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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国游侠传全文阅读

作者:三国阿飞     三国游侠传txt下载     三国游侠传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五、清风双煞

    东汉建安五年。

    十二月三十日晨。

    在多事的建安五年的最后一天,我们一行六人赶到了长沙城西南的一座山下。

    除了徐庶、黄叙、冯喜、桓袖和我五人之外,还多出了一个阿昌。

    我们在山边的一个小亭旁拉住马。

    徐庶指了指右边那山,对我道:“飞兄,这里便是岳麓山,离长沙城已仅有不到二十里的路程。”

    岳麓山?我心中一动,三国时代的岳麓山和现代有什么区别呢?

    前年春天,我和韦巧巧、小竹、陈贫他们一起,还去游玩过一次山上的岳麓书院。其时我正潜心修撰《三国棋杰传》,被他们几个强行拉去搞什么“闲暇一日游”,十分不耐烦,上得山去,就觉得到处都吵吵闹闹的,实在没什么好玩的,别的什么都没感受到。就这样还被池早给骂了一顿。他那时还躲在北宋少林寺里偷医道,回来直骂我不等他,害得他少了一次亲近美女的绝好机。

    起池早,我又忍不住心头微微作痛。

    你小子,现在还活着吗?

    冯喜挥了挥马鞭,大呼小叫道:“飞大哥,这岳麓山好玩着呐。咱们回来晚了,这都下大雪了。要是早些日子,满山都是红红的树叶子,那叫好看。”

    我心里叹口气,强压下这种不良的情绪,侧过头来,就着晨曦,打量山势。

    但见白雪皑皑之下,层峦叠嶂,古木参天,奇石盘道,泉流清绕,果然是好景致。点头道:“不错,深山幽谷,泉涧盘绕,真好地方。”心:“比上次去幽静秀丽多了。”

    桓袖脸色阴沉,忽然从马上跳了下来。

    冯喜一句无心的“咱们回来晚了”,戳中她心头的一块病灶。她凝视着长沙城的方向,心:“今天已是腊月三十,建安五年的最后一日了啊!”起自己跟着徐庶一道前赴许都的那时候,还是盛夏季节。不知不觉过去四个多月,这里已经是寒冷的冬季了。爹爹,你还好么?我的哥哥们,你们都还好么?

    黄叙怒目瞪视冯喜两眼,冯喜莫名其妙地回瞪着他,不明白他为什么忽然变脸。

    黄叙急忙下了马,走到桓袖身旁。他的家也在长沙城里,心里也时刻挂记着父亲,自然了解她近乡情怯的心,安慰道:“阿袖,咱们的长沙一定没事的。”

    桓袖咬着嘴唇,一言不发。

    我和徐庶交换一个眼色,一齐下马。

    徐庶看看黄叙:“阿叙,我看要辛苦你一趟,先潜进长沙城,去见桓大人,告诉他飞帅到达的消息。”

    黄叙应了一声。

    冯喜一个翻身,滚鞍下马,冲过来大声道:“我也要跟小嘴哥去。”

    黄叙睁着一双小眼,叉着腰,狠狠瞅他:“别给我添乱了,徐大哥要我潜进城里去报信,你懂什么叫潜进么?就是不让别人知道。半道上你给我嗡一嗓子,人家都知道了,我还怎么潜进去?”说到后面,他一边说,一边指指点点,手指已经戳到冯喜的额头上。

    冯喜被他挤兑得直往后退,结结巴巴道:“那……那……小嘴哥哥,我……我不说话,我一句话都不说,这总行了吧?”

    黄叙“哼”地一声:“就你?你要能一炷香不说话,我就谢谢苍天,他老人家真是开眼了。”

    冯喜求救地看着我,哀求道:“飞大哥……”

    我看看徐庶,他似乎不太赞成,不过没说话。不禁犹豫道:“这个……”

    桓袖忽道:“飞大哥,你让喜子哥去吧,他一定不捣乱的。”

    冯喜感激地看她一眼,又翻翻黄叙,嘴里低声嘟囔几句,忽然警觉,急忙用手捂住嘴巴。

    我瞧冯喜这样子,也确实有幡然悔悟,从此不说一句话的决心,便道:“好,小喜你记住,路上要绝对听从阿叙的话!”

    冯喜大喜,连连点头。

    我道:“快去改变装束吧。”正要去取包袱,桓袖已先走过去,从马背上取下包袱,拿出早已准备好的荆州官军的服装,帮助黄叙和冯喜乔装打扮。二人受宠若惊,便都一本正经,老老实实,免了本来必然有的那道你争我抢,彼此讥笑的程序。

    等他们俩都改装好了,徐庶道:“你们过来,我教你们万一行踪败露,如何通过蔡勋的营地。”带着俩人走到稍微远点的一块大岩石后面,在地上草画一图,低声嘱咐指点他们过卡越关的技巧以及如何进城并和桓阶取得联络的暗语。

    当日徐庶他们赴许都时,因为机警,而且黄叙、冯喜很熟悉周围环境,所以潜出长沙时居然没有被敌军伏路小军发现,比较顺利地就闯出包围圈。而今蔡瑁军围困长沙已有半年,一般来说戒备自然有所松懈,不可能再像数月前那么阵势严密,所以对黄叙、冯喜二人而言,潜入进去应该不算太难。但也不能不事先做好应变的打算。

    我们在襄阳临走时,得到蒯良的大力帮助,对蔡瑁军内部的情况已有了大致的了解,并做好了相应的物质准备。徐庶根据自己对蔡瑁军的观察,结合蒯良的资料,路上已和我商定走西门,从比较好应付的蔡勋营地里通过。

    两刻钟以后,黄叙、冯喜二人打马而去。

    这俩人一走,人气大减。剩下的这几个,都不怎么爱说话,加上心悬阿叙他们俩的安危,就更没人说话了。

    我一看这种情况,实在影响大家的情绪,桓袖冷着脸不好接近,便逗弄阿昌:“阿昌啊,你怎么畏畏缩缩的,很冷么?”

    阿昌咧咧嘴,算是回应。

    阿昌是甘宁送给我的二童之一,他在襄阳时因为贪看市场的繁茂,结果耽误了接我的任务,被阿西好一顿板揍。自那以后他就老是这萎缩的样子,话也不敢多说一句了。

    我道:“阿昌,我们来练练功夫,暖和暖和身体吧。”

    阿昌眼睛一亮,神色间已是跃跃欲试,了一,又缩缩身子,低头道:“小人不敢。”

    徐庶微微不悦,觉得这孩子好不合群,心:“以后飞兄的属下要都像你这样不听话,那还怎么打天下。”

    桓袖兴趣也上来了,道:“阿昌,去吧,跟飞大哥对练,飞大哥还能教你几手。”

    虽然美人说话,阿昌却还是不肯。

    我知道阿昌久随甘宁,纪律观念很强,前不久刚刚犯错,这儿正小心着。加上跟我又不久,和我们这几人都比较陌生,所以感觉拘谨不自在,也很正常。也不跟他多废话,道:“小心,我的拳来了。”迈上一步,挥出一拳。

    桓袖嘻嘻笑着,拉着徐庶闪到三丈之外。

    徐庶暗暗纳闷,不知道这小丫头怎么忽然高兴起来。

    说笑是说笑,真动起手来,我可一点不玩虚的。阿昌开始还不以为意,待我挥出的拳臂将伸直的时候,骤然眼前一花,发觉我的速度一下升十倍不止,顿时大惊失色,急忙双掌齐出,闪切我腕上脉门。

    我却已收回拳头,微笑道:“阿昌的功夫很不错啊!”

    阿昌满脸通红,摸摸自己酸酸的鼻子。那里,刚刚被我的拳头轻轻擂了一下。

    我道:“这次不算,再来。”

    阿昌双目中射出锐利的光芒,身体后退两步,腰曲腿弯,左掌笔立,盖在右拳指根的面上,做个拱手礼的样子,应道:“是,请主人指教。”刷地一声,双手已缩回袖中。

    我见了他蓄势的模样,点一点头:“好。”轻视之心,一扫而空,暗暗道:“这小子功夫似乎很特别。”但一时却不出特别在什么地方。桓袖叫道:“阿昌不必客气,尽情施展。”

    徐庶笑道:“上场不让步,出手勿留情!让我们看看,甘楼船的得意部下,有什么特别功夫。”

    阿昌得到观众如此鼓励,精神更振,力道慢慢凝聚,浑身气势鼓动,原本那么委琐的一个小孩子,却似乎变得如同刚出鞘的钢刀,突然凌厉起来。

    我和他互相注视,过了片刻,忽然齐声低叱一声,同时出手。

    “铮”地一声,拳掌相碰。

    “是鹰爪力?”我刚刚闪过这个念头,对方的手指已如附骨之蛆一般缠了上来,抓捏住我的拳头。

    我微微一挣,居然没有挣脱,这小子,好大的力气!

    我大喝一声,五指猛然扩展蒲张,发出飞鹤手的内家力道,将对方指头震开少许,立时再度收缩箍紧,比原来的拳头还小数分,不敢怠慢,就这么趁他手指劲力将收未收的一刹那,疾忙收回拳来,跳开一步。

    阿昌看我一眼,面上露出一丝诧异之色,左足微退,双掌一收,缩回袖中。

    我盯着他袖子,笑道:“好大的力气,你练的是鹰爪力还是龙爪功?”

    难怪我如此疑惑,以他指爪表现出来的力量来看,极像鹰爪力这类的外门硬功;但他与我拳掌接触的一瞬间,我却又分明觉察到他的绵延如丝的擒拿内劲。

    阿昌微一迟疑。我起刚才他拱手为礼的样子,忽然醒悟:“你不用说了,咱们接着来。”再度踏上一步,缓缓攻出一拳。

    阿昌暗暗松了口气,适才贪功心切,出招不知轻重,险些伤了主人。正不知道如何应付主人的下一击。还好主人好胜,这一拳和前两次出手毫无不同,自己有十足的把握可以接下而不伤害到主人。

    正思忖间,忽听对方笑道:“阿昌小心,我的螳螂剪来了。”眼前这一拳蓦地变为双掌,接着手势一振而散,幻影闪耀,双掌使出一路迅快轻巧的招数,化出数十道剪刀形的虚式,迎面扑了过来。

    我这一路手法奇快无伦,掌锋指尖老是在阿昌腕臂间的脉穴上扫来拂去,目的就要迫得他无法停缓,只好也跟着我的节奏加快出手,无意中使出惯熟的招式,也许能借机认出他真正的本门武功。

    阿昌大吃一惊,没料到我手法变幻如此奇快。

    来不及多,他忽然昂首而鸣,双脚倏前倏后,忽进忽退,前后左右一通乱踩。他的双手也变为掌形,宛如水银泻地般向我的掌影中攻了进来。

    “当当”清脆的响声中,阿昌身形随足而动,双掌翩然飞舞,一番细小而清晰的变化,将我的这一招“螳螂百剪”全部破解。

    桓袖见阿昌昂首挺胸,屹立不动的酷姿势,拍手叫好:“不动如山,阿昌好帅!”

    阿昌垂下头,讪讪道:“主人的手法,小人差点就接不下了。”

    徐庶皱皱眉,觉出他虽说得谦虚,言下却似颇为自负。

    我也感觉到了,盯着阿昌的脚,淡淡一笑,对桓袖道:“阿袖你说错了,阿昌那不是不动如山,而是呆若木鸡。”

    桓袖瞥我一眼,心道:“我赞阿昌一句,难道你就不乐意了?”

    阿昌一凛,心中吃惊:“主人好厉害,这么几手竟然就认出我的功夫。”

    我见了他神色,知道无差,暗:“好在你还小,不知道什么叫旁敲侧击,不然我这么小心眼,可就在阿袖面前丢人了。”我在守拙院的十年里,各种武功兼修并习,选修过许多武技,也练过鸣琴指、金刚掌和飞鹤手等数门内外掌指功夫,但阿昌这门“寒鸡功”却不在其内。我只听说世间有这么一门功夫,其他的就不甚了然了。但他的步法实在和后世的“寒鸡步”没有太大的区别,所以放胆一猜,果然猜中。

    我伸出右拳,笑道:“阿昌好俊的错骨分筋手,这一式‘寒鸡觅食’果然凌厉,称得上武林少见。”拳背上,有数道红色的印痕,那是阿昌的铁爪留下的。

    桓袖恍然大悟:“我说飞大哥说什么呆若木鸡,原来阿昌练的是鸡拳。”

    阿昌急忙伏地请罪,连道:“小人该死。”

    我上前两步,伸手扶起他,笑道:“你没听徐先生说么,上场不让步,出手勿留情!你若不尽全力,只怕抵挡不住我的四成九阳功。”

    阿昌心:“只有四成?”应道:“是。”眼光一扫,身体忽然一抖,差点又爬在地上。

    我一用力,拉了他起来,知道他这下该彻底死心塌地了,心:“不让你见识一下我的‘九阳自爱功’,你也不知道天下功夫,各有窍门。”

    阿昌站在我面前,低头道:“多谢主人手下留情。”

    徐庶心:“阿昌前倨后恭,那是什么缘故?”一眼瞧见我手的红印,这么片刻已完全消逝不见,明白过来:“阿飞这是故意显示精深内力,要让阿昌这小子从此心服口服,老实办事。”

    我道:“阿昌你练这‘寒鸡功’有多少年了?”

    阿昌道:“小人跟随甘爷已有四年,三年前蒙甘爷赏识,传了小人这路‘寒鸡功’。”

    我原以为他苦练这门功夫至少也有七、八年了,听他这么说,大感惊讶,道:“那你在跟甘爷之前,可过武功?”

    阿昌道:“先父在小人幼年时,曾教过小人一些吐纳入门功夫。”

    我点点头,心:“本该如此,不然你也练不了这‘寒鸡功’。”忽然到一个问题,心下不禁踌躇。

    武林之中,以指爪闻名的功夫,外家的有金刚掌、铁琵琶功、鸣琴指、鹰爪力等十余种,要求把手掌练得如钢浇铁铸一般。内家功夫里,则有龙爪功、飞鹤手、吸玉功等指掌功夫,要求勤修内功,吸吞吐放,随心自如。

    一般来说,练外功的,多同时练分筋错骨手,兼一些金钟罩铁布衫之类的护体硬功;修内家功夫的,则对擒拿跌打、点穴控脉更为青睐。

    虽然我没过寒鸡功,但通过和阿昌的这三招交流,我看出来,这是一门以内力运用为主,杂以外门功夫为辅的奇功,阿昌不但长于点穴截脉,而且分筋错骨手的造诣也已不弱。尤其他小小年纪已是天生神力,算得上是个练武的好材料。

    以他的天赋,如果我再加以指点,再过二十年,也许能造就出三国新一代的武林宗师?

    这个突然冒出来的法是如此强烈,不住地诱惑着我。

    虽然现在干着逐鹿问鼎,割地称雄的“大业”,但我对武艺的癖好却时不时要冒出头来晃一晃。

    与此同时,我的心中泛起强烈的罪恶感。

    自从安陵一战之后,有时候我忍不住就,是不是我泄露了太多的天机,所以要受到老天的不测之怒?不然,为什么我翻阅了那么多三国史籍,又亲身游荡三国现场那么多次,却从来没听说那时代有个叫真金的牛人?按这小子绝不下于贾诩郭嘉诸葛亮一流的恶毒手段来说,这实在是不可思议的事情。

    可是,要惩罚,也应该惩罚我啊,为什么要那么狠的惩罚池早,却偏偏把我轻轻放过?

    阿袖见我沉思,笑道:“徐大哥,飞帅要传阿昌功夫了,咱们回避一下吧。”

    徐庶一愣神,已经被阿袖拉到一边去了。

    我也一愣,这小阿袖,未免也太聪明了些。

    看着阿昌热切期待、充满崇拜敬慕的目光,我真是说不出拒绝点拨的话。

    可是,我转念就到:“我以前和池早赌气,所以刻意泄露现代知识,先后向不少人了许多非法信息。但现在池早因我而生死未明,我此刻怎么能再度违规?”

    阿昌垂手而立:“小人今日才知武功低微,万请主人指点。”

    我皱皱眉,忽然心念一动,起一事来,问道:“阿昌,你练过暗器没有?”

    阿昌摇摇头。

    我道:“天下功夫源流多变,练法各有巧妙,但万法归宗,不管内家还是外家,天下的功夫都是大同小异,并无实质区别。”

    阿昌睁大眼睛,盯着我。

    “其实功夫的本质,就是九个字:够实用、能益身、无止境。”

    长沙城反应很快,申时(下午5点),黄叙和冯喜已带来迎接我的长沙方面的两位代表。

    桓袖一见到来人,立刻眼前一亮,迎了上去,欢声叫道:“二叔!”

    前面那人也高兴地跳下马,道:“阿袖。”

    二人拥在一起,那人道:“快带我去见飞帅。”

    桓袖答应一声,引着那人过来,对我说:“飞大哥,这是我二叔。”

    那人三十来岁年纪,面容和善,眉目依稀和阿袖有几分相似,见了我,立刻拜倒于地。

    “长沙桓纂,拜见飞帅。”

    我急忙扶起来:“二先生,请起请起。”

    桓纂站起,兴奋道:“小人虽在偏僻之地,对飞帅大名,也早已如雷贯耳。”又说些什么荆州军凶顽暴虐,逞威已久,我长沙军民日夜期盼甘霖,幸有天子无边恩泽,方得飞帅贵足莅临贱地等等一大堆好听的废话。

    桓袖道:“好了好了,二叔,飞大哥是爽快人,这些话不妨等回到城里再慢慢细说,你就别唠叨了。我问你啊,这天白白的,日头刚落,你们怎么就敢出城的?”

    桓纂被侄女一通抢白,也不生气,呵呵笑了两声,回头去看身后那人:“我这人就是罗嗦。张都伯,你来说吧。”

    徐庶心:“难怪桓阶器重这幺女儿,阿袖就是明白轻重缓急,她这二叔就差点。”桓纂身后那人他认识,道:“张南,你又升了职了?”

    那人却是随他一起前往许昌的十大勇士之首的什长张南,他虽然在许都呆了几天,但不久就奉徐庶之命回长沙向张羡、桓阶汇报朝廷的动向,所以居然没见过我。这时候他向我行了一个军礼,然后道:“徐大哥,嘿嘿。”

    阿袖翻了他一眼。他急忙道:“啊,是这样,自小将十月底返回长沙,向张大人报告了陛下的意思之后,全城军民士气大振,武陵、桂阳、零陵等郡都表示要来增援我们,与长沙共存亡。这两个月来,桓大人和韩长史他们又组织过数次夜间突袭,除了北门主营,其他几门的荆州军都被我们偷袭打击过。吃了几次亏以后,蔡勋、蔡和他们就不敢再那么抵近城下扎营了。如今荆州军隔个十天半月才攻城一次,平日他们的营地离长沙城都有五、六里。现在我们虽然还不敢经常进城,但偶尔出来,小心些还不有什么大问题。小将从许都返回长沙城,十个兄弟一个都没少,全都安全入城。”

    黄叙道:“是啊,我们进城,一个荆州军都没碰上。”

    冯喜摸摸脑袋,沮丧地说:“一点都不好玩。”

    我颇感意外,长沙的现状远比我们设中最乐观的情况还要好。

    难怪这俩人见着我们,一点犯愁的样子都没有。

    桓纂兴奋道:“今得朝廷秘使飞帅千里来援,真是天赐之福。有飞帅亲临指挥,我长沙四郡的联军大举反攻,彻底消灭荆州军的日子,已经不远了。”

    我客气两句,心:“我是打了败仗直接逃过来的,看来阿叙他们照顾我面子,还没跟他们说。”

    徐庶斜我一眼,道:“朝廷天威,遍及王土。纵然是我长沙这等蛮荒小郡,一旦有朝廷眷顾,亦是万众一心,感念圣恩啊!”

    桓纂和张南一齐点点头。

    看着他俩一副信心十足的模样,我心中暗:“徐庶这是醒我,不要什么时候都实话实说,以免损害我在他们心中的形象和联军刚刚凝聚起来的一点战斗力。看来阿叙他们没说实话,也是他教导的了。”

    桓纂道:“飞帅,徐兄,我们还是先进城再叙吧,我大哥已在太守府门外等候呢。”

    徐庶哦一声,心中转了好几个念头,本来问些事情,了一,最后道:“好。”

    建安五年的除夕之夜,我们进入了长沙城。

    长沙郡是战国时秦置,治所在临湘(今湖南长沙市),辖境相当今湖南东部、南部和广西全州,广东连县、阳山等地。秦末,番阳令吴芮率越人起义,并派部将梅狷领兵跟随刘邦入关,获得了刘邦好感。项羽称霸,大封群雄,吴芮被封为衡山王;汉建立之后,立吴芮为长沙王,封地在长沙、豫章、象郡、桂林、南海。后其子成王臣因诱杀叛乱的淮南王英布,得到刘邦信任,成为汉初著名异姓八王中惟一保留下来的异姓王。吴氏传国五代,无后而绝,朝廷方改长沙国为郡。东汉时,长沙仍为郡,但辖境比原来已小了许多。

    第二日是初一,建安六年的第一天。

    天还未大亮,太守张羡的儿子张铎就来拜访,徐庶笑说他肯定是来与我们一起喝敬岁酒的。接着向我们介绍这敬岁酒。说这酒须用椒、柏制成,相传椒是上天衡星精,吃了使人“身轻能走”,柏是仙药,吃了能“却除百病”,所以喝敬岁酒是非常吉利的事情。长沙郡每年初一,家家户户都和自己最亲近的人一起喝这盅酒。

    我和徐庶、冯喜、黄叙一起出门迎接,张铎要行晚辈大礼,被我一把抓住,坚决不许,双方寒暄客套,还是常礼作罢。

    把张铎迎进馆驿,张铎说明来意,果然是奉父亲之命,来与最尊贵的客人同饮敬岁酒,共贺新年的到来。

    饮用此酒的秩序是从年纪最小者饮起,幼者长一岁是喜庆事,所以要先贺,而年长者长一岁则少一年,所以要放在最后敬贺。

    大家互相通报年龄,冯喜没料到自己居然这么幸运,在众人中最小,瞪着黄叙看了半天,还是高高兴兴地一饮而尽。

    这些人中间,年纪最大的是我。所以我只能看着大家喝完,然后一起过来敬我这最后一杯。

    徐庶不禁摇头,张羡、桓阶果然动了不少心思,既不让阿飞塌了架子,又能使他很容易地融进本地的氛围中来。

    喝完敬岁酒,吃过了汤饼,张铎建议大家出去走走,感受一下新年的快乐。

    大家自然同意。

    由于处于战争状态,长沙城里有些静寥。但新年毕竟是新年,各家各户都刷了自己的大门和街墙,有的还在门上贴上了对联,偶尔还听到附近的一些街上传来的嬉笑声。

    我们一边在长沙城中的里闾坊巷中闲逛,一边闲聊。张铎虽然年轻,今年才满二十岁,但腹内颇有些货色,又善交际,就向我们介绍一些新年的化。

    “自从我大汉武帝把一月份定为岁首正月以后,正月初一,就成了一年的岁首节日。按惯例,大店铺从正月初一到十五日,要歇业半月。小店铺小本经营,不能这么歇,但也要停业五日。所以,新开年总有五天,街上买不着东西。所以,一到年底,都需要采买物品,称为买年货。而在新年的开始的几天,街上是看不着开门的大店小铺的。”

    正说着,忽然“吱呀”一声,街旁一家店铺的两扇门开了,一对夫妇打扮的年轻人从里面走了出来,那媳妇着个小篮,里面装满了各种食物,男的则左手着一只猪腿,右手拎着一尾硕大的黑鱼。身后那老板笑眯眯地送他们出来,连声道:“慢走,慢走啊!”

    冯喜问张铎:“白衣哥哥,你不是说新年这几天街上没开门的店铺吗?这是怎么回事?”

    张铎一身白绫袍子,所以冯喜叫他白衣哥哥。他听冯喜问话,微笑道:“哦,为了便于各家购物,那些小店铺也为了多些生意,所以有时也采取一些变通的手段。新年期间,虽然关门,但只要顾客需要,即可扣门而入,购买所需物品。”

    大家恍然大悟,冯喜连声称赞这些小店铺做生意,还自己跑去狂敲一家小店的店门,等人高高兴兴迎出来,却又赶紧逃了开去,被阿叙在后面一通训斥。徐庶忙上前去,买了些年糕,把事情给摆平了。

    我道:“任何时候,店铺做生意都是获利。为了这个‘利’字,服务自然越周到越好。”

    张铎赞道:“飞帅对商家的心,竟也如此了解,果然是允允武,国之栋梁。佩服。”

    徐庶把年糕分给大家食用,道:“少公子说得是,飞帅在许都上马管军,下马管民,京城在他治之下,路不拾遗,夜不闭户,实在是罕见的干才,所以陛下才赐下密旨,令飞帅来到江南,相机行事。”

    张铎侧头看他一眼,低声对我道:“飞帅果然奉有圣上密旨?”

    我点点头,看看四周,忽然一愣神,嘴里不禁轻轻咦出声来。

    徐庶道:“飞兄,你看到什么?”

    我揉一下眼,道:“没有,是我一时眼花。”

    徐庶心:“开玩笑,你眼花?”知道我必有所见,但张铎在旁边,却不好再问。

    我确有所见,我看到远远的一个少年侧影,容貌身形颇似在安陵救我的那个跋扈公子。但一闪眼就没了影子。

    张铎忽道:“元直兄,你回来还没有去见过令堂吧?我去拜见一下她老人家,不知可方便么?”

    徐庶笑道:“当然方便之极,少公子大驾光临寒舍,蓬荜生辉,徐庶代老母先谢了!”心里暗骂一声:“是我不回去见我老娘么?你这小子,终于忍不住露出尾巴了。”

    昨夜我们进入长沙,便被桓阶安排在馆驿,外面加派了许多士卒,却什么也不跟我们说,也不许我们出去,自己带了桓袖就走,气氛搞得很是紧张。依着黄叙和冯喜,当时就要闹出去,我和徐庶阻止了他俩的冲动,但仔细研究半夜,也不明白桓阶到底是什么意思。

    张铎摆摆手,眼里忽然闪过一丝黯然之色,强笑道:“元直兄讨得圣上的眷顾,又请来飞帅,乃是我长沙郡的大恩人,我去拜见一下伯母,所应当。”

    我道:“没错,我也一直去拜见徐老夫人呢!”三国里最著名的三位母亲之一,岂能不见?

    徐庶看我一脸虔诚的样子,心中感动:“飞兄才是真心实意的。”道:“不过家母爱静,少公子……”看一眼他身后那许多随从。

    张铎道:“是,是,小可明白。待儿让他们都留在街口,一个都不许进去便是。”

    俩人交换了一个意的眼色,徐庶道:“那么少公子请。”

    众人转向,向南街而去。

    行至徐家所在的南街街口,张铎回头对从士们道:“你们都留在这里,没有我命令,不许进入街内半步。”

    随从之中,带队的卫士首领有些迟疑,但见了张铎严厉的目光,便也不说话了。

    我们几人随徐庶走进小巷,正走间,前面迎上来四个人,为首一人道:“元直,飞帅,两位昨夜可睡得安稳?”

    徐庶一看,是桓阶,后面跟着韩玄、桓纂和一个年轻人。

    黄叙和冯喜都瘪瘪嘴,心:“怎么也不问问我们俩?”

    徐庶道:“飞帅和我,都睡得很是扎实,却不知伯绪兄睡得好么?”心:“原来你们商量好了,今早在我家碰头啊!”

    桓阶尴尬地笑笑,道:“我适才已拜过老夫人,她老人家身体健康,而且明晓大局,对元直返回不归,非常解,并要我转告元直,为报张府君之恩,务要先公后私。”

    徐庶心中大怒,双眉一竖,刚要发作。桓阶已道:“我已让小女阿袖留在尊府,陪伴在老夫人身前,随时听候老夫人使遣,元直请放心。”

    徐庶一呆,桓阶居然让他那娇生惯养的女儿给自己的母亲当丫头使唤?心中疑云更深,自己带回了对长沙极其有利的朝廷秘使和旨意,太守张羡居然到现在不肯正式接待,只让儿子和桓阶出来应付,而且行踪如此鬼祟隐秘,到底是为了什么?

    桓阶深深看他一眼:“元直请信任我,若非情况紧急,我决不如此无礼。”

    徐庶道:“好罢,那么……我们还去百首楼。”

    桓阶点一点头。

    我忽然道:“你们去谈你们的,我自先去拜见徐老夫人。”

    桓阶一怔,张铎一张儒雅俊俏的白脸当时就沉下来了。

    徐庶道:“飞兄……”

    我拦住他,微笑道:“我就偷偷懒,如果涉及到我的事,元直便替我一肩挑了。我久仰徐老夫人的慈颜,今日定当先去拜访,再论其它。”目中忽然射出晶莹的光芒,扫视桓、张二人。

    我虽然是笑着说话,其实已运起了声色同施的“黏音迷意”之法,每个字都带着轻微的九阳内气,这俩人哪儿经得住,心头同时一凛,不由自主地已生出惧意。

    还是桓阶心眼转得快,立刻道:“既如此,嘉儿,你随飞帅走一趟。”

    他身后那个青年人道:“是,父亲。”对我恭敬道:“飞帅,请让桓嘉为您带路。”

    我点点头,这年轻人倒很有礼貌。

    冯喜道:“我跟飞大哥去。”

    我知道他心里也憋火,看看黄叙:“阿叙,阿昌,你们俩跟着徐兄去。我们在家里等你们。”

    阿昌低头应命,黄叙则看看徐庶一眼,才点头答允。

    当下两拨人分道扬镳,各行而去。

    临走时,我看到桓阶悄悄而很迅速地瞟了我一眼,眼光中的含意,似乎非常奇怪。

    徐家的阔气出乎我的意料之外。

    走在这阴暗的小巷子里,原以为徐家也就几间破草房,最多再有个小院就不错了。现在走到近前,才看到两扇大门都是朱红色的,门前石阶上蹲着两头怪兽,门环上刷着金漆,门梁上有块横匾,上面用隶书写着两个大字:徐府。

    啊哟,这徐家什么时候变成徐府了?

    我站在门口,心:“徐庶跟我无话不聊,他也约略说过家里情况,也就一贫下中农,没这么富裕吧?”问桓嘉:“是这里?”

    桓嘉道:“回飞帅,正是。”走上石阶,敲动门环,叫道:“妹妹,快开门,飞帅来拜见徐老夫人啦!”

    冯喜见大门旁蹲着俩小叫花子,满脸乌黑之色,衣衫破旧,咂咂嘴:“可怜啊!”在怀里一摸,却没一钱,他拿眼看我,我笑一笑,两手呵了一口热气,从怀里掏出一大把铜钱,塞了给他。

    冯喜道:“飞帅,你怎么这么多钱?”

    我道:“靠,给你钱你还多嘴。”

    冯喜道:“你自己给他们不就行了?”

    我笑了:“不对,是你做好人,当然是你给了。”

    冯喜挠挠头:“那也对。”哗啦一下,随手把钱都扔在雪地上,对那两个花子道:“给给给,快去买点吃的,大过年的,别蹲我徐大哥门口。”

    那两个叫花忙站起来,低下头,连声称谢。

    桓嘉转过身,看到这一幕,斥道:“快走,快走,知道这是什么地方么,居然敢到这里来乞讨?”

    左边那花子翻了他一眼,右边的花子怕他惹事,忙一把拉住他,钱也不要了,转身就跑。

    冯喜叫道:“你瞎嚷嚷什么?又没要你的钱,看你把人都给吓跑了。”

    我看看那两个花子的背影,摇摇头。

    “来啦,来啦!”朱色大门一开,桓袖从里面一步跳了出来,叫一声:“飞大哥。”接着回过头,道:“老夫人,你慢点。碧琴,落画,小心老夫人。”

    我紧走几步,上了石阶,道:“阿袖,怎么能让老夫人亲自出来?”

    桓袖笑道:“老夫人听说飞帅来了,非要自己出来,我有什么办法?”

    我走进大门,扫一眼看去,这院落好不宽阔,四周墙边种着许多古松巨柏,枝叶上散落着块块积雪,地上白花花一片,是压着草皮。前面不远,一个中年妇女正沿着一条青石阔道向门这边走来,两个小丫环跟在后面。忙迎上前去,大礼参拜,道:“晚辈阿飞,磕见伯母。”磕了一个头。

    这也就是徐庶的妈,换个其他的人,别指望我这么拜他老母。

    徐夫人道:“飞帅乃朝廷重臣,岂能拜我这民妇?碧琴,落画,快替我请飞帅起来。”

    那两个小丫环应了一声,抢着过来搀扶我。

    我心:“别急啊,这三个头是必须磕的,等我磕完再来拉拉扯扯。”

    那俩小丫头好大的劲,四只手一抓住我胳膊,拉得我身子一晃。

    我哼了一声,稳稳磕完剩下两个头,慢慢起来,道:“多谢两位姐姐。”

    那两个丫环瞪着俏目,上下看我几眼,怏怏回到夫人身后。

    桓袖在我身后,偷偷直笑,低声道:“飞大哥,人家也是敬仰你英雄的美名,趁机好好看看你,你又何必这么拒人于千里之外呢?”

    我心:“不用说,这都是你挑唆的。不过这两个丫头,武功却也不弱。”看徐夫人时,见她身量中等,略显清瘦,眉眼间皱纹颇多,显得久经风霜,但气质雍然,神情恬淡,似乎也不太老。

    这时候,呼啦一声轻响,莫名其妙地,身后不远处,一棵粗大柏树之下,忽然刮起了一阵风,树上的树叶咯咯轻响,卷带着片片朦胧的雪花。

    这风轻轻的,柔柔的,空空荡荡,忽然刮来,但却没带起一丝灰尘。

    我脸色一变,心:“不对,周围这气氛好古怪……”

    桓嘉眉头微皱,讶道:“这风怎么如此吹刮?”

    我目光四扫,忽然大喝一声:“鬼鬼祟祟,搞什么搞?”也不回头,反手一甩,对着那风前丈余处突然劈出一掌,掌力射处,地上的白雪蒙蒙而起,隐隐有呼啸之声。

    “砰”地一响,风去人现,树下突然出现一个青衣人,被我那一掌打得身体连摇三下,胸前、双肩上的白雪四下激扬飞溅,他陡然发出一声尖尖的呼啸,人影一晃,闪至树后,已消失不见。地上掉落数枚圆圆的青色铁珠。

    桓袖拔出短剑,指挥碧琴、落画二丫环一齐护在徐老夫人身前身后。

    桓嘉大惊:“有刺客?”右手急拔出腰间配剑,左手一伸手,不知从何处取出一只小小弩弓,嗖嗖嗖嗖,向这那巨柏一阵乱射,接连放出七八支细小短箭。同时人扑了过去,喝道:“哪里跑!”

    冯喜脑筋慢点,这时候才反应过来,转身跟着他冲将过去。

    “哚哚”声响,那七八支短箭大多扎在那棵柏树的树干上。

    树后一只手掌闪电般伸了出来,“哎哟”一声,桓嘉前心已中了一掌,被人打得直跌回来,正落在冯喜怀里,把他接个正着。

    桓嘉的长剑一折为二,小弩脱手,一齐掉落在雪地上。

    冯喜面显苦色,道:“我的娘,你好冻手!”两手托着他身子,上下摆来摆去。

    我急忙伸出双手,把桓嘉接过来,只觉他身体奇寒无比,浑身上下透着一股清渗渗的凉气,这凉气如有生命一般,径直顺着手臂传递过来,要钻进我的体内。不禁暗暗吃惊:“好阴狠的内力!”内气急涌,挡拒住这股奇异内气的侵入。对冯喜道:“快去护住徐夫人。”

    桓袖惊叫一声:“大哥,你怎么样?”

