阵。细看,却完全不同。甘宁道:“徐兄,请看这一阵还可观否?”

    徐庶慢慢瞧着,道:“纷纷纭纭,斗乱而不可乱也;混混沌沌,形圆而不可败也。妙哉!”

    甘宁哦了一声:“徐兄博,甘宁佩服。”

    徐盛嘴又凑到我耳边:“飞帅,徐先生说什么,怎么我大哥这么佩服?”

    我道:“元直所吟,乃是《孙子兵法》中的话,意思是布出的阵混混沌沌似圆非圆,纷纷纭纭若乱非乱。”看看他,知道他肯定还是一头雾水,接着道:“这个阵敌人未攻之时,它是一片混乱,敌人一旦攻入,却立刻变化出有章法的阵势。这种阵法是敌人打不乱攻不破的。”

    徐盛喜道:“徐先生自己都说我大哥的阵法攻不破?”

    我道:“此时言之过早,徐兄已经认出甘兄的阵法了。”

    徐盛不服,心:“不一定吧?”扬声问道:“徐先生,这个阵叫什么名字?”

    徐庶微笑道:“此阵混沌一团,有如混天象内外星位未分,形状若散,其实内有章法,丝毫不乱,只怕便是远古混元阵了。”

    甘宁一伸大指:“高。”

    徐盛道:“那怎么破呢?”

    我笑道:“元直兵马已陷入重围,士气低落,何以解之?”

    徐庶看看我们仨,淡淡道:“敌众我寡,当增兵入阵。”左手一扬,又有几枚黑子入阵,哈哈笑道:“援兵已至,士气大振,此刻变阵,正得其时。”右手木棍微动,自己一队石兵形状立变。

    甘宁一怔,道:“似龙非龙,似雁非雁,此为何阵?”

    徐庶笑道:“盘绕飞旋,首尾相连。左变右化,不离其道。此阵名为‘常山蛇’,乃是襄阳庞家的阵法,我偷而来。”

    甘宁见盘内混元阵中,几处关键地方已被对方控制,若要勉强运阵,只怕缚手缚脚,反而被动。犹豫一阵,冷笑道:“此阵又被你破了。徐兄且莫得意,请看此阵。”又取数石,再变阵势。

    徐盛看了一气,忽有所悟,偷偷对丁奉说:“你看大哥所布阵法,中央圆形,内有八队伏兵;外面有奇兵十六队,正兵十六队。时伸时缩,团团成形,变幻无方,进出莫测,真是妙哇!”

    丁奉俩眼一直,如此内行?皱眉道:“二哥法眼真是厉害。不过,小弟还有些不明白,望二哥指点。”

    徐盛飘飘然道:“只管。待我指点指点你。”

    丁奉道:“二哥,大哥布的是什么阵啊?”

    徐盛道:“依我来,此阵应是都天火轮阵。”

    丁奉晕菜了,真懂啊!惊叹道:“二哥什么时候也跟大哥了阵法么?”

    徐盛得意洋洋地笑笑。

    我在旁看着,这座阵果然透着一股凶险杀气,甘宁神色古怪,眼睛光芒凌厉中隐隐含着某种期待之意,心:“大家不过排演阵法切磋一下,怎么甘宁一副要杀人的样子?”忽然醒起双方交谈至今,可说仍是敌友未明,不禁心中一凛,问道:“徐二哥。”

    徐盛忙道:“飞帅叫我徐盛便可,二哥之称可万万不敢当。”

    我微笑:“那么……徐兄弟,我观此阵大有奥秘,颇有不甚明白之处,你看,这里,该当如何渗透?那角上,如何打破那一壁垒?还有……”

    徐盛脸上冒汗:“飞帅,我……我不懂啊!只是我以前有次见大哥摆过此阵,他只告诉我叫都天火轮阵,十分厉害。其他的,我就不知道了。”

    啊?丁奉瞅瞅他,蒙得我一愣一愣的,原来你就这水平啊?

    徐庶手握布阵木棍,沉吟难决。片刻之间,他已出四、五种方法,可破此阵。但无论用何方法,双方都难免有重大伤亡。但他在师父门下对阵道研究最深,一向颇有自信,除了见识了池早的精妙八阵惊诧佩服之外,生平从不服人。如此攻破此阵,得不偿失,心里实是大大不愿意。

    其时时辰已晚,天渐渐要黑了,长江之上,风力甚强。甘宁的部下们从未见过自己老大与人比试阵法,不免分神,要看二虎相争,胜利属谁。忽听耳边“呼拉”一声烈响,一面飞鹰旗被强风连杆吹起,在空中飘了数丈,“扑”地落在沙盘之旁。

    徐盛、丁奉神色一变,心:“坏了。”甘宁一向讨厌别人称他锦帆贼,有日喝醉了酒,对二人说,他们叫我锦帆贼,那是什么意思?难道我是那种贪图虚荣享乐之辈么?错了!他一指天上适时飞过的一只雄鹰,大声笑道,看到吗?那是天地间最自由的空中王者,那才是我!第二天酒醒,记起此事,干脆置办了五面黑色飞鹰大旗,由他心腹五童镇守。

    正紧张的时候发生这种事,当着贵客的面,让甘宁怎么下台?徐盛和丁奉互视一眼,已有默契,丁奉厉声道:“此旗为何人所镇?”

    一众健卒大惊失色,此舰乃是主舰,犹似一军之中军主将,最忌大旗忽倒,而且是老大最爱的飞鹰旗。众人目光齐齐注视远处那五位黑衣童子,心:“混小子,是谁干的快站出来,不然要连累大家了。”

二、锦帆甘宁(下)

    一个少年昂然走出,迈上主舱船面,双膝跪倒,磕个头,道:“小人该死。”

    徐盛一愣:“阿西,怎么是你?”这阿西平日恪尽职守,办事干练,乃是五童之首,没到今日干出如此失措勾当。

    阿西道:“小人贪看斗阵,一时入神,犯此大错。小人不敢求二位爷开恩,只求让小人看过首领和徐先生二位斗阵之后,再行斩首,感激不尽。”又连磕两个头。

    徐盛看看丁奉,丁奉看看徐盛,心中都:“我哥俩看了半天,没看出什么名堂,你居然入了迷,可真了不起。”他们刚对阵法发生兴趣,对这个小阵迷十分同情,瞅瞅甘宁,甘宁正入神扫视阵形,面无表情。

    丁奉挤挤眼,冲我撇撇嘴,徐盛还没明白,我都看见了,心:“甘、徐二人现在比的阵法,连我都看不太懂了,这孩子也没多大,怎么就能看懂?”

    任何一门技艺,一旦到了某种高度,已不能用隔行如隔山来形容其种种细微的分歧差异。高手显技的时候,本行中水平略微欠缺一筹的都可能茫然不解,外行就更不可能有丝毫的兴趣。

    阵道是一门很深奥的问,没有名师指点,根本摸门不着。甘、徐二人沙盘演阵,经过早期试探、中期较力,到现在已经是各以看家绝技相争,比的是极高深的阵法。我得过池早指导,也不过似懂非懂。这种阵法,外表十分枯燥乏味,这孩子怎么看得入迷?

    我心中奇怪,起内力,气化两丝,分别逼入甘、徐二人耳中,道:“甘兄,今日你与元直演阵,乃是一大盛事,阿西他观阵失职,情有可原。可否网开一面,饶他一命?”

    甘宁和徐庶都是一怔,一起抬头,这才看到周遭事情。甘宁问了两声,明白了事情,正要说话,徐庶已笑道:“甘兄手下,人才济济,一个孩子也如此了得,徐某真是佩服。”

    甘宁布下天都火轮阵,见徐庶一直犹豫,自觉胜券在握,心情甚好,徐庶这么一赞,更是高兴,道:“既是飞帅讲情,好了,带他过来吧。”

    丁奉忙道:“阿西,还不谢过首领。”

    阿西磕头道:“小人谢首领不杀之恩。”

    我道:“小兄弟,来,到我这厢来。”

    阿西微一迟疑,徐盛骂道:“飞帅让你过来,你小子搁顿什么?”心:“飞帅救你命呢,还这么笨。”

    阿西应道:“是。”站起身,迈步走到我身后。我见他脚步虽然沉稳坚实,但显是久在船上打熬锻炼出来,却没有身负上乘武的迹象,心:“这孩子没练过武功?”

    忽听甘宁一声长笑,道:“徐兄,这一阵,我又输了。”

    我回头一看,只见沙盘中黑子东一粒,西一颗,毫无章法,心中疑惑,问阿西:“阿西兄弟,你可看出徐先生如何破的阵吗?”

    我本来是诚心请教,因为确实没看懂为什么徐庶这么一儿怎么就下了决心,随手把对方这么一个恶阵给破解于无形。阿西却以为我是考较他,忙道:“依小人看,徐先生布的是急风随云阵,以三十七队人马组成勾连曲直等九军,各军似连非连,似断非断,如急风随云之形,不论首领如何运阵变化,始终紧紧缠住首领,令首领中央伏兵难以发挥作用。”

    他站在我身后,说话声音又是极低,甘宁却似听得清清楚楚,他目光电射般忽然盯住阿西:“你说说,我阵中伏兵为何不能发挥作用?”

    阿西吓得一低头,脸色顿白。我道:“甘兄,你积威之下,他怎么敢讲,还是我来问吧。”转头过来,道:“阿西兄弟,这一点我也没通,你仔细跟我说说。”

    我说话中的柔和内力起了作用,阿西慢慢抬起头,低声道:“首领阵中,中央明为八队伏兵,实则暗藏十二都天火灵官,若徐先生直取阵心,首领火器发出,内外夹击,便可大获全胜。今徐先生先驱外围,敌我混杂,首领火攻之策便不灵了。”

    徐庶上下打量阿西,见他眉清目秀,看年纪也就十六、七岁的样子,不禁大奇:“此人面藏锦绣,大是不凡,单以对都天火轮阵的了解,也不过略逊我一筹而已,怎的如此年轻?”一瞥甘宁,见他嘴角含笑,似是松了口气。

    甘宁道:“你见识确是不错,只是我并非不敢施用火攻,而是不能。两军相争,本是极为残酷之事,若是逼到急处,我自不顾一切,放出火器,与敌同归于尽。”

    阿西脸色一变。

    甘宁瞧在眼里,又道:“你可知道徐兄为何迟疑不攻?因为他不愿与我偕亡。便耐心等候,待南风扑来,一鼓入阵。我面朝南方,如若施放火器,非但不能伤敌,反烧着自己。所以,我不能用火攻。你懂了么?”他平日威严肃重,赏罚分明,部下无不凛服。但他说这几句话,却是十分平易近人,简直可以说有些家长和自家孩子亲昵时一般的语气。

    阿西脸色更白,恭恭敬敬施了一礼:“谢首领教训。阿西看了首领和徐先生较阵演道,已知自己乃井底之蛙,不知天下之大。适才妄言论阵,小子实在惭愧之至。”

    徐庶笑道:“阿西不必过谦。徐某似你这样年纪之时,本事不及你,傲气却远胜于你了。哈哈。”

    甘宁大笑:“徐兄痛快。阿西,平日你见我施礼,只怕非出本心。今日这一礼,可是真的?”

    阿西一凛,脸上顿时红了:“首领,小子是衷心拜服!”

    甘宁道:“好,那你告诉我,我下一场布何阵,如何胜过徐兄?你老老实实讲来,不然,哼,杀你二罪归一。”

    阿西急了:“首领,以此时形势,您下一场必布下天地纵横阵,此阵虽然极难控制,但也大有可胜之道。只是……只是……”

    旁观众人见他脸红得像个小姑娘,都是暗暗发笑。惟有甘宁和徐庶对视两眼,神情严肃。

    甘宁道:“只是什么?”

    阿西道:“徐先生演阵变化多端,小人实在不知他以何种奇阵相应。另外,首领对天地纵横阵的把握……阿西也不是很有信心。”

    甘宁微微一笑,道:“我对此阵研究虽然不够精深,一般情况应该能应付了。”转头问徐庶:“徐兄,我说实话,天地纵横阵是我甘家秘传十代的阵法,我所知道的不过五成……”说到这里忽然一顿,心:“阿西如何知道我家秘传的绝阵?”

    徐庶心下大吃一惊:“我以为都天火轮阵是他最后的绝招,不到还有一阵。师父也曾指点天下阵法,这天地纵横阵却没有听他老人家说过,若他真的布起,如何破之?”眼珠一转,忽道:“天居两端,地居中间,总为八阵。八阵本一也,分为八焉。四为正,四为奇,合而为一,离而为八。天有衡,地有轴,衡有重列,轴饶三队。风附于天,居于四维,龙虎相从,故以圆。云附于地,居于四角,鸟蛇杂随,故以方。若天地者,本乎旗号;风云者,本乎幡名;龙虎鸟蛇者,本乎队伍之别。无他,八阵而已也!”

    我听这几句话,怎么听怎么觉得耳熟。忽然起来,哦,是池早当时训练刘纲、刘目他们阵法时说过的一些话,给徐庶乱七八糟地揉在一处,又加了些莫名其妙的玩艺而已。起刘纲等八人当日力拼五花拳阵的惨烈情景,心中不禁大恸。

    甘宁脸色沉凝,低头了半天,问阿西:“你怎么看?”

    阿西现出敬畏之色,道:“八阵,古阵道之源,阿西实在不敢妄加评论。”

    甘宁点一点头,又了半天,神色逐渐开朗,笑道:“徐兄赢了。”

    徐庶暗道一声侥幸,脸上红了起来,道:“甘兄,徐某侥幸。”

    甘宁摆摆手:“我甘宁和人比试,赢就是赢,没什么侥幸运气。徐兄赢我,那是真才实,我甘拜下风。嗯,我武功不及飞帅,阵法不及徐兄,所可差强人意说一说的,不过水性一项而已。三项中败了两项,按,自不能留难两位。”

    徐庶早料他不偏不倚,恰在此时此地出现拦截自己船只,而且二、三当家当先打头阵,十分奇怪,必然有因。闻听此言,心知不妙,缓缓道:“甘兄,我和飞兄都不水,你就只水性一项,也足以擒下我们了。”向我打个眼色,却见我神情痛苦,似乎心不在焉,不禁一急:“生死关头,阿飞怎么了?”

    甘宁目中忽然射出冷冷光芒,盯他一眼,退后几步,问我:“飞帅如何说?”徐盛、丁奉见情形不对,抢步移到他身前,手按兵器,看着我们俩,目含敌意。

    徐庶见了甘宁神色举止,早知最佳的时机已然丧失,心中一横,道:“如今我们都在甘兄掌握之下,甘兄意欲如何?”

    甘宁嘴角抽动一下:“徐兄能代表飞帅意见么?”

    徐庶随意地看我一眼,微笑道:“我与飞兄虽然结识不久,但情同兄弟,从来同甘共苦,患难相扶。”

    我咬咬牙,轻轻点一点头。刚才略一失神,再出手时,发觉甘宁气息有异,全身肌肉似乎都开始绷紧,知道他已运功戒备,等徐、丁二人过去,更不可能偷袭成功了,暗暗懊悔自责。却不料在此生死关头,徐庶不但毫不怪我,反而甘愿与我同生共死,不禁心中感动。

    甘宁转头看看他,又再看看我,赞道:“果然义气!”摆摆手,让徐盛丁奉不要那么紧张。慢慢踱了几步,回到自己的大床前,一屁股坐下:“现在有三条路给两位选择。第一,你们加入我甘氏,我可让向、承渊让出位置,两位以后就是我甘家的二当家,三当家,如何?”

    我哼了一声,徐庶同时摇头。

    甘宁叹口气,自我解嘲地笑了笑,道:“我原也知道,这是没有可能的。”道:“我少年时曾游历北方,偶然遭遇黄巾赵枪王,受过他指点。这第二选择,就是我把你们交给赵颖他们,一报昔日恩情,二赚黄金千镒,以补我军资不足。可谓两全其美。”

    哦,原来你果然是为赵颖而来。

    徐庶急片刻,忽然一笑:“甘兄思虑全面,情利均沾,佩服啊佩服!”

    甘宁嘿嘿冷笑道:“没奈何,我这手下千余弟兄,都要吃饭啊!”

    徐庶道:“既然那赵颖开出如此条款,甘兄又为何犹豫不决,要为我等列出第三条路呢?”第一条路大家都知道不可能,犹可说是故意戏耍,这第三条路却是什么意思?

    甘宁哼了一声,全身忽然放松下来,道:“我欲效法古人,与两位结金兰之好,从此互相扶助,共荣齐贵,一人有事,余人皆来。纵使远隔千里,相忘于江湖,亦不泯灭这份兄弟之义,手足之情。”说到后来,他手仰须张,眼中射出热烈的火焰。

    我心中嘀咕:“这人可真是古怪,给我们的三个选择,前两项都是为了他自己,还可以解,这第三条路却明明是否定了前面的,而且就这么一股脑都说出来,处在我们这种情况下,再傻的人也不必去做什么选择了。”

    徐庶却已完全洞察甘宁的法,心道:“此人果然是十分的聪明,什么都不必欺瞒哄骗。”道:“如此,甘兄可有空闲隐蔽之地?”

    甘宁站起来,大笑道:“徐兄爽快!跟我来。”也不徐、丁二人,自引我们入舱而去。

    甘宁身后的主舱看来是个禁地,干净洁,静寂无声,只有两个小童近前服侍,而且他不说话,外面徐盛丁奉都不敢跟进来。

    当下设摆香案,我们三人插香而盟。叙论年齿,甘宁二十六,徐庶二十八,三人中居然以我为长。随即大家便改了称呼,亲热许多。

    徐庶道:“三弟纵横长江,名震荆扬,我真不到你居然连一个伺候的婢使女佣都没有。”

    甘宁道:“唉,二哥,小弟亡命江湖,恶名远扬,什么样的女人敢接近我啊?”指一指那俩小童,“其实有他们伺候,不也一样?”

    徐庶差点吐了,心:“难道我这新结拜的兄弟居然有这种断袖爱好?”

    我道:“我知三弟之意,要统带这一众兄弟,自己当然要以身作则,以为表率。”

    甘宁一竖大拇指:“哈哈,大哥不愧是汉军铁骑的督帅,一看就是良将啊!我在夏口城里,当然和兄弟们一起花天酒地,不太拘束。但一旦上了战船,自我一下,都不得沾染半分女色,以免军纪渐坏,遭至败亡。”

    徐庶哦了一声,明白过来。

    我道:“嗯,三弟,你和我等结拜,难道不怕没法向赵颖交待?”有恩不报,有诺不守,岂非自己败坏自己的名声?

    甘宁摇摇头,道:“我的大哥呀,你看人家二哥,心里多明白啊!唉,你怎么就这么执着呢?我欠了枪王的情分,日后我自然有所回报,可跟赵颖那小妮子有什么关系?她以黄金珠宝收买我,那是明显瞧我不起,我为什么要给她帮忙,让她心中窃笑,以为天下男人都在她掌握之下?”

    徐庶道:“三弟似乎很了解赵颖啊?”

    甘宁脸上一红,道:“别了,小时候我遇到枪王时,她已经先我一年,认了枪王为义父,当时还有赵伟、赵椴兄弟,大家一起枪。那儿不懂事,看她美貌,又觉得平时感情不错,还娶了来做老婆的,结果被她一顿挖苦,搞得我实在无颜在赵家立足,加上又不跟着枪王干黄巾的勾当,就跑了回来。”

    徐庶原来料定甘宁必是到了阿飞的朝廷背景,希望借此机结下强大外援,以为后用。听他如此说,心:“原来是情爱吃瘪这么档子事,难怪你要如此选择,故意打击赵颖。”

    甘宁道:“我行走江湖这么多年,见识了无数有身份地位、有本事才华的人,能过得生死一关的,寥寥无几。大哥二哥相互义气深重,我佩服,我感动,我喜欢!”

    我激动地捏住他的手,用力相握,道:“兴霸贤弟!”

    甘宁用力回握,道:“大哥,做兄弟的也有件不明白的事。刚才你本来有一举制住我的机,为什么不肯动手呢?”

    他一,我又起安陵那场血战,轻叹一声,把前后原委全都说了。

    甘宁大怒,道:“原来赵颖这丫头如此欺骗于我,竟然只说大哥射伤赵椴之恨,不大哥先饶赵椴之实。大哥以义气为先,两军阵上饶了赵椴,这是多大的情面。她居然恩将仇报,不思己过,反而要颠倒是非,赶尽杀绝,实在太过卑鄙。”

    徐庶暗:“原来你不知道详情啊!这样就肯和我们结交,人品也未必很佳。”他跟我不同,对甘宁存了不好的先入之见,法就实际许多:“三弟,你是得到赵颖通报,专门在此等候我们的么?”

    甘宁正要做答,忽听船舱外壁上轻响了三下叩击,他侧头看看舱外,道:“天大黑了,两位哥哥应该也饿了,酒菜已备好,咱们边吃边聊。”命人摆上便宴,又让徐盛、丁奉进来作陪,告知自己和我们俩结拜的事。徐、丁二人也很高兴,徐盛颇有慕羡加入之意,但甘宁假做不知,岔开话题,不给他任何机。

    吃了一儿,肚子里有了些底,大家的速度就放慢下来,聊些闲话,众人相互探问,了解对方的身世来路。徐盛笑道:“原来飞大哥小时候是在东海边长大的,可是怎么却好像不太识水性啊?”

    我心中一怔:“啊哦,这可真是个大破绽。”道:“啊,我……没多大就被师父抓了去,家师门规甚严,又对我期望很高,平日根本不许我出宅半步,一直到十年以后艺成,才得自由之身。不过那时已经过了泳的时刻,后来就再也不愿意下水去了。”说到这儿,忽然起自己在守拙一族的那套艺之院和那博的机器人师父,思念之情,油然而生。

    徐盛咋舌道:“十年不出宅门?难怪飞大哥武艺如此厉害。”

    徐庶、甘宁、丁奉等人也没听出破漏,便又转移话题。但甘宁身后却有一道目光,凝视着我许久,乃是随徐、丁二人一起进来的阿西。我做贼心虚,道:“难道他听出什么问题?”

    再聊一儿,徐庶便重起甘宁为何在此出现的问题。

    甘宁长叹一声:“我在夏口四年,安分守己,尽职尽责。部下虽然偶有偷盗抢掠之举,但都是针对为富不仁之辈,一般士民,秋毫无犯。上对得起朝廷,下对得起黎庶,自以为良心、能力都已经很不错了,满以为可以因此积累军功,慢慢递升。唉,可我做得最错的一点,就是从来不肯去拍长官的马屁。那夏口太守黄祖,老朽昏愦,目不识人,只知道任用亲信,中饱私囊。兄弟我实在是干得心灰意冷,若不是我那好友苏飞屡次相劝,我早走他娘的了。”

    徐盛道:“是啊,不但如此,黄祖还对甘大哥心怀猜疑,排斥嫉妒。他暗里派人拉拢甘大哥的部下兄弟,要架空甘大哥。”

    丁奉一直很少说话,这时也忍不住直点头:“我和向,他都偷偷派人来拉过,许官封愿,真他妈恶心。我甘大哥是何等英雄人物,为何要受这老奴的肮脏气?如今飞帅来了,咱们不如直接闪他娘的,跟飞帅到朝廷里去干事,总比在这里痛快。”

    徐盛哈哈大笑:“小丁说得对啊!甘大哥你说呢?”

    甘宁灌了一樽酒,对我道:“大哥,我这俩兄弟胸无点墨,说话粗鲁,你别怪罪。不过,他们说的,正是小弟我的。我在此处等待大哥,固然是因为赵颖派人报讯,受她之托;另外也是早有离开夏口之心,和大哥见上一面,亲眼看看大哥是何等样人。大哥,我什么都不瞒你,我和你,还有二哥结拜,也有为这千来号弟兄的未来着,找条好出路的意思。”

    我点一点头,正要说话,徐庶道:“三弟说话实在,我和你大哥也就什么都不隐瞒了。我们此次南来,怀有当今陛下的密诏,要在江南搜罗愿意为朝廷效命的忠直人才,筹建朝廷禁军的江南别营,帮助朝廷平定纷乱的荆襄、两川和江东。大哥,请你请出密诏。”

    甘宁等三人脸色大变。甘宁身后的阿西更是惊呼出声。

    我亦是大吃一惊,转念一:“当我中箭重伤之时,徐庶为我卸衣医治包扎,自然看到那封密信。”于是小心但毫不迟疑地从怀里取出密诏,展示给大家看。

    甘宁一双三角眼瞪得大大的,精光乱闪,盯着密诏细读一遍,心中震动不已,暗暗庆幸自己选择无差。徐盛、丁奉大字不识,只是呆呆看着那大红的封印,面露疑惑之色。

    甘宁扫了他二人一眼,沉声道:“我给你们读一遍吧:近天下纷乱,郡国弄权,结连党伍,欺压君父。朕夙夜忧思,恐天下将危。司隶校尉阿飞,国之干臣,朕之亲近,宜付以重任。今封飞卿为定南侯,镇军大将军,便宜江南军务。纠合江南忠义两全之烈士,殄灭奸党,复安社稷。临笔欲泪,书诏付卿,再四慎之,勿负朕意!建安五年九月诏。”

    徐庶心:“我也是看了许久才看出破绽,料你们三个,再看上一年也看不出皇帝之玺和皇帝行玺有什么区别。不过只要这封诏书是陛下自己的意思,也就不算骗你们了。”原来他于我当日伤重之时,为我洗身疗伤,意外发现这封密诏。他是内行人,仔细辨认之下,便发觉后面的印玺不对。

    秦汉时期,仅皇帝、皇后、太子三种人的印章称玺。皇帝有玺无数,但具有实用价值的不过六枚:皇帝之玺、皇帝行玺、皇帝信玺、天子之玺、天子行玺、天子信玺。皇帝之玺用于赐诸侯王书,天子之玺用于征召大臣,这俩玺由皇帝自佩。其余四玺则存符节台保管。

    按说这份密诏是封官之诏,应盖上用于封命的皇帝行玺,可是上面的章印,却是皇帝之玺,分明不是正式诏命。但却也说明确是献帝私人之举,因为他不敢让曹操党羽看到这份诏书,便不能动用符节台保管的皇帝行玺,只能盖个私章了事。

    甘宁当然看不出什么问题,恭恭敬敬把密诏奉还给我,道:“大哥原来身负皇命,乃是钦差重臣。”

    徐庶笑道:“大家恐怕还不明白圣上到底封了飞兄什么官职吧?”

    徐盛道:“听倒是听明白了,就是不明白这官是干什么的。”

    徐庶道:“我给你们解释两句,这个定南侯,算是个虚爵,还没有什么,后面这句镇军大将军,便宜江南军务,却是很牛XX的。我大汉的将军,和三公身份相当的有四个:第一大将军,次骠骑将军,次车骑将军,次卫将军。这四将军以下,便属中、上、镇、抚四大将军了。飞兄这镇军大将军可了不得,你们,刘表身为荆州牧,执掌荆襄数郡的军政大权,也不过是个二品镇南将军,和飞帅平级。江东的孙策,哦,现在是碧眼儿孙权,更差,才是个杂号的五品讨虏将军。”

    丁奉忽然傻愣愣问了一句:“我听说皇叔刘备似乎是左将军,不知道比飞帅怎么样呢?”

    徐庶笑道:“目前汉室的大将军是河北快死掉的袁绍袁本初,车骑将军董承因为叛乱被曹丞相灭了族。没有骠骑将军、卫将军、中军大将军和上军大将军,然后就轮到飞兄的镇军大将军了,丁兄弟记性很好,刘玄德确是左将军,三品,比飞兄还矮了一等。”

    众人都呆住了。那飞帅现在不就算是大汉将军里的第二把手了?刘备那是皇帝的叔父啊,居然还比不过飞帅?

    徐庶道:“还有呢,当了镇军大将军,飞帅以后有必要的话就可以自开幕府,招揽各地的贤良人才。下面这句,便宜江南军务更有问。呵呵,江南那是多大的地儿啊,在这里随便征集各郡将士,讨伐汉家叛逆,那种权力之大,实在比先斩后奏的钦差还要强胜十倍。”

    “哗”的一声,这次连甘宁都昏了,心皇帝这不是把江南的半壁江山都托付给飞帅了?

    我看看徐庶,心:“你别吹过了头,我们不过是俩逃兵,有什么啊?”

    徐庶横了我一眼,意思是,这帮浑人,不吹厉害些能震住他们吗?

    徐盛和丁奉互看一眼,都现出欢喜无比之色。以后可有盼头了!

    我收好密诏,道:“苟富贵,勿相忘。不管日后如何,总之我们兄弟同生死,共患难便是。”

    徐盛和丁奉连连点头称是。

    甘宁定了定神,倒身下拜,道:“大哥,这些年来,小弟我一直像个没头苍蝇一样,这里沾沾,那里靠靠,庐江帮三位长老嫉妒我,夏口的黄祖却是看不起我。日里只得在这长江之上游荡。今日有幸得逢大哥,实在是老天爷仗义开眼。我们都是粗人,也没什么漂亮话说,以后就跟着大哥,大哥说如何,便如何。”

    徐盛和丁奉也随之倒身下拜。

    我急忙去扶,却怎么也扶不起来,又不好运功强行拉拽。徐庶在后面踢了我一脚,伸指头在我后背上写了两个字。他写的是古体字,我拼完了才勉强看出是“封官”二字,不禁啼笑皆非。一个在逃的难民,还能封别人当官?不过徐庶的头脑我一直很信得过,又拉不动甘宁,心:“那就试试看吧。封他们什么官好呢?”

    在许都当了几个月官,朝廷里的官僚机构还算明白一些,了,假装咳嗽一声,道:“嗯,江南多水,而三弟善统水军,号令严,正是得其所哉,日后大哥定有大大的借用之处。就请三弟暂时屈就楼船将军,官居五品,统一指挥我大汉禁军镇军大将军府辖下的江南别营水军,徐盛、丁奉为你的左、右军司马。”

    甘宁大喜,心这一下就当上将军了,跟孙权一般品秩。而且在江南打仗主要靠水军,我能做大哥的楼船将军,那就是水军将领中的头把交椅,以后水上作战,就我说了算。忙道:“谢镇军大将军!”

    徐盛、丁奉也道:“多谢飞帅!”

    几人起身,重新落座。甘宁急不可待地问道:“大哥,那咱们下一步怎么办?”

    我道:“哦,三弟你说我们该如何行事?”

    甘宁命侍童取来荆州地图,再添巨烛,照得舱内亮如白昼。他双目熠熠闪光,一边指着图中各地,一边道:“以我之见,不如趁长沙叛乱,江陵空虚之际,先袭杀了黄祖那老混蛋,取了夏口(今湖北武汉)为基。然后集合江夏吏民将士,全力去抢江陵,那里屯着荆州的大半军资钱粮,是荆襄八郡最重要的战略之地。夺得江陵,就等于把襄阳和江南数郡完全分割开来,然后抄了蔡瑁的后路,切断他的粮草应,只需二十天,就可使他的大军不战而自行崩溃。那时,我军便可乘胜北进,挥击襄阳,一战而定荆襄。至于长沙、桂阳、武陵、零陵这些地方,除了长沙太守张羡以外,再没有什么出色的守将了,以朝廷的旨意,大哥的威名,不难征服。然后逐步吞并江东,西取两川。”

    我看着那张古图,心中大动,暗道:“甘宁果然韬略不凡,这么玩倒也新鲜。”

    徐庶笑道:“楼船将军果然准备周全,初次论兵,已令飞帅动颜。”

    甘宁脸上一红,道:“二哥取笑了,小弟只不过性好演兵排阵,胡言乱语罢了。”

    徐庶道:“我没有取笑之意。三弟所言,大都是金石之论,颇为可行。不过三弟,你偏居夏口之地,消息闭塞,有时不免小看了荆襄的豪杰。”

    甘宁道:“请二哥指教。”

    徐庶知他不服,道:“数月前,我从长沙前往许都求援,途经襄阳,曾见到刘荆州的主要智囊,襄阳别驾蒯良蒯子柔先生。其时我就听他起江陵镇守之事。他说,因为蔡瑁屡攻长沙不下,大军久在敌国他郡,已造成事实上的江陵虚弱,这是荆州军的最大弱点。我料他既然看出这个问题,肯定奏知刘景升,重点防御此地。所以现在去攻江陵,必然势难如愿。”

    甘宁道:“荆州一众武将,除聘外没有善于守城的,聘现在长沙城外,不是三弟我自吹,刘表派其他任何人去守江陵,我只要有一万人马,都能在十天之内攻陷。”

    徐庶微微一笑,道:“倘若是蒯越出镇呢?”

    蒯越?

    东汉时,襄阳地区有许多著名的豪族,如庞家、黄家、蔡家、马家、习家、杨家等,其势力之强,仅次于刘秀的家乡南阳郡的蔡阳(今湖北枣阳)。到东汉末,蔡阳没,襄阳兴。襄阳各大家族日益壮大,族中主要成,如庞德公、庞统、黄承彦、蔡瑁、马良、习祯、杨虑等,都是当地有名有势的人物。

    蒯家是这些家族中举足轻重的著姓,与刘表的关系极为密切。家族主要领袖蒯良、蒯越兄弟勇谋兼备,非同寻常。刘表能在荆州开创局面站稳脚跟,这二人出了很大力气。十年前,即是由蒯良暗中操纵,蒯越出面助战,不到一年,便为刘表平定了荆州全境。

    甘宁听说是他,也不禁一愣,道:“不吧?他可是荆州军的副贰,现在荆州大军在外,襄阳就他一重将,刘表怎么可能让他离开?”