    我把桓嘉放在地上,一掌击在他背心,输入一股九阳内气,助他驱赶内脏的寒阴毒气,道:“你先运功护住心脉,待儿我再细查你内伤。”

    桓嘉满脸青绿之色,忍着痛,道:“飞帅不要管我,保护老夫人要紧。”

    又是呼啦一声微响,清风过处,桓袖身侧不远忽然又闪现出一个黑衣人,嘿然冷笑道:“你还是先顾着你自己吧。”

    桓袖吓一大跳,仔细看去,见这人生得好不丑陋,声音又刺耳难听,忍不住皱眉道:“你好丑!”举剑就刺。

    那黑衣人右手里握着一柄黑剑,长短居然和她相差不多,随手格开她短剑,三招一过,桓袖便显不支。

    那人摇头晒笑:“我是丑,可有本事。你使二尺短剑,却老着把敌人挡在五尺之外,如何能得到‘二尺随应术’的真谛?”

    桓袖道:“我不把你挡得远点,你这丑人岂不吓着老夫人?”

    那人见她兀自嘴硬,就是咬定了自己的丑陋,勃然大怒,欺身逼近,叫道:“让你瞧个够。”

    桓袖见他一张丑脸在眼前晃来晃去,离自己的面门已不过尺许之遥,虽然胆大包天,也不禁骇然而呼。

    那人嘿嘿冷笑,围着她左转右转,尽情戏弄,却不下杀手。

    碧琴、落画眼见事急,忽然齐抖左手,两只窄窄长袖霍然洒出,其势如箭,向那黑衣人的背后射去。

    黑衣人听风辨形,闪身躲开。那衣袖却似生了眼睛一般,刷刷两下,忽然从中一弯,已分别缠绕上他的右手和左足。碧琴叱喝一声,用力一扯,黑衣人手上短剑顿时脱手。接着落画再一使劲,那黑衣人站立不稳,一跤跌倒。

    桓袖大喜,也不,扑上去就是一剑。

    这一剑近身搏杀,却正合了“短锋险刃”的诀要。

    一声闷叫,黑衣人胸前顿时血光迸现。他手足一紧,碧琴和落画的两只袖子已齐中而折,二女一个后仰,齐齐坐倒在地。

    黑衣人凝气于胸,封住血脉,接着左足飞起一脚,脚上的半截断袖被他内气一逼,硬如冻木,正击在桓袖再度劈来的短剑剑脊上,劲道传递过去,桓袖如被巨大铁锤长棍击中,虎口辣痛,疾忙弃剑而退,心口一阵恶心,用力吸喘两下,忽然蹲下身子,呕呕欲吐。

    冯喜怒吼道:“你敢欺负我妹子?”猛冲过去,向那黑衣人就是一拳。

    那黑衣人坐在地上,挥掌相迎,掌心已全呈乌黑之色。

    “啪”的一声,冯喜退后两步,脚一软,几乎摔倒。他大吼一声,强自站立,护在众人身前,叫道:“妹子,你没事吧?”

    桓袖强应道:“还……好,吁……”

    黑衣人身体向后滑出数尺,卸去冯喜的拳力,胸口微微的有疼痛感觉。低头看看,被这一拳震动,胸前伤口又渗出血迹。抬头瞪视围在徐夫人身边或蹲或卧的三女,又惊又怒。他武功比这三女高得多,就算三女齐上,也非他的对手,只因一时大意,居然为她们所伤。

    桓袖故意气他,傲然道:“让你见识见识‘二尺随应术’的真谛。”

    黑衣人怒极,一挺身,捂着胸站了起来。

    徐夫人冷冷看着他,忽道:“杀青东去,催黑西行,清风五煞,就来了你们俩么?”

    黑衣人恶狠狠道:“臭婆娘,有我们俩,就足够收拾你们母子了。”回顾身后同伴:“你怎么样?”

    柏树后一个漠然的声音回答道:“我没事。飞帅好机警,好掌力,果然不愧是陈老神仙看中的人。”

    我盯着那树,淡淡道:“兄台的武功,我阿飞也很佩服,很喜欢。”

    桓袖、冯喜等众人都对我侧目而视。

    不过我说的是实在话。

    此人在我劈空掌的全力一击之下,竟毫发无损,实在是三国中少见的高手。尤其是他居然能使自己发出的内气潜伏在对手体中,伺机出动,再度伤害去救援他的敌人。

    这是什么功夫?

    我对这青衣人的兴趣急剧大增,这法甚至超过了保护徐夫人的念头。

    当然了,我事先已知道徐夫人身侧有二婢保护,再加上冯喜、桓袖,当无大碍。

    所以虽然知道那第二个出现黑衣人也很厉害,我还是不动声色,盯住青衣人不放。

    柏树后那人似乎笑了一下,声音却仍是淡淡漠漠:“飞帅客气。兄弟,那两个丫头使的居然是桂阳剑盟的‘箭袖双飞’,加上飞帅,不是我们二人就能应付得了的。看在侯盟主和飞帅的面上,这次就算了,我们走吧。”

    黑衣人怒道:“徐东去,你怕了么?”

    树后那人道:“飞帅的武功,我已经见识,还留此做甚?他的纯阳内力,似乎正是我们五行神掌的克星,你若不服,自去找他试掌。我先走了……咳……飞帅,后有期。”

    清风又起,吹动树叶,沙沙声中,零星碎雪断冰簌然而落。

    那人已自闪掉。

    黑衣人怒哼一声,怨毒的眼光盯着桓袖等三女看了好几下,才身子一耸,倏然而去。

    院中,只留下一阵清风。

    徐夫人道:“飞帅勿追,他们是徐家的清风五煞,轻功过人,潜形匿迹更是高手,不用追了。”

    我其实知道赶不上,也没打算追,于是拦住冯喜,让他四下搜索,自己则一面为桓嘉驱除体内毒气,一面内力上冲,侧耳细听。

    适才我已经发觉,现在我耳朵之灵敏,已胜过眼睛的锐利。

    暗暗嘀咕,不知道是耳力进步了,还是眼力退步了。

    待我确定院内杀手已全部退尽时,冯喜也把个院子每个角落都重重踩了一遍,返了回来。

    院内,到处都留下了他巨大的脚印。

    我正要向徐夫人请安,告诉她再无危险,心中忽然到一事,顿时色变。

    他们号称清风五煞,这里却为什么只出现两个?难道是……

    桓袖忽道:“飞帅,……”用力吸了一口空气,胸内忽然绞痛起来,忍不住蹲了下去。

    冯喜急忙扶住她,道:“飞帅!”

    “别管我,快去看看徐大哥和……我父亲……”

    她也到这问题。

    我站起身,却微一迟疑,因为我发现徐夫人并不像我们这么焦急。

    我慢慢吸一口气,放开桓嘉,凝住正要飞奔的身体,转身急步过来,轻轻按住桓袖的背心,运功输入,逼出她体内的些许冰寒之气,察觉到她中的寒气,和桓嘉又略有区别,似乎更硬更凉一些,但力道却远不如桓嘉体里那股凉气持久,所以一驱即出,不留一丝一毫。

    桓袖轻吁了口气,回头看看我,忽然脸上一红。

    我收回手,抬头向徐夫人道:“伯母,请你看看……”

    徐夫人点点头:“飞帅沉着善思,这我就放心了。”低头按住桓袖的脉门,听了一儿,脸现惊讶之色,道:“飞帅果然神奇,这孩子居然已经全都好了?”

    桓袖迅即站起,道:“是么?那我去看徐大哥他们了。”

    徐夫人道:“丫头,别急,你徐大哥没什么危险的。”

    “我母子与徐氏家族早已公开恩断义绝,逃至长沙,更非止一日。徐家消息灵通,绝不现在才知道,他们要杀我们,也不用等到今日。而且清风五煞各管一方,从来不在同一个地方出现,这次一下来了两个,实在非同寻常。”

    她看着我,微微一笑:“我,他们应该是为飞帅而来。”

    桓袖摇着她手,求道:“可是……老夫人,我还是不放心。”

    冯喜道:“妹妹,我跟你去。”

    徐夫人放开桓袖的小手,道:“那好吧,孩子,你就去看看他们,记得告诉元直,让他请令尊一起过来吃饭。碧琴,落画,你们也随阿袖去。”

    二婢犹豫了一下。徐夫人道:“有飞帅保护我,你们怕什么?”

    我心:“你说归说,还是放心不下你儿子。不然也不让她们跟去。”其实我也不放心,不过直觉告诉我,这位徐夫人一直在观察着我,如果我的表现让她不满意,那决不是一件小事情。

    母亲对儿子可能的巨大影响力,我可一点都不敢小视。

    桓袖应了一声,对我道:“飞大哥,照顾我哥。”急步就走。

    冯喜和碧琴,落画二婢随行而去。

    徐夫人看了看桓嘉的脸色,又点一点头。

    “桓世侄,你也无有大碍,稍待一儿,我给你些除根的药,你服用几副,便无问题。”

    桓嘉急忙从地上爬起来,道:“多谢夫人。”

    徐夫人道:“你和阿袖是为保护我才受伤的,应该是我多谢你们才对。”

    桓嘉红着脸道:“我兄妹技艺低微,若非飞帅在,连自己都保不住。”

    徐夫人道:“清风五子,明月双姝,这七人不但是天下第一流的杀手,而且他们的武功,在七大家中也可称是顶尖儿的高手,除了三家四门的诸位当家之主外,恐怕没什么人敢说有把握能克制他们的五行毒掌和阴阳双剑,徐东去在清风五子中武功排名第二,你输在他手上,也没什么丢人的。”她声音中有一种淡淡的悠然,使听者不知不觉就心悦诚服,由衷地信任她说的每一句话。

    桓嘉道:“是,徐夫人。”

    徐夫人转头看我,道:“不过飞帅的武功,却真是奇异高明,当是七门之外这七杀手的第一克星。”

    我谦虚两声,心里却:“你所知虽博,但眼界未免过窄。”要说七门的主人,我已经见过三个,赵家的赵楷、淳于家的淳于宾、公孙家的公孙谨,确实都是这时代实力极强的武功大高手,但要说除此之外三国就再无超级强手,我可真不相信。别人我不知道,那次我在山子道家感觉到的那个隐形人,隐身技艺之高,就实在让我思之心寒。

    低下头,胸中忽然起了一念:“那人莫非也是七门家主之一?”再仔细去我没见过的四家,江南皇甫家、川中司马家、暗徐家、无影陈家,更是心头怦怦暗跳:“无影无迹是陈家!故老相传的顺口溜,怎么也该有点道。难道那隐形的高手,便是陈家的主人?”

    忽听扑通一声,有人道:“晚辈今日见识到飞帅的武功,非常钦服,愿拜飞帅为师,求飞帅成全。”

    我诧异地抬头,却是桓嘉跪倒在地。

    靠,你搞什么啊?我欠池早那么多,无论如何不能再往外传递非法信息了。

    正要一口拒绝,告诉他我不收徒弟,徐夫人道:“桓世侄乃桓家长子,最是聪明能干,飞帅你可别拂了他的虔心诚意。”

    嗯,这话什么意思?

    我疑惑地瞥一眼徐夫人。

    这位徐夫人,可不像演义里说的,心直口快,百无遮拦,见着曹丞相就汉贼逆臣的一通乱骂,笔墨石砚举手便砸,一个不好勃然大怒,转身还就跑回家上吊自缢了。

    她这句话也是大有深意。

    演义之言,岂能当真?

    我心里嘿然笑了一下。

    但我还是客气地拒绝了桓嘉的要求,只说愿意和他共同切磋。

    躲着年轻人那失望之极的眼神和徐夫人微微意外的表情,我默默跟着徐夫人进入中堂。

    池早,这次,我不欠你。

    中午的时候,徐庶回来了。

    他身后跟着好几个人,以桓阶为首,后面是韩玄、桓纂、桓袖、黄叙、阿昌、张南等人,大家的脸色似乎都不怎么太好,却也都不怎么太差。

    张铎没有来。

    桓阶没有多作解释,甚至没有询问我们如何遇险的情况。但他落座后的第一句话就令我震惊非常。

    “飞帅,张府君已在半月前身染伤寒,不幸逝世。”

六、战时盟约(上)

    东汉建安六年(公元21年)。

    三月初三。

    三月的江南,已是叶青草长,群莺乱飞的时节。

    而在中原,却还是尘卷半空,冷气刺骨。

    并不显得温暖的红日升至当中,正午时分。

    三骑驰至。

    司马吟忽然勒住坐骑,向周围扫了一眼,从腰间取出地图,看了一阵,再抬头观察眼前地形,和图对照。

    后面的赵楷拨马跟上来,见前方是一大片平地,草菲木盈,花红树绿,正中央堆着两列三尺高的青色巨石,左右而分,齐齐做成一个十余丈长、两丈多宽的甬道,问道:“必这便是芒砀山了?”

    司马吟收了地图,欠身道:“师伯洞微察幽,依图上所示,这里便该就是砀山的入口,是三师叔专门令人铺就的。只是,不知为何不见迎客之人。”

    芒砀山,是芒山、砀山的合称,地处砀县(今河南永城县东北),二山一南一北,北为芒山,南为砀山,彼此相距约八里之遥。《汉书-高祖纪》记载:刘邦起兵前,曾“隐于芒、砀山泽间”。

    赵楷道:“你师父是如何交代你的?”

    司马吟道:“恩师命人传书于我,交到我手上的便只有那封信和这幅地形图,传书人只道,师父命我务必请师伯一行,他和师叔在砀山之上相候。”

    赵楷点点头。二人初见时,司马吟就把信交了给他,那信上只有一句话:“请兄长务必于三月四日至砀山相,有事关赵氏兴衰之大事相商。”落款却是三弟赵云的名字。

    赵家三兄弟中,赵松与赵云的性格恰恰相反,赵松性情豪爽不羁,喜欢啸傲山林,与草莽野士为伍,赵云却一向甚重礼节。赵楷心:“如果是二弟自己请客,也就罢了,可这请柬乃是三弟所发,有些奇怪。”了,道:“再等一儿吧。”

    三人又等了一儿,司马吟心中渐渐恼怒,心我师伯乃赵氏一门之主,北方武林的泰斗,你们这些人未免忒也轻慢,道:“素闻刘玄德好客,而今客人来了,居然没有迎宾之人,真真可笑。”自怀中取出二尺瑶琴,便要弹奏一曲,催促主人。

    赵楷忽然侧耳凝神,似乎听到什么声音。司马吟急忙停下伸出欲拂琴弦的手指,也仔细聆听。

    一阵轻风吹过,四外树叶草丛簌簌作响,什么异动都没有。

    赵楷摇摇头,心:“难道我听错了?”对司马吟道:“吟儿,我看情况有变,你我不用等人相迎,直接穿道入泽而去便是。”

    司马吟早已不耐,听了赵楷之言,自然觉得有,道:“是,师伯,待我头前开路。”收回瑶琴,催马而行。

    三骑径直过了那巨石甬道,东行不过里许,忽见前面不远一个小山坡上,躺着数具尸体,都是头裹黄巾,身着黄衣,身旁手侧,扔着一些大刀长矛。

    黄衫一闪,司马吟已跃下马来,奔去仔细察看,回头向赵楷道:“师伯,这些黄巾应该是刘备派遣此地迎接客人的,他们身上没有兵器砍刺的伤口,都是被人以掌力拳力打死的,离现在大概不超过三个时辰。”

    烈日之下,赵楷早发现这些人身体上并没有血痕,问道:“那就是清晨动的手了。是什么门路?”

    司马吟摇头。

    赵楷回头,看向身后那人:“睿儿,你意见如何?”

    那人却是赵睿,他低声说了句什么。赵楷一呆,对司马吟道:“你看看他们脸上、手上的肤色有什么变化?”

    司马吟又仔细看了几眼,果然发现问题,暗叫一声惭愧,道:“这些人都是手脸变色,眉心呈现隐隐的黑色,好像是中了毒。”

    赵楷道:“他们的脸色有什么区别?”

    司马吟道:“一个雪白,两个剧红,还有一个煞黄。”

    赵楷道:“南来北往,再加一个徐中流。暗徐家的五煞,居然有三个出手。”

    司马吟道:“暗徐家的五煞?”

    赵楷道:“这些人中的是徐家的五行毒掌。徐家有五大杀手,号称‘清风五子’,我们三家四门里大都暗称他们是‘清风五煞’,因为他们所练的杀青、刺红、落白、催黑、埋黄这五种毒掌,伤人五脏,中者必亡,乃是天下第一等的邪恶功夫。那脸色雪白的是伤了肾脏,中的是徐北往的落白掌;那剧红的,是徐南来的刺红掌,伤了心脏;五煞的首领,名为徐中流,挨了他的埋黄掌,脸色就是一片土黄之色,是脾脏碎了。”

    司马吟虽然出身世家,一身兼得司马氏和赵松的琴门两派真传,但他仰慕师父少年时的游侠风采,日在外周游行侠,素不喜欢家族杂务,他老爹也不愿意拂逆他性情,耽误他技艺的修炼升,并没告诉他太多门阀里的事,所以他对三家四门的秘密知之不多,闻言又惊又怒,道:“这些人的杀人之术,好不歹毒。”

    赵楷轻轻一叹,道:“杀人本是极其残忍之事,用不用毒掌,其实也没甚区别。”

    司马吟一怔,道:“可是他们这时候闯入芒砀山中杀人,明明是向我赵家挑衅。师伯,我担心师父、师叔他们……”说我们是不是别在这里多所停留耽误了,先赶上砀山,见到师父再说。却见赵楷似乎在什么别的事情,神情颇有恍惚之意。

    司马吟为人本来潇洒狂放,能歌能哭,但自经过这几年苦难经历,江湖经验丰富许多,个性中已不知不觉多了一份精细,见赵楷发愣,便即停口,心:“师伯神不守内,不知道在些什么?”

    过了片刻,赵楷忽然惊凛,道:“徐家与我赵家乃是世仇,他们消息灵通,我三兄弟在此聚,定是被他们知晓了,所以赶来破坏。不过吟儿你不用太担心,刘备属下谋臣虽少,关、张、周仓、陈到等部将却都是第一流的高手,而且徐家是支持曹操的,此点最为刘氏所忌。清风五煞要在这里动手,未免太过不智罢?”

    赵楷身后的赵睿忽然又低声说了句什么,赵楷一惊:“你是说,他们很可能是为曹操大军探路的?”接着便醒悟过来:“确有此可能。吟儿,速速给你师父他们报警。”

    司马吟应声:“是。”身子一旋,就地坐倒,随手取出瑶琴,放置膝上,铮铮弹奏起来。

    赵楷凝神细听,只觉琴音气质刚勇质朴,充满肃肃北鄙杀伐之声,心:“这是什么曲子,和他家传之艺颇不相同。难道便是二弟传他的神农琴门的绝艺?”他在前年(公元199)带着儿子赵玉游历长安、洛阳两大旧京,然后东行,于陈留郡巧遇司马吟,便已获知二弟赵松执掌了神农派的琴门。他于琴道并无深入研究,但亦明白司马家是典型的川中琴派,曲音以躁急奔放为长,却没有这首曲子的刚猛杀气。

    深谷空旷,杳无人声,一曲奏完,四面八方皆是回音。

    忽听铮铮两声,遥遥有人奏琴相应,接着一声长啸,远远传来,一人大笑道:“吟儿,是你师伯到了么?”声音高亢,气势逼人。

    二弟!是分别十七年的二弟!

    赵楷听到这少年时最熟悉的声音,心情不觉大为激动,忽然也是撮唇长啸,久久不绝。

    司马吟收琴而起,含笑看着掌门师伯这近乎小儿般的快乐举动,心里也不禁跟着快乐起来。

    另一人道:“果然是大哥。”这声音虽然显得惊喜非常,底蕴却甚平和。

    赵楷潜运内力,道:“正是愚兄,松弟、云弟,你们可好?”

    那人应道:“大哥,小弟子龙,久候多时!二哥,我们快去迎接大哥上山。”

    前一人笑道:“三弟,你是主人,就烦劳你一趟吧。这里的贵客,我就先代你招待好了。”

    一个宏亮的声音微笑道:“久闻松兄豁达闲散,不拘小节,今日领教了。”

    另一个苍老些的声音笑道:“老夫和赵大兄也有近十年没见了,且让我代赵二兄和子龙去迎迎好了。”

    这二人随意而言,并非刻意运功炫耀,但声音却都清楚传至,显见功力之深。赵楷心中一惊:“怎么他们也赶来了?”

    司马吟道:“师伯,这两位是谁?”

    赵楷淡淡道:“公孙家和淳于家的主人,公孙谨和淳于宾。”

    居然是他们?

    赵楷深深看一眼砀山,对二人道:“我们走吧,这山虽然不太高,但却道路崎岖,岩壁陡峻,恐怕苍苔路滑,走马不易,也许得花费许多气力,徒步而行,才能上去呢!”

    司马吟和赵睿互相对视,都是默默点了点头。

    砀山之,本是赵家三兄弟久别相聚之日,赵氏三杰现下可以说各助其主,彼此虽谈不上是敌人,却也不能说是兄邦弟国,关系很好的了。本来赵楷心中自有打算,且对说服二弟、三弟颇有把握,但他没到,辽东公孙和关中淳于这两大家族的主人,竟然也赶到了砀山。

    他们,却是为何而来呢?

    荡荡湘江,茫茫细雾。

    一只小船飘浮在江中。

    徐庶蓑衣笠帽,独自坐在船尾,手执一根细细长长的渔竿,耐心垂钓。

    暮春的清晨,红日还未升起,江面上,细雾渐渐弥漫,钓竿微微地晃动着,时隐时现,无法捉摸。

    徐庶的内心,也如这钓竿一般,思绪万千。

    自从今年初一那天,他在百首楼得知张羡病故的消息,立刻就明白,长沙此时丧失具有决定影响力的领袖人物,对阿飞和自己来说,可能是个很好的机遇,却也可能潜伏着深刻的危机。实际上此前的一晚他都一直在暗暗揣摩,长沙现今的形势如此之好,为何这些人却都还是一副紧张万分的状态,似乎危险更加靠近了一般。现在他当然全都解了。

    桓阶随即就立刻表达了请阿飞以朝廷特使身份出面控制局势,暂摄长沙太守之职的法。

    韩玄、桓纂等人也极力赞同。

    徐庶小心思考半天,才发表了自己,当然也代表阿飞的意见:“伯绪,韩大人,诸公,大家都是受张太守多年教诲拔,可以,在目前的长沙城里,谁还能有他那样的威望,能够令军民服悦?如今张公不幸故去,父死子继,天经地义。荆州大军在外,本郡存亡之际,大家切不可稍有犹疑退缩之念,我等当齐心协力,共奉张府君的公子为长沙之主。”

    他认为,自己这个说辞应该没有什么问题。

    令他大感意外的是,听到他这番表态,最不乐意的不是别人,却是公子张铎。

    桓阶和韩玄互相看了一眼,然后都是铁青着脸,低头不语。

    张公子脸色苍白,立时就站了起来:“还让我撑啊?对不起,徐先生,我不过是一介书生,先父早知道我不是当官的材料,也没教过我如何当太守,这种日子我已经过了半个月,当真是度日如年,我实在是撑不下去了。何况现在飞帅携朝廷旨意而来,正是天助长沙,先父纵使在世,也必欣然让位。家父亡故已经许久,却不能公开死讯,虽是迫于时事,但我……我也实在是不孝之子。我要扶灵回故乡南阳,去守孝三年,以慰父亲在天之灵。徐先生,桓大人,韩长史,看在我故去的父亲份上,你们……你们就让我去吧!”说到最后,已是泣泪横流,哀哀而求。

    徐庶愕然,这才明白,为什么这干长沙武都是满脸郁闷的模样。

    原来是这样。

    在初期的暗暗鄙夷好笑之后,徐庶的胸中,忽然对张铎的无奈生出浓烈的同情之心,同时还有三分敬重。

    真难为了张公子!

    乱世之中,太多太多的人要面对艰难无奈的现实,有的人如鱼得水,大显身手;有的人随波逐流,只求苟活;有的人尽力挣扎,身心皆伤;有的人浑浑噩噩,至死不悟。

    只有极个别的人,才有决心把握住稍纵即逝的时机,明智放弃,脱身而去。

    张铎能够鼓足勇气,承认怯懦,断然舍弃父亲遗留的所谓事业,至少,也可算是通达明哲之士了。

    和桓阶、韩玄交换过意见之后,徐庶同意了张铎的中途离席,但他对如释重负的张铎出了一个要求,为了团结长沙吏民,上下一致,抗击敌军,请张公子不要离开长沙,在长沙为父亲办丧事即可,长沙军民也要祭拜为百姓操劳一生的贤故太守。

    张铎也知道兹事体大,这帮人能允许自己卸任这劳什子太守之位,已是天大的面子,这个要求自然不能拒绝,当即答应。

    大家一起站起,恭送张公子出去。

    看着张铎洒然而去的背影,徐庶和桓、韩交换了一个眼色,心中忽然感到,自己和这长沙官方、武二首领之间的关系,似乎接近了许多。

    大敌当前,军中失主的危急时刻,三人抛弃了其他一切成见,简单扼要地讨论了长沙郡的未来。

    韩玄对阿飞在官渡的表现心悦诚服,率先表示此后将跟随飞帅,惟命是从;桓阶则虽然很惊异于阿飞的气度,认为确是能够放手用人,可以成就大事的主子,但却仍坚持要见到朝廷旨意才肯最后决定自己的去留。

    最后,在徐府的饭桌上,桓阶、韩玄对着献帝的大红朱印,向阿飞行臣属之礼,随即被阿飞分别任命为镇军大将军府的参军和门下督,在长沙郡所任原职不变,仍然负责处郡内日常的事务。

    阿飞在长沙初步站稳脚跟。

    这时,孙权向各方势力展示了自己的能力和气概,他亲自率领江东强大的水军,强击庐江,不过十天,便一举攻克庐江治所皖城,族灭叛乱的太守李术,恢复了江东六郡的统一。他声称,下一步就要攻击江夏,为父亲报仇。

    荆州方面,江夏的黄祖对支援蔡瑁军本来就心存疑虑,现在受到江东的巨大压力,更是严密戒备,不敢轻出了。

    冬天的江南是非常寒冷的,阿飞的意外到来给了早已支持不住的蔡瑁一个很好的体面台阶,在刘表的首肯和蒯良的暗中安排下,蔡瑁于元月底和阿飞在长沙郊外秘密面。双方洽谈顺利,签署了秘密的协议。第二天蔡瑁就全线撤军,退返江陵。

    为时半年之久的长沙之围就此落下帷幕。

    徐庶轻轻叹口气,世事就是这么难以预料。

    如果张太守的生命能多延长一个月,他就可以亲眼看到自己所希望的最佳结局。而阿飞的处境,也许就可以完全改善。

    徐庶很清楚,虽然荆州兵撤之后,阿飞的声誉大升,而且零陵、武陵、桂阳三郡均表示愿继续奉长沙郡为盟主。但桂阳的赵范,至今阳奉阴违,不肯亲身前来拜见阿飞;刘度那老狐狸前些天虽然来了,却把儿子留在零陵,自己随身只带了两个侄子和另外几个零陵当地家族的主人来,据说一进城就径直住进了桓家,明摆是不信任主公,所以预做准备,亏得主公真好脾气,不和他计较,还答应今天再去桓家与他见面;还有武陵的金旋,视朝廷敕令如无物,日日厉兵秣马,训练士卒,扬言要和主公一争高低。如果继续和这三郡松散联合,以他们现在对飞帅的态度,可以见,日后掣肘之事必然极多,根本无法如心使臂地指挥他们。可是如果要以武力征服三郡的话,最少要花费半年时间,纵使能把三郡都打服了,但那时精疲力竭,资源耗尽,如何再与强大的敌手相抗衡?

    唉,实在是可惜啊,张太守逝世太早,否则以他威望,怎么也能让这三人一齐来长沙一趟。要是那样的话,不管情况如何变化,事情都好办许多……

    算了,不这无用的事。

    今天是三月初八,计算时日,芒砀方面也该有回音了。

    如果今日消息还不到,说明这种传递情报的方式并不成功,就得立刻阻止主公在九州设立鸽站的计划,如此一来,可省下四千两的巨金,用于购买战船。

    他心算了一下,按江陵凤凰渡邓氏船行的价钱,这四千两黄金,可以买到二十艘蒙冲和三十艘斗舰,或者二百只冒突,如果是和油口殷家谈,还可能另外得到一艘载重两千石的小型楼船。

    可是,荆州刘表属下水军,却有近二千艘战船,其中包括二百艘千石以上级别的楼船和蒙冲。弱一些的江东孙氏,也有不下一千艘战船。

    就算我们买到这些战船,长沙水军的实力仍然显得太弱,大小舰船通通加起来也不过五百余只,载重和装备更是相差甚远,按这样的发展速度,只能等到三年以后,才有和荆州、江东三足鼎立的机。

    可是时光不等人啊!曹操目前心中尚自狐疑,加上眼下东有刘备,西有张燕这两股势力牵制着,他一时还无暇顾及荆襄,但以他的个性抱负,迟早终将南下。刘表已然老朽,绝对无法抵挡曹军的纠纠铁骑;而江东的孙权,单看他正月派来的那个少年使者朱然,就可以见,这个年轻的孙氏之主,绝不是一个平凡易与之辈。从现在的态势来看,用不了一个月,江东的大军便扑向江夏,然后直取江陵,席卷荆襄。

    形势紧迫啊!

    长沙四郡,不可能有三年之久的发展空间。

    一年?

    一年。

    只有一年!

    最多一年,天下的局面就必然彻底变化。

    钓竿轻轻一晃。

    如果一年之后,曹军铁骑南伐,或者孙氏大举来攻,我们该如何应付?

    一年的时间里,我们又能做些什么呢?

    要做事,第一要人,第二要钱。

    可是,长沙缺人,更缺钱啊!

    两个月来,我们尽了一切努力,但现在自己能掌握的军队,也不过区区五千人。而军需物质,短缺得更多。现在长沙局势初定,镇军大将军府也该大张幕府,招收部曲了。可是,长沙城里,还有什么样的人才呢?

    徐庶有些眼馋地望着北方。

    虽然他和阿飞已经竭尽全力,但襄阳那人才宝库依然十分吝啬,在长沙、桂阳等地暗中也收罗到一些有用的人才,但还是觉得远远不够敷用。

    如果,如果能占据荆州,占据襄阳,那该有多好啊!

    襄阳的蒯良近来病势沉重,不能事,蒯氏代家主蒯越态度暧昧,本来答应的五百张船弩和三百万钱也没有如期送到,看情况短期内恐怕无法再指望他们实际的支持了。

    淳于宾虽然来函谢罪,对数月前误传敌情信息表示惶恐,而主公也认为伊川之败,非他之错。但这个人目前明显是对主公是否能够成事仍抱有某种疑虑,否则,为什么现在还不拿出点诚意,把以前答应主公的资助速速送来?下一步回去,该对他有所压迫,不能再任由他这么游离下去。

    阿昌和冯喜去联络武陵帮,不知道为什么也一直没有消息回来,难道那位神秘的黑帮主心存敌意,有意扣下了阿昌?

    耒阳剑盟的侯盟主和主公倒是一见如故,互相敬重。但目前在桂阳方面敌意甚深的局面下,暂时还不宜动用这支人马。

    当前首先的问题,是要先解决桓家的心病。

    徐庶很清楚,作为荆南四郡的第一家族,桓家内部对主公这外来的强势势力是怀有相当程度的戒心的,这种戒心代表了本地士族的普遍心,不是桓阶的解释就能彻底消除的。若不解决桓氏的问题,就不可能得到本地大族的支持,那样的话,主公也就无法大肆扩张自己的势力。

    难道,真只有让主公迎娶阿袖一途?

    徐庶的眼角跳了一跳。

    如果动以家族利益,阿袖也许答应……但要主公他答应,恐怕就难了。

    这件事还需得从长计议,嗯,如果不结以姻亲的关系,该如何控制桓氏的家族,令桓阶去说服族中的长老,让长沙的豪族都能安心呢?

    徐庶的脑子飞快地运转着,思索着眼下这迷雾渐重的天下局势。

    近两个月忙于长沙的内部事务,什么事都要他操心,一直没有好好思考一下阿飞军的未来。这次他亲自出来,一是迎接鸽使,鉴定两个月来的训练成果;二来,也是有个安静的环境,可以仔细今后的道路。主公把镇军大将军府军师的重担交给自己,自己一定要殚精竭虑,思周全,决不能再次出现安陵隘的悲剧。

    他呆呆望着钓鱼竿,如箭的思绪,忽然就飞到了遥远的北方。

    一到安陵隘,他就忍不住到张燕,然后是真金,当然还有那场血战。

    元月中旬,在邺城的张凤就派人传递过来中北战线的最新消息——曹操的河内太守魏种举郡叛变,投向了张燕的黑山军。

    徐庶在伊川就怀疑的事情得到了证实。可是,他真没到,张燕居然如此厉害,竟然能诱降曹氏郡守级的心腹部属。

    一定是真金!这种手段,只能是真金出来的。

    近一个多月来,北方更不断传来令天下震惊的消息。黑山军以河内郡为基地,多次南下掳掠京畿,上个月真金更肆意妄为,自率两万精兵,围困洛阳十天之久,差点就攻破了这昔日的王都。

    恐怕就连曹操自己,也不敢相信这是黄巾贼军能干出来的事。

    真金这个人,真是要好好琢磨一下。有了他的黑山军,攻城略地,来去如风,已经成为争霸天下的一路重要力量。听说这次还是他力主黑山军与刘备和主公三家结盟,共取天下。

    三家结盟!嘿,也真亏他得出来。其实我们现在跟他们结盟,又能有什么实际的好处?他们又能有什么实际的好处?赵先生也真是,怎么能劝主公做这等事情?

    一直听主公和阿杰说起赵先生,真见见他,可惜大家目前都太忙了,看来只有等这次结盟之事完毕再说了。

    到这里,不觉又起飞鸽可能误期的事来,抬眼看看这满江的迷雾,轻轻叹了口气。

    身后一个快活的声音道:“师父,您别担心,从新野到江陵,再到这里,这两站是银头和蓝儿飞,它们父子俩是最好的讯鸽,只要前面芒砀到新野那一站不出事,蓝儿今天一定能回来。”

    徐庶的身后,站立着一个身材高大,眉眼灵活的少年。

    徐庶苦笑一声,道:“阿杰,即使蓝儿今天到不了,也不是你的错,是我和主公太性急了。而且,今天的天气也实在是糟糕透了。”心:“这次三家结盟的消息虽然重要,迟误不得。但如果能因此而令主公改变心意,不再坚持己见,岂非甚佳?”

    对于设立九州鸽站的法,他是赞同的。

    他知道,阿飞在伊川受到的刺激太强了,情报不灵的惨重后果令他无法忘却。

    自己何尝不是呢?

    但他并不认为应该在目前阶段实施。

    因为没钱。

    需要用钱的地方实在太多了,四千两黄金,长沙目前根本花费不起。

    但阿飞坚持认为,畅通各地消息,乃是当务之急,重中之重。

    他只能服从。

    那少年明白师父的意思,是根本不相信蓝儿今天能到长沙。反驳师父的话,又怕师父心烦,但满肚满腹的不服气,道:“赵伯伯都那么信任我,专门给我写一封信,让我来找飞帅。为什么师父看着我训练了近两个月,却还是不肯相信我呢?”噘起嘴巴,低下头去。

    徐庶看看他委屈的小样,笑一笑,收起渔竿,转回身体,正容道:“对了,阿杰,我一直忙于军务,忘了问你,你是蜀郡人吧?”

    阿杰道:“啊,不是,徒儿祖籍实是雒县(今四川广汉北),父亲在我一岁的时候就举家搬迁到了成都(蜀郡治所),所以徒儿也可以说是成都人。”说着话,挠挠脖子,心:“人家早跟你说过几百遍了,你就是没听见。”

    “那你怎么和赵先生认识的?”