    徐庶道:“江陵乃长江南北通衡之所,无江陵则无襄阳。蒯良既然明白此点,在此江陵空虚之际,肯定要求派最得力的人选去坐镇的。刘表一向信任他,也肯定听从的。”

    甘宁皱眉,低头不语。

    我道:“三弟勿要性急,我既秉御命来到江南,自当竭力尽忠尽职,扫平割据,还我大汉一统中兴气象。”看看舱里众人,“所以,以后仗有大家打的,官也有大家升的。哈哈,都不用着急。”

    徐盛、丁奉轰然而笑,甘宁也笑了,抬起头道:“是小弟过于急躁了,大哥,二哥,我们自然都听你们的吩咐。”

    徐庶心:“你不光是急着升官发财,还老惦记着要杀你的仇人黄祖吧。”道:“这样吧,三弟先护送我们到地方之后,便返回夏口驻地,暂时忍耐,等候我和你大哥的消息。”

    甘宁应诺,拉开舱壁的棉帘一角,看看外面天色,对我和徐庶道:“天已晚了,闹了大半天,二位哥哥该休息了,小弟的睡舱还算宽敞,请大哥二哥别怪简陋。这两个童子,伺候我多年,也很得力,一并留下来服侍哥哥。”

    我正要道声不用了,徐庶道:“如此也好,不过我很喜欢阿西这孩子,你让他留下来跟我们说儿话吧。”

    甘宁一回头,阿西急忙拜倒:“小子愿意。”

    甘宁哈哈一笑,起身带着徐盛、丁奉走了。

    主走客安,我松了口气,阿西过来伺候我们洗漱,等一切都完毕了,我道:“阿西啊,你忙了一天,也很累了,去歇息吧。”

    阿西迟迟疑疑,看看我,又看看徐庶,似乎不太走。

    我奇怪道:“怎么了,阿西?”

    阿西嘴一张,说什么,却又摇摇头,咽回去了。

    我皱起眉。这孩子小小年纪,居然如此精通阵法,已经令我吃惊非小,今晚在舱内,数次失态,更使我非常问他:“你到底看出我什么破绽了?”

    看看徐庶。徐庶却只是冷笑。

    阿西回头看看,厚厚的舱帘纹丝不动,看来外面的舱门关得很严实,冷风没法灌进来。那两个童子,已经各自回自己的小舱屋去睡了,除了我们三个,主舱里再无旁人。

    阿西了,忽然侧脸看到下午徐庶和甘宁演阵的那个大沙盘,顺手推了过来,抹平里面的细沙,拿起一根木棍,疾快地在上面写了两行字,放下木棍,看着我们。

    我和徐庶都看到了,我点点头,道:“好吧。”

    阿西面露喜色,抹去沙上字迹,把盘推回原地,然后向我们俩施了一礼,转身自去。

    现在有了甘宁的亲自护送,赵颖的威胁已大为减少,我和徐庶都定下心来。

    一路无话,这天已抵达襄阳的汉津港。

    徐庶不愿令甘宁的身份有所暴露,在离港口很远就向甘宁要了一艘小船。

    甘宁知道分手在即,颇感不舍。数天来我们三人终日谈论武,都是非常的相见恨晚,有侃不尽的话题,聊不完的抱负。他虽是豪爽过人,却也忍不住心下难受。

    最后,他将阿西和另外一名叫阿昌的少年赠了给我。这阿昌面貌忠厚,在护旗的五童之中武艺最强。

    兄弟的深情厚谊,我和徐庶自然尽数领接受。徐庶又秘密叮嘱他数句之后,便带着阿西和阿昌,与我登舟自去。

    汉津港前,风平浪静。守卫港口的荆州军将领在看过甘宁的私人信物之后,非常敬畏地亲自送我们上岸,并送了我们四匹好马。

    我和徐庶都不禁感叹,这一番因祸得福,竟然识得如此一位好三弟。

三、文明都会(上)

    东汉建安五年十一月二十九日中午,我来到了荆州的首府襄阳。

    襄阳自古以来就是天下重地,跨连荆豫,控扼南北,被称为“水陆之冲”。陆路,向北经新野、南阳宛城,便可北抵许都、洛阳等新旧都城;往南由江陵、长沙,可达广、交二州。水路,发源于汉中地区的沔水,流经襄阳、樊城,成为陕、鄂间的主要交通动脉。由襄阳沿沔水南下可至夏口(今湖北武汉),沿长江东下直达扬州,溯长江西上可通梁、益二州。大家蔡邕曾写过一篇《汉津赋》赞美道:“过曼山以左回,游襄阳而南萦。于是游目聘观,南援三州,北集京都,上控陇坻,下接江湖,导财运货,贸迁有无。”

    在甘宁的大船上,徐庶已经向我简单介绍了襄阳的一些情况。但直到进入城里,我才真正感受到此地的安宁和富庶。

    身侧的阿西嘴里不住“啧啧”出声,表达对这里种种奇迹的惊叹,偶尔引来路人诧异的回顾和善意的微笑。

    我道:“阿西,你好歹也是名门出来的,给你们家留点面子好不好?别老这么傻乎乎的,让别人以为我们是乡下人进城呢。”

    徐庶笑道:“近年襄阳日益繁荣,大有盛世气象,第一次来襄阳的人,不管问武功人品修养如何,大都跟阿西一样。像飞兄如此镇定的人,倒很少见呢。”

    我微微一笑,心:“你们是没见过什么叫太平盛世,闲极无聊。让你去我们那儿去瞧瞧,不惊呆了才怪。”不过内心深处,还是忍不住震动。

    游逛了大半年,经历过无数断壁残垣的城乡、尸横遍野的战场,骤然来到这充满和平安详气氛,如同世外桃源一般的城市,虽不能说恍若隔世,惊叹还是必要的:“不到刘表如此治才,真是了不起!”

    徐庶轻轻叹息一声:“是啊,如果要说治这方面,刘景升果然不凡。我师曾写信给我,说近十年来,荆州大治,四海皆闻。载载风调雨顺,财货堆积如山不说,各地区的人口也都纷纷往这里迁移。仅关中地区,流入荆州的百姓就有十万余家,其余各处更是不可计数。这中间不乏当今的名士和者。刘荆州起立校,博求儒术,对他们虽然都不肯实际任用,但也都算是慰劳资助,妥善安排了。唉!”

    我明白他叹息的原因,这么多的人才,如此强的财力,刘表却没什么进取精神,实在让他这样的策士惋惜遗憾,道:“上次你给我的那个北进计划,不是很好的么?”

    徐庶哼了一声:“最后还不是束之高阁。做人没有主见,再好的规划谋算,也都是无用。”

    我横他一眼,道:“好啊,那你上次还教训我。”

    徐庶眨一眨眼:“我有教训过飞兄么?我哪儿敢啊!”

    啊,你还装傻?我道:“元直,你别支吾我,我记性可好了。那天是谁说,什么‘只凭道听途说,难免谬传啊’?啊,又是谁说的‘我兄对刘景升的看法,恐有失之偏颇之处。据我所知,刘表极有抱负’?”

    徐庶故作恍然大悟:“哦,这个啊,哈哈,我当时与飞兄初,恐怕飞兄养成先入为主,固执己见的恶劣习惯,所以故意刺激一下你而已,哈哈。”

    我道:“别跟我打哈哈,你是说,这个刘表,其实正如我所说的那样,是个毫无决断力量的自守家贼吧?”

    徐庶叹了口气,道:“说起来呢,其实也不能怪他。他初到荆襄时,无一兵一吏相随,单骑上任,只好先去找蒯家的两位家主求助,然后通过蒯良、蒯越兄弟,拉拢蔡、黄、杨、庞等家族首领,获得各大家族的支持,才当的这荆州牧。所以他每次要发号施令之前,都得先考虑平衡这些大家族的利益,你说,这样能做成什么事么?”

    我沉吟道:“可是那个‘七阳计划’,按说为他制定方略的就是蒯家之主蒯良,这不已经获得很好的强势支持了么?”

    徐庶摇头:“现在荆襄地面上,当政的虽然主要是蒯、蔡两家,但象北进攻许这种重大军事行动,还是要众议而定的。蔡家现在的主事人是蔡瑁,他少年时就和曹操有亲密的私人交情,是一个名副其实的亲曹派首领,这种计划,他怎么喜欢?”

    我心中暗:“嗯,和历史上也差不多少。”

    阿西左瞧右看,忽道:“这襄阳的城墙好厚啊,徐先生,那该有五、六丈吧?我在江南就没见过有这样的大城。”

    我进城时也留意过襄阳城的特点,虽然看不太真切,但大致估计,城墙高达七、八米,城垣有十四、五米宽,早就暗暗诧异,听他这么一说来,确实是观察入微,汉尺大约五尺相当于现代一米,换算过来,和我的目测也差不多。暗暗点头:“这小子的眼睛,都跟我看到一块去了。”道:“你说得不错。”

    徐庶看看四周,忽道:“飞兄也饿了吧,咱们先找个地方吃点东西再说。”

    我看他一眼,也警惕起来,应道:“好啊。”

    在路边找了个中等模样的餐馆,名叫左兴酒家,坐定了,徐庶问我:“飞兄吃点什么?”

    我道:“给我来盘牛肉就可。”

    徐庶道:“那怎么行?九月我们初,飞兄请我吃的那顿饭真是不错,今天我要好好还飞兄一顿。臑鳖脍鲤、狗膈马栒庵稚秸浜N对矍氩黄穑蜓图⒓逵闱懈沃嗟模兜阑故呛懿淮淼摹!?

    我还没觉得怎么样,阿西已听得嘴里直泛口水。徐庶道:“看来阿西倒是内行啊!”

    阿西嘿嘿笑了,吞口酸水,道:“我只是听说过,从来没吃过。”

    看着他那馋样,我呵呵笑道:“没那么讲究吧?徐兄随便点两样就是。”

    徐庶看我也确实不是点菜的样子,便不客气,随口点了几样菜,名字古怪,也没听明白。又单为阿西要了一陶碗狗巾羹麦饭做主食,给我要的是牛白羹。

    汉时的羹,就是肉汤,所谓肉有汁曰羹。羹也有不同品种,如大羹、白羹、苦羹等。大羹是只放肉不加佐料的纯肉汤,白羹是加米屑,苦羹加苦茶。我的牛白羹就是白羹的一种,用料是牛肉。阿西这碗狗巾羹则是加葵菜的,并且附加一碗麦饭,大致相当于现在的狗肉汤泡饭。

    我问徐庶要什么主食,他微笑道:“有菜足矣!”

    等菜上来我一看,差点呕吐。除了我的一盘炙牛肉串还算比较正常外,剩下的全是各类奇怪的熟菜,诸如蒸鳅、牛濯胃、炮豚、咸鸡脯之属,样子实在是不中看。他吃得兴高采烈,满嘴冒油,我瞧得馋虫乱动,口涎暗吞。虽然如此,我也不敢胡乱尝试,还是老老实实拿着自己的两歧铁簇吃自己的牛肉。

    徐庶点了些酒,同时还有解酒用的甘柘浆,而且不许阿西喝。

    经过这些时日的调,尤其在被我任命为镇军大将军府的军师之后,徐庶已经基本上从安陵战败那种低落的情绪中解脱出来,做事也更加细密。虽然回到襄阳这第二故乡,他也是非常愉快的,但处事还是比较谨慎。

    我们俩一边喝着酒,吃着肉,一边以看阿西撅着嘴吃汤泡饭为乐。

    忽听旁边有人高声吟道:“静寄东轩,秋醪独抚。有酒有酒,闲饮东窗。”吟罢哈哈大笑,笑声刺耳,颇为难听。

    另一人笑道:“虽然佳句,惜乎太短。”

    前一人道:“那么公良来上一首?”

    又一人笑斥道:“仲宣明知歌赋非公良所长,偏要戏弄。”大家都能听出来,这话明着指斥仲宣,实际乃是激将。

    那公良果然受激不过,道:“也未可知。”

    仲宣笑道:“公悌素有知人之鉴,言无不中,议不虚发,公良难道居然不服么?”

    公良哼了一声,拍拍案几,大叫道:“左娘子,借你的琴用用。”

    内室里一个女子惊喜道:“公良先生要抚琴?马上就来。”

    公良兄道:“今日多喝了几杯,就献献丑吧。”

    余人大笑,连声称好。

    我看将过去,只见东窗下一个长案,坐着三人,皆是帻巾裹发,方领青衿的人。

    不一儿那颇有姿色的年轻老板娘取来瑶琴,一屋子的人都安静下来。

    公良调了调音,铮铮声起,奏弹起清雅之乐。他了一儿,唱道:“瑶浆密勺,满一杯了。挫糟冻饮,要清凉些。华酌既陈,有琼液矣。娱酒不废,沉日夜哦。狂饮尽欢,乐趣多乎?美人既醉,朱颜酡呀!”

    一曲唱罢,余音绕梁,氤氲不绝。

    过了好久,不知谁先开头,酒馆中骤然爆发出如雷的喝彩声:“杜先生真是好歌好曲啊!”中间夹着那女老板的娇俏笑声。

    公悌道:“为曲既捷,音声殊妙。正所谓川为净其波,鸟亦罢其鸣!得闻老杜此等良词美曲,夫复何求?傅某从此不敢乱言了,哈哈。”

    仲宣发出一阵啊呜啊呜的欢笑声,如同驴鸣,分外嘈杂难听。

    公悌微笑道:“……嗯,仲宣竟然乐得恢复本性,难得难得。”

    仲宣嘿的一声,顿时沉默不言。

    徐庶低声道:“我曾和飞兄到的那三十五人,其中的王粲、杜夔、傅巽。”

    哦,原来是他们。

    徐庶在路上,就陆续向我详细介绍那襄阳一些人才的性情特色。荆州十年大治,实为乱世异数,全国各地的士人名流纷来投奔侨居,其中名闻全国的国家级宝贝便有三十余人,王粲、杜夔、傅巽亦在其中。三人各有所长,王粲字仲宣,善;杜夔字公良,精音乐;傅巽字公悌,能知人。都是当今襄阳化圈里的名士。

    仔细打量,傅、杜二人身材高大,大约都是三十余岁的年纪,瘦弱的王粲却似乎要年轻得多。

    这时,忽然酒店外有人说道:“公良先生既在,必仲宣先生也当同案而饮了?”

    公良哈哈乐道:“当然当然,外面是仲景先生吧?进来进来,一起饮一杯。”

    仲宣脸色一沉,恶声道:“这人怎么阴魂不散了。”

    公悌笑道:“被你的驴叫引来的。”

    一人自外面进来,大约五十来岁年纪,精神矍铄,双目炯炯有神。

    徐庶低声微笑道:“又是一个,神医张机。”

    哦?我盯着那平凡的老头,心:“这就是池早那家伙说的,名列扁鹊、华佗之前,倍受后世医界推崇的古医大家张仲景?”

    公良和公悌都急忙起身招呼,那人点一点头,道:“原来公悌先生也在。”走到王粲跟前,问道:“仲宣先生,曾服药否?”

    王粲翻翻白眼:“服了。”

    张机摇摇头:“我在外面听你笑声,就知道你并未服用。唉,你何必轻视自己的生命呢?”

    王粲又送了他一个白眼,道:“生死自有天定,我等又何必妄以人力挽回呢?张先生好意,仲宣心领了!纵然只能活到四旬,那也无可奈何。哦,三日前行路匆忙,受了先生的五石汤,未及答谢,这里有菲薄谢仪,今日正好奉上。”取出两锭金元宝。

    张机老脸通红,道:“我只是敬慕仲宣先生的采,希望为你尽些微薄之力,解除一些身体上的烦忧,你又何必如此侮辱我呢?”道声:“告辞。”一拂袖子,转身而去。

    王粲一怔,急跪起道:“张先生,我并无侮辱之意啊!张……”张机却已走远。

    王粲摇摇头,自我解嘲地驴笑两声,复又坐下饮酒。

    杜夔不明其故,问道:“仲宣,仲景先生是实在人,你又何苦把怒气发泄到他身上呢?”

    王粲道:“公良啊,你那日不在,不知道。公悌知道,他实在是太不像话了,说我身怀奇症,4岁时眉毛不停脱落,眉落半年就死去,只有服他的五石汤才可免除病灾。你说,哪儿有这么一回事啊?”

    杜夔哦了一声,问傅巽:“他是如此说么?”

    傅巽点头:“是啊,就三天前的事,我也在。把仲宣气得晚饭都没吃下去。”

    王粲道:“我只说接了他的药,领受好意就得了。不到今天又追到这里。唉,这老头真是讨厌!别人都称他是神医,我看啊,就算是庸医,也比他强些。”

    阿西在旁,听着实在有点不高兴,把碗一放,对我道:“飞大哥,你可听说过一个名医扁鹊的故事?”

    我心:“扁鹊的故事我倒知道一两个,可不知道你说的是起死回生呢还是病入膏肓。”听他忽然这么大声,知道也就拿我当个话引子,意在点醒王粲,说破了那就不懂事了,便道:“哦,什么故事?快说来听听解闷儿。”

    阿西道:“战国时,魏王问名医扁鹊:‘你们家兄弟三人,都精通医术,到底哪一位最好呢?’扁鹊答说:‘长兄最好,中兄次之,我最差。’王又问:‘那么为什么你最出名呢?’扁鹊答说:‘我长兄治病,是治病于病情发作之前。由于一般人不知道他事先能铲除病根,所以他的名气无法传播出去,只有我们家的人和医内行才知道。我中兄治病,是治病于病情初起之时。一般人以为他只能治轻微的小病,所以他的名气只及于本乡里。而我扁鹊治病,是治病于病情严重之时。一般人看到我划开病人的肚子割去病瘤,在经脉上引穿血管来放血,在皮肤上敷药等大手术,所以以为我的医术高明,名气因此响遍全国。’王说:‘你说得好极了。’”

    我抚掌道:“果然说得好极了!正所谓防微杜渐最可钦,亡羊补牢已然迟啊!”把自己的酒杯斟满,递了给他:“只准喝这一杯。”

    阿西高兴地接过去,一饮而尽,咂咂舌:“真是好酒啊!”

    我瞪了他一眼,心:“在现代,我这叫引诱未成年人喝酒,那是违法行为。在这里,你也不能多喝。”

    徐庶轻叹一声:“飞兄好对子。我恩师内宅有一对联,说:十分不耐烦,人之大病;一味吃亏,处世良方。和飞兄这一句倒有异曲同工之处。”

    我看看他,心:“这么有感慨,你又起少年时的英雄事迹了吧?”斜了一眼东窗那一桌,感觉王粲似乎若有所动,心:“历史上王粲好像就是短命鬼,不知道这一搅活,他是不是能不能接受教训,活得长一点。”

    那边三人互相看看,杜夔道:“公悌结账。仲宣,你是太过分了,随我去跟张神医道歉。”也不管他同意不同意,拉着他就走。王粲嘴里嘟嘟囔囔,但却没有执意反对。

    傅巽看了我们这桌一眼,叫道:“左娘子,结账了。”

    那老板娘笑道:“公良先生早结过了。傅先生请自便就是。”

    傅巽诧异道:“我如何不知道?他还让我结账呢。”

    老板娘道:“公良先生今日一曲,我这儿客人又要多出一成,这个酒钱可付得真多了。”

    傅巽微微而笑,道:“既有多的,那边一桌也一起算好了。”向我们这一桌一指。

    老板娘笑道:“那敢情好。”

    我急忙道:“那怎么好意思?”

    傅巽站起身道:“那位小兄弟一个故事,你二位兄台两对联子,可救了仲宣一命。这顿酒钱算得什么。”盯着我们仨看了一眼,洒然转身出了酒馆,嘴里犹自念道:“防微杜渐最可钦,亡羊补牢已然迟!哈哈,哈哈。”

    我摇摇头,虽说事出有因,但阿西这么一闹,实在不合我们定下的低调原则。傅巽最后那一眼好不厉害,直欲看透我们的内心,令我大为惊警,感到在这卧虎藏龙的襄阳城,一切都要更加小心。

    吃完了饭,我们在街头漫步。徐庶看着急急忙忙、川流不息的人群,忽然恍悟,道:“难道今天开市?”

    自战国以后,随着社生产力的迅速发展,城市商业逐渐兴盛。秦汉时期,统一的中央集权国家的形成和国内交通运输事业的发达,为商业的进一步发展创造了良好的条件。个东汉期间,城市商业始终持续发展。当时重要的商业城市,除了国都洛阳,一般都在交通便利之处,南郡的江陵便属此类。

    襄阳不比江陵“西通巫巴,东有云梦之饶”,原本算不上大商业城市。但自刘表上任执政以来,十年间人口、财富暴涨,愈来愈趋繁华,以至后来不得不设立东西二市,以适应越来越庞大的商业交易的需要。到现在,襄阳的商业重要性不但远超江陵,甚至已越过许都,成为黄河以南,长江以北的广阔中原地区中最大的商业都市。

    作为城内固定的商业区域的“市”,都是由官府设置或认可而正式确立的。为了便于对“市”的控制和管,官府在市区的四周构筑城垣,称为“立市”。市场每月有固定的营业时间,开市时期市门亦须每日按时启闭。徐庶算了算时辰,除了开市之外,大街上不可能出现这么多闲人。

    我看看左右,低声问徐庶:“伊籍什么时候能联系上?”

    徐庶皱皱眉,看看阿西。阿西正东张西望,显得也很焦急。

    自许昌一别之后,伊籍就返回了新野,暗中搜集荆襄八郡和江东的情报。不久我在去伊川的路中就接到他的密信,说为了更好地工作,已接受刘表的征辟,做了他的幕中从事,到了荆州治所襄阳。徐庶也知道此事,他思虑周密,前几日就已让甘宁派细作先行进入襄阳城中,除了联系他自己的关系之外,也顺便去和伊籍联系。

    按照约定,今日我们进城,起码就该有一个联络人来接我们才对。

    阿西左看右看,找不着那联系人,气恼道:“这阿昌,难道又去贪玩?他要敢误了飞大哥的事,我非砍了他的脑袋不可。”

    我道:“他不出什么事吧?”阿昌也是甘宁守护飞鹰旗的五童之一,算是阿西的下属,武功不错,不过似乎很怕阿西。

    阿西看看我,露出个笑脸:“飞大哥不用担心,阿昌这小子虽然爱玩闹,但功夫很好,在我们五个里算得第一,人也很机灵,不出事的。”

    徐庶道:“你别强作欢颜了,吃饭的时候我就看你心神不定的,所以才不让你喝酒。去找找他吧!我和飞兄直接去东市,看看能不能找到伊先生,你找到阿昌,就来东市找我们。”

    阿西答应一声,有些敬畏地看他一眼,撒腿就去了。

    徐庶看着他的背影,道:“这孩子虽然小,可是来路不明,心思很杂,飞兄以后对他要注意些。”

    我道:“他不是已经说了自己的身份了吗?”那天晚上,他在沙盘上留言,称自己乃是江南皇甫家的逃奴,逃到江夏没饭吃,四处乞讨,最后被徐盛给招了去为甘宁看守帅旗。

    徐庶道:“他是如此说,我们也不过姑且一听。这孩子已可称为阵法的高手,我看就算是在以出多艺才子著称的皇甫家,也没有几个弟子阵道的造诣能超过他去。这种人当逃奴……”徐庶摇摇头,怎么看也不大像。

    “嗯,元直言之有,我知道了。”

    说着话,慢慢走到了东市的市门前,徐庶还说点什么,见左右全是人,门旁还有官府的市卒,便不再多话,和我闲游观望。

    进了市门,我看到门内有隶书题记的“东市门”三个大字,俊雅潇洒,和这里面的市贾铜臭之气颇不相称,不禁摇头,心:“这也算不对题吧?”

    一路上货别肆分,看得我们眼花缭乱。高级的丝织品和皮毛制品、精美的漆器、闪亮的金属制品,肉食谷物、水产果菜等等,应有尽有。玳瑁、珠玑、旄羽等属于奢侈品的各地稀有特产,也居然是琳琅满目,颇为丰饶。

    列肆间的人行道称为“隧”,我们俩在这颇为宽阔的“隧道”里行进,仍然有拥挤不堪的感觉,时不时还要侧着身子给车辆让路。等转到粟肆,我开始不耐烦起来,这儿的人怎么比我们那时代还多啊?

    徐庶拉着我躲过一辆装满货物的牛车,看看前面,笑道:“还好,转过前面的兵铁肆,就到伊籍所在的书肆了。”

    我道:“兵铁肆?这里也卖兵器吗?”许都的市场远不及襄阳,但兵铁肆却非常发达,我在闲急时也偶去转转,常听商人们说肆间许多上好羽箭和弩架,都是从南方荆州地区贩过来的。

    徐庶道:“当然卖,不但卖,还都是其他地方的兵铁肆难得见到的好兵器,飞兄要没兴趣,咱们就不去了,直接穿过去得了。”

    我忙道:“不用急,不用急,我们先看看再走。”

    徐庶哈哈一笑,拉着我过去。

    大概由于太平日久的缘故,这里的兵铁肆并不大,还没有许都的兵铁肆占地广阔,但大都井井有条,不同的市列里放置着不同种类的武器。或放铠甲盔胄,或放戟矛剑盾,或放弓弩镞。不过生意十分清淡,没什么人来,和其他货肆的热闹恰恰相反。

    我随便看了几样,暗暗称赞,这里兵刃虽不多,但大都是优质铁器,铸造技术相当精良,心中感叹:“不光是弓弩羽箭,其他兵器的铸造方面,南方也已经不比北方差了。”

    再走几步,我在一个兵兰前停了下来。

    汉时的兵器架叫做“兰锜”,又称“兵兰”,分为放长兵器和短兵器的两种。长兵兰的两边有两个带方座的立柱,立柱中间用两条横枋相连,横枋上各等距离的开五个圆孔,以插放长兵器。短兵兰则更漂亮一些,一般是两根带朵云形底托的立柱上,横架一梁。立柱上各等距离安装五组托钩,自上而下托架着手戟、腰刀和长剑等短兵器。

    我面前的是个长兵兰,左边两孔里插着两支带套囊的戟,右边三孔里插着三支带套囊的矛。

    我伸手拔出一支戟,凭感觉就知道分量很足。轻轻取去那套囊,仔细观测。

    肆主人是个三十不到的年轻人,热心地招呼道:“看看吧,一看您就是内行人,这两支戟可是很难得的好兵器啊!”

    徐庶在旁看看标价,每支要五百钱,说贵不贵,说便宜可也不便宜。问道:“你说这东西好,它有什么好啊?我看也很一般嘛!”

    汉时的市场,为了便于官府对商品价格进行监督和管,同时也便于交易活动,规定市场上陈列出售的商品,凡单价在五钱以上的,都必须以标签注明其价格,称为“题署物”,按现在话说就是明码实价,童叟无欺。不过,在实际操作上,卖者漫天要价和买者讨价还价,是任何市场上都不可能完全杜绝的事情。

    兵器主人一听,你可真是砍价好手啊,货看都没看就说一般。道:“且待这位爷看过之后,您再说好不好?”

    徐庶瞧我非常专注的样子,心:“飞兄的金银戟在战阵中失落,虽然不是我的过错,但说起来毕竟不安,不如买下了这两支戟,他有个替代品,我心里也好过些。”道:“飞兄很喜欢的话,不妨两支都买了。”

    我把那戟随手放下,道:“确实一般,算了吧。”

    我说的是真心话,再好的戟,能胜得过我那神兵金银戟么?

    那兵器主人不乐意了:“您这位爷比那位更善于讨价还价啊,这东市里的兵器,都是铁某我一家铸造的,其他的你说不好也就算了,这两支戟上,我花了极大功夫,您还说确实一般?”

    我微微笑了一下,不再和他争执,转身道:“元直,咱们走吧。”

    那兵器主人轻蔑地哼了一声,道:“还以为碰到行家了,原来也是目不识物的庸人。”

    徐庶恼了,道:“你这人怎么做生意的?买卖不成仁义在,都要像你这么冷嘲热讽,迫人强买,这里的生意还能做吗?”

    那人又哼了一声,忽然长叹口气,道:“唉,不干你两位的事,还是孔大师说得对!再好的东西,只要一拿出来卖,那就不值钱了。我这是自取其辱!”

    我忽然又转回身,道:“嗯,要说么,这两支戟经过了五次加热渗碳,十七道反复锤打,又经过精密的淬火处,已超越了铁戟的范畴,而可算是钢戟。实不能说是一般了。”

    那人呆了一呆,不知不觉声音小了十八度:“你这客人真是内行,真是内行。”

    我掸掸袖子,拱拱手:“请问阁下可认识孔磨林大师?”

    那人脸色一变:“你如何知晓?”

    我道:“刚听阁下起孔大师,而且这两件兵器的锻造之术,颇有几分孔大师之风,故此一猜。”

    那人看我几眼,搔搔头,脸上微红,道:“我父亲曾见过孔大师,听他老人家讲授过铸兵的道。我一直去找他,可父亲就是不让。莫非……您是孔大师的朋友?”

    我摇摇头:“那倒不是,只是见过孔大师打造的几件兵器而已。”

    那人“啊”一声叫,抢上一步,抓住我的胳膊,热切起来:“大哥,你有孔大师打造的兵器?”

    我起曹丕送的那些兵器,和那些兵器下横七竖八的兄弟们,心中一阵酸痛,摇头道:“没有,只是见过。”

    那人颇为失望,抓着我的手顿时松了。

    我看看徐庶空空如也的腰间,忽然道:“徐庶能为我着,要买了这两支戟,我为何却没有过再还他一口好剑?”道:“嗯,这两支戟,我全都要了,你可还有与这两支戟一炉出来的佩剑,我也要一口。”

    徐庶一愣。

    那人看看我们俩,迟疑一下,道:“本来是有三口的,可昨日都被书肆的伊先生买走了。”

    哦?我和徐庶互看一眼,我道:“那么好吧,再给我来对手戟。”

    那人看看我,很爽快地说:“你要买这两支戟,手戟奉送。”

    我心中大生好感,道:“那怎么行,价钱照付。”

    那人摇头,有些骄傲地说道:“铁某生平别无所好,就喜欢研究各种兵器的制作。你是真行家,能识货,我很乐意交你这个朋友。”

    我道:“铁兄真是实诚人啊!”

    说着双方亲热起来,攀谈一阵。原来这人名叫铁挺,父子家传,都是襄阳著名的兵器匠人,本来他是从不上市上来的,这两天因为合伙的兄弟身体欠佳,肆上无人看管,才不得不过来暂替几日。

    徐庶心:“难怪这里如此萧条,像你这么做生意,一言不合就挖苦人家,客人都要被你气跑了。”道:“铁兄认识书肆的伊籍先生么?”

    铁挺道:“认识。听我兄弟说,这位伊先生虽然来此没几天,但很照顾我们的生意。昨天见着了,真是个痛快人,也不还价,买了三张弓,三口剑就走了。嗯,两位是他的朋友?”

    徐庶道:“是啊。伊先生在么?”心:“你也就能喜欢不还价的客人。”

    铁挺道:“应该在的吧。书肆有好几十家商贾,比我们这儿大了十几倍,就伊先生一位市官,杂事很多,很忙碌的。”

    徐庶点点头:“有劳铁兄了。”取出金子,折算好付了账。

    铁挺看我们有事的样子,便不再和我瞎侃,送了一个长大的皮套,把那两支钢戟、一对手戟连套囊一起扎好,装了进去。然后他自己着套子,坚持送我们过去。

    欲拒无法,我和徐庶只好跟着他,去找伊籍。

    主管市场事务的官为市令长,其下有交易丞一人、市掾一人以及市门卒和市啬夫等数十人,他们的职掌包括:按时启闭市门、维护市场秩序、征收市税、管商品价格和商人市籍等。伊籍以刘表幕府从事身份,目前暂时在东市上担任市掾,负责管商人们的市籍。他喜欢书肆的清新之气,与他肆不同,所以自作主张,把办公地点从官署治所市楼里搬将出来,移到书肆来。

    找到书肆时,远远就看到他正坐在一个空的三层肆架上聚精神地看书。

    铁挺把那皮套给我,道:“王大哥有空可到襄阳城西找我,铁记匠铺,随便问个路人就能知道地方。”

    我点头,答应一定去看他。

    铁挺自己去了。

    徐庶笑道:“这家伙不喜欢我,所以也不让我去看他。”

    我开玩笑道:“其实他的性情和元直很相像呢,都是不对脾气就不交朋友。”

    徐庶道:“是这样么?”

    说着话走到那肆架近前,徐庶用力咳嗽两声。伊籍闻声下望,大喜,书一扔,急忙从扶梯上下来,三步并为两步,抢至我们身前,一把捏住我,低低急促道:“主……兄,让我等得心焦。”看看四周,道:“走,到我宅里去谈。”

    走了几步,他忽然招来一个啬夫模样的手下,道:“我有两个朋友,暂时出去一儿。你去告诉董令一声,中午到我家来吃饭。”

    那啬夫连声答应而去。

    我和徐庶心:“我们私聊,你还招什么人啊?”

    伊籍神秘地笑笑,道:“走,且回家去。”

    伊府在离市场不远的一个小巷子里,转了两道弯就到。

    就这么一转两转,市场的喧哗热闹已经大半屏蔽掉了,隐隐约约传来的声嚣,只能为这小巷的静寂增加一点映衬的背景。

    伊籍令妻胡氏及幼子伊丹出来拜我,我急忙还礼,道:“伊兄休要如此,折杀我了。”

    伊籍让胡氏赶紧下厨做饭。待胡氏带着伊丹进去了,立刻请我上坐,倒身下拜,说什么:“君臣之礼,概不可废。”

    碰到这种人,我实在无可奈何,只得任凭于他。

    伊籍起来,道:“主公此次因祸而南来,未必非福。主公也看到了,本地如此繁华,北方无论如何也比不了的。”

    这话我很认同,点头称是。

    徐庶道:“伊兄,新野、襄阳一带的情况如何?”

    伊籍这才落座,不再废话:“遵照主公之命,我已与黄巾杜军师联络。他们现在新野城西的一片山谷中结营,自耕自食,偶尔以粮食和城里交换一些盐巴布料,很少扰民。新野令霍峻非常满意,时常去看望刘、龚二位渠帅,资助些军需。襄阳城中,我已说动了两位贤才,愿意鼎力相助主公。还有几位,还有些犹豫,恐怕要见着主公以后才能决定。”

    他到杜似兰,我立刻起很久没见这位美女义妹了。安陵隘那白衣少年大约就是因为跟杜似兰赌气,才跑到伊川去找我。虽然他为人实在他妈不是东西,但毕竟救了我和徐庶。说起来,真该感谢我这位义妹才是。

    徐庶看我一眼,张了张嘴,似乎要说什么,转一下眼珠,却说起献帝密诏之事,并让我再次展示。不过怕他看出破绽,看过之后就让我收了。

    伊籍喜出望外,道:“襄阳本身就是人杰地灵,近年又多入名家高士,正是人才鼎盛,俊彦如云。主公有此密诏,何愁无人辅助。”

    徐庶道:“我和主公这次南来,不去它处,先到襄阳,就是为了襄阳的人才啊!”接着从怀里掏出一份单子,名为“襄阳百杰图”,让伊籍看看有什么疏漏没有。

    伊籍仔细看过一遍,连连点头:“主公,徐先生所列这些人,果然都是襄阳城中最有用、却也最没用的人。”

    看着我惊讶的面容,徐庶解释道:“他们都是可以大用的人才,但刘表,却只将他们都养起来,根本没有使用他们的任何打算。所以他们只能什么事都不做,比一般的人反而更加不如。是不是,机伯兄?”