    “师父是说赵伯伯啊?说起来挺有趣的,徒儿十五岁那年,有天在田间逗弄一只小雀儿,招呼它一儿飞上去,一儿飞下来,正玩得开心,一不小心,撞到一个人身上。那人问我在做什么,我就跟他说在逗雀儿。他就很有兴趣地看我逗着玩,然后问我跟谁的这种训鸟术?我不肯说。他又问我父亲是谁?我虽然看他面目很慈祥,但也不肯把父亲名字告诉他。他接着就笑了,说你这脾气,和辛老四一模一样,绝对没错,你爹肯定是辛老四。我一,母亲果然常称父亲叫四哥,觉得很诧异,就问他怎么知道的?那人笑着说,带我去见你爹,我有好些年没见到他了。我还是不肯。他也不急,忽然就长啸了一声,那声音好响好响,但可真是清亮好听,没过一儿我父亲就来了,一见他,两个人都很亲热的样子。接着父亲就说,杰儿,快来见过赵大侠。就这样,我就跟赵伯伯认识了。”

    徐庶瞧着他眉飞色舞的模样,哦了一声,心:“什么事只要你一说起来,肯定够复杂的。这可真应了一句古话——给我点阳光,马上就灿烂。算了,我也别逗他了,不然今天不用正事了。”

    阿杰是两个月前带着赵楷的推荐信来到长沙拜阿飞的。阿飞那时刚刚掌握长沙的实权,见赵楷的信中说阿杰来历可靠,擅长训鸟之术,询问几句之后,顿时大喜,立刻请徐庶过来商议。徐庶见了那封信,也立刻就明白了赵楷的良苦用心,便同意阿杰跟着自己,专司训练镇军大将军府的信鸽。哪知道没过几天,阿杰惊异于徐庶的识见本事,硬要拜徐庶为师。徐庶虽然嫌这少年嘴里日废话滔滔不绝,脾性略显浮躁,心里不太愿意,但烦不过他的死缠烂打,最终还是勉强答应了。从此身后就多了一个吃饭睡觉都寸步不离的的小跟班。

    徐庶转过身,又取出那渔竿,伸进水里,不再说话。

    阿杰知道,师父心里又开始烦了!他只好鼓足了腮帮,憋住了嘴里的一口气,生生把以后的泛滥洪水给咽了回去。

    时间漫漫而逝,太阳冉冉而起,渐渐地挂在了天上,在日光的照射下,细细的江雾一点一点悄悄消散。阿杰从怀里掏摸出一些干饼,呈给师父:“师父,中午了,吃点饼吧?”

    徐庶瞑视不。

    阿杰只好退后,自己坐下来,一边大口咀嚼着食物,一边大口诅咒着那该死的蓝儿。

    春天确实是越来越暖了,阿杰吃饱了肚子,立刻就感觉浑身热了起来。他脱下外袍,仰面躺在船上,半眯着眼睛,盯着上方的巨大红日,心里只在着一个问题:“已经过去好几天了,蓝儿怎么还没回来啊?”

    这么盯着盯着,也不知过了多久,太阳渐渐向西边落下去了,也不那么刺眼了,阿杰脒着眼睛,正在将睡未睡的时候,忽然听得空中“咕”的一声叫。

    这一声虽然微弱,阿杰全身却如触电一般,一挺身就站了起来,喜悦地叫道:“蓝儿!”

    一头蓝色的健鸽出现在视野之中,盘旋两周,见了阿杰的手势,俯冲下来,径直投入他的怀抱。

    阿杰搂住温暖的鸽体,轻轻抚摸它头部的白羽,嘴里喃喃道:“小宝贝,你可回来了!你可死我了!你知道不知道,我在这里已经等你三天三夜了,连师父都一夜没睡,等着你呢。你看看你,这几天可瘦了一些,中途没乱吃东西吧,就知道你不。羽毛怎么是湿的……啊,你居然在我怀里拉尿了……”

    “咕!咕!”那鸽转了转脖子,冲他亲热地叫了两声,似乎在他怀里感觉很快乐。

    它全身碧蓝,圆头巨额,颈项强劲,头部有少量白色的羽毛,好像戴了一顶白笠帽,果然便是阿杰最心爱的父子双鸽之一的蓝儿。

    一直如雕塑般定坐的徐庶接过阿杰递过来的纸卷,轻轻舔了舔已经发干的嘴唇,展开来,只看了第一句,便眯紧了眼。

    他慢慢站起,抖开蓑衣,取下笠帽,抬起头,微笑着扫望薄雾尽散的湘江。

    鸽使毫不误事,的确让他松了一口长气。

    而不管心里怎么,结盟完全成功,毕竟也是个不错的好消息。

    天是那样的蔚蓝,水是如此的澄清,江南的三月,就是不一般啊!

    徐庶返回长沙郡守府的时候,天已经黑了。

    现在的郡守府,同时也是阿飞的镇军大将军临时办公地点,所有重要军机大事,都在这里商议。

    徐庶在府门口遇到正要外出的黄叙。

    “阿叙?”

    黄叙叫了一声:“徐大哥……不,徐军师。”

    徐庶感觉出黄叙口气中有点生硬,上前拉着他的手,道:“现在又不是在大堂之上,叫我徐大哥。”

    “哎。”黄叙心头一暖。

    “我们有一个月没见了吧?走,跟我去见过主公,大家一起喝一杯。”

    “不行啊,我奉主公之命,要出去一趟。”

    “嗯,你要去哪里?”徐庶一愣,觉察他似乎不太高兴。

    黄叙垂下头,道:“父亲那边有事,须得连夜赶回江陵。”

    “哦,也不用急在一时吧?”

    自阿飞接管了长沙郡务以后,上任的第一件事就是去拜黄叙的父亲黄忠。也不知他使用了什么手腕,居然说服黄忠,请了他出山。

    徐庶这才知道,阿叙他爹,这位黄汉升先生,居然是庄子刀门三大刀客之首的“刻意刀”。

    接下来的情景更使徐庶吃惊,襄阳蒯良忽然发出邀请,请黄忠前往襄阳。黄忠慨然而往,单人独刀,与蒯氏兄弟论技谈刀一日一夜,期间被激出手,击败了挑战的“汉沔四剑”中的过千山,这位过千山外号“碎石剑”,目前是蒯家的食客,正值青春盛年,在荆襄武林中算是第一流的高手,但在黄忠的刀下,却只走了九招。

    黄忠一战震慑全城,刻意刀的威名骤然飙扬。他在襄阳呆了十日,便载誉南归。

    但他在路过江陵时,却被闻讯而至的蔡瑁强行挽留住,请他留在江陵,开设“庄子门”武道馆。蔡瑁还特意请刘表亲笔题写一块巨匾——江南一刀,在黄忠开馆之日,吹吹打打,专门送了过去。

    徐庶自然知道,蒯良相邀,八成是主公弄鬼,故意设局,黄忠明到襄阳,实际却是去江陵。即使蔡瑁不用强,黄忠最后也留下来的。不过主公不说,他也便不问。

    这也是主公慧眼识英才,汉升先生和我比邻而居一年有余,我和阿叙的交情也不是一天两天,我还去他家拜访过汉升先生,却丝毫不知他是庄子刀门的前辈。

    摇一摇头,心里暗暗感慨,时势造英雄!主公自来到长沙以后,长进之快超出象,很多地方的做法,连自己都忍不住惊奇赞叹。

    黄叙四下看了一眼,低声道:“父亲在江陵,与蔡瑁部下的大将王威相谈投机,但王威的父母和妻儿都在襄阳,疑虑甚重。主公要我去襄阳一趟,协助伊籍先生,把他的家小偷偷接来长沙。”

    “哦?”徐庶吃了一惊。他是镇军大将军府的第一号幕僚,可以参与阿飞所有的重大决策。但这种拉拢腐蚀,对敌用间的行动,却是参军桓阶具体负责。就这么七八日不在,许多细节方面,徐庶也已不大清楚了。

    “不到伯绪的行动如此利索,这么快就策反了敌人的重要将领。”

    王威原在江夏太守黄祖部下任职镇军督,与安民督甘宁、护城督苏飞齐名江夏。蔡瑁早就欣赏他的枪法和耿直,长沙被迫撤军后更是体到“千军易得,一将难求”的真谛,不久就把他从黄祖那里要了来,和聘一起,成为自己的左膀右臂。黄祖本来不愿意放人,但王威因黄祖任人唯亲,只重用苏飞、邓龙、陈就等心腹将领,连甘宁那样的大将都受到排挤,心中不满,也早离开江夏。这两下一凑,倒成了周瑜打黄盖。蔡瑁自己刚在长沙受挫,暂时不敢开口,便示意王威去活动蒯越的门路。蒯越和蔡瑁极是要好,俩人都不喜欢粗鄙暴虐的黄祖,受了王威的好处之后自然尽力,他说动刘表,把王威调到了江陵。

    计算起来,满打满算,王威到江陵也就二十天时间。

    黄叙道:“其实主公早知王威有心向长沙之意,让家父特意去试探他,结果一拍而合。”

    “哦。”徐庶又哦了一声,刚刚皱起的眉头忽然又松弛下来,心中到了问题所在:“我们还有个甘三弟在江夏呢,他在江夏数年,自然更清楚王威的心。主公定然早已胸有成竹,才让黄忠去找王威,不是要去说服他,而是只要坚定他的反叛信心而已。”

    “令尊在江陵,一切都还顺利么?”

    黄叙道:“主公真是神算,父亲在江陵设馆授徒,与本地三大家族都有往来,现在,凤凰渡邓家和安家营安家两家的子弟,在道馆艺的,已有数十人之多。海子湖夏家虽然少一些,但夏氏大宗的长孙夏略,却是家父唯一的正式门徒。”

    徐庶点头,短短四十余日,竟然已有如此成绩,当真是名人效应,不可小觑。

    “这些天我特别忙,好不容易见一面,今晚就别走了。等我办完事,怎么也得一起喝一杯再走。”

    “真的不了,徐大哥,下次吧。”

    “噢……那好吧。”

    送走了黄叙,徐庶径直进入后室。

    我正和镇军大将军府的几位主要幕僚长史杜袭、参军桓阶以及主簿和洽四人围坐,研讨军情,见他进来,叫道:“元直,你可回来了。”

    徐庶上前行礼:“主公,我回来迟了。”

    我道:“就你礼多,快坐下,咱们正好研究一下赵先生的密函。另外,关于江东的形势,我们也得仔细探讨。”

    徐庶应了一声,在我旁边坐下。

    他在收到蓝儿带回的密信之后,看过一遍便立刻令阿杰另择生力良鸽,火速把此函送回城内,自己则开始布置应变的一些措施。

    看他坐定,我道:“三家之盟和江东兴兵的事,刚才元直不在的时候,我已和杜、桓、和三位略作商议,只等军师回来最后拿主意。”

    徐庶笑道:“主公之见,往往别出心裁,常人不测,庶已洗耳,愿恭聆高见。”

    我看了他一眼,这家伙,自从来到长沙,就开始改口,只称自己“主公”二字,其他亲昵称呼,一概舍弃,教得黄叙、冯喜一干人等,也全都不敢再叫自己飞大哥了。

    “大家各抒己见吧。”我看看杜袭。

七、战时盟约(下)

    长史杜袭年纪最长,为人沉稳,精擅军事,知道我是希望他首先挑起话头,了,道:“张燕大首领希望我军尽快北上,夺取荆襄,直捣宛、叶;黑山军主力则将在半年内攻克洛阳,然后自洛阳东进;同时刘备出芒砀,占领汝南。三方合力,对许都形成夹击之势。这种意图当然是很好的,但是否能够实施,尚未得知。现在长沙形势初定,经过荆州军大半年的围困之后,郊外荒芜,良田多弃,我军粮草严重不足。眼下正值春耕季节,农夫刚刚重返家园,不宜大范围征招军队。以我们现在的状况,实无能力很快响应啊!而且江东与荆州即将大战,我看是不是……”

    主簿和洽字阳士,比较性急,中途插话:“啊,子绪,我说一句。目下江东与荆州之争,属于仇族之战,非敌即友,而且敌对两家的实力,都远远强过我们甚多,我们实不宜过多介入,以免反受其害。”

    杜袭缓缓点头,表示同意。

    我皱皱眉,看看桓阶。

    桓阶微笑道:“未必如此。杜子绪之言有,赵楷先生芒砀之行,能与黑山张燕、汝南刘备这么快就结盟,出乎我的意料。说实话我和大家的法差不多,其实不这么早就与他们签订盟约,因为这得罪当今最强大的势力——曹丞相。但赵先生既然已与张燕和刘备有约,我们自也不能失信天下人。子绪,阳士,你们二位只见到我军目前的不利之处,却没有到,我们也有我们的长处。就因为我们实力较弱,所以刘荆州与孙仲谋在争夺的时候,都没有把我们划为有威胁的一方。江东孙氏与刘表有世仇,而且垂涎荆州已久,二月初孙仲谋攻下庐江之后,就一直在着手准备西进,前些日子,他不是还派人与主公相约,共击刘表么?虽然主公没有立刻同意,但若形势许可,也未必就不能一试。观孙氏近日的布局,已有不惜一战的决心,可是江夏的黄祖军一直是横亘在他眼前的一根硬刺,他要报父仇,取荆襄,首先就得先拔了江夏,砍断荆州的这根护身铁链。江陵的蔡瑁初败之下,威信大失,将领不服,军心不稳,一旦江东来攻,我们的机就来了。目下我们对江陵的分化瓦解工作进展顺利,完全可以利用他们纠缠的机,出兵袭夺江陵。我军一旦夺占江陵,已是遵从了三家之约。如此一来,赵先生之约和与孙权共同进攻刘表之约,就完全合二为一,混为一事了。”

    袭夺江陵!徐庶点点头,看来主公和伯绪的法,和自己有相合之处。

    和洽问道:“可是我军兵力有限,而附近的武陵、零陵、桂阳等三郡与我们离而不和,异而不同,这种情况下,我们如何敢冒险出击?”

    “四郡内部的问题么……”桓阶微笑了一下,接道:“零陵方面已经解决,适才我又和刘度公谈过,主公答应辟其子刘贤为镇军大将军府仓曹令史,他的两个侄儿为从事,让他仍然做他的零陵太守,刘度公已同意了主公的建议。”

    杜袭、和洽心中都:“让刘度继续做零陵郡守,如何解决实际问题?”他二人都是徐庶推荐的,一个精通军事,一个以管见长,平素里各自管辖着自己的一大摊子事。瓦解三郡势力是参军的职责,自己不便多问,但此刻听到蹊跷之处,若不清楚内幕,却又对下一步的行动无法放心。

    桓阶看看二人,微笑不语。

    和洽眨眨眼,还是忍耐不住,张嘴欲问。杜袭拉一拉他,示意暂缓,却目视徐庶。

    徐庶自然明白他的意思,问桓阶:“主公出如此优厚的条件,刘度他当也有所回报罢?”

    桓阶看我。我没好气地点点头:“也该让大家都知道。”

    桓阶笑道:“须瞒不过军师眼去,刘度公见了我主的密诏和大将军印之后非常震动,思虑再三,终于答应主公,让郝普出任零陵郡将兵长史,零陵蒋家的长公子蒋琬担任零陵郡功曹。”

    杜、和二人哦了一声,一齐微笑,心:“原来如此。”

    汉代的郡守掌握一郡的治民、进贤、决讼、检奸等权力,还可自行任免所属椽吏,是相当有实权的地方官。郡太守有副职,即郡丞,由朝廷任命。边郡不设丞而设长吏,称将兵长史,系武职,掌握一郡兵马,有事时带兵作战。各郡另设功曹史,简称功曹,相当于郡守的总务长,除掌人事外,并得与闻一郡的政务。

    长沙、零陵、武陵、桂阳四郡,均属与少数民族邻接的边郡,所以都设将兵长史,而不设郡丞。韩玄就是长沙的将兵长史。

    郝普和蒋琬都是我这两个月里在四郡里挖掘出来的当地人才,暂时在镇军大将军府充任从事。由他们二人把住零陵将兵长史和功曹这两个关键性位置,就不怕刘度敢暗地里耍什么花样了。

    我微微哼了一声。本来,徐庶早就献议让我把密诏取出,去压制住零陵太守刘度的气焰。可是我老觉得,凭我飞帅的名望,天下还不是望风景从?虽然王越为我换了密诏之后,已经毫无破绽,但我还是不愿利用它欺负人。不到那死老头在桓阶家一住十数天,和我也谈了好几次,却并没拜倒在我阿飞的无敌魅力之下,毫不松口,倒显得我是有意将他软禁在长沙一般。最后我实在怒了,才同意徐庶之策,把密诏和镇军大将军印交给了桓阶。

    徐庶微笑:“主公还为自己魅力不够而生气么?”

    我也笑了:“一个死老头子,我显的什么魅力?如此解决问题,当然是最好了。”

    桓阶道:“至于桂阳赵太守和武陵的金旋,近日我与主公商议许久,已有对付他的计划,预计不久问题就可解决。”

    和洽道:“郝普颇知兵事,蒋琬虽然年轻,行事却极沉稳干练,对他们的才干我没有疑问,只是蒋琬乃零陵蒋家之人,蒋家与刘家一向不和,我担心时间长了,难免有私事卷入。”

    我道:“蒋琬才堪大用,要他出任零陵郡功曹,不过是权宜之计,因为目前没有更合适的人选,等四郡一切都在我们控制之下,我自把他另调别郡,担任郡守。”

    杜袭一怔。和洽嘴唇微动,连着好几下,似乎都说些什么,不过最后勉强忍住。

    我看看他俩,心:“不用说,我也知道,你们心里一定都在:‘主公对这蒋琬,似乎特别偏爱啊!’可是呢,那蒋琬同志历史上是刘备蜀国的四相之一,诸葛亮的指定接班人,关于这人的使用,我肯定比你们内行,别不服气。”

    和洽转转脑筋,改变话题:“如果真如伯绪之言,武陵、桂阳也可如零陵一样很快解决的话,粮草方面,就可以集四郡之力,这样问题就不是太大了。子绪,你看呢?”

    杜袭了一,微微摇头:“虽然如此,但在兵力方面,仍有少许问题。最主要的是,我们攻城的重器械较少,军士也缺乏攻城的经验,要进攻江陵这种坚城,难度太大。”

    我点点头,对桓阶道:“伯绪,你看呢?”

    桓阶笑道:“我看主公其实早有夺取江陵的全盘计划了。我就先出我的法,主公和诸位参考。”

    他命人摆上他亲手绘制的战区图,道:“根据我们掌握的情报,目前江东主力集中于庐江(今安徽庐江西南),大部分是水军,约三万人,另外孙权自己的亲军解烦营有约五千人,这三万五千人由孙权亲自指挥,主要将领如程普、韩当、黄盖、凌操等都随军出征,应该是攻击的主力,他们的攻击目标可能是北城。在柴桑(今江西九江市西南),有孙策留下来的三千飞月骑兵营和两千多步兵,指挥官是吕范,主攻方向应是东城。另外一部兵力聚于豫章郡的南昌(今江西南昌),由中护军周瑜和朱治指挥,大约有七千人,主要是步兵。刘表的江夏军,总兵力是一万四千,其中三千人部署在夏口(今湖北武汉)城南的长江中,由苏飞和邓龙指挥,任务是防范南昌周瑜军队的偷袭。主力九千,则由他自己掌握,坐镇于夏口城中。”

    他抬头看看我们,道:“甘宁将军建议,待双方战事胶着,蔡瑁军大举去援江夏之后,我长沙军便可潜行北进,暗渡长江,与黄忠、王威里应外合,夺取江陵。我和主公商量,都觉得颇有成功机,但其中还有些疑问,需要大家一起计议。”

    徐庶一言不发,紧紧盯着地图。

    现在正是关键时刻,决不能出一点差错。

    和洽看着地图,问道:“甘宁被黄祖布置在哪里?”

    桓阶一指夏口城上方:“这里,甘宁率领两千军守护城的北面。”

    和洽笑了一下:“不到黄祖也不笨,调遣还算得当。我在夏口呆过,那座城最薄的地方便在北城,虽然北城兵少,但有甘宁在,应无大碍。这么看来,此仗孙权虽然势在必得,但却很难短期内奏效。”

    杜袭点头,皱眉道:“荆州大船自江陵顺流而下,不过十日便可到达江夏。蔡瑁虽与黄祖不和,但若刘表强令他增援江夏,他也必然不敢不从。若他一旦增援,战事如何?”

    桓阶犹豫道:“这正是我心中疑惑不解的问题。夏口虽不若江陵那么险固,但经黄祖十年经营,亦非常牢实。虽然孙权的总兵力超出黄祖三倍以上,但要强行攻击城池,也不是件易事。何况战事一旦拖久,江陵军定然赶来支援,双方决战,孙权并无胜算。江东智士,自然不看不到这一点。”看看我,道:“主公以为如何?”

    我点点头:“确实如此,我仔细来,有没有可能……”停顿一下,道:“孙权的主力佯攻东城和北城,而周瑜别出奇兵,从戒备最严密的南城攻入,周瑜此人十分奸诈,善于用兵,他的兵力比夏口南面的黄祖军多出一倍多,如果再施以狡计,也许一举突破难关。”说完,得意洋洋地看着大家。

    周瑜当时还没有经历过什么特别大的战役,即使历数眼下的江东名将,他也不是位列前茅的选手。所以对他的真实实力,我可能比在座的所有人都清楚。这不是眼光问题,而只不过因为我是未来人,了解周瑜而已。

    众人齐都哦了一声。桓阶道:“孙权若无凭仗,决不敢这么轻启战端,一旦战败,对他在庐江之战后刚刚树立起来的声望非常不利。我以为,主公这个看法,确有道。”

    杜袭、和洽都用心仔细盘算,和洽道:“果然如此的话,那么甘将军的计划就真正可用了。江夏一旦告急,江陵的精兵和大将必然倾巢出动,我们要偷袭空虚的江陵城,其实用不了多少兵卒,多了也没用,只要行动迅速机密,里应外合,应有七成以上的胜算。”

    杜袭发问:“由谁领军去攻江陵呢?”

    我道:“到时候我率军前往。”

    杜袭一愣:“主公亲往?”

    和洽大声道:“万万不可。”

    我道:“怎么,你们觉得我不能胜任?”

    和洽道:“主公虽然善战,但亲身参与这等险恶之战,实不合适。”

    我轻轻叹道:“我若不去,长沙城中,还有谁能胜任?”

    杜袭和和洽对视一眼,一倒也是,城中现有的武将,韩玄少谋寡智,出点什么意外就不知道怎么应付;杨龄兄弟等人,更是一勇之夫,难堪重任。

    可要我亲自出马临敌,也未免过于冒险了,他们实在无法赞同。

    桓阶瞟一眼徐庶,见他一直盯着地图不说话,问道:“军师,你的看法如何?”

    徐庶不答。

    我看看他冷峻的脸色,心里暗暗犯起嘀咕,以我对徐庶的了解,他必然是看出了某些我们没看到的问题。看看其他人,好像也都有类似的感觉。

    又过了一儿,徐庶忽然问道:“参军可派人查过,那朱然现在何处?”

    桓阶一怔,还未回答,徐庶已一指地图,道:“如果我猜测不错,他现在应该依然在石阳。”石阳是庐陵郡的治所,在今江西吉水东北。

    桓阶吃了一惊,道:“正是如此。他自元月中来到长沙,见到主公之后便返回石阳,一直滞留,未再回到吴郡。”

    我道:“怎么,军师,这个朱然有什么问题么?”

    徐庶道:“主公曾与他一番谈话,觉得此人如何?”

    我了一,道:“哦,这少年气宇轩昂,谈吐不凡,确是年少有为。”

    徐庶叹道:“主公慧眼明鉴。孙权用人,果然不拘一格。我料这次荆州、江东一战,关键之一,就在这少年身上。”

    诸人面面相觑,不知徐庶为何忽然发此惊人之语。

    我心中不以为然,道:“这朱然在江东,历史上也没什么大名气,而且现在还这么小,能干什么啊?你要说周瑜能左右一场大战役的胜负,我相信;他,我怎么也不信。”

    徐庶道:“虽然江东可能出奇制胜,但我细观地,周瑜军要从豫章赶到江夏,要经过赣水和修水两道水关,极难隐蔽,这么做风险太大。可是种种迹象表明,现在孙权却肯定要打这一场不可能打赢的战役。我很疑惑,一直没明白他干什么。但适才我受主公奇兵之启发,忽然到了原因。”他看看我,又看看杜袭、桓阶等人。

    “孙权之所以决定要打此仗,是明修栈道,暗渡陈仓。他的本意是——明攻江夏,暗取长沙。”

    众人大惊,桓阶道:“还请军师详加指点。”

    徐庶道:“这数月间石阳囤居的兵马,应该至少有三千人了吧?”

    桓阶道:“这个我知道,正月十四日时,朱然已先来长沙通报,说奉吴主之命,豫章、庐陵两郡的郡兵,由他父亲朱治率领,打算赶赴长沙增援我军。后来主公权衡之后,婉言谢绝了孙权的好意。那里现在有兵四千军,应该就是一直未出发的两郡兵力。据我所知,这支军队战斗力很弱。”

    徐庶淡然一笑,道:“军队战斗力之强弱,很大程度上是由率领他们的将领来决定的。豫章郡的太守孙贲、庐陵郡的太守孙辅,虽然是江东宿将,曾跟随孙策驱使江南,多立战功,但却未明训练部卒的方法。若此二郡兵马仍由他们统率,我们自然无忧。但现在率领这两郡之军的是朱然,他的名声虽弱,我却早已听师兄庞士元说过,正月一见,更是坚定了我的法,此子决不可轻视。他有这两个月时间,足以把一支弱旅练成强师。而豫章离长沙不过六百里,石阳到长沙更是仅有四百里之遥,轻军强行,十日便到。一旦我军出发去攻江陵,长沙空虚,南昌周瑜军渡赣水攻我军于前,我已被动,等石阳朱然军绕溱水袭我军之背,桂阳赵范无谋之辈,必然束手就擒,那时长沙前后受敌,无可抗衡,不待我远征军回师,长沙就失守。”

    大家脸色齐变。

    江东竟有如此阴谋?

    就在这时,外面脚步声响,有人大叫道:“师父,师父。”

    我脸色一沉,谁在外面大呼小叫的?

    徐庶急忙站起,道:“我去看看。”匆匆而出。

    屋里剩下的四人互相看看,都默然不语。

    对我们打击最大的地方在于,我们几人都从来没有到过孙权突然攻击长沙。

    这种心态本身,就是一个最大的弱点。

    桓阶失神了一儿,率先恢复过来,叹道:“军师这个分析我实在难以接受,可是仔细,却也不可不防。”

    和洽道:“这……可能吗?孙权和我们本是盟友,他对我们下手么?”

    杜袭强笑一下,道:“阳士,你怎么糊涂了,别说江东与我们并未结盟,就算结盟,这战时盟约,如何信的?”

    和洽道:“其实我原来也过,孙权野心勃发,在他心中,我长沙四郡迟早也是他的盘中美餐,他不给我们那么多的时间从容的发展,一旦江夏失守,他就很有可能先置江陵不顾,转而南下攻击长沙。只是没有到,他竟然有可能置江夏死敌不顾,先行偷袭我们。”

    脚步声又起,徐庶走了进来。他的手里,拿着一份白绢制成的小小细条,阿杰跟在他身后,手里捧着一只灰鸽,比他那头蓝儿小了许多。

    徐庶把绢条递给我,道:“耒阳侯盟主急函,酃县附近发现大量不明属地的军队,都是吴越口音。”

    酃县?

    众人急忙一起去看地图。

    酃县在今湖南省衡阳之东,现在叫炎陵县,当时也是属于长沙辖境。

    我看过那密函,顺手给了桓阶,转头看看阿杰:“阿杰,你做得好,嗯,它叫什么?”

    阿杰道:“飞帅,它叫粉儿。”

    粉儿?我笑了,从他手里接过那小小的鸟儿:“怎么叫这么个妩媚的名儿?”就着巨烛看那粉儿,嘴巴尖尖的,眼睛圆圆的,眼环是全黑色的,眼砂多姿多彩,真是颇为漂亮。

    阿杰说:“飞帅,因为它是母的啊!可是你别看她是母的,飞起来可棒了。”

    “噢,和你最喜欢的银头、蓝儿相比如何?”

    “那不一样,银头、蓝儿身体强壮,能飞长途,所以要放到远程大郡;粉儿这种鸽子,身子小,又轻又快,善于飞山路,夜里也能飞,不过飞得不太远,所以可以在周围地区传送紧急讯息。”

    我点点头,道:“很好,赏你铜钱十贯,好好把这些鸽子喂饱训好了,它们都是我军的宝贝。”

    阿杰晕了,给十贯钱喂鸽子?这下发了!迷迷糊糊、高高兴兴道:“多谢飞帅。”

    徐庶道:“你下去吧,随时注意各地讯鸽。”

    阿杰应了一声,跑了出去。

    桓阶这时已经研究完毕,道:“主公,军师判断果然不错。你看,酃县在我郡边境,和桂阳郡邻接,县内有一山,名为井冈,可以隐藏大量兵力。从那里出发,到桂阳郡治所彬县(今湖南彬州市),只有不到25里的路程。朱然的动作真快啊!”

    我道:“那里的县长是谁?”如此重大情况,他居然匿而不报,可是重大失职。

    桓阶苦笑一下,道:“该县多受桂阳蛮民侵扰,昔年三任县令都是上任未过半年,便死于非命,后来就没人敢去了,已废置多年。”

    我脸上一红,虽然我接管长沙郡已多日,但这个情况却才知道,实在也有点说不过去。

    杜袭道:“酃县的事可以缓缓再说。现在是如何应付江东的伏兵。”

    大家都把目光集中在徐庶身上。

    徐庶道:“我看酃县和江东之兵是一件事。现在我们只要即刻派出酃县新任县长,前往赴任,此事就可以解决了。”

    和洽道:“军师是说,让江东之兵知道我们对他们的谋划已有准备?”

    徐庶点点头:“我瞧那朱然虽然年轻,却极聪明,只要酃县新任县长上任的消息传到他耳中,他就该知道,我军对他们的行动计划已有所防备,定然不敢继续实施这个偷袭的计划,很可能转而北上,与豫章周瑜军合,如主公所言,去袭击夏口城。那样虽然有风险,但黄祖却和今日之前的我们一样,毫无准备,成功的机也是很大的。”

    桓阶沉吟道:“但这酃县县长的人选,却很难找,既要机警善辩,能审时度势,自如应付可能的意外事件,又需有治才,能迅速合当地的防御能力,才能退吴军,安地方。”

    和洽身为镇军大将军府主簿,对人才情况非常了解,立即便道:“长沙目前没有这种全才。战乱之时,择要而选。我看这县长只要善于言辞,能惊退吴军即可,是否能治酃县,倒非重要。”

    桓阶久管长沙人事,自然更是清楚,道:“阳士所言,也是道。”

    徐庶道:“我有一人选,倒是符合伯绪的条件。”他在出派遣酃县县长的时候,就已有所思量。

    和洽和桓阶齐声问道:“军师心属何人?”

    “正月时,赵楷先生荐来两位少年,阿杰已在军中发挥巨大作用,另外一位,却还赋闲镇军大将军府内,尚无任用。”

    杜袭道:“军师是指那南阳邓芝?”

    “是啊,你们以为如何?”

    和洽犹豫一下,道:“邓芝虽然有才,而且口才便给,不过是不是太年轻了?”

    徐庶道:“那江东朱然不过双十年华,已然独当一面。邓芝比他还大两岁,如何就做不得这酃县之长?”

    我点点头,心:“徐庶的眼光,真是锐利,倒和我不谋而合。”

    邓芝果然极是合适,不过我是到那人日后作为蜀国代表,出使刚刚血战之后的仇国,居然能达成协议,奠定吴蜀三十年联合抗魏的合作基础,而且此后更做到蜀国的大将军,不管是口才方面还是治才方面,潜力自然极强,做一个小小的酃县县长,还不手到擒来?这般倒转推,比之徐庶差得远了,自然不值一。

    和洽和桓阶互相看看,主公既然同意,他们便都再无异议。

    杜袭盯着地图,忽道:“军师,吴军偷袭不成,必然死攻江夏,我们是否就在旁边观战?”

    徐庶道:“子绪有何高见?”

    杜袭道:“长沙既无危险,我们何不仍秉前议,择机偷袭江陵?”

    徐庶踌躇道:“这我也不是没过,但一来,目下缺少统兵的将才;二来我军的兵力,实在过少,出征和防守,无法兼顾。”

    桓阶道:“军师不必疑虑,我桓家三千精选子弟,可尽数听从主公调遣。”

    徐庶道:“伯绪,你的心,我们早已尽知,但你家族中还有几位老人家……”说到这里,见诸人都在微笑,立刻住口,讶道:“难道你已经说服了他们?”

    桓阶道:“唉,说来惭愧,我虽为桓氏之长,其实有些事情还是做不得主。不过,幸好主公今日见过刘度之后,顺便与我三位叔公晤,已然达成合作之意。”

    徐庶心念电闪,张口结舌。

    桓氏早有联姻之,只是阿飞一直没有松口,所以桓家对是否全力支持阿飞,内部意见一直不能统一。

    除了主公做出让步,还能有什么办法?

    杜袭道:“主公已同意阿袖姑娘嫁入王家……”

    徐庶啊的一声,果然。

    即使以徐庶的智慧,一时也无法适应这突然的变化,愣了半天,才道:“阿袖她同意么?”

    桓阶不满地看他一眼,心:“男婚女嫁,父母做主。我和主公都同意了,还要问她做甚?”

    我轻声道:“元直放心,我是亲自问了阿袖之后,才向伯绪的亲事。”

    徐庶轻轻点一点头,眼光岔过别处。

    他在心里轻轻叹了口气。

    难怪刚才见着阿叙,他似乎有些反常,看来,这门亲事,他也知道了。

    夜深了。

    众人都各自散去,预备明天的行动。

    徐庶缓步走出郡府官邸,怔怔仰望着天。

    天空如同被一个硕大的黑色幕布罩住,漆黑一片,没有半点光华。

    “元直什么呢?”

    徐庶回头一看:“主公……”

    我哼了一声,道:“这儿一个外人也没有,你又何必如此?”

    徐庶叹了口气:“主从之,岂可轻慢?”

    “难道为夺取天下,建立功业,竟连朋友也要踩在脚下,奴役使唤么?”

    “自古以来,莫不如此。不如此,如何能树立主公独一无二的至高地位?不树立主公的无上地位,又如何从心所欲地指挥千军万马?”

    我忽然起当日在官渡,曹操曾问我,为什么我一直称他曹丞相,而不肯叫他一声主公?言之凿凿,遗憾不满之意,是那么的溢于言表。心:“为什么在这些古人心里,只有主人和奴才的关系才是正常的呢?”

    “难道我们就不能首先做朋友么?”我苦恼地说。

    “主公,争霸天下的人,没有朋友,也不需要朋友!他们甚至不能有亲情,不能有爱情,他们只需要谋臣、勇将、奋往无前的士兵和诚惶诚恐匍匐在地的百姓。”徐庶盯着我,一字一句地说道。

    “可是我不是他们,我不当那样的孤家独夫,我不喜欢元直只是我的军师,我还是希望你首先是我的徐兄!”

    “那样你无法取得天下!难道你忘了我们要还天下以清明的誓言么?”徐庶厉声道,“主公,你要明白,我们是犯不得一点错的。”

    我窒住。

    徐庶停顿了一下,慢慢吐出了一口长气,似乎是缓和一下气氛。

    “阿袖的事,飞兄是如何通的?”

    我笑了一笑,很开心他终于能叫我一声飞兄,道:“昨天我去桓府见过刘度之后,她陪她爹一起出来跟我说话。我绕开她爹,悄悄问她,你说实话,你是喜欢你徐大哥,还是阿叙?嘿嘿。”

    徐庶皱起眉,似乎没到我这么去问阿袖。

    我道:“你们几人中,我阿叙喜欢她,谁都看得出来。元直你一直瞒得我紧,我看不稳,但也难保没有几分爱慕之意。冯喜还小,恐怕什么都还不太懂。所以我,你和阿叙,不论她喜欢谁,我都可以接受,桓家也可以接受。如此三全其美,不也甚好么?”

    徐庶心:“主公这都什么心思,乱七八糟的。”不过还是忍不住问道:“阿袖她怎么回答?”

    “阿袖告诉我一句话:‘我最喜欢的,是我永远得不到的那个人。’”

    永远得不到的那个人?

    徐庶歪着头,那是什么人?

    “她说了么,那是谁?”