    伊籍道:“正如元直所言。”他忽然双目放光,大放异言:“主公何不就此攻夺襄阳?这地方倒乃是可安身立家之所,刘表软弱,取之不难,伊籍愿结群党,以为内应。”

    我忙道:“不不,伊兄,稍安勿躁。我和元直,现在只是搜寻一些襄阳的人才,暂时还不惊动刘景升。”心中苦笑,这人年纪比我们大了许多,按说应该更加成熟才是,可是这性子却反而更急。

    伊籍了,无奈地点点头:“嗯,也是,主公初到荆襄八郡,先积蓄些力量也是必要的。”

    这时,忽然咚咚声响,府外有人敲门。

    伊籍皱眉道:“谁这时候来啊?”出去开门,不一刻回来,笑道:“原来是董兄急不可耐,要来拜见主公。”他身后跟着个人,三十七、八的年纪,身上穿着法冠绛服,却是官打扮。

    我和徐庶都站起迎客。伊籍介绍道:“这是我们襄阳的董恢,字休绪,现在是我的顶头上司,东市令长。他听说主公在,连衣服都来不及换就赶过来了。”附在他耳边,告知他我和徐庶的身份。我耳尖,还听到密诏之类的煽动性语言。心:“又是那百杰图里的,哦,对,他精通律法。”

    董恢脸上现出震惊表情,失声道:“那就是陛下的江南钦差特使了?”

    伊籍得意洋洋,道:“那还用说。”

    董恢急忙冠服,磕头参见。

    老这么干,我可真受不了了。徐庶看看我脸色,急忙把他给拉了起来,道:“现在都是一家人,大家随便坐着谈吧。”

    董恢站立,忽然起:“伊兄,我刚来之时,似乎见长在杂肆与人斗鸡,因为走得仓促,忘了叫他。是不是叫他一起来见过主公?”

    伊籍犹豫一下,摇头道:“先别叫他了。我原来曾跟他说过,他似乎不是很有兴趣。”

    董恢笑道:“他昨日和一个蛮子斗鸡,输了许多,晚上跟我借钱的时候,还直问我,伊先生说的那个有钱的主公什么时候来啊?”说完这句,忽然醒起我在,顿时张口结舌,诚惶诚恐起来。

    长?我心下一惊,强自镇定地笑道:“董兄不妨事,现在是在伊兄私宅,大家随意些比较好,你们二位比我大,叫我阿飞就好。嗯,那位长姓什么啊?”

    董恢正色道:“董恢已立誓效忠主公,自当遵从主臣之礼,岂可随意?”

    我摇摇头,心道:“你们都这么一本正经的,我可不喜欢,浑身上下都难受。”也顾不上再说什么,继续追问我关心的问题:“那位长是谁啊?”

    伊籍道:“主公,长姓魏,名延……”

    啊!真是他?那个一心追随刘备,为此不惜两次叛卖主人,后来屡遭孔明猜忌,倍受争议的蜀国中期第一名将魏延魏长?我差点惊呼出声,好在起现在少卖弄自己的先知本事最好,才勉强忍住。瞪了徐庶一眼,心:“襄阳这帮人里,以这魏延最是拔尖,怎么你给我的名单里,却单单没有他?”

    徐庶歪歪嘴,心:“一个小混混而已,这种人襄阳城里多的是。伊籍也忒多事,竟然拉了这样的无赖入伙,当我们是黑社啊?”当日许都在我家里,大家一起谈论臧否人物之时,他对伊籍的眼光就不以为然,现在当然更加看低三分。

    可是我知道魏延的分量,立刻挺身而起:“董兄,我随你一道去见见他。”

    徐庶、伊籍俩人都是不大去的,但见我起来,也只能跟着爬起来。董恢喜道:“主公礼贤下士,可比周公吐哺。不过,以后万不可称我为董兄,以免颠倒主从之序,法不合也!”

    我忙道:“是,是,董大人请。”忽然起屋里这俩人都还没封官许愿,心:“要不要先封一下?”看看徐庶,徐庶摇头,意思是不到时候。

    我也对,等魏延来了一起封吧。

    董恢对我称他为董大人似乎也不满意,也没什么合适的,暂时就这样吧。耸耸肩,当先出去引路。

    进了东市门,门卒见市令长亲自引路,不知道我什么身份,一齐肃立,低头不敢乱动。

    我心中暗:“这董恢治属,倒很不错。他精通律法,以后可以做我们的廷尉,现在该封他什么官呢?”廷尉是九卿之一,主管司法。我目下还没自建王朝,可不能这么乱封一气。

    我一边走,一边四下看看,道:“襄阳之市,真是盛况空前啊!”

    董恢摇头说道:“现在这都算不得什么。二十年前,我曾去过洛阳,那里的东西二市之繁荣,令我目为之眩。那时的京都,船车贾贩,周于四方;废居积贮,满于都城;琦赂宝货,巨室不能容;马牛羊豕,山谷不能受。”他一边说着,一边眼望远方,极是憧憬怀念的模样。说到最后,忽然伤感痛恨起来:“可恨董卓恶贼,不但祸乱朝纲,荼毒百姓,还竟然一把火把这些全都烧毁!”

    伊籍也叹息道:“休绪就是思念昔日洛阳二市之盛,才专门要求来做这东市令长的。我大汉乱世十余年,各地均废,惟有襄阳之市独盛,甲于天下。董大人居功甚伟。其实以他问,在此等小市,实在是委屈大才啊!”

    我心中明白,伊籍是告诉我,不要因为董恢担任这市场小令而小觑了他。严肃道:“商市和田地一样,乃国之命脉,岂能以‘小’称之?”心:“再过几千年,农业早完蛋了,可商业却越发兴旺,这种事恐怕你们难以象。”

    董恢脚步似乎忽然间轻快了些,笑道:“不知长今日要输多少钱呢!”

    伊籍道:“没把你才给他的那身布襦输掉就算不错了。”

    董恢苦笑一声:“我家也只有两件,老母体弱,这件长要输了去,冬天我也没法管他了。”

    伊籍哼了一声:“你是他姑父,也该说说他了。这么大的人,别老这么胡天胡帝的。”

    董恢叹道:“他父母死得早,从小就是阿韵照顾他。要不是阿韵前年故去,长也不能这样。”

    伊籍道:“你就是太念旧,才这么惯坏他。”

    董恢苦笑着,不再说话。

    我心:“原来你跟魏延有亲戚关系。不过襄阳之市如此之繁华,你却要把自己过冬的布襦给侄儿穿,也真够清廉的。”

    襦,是一种及于膝上的棉夹衣。一般朴家,冬天用布帛做襦穿。有钱人就用白色细绫做襦,称为绮襦。古代记载中,绮襦常和一个后世很常见的词联用,那就是“纨袴”,所谓绮襦纨袴。因为襦短仅至膝,下面必须著袴,即裤子。有钱人以纨做袴,故称纨袴。

    虽然汉时重农抑商,但董恢身为这目下最繁盛的襄阳之市的东市令长,真要吃山珍海味,穿绮襦纨袴,其实也很容易。不用他动手动脚,自然有人送上门去。他如此清贫,自是以廉洁自律的缘故。

    不多时来到杂肆。这里可算是市中最热闹的地方了,但却没有挤来挤去难以行走的感觉。民间百戏,各有所属。董恢带我们径直进入斗园,问市卒:“魏延在哪个场子?”

    那门卒道:“董大人你可来了,魏延在鸡栏第四个场子里,刚才听见他好大声的一声叫,似乎又输了大筹。”看来魏延常在这儿赌,赌品连他都知道。

    董恢大急,立即冲了进去。我们也只好加快步伐,鸭栏、鹅栏、鹌鹑栏、蟋蟀栏等都从眼前一闪而逝,伊籍边跑边给我们解释:“长一旦大叫,必然是把身上的钱都输光了。”

    徐庶看着前面耳朵都红了的董恢,心:“嗯,这下你送的布襦保不住了。”他本非如此刻薄之人,只是实在不喜欢魏延这种无聊闲汉,没事你去打架斗殴都可以啊,拿人家的钱跑这儿玩斗鸡,你以为你跟富贵子弟似的,钱多骚得慌啊?

    还没到鸡栏边上,就听里面一声大叫:“来啊,打啊,再打啊,往这儿打!爷就是没钱,怎么着,有种你就打死老爷我。”

    一个江南口音的汉子道:“算了,算了,别打了,这家伙皮厚,咱犯不着跟他生气。”

    另一个粗暴的声音道:“不行,给我打!这无赖,昨天就欠了咱们许多钱,原说今天带了还,没赌两下又被他耍骗了。给我往死里打。”

    前一个汉子道:“爷,咱们到这里是寻乐玩耍,可不是为了打这种无赖的。万一……”忽然放低了声音。

    徐庶一愣:“这两个声音都好耳熟啊!难道是他们?”

    董恢大叫:“里面的好汉别打,我替他还钱。”边喊就跑进栏去。

    伊籍也进去了。我正要跟上,徐庶忽然拉住我,低声说了几句,我一呆:“有这种事?”不由停下脚步。

    徐庶道:“主公你且在外面等等,我悄悄进去瞧瞧,也许能碰见,看看是不是。”

    我也进去。徐庶道:“主公你现在进去,魏延那被打得鼻青脸肿的样子让你瞧见了,还不得把他羞愧死?”

    我一也是,那可是蜀国关羽之外最性高气傲的名将,不能这么见面,点点头:“好吧。”便不再坚持进去,留在外面等候。

    有董恢、伊籍他们俩在,既有钱又有权,当然一切都好搞定。对方显然也不闹大,赔足了赌款也就妥当了。然后董恢开始修饰魏延的仪容。

    等再见着他们,已是两刻钟以后。

    看那魏延,除了眼睛青了老大一块之外,其他的和后世小说描述的也差不多,二十刚出头,身高八尺,面如红枣,不,重枣。虽然被狠揍了一顿,脸上却依然是一派大模大样,什么都不在乎的地痞流氓气。

    他身上的布襦,果然不见了。

    双方介绍认识,重回伊府。胡氏已经把饭菜都做好端了上来。

    过了好一儿,徐庶才回来,落座之后,向我点一点头,面带笑容。

    我心中欢喜,这一趟果然不白来。

    酒桌上就我就劝魏延,大好男儿,别老去市舍鸡栏勾当,应该干些正经事了。

    魏延嬉笑着问我,做什么叫正经勾当?

    我耐着性子,讲述各种道,列举前朝诸如韩信、樊哙、周勃、铫期、马武、吴汉等著名以布衣从军,终至王侯的例子,劝他先去军队里干干,积累些军事经验,在这乱世里,日后肯定大有用处。

    徐庶直拿眼瞟我,意思是我花这么大气力在这种人身上不值。不过对我列举的那些人倒很赞同,认为比喻恰当:“全是一帮无赖闲汉出身!”

    董恢和伊籍都很感动,觉得我这人不错。也在旁边帮腔。

    被我乱七八糟的一顿教训,魏延大概也晕了,最后居然接受了我的意见。董恢眉开眼笑,感激不已,伊籍则很诧异地看着我,对我竟有这种说客的天赋也是暗怀敬慕。

    其实我是看在历史上有这么块好料,不他废掉,而且念着董恢抚养他的不易,才苦口婆心说上这么一大通,不然像魏延这种痞子个性,我早厌了。

    很奇怪啊,这种人最后是怎么成为一代名将的?

    下午,魏延跟着董恢刚走,阿西带着阿昌找来了。

    我看着阿西阴沉的脸面和阿昌红肿的腮帮和嘴巴,知道阿西没对自己失职的兄弟客气。

    徐庶见到阿西很高兴,把他俩拉出去好一顿说话,再回来时,阿西已经喜笑颜开,阿昌也咧开肿胀的嘴巴直乐,俩人匆匆忙忙吃了点饭,就又出去了。接着徐庶就和伊籍一阵嘀咕,伊籍也很高兴地笑了。

    第二天一早,徐庶就督促我起床,说将有贵客要来拜访。

    我一看,主人伊籍已经不见人影了。

    果然,刚吃过饭,门外就有客人来访。

    居然是襄阳著名谋略家。

    蒯良蒯子柔。

    啊,这可是我早已私心仰慕的高人。

    “元直果然军师之才。”

    看着旁边不动声色的徐庶,我暗暗道。

    现在,在这熟悉的一片天地里,完全恢复自信的徐庶终于有了施展才华的机。

    我伸了个懒腰,觉得真舒服。

    以后,也许更舒服吧。

    十二月十九日晨。

    晴冷。

    因为我和蒯良的一个赌,导致我只能留在襄阳。

    到现在,已经二十天了。

    为了这个赌,徐庶很不高兴。

    他是希望我尽快赶去长沙。

    他是对的!

    可是我却不能走。徐庶后来也察觉到,我留下来的决定也是对的。

    因为如果蒯良打定主意不放我走,我就走不了。

    接下来这几天我也没耽搁,拜了很多人,也有很多人来悄悄拜我,其中包括徐庶、伊籍介绍来的一些名流。算下来,百杰图上的贤才,至少见了十之六七,不过结果并不令人振奋,甚至有点沮丧,愿意现在就跟着我干的,寥寥无几。

    当然也有开心的时候,首先是搞定了医圣张机。看,这种当代医道数一数二的大贤,那比凤毛麟角还少见啊!

    不过一开始并不顺利。我们去他家拜候,尽管伊籍说得天花乱坠,张机却是兴趣缺缺,只是毫无诚意地表示,有了时间,一定去长沙看看飞侯和徐先生。徐庶见情况不妙,对方这是要逐客了啊!眼珠一转,随口起那天和他吵架的王粲,问张机此后是否又见过他。张机怔了半晌,终于恍然大悟,抓住我和徐庶的手好一阵摇晃,说原来是你们啊,真要谢谢你们呢!那天晚上王粲巴巴跑到他家去,又是赔礼又是道歉,最后又要了好几副药去。赔礼道歉也就罢了,最要紧的是王粲愿意吃他的药,这活人的功德,实在是无可估量啊!嗯,没说的,日后飞帅若有用得老朽之事,尽管开口。

    有时侯难关就那么一层纸。张机的这一张,就被王粲给捅破了。

    其二是魏延的事,因为蒯良在军中强大的影响力,非常顺利,初入军营就做了都伯,手下管着1人。当了头,人老实多了,天天带着兄弟们练功习技,偶尔还来向我请教武之道和管经验,勤奋着呢。

    最后是与武陵帮结盟。那天魏延挨打的时候,徐庶就听出里面打人的俩人口音十分耳熟,进去一看,果然不错,正是武陵帮的军师司马芝和首席长老冯千均。徐庶不愿当众相认,伤害董恢的面子。便待董、伊带魏延出去之后才上去招呼,司马芝和冯千均没到见到他,都是多年没见的老朋友,意外相见,都是十分高兴。徐庶把我的事一说,俩人更是兴奋非常,说久仰飞帅英名了,不到他能来江南发展,一定要给我们介绍认识。

    约好了时辰,第二天晚间,我与他们相。大家都是义气中人,自然一见如故。冯千均是冯喜的哥哥,但武功之强,却不是兄弟能望其项背的,在帮中只有副帮主沙摩柯能与他一较短长。最让我不到的是司马芝。按说军师这种职业起码算一伪白领,圈里混的应该都是明人才对。可是司马芝却脾气暴躁,出言粗俗,比蛮夷还蛮夷,一开始让我好不习惯。说了几句我猛然听出来口音,原来那对魏延要打要杀的,并不是我一直以为的冯千均,而是司马芝。

    司马芝听到我对他的评价很是佩服,粗声大笑几声之后说,飞帅眼光如炬,这“比蛮夷还蛮夷”六字,正是他能在武陵帮稳居军师宝座的秘诀,不到飞帅一眼就看透了。

    吃了一顿酒,扯了一晚皮,再练了一回手,亮了一下诏,这哥俩立刻就成了我的忠实拥护者,冯千均甚至打算立刻卖身投靠,等我到了长沙就去跟着我大干一场。徐庶拦住他,说你们这样过来,好没面子,怎么也得把武陵帮也带过去。说到这里掏心窝子的时候,司马芝和冯千均忽然都面泛难色,都感到沙帮主那是自己兄弟,什么都好说话,可是后面还有位黑帮主,心思难以测知。

    我大感兴趣,表态希望能见见黑帮主。双方最后计议妥当,先口头结盟,他们立刻返回武陵,向二位帮主进言,安排黑帮主和我见面。蛮夷动作就是快,第二天天还没亮,俩人就拍拍屁股,立刻跑路了。

    数日间忙得我和徐庶鸡飞狗跳,不亦乐乎。中途伊籍把他肆上买的好剑送了我和徐庶一人一口,让我顿时记起铁挺来,不过实在太忙,暂时就不去找他了。

    其实襄阳我最最见是诸葛亮和庞统,但却一直没有见着。

    诸葛亮外出游山乐水,已经将近三个月没回来了。至于庞统这花心大少,据庞德公的儿子、诸葛亮的二姐夫庞山民说,他已在孙权的中护军、前部大督周瑜手下找了个职位,打算作为躲债晋身之地,暂时不打算离开。

    虽然失望,却毫无办法。

    不过我和蒯良打赌,看来我赢了。

    因为昨天是最后一天,而前方根本没有传来可令举城欢庆的消息。

    那就是长沙还是没有能攻陷!

    我知道蒯良的法,希望我能留下来取代刘表,依靠这里的人力财力兵力,去争霸中原,完成他祖先一直渴望但却做不到的事情。

    可是我对这个计划实在不能赞同,刘表在这里十年了,树大根深,枝繁叶茂,各种势力盘根错节,我要短期内取代他,机实在是太小了。而且名不正言不顺,我呆在这里能干什么啊?长沙那边,有荆州大军强压的外部环境,又有桓袖、徐庶、阿叙他们内部人的支持,条件多好啊,干什么不好玩?嗯,就是这个主意,到四郡去!

    正在着,蒯良来了。

    他走路的姿态有一种阴性的美感。我看的古代肥皂剧里,那种上流社的世家子弟,都有这种癖好,时时处处都在无意中显示着自己独特的身份地位。

    虽然我对此并无任何欣赏的法,不过表面上,我还是勉强用眼神表示了一下欣赏的态度,目视着他从远处缓缓走过来。

    蒯良微笑,向我摇了摇手。

    和他相熟之后,他有次曾在闲聊说起这次见面,称我一个带笑的眼神,立刻就让他找到了一种非常亲近的感觉。

    天知道怎么回事,我那么假的神情,居然能骗倒这久经沧桑的老人。

    我后来也很喜欢他,不过却只是因为他说话的方式。

    直截了当,莫名其妙。

    这时徐庶也出来了,没等我们俩寒喧几句什么天冷了快请进屋之类的闲话,蒯良眼光闪动了几下,便道:“飞侯,你赢了。”

    我皱下眉:“我有点不明白,蒯别驾为什么要和我作二十日之赌?”

    徐庶看我一眼,心:“他和你打这个赌,明摆着是不让我们及时赶到长沙,好让蔡瑁有机最后一试攻取长沙,这有什么不明白的?”

    蒯良叹道:“因为到昨天为止,是蔡都督自定的攻陷四郡的最后日期。以德珪之才,统率五万大军,兵良将优,围困长沙半年,居然寸功难建,寸土未得。我真是没有到!”

    我道:“你们要用蔡瑁这种蠢材为将,那怨得何人?”

    蒯良从怀中摸出一本薄册:“此乃《韩信兵法三篇》的真本抄本,送与飞帅,以为此赌之彩头吧。”

    好东西我都是愿意收的,于是不客气了。接到手里揉一揉,没什么分量,问:“子柔先生,为什么只有三篇?”

    明修栈道,偷渡黄河,背水为阵,垓下九战,韩信这些光辉灿烂的用兵之道,向为后世兵家所推崇。那么高明的兵法大家,怎么就只留下三篇兵法?

    蒯良呵呵而笑:“飞帅真直爽之人,这是嫌我礼薄啊!”

    我笑道:“哦,那也不是,只是觉得有点奇怪。我听说他曾与张良一起先秦的兵法,共得一百八十二家。怎么他自己写的兵法,反而这么少?”

    蒯良讶道:“飞帅如此博多才,这件事竟也知道,真不愧是当代名将啊!”

    我脸红脖粗:“只不过是偶然听说罢了。”心:“你这不是损我么?”

    蒯良正色说道:“非也!当年楚汉相争,刘皇帝虽然重用韩王,却久怀猜忌之心,项羽刚刚败亡,即夺韩王兵权,徙为楚王,继又黜为淮阴侯,软禁于其身边。在这一段萧索寂寞的日子里,韩王郁忿不得发,方点校兵书,以舒心怀。此事知者极少,飞帅真是有心之人。”

    “哦!”韩信百家兵法的事我还是听池早说的,所以以为这事全天下的人都应该知道。却没过,在刘氏掌握天下的大汉时代,韩信的事迹,那是百禁中的大忌,都不许的。

    徐庶心中叹了口气,他明白我的心思。刚在安陵打了大败仗,一直逃到襄阳这么远,无论对他,还是对我,都是无可辩驳的大辱,所以神经的敏感度就高了点。

    忙请蒯良进去上坐。蒯良推辞道:“我今天来,是和飞帅、元直说一声,三日后是老夫6之寿,所以特来相邀!”取出两封巨大的请柬,递了过来。

    我和徐庶都哦了一声,忙分别接了过去。心里都,这么巧?看来他和我打赌留客,也是希望我们参加的寿宴吧!

    蒯良摆摆手:“近日家事繁杂,老夫就不多耽搁了。三日之约,老夫甚盼与君等细谈,两位且莫来迟哦!”

    徐庶忽然起一事:“哦,先生大寿,本当大肆宣扬,以大礼拜进。奈何如今我等身份有异,实不宜张扬。先生寿宴之上名流高座,恐怕大有不愿见我等之士呢。”

    蒯良笑道:“我明白,所以小儿蒯奇,到时候亲自来接诸位,到时候两位跟着他走就行了,必不误了飞帅和军师的大事。”

四、文明都会(下)

    蒯良生日那天下午,他的公子蒯奇亲自驾车来接。和他同来的还有一个高高的年轻人,蒯奇介绍说是刘景升的从子,也是他的师弟,名叫刘磐,号称“三手小将军”。

    蒯公子年轻英俊,举止则很象他的父亲,优雅从容。

    这几日我们也听说过蒯奇的名声,在襄阳地区也是一位大名鼎鼎的人物,和父叔不同的是,他以武艺著名。听闻在襄、邓地区,有四名少年剑客,人称“汉沔四剑”,蒯奇外号叫“光华公子剑”,是因为他有一口奇剑,剑身上能放出奇异光芒,不过,那告诉我们消息的人说:“蒯奇在四剑之中排名第一,那确是因为功力最高,剑法最好,而非因为他是蒯良的公子。不过四剑中有一个叫过千山,号‘碎石剑’的,一直不服,老夺走四剑之冠的宝座。”

    至于刘磐,我们所知更加有限,只知道他是近年才崛起的少年将领,步战、骑战、水战皆能,故此被称为“三手小将军”。

    当下蒯奇让刘磐和我们俩一起去车厢里,然后走路。刘磐不同意,说要替师兄驾车。

    蒯奇微笑道:“若让你来驾车,岂能表达我对飞帅和徐先生的敬仰?贤弟,这一次的荣耀,却是不能相让于你了。”

    刘磐无奈,只得听从。

    这孩子也是一活泼分子,不一儿功夫就跟我们都熟了,然后开始吹嘘师兄的厉害。

    “飞帅,徐先生,你们都听说过我师兄的剑法了吧?嘿,那个过胖子,天天都抢四剑之首的宝座……”

    车外蒯奇忽道:“小盘子,你吹够了没有?在飞帅和徐军师这大行家面前,你能不能给我留点面子?”

    刘磐道:“飞帅和徐先生又不是外人,我说说你的事迹又怎么了?”

    蒯奇道:“我和过兄相互虽不服而竞,却争而不怒。我十分敬重他的高品。而且,今天中午,过兄已投入我蒯氏门下,争执之类话题,小磐你就不要再了。”

    我道:“哦,过千山肯定是输了给蒯世兄吧?”

    刘磐愕然:“飞帅如何知晓?”扬声叫道:“奇哥,飞帅已经知道你跟过千山打架的事了,这可不是我说的。”

    蒯奇明显静了一下,才道:“飞帅怎么猜到?”

    我心:“这种事,小说里多了去。”

    外面蒯奇的呼吸忽然急促,似乎也倾听。

    我叹了口气,忽然不说话。

    徐庶看我低头不语,接道:“哦,刘小将军你刚才既然说那过千山与蒯世兄互相不服气,而过千山却又突然做出如此不合情、对他自己来说牺牲极大的事情,则答案自然已呼之欲出。自是他在子柔先生的寿宴上挑战蒯世兄,这本已是非常无礼的举止,不幸他却又败北,自然惟有加入蒯氏为仆,才能一赎过错。”

    蒯奇叹道:“飞帅、徐先生真是料事如神,不愧是知己知彼、百战不殆的当世名将啊!我蒯奇服了!不过过兄乃我之友,我岂敢贱以奴佣仆从相视?”

    我心:“有什么料事如神的?真要能百战不殆,池早、公孙箭他们,还有我那些弟兄,他们怎么死?”起长眠安陵的兄弟,心上好似又被划了一刀。

    蒯奇道:“日后飞帅若有用得小侄的地方,请一定派个人,告知小侄一声。”

    徐庶明白我的法,轻轻伸出左手,握住了我的右手,说道:“蒯世兄太客气了。”

    我被他用力一捏,清醒过来,忙道:“蒯兄,子柔先生义救元直,乃是我和元直的长辈,千万再别如此称呼。”

    徐庶笑道:“正是,大家平辈论交,才是合适。是不是啊,刘小将军?”

    刘磐笑道:“不错,不错,奇哥啊,飞帅、徐先生如我兄长一般,如果奇哥你认他们当长辈,那我岂不是也跟着沾光了?”

    蒯奇骂道:“小磐你敢?”

    刘磐吐吐舌:“我不敢,是你自动的。”

    蒯奇嘿的一声,道:“飞帅、徐先生如此说,那蒯奇就高攀一下了。”

    我道:“哈,那你应该叫我飞兄,我就称你一声奇弟好了。”

    蒯奇应道:“飞兄。”

    徐庶微笑,暗:“飞兄这随意亲和的个性,真不是别人可以随便得了的。”

    刘磐道:“徐先生你也别刘小将军这么叫我了,我现在不过是个小小水军都尉,让人听见,笑掉牙齿。我早听师父说过你的侠事,真是钦佩无已。昨天又听小黄他们讲你和飞帅在伊川的事迹,那才真是将军恶战,虽败犹荣呢。你就叫我小磐,或者象我师兄那么,称我小盘子也行。”

    我和徐庶都是心头一震:“小黄?”

    蒯奇斥道:“小盘子,你又胡说八道!”

    刘磐也自知失言,张大了嘴,神色有点怪异地看看我,又看看徐庶。

    徐庶假作不知,呵呵笑道:“那好,我就托个大,磐兄弟。”

    刘磐高兴地应了一声:“徐二哥。嘿,飞大哥。”

    我也很高兴地点了点头:“磐弟。”

    马车来到门口,蒯奇请我们都下了车。

    刘磐看看,道:“怎么跑后门来了?”

    蒯奇瞪他一眼:“就你话多。”

    刘磐吐吐舌头。

    蒯奇独自进去,不一儿出来,微有些歉意地说:“家严正在招待一些本地贵宾,特令我向二位致歉。”

    到了这公开场所,虽然是他家后门,极少再有其他外人,但他却已不肯直称我和徐庶的名衔了。

    我暗暗佩服他如此心细,道:“我们知道,奇弟不必多言。”

    蒯奇把我们让进大门,带我们去后堂一个清静房间休息。

    正在闲谈,外面仆人们的声音一顿,接着蒯良慢慢走了进来。

    蒯奇道:“父亲,客人们都走了么?”

    蒯良摆摆手,慢慢坐下,眼光闪动了几下,道:“奇儿,你和小磐先陪元直到侧房叙谈,我有话和飞帅讲。”

    蒯奇应了一声。徐庶已先站了起来:“正好,我有些水战方面的疑问,向两位贤弟请教。”

    三人一起出去。

    蒯良赞道:“元直就是勤勉好,飞帅你有一位好帮手啊!”

    我道:“是啊,元直的习能力,是我一直羡慕却又不到的。”

    蒯良呵呵笑了一下:“飞帅身为人主,只需善于使用部下,让他们各尽其才即可,习能力,并非十分重要。”

    我暗吃一惊:“子柔先生,阿飞乃大汉之臣,眼下又是败军之将,岂敢自称人主?”

    蒯良观察一下我的表情,道:“许都来人了,是来找你的,但他们似乎并非同路人,所以我已吩咐下人,让他们分两批来见你。”

    我心中本来早有所料,但却仍然怔住,两批不同路?

    蒯良道:“我和其中一人是老相识,呵呵,就是那王越王大剑师。”

    啊,王越?

    越来越奇怪了。

    怎么他居然赶过来了?

    蒯良道:“他是两人同来,还有一个年轻人,名叫法正,这算是一拨。另外一拨,却是比较奇怪,似乎都是长沙、武陵地区的口音,但偏偏都是和王越从许都一起过来的,是两个少年和一个女孩子。”

    我道:“莫非一个姓黄,一个姓冯?”

    蒯良道:“正是。剩下那个女孩子不肯通报姓氏。”看我一眼,道:“嗯,看来飞侯是先见他们了?”

    我看看他那双似乎洞察一切的眼睛,了一,道:“不,我要先见王越。”

    蒯良点一点头:“那也好。”慢慢站了起来,转身往外行去。

    走到门口,他回头看我一眼,淡淡一笑:“飞侯看来真是很喜欢这个乱世啊!”说了这句,才慢慢踱出门去。

    王越和法正带来了京都的最新消息。

    曹操得知禁军兵败伊川,非常震惊,立刻返回许都,重新调了许昌的防护力量,司隶校尉府都官从事徐宣已晋升为虎贲将军,全面接管禁卫五营。司隶校尉府主簿兼武卫都尉韩毅作为五营惟一保留下来的高级将领,升任武卫校尉,担任了徐宣的副手。勇壮都尉李齐也被从尚书台要回,升职为城门校尉。曹洪和曹真率虎贲营前往芒砀山围剿刘备的战役准备工作原来已经大致差不多了,也被曹操暂时制止,且待。郏城长常林,涉嫌通敌,被立即革职,交有司审讯。这还是荀彧力争的结果。

    在伊川战役中,牛金和蔡阳最终还是逃了回去,朱赞却中了蹶张弩箭而殒。牛、蔡二将都被贬职,调赴他任,分配到大将曹仁、曹洪的部下担任别部司马。阵亡将领曹遵和朱赞,被追认为将军,家属得到充分照顾,按将军级别领取抚恤薪谷。我则被列入失踪将领名单。

    我差点笑出声来:“我,失踪将领?”心中暗:“牛金就不说了,蔡阳这家伙,命可是真大呀!那么多蹶张,都没把他钉死。”

    王越道:“是啊,都快两个月了,生不见人,死不见尸,不是失踪是什么?不光是你,这个单子上还有公孙箭和池早的名字呢。”

    我大吃一惊:“你说什么?”

    在安陵最后的突围战中,我就一直没见到公孙箭,当时还以为他已经战死了。

    “竟然没找到他们的尸体?”

    “没有。黑山军那边没有他们的任何消息。”

    我心中一喜,知道这两人的生存机又多了三分。神箭公孙箭和奇医池早都不是一般的人物,如果死了,黑山军一定不隐瞒这种值得骄傲的战功的。

    “多谢王兄,你带来了一个好消息。”

    王越脸上挤出一个笑容。

    我拍拍他肩膀:“不用做出这副表情嘛,我这不好好的。”

    王越苦笑:“你不知道,这些日子我们有多着急。曹贼不在,朝中空虚,那么多的好机,就是因为你不在,我们无法控制都城卫军和武卫营,一动也不敢动。还老担心被曹操的党羽发现。”

    我皱皱眉,王越说话似乎有点不分场合。

    法正看出来,道:“飞侯不必担心,蒯先生一直都很支持我们的大计,还帮助我们谋划,出过许多好主意。这次我们能赶来拜见飞侯,也是他的情报。”

    九月十三日那晚公孙箭奉我之命去追池早,却被引入张绣府,发现池早果然在里面,而师兄公孙谨,却居然是政变集团首领之一。法正、公孙谨等便游说二人加入政变集团,说他们这九人集团,九本是虚数,言其极多之意,只要是仁人君子,忠义之士,多多益善,合适就要。池早那多明白事,知道不加入立马就得哏屁,很爽快就接受了邀请。公孙箭却不肯屈服,以现在委身事我,坚持必须要先问过我的意思。公孙谨虽以一族之长,掌门师兄的身份,也不好过分相迫,而且诸人早怀拉拢我的法,既有如此良机,于是顺水推舟,第二天便请池早和公孙箭为代表,向我和盘托出他们九人阴谋集团的政变计划,并邀我加入,愿尊我为一号首脑。我这才知道,原来王越、公孙谨、陈讳、张泉、法正、沮鹘等人,早在秘密策划夺取许昌政权的勾当。我仔细考虑,权衡利弊之后,最后婉言谢绝了。因为虽然我亦有反叛意图和安排,但对他们这帮鸟人能否成事十分怀疑,这么多人,成份如此复杂,别一个不好泄露了机密,反而坏了我自己的全盘大事。所以最终只同意了双方合作的关系,但不在他们的同盟者名单上签字。法正等人商议之后,觉得可行,便都同意了。那以后公孙谨登门造访,也有重申盟约,亲密关系的意思。

    王越道:“因为飞兄坚持只和我们合作的立场,蒯兄他也不便向你表露自己的真实身份。”

    我道:“嗯,我都明白。现在你们来见我,有什么新的法?”