    我犹豫了一下,道:“暂时我不能告诉你。”

    徐庶点点头:“没什么,主公这件事做得对。和桓家联姻,势在必行,阿袖能嫁与主公为妾,其实已经是她最好的归宿了。”他看看我,轻轻叹了口气,“像桓氏这种大家族,阿袖这样的女孩子,是绝对不可能按照自己的心愿出嫁的,她无论喜欢谁都没有用的。”

    我翻了他一眼,现在他说这个“主公”已经越来越顺溜了,刚改回来的“飞兄”,这么几句就又给变回去了。

    徐庶只好又改:“我知道,飞兄你很爱樱夫人,觉得如此愧对于她。可樱夫人她也深爱飞兄你,如果她在这里,看到你面临如此难事,也一定劝你迎娶阿袖的。我记得,樱夫人她也是很喜欢阿袖的。”

    我苦笑,阿樱再喜欢阿袖,也不希望她来分享自己的老公罢?

    徐庶道:“这里是长沙!若不这样,我们怎么能笼络住桓家,又怎么能深深扎下根去?我们若不能在这里站住脚跟,又怎么能进而争雄中原,去夺取江山?”

    我咽下一口唾液,嘴里不知是什么味道。

    徐庶越是尽力宽慰我,我越难受,因为那只是更明确地使我明白,我是多么的无奈。

    这就是古人常说的“人在江湖,身不由己”么?

    我长叹一声,抬起头,看一眼满天星斗,忽然道:“元直一去七日,这几日里,城中还是发生了不少事情。”

    徐庶道:“还有什么事?”

    我道:“有两件事呢。”

    徐庶注意地听着。

    我道:“第一件事,是……”看他一眼,压低声音道:“我让桓嘉去寻找长沙王吴芮的墓穴去了。”

    徐庶吃了一惊:“什么,主公……你……”

    我道:“那家伙传国五世,一家人刮尽了长沙的民脂民膏,死后还要带走无数的财富殉葬,天下哪有如此便宜之事?”

    徐庶心中一动,道:“长沙王墓穴隐密,本地人都无所知,此事莫不是蒯子柔告诉飞兄的?”

    我赞他一句:“元直果然机敏。”

    徐庶瞟了我一眼:“这事若被桓伯绪知道,如何是好?”桓嘉可是你记名弟子,人家知道是你指使的。

    “桓嘉是他长公子,伯绪就算知道,又能如何?我军军饷如此缺乏,掘几个古墓又算得什么?”先顾眼前再说。

    徐庶默然,半晌,道:“那另一件事呢?”

    我笑道:“呵,另外一件是喜事,元直知道么,剑盟的侯盟主向我亲了。”

    徐庶点点头:“嗯,这事我知道的,侯盟主膝下无子,惟此一女,他一直很疼爱的。上次他来拜主公时,还曾私下探询过主公的一些私人情况,不过他没漏太多,我也不好多问。怎么,他已经直接和主公说了么?”这人一旦习惯,便成自然。他没说几句,便不自觉地改了口,没法再用亲密的私人称呼。

    算了,随他乱叫吧。

    我懊恼地着,回答道:“是的,昨天答应桓家的亲事之后,我就飞鸽传书,告诉了侯盟主。”

    徐庶心下恍悟:“难怪今晚收到剑盟的报警讯息。”看我一眼,道:“飞兄,你又何必如此委屈自己呢?”

    “既然开了口子,也不在乎多一桩好事。”我一脸的破罐子破摔,却故作大度地说道:“剑盟在桂阳,就如武陵帮在武陵,势力浩大,连官府都怕。荆南四郡各县,都有他们的分舵,酃县也是他们的势力范围,江东之兵潜入井冈山,我绝非一日了,要瞒过他们这地头蛇,根本就不可能。可是,只有在我答应了亲事之后,才有携带密函的飞鸽回来。”

    我冷笑:“这,应该就叫做礼尚往来吧?”

    徐庶叹息,无言。

    过了一儿,他道:“主公,这两件事虽然都是我没到的,但却都是非常好的事情。可是有一件事,我仍觉时机不妥。”

    我点点头,知道他说的是与黑山军和刘备结盟这件事。

    这个疙瘩,确实需要给他解开。

    二月的时候,曹操得知我在长沙的近况之后,立刻派人携诏书千里南下长沙,正式承认我的镇军大将军,朝廷江南特使的身份,令我暂摄荆南四郡,要求我多为朝廷统一大业出力。但私下也写了封信,命使者一并带给我,信中暗示我,要记得自己的出身,记住老婆孩子还有众多的亲信部下都在他手上。

    这封密信我给徐庶看过,所以他一直反对三家结盟,尤其是与刘备结盟。即使阿樱夫人母子被杜似兰秘密接出来,他也不赞同与刘备结盟。

    何况,杜似兰他们,到现在都还没有丝毫消息传回来。

    现在这么公开站在和曹操对立的一方,使我们和曹操的关系急速恶化。徐庶认为,这种只有坏处,不见好处的结盟,目前阶段毫无必要。

    我道:“元直,你要知道,在与黑山军和刘备结盟这件事情上,我是经过反复考虑的。”

    我在怀中慢慢掏摸,取出一件东西,摊开手掌,亮给他看。

    那是一枚黑色的三棱箭头,后面还附了短短数寸的一截箭杆。

    徐庶道:“这是真金……”

    我道:“不错,这就是真金射我的那只黑箭。”

    “他射我,那是各为其主,我不怪他。可是射在身上,扎进肉里,我很痛啊!”

    我仰起头。

    “如果结盟没有很大的好处,我是绝不肯同意的。刘备,哼,那个虚伪奸诈的家伙,明着跟我打哈哈,暗地请了李家五龙来害我,这种人我岂喜欢?如果我能选择,我更喜欢曹操一点。

    可是我不得不这样做!

    元直你应该知道,我们要成功,不仅仅是靠我们俩的本事,靠我们俩的实力就行的。有时候,有了本事,也得要有点炒……”忽然醒悟,扎住嘴巴,放弃了那个“作”字,改口道:“也要吵嚷几句,吵得让天下人都知道有你这么个人,有你这么个势力在。”

    “但即使要吵嚷,也得吵到点上,嚷得有技巧。”我盯着徐庶,目光炯炯,“和当今天下最强大、最暴虐、最有本事的曹操曹丞相为敌,就是我们最好的选择!只有这样,大家才时时关注你,才有兴趣知道,你今天在干什么,你将要干什么。也只有这样,才有真正做事、真正能做事的人才来投奔你,依附你,因为他们知道,和曹操为敌,你如果不努力,不尽量把自己做大起来,全力以赴去吃掉对方,吃掉所有的敌人,你是没有半点活路的!”

    这种现代营销概念,其实我也只是懂个皮毛。但在和赵楷商议结盟的时候,赵楷最后一封信的的最后一句话醒了我。

    ——主公,如果真要成大事,就必须做别人不敢做、别人做不到的事。

    是啊,我研究三国历史这么些年,应该很清楚这一点。

    在这方面,曹操、刘备、孙权已经为我做出了最好的榜样!

    最后能成事的这三大势力,无一不是如此。

    曹操在陈留起兵的时候,只有几千人,非常弱小,但他就是敢于公开发檄讨伐当时掌握朝廷权柄的董卓,敢于和董氏统辖的全国最骁勇、最精锐的西凉铁骑正面硬撼于荥阳,虽然大败,却也已震惊四海,名动天下。

    刘备和孙权则以曹操为模本,打着“扶助汉室,清君之侧”的旗号,一直与后来成为天下最强大的曹氏势力相争夺,赤壁一战,以弱胜强,从此争得自己的一席之地。

    他们都是在清楚显示了自己的进取雄心和领导能力之后,才最终赢得了才士猛将的心。

    所以我立刻就同意了赵楷的意见,与张燕、刘备结盟,共击国贼曹操。

    “我在许昌的心腹部下,多在去年岁末随我前往伊川,阵亡于安陵一役,他们的家小,放置许昌,应无大碍,这些为国捐躯的军人,曹操是不难为他们的遗孤的。少数流散他地的,像刘大、刘二、王全等人,家属都已被赵累秘密接送到新野,妥善安置了。玉儿即使返回许都,他独自一人,以他的机警武功,脱身并不为难。典满、宋亮、李齐他们,要看以后有没有再次共事的缘分了,自不必。至于阿樱,有小兰和赵累,应无问题。”我微一停顿,叹了口气,心中隐隐做痛。

    杜似兰和赵累潜去许昌已有两个月,到现在半点消息皆无,着实让我又急又忧,却有丝毫不敢仔细去出什么问题。

    徐庶目瞪口呆地看着我,心中震荡不已。

    他这种智力的人,其实不需要说太多,点一点就足够了。

    “飞兄……”

    “嗯?”

    “我觉得,自从来到长沙之后,飞兄你变了很多。”

    哦?我愣怔了一下。

    “飞兄现在做一件事情,已经知道首先从利害关系方面考虑问题了,而且考虑得很深。”

    是么?

    我默默念叨两句,心中苦笑着。

    我真的是变了。

    我不变行么?

    旅游的时间已经超期一个多月。

    我一直吊着的一颗心,每过去一天,就升一点,越悬越高。

    时空巡警不知什么时候就出现在我的面前,带我回去。

    我不尽量抓紧时间,多积聚些力量,拉拢一些当地的势力,以后没了我的日子,你们怎么抵挡那些一个比一个凶狠强大的敌人?

    可是,来时成双,回时一个,我怎么向时空局的人、向守拙一族的人交待啊?

    池早,池早,你还在吗?

    我看了徐庶一眼,迅即转过脸去,生怕被他看出我心中那么多的秘密:“唉,我若不向现实低下头去,又怎么能得到桓家和剑盟的支持?可见,乱世之中,人是不能不变的。”

    徐庶叹了口气,喟然道:“是啊,乱世!”心中微感茫然,自从来到长沙,他一直是竭力促进我改变的,但我现在改变得如此厉害,却又似乎使他感到隐隐的不适。

    我握住他的双手,道:“不管我怎么变,但你我兄弟这份感情,我希望一辈子都不变。你要知道,别的什么都无所谓,变就变了。但兄弟之间,我不喜欢首先从利害关系上考虑。”

    徐庶心中感动:“飞兄。”

    他的双手,也慢慢传递过来力量。

八、江东悍将(上)

    一年之际在于春。

    阳春三月,万物滋生,人类也从漫长的冬季中苏醒过来。

    虽然从本质上说春天和秋天的气气候和温度在一年的四季中最为相似,然而乱世中的春天和秋天决不一样。

    春季是妍阳初发,田事待兴,尤其对要养兵千万余粮将尽的军阀们来说,更是必须以农耕播种为第一要务。所以,一般这个时候,世界比较安宁一点。

    秋季则酷暑刚过,粮丰马肥,更适合大大小小的权力拥有者们出兵耀武,征讨敌人。这个季节开始的战争,要比其他三个季节加起来还要多许多。

    然而,建安六年的春天,与他年大不相同。

    时局空前紧张。

    各地的最新消息不断传来。

    面对真金咄咄逼人的攻势,曹操毫不示弱,积极调兵遣将。

    芒砀一线,曹洪为主将,李典、曹真、蔡阳等为辅,率领两万大军,进驻汝南郡,开始了围剿刘备军的行动。另外,曹操遣张辽引三千军,东入谯郡,为曹洪军侧翼。

    西线,夏侯渊率军一万,西出虎牢,增援洛阳守军,另有马超一部西凉骑兵配合行动,伺机与黑山黄巾军决战。

    在东南,刚刚攻灭叛将李术的江东大军,兵分三路,锋芒直指江夏。前锋凌操、黄盖一部约五千人,已南下至寻阳一带(今湖北黄梅西南),距夏口不过三百里,军秣马,准备攻击。

    在江东重兵云集的情况下,蔡瑁受到刘表压力,不得不再令蔡和、聘率精兵两万,大小战船三百只,急援江夏。加上此前第一批已出发的蔡中的一万人,二百只战船,江陵守军的精锐已十去五六,大显虚弱。

    郡守官邸中,徐庶一边查看着地图,一边道:“为了防备川中刘璋顺流而下的偷袭,江陵一直在秭归(治今湖北秭归县)、夷道(治今湖北夷都县)、巫县(治今四川巫山县北)、夷陵(治今湖北宜昌市东南)四县驻有重兵,不许轻动,目下是蔡勋、向朗总督四县军事。经过这两次分兵之后,现在的江陵城中,军士尚剩二万余众,战船还有八百多艘,大将是蔡瑁、王威二人。主公你看……”

    我舒舒服服躺在一张便榻上,盖着棉被,听他如此说,摇摇头:“元直,我明白你的意思。但蔡瑁此人,十分精明厉害,没有十分把握,不可轻举妄动,以免反而打草惊蛇。”坐起身歪过脖子,询问来报告的探子:“柴桑的吕范有什么动静?”

    “回主公,柴桑方面毫无动静。”

    “哈,这真奇怪了,柴桑离夏口也不过三百多里,孙权要攻黄祖,不就近从柴桑出发,怎么大老远的从庐江过来,却又停在了寻阳这么老远的地方?”

    “南昌有什么情况?”

    探子道:“回军师,周瑜和朱治每日正常操练军卒,亦无异常举止。”

    我吩咐那探子:“继续打探,尤其是南昌周瑜军的情况。”

    “是,主公。”那探子出去了。

    “这帮鸟人,倒很沉得住气。”我悻悻道。

    徐庶笑了:“他们再沉得住气,又怎么及得上主公你?现在已日上三竿,却还高卧不起。”

    我顺势地往榻上一躺,呻吟道:“我病了,我需要休息……”

    徐庶哈哈大笑:“再过几日,就是主公大喜的好日子,看来主公要带病娶亲了。”

    我扭扭身子,皱了皱眉:“别这事好不好?对了,这几天见着阿袖么?”

    “哦,这倒没有,听桓嘉说,她似乎哭过一场,然后就再没有别的什么举止了。”

    我心里哼了一声,知道徐庶军务繁忙之极,现在根本就没时间去关心那小丫头。

    起和桓家的这门亲事,忽然心中一烦,挺身坐起,伸个懒腰,穿衣站起。

    “元直你且看着,我出去活动活动。”

    走出府大门,我仰面望天,天空是灰色的,呈现着一种混沌的状态。嘴里呼口气,顿时冒出一股白烟。

    天真是快暖了,外面的大道已经被阿昌率卫士们铲除干净,树上、房上虽然还是残雪堆积,屋檐下尚有冰条道道,但明显升高的温度,却昭示着春天日的到来。

    但我的心,却依如那残冰败雪,寒冷无温。

    本月十七日,杜似兰在许都顺利见到了阿樱,但却并没有能接了她出来。

    以杜似兰的机警,再配合赵累的经验,纵有曹操严密的监视,要偷运出她们母子二人,也不是全无可能的事情。

    变故出在阿樱自己身上。

    但阿樱见到杜似兰,欣喜之余,明确表示:“我是夏侯家的女儿!我不离开许都半步!我就在这里等待阿飞回来!”

    任凭杜似兰再三相劝,阿樱却就只是这三句话。

    杜似兰无奈,只得退出许昌,返回新野。

    如此结局,让我非常郁怒。

    徐庶宽解我说:“樱夫人尚未正式许嫁给你为妻,她可能是怕现在私逃的话,牵连到父母双亲,兄弟姐妹吧!”

    我无辞以对,心里却十分失望:“阿樱啊,难道在你心目中,我,真的远远不如你的家族那么重要么?”

    我的心里,一直有一根刺,带毒的刺。

    我知道,当时在官渡,阿樱之所以那么快献身于我,其实是有政治目的的。虽然她自己身在局中,可能并不十分清楚。而且她确实爱我,我也能够感受得到。

    但是我心底,却是明明白白。

    她只不过是曹操手里的一枚棋子而已。

    被人设计入局的不快之感,我一直都有。

    到现在都有。

    只是我一直不愿与任何人说。

    我早就到,如果我背叛曹操的密谋被阿樱发现,她不为了她的家族利益,而断然将我告发?

    现在,情况很明显,起码,她是不肯为了我而牺牲家族。

    我甩甩头,要忘记这些,可是偏偏又忘不了。

    我烦躁地狠狠一跺脚,忽然两脚一分,双掌摇起,使出一趟拳来。

    三十年来,我有过无数痛苦的过去,每次无法排解时,都只好采用这种无奈但确实非常有效的方法——练拳。

    一旦进入拳法的境界,我就可以慢慢使自己忘却痛苦,沉浸在研究武道的快乐之中。

    一路鹤电拳,然后是一路八仙脚,都是我少年时最爱的功夫。

    等最后练到秋风扫的时候,我已是逸兴大发,配合着拳路的张扬轻巧,我的身躯在空中飞来飞去,呼呼带,把树叶上最后的积雪都震落了下来。

    收好拳势,我长长出了口气,感觉精神创伤修补了不少。

    然而,我突然又道:“这路秋风扫……是阿樱教我的……”

    我咬住嘴唇,几至出血。

    阿樱!我就不能忘记这个人么?

    我生气地大喝一声,然后转身,回去。

    刚回到府中正堂,刚坐回我的暖榻上,徐庶就道:“主公,你回来得正好,我正派人去找你呢!”

    我道:“哦,找我?”

    “我仔细过,江东的动静不明,我们是否应早做准备,以不变应万变?”

    我停住正在脱鞋的手,皱皱眉,道:“元直,出了什么事么?”

    凭直觉,我感到徐庶的心情似乎有点变化,不再像刚才那么稳定沉着。

    徐庶道:“我有一点不安。”

    我的直觉是对的。

    我瞟了他一眼,他的右手已抬到了自己的腰间,握得紧紧的。

    快速扔掉两只鞋,把脚放进被窝里,心里着:“元直发觉了什么呢?”

    和他共处这么多日子了,对他也有所了解。现在这个动作,是他心里最不安稳时才出现。

    一般的情况,很难让徐庶如此紧张的。

    便在这时,部曲首将张南进来禀报:“主公,有贵客求见。”

    “真不让人闲着啊!谁啊?”

    “南阳张机。”

    “南阳张机?……啊,他终于来了!”我忽然醒悟,急忙从榻上跳了起来,冲将出去。

    那是当今天下第一号的神医啊!不亲自接怎么行?

    府门外站着一个老人,面色红润,精神内敛,果然正是神医张机张仲景。身后还跟着一位年轻人,俩人都是风尘仆仆。

    我上前握住他手,大声道:“真是天寒地冻,贵客忽降啊!张神医,欢迎来到长沙!”

    张机微微一笑:“飞帅,近来安好!”

    徐庶从后面跟出来,道:“张先生来的真快啊!”

    张机神色一沉,道:“迟则不及矣!”

    我吃了一惊。

    张机松开我的手,退后两步,把我仔细看了几眼,摇头道:“飞帅有病,而且很严重,很严重啊!”

    “啊,很严重?”老师,别吓唬我。

    徐庶看着我笑。我白他一眼,心:“我在这儿装病,没到这神医竟然给我看出病来。”

    “医分六经,曰太阳、少阳、阳明、太阴、少阴、厥阴。飞帅之疾,部分循经由太阳传入少阳,这尚不难调治;难在另一支已隔经传入阳明,若不及时用针下药,一旦进入厥阴,再医就难了。”

    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

    我怀疑地看着他,要不是知道他流传千古的大名,我真要喝令左右,把他当江湖骗子赶出长沙城了。

    徐庶忙问道:“那张先生,您看我主这病……”

    张机看他一眼,道:“飞帅之疾,还在三阳,所以病势亢奋,却难自觉;再过数日,便转入三阴,渐至虚弱,那时飞帅头晕眼花,上下不适,就有些麻烦了。我开一个方子,飞帅依方敷服,大约有月余时间,即可康复。”

    我心:“说我病势亢奋?我这是人家曹操尊敬贤士的作法。乡下人,没见识。”

    徐庶笑道:“张神医远来辛苦,快请入内看座。”

    张南见我只穿着内衣内裤,还光着脚丫,咧嘴一笑,心:“果然是神医。飞大哥向来沉稳,今天似乎是有点过于亢奋了。”

    张南就是跟随徐庶、桓袖一道赴许的那十名护卫的首领,后来又随桓攥出城来迎接我和徐庶一行,那时我对他就有几分欣赏,觉得这年轻人既勇敢善战,无所畏惧,又精明干练,颇知礼仪。等我在长沙掌握实权之后,大力拔新人,镇军大将军府扩充部曲,没有得力将领统率,我就起他来,把他从韩玄那儿要了来,连同那当日十名勇士护卫一起,充实到我的部曲中担当骨干。现在他身任我的部曲左司马,是为亲卫队的第一领导。

    我横他一眼,张南急忙低头退后。

    张机道:“哦,别忙,我还有一位同伴,要先介绍给飞帅。”

    我和徐庶都是一愣,不是你徒弟?

    张机回过头:“子云,别老站我背后啊,请到前面来。”

    身后那年轻人应身走上前来,拱手为礼:“见过飞帅。”

    他一迈步,我就知道刚才确是看错了,单是这份稳健扎实的武功底,就不是张仲景这不谙武道的医生教得出来的。

    张机道:“我今天来,是介绍一位子侄朋友给飞帅。”回头道:“子云,过来吧。”

    他身后走出拉一个腼腆的少年,二十三、四岁的样子,俊眉朗目,身形略瘦,亮着一双眼,定定地打量我。

    张机道:“他是蒯子柔先生旧友的遗子,姓陆名讼字子云。蒯子柔先生道,子云武双全,尤精水战,荆襄的后起小辈之中,就算是公认最擅水战的张允和刘磐,也远不及子云。荆州重门第资历,留在襄阳,他是不太可能有什么大出息的,所以就托我将他带来长沙,请飞帅量才录用。”

    我瞧瞧陆子云,却见他神色自若,既无骄傲得意之色,也无羞涩不安之态,仿佛张机夸奖的是别人,跟自己一点关系都没有。

    这份自信坦然让我好感大生。

    张机道:“子云啊,这是飞帅,这是徐军师。”

    陆子云倒身下拜:“陆讼见过飞帅和军师。”

    我忙扶他起来:“陆兄弟客气。你能来我长沙,真是无任欢迎!适才失礼之处,还请勿怪。”

    陆讼道:“久闻飞帅英名,以后子云就是飞帅帐下之将,飞帅千万别折杀子云。”

    我道:“子柔先生还好么?”

    陆讼道:“飞帅放心,蒯先生并无大碍。”

    我心中不由大喜:“这张仲景刚从蒯良处来,来蒯良的身体也该无恙了。”

    蒯良的身体一直是我的一块心病,前些日子他旧疾发作,一卧不起,蒯家答应的许多援助随之停运,令我府中的谋士们大感不满。

    我也非常忧虑,虽然用心也不太纯正,但原因和他们却完全不一样。

    我更看重的,是蒯家的影响力、社关系等各种无形资源。

    相比之下,蒯家本身的财富,反而并不放在我心上。

    因为我很清楚,要单论财势,淳于家可能要远远超过蒯氏。

    我道:“哦,子云精于水战,暂时就先在我镇军府里做从事司马吧,有机让你去指挥一支舰队。”

    陆子云大喜,跪倒谢恩:“多谢主公。”

    徐庶心中暗暗好笑,现在长沙军虽然有水军,却连一艘千石以上的中等战舰都没有,哪里来的舰队?

    陆子云站起身,忽然说道:“目下江陵空虚,主公为何不急速进兵,却还停在长沙静养?”

    我呆了一呆:“子云何出此言?”

    徐庶道:“主公,门外非是待客之处,张神医、陆兄弟远来辛苦,请他二位进去再谈吧。”

    一人陪一个,把张机和陆子云都让了进去。

    入得大厅,张机索要笔墨,当即开出一张药方,交给徐庶。徐庶立刻转给张南,要他速速去买齐所需药物及各种工具。

    我一声不吭,干看着张机繁忙。

    都忙完了,张机长出一口气:“飞帅果然仁义大度,荆南大疫将至,小老儿失礼了。”

    “大疫?什么大疫?”

    “目前襄阳之南已有疫气流传,这里新近大战方歇,人畜伤亡甚多,等若堆积了许多干柴,一旦疫气这火种扔下去,必然焚为一空。春暖花开之时,百毒重生,骄阳暴晒之下,极易引发大范围的瘟疫,所以兼程赶来。”

    “啊?”我和徐庶都是大惊失色。

    古代科技水平落后,纵有强敌在前,还不要紧,总有方法尽量抵御,犹能险中求活,起码还有一线生机;可这瘟疫要一旦流行起来,以目前的医疗水准,剩下给人的就只有死亡了。去年许都也曾瘟疫肆虐,全靠了公孙谨和池早的帮忙,才压制下去。就那还死了许多人,关键的是,闹得全城都是人心惶惶,难以安枕,严重影响了社治安。

    “还请张神医救救四郡的百姓。”

    “呵呵,两位放心,还好,刚刚下了场雪,长沙疫情尚未发作,当无大碍。我适才开列的,便是预防瘟疫的配方和医用工具。”

    哦,我松了口气。

    古代的神医,真可称得上是国宝啊!

    忽然醒悟,难怪他在门外头的时候,说我什么大病有恙,而且很严重,原来是说这个。

    终于等到张机拍拍手,面上露出微笑之后,大家才完全放松下来。

    徐庶不等我开口,自己就发言去问陆子云。

    “子云说江陵空虚,何出此言?虽然江夏紧急,江陵调集大军赶去增援。但现在的江陵城中,军尚剩二万余众,战船还有八百多艘,如何能称得上空虚?”

    “军师,江陵军马船只虽多,但大将却只蔡瑁、王威二人,这二将我早就听说,一庸一粗,若飞帅此时遣一能将统军万余,径往而伐,不难于数日内击破之。”

    我看他一眼,心:“我们要能调集一万精兵,我何必现在还睡在这里?再说,你说蔡瑁昏庸,那可真是太不了解他了,那人一点不昏,半分不庸,精明厉害着哪!”

    徐庶道:“子云,你给分析分析。”

    陆子云应声是,带着大家来到地图前,道:“第一,长沙距江陵有六百里,沟汊河道,甚是难走,大军就算是星夜兼程,也需要二十余日,很难保密;其二,江陵城池险固,我军军力便是数倍于敌,强行攻击也绝非什么良策,何况我军未必多过蔡瑁军多少。所以最好的方法是轻军而动,夜行晓宿,潜踪匿影,偷袭敌城。”

    徐庶温言道:“如子云所言,我们只怕一个月也到不了江陵城下,更难以保密吧?何况如果是数千轻军前往,就算能够偷袭得手,江陵又如何占领?就算击败守军,占据全城,一旦敌军反击,我们又如何防御?”

    陆子云强辩道:“如何进军,当然需要仔细商议。但若占据敌城,则敌之物自为我所有,敌之人自为我所用,防御有何困难?再完善的计划,无法适应战场的即时变化,也只是废策。”

    我点点头,这话上路了。

    “唉!”我叹了口气,“子云的分析,的是不错。只可惜——”

    “主公,可惜什么?”

    “只是可惜,现在长沙城中,并无精兵一万啊!”

    陆子云脸色泛红,道:“子云自作聪明,思前忘后,挂一漏万,请主公和军师恕罪!”

    张机摇头,轻声责备道:“子云小兄弟,你什么都好,就是这喜爱争执强辩之癖,大为不佳。军师宽宏大度,也就罢了,日后若遇与你同类之辈,难道便要舌战经日,定要压服对方么?如此却又何必?练武修身,当先炼气,气不均,劲未顺,则任何武功都很难好,什么事情都难做好。而且伤肝损肺,摇动根本脏气,非是强身保健、护家助国之术。”

    陆子云满脸通红,低头受教:“子云知错了!”

    我暗暗点头,瞧不出这张仲景,还颇有教化之能。

    古代的良医,就是不一样。

    先别说问高低,单是这份和睦慈爱的心肠,就不是池早那种尖酸刻薄、见财眼开的缺德鬼能比的。

    徐庶却知张机这么抢先责备陆子云,是怕他初来乍到,多言获罪,先给他敲敲警钟,同时也让自己能有个台阶下。他心里却另有法:“这孩子勇于发言,的是难得。也许现在是一个改变幕府风气的时机。”

    他心中一直不太满意的一件事,就是目前镇军府里的幕僚们平均年纪太大。

    这些人虽然经验能力都是很优秀的,但由于阅历丰富,见多识广,反而往往碍于各种原因,无法畅所欲言。

    徐庶笑道:“其实子云所言,大有道,主公岂见责?现在子云与我同在主公府中任职,若有高见,一定要畅所欲言,及时献纳,方不负主公相待之诚,自己这生平之志。”

    陆子云感激地看他一眼,道:“多谢军师教诲!子云一定努力。”

    张机微感意外地看了徐庶一眼,似乎料不到他竟能如此说话。

    陆子云看我一眼,忽道:“主公,近日若有行动,子云也参与,主公可能允许?”

    我一愣:“子云,你如何知道近日有行动?”

    陆子云道:“江陵乃我军北上要地,如今又机渐显,主公和军师一定有所动作。”

    我哈哈大笑:“子云你好聪明!军师,如何?”

    徐庶心:“我军现在正缺将领,陆子云虽然年轻气冲了一些,但头脑明白,思维灵活,军事素养甚好,倒是可造之才。随主公一段时间,也许就能慢慢独当一面了。”点一点头。

    陆子云不禁大喜:“能为主公效力,幸何如之。”挺起身来,恭敬下拜。

    这时,阿杰匆匆跑了进来,叫道:“师父,师父。”

    徐庶皱起眉,直起身道:“阿杰,什么事?”

    阿杰递交上一个蜡封的密信,气喘吁吁道:“这是江,江陵的消息。”

    徐庶正要取过,陆子云忽道:“你这孩子好不晓事,军机要务,为何不先呈主公过目?”

    徐庶一凛,伸出去的手就停在半空,没有接。

    阿杰怒道:“关你屁事啊?”

    张机在旁直摇头,这陆子云,也太不晓事了,怎么可以自恃宠幸,便胡言乱语。

    我道:“子云刚来,未知我军惯例。嗯,军中之事,徐军师和桓参军当家。这各方情报,向由徐军师、桓参军他们总,然后再向我报告。”

    陆子云摇头道:“我主创业之际,万事都当亲力亲为,了如指掌,方能运筹帷幄,胸有成竹。这种重要军情,更是不可轻忽放纵。”

    我心中有些不快,忖道:“你这少年人,说话未免太自以为是了。”了一,道:“子云所言甚是,此等详细制度,需要尽快制订,就烦劳子云有暇时起草,如何?”

    陆子云宇应诺一声:“子云愿意效劳。”

    我看一眼徐庶:“这一次,还是请军师先看。”

    徐庶看看陆子云,点一点头,笑道:“那徐某就再僭越一次。”洒洒取过阿杰的情报,捏开蜡壳,展开内里的纸卷细读。

    阿杰怒视苏君宇一眼,转头而去。

    徐庶看完情报,抬起头来,面上已见笑容。

    张机站起来,道:“飞帅,老朽有些疲累,先告退了。”

    我知道他是避嫌,也不阻拦,让刚刚回来的张南伺候老爷子先到偏房去休息了。

    然后我问道:“元直,有什么事么?”

    徐庶微笑了一下,道:“主公勿急,是好事。”

    我一怔,忍不住也笑了。这些天,我还没碰到过几件好事,全是让人心急火燎的烦心事。徐庶道:“韩暨都尉从油口传来消息,说他研究水战的兵器已有所成,再过月余即可应用。唉,我一直担心我军实力不济,韩兄外讷而内秀,他既然如此说,定是已有把握,到时可以奉献佳作。”

    我嘿嘿而笑,心:“我启发了他那么久,就差没把图纸告诉他了,他要再研究不出点东东来,那可真配不上我给他的专家者的待遇了。”

    韩暨是徐庶的朋友,也是当时著名的发明家,他和徐庶一样,一直因杀人潜逃在外。徐庶随我来到长沙的消息,不知如何他很快就知道了,从首阳山不远千里来投。我问明他的擅长,又和他讨论了几个比较专业的问题,觉得确实是个内行,便任命他为镇军大将军府的司金都尉,负责长沙兵器的研制。

    我和徐庶一样,一直非常头疼长沙水军的弱势,这法渐渐已压倒了要为纪念池早而不再泄露未来信息的决心。但左思右,却又毫无改进的办法。我在现代时根本没研究过水军作战的资料,就算泄露点,也无从可泄。韩暨一来,可算找着救星,这家伙十分聪明,尤其对新式发明创造特有天分,什么问题只要略略一点,他基本上立刻就能领悟个七八成,我就喜欢这种天才,与他言谈颇为投机,于是放开心中束缚,和他反复研究,讨论多日,有次我到曾在肥皂剧里见过的几种水战武器,韩暨莫名其妙地瞪着我看了半天,忽然似有所悟,立刻告辞,跑去油口殷家船行,躲进炼制屋里琢磨去了。”

    徐庶道:“另外一个消息是……”把那密信递给我。

    我接在手里,看过一遍,不觉笑了:“啊,蔡瑁回了襄阳,怎么这样?”

    徐庶摇头:“此人的法,很难猜测。也许……”说了一半,忽然停住,道:“我虽如此感觉,却无半分证据,就不必扰乱主公心思了。”

    陆子云忽道:“军师,不管他因何而走,这不正是我们的机么?”

    徐庶微感意外,同时也甚感欣喜,:“这孩子,真是心直口快,思维敏锐。”看向我:“嗯,主公,子云言之有,我也正有此意。”

    徐庶道:“主公,这是我们的一个好机。是不是请伯绪一起过来计议?”

    我道:“正是。嗯,顺便叫上阿叙!”

    徐庶点一点头,站起身,便往厅外走去。

    刚走到门口处,门外忽然撞进一个人,差点扑进他怀里。

    好在徐庶自幼练剑,身手敏捷,急忙扶住对方,仔细一看,讶道:“伯绪,什么事?”

    原来是桓阶。

    难怪徐庶吃惊,桓阶在我们这帮人里,算得最沉稳的一个了,从来没见过他像今天这么踉踉跄跄,走路都不看道。

    我心里也嘀咕:“是啊,什么事啊?”

    桓阶长叹一声,忽见厅里有外人,绷得紧紧的身体顿时放松下来,低声在徐庶耳边说了一句什么。

    徐庶脸色一白:“啊?”

    我耳朵尖,又加上用心运功,听得明明白白。

    “阿袖她……她留下书信,私自出走了。”

    “什么?”我和徐庶同时吃了一惊。

    桓阶摇摇头,看看徐庶:“军师匆匆而去,欲为何来?”

    徐庶道:“正要找你,还有……”

    “阿叙,是不是?”桓阶忽然笑了,一笑之下,神色已振作许多。

    徐庶正奇怪间,一转头,就看到黄叙急急冲了进来。

    “徐大哥,主公找我么?”

    徐庶倒没到他这么快,看看勉力强笑的桓阶,知道肯定是他早拉了黄叙一起过来,暗:“伯绪看来也得到消息,所思也与我和主公相同。嗯,他能不因私事而废公务,真是难能可贵。”

    我见他们三人结伴回来,也不多废话:“阿叙,我要你即刻动身,走一趟江陵,去找王威。”

    黄叙喜道:“要动手了么?”

    我点点头。

    “王威的父母和妻儿都在襄阳,疑虑甚重。你这次去,去江陵见令尊之后,主要任务还是去襄阳一趟,协助伊籍先生,把他的家小偷偷接来长沙。现在长江大战在即,你有把握么?”

    黄叙道:“主公放心。我父在江陵设馆授徒,与当地三大家族都有往来,凤凰渡邓家和安家营安家两家的子弟,在我父亲道馆艺的,有数十人之多。海子湖夏家虽然少一些,但夏氏大宗的长孙夏略,却是家父唯一的正式门徒。有他们照应,不有什么问题。”

    我点点头。王威这件事一直是阿叙负责联络任务,数次往来,都很称职。

    “快去快回。”

    “什么,蔡瑁重病,返回襄阳?”

    庐江大营里,孙权正与大将程普、韩当闲聊,听到这消息,不禁愕然。

    “阿飞病重,请来神医;蔡瑁病重,返回襄阳。这俩人怎么突然都病了?搞什么鬼?”

    韩当摸摸满脸的黑胡,道:“真是古怪,难道真如公瑾所料,阿飞与蔡瑁早有勾结?”