    王越看一眼法正,法正微笑道:“我等正知道飞侯的法。”

    我道:“我既然已经出来了,就不重回囚笼,再让曹操去随便捏我。”

    王越和法正又互相对视一眼,王越嘿地一笑,道:“飞兄性情,我们早已尽知,所以这次出来,带了一份合适的密诏,飞兄要干大事,正好可用。”

    我看着他,心道:“你没糊涂吧?你原来已经给我一份密诏的。虽说现在皇帝说话不算数,圣旨不值几钱,你也不用这么重复劳动吧?而且我都把假密诏给了甘宁、伊籍他们看了,再换一份内容,不是全漏了吗?”

    王越给我那份密诏,还在他们力邀我加入九人集团之前。那时我已有离开许都的法,和王越谈过几次之后,感觉他可以信任,就告诉了他。没到两天以后,他就偷来了那份密诏。他不太懂朝廷案规矩,密诏大致虽然不差,却骗不过内行人。但也因为此事,令他们九人集团发现,我也不是一个安分的家伙。

    王越微笑,道:“昔日那封密诏,因为没有经陛下御览同意,虽然费了不少力气,破绽却是百出。这次这一份,乃是今上的亲笔,玉玺也是我去符节台盖的。”

    我惊讶之极:“你们之事,已经告知陛下?”这似乎和你们原来的“腾蛟计划”颇有不符。

    法正道:“飞侯在朝中虽然时日不久,但当也看得出来,今上为人谨慎聪慧,实是极英明之主。所以我们计议之下,认为把实情告诉陛下,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我心里很不以为然,觉得他们渐渐有些沉不住气了。但他们的事我也管不了,只好腹诽几下作罢。

    王越道:“实际上,陛下对我们帮助极大,符节台的一位掌印侍御史,就是陛下的亲信。不过,若非得知飞兄具体下落,这密诏却也难求。”说着,从怀里取出那份密诏,又同时取出一块金印,一起递了给我。

    我展开密诏细看了一遍,笔迹大不一样,果然是献帝亲笔,内容一般无二,未改分毫,而印玺却果然再没有分毫破绽。心中大喜,好事真是接二连三啊!把那镇军大将军印翻来倒去看了几眼,便都小心收了起来。笑道:“陛下可知你伪造密诏之事?”

    王越耸耸肩道:“此等小事,何必让陛下分心?”

    我看看他,他看看我,不觉相视而笑。

    这一说我忽然起来:“王兄,我那玉侄现在可有消息?”

    法正道:“小赵啊?唉,你走的第三天,他就返回许都,几次要追你去,都被樱夫人强行拦住。得知你们在伊川出事,他几乎急疯了,第二天就失踪了。”

    我心头一顿,玉儿失踪了?

    法正道:“飞侯放心,我们尽力打探,一有下落,立刻飞递消息过来。”

    我道:“多谢孝直!”

    王越瞥瞥法正,法正点点头,道:“此间事情既了,我们就先回许都了。希望飞侯大展身手,早传佳音,不负陛下一番苦心。”

    我强压住心头的起伏,看看他,心:“这个家伙的阴谋诡计也是很厉害的,我老丈人那么厉害的大将,后来也死在他手里。你别回许昌瞎搞了,平白糟蹋这么好的人才。”道:“孝直,我今前往长沙,极需臂助,你不如和我一起去吧?”

    法正微一犹豫,看看王越。王越道:“我得回复陛下,另外陛下身边也需要我保护。你不用看我,自己决定吧。”

    法正了,道:“飞侯现在已有徐元直,我去不去,都无甚妨碍。”

    我知他为人骄傲,这么说是不愿意居于徐庶之下,也不便勉强,道:“唉,可惜,我与孝直如此无缘。”

    法正颇为感动,道:“飞侯爱惜之心,法正感同身受。”

    王越道:“不用说这么多,日后飞兄在外,我们在内,还要多多配合,才能成就大事。”

    我和法正都点头,正是如此。

    王越道:“飞兄,我替你打听池兄和公孙箭的下落,一有消息,就急告。”

    这一说我忽然起来:“王兄,我的玉侄现在也下落不明,你千万要多着人去打探。”

    王越应允。二人当即告辞,起程赴京。

    二人出去了,我定下心来,暗暗惭愧:“我竟然要等王越到池早和公孙箭,才能得起玉儿来。”

    我也不是寡情薄义之徒,可一旦心有所注,遇到涉及天下的事来,就往往忽视了很多完全不该忽视的事情。

    忽然又起刚才蒯良临出去时的话:飞侯看来真是很喜欢这个乱世啊!

    是这样么?我真是一个以乱世争雄为乐,甚至因此忘记我亲近、我喜欢的人们么?

    这样发展下去,以后我变成什么样的人呢?

    刚刚清静不久的心里,又有些混沌起来。

    忽然一阵杂乱的脚步声,一个粗大的嗓门在外面叫着:“飞大哥,飞大哥。”

    我一抬头,便看见徐庶带着三个少年男女走了进来。

    果然是冯喜、黄叙和桓袖这三个活宝。

    我刚站起来,冯喜已经跳了上来,搂住我的脖子,欢声道:“这么久都不见了,还以为见不着了呢。”

    黄叙和桓袖一齐骂道:“傻子胡说八道。”

    冯喜回头,道:“我胡说?我哪儿有,前些日子,不都是你们天天念叨,飞大哥千万别出事吗?”

    我看看黄叙和桓袖,黄叙一张小嘴张得大大的,小眼小眉毛都向眉心胀了开去,高兴地不知道说什么好。桓袖却脸一红,低声道:“飞大哥。”

    徐庶斥道:“傻子还沾在飞侯身上干什么?还不下来。”

    冯喜应了一声,低头在我耳边说:“我真的好你!”才怏怏下了来。

    我心中更加惭愧:“他们如此真诚待我,我却不愿先见他们。”好在到自己最后毕竟还是做出了正确的抉择,方才释然一些,招呼大家都坐下来,问徐庶:“你怎么恰好碰上他们?”

    徐庶道:“我是蒯先生专门叫过来的,正好看见他们在前厅,就带了进来。”他面带微笑,显然是不期遇到故友,心情愉悦。

    冯喜道:“那个玩剑的和小瘦子俩故意气我们,非要先进来,要不是小嘴哥拦着,我就打他们了。”

    我点点头,心:“你很起外号,王越和法正要是听到,也该打你了。”

    黄叙道:“飞大哥你这一向都好吗?我们在许昌,听说前方打了大败仗,许多将士阵亡,都担心你得不得了。”

    桓袖幽幽补充了一句:“阿樱姐哭了好几回呢。”

    阿樱!

    如同一把重锤敲在心头——我的心里,还遗忘了一个更重要的人!

    阿樱!

    我最亲密的爱人!

    我甚至就忘了我有这么一个妻子,一个怀着我孩子的妻子!

    我骤然站起来,大声道:“阿樱,她……她还好吗?”

    桓袖摇摇头。

    我一伸手,隔着长案便抓住她肩头,急道:“她怎么样了?”

    桓袖的嫩肩膀,怎经得起我的掌指,脸色刷就变白了,接着就红起来。

    徐庶不料我这么失态,急忙伸手一扯,拉开我的手,道:“樱夫人没什么大事,飞兄你别着急。”

    他心急之下运劲一拉,力道甚强,我的内气立生感应,自动外铄相抗,徐庶却早缩回手去。

    这么一搅,我心里顿时明白过来,稳稳心神,歉意地看看桓袖,道:“阿袖妹子,抓痛你了么?”

    桓袖疼得眼泪都快掉出来了,却强笑着说:“没事啦,人家知道你心里急嘛!”黄叙忙举起自己的胳膊,示意她在自己袖上擦拭。桓袖迟疑一下,推开他胳膊,自己伸袖擦了擦眼,道:“阿樱姐只是思念飞大哥,身子倒还康健,肚里的孩子也很好。这次我们来,本来先告诉她飞大哥在襄阳的喜讯,可法公子不让。也是,姐姐怀着小飞帅,一旦知道飞大哥的下落,一定不顾一切赶来的。可是,看着姐姐忧虑焦急的样子,我实在心里不忍。”

    我心头乱跳,心:“我居然忘了让王越、法正他们稍个口信给她,我还算是人么?”

    徐庶道:“飞兄不用担心,适才我遇到他们,已经请王越兄把飞兄安好的消息以妥善方法告知阿樱夫人。”

    我感激地看他一眼。

    还是徐庶得周到,我刚才要让王越就这么告诉阿樱我的消息,阿樱肯定追问我的下落,接着就追问王越他们怎么知道的。王越他们要明白这个结果,决不答应我的要求。徐庶肯定早到这问题的解决方法,所以才有妥善一说。

    又聊了一儿,许昌的事情大致都清楚了。黄叙问道:“飞大哥,徐大哥,你们知道我们长沙现在怎么样了吗?”

    徐庶看看桓袖,微笑道:“你们放心,长沙一切正常,安如泰山。这半年打不下来,下面半年更不可能攻下。现在已至冬季,荆州军纵然不怕损耗,他们也呆不了多久了。而且,”他又看我一眼,“现在,飞帅可不是来了么?”

    桓袖等大喜,均:“是啊,有飞大哥去长沙,我们还担心什么?”

    看着他们喜悦的面孔,我又一次感到心中刺痛:“他们一直惦记着自己的家乡,惦记着自己的亲人!只有我,是什么都不思念的无心肝。”

    黄叙看了看着厅房,担心道:“听说这里是襄阳大官的官邸,他要听说我们回长沙去打他们的兵,不扣留我们啊?”

    徐庶笑了笑,还未回答,外面传来一声轻轻的咳嗽。

    黄叙一惊,两手自然而然,摆出一个运功戒备姿态。

    门外踱进一个中年男人,负手而立,冷冷道:“难道我蒯家,还对朋友不起么?”

    正是蒯良。

    徐庶笑道:“阿叙小孩不懂事,你要跟他说蒯家数百年来的江湖名声,他恐怕是不明白的。”对阿叙道:“蒯先生从来以信义为先,我们在这里一天,就是他的朋友。纵然有万般缘由,他也决不对朋友无礼的。”心:“你强迫飞兄留在襄阳二十天,说起来可确是亏。”不过现在大家远行在即,就不用跟他多说这些了。

    阿叙急忙放松姿势,小眼珠骨碌转转,道:“蒯家?我听父亲说过,南郡宜城有个蒯家,够义气,善刀法。”瞧瞧蒯良瘦瘦弱弱的身体,阴阴柔柔的气度,摇一摇头。

    蒯良乐了:“觉得不像么?”忽然皱一皱眉,似乎到什么,打量黄叙:“你姓黄?小哥,你父亲可是名忠,字汉升?”

    黄叙一愣:“你怎么知道?”心连徐大哥都不一定知道我父亲名字呢,你这陌生人怎么倒这么清楚?

    屋里两个声音同时发出:“哦!”“啊?”

    蒯良“哦”了一声,我惊讶得“啊”的一嗓子。

    蒯良看看我,笑道:“我还忘了,飞侯更是武林的大行家。小哥,既然你是黄先生的公子,来到我这里,我这做主人的可不能没点表示。诸位,你们先聊着,黄世兄,你随我出来一下。”

    黄叙看看徐庶,徐庶点点头:“去吧。”

    黄叙跟着蒯良出去了。

    我看着他的背影,暗:“我晕,黄忠黄汉升?原来他是黄忠的儿子啊?我怎么这么傻,这么久都没起来。”

    一动到国家大事上面,我脑子立刻灵活起来,道:“黄忠是第一流的马上武将啊,刀法既高,箭法更是厉害。你们长沙的官僚们也忒差劲些,这样的高手在眼皮底下不知道使用,偏去许昌那么老远请我这中看不中用的飞帅。这不是舍本逐末嘛!”

    本来身边没有公孙箭和赵玉等人跟随而来,我对如何解除长沙之危,一直有点挠头。我自己武艺是没什么说的,但即使经历了安陵血拼,对马上的作战,却还是缺乏一股“唯我独尊”的自信,不知道能不能和荆州军的一流武将抗衡。魏延在演义里说得挺牛,到这块儿一看,也就一般,功夫还差得很远。要调甘宁一起过去吧,又到对人不能这么苛刻,刚从荆州老板这儿拿完薪水走人,转脸就跑对头那边去不说,还立刻倒戈一击,反咬旧主一口,那未免也太过了些,甘宁就算嘴上不说,心里也别扭的。

    就算他不别扭,我也别扭。

    来去,就没有一个合适的大将。

    现在有了黄忠这现成人才,一切问题就迎刃而解。

    拔猛将为我所用,顿军容焕然一新,杀退敌兵声名大振。

    太好了!

    暂时忘掉那些烦心烦脑的事情,我开始做起钦差上任三把火的美梦来。

    ※※※

    午时,蒯良设宴,为我们饯行。

    他还带来了儿子和徒弟作陪。

    光华公子蒯奇和三手小将刘磐。

    蒯奇和黄叙似乎已经混得很熟,俩人非要坐在一起,亲热私聊。

    冯喜看得嫉妒,拉拉桓袖,对着他们指指点点,很是不满。

    桓袖知道,肯定是上午蒯良对阿叙说了些什么,才有现在这种效果,虽然心里也很知道发生了什么,但却不愿公开涉人之私,被这帮人小瞧了,于是不冯喜,和刘磐随意聊着。刘磐似乎很喜欢这美女的垂青,有问必答,徐庶偶尔也插上两句嘴,气氛非常热烈。

    蒯良的主攻对象是我,一个劲儿劝我喝酒,我心里解他的失落感,只好时时安慰他几句。

    酒宴之后,蒯良让那帮年轻人自己闲聊,自己拉了我和徐庶去他私人房间,做最后的谈话。

    密室里,蒯良直截了当,说了实话:“其实飞侯所见,未必不是正。我也仔细了,留在襄阳,确实不如远赴四郡更易站住脚跟。积蓄上三五年,根基一固,那时自可任意纵横天下。只是我宿疾未知何时发作,不知道几年以后,还能不能帮上飞侯的大事。”

    我很惊讶,道:“大人身有何疾?阿飞还认识几个医道朋友,愿为大人效力。”

    蒯良道:“飞侯好意,我都心领了。我这病是少年时落下的,这些年也请了一些名医高士看过,都没法根治。”

    我本来要推荐池早的,毕竟是现代医生,见多不怪。但起那日见到的张仲景,他目下便在襄阳,还有那精通医道的公孙谨,也和蒯良同在九人集团里,很可能都给他看过了。要是这俩人都没有办法的话,那可能真是绝症了。同时到:“池早不知道死了没有,就算没死,也不知道躲哪儿去了,要是我推荐出他,却找不出人来,那不成调戏蒯良的感情了。再说就他那点技术,也不能给人以安全感。”话到嘴边,忽然丧失了说出口的由,就又咽回去了。

    蒯良道:“我有一件事情,要告诉飞侯。元直为飞侯股肱,这件事情,日后恐怕你也要多费些心思,所以一并请二位来。”他淡淡笑了一笑,“那日飞侯嫌弃老夫礼薄,这件事,就算对飞侯的补偿吧。”

    我脸上一红,道:“先生,取笑了。”不过听他如此珍重,还是立刻竖起耳朵,专心致志听他讲说。

    蒯良道:“飞侯听说过天下‘十大宝藏’之名么?”

    我摇摇头:“不知。”

    蒯良转头去看徐庶,徐庶道:“我幼年时似乎听母亲说过,但却不知详情。”

    蒯良道:“是啊,这本是世家间的传言,飞侯不知,亦是正常。”

    我心里骂一声:“知道还故意问我?”但听到宝藏二字,心里顿时泛起以前看那些武侠奇幻经典著作的感觉,道:“真好玩哎,有宝藏找了。”

    蒯良了,慢慢道:“数百年来,一直传说天下有十个隐秘之地,均藏有大批金珠宝贝,古玩珍奇。我少年时也听长辈说起,但如元直一般,听过也就算了,从不放在心上。直到后来接掌家门,先父把家族的事务一一交待,才把这秘密详细传与我听。”

    徐庶疑惑道:“难道果有这些宝藏不成?”

    蒯良点点头,忽然笑道:“元直出身大世家,你可听说关中淳于氏么?”

    徐庶道:“知道。”心头忽然掠过张凤的倩影,不觉看我一眼,脸上微红。

    我没明白他看我什么意思,心:“这个么,我当然比你清楚点,但就不必跟蒯良说了。”

    蒯良冷笑两声:“关中淳于财!嘿嘿,好大的名头。元直可知道淳于氏是如何兴起的么?”

    徐庶心中一动:“关中淳于崛起,至今不过百年。难道……”

    蒯良看看他神色,道:“你猜得不错,关中淳于能够突然崛起,与这些宝藏很有点关系。”

    徐庶颇感疑惑,道:“哦,我只知君家乃极特别之家族,从无哪一辈的主人拥有武林大名,历代族中才士亦屈指可数。但却比当今任何一个家族历史都要久远,知晓许多世家密闻。”连这你也知道,真够厉害,肯定是你前人传下来的。

    蒯良微微仰起头,傲然道:“大汉自高祖刘邦称帝建制(公元前21正月)以来,中途曾经过王莽短暂篡位夺柄(公元8年-2年),绿林、赤眉破都乱朝,之后又由光武帝刘秀中兴(公元25年夏称帝),延续至今,已四百年。而我蒯家,也已拥家立族四百年矣!”

    我很吃惊,暗:“你家居然跟西汉东汉两个王朝一样长的寿命?好奇怪,似乎西汉是抑制豪强势力的,据说汉武帝把那时候的许多豪门都流迁到茂陵(今陕西兴平东南)去给自己守陵墓,你们家难道没被弄去?”

    徐庶的也是一个问题:“君家能屹立江湖这么久,真是非同寻常。”

    蒯良一笑,淡然道:“不享虚名,静静等待时机!这是我家始祖的教训。子孙纵然不肖,也不敢忘记。也许,我家就是仗此祖训,才能生存至今。”看看我们俩,“两位听说蒯彻否?”

    徐庶恍然大悟,道:“莫非昔日游说淮阴侯韩信背汉自立,与高祖、项羽鼎足三分的策士蒯通先生么?”

    蒯良微微不悦道:“吾祖自名讳彻,非为蒯通。”

    徐庶脸上一红,道:“是。”

    蒯通,即蒯彻,汉初范阳(今河北定兴北固城镇)人。秦末陈胜起义后,派大将武臣进取赵地,蒯彻劝说范阳令徐公归降,使武臣不战而得赵地三十余城。后来又说韩信袭取齐地,造成的后果是刘邦的重要谋士郦食其被愤怒的齐王烹死。最狠的是他这时候就劝韩信背叛刘邦,自立为王。韩信不听,终于被族灭。后来刘邦听说此事,要烹杀他,他百般巧辩,最终过关,实为当时天下第一流的谋辩之士。西汉到汉武帝刘彻时,因为要避讳帝王的名字,所以通常蒯彻就被改称为蒯通。

    东汉刘秀上台,一贯声称自己延续的是西汉的天下,所以非常尊敬西汉皇室。蒯良居然直呼汉高祖刘邦和光武帝刘秀这两汉开国之主的名字,且不喜别人称他祖先蒯通这个名字,那是明白表示不把当今的汉室朝廷放在眼里。

    蒯良道:“昔日先祖游说韩淮阴不成,便即装疯,但被刘邦识破,只好以辩才自救。还好刘邦这老流氓新除韩信这个大患,心情舒畅,就放了先祖一马。先祖后来又在相国曹参府里呆过一阵,年老后迁移到南郡,在中庐(今湖北南漳)隐居,他后悔少年时多言沽祸,所以立下遗命,要后世代代静静等待时机,不得以才自售,获享虚名。”

    徐庶道:“原来如此。”对他称刘邦为老流氓感到很新鲜,却也颇感不满:“别管人家出身如何,能以亭长之微而成皇帝至尊,那就是了不起!不过这话倒很像你祖宗,以前我是看错了你。难怪你这么喜欢飞兄,原来你和他一样,也是一个大逆不臣的家伙。”

    蒯良叹口气:“自桓、灵二帝以来,动荡不安,黄巾纷起,我已预感天下将变。刘表初入荆州,便单骑径直到宜城(今湖北宜城县南)来见我兄弟,寻求治之道。我以为他是位人杰,故不顾祖训,竭力资助。一晃十年,唉,今日我方知晓,我实在眼迈目拙,认错了人。”说到这里,瞟我一眼。

    徐庶心里更加别扭,道:“哦,你说认错了人,难道是说刘表未听你相劝,不敢公然反叛朝廷,挥戈北上,逐鹿天下,让你失望么?”

    果然听蒯良道:“今年春,我因曹操全力与袁绍相争于黄河之畔,许都后方空虚,颇有可乘之机,便与数位知己一起,策定了一份‘七阳计划’。可惜,刘景升非要我和那些寻章摘句,夸夸其谈之辈商议,旷日持久,却无结论,致使大好良机白白错失,成为我蒯良一生中最大的憾事。”叹息片刻,忽然微笑着看向徐庶,“不过,这件事因为关涉太大,我严守机密,连许昌的王越、公孙谨、陈讳等好友都未相告,元直少年英雄,目光敏锐独到,所却竟然与我不谋而合,实令我又惊又喜。不知是否已告知飞侯?”

    徐庶脸色阴沉,不置可否,道:“现在你看好飞兄,觉得时机又来了?”他出生不久父亲即亡故,母子不为家族接受,生活清贫,算是下层劳动人民,但毕竟生于汉家天下,又受母亲教育多年,心中颇怀忠义之念。即使决意助我扫荡天下,那也只是希望天下太平,百姓安乐,建立起名留清史的不世功业。改朝换代,去旧纳新这类的法却不是他的本心。蒯良言行果敢,足智多谋,还救过他的性命,他也非常钦佩感激,但军阀互相攻伐则可,不尊汉室,那可是僭逆的大节,他实在无法接受。

    我点头:“我听元直兄说过,也看过那份计划,真是构宏大,谋划周全。若是刘荆州肯用先生之策,我军早已溃散,恐怕我现在也不能坐在这里听先生的教诲了。”心:“刘表要是实施了这个计划,我还不早翘了?最好的下场也不过是前结束旅游,狼狈逃回家去。”

    蒯良面上微现红光,颇为愉悦:“飞侯过誉了。”

    徐庶忽然一挺身,告个罪,说要上厕所,站起来出去了。

    蒯良看看他背影,微微摇头,叹道:“元直以为我蒯家世代暗衔私恨,欲借他人之手报复大汉官家,不以为然么?”

    我道:“那倒不是。有恩报恩,有仇报仇,正是我辈本色。其实元直对大汉王朝的没落,也是失望至极。”心里却也知道,徐庶实在不乐意再听了。

    蒯良笑了一笑,缓缓道:“飞侯为人宽容,日后自立驭下,恐怕还有为难之处呢……”话未说完,忽然轻咳一声,脸色迅速涨红,紫了起来,顿时说不出话来。

    我担心地看着他,不知道他这是什么病,说发就发,还特别严重,心:“他是心脏病?还是高血压?他身为一族之长这么多年,自然久经狂风恶浪,那些乱七八糟的事对内脏损伤最大,纵有精深功力,也避免不了这些病疾。”

    蒯良闭上双目,强自运气许久,慢慢的,脸色逐渐好转。又过了一儿,他才能睁开眼睛,苦笑一声,道:“还有一事,要请飞帅帮忙。”

    我忙道:“请先生吩咐。”

    “江南四郡之中,只有长沙太守张羡是个了不起的人物,不过就他是他,眼下也已心竭力尽,穷途末路,因此飞帅此去,掌握四郡不难。蔡德珪亦因此颇以长沙无力,故此不听人言,坚持不肯退兵。我请飞帅到了长沙之后,去和德珪见上一面。他若见飞帅为长沙之主,自知道大事难为,我,飞帅一定能说服他立刻撤兵的。”

    我一愣,道:“先生的意思是说您和刘荆州,都是早退兵的么?”

    蒯良很严肃地点了点头:“正是。唉!我只希望我荆州的精华,不要都葬送在荆南的蛮荒之地上。”

    从蒯良的密室出来,我找到独自在后园闲散的徐庶。

    看看天,已是申时(下午三点)。

    徐庶的脸色非常不好,低着头,反复在一条短短的小径上走过来,再走回去。

    我慢吞吞走近前,站在径左,看着他转。

    徐庶停下来,直视我的眼睛:“飞兄,我有个问题问你。”

    我道:“请说。”

    徐庶道:“我一直觉得你是个很奇怪的人。你为人仗义豪爽,对朋友极真心诚意,却不肯尽忠于曹操;你用兵奇异,不拘泥于正道,却易于轻信他人;你纠缠于政变集团,却又冷眼旁观,不予积极参与;你接受汉帝密旨,决意奉诏讨贼,却又与蒯氏这等叛逆把酒言欢,坐而论道。凡此种种,矛盾多多。我很知道,你内心之中,到底是如何打算的?如果你果然扫平刘表、刘璋、张鲁、孙权、曹操、袁绍、马腾等人,安定了天下,是仍奉汉帝为主,还是要自己称尊?”

    我沉吟片刻。

    其实我早已到他要问这问题,但事到临头,却仍然感觉需要认真一,才能回答。

    这是一个关键时刻,关系到徐庶是和我继续携手前进,还是就此分道扬镳。

    徐庶与我,虽然性情相投,倾盖如故。但说到个人世界观,恐怕就差得很远了。两个例子很明显:昔日在许都,他就对鼓吹割据的伊籍不满,至今另眼相看;适才于襄阳,他又对热衷倒汉的蒯良失望,当场拂袖而去。而我对这两个人,如果硬要我说,却只有“适合乱世,有才能的英才”这种评价。

    “元直,这些事情虽然看起来非常矛盾奇怪,但其实很简单,只有一个答案。你跟我这么些日子了,一起出生入死,应该了解我的为人。我并不十分热心什么国家大事,汉室正义。至于征伐攻战,割据为雄,更是随心所欲。无论什么,对我来说都是一样,有趣好玩就行!我把这所有种种事情,都当作是在玩一个游戏,一个好玩的游戏而已。”

    徐庶一愣:“一个好玩的游戏?”

    “是的。我这人虽然本身可能有一定的才能,因此被一些朋友过于推重。可是,能不能取得天下,坐上那什么皇帝的宝座,我都不是太在乎。我只是使自己的生活不至于太空虚,希望多交天下的英雄做朋友,然后和朋友们一起,快快乐乐的,一起打拼,一起努力,去完成一个又一个的,创造一个又一个的奇迹!让天下人都知道,我,阿飞,是个有意思的人,是个很充实的人。这,就足够了!”

    不知不觉中,我说出这么一番话来。

    徐庶呆住了!

    我也呆住了!

    徐庶是被我很多的现代词汇弄糊涂了,需要仔细思索其中的意思。

    他低下头。

    我却是忽然到:“难道我真是一个内心世界非常空虚寂寞的人,所以才要到三国里来找些真心的朋友,找些有趣的事情,寻求一种充实的感觉吗?”

    不可能,我可是守拙一族出类拔萃的天才,我的一生都多姿多彩,充实饱满。

    我来到三国的古地,只不过是要找我需要的资料;我参与三国的争霸,只不过是旅游中的有趣插曲。

    这里的生活,对我来说,都不过是一种短暂的经历而已。不可能在我的生活中占据什么重要地位。

    是这样吗?

    我低下头,反问着自己。

    以前可能是,但现在已经不是了。

    另一个我回答道。

    在三国的这些日子里,我已经投入很多,也得到了很多。

    我起了公孙箭、淳于铸、赵玉、杜似兰、典满、赵楷、淳于宾,起了曹操、许禇、曹纯、关羽、张辽、丑、刘备……我那已怀孕的老婆,阿樱!

    还有安陵一战死去的那些战友们。

    友情、亲情、爱情,战友、部下、强敌。

    我已经有了太多的记忆,太多的牵挂。

    在得到这些的同时,我同时失去了一样东西。

    自由的心情。

    不是吗?

    经过了安陵一战以后,我的法已经变了,完全变了。即使我不愿去多。

    我已经再也无法把它当作一次旅游,一个游戏了。

    在安陵的那一天里,我最好的知心朋友,追随我的忠实部属,都倒了下去。就在我的眼前,一个个倒了下去。而我,也亲手杀了那么多黄巾的将士。此后那几天清醒时的时候,我一起那天来,起自己沾满鲜血的双手和面目,就忍不住呕吐。那是我第一次亲手杀人,一下就杀死那么多人。我几乎无法相信,那个冷静的杀人者,他就是我!我一直在,我的朋友们死了,我异常心痛,绞心一般的痛!可是我杀死的那些黄巾将领和士兵,他们,也应该有很多的亲朋好友,也应该有很多朋友亲眼目睹了他们的死亡,这些人,难道就不痛苦?乱世之中,疾病、战争、饥饿,哪一样不能轻易置人于死地?谁能避免死亡,谁能了无痛苦?死去的人,只需要痛苦一下就可以全部了结,但是他们的亲人,他们的朋友,更多活着的人,他们难道要把这种痛苦背负一生,直到死去?

    为什么要有死亡,为什么要有痛苦?

    这种乱世,有什么好玩?

    我决定了,我已经下定决心了——我要去改变它,我得去改变它!

    我不要这种令所有人都最后沉沦、都陷入黑暗的游戏!

    我对徐庶说的,都是实情,可是还有另外一半,我没有对他说:“经过了安陵之战,我改变了法,亲眼目睹了这些情景,我已经无法再继续玩这个有趣的游戏了。这是一个残忍的世界,这是一个不好玩的世界。所以,我一定要尽早统一这个混乱的世界,不再有战争,不再有杀戮,让所有的老百姓、所有的战士、所有的亲人都能过上安定富足,和平快乐的日子,就像在襄阳我们看到的这样,这是一项多么大的功德啊!为了这个目标,我愿意用尽所有的力量,不惜一切手段。”

    我很对他说出这些心里话,如果我说了,一定可以完全说服他。他不用半分犹豫,就欣然倾心,决定永远追随我。

    可是我不能说,一年的旅游期限马上就要到了,我实在不知道,自己还能在这三国的世界里沉溺多久。

    我不能欺骗我的朋友。

    即使他是一个那么遥远的古人。

    我低下头。

    我已经感受到许多痛苦,有了许多不愿有,但却再也无法摆脱掉的记忆。

    继续玩这个不是游戏的游戏,我一定还有更多的记忆,更多的痛苦。

    也更难于摆脱。

    我还需要继续在这里继续下去吗?

    前面的路,我该怎么走呢?

    沉默,沉默。

    很久,很久。

    徐庶忽然抬头,仰天大笑。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他笑得是那么的惬意舒展,那么的轻松洒脱!

    我吃了一惊,徐庶也狂笑?!

    真舒服!种种烦忧,种种郁闷,似乎都已伴随这声狂笑宣泄而出,消逝无影,从此再无滞顿,再无疑虑。

    他猛然握住我的双手,道:“飞兄之心,如云中仙鸟,高洁莫测。徐某虽然不能完全领,但亦为之神往。不管如何,我和飞兄都是结束这肮脏的乱世,还天下以清明,有此一个共同的心愿,足矣!就让我陪伴飞兄,一起来玩这个好玩的游戏吧!”

    我紧紧握住他坚定有力的双手,心里好羡慕。

    不管他最后是怎么说服自己的,但他终于通了,通了自己要走的道路。

    我多么和他一样,也能完全放松下来,也能这么大笑一次。

    哪怕只是一次!

    可是我不能。

    我不知道自己的路在哪里。

    我无法笑!

    “元直,刚才子柔先生告诉我,江东的孙权最近有了新的举动,很有可能开始向江夏进军,长沙四郡,恐怕也在他视线之内。”

    “什么?孙权竟然这么急?”徐庶的笑声顿时嘎然而止。

    “是啊,所以我们必须立刻赶去长沙,准备应变。”我道。

    徐庶点点头:“不错,我们立刻就走。”

    我问:“那襄阳方面怎么办?”

    虽然说此次搜罗人才不太顺利,百杰图上的大部分人都不肯我们,但毕竟还是招揽到一些有用的人的,其中部分还是光棍,并无太多牵挂,随时可以跟随我们回去。

    徐庶道:“人多容易走漏风声,我们又不是只干这一次就罢了。我们自己,就别带人走了,把阿西暂时留下来,帮着伊籍悄悄把他们分批带回去。”

    他摇了摇摇头,又道:“唉,可惜赵累要去许昌,不然办这件事,他倒是最合适的人选。”

    “许昌?”我一愣,让他去许昌做什么?

    徐庶低声道:“我让他和杜军师商议,去许昌将樱夫人先接到襄阳来,我恩师已答应代为照料些日子,我们一旦在长沙站住脚,立刻就可以请夫人过江。”

    我心头一热,元直这些日子如此繁忙,居然还没忘了我的私事。

    阿樱,我的阿樱!你快过来吧,我你!

    老远的,听到冯喜瓮声瓮气的叫骂声和黄叙怪腔怪调的嬉笑声。

    桓袖在喊着:“飞大哥,徐大哥,我们该走了!”

    是啊,该走了!

    我和徐庶同时转过头,向她看去。

    那个方向,也是通往长沙的方向。

    那个方向,是我中的方向吗?

    这时,空中忽然传来一阵响亮尖厉的呼哨。

    我俩一起抬起转头向天上看去。

    两只雄鹰傲然展开巨大的双翼,向远方急速飞掠而去。

    我和徐庶互相对视一眼,一起微笑。

    那个方向,正是通往长沙的方向。

    徐庶高声说道:“飞兄,天在说,那就是我们振翅长鸣的地方啊!”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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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国游侠传介绍:
一本古老而年轻的、网络第一部三国类型的长篇幻想小说。 本书新读者请看修订版,也就是前四卷最后的简体定本,修订了许多之前的错误和缺陷,尤其在江南和荆襄两卷中改动极大,嘿嘿,连结局都全部更正。请接修订版观看《英雄记》。 "/> <meta property="og:image" content="https:///files/article/三国游侠传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三国游侠传,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三国游侠传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