    程普淡淡一笑,道:“义公休得听公瑾胡言。”

    韩当翻起眼看他:“怎么,难道你不觉得这事很蹊跷么?江陵和长沙的两位主将同时病倒。”

    程普道:“义公啊,你不,荆州军自去年六月起,围困长沙近半年,直到年底才解围而去。久战之下,必生患疾。依我看近来荆中、荆南一带瘟疫渐行,与此不无关系。这种瘟疫流传极快,阿飞和蔡瑁一起染上,又有什么可奇怪的呢?”

    韩当摇摇头,虽然程普说得也有道,但没把他给说服。

    “这未免也太凑巧了。”

    “义公,我们在这里已经等了一个月了,不管如何,现在江中的冰都化了,又有这么好的机,也该动手了。”

    韩当唔了一声。

    孙权看看他们俩一眼,站起身,走出帐去。

    他登上大营前的一个箭台,手扶箭垛,向西方看去。

    浩瀚长江滚滚而来,裹携着丝丝润滑却依旧刮骨如刀的清风,带来了早春特有的清新。

    春天就要来了。

    那边,就是荆襄八郡!

    刘表,我来了。

    他左手忽然握紧了腰间佩剑的剑柄。

    这口剑长四尺二寸,重四斤二两,是他新近所铸,取名为“复仇”。

    复仇,是的。

    杀父血仇,不共戴天。

    为了这一天,他和兄长足足等了十年!

    刘表、黄祖,我要用这口复仇之剑,将你们一个一个碎尸万段,以解我心头之恨。

    “可是,当真被公瑾料中?蔡瑁早与阿飞暗中达成某种协议,有意将江陵送给长沙军?”他微微皱了皱眉头。

    大仇固然要报,但经略荆扬,一统江南,伺机北图中原,成就霸业,是兄长,也是自己一直藏于胸中的夙愿。

    要达成这愿望,就要先剿灭刘表,攻占荆州。

    为了达成这一目的,孙权呕心沥血,和吕范、朱治秘密商议,制订了一个“明攻江夏,暗取长沙”的方略。

    他的心腹,幼年同窗朱然成为这一计划中的关键棋子。

    按孙权的预计,江夏一旦开战,江陵必然空虚,早已觊觎在侧的长沙军定趁机全军出动,攻击江陵,而这个时候,朱然就可以行动了。

    去岁之末,孙权派出朱然为使赶赴长沙,事先已密令他,在作为使者的任务达成之后,无论长沙方面如何应对,朱然都不必再回到吴郡,径至庐陵郡的治所石阳(今江西吉水东北),秘密训练豫章、庐陵两郡的郡兵。一旦时机成熟,长沙军被诱远征,朱然便可绕溱水袭取长沙之背的桂阳郡。

    吕、朱二将均认为,石阳到桂阳仅有二百里之遥,轻军强行,五日便到,桂阳太守赵范更是无谋之辈,若遇我军袭攻,必然束手就擒。然后趁胜直扑长沙,在长沙远征军回师之前,攻而克之。

    孙权对此计划信心十足,但在召集大军出发之前,中护军周瑜就对这次战役的体战术出了异议。

    “主公如此安排,当然最善。但同时谋夺江夏和长沙两地,似有不妥。长沙现为原曹氏将领阿飞占据,此人能谋善战,颇有军事素养,而且帐下有水镜先生的高足徐庶等智士辅佐,非比张羡等辈,不易相欺。一旦他察觉我军真实意图,恼怒之下,定然与刘表联手,那对我军非常不利。尤其臣观察蔡瑁此人,居心难测,听闻他与阿飞颇有默契,万一我军重压之下,被他顺水推舟,反而把江陵送给了阿飞,让我军和阿飞军先行火并,则大计休矣!”

    当时,包括张昭、朱治、吕范在内的众多重臣谋士对周瑜的警告都嗤之以鼻,难于苟同。

    吕范的话最为典型:“公瑾贤弟,我对你的韬武略一向极为钦服,但你这番言语未免过于耸人听闻。且不说阿飞如何,单那蔡瑁,在刘表帐下已有十年之久,受尽重用,是荆州军排名第一位的大将,这样的人,怎么可能出卖主人,把荆州的军事重地送给一个外人呢?”

    孙权是非常认同这个道的,他的所有安排,都是建立在阿飞取江陵不下的基础之上。

    事实上现在的阿飞也确实没有半分攻占江陵的实力。

    以智取胜,那也得是交战双方实力相当,有可比性的时候才能采用的手段。

    目前阿飞军和江陵军的实力对比,只能说是“相差悬殊”。

    而阿飞,一个败逃到荆南的曹将,又有什么高深的智慧了?

    可是,自己的安排,为什么屡屡受挫?

    一个月前,石阳传来消息说,长沙方面新近任命了一位名叫邓芝的酃县县长,到任不到三日,就将三年来积压的所有案件全部公正处,诛杀了当地最强横霸道的七个豪强,震慑全县。接着他播发良种,开仓赈济,极受全县百姓拥戴,自愿助他修葺城池,收拾防务。现在,经过他顿之后的酃县,已成为长沙郡中少有的全心支持阿飞的县城。据朱然的看法,此人年纪虽然不大,但精明干练,手腕高强,阿飞选择这个时机令其赴任,其意颇为不善。

    对朱然函中对邓芝隐藏的欣赏口气,孙权是了然于胸的。

    惺惺相惜,毕竟,朱然也是以治武功名传江东的少年父母官出身。

    江东也很缺人,他和朱然的法一样,也极招揽这种少年英俊。

    所以他立刻指示朱然,和对方多所接触,探明他的底细,黄金美玉,田地奴隶,只要对方出的条件,都可以解决,不惜一切代价,一定要把他拉拢过来,为我江东所用。

    信发出去了,这件事却哽在孙权心里,难以释怀。

    虽然不是件很大的事,但他已意识到,阿飞很有可能已经发现了自己的计划。

    这感觉实在让他很不爽。

    难道真被公瑾一言说中?

    自己经过许多日子策划的这项得意谋略,其实毫无意义,就这么让阿飞轻易化解了?

    前些日子公瑾一日三信,竭力劝阻这个计划的继续实施,尤令他不快。

    为什么你就不多替我如何继续实施这计划的办法,却非要强行劝阻我?

    只是证明你比我强么?

    其后不久,阿飞装病,长沙郡全面增强了戒备。

    朱然再度发来秘信,说邓芝不但忠心不二,难以说服,而且在给自己的答函中暗示,长沙已做好完全准备,随时“欢迎”不速之客。询问孙权,是否改变原来的作战方案?

    孙权心里非常明白,暗渡陈仓之计已然不灵,若不尽快改弦更张,必然为敌所趁。事到如今,他终于无法再视而不见,坐待不了,思量再三,又和二张、吕范等书信交流了意见,决定停止夺取长沙四郡的计划,全军合力,专攻江夏。

    这是无奈而明智的选择。

    但对孙权满满于胸的自信心,却是一次不小的打击。

    兄长临终前的嘱咐又回响在耳中:“张公持重,政务通达,乃我之师,汝当父事之,内事不决,可尽问之;公瑾奋发,临阵多谋,乃我之友,汝当兄事之,外事有疑,可尽委之。”

    孙权瞪着西方茫茫的江水,一双碧目中射出锐利的光芒。

    难道带兵打仗,使间用谋,我就真的不如周瑜?

    他忽然抬起右掌,在石垛上击了一掌。

    兄长,对不起!

    就算如你所言,我也自有主张。

    “主公。”

    张纮不知何时也上了箭台,声音从身后传过来。

    孙权一愣,疾忙转回身,道:“东部,有什么新的军情么?”

    张纮道:“南昌君遣使急报,公瑾前日暗率本部三千亲军,乘三十余艘舰船,扬帆西行而去。”

    孙权大惊:“什么?”他声音忽转严厉:“使者何在?”

    张纮道:“那使者一日赶了数百里路,精疲力竭,我已命人扶他下去休息了。”

    孙权哦了一声,浓眉紧皱,他对自己说:“镇定,镇定。”

    了一,他沉声问道:“东部,公瑾他到底要做什么?”

    张纮道:“公瑾临行前留下一信,命君转呈主公。我已带来。”从袖中取出一函,呈给孙权。

    孙权瞪了他一眼,心:“为什么不首先把信给我?”

    张纮低下头,心:“一上来就给你这封信,你看完还不得立刻就跳起来?”

    孙权展开那卷丝帛制的信函,迅快扫看了一遍,看到末尾,他双目一睁,双手忍不住轻微颤抖起来。

    “他……他居然轻军去袭江夏?”

    张纮抬起头,道:“主公……”

    孙权双手一合,跺足道:“南昌离江夏八百里之遥,中途要过赣水和修水,逆流而行,至少要二十余日才能到达。夏口南城守将苏飞也是久经战阵的将领,非是懦弱之辈,他如何保持隐秘,又如何能一战成功?公瑾啊,公瑾,你怎么这么糊涂!”忽然一愣神,起周瑜数月前的一份奏章:“不,不对,他不是去江夏……嗯,他一定是听了那个庞统的话,去偷袭江陵了。哼,好你个周公瑾,你不但擅自行动,还欺瞒于我,胆子未免也太大了些!”

    张纮道:“主公,公瑾在信中已然到,要请主公配合,令凌操、黄盖军开始攻击行动。是否……”

    孙权心中冷笑,沉吟一下,点点头:“令凌操、黄盖立刻对江夏发起进攻。不仅如此,柴桑的吕范军也开始行动。”

    张纮松了口气,应道:“是。”正要下去办,孙权又道:“还有,令朱然连夜赶回南昌,协助君率军援助公瑾,不得迟误。”

    张纮一愣,道:“那朱然的石阳军怎么办?”

    孙权道:“让他暂时交给庐陵太守孙辅。”

    张纮恭身答应,心:“主公对公瑾,真是爱护备至。”

    孙权目送张纮下去,心里暗暗着:“公瑾,我一定在你之前,攻陷江夏!”

    又把那封信看了一遍,缓缓收入怀中。

    他忽然抬起右掌,又在石垛上狠狠击了一掌。

    兄长,我错了!

    但是,我不认输的!

九、江东悍将(下)

    春日照耀,却月城头。

    再次击退敌人的进攻。

    个城墙已成为血墙,旧血块上又沾上新鲜的血液,如条条小溪般汩汩顺着墙往下流淌着。

    徐盛脸上又黑又脏,头发披在肩头,胡须散乱,手握一口大片砍刀,在城上走来走去,不时大声激励将士:“弟兄们,不要忘了皖城之恨!让他们知道我却月城的厉害。”

    城上士兵都赤着眼,握着带血的弓,执着染红的箭,脸上带着兴奋残忍的冷笑。

    他们都听说了,江东狗不是人,特别是那小蛮子孙权,已经发出命令:一旦破城,鸡犬不留。

    前年(建安四年,公元199年)孙策在皖城的血腥屠杀,大多数人都是记忆犹新。那一次,皖城光是百姓,就死了上十万口。

    而三个月前的血洗庐江之役,孙权的表现更是丑恶,可说与他的兄长不相上下,一样的残暴。

    所以,大家根本不去这消息是真是假,他们只知道,他们现在面对的,是要报杀父之仇的孙氏家族。

    他们都下定了决心:只能死拼,绝不投降。

    所以他们虽然已经很累了,却仍然积极地抬起浸泡在血泊中的大石巨木,放置城头,准备应付吴军的再度攻击。

    丁奉趴在垛口前,对着城下唾了一口:“他们不就欺负咱们城里人少么,可是我甘家军难道是好惹的!”

    汉代并无武昌、汉阳和汉口等武汉三镇之类的称呼和建制,三地皆属江夏郡之沙羡(音yí姨)县,也即俗称的夏口。

    眼下据守夏口的荆州军以黄祖军和江陵蔡中的援军为主力,分别驻扎在却月、鲁山和沙羡三城之中。

    沙羡的治所沙羡城原在江北的涂口(今武汉金口镇),城廓二、三里,是控遏长江中游的要地,前年孙策曾在此大破黄祖,黄祖视其为不祥之地,又嫌其首当吴军,已于去年中放弃此城,将自己的主城搬至龟山之上,并建却月、鲁山二外城相护。

    却月城在龟山以北,为夏口北城,沔水(又称汉水)从城中东去,汇入长江,守将是甘宁;鲁山城在龟山西南,背靠龟山,面向汉津(今汉阳),为夏口南城,由苏飞镇守。

    甘宁按剑坐于城楼之前,身下,仍然是他那张极有特点的大床。

    他冷冷瞪视江中多如蚂蚁的东吴战船,面上沉静如水,丝毫不为所动。

    但他的胸里,却如油滚釜中,心焦如焚。

    江东围城已有半月,但不惜人力的猛攻,却只是近几日的事情。却月城里,除了他自己的私兵千人外,另外就只有黄祖拨给他的一千步弓手,比起对面的江东大军,实力极其单薄。

    幸好他颇知兵法,早在孙权开始全面逼近前就开始修加固却月城。北侧瓮城再度加厚两尺,城东侧的沔口是却月城最薄弱的环节,一马平川,毫无遮挡。他不惜工本,在东门护城河外的沔水入江口处,硬是凿沉了两条巨型蒙冲为基,两船间以大铁链十余条串联稳固住,犹如两扇铁门,紧紧锁住了东城门。

    后来的进程不出他所料,黄祖忌他之能,只给了他千名弓手,却要他在却月城抵挡近一万的东吴善战水军。

    他心里的怒火,几乎可以把条长江烧干。

    江陵赶来的援军有近三万之众,黄祖却不肯再多拨一兵一卒给他,明明就是借刀杀人,利用这次机除了他这震主桀骜之将。

    他实在不通黄祖怎么这么愚蠢。没有了我却月城,就算你龟山城人马如山,一旦被吴军断了粮道和水道,你能支持几天?

    但他现在却只能和黄祖同进同退。

    他很明白,若让吴军夺去却月城,龟山城、鲁山城的失守便只是指日间事。而江夏一旦落入孙权之手,孙吴声势更盛,一手可遮蔽江南,对阿飞军的威胁就更大了。

    长沙将可能不得不立刻面对江东无边无际的滔天巨船,再无回旋的余地。

    握着剑鞘的左手用力地捏紧,手背上青筋如柱。

    “吴军攻城了,吴军攻城了!”城垛后,一个小头目忽然惊慌失措地叫喊起来。

    徐盛反手就给了他一耳光:“叫你妈的头!吴狗攻城,有什么好张皇的?”

    丁奉探头往外看看:“在哪里?在哪儿呢?”

    那小头目按着嘴巴道:“吴……吴军从东边过来了……”

    徐盛和丁奉都是一惊,忙走过去,顺着东城墙往外看。

    甘宁看着徐、丁二人脸色沉重地走过来,淡淡问道:“是谁的旗号?”

    徐盛道:“是董袭。”

    丁奉道:“还有凌操。”

    甘宁脸色一黑,敌人首次攻击东门,居然就派出了这两名一流的悍将。

    看来,孙权也急了。

    他一对三角眼在徐、丁二人脸上扫了一圈,忽然道:“听说那董袭不识水性,每逢水战却冠军履锋,轻舟先登,而且从未落败,是不是?”

    徐盛脸色沉凝,应道:“正是,他号称‘旱龙’,平生经历大小战役数十场,没有落过一次水,负过一次伤。昨日他在南城攻击苏督的亲军,双方大船对冲,他一跃而起,飞行数丈跳到对方的船上,一刀斩了苏督军的部曲大将张硕及其下属将士十余人,独自夺船而归。我军周围船舰竟然无人敢于上前与他再战,任他耀武扬威而去。”

    甘宁冷冷哼了一声:“不知水战之法,却要强拈长江之锋,当真以为水性柔弱,淹不死他么?”他慢慢站起身来,挽起战袍下沿,扎入腰带之中。

    一头赤发在空中轻轻飘动,分外威武。

    徐盛挺身而出,道:“兵来将挡,他江东有悍将,难道我江夏便无勇士么?大哥且请宽坐,兄弟我去擒他。”

    丁奉也道:“对,我跟二哥一起去,保证把这俩家伙都给您捉回来。”

    甘宁严厉的目光盯在他们的脸上,片刻之后,见二将士气甚高,毫无惧色,才满意地点头:“多加小心。”

    徐盛、丁奉行了一礼,转身下城。

    甘宁了一,忽然赶上几步,冲已走下城梯的徐盛、丁二人喊道:“两位贤弟且慢。”

    徐、丁急忙停步,仰头道:“大哥还有何吩咐?”

    “此战之后,我当与主公、军师计议,与你二人再次结拜。”

    徐盛和丁奉都是大喜,道:“多谢大哥。”

    甘宁笑道:“你们恐怕该改口叫我三哥了。”

    徐盛道:“不管是大哥还是三哥,您永远是我们最亲的兄长。”并拳施礼,昂然率军出城而去。

    大江上,旌旗招展,鼓声隆隆。

    矮敦敦壮硕硕的董袭身披软甲,手挥双刀,向着邻船的凌操喊着:“凌破贼,且看今日谁先破那甘宁巨贼。”

    凌操心头火起,喝道:“好,董扬武,今日就来比比,看谁能在万军中耀武扬威。”

    凌操于孙策初兴时就开始追随马后,他为人轻侠有胆气,为孙策所爱,不久就右迁破贼校尉。董袭加入孙策军稍晚,孙策见了他的勇力,也非常高兴,立即任命他担任自己的门下贼曹。这本来是份优差,但董袭却嫌其官名不好听,天天盼望着能当破贼校尉,所以每逢战事,就要把自己跟破贼校尉凌操比较一番。开始凌操还不知道怎么回事,等打过几仗之后听到军中传言,顿时就怒了,那以后俩人开始明里暗里反复较劲,数次公开竞争战功。现在董袭已经晋升为扬武校尉,但二人的“战仇”却似乎越结越深,再难松解。

    凌操对身后水手怒喝一声:“妈妈也的,死小子们给我冲!”

    他和董袭乘坐的都是大舸船,最多可载百人,七十人为划船水手,三十人为冲锋战士。

    当下凌操一声将令,大舸呼地就冲了出去。

    他身后本部人马战船,也齐齐启动,向却月城冲去。

    董袭嘿嘿一笑,站起身来,回头向大家道:“弟兄们,这些天咱们也露够了脸,今天对付锦帆贼,可别翻了船,丢老子的人。”他巡视众军校一眼,忽然厉声喝道:“冲进城去,都有重赏。有哪个没胆子的中途跑,别怪老子钢刀无情。”

    众军齐道:“大人放心。”副将成当一声令下,船尾巨鼓震击三声,大船顿时箭一般窜射而出,不一儿就超过凌操的军阵,率先向却月东门撞将过去。

    凌操急了,暴叫道:“妈妈也的,死小子们,快追!”

    他儿子凌统站在他身后,醒他道:“爹,董校尉船上,一百人里,有九十名水手,我们再怎么划,也不可能比他更快。”

    凌操一怔:“他疯了,只带十个战士就敢冲过去?”

    凌统道:“他一直抢爹的官衔,今天又正好对上甘宁军,当然压咱们一头了。”

    凌操道:“妈妈也的,死小子没安好心。”

    凌统道:“他就算冲过去,十个人也没法斩断那护城铁链。老爹你也不用心急。”

    凌操跳了起来:“妈妈也的,你小子是不是我凌操的儿子?老子不急,谁妈妈的急?”

    凌统小脸一臊,挂不住了,跺脚道:“妈妈也的,那咱们也冲。”

    凌操大笑:“这才是老子的种!妈妈也的,给我拼命冲过去。”

    对面,江夏却月军七百名弓箭手乘坐三十艘战船,由头领徐顾、谢奇、陈水生三人各率一队,各队、各船交错开空当,在铁链后分三行排开。

    这七百名士兵均是跟随甘宁多年的亲卫老兵,个个久经沙场,遇险不慌。随着头领的命令,众人有条不紊地摆开阵势。

    徐盛、丁奉是总指挥,在最后面的指挥船上督阵。

    徐盛见敌人先锋船速度奇快,这么片刻便已进入弩箭的射程范围,颇感诧异,立刻下令:“放箭。”

    第一排是船弩队,头领徐顾是他的族弟,闻言手势一挥,三百支劲弩齐发,在空中如同一条黑带,呼啸着飞向董袭的大舸。

    董袭几步迈上大船前沿的中央,他副手成当手执一面铁盾,急叫:“大人,给您盾。”

    董袭喝道:“护好众水手,别乱动。”

    眼见强弩射来,他圆睁双眼,大喝一声:“且看我败贼的刀舞。”

    忽然间双刀已自挥起,他身前如同骤地筑起一道白色光网,壮硕结实的身体随刀势而动,双脚却牢牢站在船中央的甲板之上。

    劲射而至的黑矢不断从这光网中跌出,跌出时即已丧失了喧嚣和锐利。

    其他八名士卒四人一组,分两小队坐在大舸的前端,每小队负责一只大型的铁盾。成当独自握着一面小一些的铁盾站在董袭身后,只露个头在外面,同时照顾着主将和部下的情况。

    那八名士卒缩在大铁盾后,拼命抵着盾的铜把手,不久双手就有震荡麻木的感觉。

    他们虽然是军中有名的勇士,但耳听着那“咚咚咚咚”的长箭敲击大盾的巨响声,也是忍不住脸上变色。

    徐盛喝一声:“好刀法,真个是泼水不入!”

    丁奉道:“真的么?谢奇,该你了,给我射倒那疯狂的家伙。”

    第二队头领谢奇断喝一声,声势骤然大起,二百支瞄准了董袭的响箭带着摄魂夺魄的厉啸声扑向东吴水军。

    董袭哈哈大笑:“来得好!”刀舞更急。

    这一轮是弓箭,准确率大为高,但力道却稍微弱了一些。

    董袭功力特异他人,气劲甚是悠长,长刀飞舞之下,这轮急箭对他毫无影响。

    蓦听几声惨叫,发自船的左舷。

    董袭手舞足不蹈,正自心情畅快,没有注意。成当却心中一惊,知道坏了,急忙盾向右侧抢去。

    原来划船的水手分坐大舸的两侧,纵然人数相当,但因天下人多善右手担力,所以右舷之浆入水力量往往比左舷大许多,这造成船行方向的左偏。

    因此一般的战船,都是左边水手多过右边十人左右。

    董袭这种船本来水手上限为七十人,左四十右三十,是为正常。但董袭为了抢功,特意减去了二十名战士,以二十名水手替代,变成了左五十右四十。

    这一增减,初时还无大碍,待一遇到敌人的弓箭,顿时显出隐藏的弊端。前沿铁盾虽大,护卫范围虽宽,但因为左舷的人实在过多,一旦接近敌阵,部分水手就暴露在敌人的火力之下了。

    伤亡一些人,任何战斗都是必然有的。但现在问题是左侧水手少了几个,左右划船的力量顿时不匀,而在董袭奋不顾身地亲自示范之下,没有人敢于有丝毫懈怠,这样一来,左右的水手再也无法有效地协调船行的方向。

    果然,大舸不久便偏离正道,向左侧内道划去。好在右侧船没有超标,而成当也及时张开了自己的铁盾,护卫住右舷暴露出来的弱点。

    成当心里暗暗叫苦,这么偏移下去,不久条船都打横过来,那时候这船上的人就全是敌人的箭靶子了,急忙大喊:“减速,减速。”

    因为距离很近,他声音又大,这句被董袭给听见了。

    董袭大怒,两脚不情愿地耍个花步,就地一个旋舞,奋力格出七八支敌箭,在身体旋至面向部下的那一瞬间,喝了一声:“什么减速,加速!给我加速!”顺手在成当铁盾上敲了一刀,以示警告。

    水手们看看满面红光的主将,默默照办了。

    正在拼命追赶,已然接近“追尾”状态的凌操舰受到挤压,生怕撞上前船,水手不敢再用全力。

    凌操一看,你丫抢功也不能这么抢吧?跳脚大骂:“董袭你个死人头,妈妈也的,快闪开路。”

    凌统今年才十五岁,但头脑远比父亲冷静,道:“爹,董大人的船似乎不大妙,这么下去,他不但抢不了功,还成为我们立功的累赘,而且那条船上的人都得死光光。”

    凌操也不是不知道这个问题,道:“妈妈也的,老子也知道的。只是儿子啊,如何解决?”这回谦虚了,低头向儿子问计。

    凌统脸上闪过一抹酷酷的神色:“爹,你看我的。”忽然抽出自己的角弓来,搭上三支近战短箭,嗖嗖嗖一阵连射,顿时射倒三人。

    “啊,你怎么射自己人?”凌操一看,这不都是董袭的水手么?

    凌统收起弓,端起盾,道:“爹,这一来,董大人的船就不偏了。”

    凌操道:“哎,哎,你……你,妈妈也的,给老子冲啊!”忽然发现,董袭的船果然让开水道,渐渐又正了回去。

    妈妈也的,这小子以后比老子横!

    可是在江东,横着走的人很多啊!

    凌操半是得意半是忧心地瞅瞅儿子。

    那边董袭对这些变故全然不知,或者说即使知道也是全然不顾,他只知道,今天非得把挡在前面不远的十余根绷得紧紧的铁链一条条都斩成软皮水蛇。

    这是主公的命令,也是他董袭势在必得的光荣!

    江夏军有些急了,三队头领陈水生不待徐盛、丁奉发话,便自作主张发令道:“前面左沿,两轮连射!”

    徐、丁二人互看一眼,默认了他的命令。

    陈水生是创建庐江帮的大寇陈兰的族孙,虽然吃喝嫖赌,不务正业,但自小聪明过人,受过陈兰的教诲,对水战一点也不外行。上次私载阿飞和徐庶时被甘宁救了一命,大家本来就是一窝的,待试他几下,还真行,甘宁就让他做了自己私兵的二级头目。

    一百支船弩,一百支长箭,集中射向董舰的右舷。

    接着又是一百支船弩,一百支长箭。

    这两轮强袭抓住了董袭大舸的弱点,加上距离较近,正是弓弩发挥最强作用的时候。

    成当一声凄叫起头,接着十余声惨呼,二十余名右舷水手中箭落水。

    董袭听声音不对,心中一惊,偷眼觑去,只见自己的副将成当面上接连中了三、四支弩箭,两眼暴突,犹自力靠铁盾,死撑不倒,叫道:“大人……小心……”

    大舸失去控制,立刻右转,横了过来。

    董袭大叫一声:“成大哥!”运刀如风,还抢上救他。

    徐盛岂肯放过此等机,立刻命令道:“第一队,第二队,速射三轮。”

    一时遮天蔽日,早已再度蓄势的巨弩劲弓连续发射,万箭齐飞,组成一道齐的黑色死亡之链,开始了无情的绞杀。

    转眼之间,成当身上被如蝗的羽箭射成刺猬状,顿时气绝。

    董袭刚扑上两步,“噗通”一声,尸体带着那面铁盾,一起倒栽入江中。

    就这么一疏神,董袭背上也连中好几箭。

    丁奉大喜,道:“看你这狗贼还敢嚣张!”

    “叮叮”几声,羽箭掉落下来,董袭毫发无损。

    丁奉直了眼:“怎么这样?”

    徐盛忽然明白过来:“难怪他经历那么多次战役,场场立功,却没受过一次伤。原来他身上的软甲,竟是刀箭不入的宝物。”

    丁奉道:“那怎么办?”

    徐盛一时也没了主意,道:“别急,先看看。”

    董袭一眼扫去,己船上无论水手还是战士,已全部战死,只剩下自己一人。脚下的这条船,也已多处破漏进水,渐渐要沉了。

    他转过身来,须发皆张,怒吼声震动长江:“天杀的贼子们,我要杀了你们!”双足一蹬,身子骤然纵起,如同一条怒龙,凌空向前扑了过去。

    后面的凌操一看:“妈妈也的,你要找死啊?”

    凌统忽然稚声大喝道:“胜负之机,在此一举。”长身而起,双手挥起自己的铁盾,原地转动两圈,借助腰、腿、腹部的力量,用尽全身的内劲,把那盾牌向董袭飞行的方向猛掷了过去。

    一掷之下,凌统手足酸软,跌坐在船头,再也无法动弹。

    凌操叹道:“妈妈也的,这帮死小子们,都比老子狠。”知道他脱了力,忙让部下扶他到后面暂时歇息。自己看着空中的董袭,道:“我儿子帮你到底了,以后就看你这旱鸭子的了。妈妈也的,你这次要得了首功,老子就算让了这破贼校尉给你,却又如何。”

    那边徐顾骇然看着半空中张牙舞爪的董袭,牙齿打战:“唉哟我的妈呀,这是人么?”

    他身后船上的谢奇急叫:“放箭,放箭!”

    稀稀拉拉几支箭射过去,却点董袭的脚毛也没沾着一丝。

    原来刚才连续急射,无论是弓箭手还是弩箭手都有些用力过猛,还未来得及喘息调节过来。

    按正常水战的规律,这么连续射击过去,敌人再多,一时也得暂退里许,以避锋锐,免致更多的伤亡。可没料到董袭全船覆没之下,反而激起了他的凶性,恶狠狠猛扑过来。

    城头上观战的甘宁也不禁赞叹一声:“好一悍将,不愧叫‘旱龙’。”心中起了爱惜之念,道:“若能将其生擒劝降,我长沙水军日后与孙、刘争霸,便有了好帮手。”

    陈水生见势不妙,忙抢过一枝刚搭好箭矢的二石小型弩,举手便射。

    这种小弩箭矢挽力不是太强,锋细身短,对身着重铠的甲士威胁不是很大,但飞行速度奇快,用于近战偷袭最佳。

    董袭身在半空,无力可借,心:“好狠的小子。”

    却是又被陈水生看出他破绽,那弩箭飞去的方向,正是他甲衣的下沿,而且方位、速度算度精准,正是他无宝甲卫护的大腿根部。

    突然一盾凭空飞来,正正落在董袭脚下。

    叮叮,连着两下准确的敲击,全都射在这铁盾之上。

    董袭大难不死,连轻伤都没有,心头狂喜:“今日之功是我的了。”他此时离那些铁链已不足丈余,足下一踏,借那铁盾最后一垫之力,身体已扑过铁链群,直接落在徐顾之侧一艘船的船头,大喝一声,雪光飞现,如砍瓜切菜一般,逢人就劈,遇弩便切。

    船弩手们毫无这种近战的思准备,抵抗之力微乎其微,眨眼间船上血光冲天,鬼哭狼号,少数较为聪明的水手急急跳水逃生。本该指挥改变战术的首队头领徐顾惊傻了双眼,愣愣站着不知如何应付。

    董袭埋头一轮疯砍,见再无活物,这才抬起头来。他双目如血,头脸四肢更是染满了鲜血。

    徐顾忽然醒悟过来,妈呀一声,扭头便跑。

    这一声叫引起董袭注意,他瞪着血红的双睛,看出他是个首领,一跳而起,已跃上徐顾的指挥船,一刀将他砍翻在地。

    第二队的谢奇喝一声:“休伤我友!”跃将过来,却哪里得及?董袭运刀如风,左手刀一经劈中,右手刀随即就跟上,罕有能避者。

    只听他断喝道:“让你射我成大哥!”手起刀落,冤枉的徐顾顿时人头落地,一腔颈血涌泉般喷发出来,死尸栽倒,染红了个船头。

    徐盛大叫一声:“顾弟!”当时就晕了过去。

    谢奇和徐顾平日关系最好,见此惨状,目眦欲裂,不顾一切地挥矛杀了过来。其他各船的勇敢之士也都挥刀舞枪,跳将过来,合攻董袭。

    面临众敌,一向脾气甚糙的董袭反而冷静下来。

    任何一个有过数十次苦战经验的人都冷静下来。

    他一手沉着地抵挡住谢奇的拼命招数,另一手则寻机不停地斩杀着船上的弩手。

    手执弓箭,正在寻找机的丁奉急道:“二哥,二哥。”丢下右手的箭矢,俯身出指,力压他鼻下人中穴。

    徐盛悠悠醒转,咬牙切齿,翻身而起,便要过去跟董袭拼命。

    丁奉道:“二哥莫急,那董袭依仗宝甲和骁勇,孤身陷阵,并不足惧。但他身后还有凌操部的战船,我们若被董袭拖住,待凌操上来砍断铁链,却月城可就完了。”

    徐盛勃然道:“你在此指挥就是,我去斩下他首级便回。”虎跃而出,几步就已到了谢奇之侧,替他挡开董袭一式必杀之技“双刀毙”,反手一刀,把董袭逼退一步。

    谢奇大喜:“二哥,你怎么来了?”董袭刀法刚才骤然加紧,他眼花缭乱,遮挡不及,本已自份必死,突然得救,士气顿时大振。

    徐盛大喝道:“众兄弟,杀死董袭者,我徐盛私人所有的三百斤黄金,就全是他的。”

    这一声喝,就连陈水生也跃跃欲试起来,他手中本有一支小弩,这时交到左手,右手又抢过一支,一起端起,慢慢移动过来。

    城头上,按剑端坐的甘宁眼中冷光一闪,咯咯声响中,他慢慢从大床上站起,忽道:“取我虎贲七石弓和点钢破甲箭来。”

    侍卫一旁的阿雄急忙取来弓箭,奉递给他。自阿西和阿昌走后,他就升为了五童之首。

    甘宁看他一眼,道:“阿雄,你跟我几年了?”

    阿雄一愣,了半天才道:“甘爷,小的……小的不记得了。”

    嗯?甘宁也一愣,忽然拍拍他肩膀,哈哈笑了起来。

    “是了,是了,你随我最久,当然不起来了。”

    阿雄满脸通红,低下头去,嚅嚅道:“小的……小的一向比阿西、阿昌笨……”

    甘宁笑声忽熄,他用手抬起阿雄的下颚:“不对,你比他们都忠心于我。”

    阿雄脸上现出惊讶却非常欢然的笑容,脸色涨得红紫,道:“甘爷,甘爷,小的……小的……”忽然跪地,用力磕了个头。

    甘宁道:“你起来。”待他站起,一指战场前方:“现在,敌将仗着兵甲犀利,武艺高强,在我军中发威肆虐着,我的忠心部下死伤着,再过几十招,连你家二爷也未必能保。我这五支点钢破甲箭是恩师所传诀要,虽然比不上他黑云透甲锥那么凌厉,也算是武将的克星,就都送给你了。我命令你,用我的虎贲弓,把他给我射到水里去。”

    阿雄傻了:“我?”

    甘宁道:“是的,你。”

    他忽然叹口气:“我本来应该自己出手的!但我此生从未在人背后施射杀敌,目前这种情况下暗算于人,更是做不出来。所以我要你来射!你是五童中膂力最劲者,我虽然教了你这……许多年的箭术,你还没射过这么牛皮的大将吧?哈哈。”他轻轻一挥手,“今天你试试,成了,以后你下去做头目,手下人也信服;不成,就他娘的再射。”

    阿雄点点头,持弓迈前,长吸一口气,双脚前后一分,成倒弓箭之步,身凝气合,挽弓搭箭,也不就是一箭飞出。

    那箭如生了眼睛一般,正中董袭的左胸,直穿而入,嵌钉在董袭那柔软的宝甲之中,箭尾兀自簌簌急颤,显示箭力之遒,并未因距离稍远而有所损泄。

    “啊!”一声暴叫,董袭左手长刀失手堕地。这么一缓,谢奇毫不迟疑,一矛捅去,正戳中他左腋,却被他衣甲挡住。

    董袭又是一声闷哼,退后两步,已至战船的边沿。

    这一矛虽然没能透入衣甲,但劲力颇强,撞断了他两根肋骨。

    他大喝一声:“好箭法!”随手拔出那箭,反手一掷,“噗”地正中谢奇的面门。

    谢奇捂面而倒。

    徐盛更怒,更不说话,让过谢奇,大砍刀扑进中宫,与董袭近身搏战。

    双方以刀对刀,劲斗了十余招。

    董袭精神复振,道:“好样的,不到锦帆贼手下,居然还有你这样的好汉。”

    徐盛虽恨其杀害自己族弟,但也忍不住暗暗心折:“这家伙,难道是铜浇铁铸的不成?”董袭适才受伤多处,摇摇欲坠,他以为只要狠逼数招,至少便可迫他下水,然后以泳技取胜。谁料斗了这些回合,对方刀法越来越是凌厉,反而逼着自己一步步后退,渐渐到了船沿。

    董袭的搏斗近战经验,远比徐盛丰富。又斗数合,已摸着对方刀法路数,觑准他一个刀招连接处,剧斗中突然踢出一脚,正中徐盛下腹,将他踢倒在地。

    徐盛一张嘴,喷出一口鲜血,他自知五内俱伤,不能再战。恰好身子靠近船边,顺势一滚,落入水去。

    丁奉和徐盛情如兄弟,当徐盛作战时,他一直目不转睛地盯着,此时疾发三箭,先挡兄危。

    董袭格开箭矢,扬天狂笑道:“难道贼军中除了这个好汉,就只有暗箭伤人之徒么?”

    话音未落,面前有人沉声道:“叫你尝尝我陈水生的明箭!”

    两箭齐出,正中董袭的双睛。

    “嗡!嗡!”直到箭已入目,弦声方起。

    这两记致命短箭距离实在太近,董袭毫无防备。

    他踉跄后退着,放声痛嚎,如一匹垂死的饿狼,充满不甘和愤怒。

    陈水生扔了两杆小弩,拔出腰刀,嘿然道:“任你勇猛盖世,却还是死在我陈水生的手上。”喝令部属上去斩下董袭首级。

    身后上去两名欲要抢功的健卒,却见董袭大吼一声,长刀雪卷,那二人连叫都没叫一声,顿时身首异处。接着血光一闪,长刀脱手飞出,正正穿透陈水生的前心。

    其他士卒惊慌而叫,齐齐退后别船,不敢再靠近董袭。

    董袭垂手站立,任凭脸上留着两支短箭,昂然望天,大呼道:“主公,臣恨不能为您击灭刘表,夺取中国,今日战死此地,永为毕生之撼!”

    甘宁站在却月城上,轻轻叹息一声,道:“为将当如董元代!阿雄,用我铁焰丽弧箭,送他回去吧。”

    阿雄在旁,早已被董袭的英姿感动得热泪横流,听了主人的话,应了一声,急忙挽弓搭箭,但试力多次,却是无论如何也拉不开那虎贲强弓了。

    甘宁喟然一声,伸手接过弓箭,大喝道:“两军交锋,士卒仗勇,主将重谋。董袭你自恃勇力,孤身犯险,如今累己累人,尚有何撼?”

    他内力充沛,喝声充斥大江之上,远远传了开去。

    董袭如被当头棒喝,当时语顿。

    甘宁道:“如今你求仁得仁,我甘兴霸有恻隐之德,这就送你回转自己的营垒。”一箭飞出。

    他这支箭的箭体本身非是全直,飞行的角度更是奇怪,先是一头斜扎而下,在众船中穿了一个低弧角度,重新昂起箭头来,一箭正中董袭腰腹之中。

    这一箭力道好足,竟将董袭敦实的身子自下而上,掀了起来,倒飞过那铁链群,直向凌操的大船坠去。

    凌操急伸双手,跃起半空,轻轻接下董袭。

    凌统得知消息,强忍全身酸痛,爬了过来:“爹,爹,董大人他……他怎么了?”

    凌操把董袭身体在甲板上放平,连声叫道:“董扬威,董扬威!妈妈也的,你倒是给我起来啊!”

    凌统爬将过来,见此惨状,痛呼一声,便要去拔他目中短矢,凌操一巴掌就扇了过去:“死小子你乱动什么?”凌统左脸顿时红肿起来。

    董袭呻吟一声,清醒过来,他嘴角露出一个苦苦的笑容,轻微的声音道:“凌破贼,今日让你笑话了。”

    凌操骂道:“妈妈也的,哪个死小子说的?”恨恨磨了两下牙齿,道:“今日被你抢了头功,老子这破贼校尉的职衔,看来也没面目做了,只好转给你罢。妈妈也的。”

    董袭道:“此话当真?”

    凌操咬牙切齿道:“老子从不服人,今天算服了你!”

    董袭哈哈笑了两声,道:“能让你服,我死也够了。哈哈……”忽然手脚一松,就此死去。

    凌统哭道:“董大人,董大人。”

    凌操又是一个巴掌扇过去,扇到半途,见儿子半边脸已经肿了起来,忽然没来由的心中一软,两眼也热了起来,蹲在船头便大哭起来。

    那边丁奉等人救起徐盛,急令四人以木板抬起,送回城去抢救。

    徐盛遥闻对面哭声,知道董袭逝世,在板上抬起头来,遥遥凝视,心中的杀弟之怒,忽然消了大半。

    长江上旌旗挥舞,孙吴军中,终于响起鸣金之声。

    凌操虽不甘心,但无可奈何,只能听从指挥,愤闷而退。

    丁奉放下心来,正要指挥撤军,忽听左右道:“三当家,你看,南方又有大队敌军冲过来。”

    丁奉大吃一惊,扭头看去。

    果然,一支至少不下百船的大型船队乘风破浪,急速驶了过来。

    丁奉急忙传令:“各队准备迎战。”心中暗暗叫苦:“所带箭矢已使用过半,这么一支大船阵过来,如何能抵挡得住?”他向与徐盛互相倚助,同闯天下,如今徐盛重伤,他顿感形单影只,信心锐减,忍不住回头往城头看去。

    却听城头一片欢呼声起,甘宁的巨大嗓门又响了起来:“将军并力来援,甘宁深感大德。”

    那船阵之中,一个响亮的声音回应道:“聘来迟了!”

    丁奉再一看旗号,虽然大字不认识一个,但这个字最近却见得多了,很是眼熟,火气顿时大了,“啪”地给左右一人一嘴巴,斥道:“大旗上那么斗大的一个‘’字,难道你们都瞎了眼,没看到么?”

    左右喏喏称是,心:“我们眼是瞎了,可你也看了的,难道你也睁眼瞎?”

    聘带来了八千江陵的精锐水师。

    他的来援使却月城士气更盛,甘宁和聘商议之下,重新调了城池防守的布局,使守御体系更加趋于完善。

    然后甘宁在城中设宴,招待聘及其部下主要将领。

    其时已是申酉时牌(下午四、五点)。

    饮完头盅酒,聘便道:“小将本来早该来援的。只是小将与蔡和将军一直在南城协助防守,昨日一战,南城伤亡惨重,所以更加小心戒备,不敢怠慢。谁料孙权如此奸诈,今日以疑兵去攻南城,却以主力绕道来攻却月。小将心急如焚,但无蔡和将军之命,却不敢轻动。若非甘督竭尽所能,指挥有方,却月城必然难保。”

    甘宁心暗暗感激,他早知以蔡和糊涂胆怯的个性,虽然有两万精锐,也定是龟缩在南城之中簌簌发抖,就倚仗聘打仗了。聘此时能来,恐怕也费了不少口舌心力说服教育。谦虚几句,殷切劝酒。

    喝到酣处,甘宁不经意间问道:“南城现在情况如何?”

    聘简单介绍了一下情况,最后说:“虽然我军伤亡惨重,但江东也没讨到好去,他们的大将黄盖肩上也中了苏督的飞刀,若不是他们人多抢得快,几乎要丧身于鲁山城下。”

    甘宁点点头,心:“我军也不是没有收获,苏飞的飞刀,可不是那么好消受的。”

    苏飞现在任江夏护城督,是江夏太守黄祖最信任的大将,也是甘宁在江夏最好的朋友。他原是汉水帮的副帮主,水上、陆上的武艺都很精熟,因为和帮主闹翻,被黄祖招揽到麾下。甘宁来到江夏,也是他一力向黄祖推荐的。

    聘又询问今日将士伤亡情况,颇为关心几名头领的伤势。

    甘宁也正了解情况,便问今日做善后工作的丁奉。

    丁奉道:“二哥小腹要害虽然中了董袭一脚,幸得体质极佳,内伤却也不是太重,医士说将养个十天半月,应该也就能好了。谢奇好在头仰得快,那箭没进到脑子里去,不过这面相恐怕是破了。今日我军伤亡也不太多,北城和东城三次攻击加起来,伤亡总共不到二百人,包括医治无效的,死去的只有七十六人。不过……唉,最可惜的是徐顾和陈水生两位头领战死。”

    甘宁脸上现出一丝不易觉察的痛色,道:“不错。尤其是陈水生,连续立下大功,一定要重重优恤他的家小。还有其他阵亡将士的家属,都要好生优养,不得怠慢。”

    其实他极其鄙视临阵脱逃的徐顾,暗你若非运气好,被董袭发现了,打完仗也得定你个死罪。现在你被敌人杀了,还能落个烈士身份,大家面上都好,也免得我自己动手杀了你,不好跟向解释。

    丁奉道:“徐顾头领和其他将士的抚恤金都已发下,陈头领却没有妻小,只在夏口城里有个相好,现在也没法过去,只能等击退江东军之后再说了。”

    甘宁哦了一声,心中叹息。扫一眼,忽见诸将都是一脸兔死狐悲般的凄然,心中顿时警觉,微笑道:“谢奇那小子,一向以为自己的小白脸蛋俊俏无比,老是喜欢勾搭良家妇人,这回破点相,也须能给好女子一点醒,别又被他美貌给骗了。”

    众人纷纷大笑赞同,丁奉笑道:“就是,TNN的,那厮最近连老子的小翠都打坏主意,幸亏老子看得紧,不然早被他揩了大油去。这回他败了脸,看他以后还怎么去吃软饭。哈哈哈哈!”

    座中轰然,气氛顿时热闹起来。

    甘宁口中说笑,心里却觉得闷得发慌,又喝了几杯,借口要去更衣,让丁奉等人陪聘继续饮酒,自己起身走了出来。

    他的安民督府离城门很近,只有不到一里的路程。

    漫步走上城头,天已经黑了。

    甘宁凭垛而立,遥望城外那星星点点的江中船火,不禁感慨,道:“不知道大哥、二哥他们怎么样了?现在他们一定日夜难眠,谋划着夺取江陵罢?这城外吴狗人多将强,也不知要到什么时候才能撤军,助他们一臂之力都没有办法。”

    正间,忽闻江上号角声大起,听那声音,怕不有数千只号角。

    甘宁心头奇怪:“这是怎么回事?”

    身后一人道:“莫非孙权要趁夜攻城?”

    甘宁回头看去,一人慢慢走近,却是聘,道:“将军,你不在府中饮酒,怎么也出来了?”

    聘一笑:“城外强敌环伺,小将又怎能喝得下去?”看看城下,摇摇头:“甘兄,我看情况不大对,不像是要攻城的样子。”

    甘宁道:“嗯,我也觉得很反常,江中敌舰聚集在一处,外围的一圈却都是船尾对着我们,这怎么可能发起攻击。”

    聘一愕:“如此黑夜,甘兄也能瞧见敌船么?”

    甘宁道:“我是根据他们的船火判断的。”

    这时丁奉等将领听见异声,也先后赶到城上。

    甘宁道:“敌情未明,速速派人前去打探。”

    丁奉应命,急忙派出探子出城探听虚实。

    诸将你望望我,我望望你,都是一头雾水。

    甘宁凝神细听江上动静,隐隐似乎能听到一些细微奇特的声音。

    忽然间他两只耳朵微微一动,脸色微变,心:“是哭声?”

    半个时辰之后,探子回来报告:“启禀甘督,江东军没了两大将,正全军举丧,吊祭亡魂。”

    “没了两大将?”丁奉问道,“董袭死了没有?”

    那探子道:“除了董袭,尚有大将黄盖,也于今日亡故。”

    丁奉奇道:“黄盖也死了?”

    聘也很奇怪:“我亲眼所见,黄盖只是肩部中了苏督一记飞刀,便丢弃铁鞭,被陈武、蒋钦等吴将救走,他的伤按说并不很重啊?莫非其中有诈?”

    甘宁心中透亮:“苏飞的飞刀上浸泡有异蛇之毒,剧烈无比。黄盖能挺到今日方才发作逝世,已是很难得了。”对探子道:“再去仔细打探,探明再来禀报。”

    那探子应了,飞快而去。

    甘宁脸色凝重,看看大家道:“不管董袭和黄盖是真亡还是假死,孙权都定再度来攻,那时彼有哀兵之势,攻势必然更加凶猛。我们要守住此城,定须先去骄意,再清战心,前做好苦斗的准备。”

    聘心中佩服,暗:“不到甘宁不但勇猛善战,指挥有方,而且头脑清醒,条分缕析,对下一步形势看得如此透彻,真有大将之风。在此江夏城中闲置多年,真是太委屈他了。”凛然拱手道:“小将愿听甘督之令。”

    聘有偏将军衔,军职还在甘宁之上,他既率先表态,其他诸将自然更无异议,一齐施礼:“我等皆遵甘督将令。”

    甘宁扫视众人,道:“都去准备吧。”顺手拉过聘的手,“将军,我们去那边聊。”

十、争地无攻(上)

    哗,哗,哗。

    划水的声音细微而有节奏。

    “前方已到何地?”有人四下张望一下,又抬头看看明月如镜的天空,闷闷发问道。

    “启禀功曹大人,再有三十里,即可到达虎渡。”回话的人不敢抬头。

    “哦,总算快过了洞庭。闷死了,赫赫。”问话的人转身欲去。

    回话的人悄悄喘了口气。

    “周善,为什么不敢看我?”问话的人忽然一扭头,淡淡问了一句。

    “……”回话的人头低得更低了。

    “哼,世人啊,真是俗不可耐!”问话的人耸了耸鼻子,傲慢地扬起头,走了。

    回话的人慢慢直起身体,长出了一口气。

    “大哥,嘻嘻,你也吓得不敢抬头啊?”船舷轻轻一晃,忽然冒出个头来,接着一个人悄无声息地游上船,全身一抖,抖落水靠上的水湿。

    “靠,原来一直远远的看着,还不觉得什么,这一到近前,可真丑,实在是吐,没办法抬头。”

    对方又一阵嘻嘻的鬼笑。

    “不知道护军大人为什么那么器重他?”

    是啊!那俩人差别如此之大,怎么如此投缘呢?

    “对了,阿良,前面有什么异常情况?”周善忽然起自己的职责。

    “回大哥,我去了虎渡,那里倒比较安静,没有什么。可是我刚探听到一个重大消息,须得立刻禀报护军大人。”阿良也正经起来。

    “哦,护军大人两天没合眼,刚刚才睡着一儿,你就先不要惊扰大人了。”

    “可是大哥,军情紧迫,江陵那边……”

    “周良,江陵怎么了?”一个冷冰冰的声音问道。

    刚才那闪去的问话者忽然又闪了出来。

    周善、周良兄弟吓一大跳,一齐恭身低头:“功曹大人。”

    “行了行了,做人别这么假,你们那点小心肠,我可太清楚了。快说正事。”

    周良抬起头,看了对方一眼,急忙又低下头,道:“是,功曹大人。我在虎渡,听渡口的守卫们闲聊,说江陵已正式树起旗号,反叛刘表,归降了长沙的阿飞。”

    “喔?”问话的人不置可否,冷冷哼了一声。

    周善悄悄翻起浑浊无光的眼睛,斜了功曹大人一下。

    那人盯着不知道什么方向,似乎正在凝神思索。

    这么看上去,功曹大人也不是很丑啊!

    刚闪过这个念头,那功曹大人双目忽然闪烁起一道精光,向他瞪视过来。

    周善浑身一凛,急忙垂下眼皮,遮住双睛,不敢再偷看,心:“这位功曹大人的眼光好怕人。”

    船上一片静寂,没了半点声息,隐约中传来的“哗哗”浆击流水声。

    二周等了半晌,不见动静,忍耐不住,周良大着胆子抬起头,却发现眼前已空无一人。

    “咦,人呢?喂,大哥,大哥。”

    周善闻声抬头:“怎么?”

    周良道:“你知道功曹大人什么时候离开的么?”

    周善困惑地摇摇头。

    周良吸了一口凉气:“大哥,我说我在水底呆久了,耳朵可能不灵,你怎么也没听到?”

    周善点点头:“我一点都没听到。”

    周良难以置信地眨眨眼:“居然有人能在我们兄弟面前无声无息地遁掉……鬼呀!”

    周善四下看看,正色道:“阿良,功曹大人不是等闲人,咱们以后千万不要在他背后说长道短。”

    周良吐吐舌头:“是,大哥,那我们现在怎么办?”

    周善道:“我看功曹大人已经去和护军大人商议去了,这里是阿飞的地盘,我们也要做好应付意外的准备。你去后面的船队,通知各船首领。我在这里等候护军大人的命令。”

    周良点点头,一转身,已游至船边,滑溜地一跃,潜水而去。

    周善了,决定还是再去见见功曹大人,询问下一步该如何行动。毕竟,护军吩咐过,自他之下,凡事须先问过功曹。

    前舱忽然快步走来一名旗语卒,趋至周善身前施礼,低声道:“前锋队发来旗语,说发现一条西行的商船,是去往汨罗的(今湖南省汨罗市),问中军该如何行事。”

    大军这次的行程非常隐秘,一路都是昼伏夜行,遇上商船倒是第一次。周善了一,道:“算了,这里离长沙很近,不可惊动阿飞,让他们过去吧。”

    那旗语卒应了,转身而去。

    周善心中忽然到,万一那艘商船与长沙有关联,发现自己的舰队有异,岂非误事?

    急忙挥手,要招那士卒回来。

    “周司马,护军大人叫你立刻前去。”中舱里忽然奔出一名传令官,向周善急急叫道。

    周善愣了一下,嘴里的呼唤声变成了应诺:“是,末将立刻就到。”

    随那传令官走到中军舱外,正要报告,里面已有人道:“是周司马么?”

    周善一愣,忙道:“回护军大人,正是小人周善。”

    里面那护军大人道:“你立刻传下令去,各船扬起长沙军的旗帜,我们这条船,升飞字大旗。注意,各船舱面上的将士衣着不可露出半分破绽。”

    周善大声道:“是。”

    那护军大人道:“快去办吧,若遇有人讯问,告诉他们,我们是飞帅的大军,前往江陵公干。”

    周善又大声应了,急忙下去传达命令。

    舱中,二人对坐,那护军大人举起酒樽,悠悠看了对面功曹大人一眼,道:“士元,来,尝尝,这是我家拙荆自酿米酒,你是天下知名的酒中大家,当有中肯评价。”

    士元冷着脸横了他一眼,慢慢举起酒樽:“公瑾如此从容,庞统自愧不如。”

    这二人便是天下闻名的绝顶智慧之士,江东周瑜周公瑾,襄阳庞统庞士元。

    周瑜微笑,喝了一口酒,道:“此行看似惊险万分,绝无丝毫成功可能。但在士元你运筹之下,眼见诸事都已皆在掌握之中,现在江陵已在你我囊中,士元尚有何虑?”

    庞统放下酒樽,冷笑一声,伸出食中二指,点点对方俊伟的面庞,道:“可笑,可笑!公瑾你巨祸将至,尚不自觉,却还执迷不悟,大言无虑。”

    周瑜看着眼前的两根指头,微笑着。

    “倒要请士元继续不吝赐教。”

    庞统拿回手来,道:“这次争夺江陵,你和阿飞各竞其智,无所不用其极。阿飞深谋远虑,动手在前,居然能策反江陵城的重要守将王威,啧啧,令人刮目相看,小子够狠。不过这主意肯定不是徐老大出的,所以事先我没到,怪不了我。”

    周瑜笑道:“我又何尝怪过士元?士元能在王威刚刚倒戈的几天内便获取这一重要机密,实在令我惊叹不已。我若无士元,绝不敢冒此风险。”

    庞统哈哈一笑:“这就是所谓地主之利了,我有几个朋友在江陵的官场,素日甚是相得。当然了,关键是公瑾你有钱。这次我能胜过徐庶一筹,主要原因便在于此。徐庶再厉害,可是他主子不如我主子有钱。”

    周瑜不自觉地微皱了一下眉,随即微笑道:“哦,这个么,我倒不敢居功,一是军中有专门的间作费用;二来拙荆处颇有小补。”

    庞统嘿嘿笑了:“我知道,我知道。你虽然家资殷富,大半却早已捐助给了孙伯符。多亏令夫人嫁妆不少,人又极其贤惠,公瑾你才能以私济公,贴补军用。”心:“你军中的专门款项,够买几套荆州军的军服就不错了。”

    周瑜苦笑一声,道:“士元不必这么刻薄罢。”

    庞统道:“哼,就因为是你,我才肯刻薄一下下。”

    周瑜道:“好,好,士元接着说。”

    庞统道:“我深知我师兄徐庶其人,他流落江湖多年,行事以‘义’为先,所以虽然智慧极深,很有主意,但对拉拢腐蚀这种阴损细磨的功夫,他是不大屑于一为的。所以也可见阿飞手下颇有人才,定是另有高士指点,才在王威身上用心。”

    周瑜点头,对“王威叛变案”这件事,他内心是非常震动的。由此而使他对阿飞的看法发生了巨大变化。

    能出此等奇计诡谋之人,绝对不仅仅是一个在战场上叱咤风云的名将。

    周瑜放下酒樽,叹道:“阿飞能得到令师兄等智士倾心之助,真乃人杰。”

    庞统的眼睛在他脸上转来转去,道:“其实公瑾又何尝弱于他半分?”

    周瑜低下头,慢慢玩弄手中的酒樽。在知人善任,慧眼识才这方面,他倒是一向不敢妄自菲薄的。

    过了一儿,他忽然道:“令师兄大才,屈从阿飞,实在是明珠暗投,士元能否劝说与他,来我江东呢?”

    庞统笑了:“公瑾真以为徐庶是明珠暗投么?”

    周瑜的手停了下来。

    庞统道:“嘿嘿,我师兄这人,一辈子干错过许多事,惟独效忠阿飞,在我看来,实在是他做对的唯一一件事情。”

    周瑜抬起头,看向庞统。

    庞统道:“他在阿飞军中,是说一不二的军师,你让他来投江东,他能做什么?你,公瑾,孙伯符的连襟知己,江东军第一谋主,第一智将,也不过是官拜中护军,领江夏太守的虚职,我,则是你的江夏太守功曹。哈哈,这可真是可笑,论才干,论资历,论贡献,江东六郡,哪个郡的太守能强过你去?孙仲谋偏偏让你去当什么江夏太守。江夏,那是人刘表的地盘。哼,现在他声势浩大,搞这么多花梢,有个屁用,能动黄祖半根毫毛?没有你我的这次奇袭,他输得连纨绔都没得穿。”

    周瑜紧皱眉头,说什么,终于忍住,身子下面,双手却已紧紧握紧。

    忽听舱外一阵喧哗,刚转过头,就见自己的传令官周营撞了进来。

    “启禀将军,周善司马发现长沙细作商船,现已扣押该船,抓获船上所有奸细。”

    周瑜一愣:“那些细作何在?”

    “为首二人已押上主舰,请将军发落。”

    周瑜站起:“我去看看。”看庞统一眼,庞统没有一点要动地方的样子。

    “士元且坐,我去去就回。”

    庞统端起酒樽,品了一唇,道:“便是如此。”

    周营撑起一个小小灯笼,当先引路,出到舱外。

    下,果见两个商人打扮、赤手空拳的青年人,后面是周善等十余名士卒。

    就听周善大声嚷嚷着:“臭小子,装得倒很像啊,老老少少,男男女女的,幸好我老周脑子快,就知道你们不是好人。”

    前面那个年轻人相貌清秀,气质弱,边走边连连作揖:“我们都是正经商人,情愿交出所有财物,还望诸位大爷……军爷……”左看右看,不知道该如何称呼这些兵不兵,匪不匪的壮汉。

    周瑜仔细打量一下这二人,道:“两位贵姓,从何而来,往何处去?”

    那二人疑惑地看看周瑜,周善喝道:“还不过去见过我家主人。”

    那清秀少年对俊美的周瑜似乎有明显好感,走上一步,一揖到地:“兄台,夏略有礼。我们是江陵的商人,前去汨罗生意……”

    周瑜淡淡一笑,问他身后那人:“这位兄弟贵姓?”

    清秀少年急忙拉过身后少年:“这是我的朋友黄叙,他并非商人,只是随我去汨罗游玩。”

    那少年施了一揖,却不说话。

    周瑜深深看他一眼,点一点头:“果然形容清奇。”挥挥手,让周善等把刀剑之物拿开些,道:“我乃江东周瑜,奉我主孙将军之命前往江陵。你们回去见到飞帅和徐军师,可向他们致意,庐江周瑜,谨向他二位问好。”

    对面那两个少年都是一惊,原来这帅哥竟然是大名鼎鼎的江东小周郎。

    周瑜对周善道:“放他们离开,财物人等,都不得有丝毫损害。”

    周善张大了嘴,满肚皮不解。

    周瑜看他一眼,忽然改了主意:“周营,这事你去办吧。周善,你随我来。”

    二周应命。

    周瑜回到舱中,庞统已将一樽酒丝丝溜溜品得差不多见底了,见他进来,道:“小乔夫人果然多才,这酒色清醇明亮,香味细密悠长,喝了下去,在胸中慢慢扩散,四肢百骸,渐臻轻松舒畅。好酒!好酒!”

    周瑜哈哈大笑,极是得意,坐了下来,对周善道:“士元果然善酒。周善,来,你也喝一杯。”在旁边案几上另取一个耳杯,给周善倒了一杯。

    周善受宠若惊,手足无措,躬着身,低着头,慌里慌张接过耳杯,一饮而尽,又恭恭敬敬地把耳杯放至几上。

    周瑜反而一呆:“这就喝完了?”

    庞统嘿嘿笑道:“莽牛岂能品此美酒乎?”

    周善的脸“腾”就全红了,好在细烛油灯之下,旁人也看不清楚。

    周瑜摇摇头,庞统这张嘴,就是不肯给人留丝毫情面。

    “周善,你们兄弟这十余日也辛苦了,适才更抓获阿飞军的奸细,庞功曹的功劳簿上,自记得。”

    周善心中欢喜,没口谦虚称谢。

    “明日黄昏,我军就将抵达虎渡篙子港,你们要仔细应付。从现在起,你们二人要轮流值日,保持警惕。”

    周善躬身答应。

    周瑜道:“我命你释放奸细,是因为我们要对付的是仇敌刘表,阿飞军暂时与我军是友非敌,能不得罪就不要得罪。”

    周善恍然大悟:“是,是,小人明白了。”

    “嗯,你下去吧。”

    庞统在旁看着,待周善出去,才冷笑道:“公瑾,对这等粗人,你又何必那么面面俱到,解释清楚?”

    周瑜道:“他兄弟是我军主要头领,若心有不明之处,如何传递给更下面的兄弟?”

    庞统冷笑两声,不再追问,改口道:“你怎么轻易就把那些人放了,难道不怕他们回去给阿飞通风报信?”

    周瑜道:“不放难道我还能把他们杀了?带在身边,更是累赘。呵,等他们回到长沙,我军早已取江陵多时。唉!”忽然叹息一声。

    庞统讶然望他:“公瑾为何叹气?”心你这情绪变得可真够快的,前面还呵呵笑,转头就唉唉叫。

    周瑜道:“那二人都是庞兄长沙资料里有名的人物,但他们举止从容,言语坦荡,居然敢以真实姓名告我,这种细作风范实令我佩服,阿飞军真是训练有素啊!”

    庞统嘿地一声:“这必然是徐老大的训练手段。他还没起我在你这儿,欺刘表无人,才敢如此肆意。不过呢,由此亦可看出,师兄他在阿飞军中,方是如鱼得水,畅意而为。”

    周瑜微微摇头,默然饮下一杯酒。

    庞统眼珠转了转,道:“说实话,我很为公瑾你担心。”

    周瑜道:“请说。”

    “在军事上,你的战术可能是非常高明的,但在政治上,却可能带来杀身之祸。照我之见,按孙仲谋的计划,根本无法攻克江夏。他有那么多人马,尚无法奈何一小小江夏,却被你不发一箭轻而易举夺占江陵,他如何去?”

    周瑜听他又转回这敏感的话题,不禁皱起眉头,正色道:“士元,你我知己,私下里说什么都无妨碍。但此等有谤主之嫌的言词最好少谈,以免伤及我君臣友朋之情。”

    庞统哼哼一声:“我还没说完呢。好罢,我就择要而说,听不听在你。我先问你,用间使计,乃是军中第一大事,你为何不敢上报孙仲谋……将军,要求拨发大量经费?南昌城明明你是主将,但你要行动,朱治为何能处处掣你之肘,逼得你只能率领本部人马出击?你要他故布疑兵,如你仍在南昌一般,他为何不肯应命?我军出发已近二十日,为何现在还没得到江东进攻江夏的战报?哼,你明取江夏,暗袭江陵,更是出发十日后才遣使上告,单凭此点,孙仲谋就可以杀你个欺君不恭的大罪名。”

    周瑜双目一凝,神色严厉起来。他挺身坐起,正要说话,却忽然又强行忍住,淡淡道:“士元醉了。”伸了个懒腰,轻轻打个哈欠。

    “我两日未睡,精神困乏,士元兄可愿与我抵足而眠?”

    庞统怅然看着周瑜,道:“难道真是所谓当局者迷么?江东君臣,自孙权以下,人人对你怀有嫉妒猜疑之心,为何惟有你自己一直不知?”

    目前在江东六郡,庞统可以说是唯一解并支持周瑜的智者。但他也只是拗不过周瑜的诚意,加上存了要与师兄一竞其智的好胜念头,才答应出谋献策,运筹全局。

    他原来只负责管周瑜军中的情报网,搜集各地的信息,为周瑜的决策帮助和建议。周瑜下决心实施奇袭计划的时候,和庞统一夜长谈,请他做这次行动的总军师。庞统开始也没太在意,一口答应。但他越是深入了解,越是心中发寒,在仔细研究、周密思索了眼下局势之后,他断定,这个活儿不论对他,还是对周瑜,都是吃力不讨好的鸡下水。于是他多次向周瑜陈利害,数得失,劝他不要实施这个奇兵远征的计划。

    唉,你什么都好,就是这犟脾气太不好了。你死在这个执拗性子上的!

    心里重重叹了三声,跪起身,道:“也是,你先睡睡再说,我可是刚醒过来,没一点睡意。”

    忽然起个事:“你这酒实在不错,倒点给我。”伸手从怀里摸出个小小的玉葫芦来。

    周瑜随手一指:“便在那箱,自己去倒。”看看他手里的玉葫芦,微微泛出晶莹澄亮之色,讶道:“士元这葫芦好精致!”心:“你到我这里的时候,后面还跟着好几个债主,这样的好宝贝居然没被人抢了去,倒也奇了。”

    庞统脸上微现尴尬。他当日在襄阳城花天酒地,欠债无数,又不好意思再跟师傅师弟们借贷,他们也都不是多有钱的人,于是往南边跑。

    听说江东有两个美男子吕范和周郎,为人风雅,乃是同道中人,而且家资都颇为富饶,就去找他们。可是他一身破破烂烂,臭气熏天,这样子怎么能见人?结果还没见到吕范,先被吕家的管家仆人一通扫荡,给打了出来。没奈何,只好腆着脸去见周瑜。

    周瑜为人豪爽,喜欢结交道上的朋友,看门的见多了主人奇形怪状的朋友,所以也没太多嫌弃他的仪容,居然给他进到内宅,见到了周瑜。周瑜也曾闻过襄阳庞统的名声,当即应承下来,一问,债还挺多,有点为难。最终还是小桥夫人慨然出手,才把他的债务一笔还清。

    庞统心人夫妇如此仗义帮我,我也没什么能报答别人的,只能给人做事了,于是就自我推荐,要在周瑜的私人幕僚团里帮忙,周瑜自然求之不得。锥入囊中,其锋自显,没过三个月,经过几件小事,周瑜发现庞统这人了不得,任何谋划思虑,无不精确到位。自己这里池塘太浅,长期伏着这等蛟龙,未免太过浪费人才,而且也启主公之疑,就荐他到孙权那里高就。但庞统经过这段时间的接触,对周瑜的人品才智也极为推重,百般不许,非要为周瑜干上三年,所以最后就成了周瑜的江夏郡功曹,不过也是遥领,没法实授。

    庞统心:“我一时心乱失察,竟然把这宝贝露出来,公瑾嘴上不说,心里必然怪我。”道:“啊,公瑾,这个……葫芦是我小师妹送给我的……”

    周瑜释然:“原来是定情之物。”

    庞统脸红道:“非也,我小师妹善酿酒,每位成外游的师兄,都得到她馈赠的一种盛装之具,用以将天下各地的佳酿带回去给她研究。”

    周瑜哦了一声,看看他,觉得自己的睡意没了。

    他感觉到庞统的异样。

    士元此子虽然才高八斗,智深策远,却素来目如剑,口似刀,尖酸刻薄,刺骨三分,是那种眼高于顶,门缝而视的孤傲之士。他居然也脸红?嘿嘿,恐怕他对自己的小师妹另有一番情意罢?

    一向诚意待人的周公瑾,也忍不住胡思乱起来。

    也难怪他作如此,实在是庞士元的神色太可疑了。

    庞统见周瑜这么暧昧地看着自己,面上更是挂之不住,大袖一抬,闪躲道:“舱里真热……”

    周瑜差点憋不住,忙也一挥袍袖,遮掩住双方的面容,微笑道:“是啊,是啊!”

    庞统道:“公瑾你先安睡,我出去透气。”狼狈不堪地逃了出去。

    周瑜咬着牙,直等关上舱门,才忍不住哈哈大笑。

    脱了外甲,躺在榻上,身体顿时感到沉重了许多。几天不睡,铁打的人也支持不住。

    这样躺着,舒服!

    “待占领江陵,攻克襄阳之后,有机定要和夫人说说,让她去见见他那位小师妹,法玉成士元这段佳缘。士元虽然貌相略有微瑕,但他才人品,却都是当世第一流的,当获得一个好姻缘。”

    忽然胸中一动,心情顿时转而沉重,近日庞统种种言论,历历在耳。

    “公瑾,你礼贤下士,智深名大,已动摇主位……”

    “这次出击,你是成则功高震主,更令人谗嫌生疑;败则身败名裂,从此江东六郡,再没有周郎这个人物……”

    闭着的眼睛在眼皮下轻微地转动着。

    他智慧高绝,明察秋毫,孙权虽然比孙策更加尊重他,但他心里很清楚,自己和孙权之间,一直隔着一层什么东西,令君臣二人难以真正亲近融洽。他也知道,从孙策时代开始,其他诸位同僚重将,就对自己或多或少地怀有不满之,只是他根本没放在心上。

    难道这次长途袭击,真如士元所言,看似绝妙,实则愚蠢?

    只要我一心为江东,一心为孙氏,最终大家都解我的。

    大家真的解我么?主公真的能体谅我么?

    那为什么……

    脑子里心绪起伏,杂念丛生,过了好大一气,才微微有点睡意。

    正朦胧间,舱门轻轻响了三下,接着被人推开,周营面带喜色地走了进来。

    “事情都办妥了?”周瑜心中奇怪,立刻坐起,瞪了他一眼。

    周营这才醒悟自己太过性急无礼,居然没有等主将允许就闯进来,急忙低头施礼谢罪:“是,大人!请恕末将无礼。”

    “哼,你如此匆忙,定有大事,还有什么事啊?”

    “回大人,小人回来时,见功曹大人已接到主营使者快报,说凌操、黄盖二位大人,已经开始攻击夏口北城。吕范大人的飞月营也正向江夏进军。”

    周瑜一挺身躯,翻榻而起,心中大为激动,道:“主公果不弃我,主公果不弃我!”

    血丝满布的双目之中,闪现出隐隐的泪花。

    四月十七。

    不利于行。

    接到黄叙着人加急传来的消息,我和徐庶等人在洞庭湖和湘江交界的湘阴地带迎上了黄叙一行。

    虽然事先已经有心准备,但听完黄叙的叙述,尤其是听到最后周瑜让黄叙给我二人带回的问候,我和徐庶心中仍然震动不已:“好个周瑜,居然如此气派!”

    徐庶叹道:“周将军儒雅潇洒,名士风范,令人好生敬慕。”

    桓阶脸色惨白,道:“江陵休矣!”

    陆子云道:“我军迅速释放飞鸽,告诫江陵的将领,如何?”

    桓阶道:“我接到消息,便让阿杰让阿杰放出了夜飞和日飞的两组信鸽,但恐怕已经来不及了。周瑜已胸有成竹,全盘在握,亦不惧消息泄露。”

    陆子云问道:“参军的意思是……”

    桓阶心中难受,神色萧索地坐在那里,半闭着眼只是摇头,懒得多言。

    陆子云翻他一眼,意思怪他傲慢。我却知道桓阶近日比较点背,女儿阿袖刚刚出走,又出这么档子意外,难免心浮气躁,

    策反王威一事虽由甘宁出,但却一直是由桓阶和黄叙具体操作。我知道这时候必定桓阶心中难受,便替他解释道:“参军的意思是,周瑜攻击江陵,从他一方来说,他因为有很好的破城手段,比如敌军中有牢靠高级的内应之类,所以不怕江陵如何戒备;而江陵刚刚归属我方,还陷于混乱之中,守军军心未稳,士气低迷,我们又不在现场,这种情况下,以王威的指挥能力,很难随心所欲地防守,绝对不是身在暗处、诡诈多谋的周瑜的对手。”

    桓阶感激地看我一眼,叹道:“没到周瑜竟然有此一着奇袭。这小周郎果然厉害!臣下自以为遍识江南人物,却不一直小觑了周瑜。唉,‘神目如电,天下八绝’之谓,亦可以休矣!”

    所谓“神目如电,天下八绝”,指的是当时八位深通时事,善识人物的八位著名策略之士。黄河以南除了桓阶之外,还有中庐的蒯越、襄阳的司马徽以及吴郡的顾雍,这四人齐名,号称“神目桓伯绪、法眼蒯异度、琴问司马徽、弈谈顾元叹”。北方则是颖川荀彧、关西贾诩、汝南许劭、冀州沮授四人并行,人称“博笃志沮广平,切问近思许子将,神闲气静贾和,智深勇沉荀若”。

    桓阶一向自负才智,策反王威一事虽由甘宁出,黄忠和黄叙父子实际操作,但具体掌控,却一直是由桓阶负责。这回刚刚施展手段,说反王威,立下大功,却被一个江东后辈转手即夺了去,自是痛心疾首,极不甘愿,却也不禁暗暗震惊于小一辈人物的大胆和妙计。

    陆子云叹了口气,他也是很聪明懂兵法的人,早已清楚周瑜这意外的一击实在致命,令长沙这些日子的所有心血都付诸东流。东扯西拉,只是不愿意屋里的气氛太过压抑,听到现在,不禁沮丧之感大升,一时不知说什么好。

    徐庶苦笑道:“孙子说,争地则无攻。像江陵这种城防坚固,军需充足的兵家必争之地,任何有战略头脑的人都不惜代价抢先占据,而不是去攻打它。周瑜如此心急去抢江陵,都是我们逼的呀!唉!我说近月来都一直心神不安,总觉得哪里不大对劲。原来却应在周公瑾的这支奇兵身上。”

    我皱了眉,心:“军师啊,你可不能泄气。大家都来什么休矣完了的,这怎么打以后的仗?”强笑一下,用孙子的另一句名言安慰大家道:“大家不必如此丧气。水无常形,兵无常势。目前形势混沌,刘表、蔡瑁必然不甘如此重城被仇敌孙氏侵占,他们在江陵城经营多年,势力盘根错节,绝不让周瑜如此轻松地夺去根本;周瑜轻兵长袭,攻其无备,但要站稳脚跟,亦非易事。江陵的争夺,现在才刚刚开始。”

    桓阶、陆子云等都振作起精神,齐道:“主公高见。”

    徐庶定了定神,转头问了黄叙几句,忽然一怔:“你说什么,你是送王将军的家眷到长沙的?”

    阿叙道:“是,军师。我奉主公之命潜赴襄阳,取回王威将军家小,王将军便依约起义。他是第一守将,号令占了上风。但江陵城中当时还有几名高级将领,其中也有未服的,便在下面闹了起来,江陵城中骚乱了好几日。王将军全力镇压叛乱,杀了十几名带头闹事的将士。我见形势不好,便征得王将军同意,和师弟夏略一起,携他的家眷退回长沙,一来可安王将军之心,二来也是防止中途生变。”

    “他们可都安好?”

    “是,除了王将军的老父略有微恙之外,其他几位都很好。”

    徐庶又问了几句,脸上现出一丝喜色,轻轻拍拍他肩道:“你们师兄弟今日立下大功!”对我和其他人道:“主公,诸位,我们还未尽输呢。”

    我忙道:“请军师一一说来。”

    徐庶道:“适才主公到江陵军中有可能有周瑜的内应,我忽然起,目下我师弟庞统正在周公瑾帐下,他熟悉荆襄八郡的情况,此次江东敢如此孤军深入,当与他有关。”

    徐庶一点,桓阶率先醒悟:“我一直都没有明周瑜如何袭夺江陵,军师一,我也到了。江东军在江陵城中的内应,断不出潘睿和董允二人之一。这二人一是南郡功曹,一是江陵县丞,都是荆州名吏,江陵重臣。我和军师早邀他们来投我长沙,却一直未能有所成效,原来他们早和庞士元暗通。”

    我点点头:“庞士元智慧过人,当有此能量。”

    徐庶道:“正是如此。他们二人与我庞师弟昔日都在襄阳堂跟随宋忠老夫子经,一师之徒,同三年,情谊非比寻常,也说不定二人都与师弟私下有约。”

    陆子云道:“那我们现在就再发信鸽,告诉王威将军,先把这二人抓起来,如何?”

    徐庶摇头:“现在到这一点,已经晚了。也许,周瑜已进入江陵城了。”

    陆子云算算时间,果然确实不够,问道:“以周郎之能,有庞统为辅,现在又得到潘睿和董允之助,江陵再难易手,军师为何还说我们尚未尽输?”

    徐庶道:“数日之间,两次易帜,江陵城中定然大乱,江东一向与荆襄势成水火,周瑜远来为主,当地守军只有更加不服,而刘表的襄阳,不久就大力反击。我们且在一侧旁观,候时局有变,机仍然还有。”

    我颔首赞许。不管他说的能不能实现,但起码自信心是回来了。

    只要对自己有信心,那还有什么机不能创造,不能把握呢?

    大家又一起仔细商议了一阵,我道:“好罢,我们率军先赴油口,静观江陵的变化。”

    油水(今松滋界溪河)发源于今湖南石门县境,东流经灃县、湖北松滋县,至公安县北古油口时和长江汇合。油一作“繇”,油口即古油水入江之口的简称。滔滔自西向东而去的长江在经过江陵之后,突然改变流向,向南拐了一个弯,油水就流进这南拐的江中。

    油口后来被刘备改名为公安,是县级单位。不过照我看法,这地方占地既少,人口又稀,作为一个镇倒可能更合适一些。

    当地有一家殷姓船行,按现在话说就是殷家开的造船厂。殷氏在当地富甲一方,他家的土地,几乎占了油口镇的一半一上,但却乐善好施,和睦乡里,所以很得本地百姓拥戴。

    我们这支军队离油口还有十多里地,殷家的主人殷淏夫妇已经率众仆从远道来迎。

    殷家和长沙素有生意往来,我军的战船,近五成都来自殷氏。殷淏夫妇极其精明,做任何生意都严格遵循商家规矩,给我们的货虽然价格不低,但都是优质战船,而且还有各种优惠的售后服务,买卖双方一直甚是相得。

    徐庶、桓阶和殷氏夫妇都很熟,我在长沙也过他们,大家老朋友见面,分外亲热。

    殷淏一见我,便道:“我正要去寻飞帅,和飞帅做一单生意,不到飞帅如知我心意一般,居然就到了,呵呵。”

    我一愣:“殷兄好说了。什么生意?”心:“做生意你该跟我身后这俩人去说,他们不行的话,还可以到长沙去找杜袭、和洽,怎么要跟我谈?”

    殷淏道:“我欲向飞帅租借一人,徐军师一直不肯答应,只好劳动飞帅了。”

    我一皱眉,了起来,半个月前徐庶跟我过,原来是这事。

    桓阶道:“殷兄,我们这许多人,远道而来,你不赶快扫榻置酒相迎,尽在这路上罗唆什么?难道我长沙和你做生意,亏待过老兄?”

    殷淏白他一眼:“啊,那倒没有。”

    殷夫人笑道:“桓兄责备的是。敝夫妇早已安排妥当,保证飞帅的属下,晚间都有很好的地方安眠。”她大约不到四十岁的年纪,容颜肤色保养的甚好,说话温和柔顺,远非她丈夫那般粗鲁。

    桓阶倒是一呆:“夫人是说,我军的住所都已完全安置?”心:“虽然你们久居油口,是当地一霸,周围数十里的风吹草动都瞒不过你们,但主公此次出来,带了两千兵马,这油口如此之小,哪儿有那么大的空间安置?”

    我回头看看徐庶,徐庶笑而不言。

    殷淏夫妇对视一眼,都笑了起来:“桓兄放心,绝不让你费心的。”

    桓阶道:“请贤夫妇指教。”他是军中参军,目下人手不足,军需后勤这些杂事全要他亲自操心,所以半点也不敢马虎。

    殷淏道:“夫人呐,看来咱们不说清楚,参军大人他是没法放心了。”

    殷夫人道:“那好罢,你就跟飞帅说说。”

    殷淏道:“飞帅呀,我殷淏是个粗人,不拐弯,这样,我和贱内商量,打算资助飞帅两艘楼船,一艘四千石,一艘一千石。”

    我和桓阶都吃了一惊,只有徐庶微笑着,似乎早有所料的样子。

    桓阶道:“殷兄如何无缘无故要赞助我军?”

    殷淏笑道:“桓兄,你我相交二十年,咱们什么交情,你还不知道我么?”

    桓阶心道:“我就是知道你才不放心。”道:“殷兄虽然一向大方,可是从来不做亏本生意,我与殷兄交了二十年,这点还是非常清楚的。”

    殷淏哈哈大笑:“那我就明说了吧。就是那档子事,只要飞帅答应把韩都尉借我半年,我便将这两艘楼船恭手相送。”

    我还没说话,徐庶已道:“这生意我们太亏,不做。”

    我点点头,道:“不好意思,殷兄,这UU小说次再谈。”

    殷淏急了:“飞帅,徐军师,有商量,有商量啊!三艘如何?”

    桓阶微微而笑,心:“主公和军师,倒是一唱一和,颇有默契。”他不知道我和徐庶在襄阳兵铁肆上已经演练过这手,把名匠铁挺差点给气死。

    徐庶道:“一口价,五艘楼船,一艘四千石,四艘一千石,我军便把韩都尉借你三个月。”

    殷淏咧咧嘴:“军师,你这刀也忒锋快了罢……”

    徐庶笑道:“这些战船是殷兄早已为飞帅准备好了的,若不能完全发挥它们的作用,岂非辜负了殷兄一片殷勤之意?”

    殷淏愣住:“军师如何知晓?”

    殷夫人笑道:“夫君,妾身适才不该多嘴,令徐军师听出了话外之意。军师细察入微,飞帅真是得人啊!”

    殷淏心:“夫人说了什么?”了半天,还是没清楚。

    我却已经心里明白几分,五艘楼船,八千石的载重,正是两千战士的最佳住所。

    看一眼含笑的殷夫人,道:“奇怪,这种自漏底细的事是商家大忌,这位殷夫人是多聪明的人,她为什么要如此做呢?”不过徐庶闻微知著,从殷夫人一句话里猜测到对方的最后底线,可也当真了不起。

    这一对却是旗鼓相当的好敌手。

    我略略侧过身子,看着他们二人对答。

    徐庶忽然面容一端,一拱手,正色道:“多谢夫人夸奖!贤夫妇雪中送炭之恩,我长沙必有相报。”

    殷夫人道:“军师不必客气,江夏被围,江陵事急,我们心中也很不安,若让江东的孙蛮子控制了这两地,我们的日子也不好过,我们宁可让飞帅入主。”

    殷淏恨恨道:“夫人说得是,从孙坚开始,我们邓、殷两家就特别讨厌江东的孙家,强横霸道,什么事都喜欢首先着动武解决,哪里像咱们长沙,有飞帅这么好说话的主顾?”

    他夫妻如此公开表明态度,徐庶自是欢喜,微一凝神,道:“我有一事不解,夫人如何知道江陵之事的?”

    殷淏道:“好教军师得知,拙荆她娘家便在江陵,这江陵周围的大大小小、长长短短,我们也时常听说一些。”

    桓阶道:“军师,殷夫人出阁前,乃是江陵凤凰渡邓氏的独女。”

    徐庶恍悟:“原来如此。”心:“难怪你们要着急。”

    江陵本地有三大最著名的豪门,凤凰渡邓氏列名首席,其地位影响与桓氏在长沙,蒯氏在襄阳一般无二。邓氏与刘表、蔡瑁的势力渊源甚深,荆州大部分战船,都是交由邓家船行制造。

    我道:“军师,就把韩都尉借给殷兄半年吧?”

    殷淏双手一挑大拇指:“看看,还是飞帅仁义。”

    徐庶原本也是把这人情让我做,故意又了一,才道:“主公既然发话,殷兄伉俪又如此仗义,庶自无疑议。”

    殷氏夫妇大喜。

    桓阶颇为奇怪,道:“殷兄,我们现在也不是外人了,我知道,你要借韩暨大人,为了什么啊?”

    殷淏道:“呵呵,韩都尉近日指导我手下造船师,多有奇,什么连发船弩、飞行踏板、水下铁鼓,尤其是那巨锤拍竿,威力无比,令人眼界大开,叹服不已。我夫妇欲借用他神技巧思,多加创制,他日我殷家所制的战船,必能压倒吴郡顾氏,独步江南,称雄五湖,成为天下最好的水战利器。”

    我和徐庶都是心中暗喜:“韩暨的研究大有收获,竟连这两位见多识广的战船专家也动了心。”

    桓阶道:“殷兄果然精明,这笔生意还是你大赚。”

    殷淏大笑一声:“徐军师的算盘比愚夫妇更加精明,本来这一笔是要略亏一些的,幸得飞帅大度,我才能稍稍赚那么一点点。”夫妇俩左右一分,道:“飞帅,各位,请去敝府上坐,前日有刚从江东来的极好茶饼,还要请诸位赏鉴。”

    我欣然道:“殷兄所烹之茶,我是一定要细品的。”

    建安六年四月二十三日,长沙军进驻油口(今湖北公安县北)。

    在进驻油口的当天晚上,我得到确切的消息:江东周瑜军已于前一日袭破江陵内城,生俘守将王威以下大小将领二十七人,守军大部投降。

    我叹了口气,虽然早有所料,但事到临头,却依然忍不住生气懊恼,折腾到很晚才睡着。

    第二天天刚亮,我迷迷糊糊,还没起床,徐庶已经忽然匆匆从外面进来。

    我笑问道:“这么早起来,这就去试新舰么?”

    殷淏昨天送了我五艘楼船,令长沙将士们兴奋异常,水军主将杨龄、杨影兄弟,还有陆子云、阿昌等人,彻夜难眠,晚都在那艘四千石的楼船上打晃。乘坐这种四千石级别的重舰在长江之上巡视兜风,征战四方,是这些精通水战的将领们最大的心愿。荆州、江东、西川、长沙,这南方的四大势力,惟有我们长沙没有载重四千石以上的重型楼船,一是没钱,二是没用,所以一直没有定制。其实期待已久的心愿。现在有殷氏免费馈赠的这巨舰,人人都是兴奋异常。

    徐庶脸色严肃,道:“不,主公。昨晚我仔细过一夜,还是不安,江陵陷落,等于在我长沙和襄阳之间重重打下一个楔子,彻底打乱了我们夺取荆襄的计划。我们必须立刻实施反击。”

    我道:“军师如何做?”江陵这种地方,如何反攻?

    徐庶道:“争地虽无法正面进攻,然我们可侧攻及夹攻之。我今日与主公再去襄阳一趟,主公你看如何?”

    “去见蒯良寻找援军?”

    徐庶一笑,道:“主公一猜即中。江陵失守,最难过的还不是我们啊!蒯良先生我们是必见的,另外,我去襄阳,还有几件事须办。”

    “什么事?”

    “其一,看是否可以打开南下通道,让杜军师他们能安全返回长沙。”

    前几日杜似兰发来秘函,说新近刘备不但新得黄巾裴元绍的部众近万人,而且在黄巾枪王赵松的斡旋下,已与黑山军附近的黄巾均同意在刘备领导下结成同盟,彼此遥相呼应,声势复振。现在刘军反客为主,扑下芒砀山,一战击破曹洪前锋曹真军,阵斩大将蔡阳,已占领汝南数县,催促新野刘、龚两位渠帅尽快前去合增援。虽然她现在以一年之期未到而拖延着,但因为黄巾枪王的压力,龚都渐渐也有些顶不住了。杜似兰请我仔细斟酌,早做定夺。

    去年七月时,我在平舆城下,曾与刘辟有约,一年之内他不得返回汝南。现在已经是四月下旬了,也就是说最多再有两个月,这约定就失去效力了。现在刘备、赵松催促在外,刘辟逼迫于内,杜似兰能撑到七月,恐怕已是极限。让这支队伍随刘备去打曹操,不但我不愿意,杜似兰也不愿意,她早已议,全军南渡长江,直接撤到长沙来。但由于沿途关口难以打通,新野守将霍峻首先就不同意放行。而龚都又心怀犹豫,所以一直拖而不决。

    “其二,”徐庶脸上忽然现出一个不自然的笑容,“关于我师弟庞统之事,我也该先去见见几位长辈,向他们讨个主意。”

    哦,你是顾忌要与庞统斗智,希望先得到司马徽、庞德公他们的谅解。

    嗯,虽然麻烦些,但确有必要。

    “还有,我要去找铁挺。就是上次卖给我们兵器的那位名匠。”

    “找他做什么?”我眨眨眼。你和铁挺,似乎还有些许“旧怨”的吧?我去找他,可能他很欢迎,你去就未必了。

    “昨晚韩暨向我抱怨了一夜,说江南的铸造匠人都缺乏气派,造点什么东西都只穷其枝节,毫无体感觉。我起上次在襄阳,见铁挺所制兵器颇有孔大师华丽大方之风,所以去拜访一下。”

    “哦,军师拉他入伙?”

    “正是。”

    “可是现在江陵失陷,襄阳一旦得到消息,铁挺这种名匠,襄阳的军中也一定非常需要,军师恐怕难以如愿啊!”

    “嘿,正因为如此,我们才要抓紧时间,抢在他前面把人挖过来。”

    油口至襄阳的直线距离,大约有四百里之遥,我们轻车熟路,渡长江,走枝江,越当阳,穿中庐,过漳河,奔宜城,只用了了五、六天,已到达襄阳城南的一个小镇,名叫欧庙。

    一路北行,就感觉到形势一日紧似一日,半路还接到伊籍的密信,说现在刘表发了狠,已令蒯越为主将,集中了襄阳几乎所有能打仗的官武将,引精兵三万,要他不惜一切代价,复夺江陵,还任命他的兄长蒯良为大军的资军校尉,坐镇襄阳,总揽所有的军需后勤之用。襄阳的将士,目前正源源不断地调往麦城,城中不管是官吏还是平民,所有的人都受到不同程度的影响。魏延奉命担任先锋,已经率军去了前线。董恢、伊籍虽然还是继续管他们的市集,但也不能像从前那么悠闲散漫了。

    看完了信,我和徐庶都笑了,这么三家一起玩才有点意思嘛!

    现在去见蒯良,看来有戏。

    我们到镇上的时候已经很晚了,夜幕将临,繁星渐出,只是天上没有一丝月亮,令人感觉有点奇怪。

    徐庶找了户中等人家,给了那家人几贯大钱,得到一个单独的庭园,让大家住了下来。

    那院后有几个比较宽敞的房间,一人一间,倒也舒服。

    随我和徐庶来襄阳的只有两个人,一个是部曲左司马阿昌张南,另外一人,却是桓阶之子桓嘉。

    桓嘉是桓阶的长子,桓袖的大哥。我到了长沙之后,他听妹妹说起我的事迹,很是钦仰,非要拜我为师,天天缠我,。我后来实在没无办可,法,考虑到他家族的关系,就勉强收了他做记名弟子。这次之所以带着他,一个是他自己竭力争取,桓阶也一心让儿子立些功劳,但关键还是因为他家与蒯家颇有交情,带他一起去襄阳,疏通打比较方便。

    虽然是草房,虽然门外不时刮过很大的凉风,可是我坐在屋里,仍然感到很热很热。

    我看看盆中那颜色已很浑浊的洗脸水,摇了摇头。

    毕竟快六月了!这个时代里,夏天就是难过。

    我卸了外衣,慢慢走出房,来到天井院,一眼就看到桓嘉。他光着上身,下体穿了件犊鼻裈,正四仰八叉地倒在院中一块硕大的青石板上,口中呼哧呼哧直冒白气。

    我不觉微笑,走近前去,道:“桓嘉啊,天很热吧?”

    桓嘉啊了一声,说:“是啊,师父热死我了。”忽然到,自己怎能在主公面前赤身露体,高卧不起呢?这一急,身上顿时雾气大增,全都热将起来,便要翻身从石板上下来。

    我忙拦住他,道:“行了,行了,你就当我没来,天这么热,不必拘泥小节。”

    转过身,向院外走去。

    忽听后面有人叫道:“主人,主人。”

    回头一看,却是阿昌张南,他也光着上身,只穿着一条犊鼻短裤,快步走过来,双手端着一个木桶,里面全是凉水。

    “主人,冲一冲吧?”

    我道:“我就不用了,你给桓嘉吧。”

    阿昌张南道:“刚给桓大哥公子冲过,这桶是给主人的。”

    “专门给我打的?”

    他自己也满头满脸的是汗,却还忙着先给别人打水冲凉,单是这份心意,就不能不感动。

    “那……好吧。”

    桓嘉这时也跳了起来,道:“师父,你来躺这里,冲着特凉快。”叫张南阿昌:“水我来,你快去拿条干净布巾来,给师父擦身用。”

    我摹仿他们俩,脱得溜溜的,躺在大石板上,一桶冰凉凉的井水当头一淋,果然暑气大消,清爽许多。

    张南阿昌拿了一大块布巾出来,要给我擦拭。

    我急忙夹手抢过,道:“我自己来。”

    让部下将领这么伺候我,我可从来没过,更没干过,心:“你要是个美女还差不多!”

    我站起来,道:“你们先凉快着,我出去遛遛。”

    张南阿昌忙道:“小人保护主人去吧?”

    我扔下布巾,抓起自己的衣服,边穿边闪:“不用,不用,你们先凉快着,等军师回来,让他也冲冲。我就在院子外面走走。”

    我走的是侧门,一出了院,前面就是一片黑黑的野地,我眼神好,偶尔可以看出田中的稻穗摇来摆去,这应该是几亩已经接近能收割的稻田,远处隐约传来夜枭的低鸣和野狼的闷嗥。

    天上有几颗零散的小星星闪烁着,不过对照明毫无帮助,我穿好外衣,深一脚浅一脚,随意地走着。

    绕过稻田,是一条小溪,溪水轻快地淌着,青蛙的咕叫也越来越杂。

    好一派田园风光。

    忽然间,鼻前传来一股淡淡的香味。

    很奇怪的香。

    不是饭菜中的油香,也不是女儿用的脂粉香,那是什么?

    忽然明白,那是……药。

    什么药,竟然这么香?

    摒住呼吸的同时,我已轻轻后退三步。

    未知深浅,先图自保。

    骤然,一道锐利寒气,直逼我的后心。

十一、争地无攻(下)

    直至感觉到明显的寒意,我才听到剑气破空之声。

    然后是那人低声的喝叫:“看剑!”

    好快的剑!

    我身子蓦地停下,似乎原本就准备停下一般,然后以几乎和后退一样快的速度再往前冲。

    暗中的敌人没有料到这一点,因为他以为我不敢。

    但只是很短的几秒种。

    接着,我的后心再度感受到冰凉。

    好轻功!

    心中苦恼地赞叹一声,我不得不使动秋风扫的心法,前趋后闪,左躲右避,先保证身体不受伤。

    依这敌人的实力态势,我只要中了一剑,很可能小命堪虞。

    但无论怎么闪,那道寒气总能在最短的时间里重新凝聚成形,令我不敢使足身法,强行破袭而去。

    这是哪里来的杀手,居然有这等好的功夫?到他藏身暗处,竟然令田中蛙虫毫无知觉,我就忍不住冷汗直流,太狠了!

    正苦于毫无办法的时候,忽然,火光一闪。

    一人用一种很平静但却非常意外的语气道:“‘俏杀手郎君’,是你?”

    那道寒气微微一滞。

    我抓住这难得机,起瞬间所能凝聚的最强一口真气,连使了三四种心法,身子如灵蛇般扭曲怪异地变速奇行,终于摆脱了被他气场控制的困境,在离他丈许的地方,才敢转回身来。

    火把下,我一眼看清了对面这杀手的真正面目。

    “好功夫,你是谁?”我言出由衷。

    我几乎不敢相信,刚才险些刺杀我于无形的超级杀手,就是对面这个美少年。

    “嘿嘿!”那少年冷笑。他笑得很阴、很冷,也很好看:“你也很不赖,不愧是飞帅。”骤然目光暴射如冷电,罩在我的脸上。

    竟然是控制心神的功夫!

    我毫不畏惧,一双眼灼灼逼视着他,冷哼一声道:“你这功夫遇到我,就不太中用了!”心中却大起警惕。

    互相凝视片刻,俏杀手郎君忽觉目中微痛,忙转开眼睛,心下怒气更盛:“哼,别看你狠,我天天晚上来找你破绽,我倒要看看,你到底能撑几何。”

    我轻出一口气,知道自己的“黏音迷意”催眠内功尚胜他一筹,却也暗暗惊异:“这人擅长暗杀,若是阴魂不散死死缠着我,岂不麻烦?他到底是什么人?”

    俏杀手俏郎君目光一斜,阴森森道:“徐庶,你为何搅我好事?难道非要我先杀你不成?”

    高举火把的徐庶冷冷盯着他,道:“徐中流,徐庶之命,你若杀得,尽管拿去。但在我主面前,却不容你放肆。”

    原来是他?我骤然一醒,难道他就是暗徐家“清风五子”之首的“埋黄”徐中流?

    俏杀手俏郎君喝道:“这可是你说的。”暗暗调匀一口真气,蓦地扑出。他是顶尖的杀手,轻功在江湖上位列前茅,把握杀人时机的技巧更出类拔萃。但见一道寒光电射而出,疾奔徐庶。

    徐庶亦非弱者,而且已有准备,右手火把迎面一挥,后退一步,左手已拔出一柄铁剑,“唰”一声斩了过去,正是一招“风助火势”。

    这一招攻守兼备,更借上火把的威势,迫得对方定住身体,落了下来。俏杀手俏郎君赞声:“好!”手中丝毫不停,跟着又是连环三剑。徐庶咬住牙关,奋力拒敌。

    只听一声清喝:“着!”徐庶疾退数步,长剑一晃,已然脱手。

    俏杀手俏郎君没料到徐庶的武功也大见长进,这势在必得,一剑出血溅,一击毙命的势在必得之招式竟然只打落了他的长剑。微微一怔,俏眼瞪起,抢上一步。

    忽然侧面衣袂闪动,我闪身已站在徐庶前面,横剑挡住他剑势,沉声道:“你好卑鄙!”

    俏杀手俏郎君哼了一声,道:“我本杀手之首,有什么卑鄙不卑鄙的?”看我一眼,冷冷一笑,道:“久闻飞帅精通剑法,今日我就领教一下!”

    缓缓后退几步,凝气运转全身一周,脸上气度已变,一片庄严肃穆之色,诚心摒意,双目目盯着自己的剑尖。

    我微微一怔,以他杀手阴暗之身,居然能行剑客正大之礼,实在是稀罕之极,心中大是惊讶,默运真气,暗做准备。

    此时圆月忽现,柔和的光芒开始映照着冷清的大地。徐庶退后几步,把火把插在一旁的一棵树的叉上,看着这边的景况,心中微感紧张,道:“徐中流今晚的表现,似乎很反常。难道……”

    俏杀手俏郎君左手自然垂落,捏住剑诀,右前臂缓缓抬起,直到剑身与肩平行,停顿片刻,忽然闪电回收至左胸,剑尖指天。剑脊一道寒光闪动,配合着他冷焰逼人的双目,煞是威风。

    我一怔:“乾坤剑派的正宗剑法‘兰叶剑’?”暗:“这不是少林一脉的剑法么?怎么跑他们暗徐家去了?”

    其时东汉末年,天竺的佛教刚刚东传中原未久,信奉者较少。少林开派始祖达摩更是尚未出生,不可能有什么少林寺的武流传于世。最大的可能就是后来徐家的剑法被少林寺了去,改头换面,去粗取精,成了佛家的家传功夫了。

    摇一摇头,现在不是考虑这种术问题的时候。

    先应付完这俏小子再说。

    俏杀手俏郎君嘿地一笑,道:“正是。”心下暗暗烦躁:“这人心神已分,可手眼腰膝步,还是处处门户精严,并无一丝可以利用的漏洞,武功底子真是扎实之极,一举一动、随时随地都是可攻可守的高级姿势。他功底如此之深,今日我要以正招取胜,可真比登天还难。这可如何是好?”

    我哼了一声:“自甘堕落!来吧。”

    俏杀手俏郎君目中异光一闪,掌中长剑突然在空中“爆”地一响,剑体蓦地震裂开来,碎片四溅。我还尚未明白怎么回事,俏杀手俏郎君左手扬起,一股强大劲气挥出,嗤嗤连响,数束乌光射出,“叮当”声不绝于耳,几十片长剑碎片夹杂着不知什么暗器,一齐向我射来。

    我微皱眉头,不敢怠慢,长剑缓缓在身前挥动,自左而右划了个半圆,空中飞溅的暗器一碰上长剑,立被吸住,牢牢附在剑脊上。一个半圆下来,十之七八的暗器已被清除,剩下少数漏网的细小金针碎剑,或躲或捉,自更奈何我不得。

    俏杀手俏郎君喝道:“好功力,飞帅,再试试我的埋黄手。”双掌一错,猱身而上。

    我心:“任你如何阴毒的掌法,遇到我九阳神功,也是无用。”道:“好,看你什么花样。”抛下长剑,觑准俏杀手俏郎君掌势来路,左拳虚晃上扬,封住他右掌来势,右拳直击而出,隐隐挟有风雷之声。

    俏杀手俏郎君嘴角微带笑意,心:“你以为内力胜我,就可不惧我掌力之毒,这可全错了!”拳掌相交,二人神情都是一变。

    俏杀手俏郎君只觉体中一阵血气翻腾,内息大乱,他本来就没打算和我硬拼,一见不好,借势疾退数丈,竭力调匀真气。那边我惊怒交迸,身形如影追至,大喝一声,双拳齐出,风雷声大作。

    俏杀手俏郎君顾不得运气,在势又不能硬挡我拳力,忙纵身后跃。我哪容他有喘息之机,大步向前,又是一拳当头劈下。盛怒之下,我使上绝技“龙行步”,步子虽然极阔,也不见有何迅疾,但以俏杀手俏郎君的绝顶轻功,却休能摆脱掉我这一含忿怒击。

    俏杀手俏郎君体内被我内劲所逼,胸口烦恶已极,自知难敌我一拳,暗暗懊悔,不该轻视我的阳刚内劲,没到只接了对方六、七成内力,竟然已抵挡不住。但他生性刚横,既躲不开去,索性便不再逃,双掌齐出,架住我的铁拳。

    只听咯咯疾响,俏杀手俏郎君身子摇晃,嘴角渗出血迹,却居然接下这一拳。

    我见他奋力抵抗,面无惧色,心下也暗佩服他一股狠劲。当下拳劲微收,道:“你把兰叶刺的解药给我,我不难为你。”适才双方拳掌相交,都没占得好去。徐中流的阴寒内力被我霸道的纯阳真气恰恰克住,不得宣泄,若非见机跑的得快,差点就受内伤。我却是没料到他不但有寒毒内功,而且掌中还有细小带毒暗器,一下刺伤了我的右手背。

    俏杀手俏郎君瞪我一眼,道:“真的么?”

    我皱皱眉,道:“你我素无怨仇,暗徐家的名声也不算太差,没听说杀害过什么君子好人,看在元直份上,我就放你一马。”

    俏杀手俏郎君瞪着我,咧嘴笑了一下,鲜血立刻顺着他嘴角淌了下来。嘿嘿一声,他道:“你功夫很好啊,你这人也不错。”

    我见他这等模样,知他内脏受了重伤,心中忽有不忍,拳劲又收一分,道:“那你是同意了?”

    俏杀手俏郎君叹口气,道:“我打不过你,不同意又有什么办法?”

    我微微一笑,收回拳头。

    说时迟,那时快,便在此刻,俏杀手俏郎君双眼忽然暴射出丝丝冷焰。我只觉脑中一晕,暗道:“上当了。”刚念及此,俏杀手俏郎君冷笑一声,一指已戳在我胸口大穴上,轻声道:“我打不过你,又不同意,只有用这法子了。”一语未毕,“噗”地一声,口中鲜血狂喷,身体摇摇欲坠。

    我颓然倒地。

    旁边响起稀疏的掌声,徐庶一边鼓掌一边走近,冷冷道:“徐中流就是徐中流!虽然卑鄙,可这一手败中求胜却真漂亮,你那四个师兄绝对使不出来。”

    俏杀手俏郎君心中暗惊:“怎么把这家伙给忘记了?”勉强稳住身体,衣袖在嘴上抹了一下,冷冷道:“他瞧不起我的俏冷眼神功,我就要用这功夫打败他。”

    徐庶观测着他,道:“要是我主拳力不收,你岂不死定了?”

    俏杀手俏郎君冷冷道:“他不肯收手,那就让他杀好了,反正我真打也打不过他。”

    徐庶了,拍了拍手:“好了,你把兰叶刺的解药给我,咱们就两讫了。”

    俏杀手俏郎君道:“什么?”

    徐庶道:“你刚才使的功夫,恐怕不是埋黄手,而是仙人掌吧?我主身肩大任,我决不能任他死在这儿。”

    俏杀手俏郎君哼了一声:“不到一向自负的徐庶,也为人爪牙。”从腰里取出两个瓷瓶,将一个绿色的丢给他,自己拔开黄色的瓶盖,一仰手,把里面不知药丸还是药水一股脑吞了进去。这几个动作并不复杂,但他喝完药之后,身子又一阵摇晃,腿一软,竟坐在地上,手中的瓷瓶也垂落掉下。

    他摇摇头:“这家伙功夫怎么练的,门门都这么邪门,连我的轻功也给他轻易便克制住。”

    徐庶一面给我手上敷上药粉,一面道:“别废话,这药要不要内服?”

    俏杀手俏郎君皱皱眉,费力摇一下头,道:“你这人原来挺爽快的,现在怎么罗里罗嗦的?那么点毒,要什么内服?我真不信你以前还是那个豪奔三千里追杀仇敌的游侠儿。”

    徐庶心中念头几转,最后叹了口气:“我早已不是那个游侠儿了。其实你伤害我主,依我旧日脾气,早该杀了你才是。可谁让你昔日对我有些情义,罢了!不过你得告诉我,为什么对我主起了杀心?”

    俏杀手俏郎君横目睨他,道:“我是不是得用这个消息买命?”

    徐庶淡淡道:“随便你怎么。刚才你利用我惊扰飞兄的心神,我还没跟你算账呢。”忽然一伸手,捡起我遗弃的长剑:“这把剑虽然不如你的那么好使,但要杀你,应该还是够的。”

    俏杀手俏郎君双眼转了好几转,终于妥协:“好吧,看来你是真的变了,我不冒那个险。老实跟你说,老爷子以前虽然不肯与阿飞为敌,但现在却受到强大的压力,已经改了主意,要取他的性命。不光是他,包括刘备和张燕,都在必杀之列。”

    徐庶道:“曹操?”

    俏杀手俏郎君十指在暗处悄悄地动了动,没有什么力道,心中丧气,道:“猜这个你是高手。上个月曹丞相专门让徐宣给老爷子送去一封信,请他选派高手,不择手段刺杀这三人。你也知道,老爷子虽然脾气有点臭硬,对曹操却丝毫不敢得罪,曹操信中语气虽然客气,但却不容置疑,据说还为我徐家开出了无法抵御的条件。所以我们清风五子只得再次全体出动,另外还请了无影陈的明月双姝。”

    徐庶心头巨震,两大世家中的七大杀手,竟然全部出动出手。

    “不可能,陈家的老神仙,是绝不同意杀害飞帅的。”

    俏杀手俏郎君暗暗凝固内气,但知徐庶机警,口中不得不敷衍:“老神仙似乎也被曹操软硬兼施给拢住了,答应让明月出手。不过呢,你可以放心,张燕和刘备现在很是嚣张,属下高手又多,所以我们的大半实力,都去应付他们去了,来南边的,就只有我一个。”

    徐庶稳稳大脑,瞥了他一眼:“你‘俏杀手俏郎君’徐中流是谁?徐家的事我知道得的虽不多,可是你的情况却瞒不过我。你一个人,抵得他们三个。”

    俏杀手俏郎君察觉他语气似有不善,一惊之下,腹中刚凝聚起来的一点内气又不觉消散,心中道:“他这么说是什么意思?”泄气道:“算了,今晚不跟你斗了。”

    徐庶点点头:“嗯,趁我没改变主意之前,你去吧。”

    俏杀手俏郎君自知身处险地,歪歪倒倒地站起来,道:“总之你自己一切小心,我是不放弃的。这段时间我要养伤,不动你们,待我伤势好了,那可对不住了。”

    徐庶挥挥手,道:“下次遇见,不光阿飞,我也用尽全力的,你好自为之。”

    俏杀手俏郎君看出他有点心不在焉,但了一,还是不敢尝试,哼哼两声:“除了你的头脑和这家伙的内力,其他什么的,我可不放在心上。”转身隐去。

    徐庶看着他消失,皱起眉,游目四顾,身子却一动不动。

    我忽然一挺身坐起,道:“靠,这么快曹操就要杀我了?”

    徐庶一愣,急忙俯下身来:“主公……”

    我笑道:“他点我大穴的时候,我身体只是略感麻木,并没完全中招。”

    徐庶颇为诧异,道:“徐氏五杀,以徐中流的技艺最是全面,他的点穴手也极其阴毒狠辣,主公以何法避之?”

    我附在他耳旁,低低道:“韩暨为我了一件唐猊皮甲,以穿山甲和野猪的胸皮混合而成的,坚韧无比。”

    徐庶喜道:“主公如此善于自护,我就放心了。”

    我心:“现代社里,这不过就抵件防弹背心而已,算不得什么。”

    徐庶低头看我的手,道:“毒已经不碍事了么?”

    我点点头:“没事了,我刚才躺在地上,已经运功在逼,等你为我抹上解药,功行加速,一儿就全部逼出来了。”

    徐庶非常高兴,心:“徐中流要看到这情况,决不敢再轻易尝试。”他知道徐中流定然没有远去,正暗中窥视这里的情况。忽然起我既然一直清醒,这事就须要解释两句了,道:“适才我放走了徐中流……”

    我道:“我知道。”摇一摇头:“不到我这颗人头如此值钱吶,竟然惊动了曹丞相的亲笔。”

    徐庶听我言中很是得意,心:“被人追杀还这么兴奋啊,主公也太过自信了。唉,这不正是他要的结果么??”道:“徐庶昔日离开徐门的时候,欠了他一些人情,私放敌人,请主公责罚。”

    我道:“徐家是否我们的敌人,目前还很难说。再则能换来这么有价值的情报,也足以抵消了。看来,曹操开始要对我们动手了。”

    徐庶心中感激,明白我的意思是兄弟之间不要讲那么多规矩,点点头:“所以我们要加紧行动,尽快解决江陵的周瑜。”

    太阳西沉,已近黄昏。

    襄阳城果然已经处于全面戒备状态,不过还好,只是许进不许出。

    徐庶看看情况不大对,立刻说道:“唔,为节约时间,我们分头行动吧,我先去找铁挺,然后去蒯府找主公。”

    我道:“为什么不让我去找他呢?”

    徐庶道:“襄阳的路,主公熟么?”

    我啊一声:“自然没你熟。啊,好吧,你把阿昌张南带去。”

    徐庶点头:“主公一切小心,那俏杀手俏郎君看似弱,其实他是徐家最厉害的杀手,家族交下的任务从未有过一次失手。这次他也决不善罢甘休。”

    我道:“他的底细,我已尽知。下次再碰到,他就占不着一点便宜了。倒是军师你,要时刻小心。”

    徐庶道:“他决不杀我的。”

    我醒起他是当代徐家主人的嫡系子孙,见他如此自信,便放心不再询问。

    “那我见了他们,怎么跟他们说话?”

    “主公不妨和他们谈谈棋道,说说武艺。”

    我一呆的时候,徐庶已笑眯眯地转身走了。

    徐庶带着阿昌张南直奔城西。按说铁记匠铺应该非常有名,但街上找不到一个行人问路,和去年第一次来时大不相同。所以徐庶虽然入城时还是卯时,但绕来拐去一通折腾,等找到铁挺的铺子,天已经黑了。

    一打听,铁挺在。

    屋里点着松油火把,十分明亮。一见面,铁挺就认出徐庶来,忙迎上前来问道:“啊,飞大哥他来了么?”向他身后看去,却只有一个不认识的童子。

    徐庶道:“飞兄有事无法前来,他托我来向铁兄问好。”

    铁挺热情顿失,转回身,道:“哦,这样啊!”

    阿昌张南双眼一翻,心:“你竟然敢拿脊背对着我们我家军师?”迈上一步,便要铁挺好看。

    徐庶伸手一拦:“铁兄,飞兄虽然没来,可他还托我带来一卷图谱,要我一定请铁兄指教。”

    铁挺立刻又转过来:“哦,飞大哥托你带来的?什么图谱?”

    徐庶冲阿昌张南呶呶嘴,阿昌张南从怀里取出一个卷轴,递给徐庶。退到后面时,恶狠狠瞪了铁挺一眼。

    铁挺似乎根本就没瞧见阿昌张南,他先把卷轴小心地放在身侧一张洁的铁制案台上,自己在旁边一个盆里把双手全都清洗干净,才又拿起卷轴,打开来仔细瞧。

    那卷轴里绘着一幅复杂的机械图案,乃是韩暨改进后的楼船踏轮动力机械,因为太过精巧,油口的工匠制作了三次,每次都是数处出错,要么拉力不足,要么不能配嵌,不是重心问题,就是离心难题,三次试验均告失败。

    铁挺一眼看去,顿时入神,就这么站着盯着细看,怕松油溅上图卷,他不时伸出巨大的手掌,把油滴火星扇走。

    阿昌平素颇为沉着的张南现在也几乎要暴走了,这家伙,懂不懂待客之礼?

    徐庶一听他呼吸忽然加促,便知端详,转过头,以目示意。

    他这对眼睛,比别人的舌头还说话,这么一看,张南阿昌立刻就明白老实了,头一低,忍了!。

    忽然,铁挺一合卷轴,抬起头来,大声:“好,我跟你走了。”

    阿昌张南一呆,徐庶却并不意外,道:“好,要带什么东西么?”

    铁挺道:“你既能画出此图,我要什么,难道你们没有么?”

    徐庶道:“我是问你随身的衣物用具?”

    铁挺一扬卷轴:“你们连这个都有,那些还缺么?”

    徐庶微笑,觉得这匠人有点趣:“铁兄聪明。”

    办完这件事之后,徐庶当先引路,三人来到襄阳北城。

    他轻车熟路,不一儿找到蒯良的府第。

    少公子蒯奇正带着两个从人在府门外迎候,见他过来,上前施礼:“徐军师兄,飞帅兄正在里面呢。快随我来。”

    徐庶道:“嗯,公子兄弟可先安排他们,我自己去找令尊。”回头吩咐阿昌张南、铁挺几句。

    张南阿昌连声称是,铁挺却浑不在意,双眼空洞,只是着自己的心事。

    蒯奇点头,自引二人去洗涤吃饭休息,顺道去和桓嘉合,不。

    徐庶独自一人,随蒯府一个仆人进去,穿廊走室,来到蒯良自己的书房。

    这书房就是当日蒯良最后送别阿飞和徐庶的密谈之所。

    徐庶在门口顿了一顿,心:“一转眼,半年就过去了。”

    半年前在这间屋中的经历并不愉快,他是极不愿重返此地的。

    然而现在,他还是又回来了。

    我和蒯良正在屋内等候,见他进来,一起站起。蒯良笑道:“呵呵,正与飞帅说到元直,元直居然就到了。”

    徐庶急忙施礼:“徐庶来晚了。”

    出乎他意料的是,在座的居然还有蒯越、王粲和傅巽三人。

    徐庶微感诧异,道:“这蒯越,现在不是应该去了麦城前线了么?”

    正疑惑间,蒯越已笑道:“元直不必多虑,仲宣与公悌都是自己人。”

    他虽然和蒯良是亲兄弟,气质却大不相同。蒯良阴柔和缓,气度内敛;蒯越却是姿容雄健,神采飞扬,颇给人以压迫感。

    徐庶是认识他的,对他这人倒也没什么反感,笑道:“那可真是太好了。”

    蒯良淡然一笑,向王、傅二人介绍徐庶:“长沙军的军师,徐元直先生。”

    傅巽站起微笑:“上次在左兴酒馆,已经见过。难怪我一直感觉几位的气派,就是与众不同。”

    我笑道:“我和元直,还没多谢兄台的款待呢。”

    傅巽回顾王粲一眼,取笑道:“一顿饭救一个人,我们可是占了天大的便宜哦!”

    王粲面上一红,有点局促地站起身来,拱手道:“王粲年幼无知,不识好歹,让飞帅和徐先生费心了。”

    徐庶听他声若鼓磬,中气十足,心:“忘了问张仲景,不过看来他应该是吃了他的五石汤,不然不有这种模样。”道:“徐某等无意而为,王兄不必挂怀。”

    蒯良不明所以,待众人落座,问清当日之事,不禁摇头:“十分不耐烦,人之大病;一味吃亏,处世良方。果然好联。元直如此刚直之人,竟然能记得这样的联子,真是不易。”

    徐庶还没回答,蒯越忽然插口道:“眼下局势,颇与此联相仿,飞帅、元直岂有意乎?”他一双充满智慧的眼睛昂然生光,定定看着我和徐庶。

    我看看徐庶,徐庶淡然道:“愿闻其详。”

    蒯越道:“我们在江东的细作日前有密报过来,说江东方面最近的情况非常有趣,孙权在江夏屡战无功,损兵折将,已有退兵之意。但他反而严令周瑜死守江陵,不许撤退。”

    徐庶心:“那你还不上去打,在这儿磨菇什么?”道:“消息可靠么?”

    蒯越看看兄长,蒯良慢慢点点头,道:“是的。”

    蒯越道:“不仅如此,据说江东的朱治、朱然父子正准备率领一支吴地水军赶赴江陵增援周郎,届时定从贵方的势力范围中经过,元直可要小心哦!”他一边说着,一边以审视的眼光看着徐庶,脸上还带着动人的微笑。

    徐庶微笑,坦然迎着他眼光,道:“目前我军与东吴方面并无太多冲突,不难交涉,暂时还没有到必须兵戎相见的地步吧?”

    我心里十分反感蒯越的态度,暗骂蒯越:“都什么时候了,还来装相。你丫明明心里着急上火,却还偏装出一副看人打架的模样,把火头引向我们,好从中捞取便宜,哪儿有这么简单的事?”去看蒯良,却见他正低头沉吟着。

    王粲忍不住道:“徐军师,你这就不对了。”

    徐庶把脸对向王粲:“王兄如何说?”

    “若非你长沙军策反王威,周瑜他也无法那么轻易地占领江陵。这些我们也没怪飞帅,我们在座的几个,都是心向飞帅的。飞帅若不如此,我们也不对他寄予这么大的期望。可是周公瑾他从贵方手里夺走江陵,怎么可以说不须兵戎相见呢?子柔兄和异度兄今日与两位相见于此,就是希望双方开诚布公,共同合作,使双方都能得到最大利益。徐军师,我是直性子,你别怪我交浅言深。”

    徐庶微笑,连道:“不碍事,不碍事。王兄真性情中人,‘开诚布公,共同合作,使双方都能得到最大利益’,正是徐某心中所思啊!不然,我与我主,岂赶来拜见子柔先生?”

    王粲道:“那……”却被傅巽拉了一下,才闭口不语。

    蒯良抬起头,道:“飞帅,我和贵方做笔交易。”

    我笑道:“元直负责我军所有事宜,子柔兄有事,与他直接商议便是,不需假手他人。”

    蒯良一怔。

    蒯越心:“好你个阿飞,原来是在怪我多嘴。”

    傅巽把双方神色、心情变化都看在眼里,心:“你蒯异度是不够意思在先,也不能怪别人生气。”

    蒯良开门见山:“我蒯氏答应贵军战船三百艘,船盾五百张,斩马刀一千口,长枪两千根,强弓三千张,箭矢十万支。”至于此前曾答应飞帅之事,因我之病全部耽误,我加倍补偿长沙军。”说到这里看了兄弟一眼,有些不满,却也没再多说什么。

    蒯越脸色微红,偏着头假装没听到。

    我和徐庶对视一眼,好阔气啊!

    徐庶道:“子柔先生如此重礼,我代我主及全军将士们谢了。不过,先生需要我们如何去做?”

    蒯良看我一眼,说道:“元直爽快。眼下局势,令刘荆州忧心忡忡,食不能咽。今日恰好飞帅、元直过来,令我十分高兴。向二位请教,该当怎么办为好?”

    徐庶腰挺了起来,身体前倾,正容道:“既然子柔先生把话说到这里了,徐庶愿将心中所思一得之见,奉告驾前。今江陵有周郎在,强攻定然无用,不如施以别法,也许易于见效,我约士元师兄和大家见见面,和大家一起谈谈,诸位以为如何?”最后面一句,是对所有襄阳一方的人士说的。

    王粲和傅巽互视一眼,当先表态:“我二人对庞士元,并无敌视之意。”

    蒯越知道,徐庶最后这句,主要是针对自己兄弟,要逼蒯氏表态,心:“真要硬打一仗下来,不管结果如何,我蒯氏精英大半恐怕都得葬送在江陵城下了。”当即道:“各为其主,不折其志。若能与士元世兄见上一面,转达我主的心意,诚然最佳。”

    徐庶看着蒯良。

    蒯良轻声道:“异度的话,代表我蒯氏态度。”

    徐庶获得保证,心中暗喜,道:“如此就好谈了。6月15是庞公的生辰,正是个好日子。”

    庞公便是庞德公,庞统的叔叔。

    蒯良忽然轻轻咳了一声:“几方能够坐下来商谈,当然最好。我有一个建议,请飞帅、元直斟酌。”他慢慢了半天,“若果能约见庞士元,我,我、长沙、江东三方可签一协议,江陵割归长沙;江夏则送给周瑜。”

    语出惊人,满座震动。

    我心中暗:“这蒯良是不是脑子糊涂了?”

    这个协议的结果,江东拔去了江夏这根眼中钉,肉中刺,势力一下西延至江北;而长沙则坐收鱼利,不费一矢占据垂涎多时的江陵。而荆州方面,继丢掉江陵之后,又失去了江夏,只有坏处,一点好处都没有。

    蒯良看我一眼,继续道:“周瑜军可以带走江陵的部分辎重,这当然要与飞帅协调,并由长沙军负责周瑜军撤退途中的安全。而无论是黄祖军,还是江东军,均必须在一个月内全部退出所在城市。”

    徐庶暗暗一瞥,心:“我主和王粲、傅巽都是不知内情的,蒯越心里却恐怕早已有数,那么在见我们之前,他们肯定预先计议过。这种近似卖主的协议,如果不得到刘表的首肯,他们也绝对不敢出来。嗯,他们是如何说服刘表的呢?”

    脑子一闪,忽然醒悟:“这是鹬蚌之策啊!说得好听,其实都乃诈术,口惠而实不至的。难怪蒯越这么笃定,那么紧张的军情,居然还有工夫跑回来闲聊,原来早已算计好了,等着我们上钩呢。”耳旁听我哦了一声,知道不好,急忙拉我衣襟,却已不及。

    我问道:“子柔先生,这件事刘荆州知否?”

    蒯越笑道:“看来飞帅方是基本无异议的了。”

    蒯良微笑道:“未得刘荆州同意,我兄弟岂敢造次?有飞帅赞同此议,老夫心就放了一半。不过江东与我荆襄有大仇,现江陵有周瑜在,目前态势之下,他如何,我们恐怕全无把握吧?”

    徐庶暗暗摇头,主公太性急了,听到好处就忍不住。现在蒯良已帮兄弟敲砖钉脚,意图十分明确,自己再要反口,一下得罪他们兄弟俩,更为不智。事已至此,只好随机应变吧。目光一闪,道:“我,周公瑾也是很聪明的人,他应该知道进退。但若是真如子柔先生说的那样,我长沙军和襄阳军同仇敌忾,便合力与江东军决一雌雄便了。”

    王粲喜道:“有飞帅和军师的支持,我襄阳固若金汤,稳如泰山。”

    蒯良和蒯越交换一个眼色,同时微微颔首。

    “有元直这句话,大事定矣!”

十二、新式武器

    新雨之后,迎面吹来阵阵的轻风。

    我独自蹲坐在殷氏船坞附近的一处小小的高坡之上,鼻息间飘过一股淡淡的泥土气息,身心俱爽。

    “主公,上船了。”

    “主公……”

    懒洋洋地看着那高大舰船中兴高采烈的人们,我心里叹息一声,回来三天了,难得遇到如此的好天,不能在岸边捕蜂捉萤,寻花戏蝶,却要去跟一帮手下去江上试舰,实在是扫兴。

    坡下走上两个人,前面是徐庶,后面那个神色木讷,一身黑色粗布衣裤,乃是我军专管兵器研制的司金都尉韩暨。

    我只好站起来,徐庶也还罢了,韩暨却很敏感,这人可是现在我长沙最贵重的物品,半年的价值就是一支重型水师。

    别让他误我对他最得意的发明一无兴趣,那可就触大忌了。

    徐庶步履轻快,不一儿就到了我身边,韩暨却脚步迟钝,深一脚浅一脚的,路上稀滑,让人怀疑他是不是马上就摔倒在地,滚下山坡。

    好不容易等他挨到近前,我急忙扶住他,道:“韩兄,你上来做甚?”

    韩暨喘了几口气,挥袖抹抹嘴边的口沫,道:“主公,为了今日试舰,我和铁挺昨日督查工匠们连夜赶制,前造出了两架主公所要之物,果然神奇。”

    我无精打彩地说:“哦,在哪里?让我先看看。”

    韩暨白白我,又喘了两口气,咽口唾液:“在楼船之上。”

    “嗯?”我瞪了他一眼,发现他正老实恳切地对徐庶挤眼睛。

    徐庶笑道:“主公还在为蒯氏兄弟生气么?”

    我道:“没有的事。啊,元直,再过几天,就是庞公生日,你回襄阳拜诸长辈,师父、师兄弟面前总不能空着手吧?准备得怎么样了?”

    徐庶道:“我都已准备好了。不过,士元师兄虽然说也要去赴,但决定如何,却尚难以逆料。”

    “我听说庞统性情清傲,脾气古怪,他乃周郎谋主,万一他不肯答应蒯良的议呢?”

    “每年庞公的生辰,原是我们小一辈借机相聚的大日子。我已分别发信邀约了恩师、黄承彦老先生和他的女儿女婿孔明夫妇、石韬、孟建等人在庞公家合,这次有更多的人,一起来劝庞师弟。”

    我道:“唉,这都怪我,都怪我乱说了一句话,让人顺梯子就上了房。”

    徐庶笑道:“主公还说不生气。呵,其实这也不能怪主公。我仔细过,蒯子柔的本来目的,也确实是希望在解荆襄之围的同时能帮助我们。依我看,周郎同意这个计划的可能性,在七成以上。”

    “哦,有这么多?”我精神一振。

    “是啊,周瑜现在,不比我们好受。至今尚无一路江东的援军赶到。呵呵,这对我们是非常很有利的,任他周郎有通天本领,士元再能妙手规划,没有援军,他们在江陵就无所施展。而且我已令阿叙先行潜赴江陵城,伺机救出王威,再度起事。”

    我眼睛一亮:“对,万事先从自己做起。”

    徐庶看看我的神色,道:“主公,我打一比方,设若蒯良并不曾起此议,我们长沙军,将如何?”

    “将如何?”我重复一句,忽然恍然大悟,“是啊,即使没有江陵这个诱饵,我们其实也别无选择,只能和刘表联手抵挡小周郎。”

    “着啊,哈哈!”徐庶笑了,“咱们那么急的跑去襄阳,不就是为了拉人入伙嘛!”

    “嗯,嗯,是啊,是啊!”我连连点头,“就是最后倒像是我们中了他们的奸计,心里不爽的很。”

    徐庶哈哈大笑:“是啊,我也闷了好几天,今天才从牛角尖里钻出来。”

    我也忍不住大笑:“我们是一对讨厌被人阴里设套占便宜的家伙。”

    徐庶见我情绪转好,道:“对了,有件事,需要烦劳主公一趟。”

    我问:“什么事?”

    徐庶从袖中取出一个书简:“宜城有人请客,时间定在六月十二,我欲请主公一往。”

    “嗯,那不是离庞公寿辰没几天了么?”

    “正是。”

    “不过,为何要去宜城?”

    “怎么要去哪里?”

    “主公可听说马氏五常之名?”

    听过,当然听过,我还听过一句话,叫:马氏五常,白眉最良吶!

    不过我不清楚现在是不是就有这种叫法,憋在肚里也不敢说,只道:“知道。”

    徐庶道:“马氏家族也是荆襄的豪门,居于宜城,离鹿门山很近。既然要大聚,不如把他们也邀上,也许有帮助。”

    哦,原来如此。

    “为什么非得我去?”

    “马氏宗族内盛行棋道,他们派人赶来油口找我,说非常希望能得到棋道大高手飞帅的指点。”

    我疑惑地看徐庶诚恳认真的眉脸:“他们真这么?没有这么简单吧?”

    徐庶笑了:“当然不仅仅如此。我应该是在目前这种局面下,马氏家族希望和飞帅建立一种相知互信的关系而已。”

    “对我们有什么好处呢?”

    “马氏五兄弟,都是很有名的清流士子,在襄阳豪门中声誉尤佳。还有,马二仲常和庞师弟交情很深,他说话对庞师弟很有影响。”

    “唔,这样啊!那好,到时候我们分头行动,正好6月14在鹿门山相如何?”既然有必要,就别多废话了。

    徐庶点头而笑,心中道:“和主公配合,就是默契省心。”

    “主公,大家都等我们呢。”韩暨听我们说得热火,有点发急,催促道。

    “好,好,先去试舰。”

    楼船船舷上伸出好几块宽厚的长板,直接支到岸边,斜斜插入竖立泥地中甚深的铁制嵌板之中,非常稳定。

    我们三人从其中的一块踏板登上舰体。

    我随意一扫,发现这楼船居然有四层木楼,个船体突出极高,目测一下,最高处离水面不下十七、八米,比甘宁的大船还高了一倍,大了一半。船周和每层楼缘都建有女墙和战格,开有无数窗孔,大窗小孔相错而排,大窗便于发射强弓硬弩,小孔可以伸缩长枪远钩。女墙可以隐身,避免被敌人的矢石伤害;战格是将士兵隔开的木板格子,敌人攻上船来时,可以人自为战,使敌人步步荆棘。舱体外露部分围覆着生牛皮,可以抵挡巨浪并防止敌人的火攻。四面甲板还备有六架长达十五米的新式武器——拍竿,前后各一,左右各二。

    桓阶、殷淏夫妇等人都围在船头那拍竿的周围,正在议论这种武器的威力。

    殷淏一边摸着那拍竿的黑黑的身体,一边咋着舌头道:“这是韩都尉研究的各种武器中最令我喜欢,也最令我恐惧的绝品。”

    桓阶道:“殷兄喜欢,我能解。如何却又恐惧?”

    殷淏白了他一眼:“你天躲在长沙城里,当然一点也体不到。这巨型铁锤砸在舰上,只需两三下,蒙冲、冒突、走戈这类战船的船体就将一分为数,破碎不堪,就算是船甲厚实,坚固耐撞的斗舰,也抵挡不住这等武器的反复打击。你要像我这么日夜在水上漂着,看到敌人的这东西从天而降,轰然击落,自己却无处可藏,无路能闪的时候,你就知道什么叫恐惧感了。”

    殷夫人深有同感,叹道:“单凭这一创制,已是万金不换。可是一到敌人船上的将士只有跳江逃命,死中求活的惨状,妾身就一阵阵心凉胆寒。”

    他夫妇二人精通战舰制造和驳船走水之术,虽然还没见过这种武器的实际运用,但对这种武器的厉害处已是了如指掌。

    我和徐庶站在离他们稍远处,听着殷夫人冷意四散的话语,到那种桅断板裂,血肉横飞的惨状,心中也都是忍不住一阵觫栗。

    我转过头,却看到陆子云正蹲在船尾处,低头看着什么。问韩暨,韩暨道:“他对那些飞轮踏极有兴趣,这几天一直爬在那里探查究里。”

    殷夫人轻轻握住丈夫的手:“夫君,以后咱们就只造楼船,不造其他战舰,你说可好?”

    殷淏微一皱眉,心:“那怎么赚钱啊?”察觉夫人手心发凉,道:“苏苏,你身体欠佳,今天就别去了,先回房休息吧。”

    殷夫人点点头:“也好,那我就先回去了。”和桓阶告了个罪,带了自己的侍婢,盈盈下船而去。

    徐庶看看韩暨,道:“不到韩兄如此妙天开,竟然造出了这种雷霆霹雳般的武器。”

    韩暨道:“全赖主公示,才有今日之成。”

    我道:“没有韩都尉,这东西绝对造不出来。”

    徐庶点头:“不错,韩都尉果然辛苦,为我军称雄江南立下了头功。”

    韩暨木讷的脸上也泛起红光,道:“主公、军师过誉了,其实这船上还有一些其他的小设计呢。”伸袖擦一下嘴巴。

    我道:“很好很好,那咱们就开船吧,一路走着,韩都尉慢慢指给我们看。”

    韩暨一声令下,船舷的踏板慢慢收回放妥,大船开始启碇出航。

    这楼船四层舱,第一、第二层最敞,每层各有近三米的高度,便于士兵们运刀抡枪,张弓射弩。第三、四层略矮,也有两米多高,两侧的窗口处都设有能灵活移动的铁盾,乃是个楼船的指挥部。楼船顶层四面竖立着防御矢石的挡板,架着十数具大型船弩,是攻击敌人水城时的重要战具。

    我和徐庶、韩暨走过去,与殷淏、桓阶等合,进入楼船第三层指挥舱中。

    陆子云精熟水性,被我任命为帅舰的舰长,是今日试舰的主将,他独自登上第四层指挥舱,安排船行的航线。

    殷淏送了我五艘楼船,这些天长沙军已试航多次,不过由于我不在,他们只试过那四艘千石舰,这载重四千石的大舰,却还是第一次下水。

    今天是一大一小两艘战船,组成了一个小小的舰队出航。除了我的四千石帅舰,另外还有一艘千石小楼船随行护卫,由长沙的水军首领游弋都尉杨龄指挥。

    因为刮的是东南风,初次试航以稳为主,大船走出数里,便径向西北而行。

    不谙水性的我是第一次随军出行,即使站在这比较平稳的巨舰上,脚下的地板也似乎仍是隐隐歪来晃去,无根失据,完全没有了在实地上的感觉。看周围几人,却个个凝重如山,谈笑自如,心中不禁失落:“就比我多下了几次水,差别就如此之大?”

    徐庶道:“主公,令师当日将你阻于闭室,不让你习水战,似有不妥。以后我军争霸天下,恐怕在数年之内,都要以水军为主了。”

    我愣了一下,起他是听我以前说过一些胡话的,知道我的“往事”,苦笑道:“是啊,家师原以为我专心致志,才能快速精进,今日看来,不知水性,做什么都很为难。”

    桓阶道:“所谓‘南人行船,北人走马’,我等皆是南人,自然较为适应。不过他日逐鹿京兆,驰骋中原,对付曹操、袁绍这些诸侯强镇,却非主公这样的骑战高手指挥不可。”

    殷淏道:“没错,尺有所短,寸有所长嘛!飞帅看孙家那几个小子,孙策跟他爹的马战本领,率领三千飞月亲军,横扫江东无敌手,还敢和袁术、曹操斗战几合。你看那孙权,吴郡江边长大,便只敢在水上称王,不敢北窥半眼了,哈哈。”

    我郁闷稍解,笑道:“是啊是啊!”心:“我这骑战本事,也只是半拉子货色,唬唬你们还成,碰不得高人的。”暗暗下定决心,从现在做起,虚心好好习,不但要继续刻苦锻炼马术,还要认真习水战之道。

    走出十余里,风向忽转,刮起春天很少见的西风,陆子云心中纳闷,啐了一口,细观之下,发现风势较大,硬抗无益,只好以旗语和杨龄招呼一声,下令大船调头,转向东去。这一来顺流而下,航速已是加快不少。杨龄指挥的护卫船本在前面数里当先开路,现在却变成大船后面的小跟班。

    陆子云将指挥旗交给自己的副手,下到三层,向我们报告航线的变化。

    本来着能见识古三峡奇特瑰丽风光的我不禁有点失望:“真不能西行了么?”

    陆子云摇头:“今日不能。这股西风甚猛,一时三刻内估计不变向。”

    我一拍手:“那咱们就顺风而行,到江夏去看江东和荆州的大战,如何?”

    陆子云一呆。徐庶笑道:“主公果然好战。我也在,现在咱们的水军初见规模,等再操练数月,战力大增之后,未始不能组队前去夏口,和甘将军合兵一处,与当今天下最强的两大水军势力较量一下,让他们尝尝我们韩大人的新式利器。”

    陆子云和韩暨都很兴奋,我却一下泄了气,知道徐庶说话的重点在“数月之后”。

    “还要几个月才行啊?”

    陆子云计算了一下,回道:“五个月。”

    “五个月?”

    殷淏道:“飞帅,荆州军和江东军操练水军,大致都是经过至少两年的强力训练,才能组建成功一支万石以上级别的重型船队,贵军有韩大人,各种器械独步一时,又有陆兄这等水战行家,所以能成倍升成熟的速度,五个月训练出这支万石级水师,已经是空前绝后的惊人记录了。”

    我不明水性,脑袋不免隐隐发晕,起归期不测,而在三国的争夺却进展大大吃瘪受挫,心情更是欠佳。怏怏地转过头,心:“五个月?五个月以后,说不定我已经回到守拙一族去写我的小说了。”

    徐庶知道我一意早日复夺江陵的心病,暗:“这也不是心急就能成的事啊!”转移开话题,问韩暨:“韩大人,你不是还有好东西要给我们瞧么?”

    韩暨道:“是,是,你不说我还忘了。”轻轻一拍手,手下捧上来一个银制托盘,盘上放着一个圆圆长长的东西,通体闪放着黄光。

    我看了一眼,随手拿起来,感觉颇沉,心:“难道是铜铸的外壳?”

    韩暨见我看他,明白我的意思,忙道:“主公,这等新武器,大家都没见过,我怕一时不慎,弄坏了这珍奇之宝,所以令工匠以黄金制成外壳,便于长久保管。”

    “黄金?”我看看手中之物,心中暗暗好笑:“就这东西,它也值得用黄金制作?”转念一:“可不是么,它还就值得用黄金制作。”

    周围诸人眼睛都盯着我手,心里都揣测着是什么样的宝物。

    我举起来,放在眼边看了看,感觉还行,便随手交给殷淏,道:“殷兄,你来瞧瞧。”

    殷淏小心翼翼地接过来,上下打量,见这宝贝通体圆滑,打磨得十分精细,中间是全部掏空的,倒有几分像一个长大的竹节,只不过一头粗一头细,两个截面上还镶嵌着光滑的圆片,心中狐疑,不知道这东西是做什么用的。

    韩暨见他拿着这东西手足无措,不知如何欣赏,心里着急,道:“殷公请将此物举起,向窗外看。”

    殷淏得他一言醒,起我刚才的动作,急忙举起那东西凑到眼前,一看之下,顿时噫吁失声,震讶不已。放下来那东西,盯着窗外呆看,复又举起,左右乱转方向。

    过了好一儿,他才将那东西从双睛前放下,皱眉沉吟。

    桓阶从他手里取过那东西,笑道:“什么宝贝啊,殷兄如此霸着,不忍放手?”见那截面上的两块镜片澄澈无碍,寒凝如冰,微微一怔,略摸了两下,讶道:“是水玉磨制?”

    难怪他惊讶,水玉就是水晶的古名,又有水精、玉晶、千年冰等雅称,是当时非常珍贵的宝石。这晶片如此精美,毫无杂色,乃是极少见的上等水晶,价值连城。

    韩暨道:“这黄金、水玉等物,皆是殷公慨赐。”

    殷淏道:“飞帅军中急需新器,这区区水玉黄金,何足挂齿?倒是韩兄这物件,倒要一个好听的名字,以衬其妙。”看着桓阶手中之物,忍不住大赞道:“好宝贝,真好宝贝!”

    桓阶、徐庶、陆子云一一传看赏玩,都是十分震动。

    韩暨对现场效果非常满意,一直紧张握拳的手这才慢慢松开,吞下一嘴的口水,道:“这妙思是主公出,我只不过把它制造出来而已。”

    徐庶心:“你现在就说这两句拍主公马屁了。”

    我张了张嘴,又闭住,心:“我要说就叫望远镜,那反而无趣,看看他们如何说。”笑道:“那拍竿是我命名的,这东西就算了。军师、参军诸位都是大才,你们说说,这东西取个什么名字好。”

    桓阶叹道:“殷兄的豪爽固然惊人,但这宝贝……这宝贝却更让人骇然,也只有殷兄的黄金、水玉,才能稍衬其贵。我现在是什么都不起来。军师多闻,还是请元直命名罢。”

    徐庶又从陆子云手里取过那古装望远镜,仔细看了半天,又端起来,向远方瞄了几眼,凝聚心神,道:“此物最特异的地方是能视极远之处,古人说‘高瞻远瞩’,便叫‘远瞩镜’,如何?”

    殷淏、陆子云一起喝彩:“好名字!”

    桓阶心:“这名字倒也过得去。”

    我心道:“远瞩镜,这名字倒比那什么望远镜好听多了,可惜这玩艺儿是外国人发明的,翻译的人又太追求直白易懂,还没有徐庶这古代贫农起名字。”笑道:“这东西是韩大人发明的,可称‘韩氏远瞩镜’。”

    韩暨十分欢喜,咧开大嘴直笑,一个没控制好,涎液又顺嘴冒了出来,急忙伸袖擦拭掉。

    像他这等专业大匠,对钱财衣食等物质享受其实并不放在心上,但对名声,却非常在意。心:“主公真是大方,我韩暨可要名扬四海了。”

    殷淏目光闪闪地盯着徐庶手里的那韩氏远瞩镜,脸色变幻不定,暗:“若我家船行能附送主顾一件这镜子,战船的价格立刻能上涨一倍,压倒天下间所有的船行。”

    桓阶在侧,见殷淏神情有异,他也是颇通水战之人,略微一便大致明白了他的法,向我使个眼色,对着殷淏努努嘴,道:“主公,前数日我们已答应将韩大人借与殷兄,你看……”

    我眨眨眼,忽然醒悟过来,心下盘算道:“这东西在我们那时代虽然毫不稀罕,但这年头却是战争,尤其是水上战争的重大突破,我可不能低估了对这些人的冲击。”道:“韩大人这远瞩镜是我军和殷记船行达成协议之后的第一件新武器,其专……专用权自当由我军和殷氏共同享有。”

    殷淏大喜过望,道:“飞帅如此豪气,我殷家决不敢忘,有什么好处,当与长沙军平分。”

    桓阶拍拍他肩,笑道:“不急不急,具体事宜,我们回去慢慢谈。”心:“专用权,专用权,真好名字,真好法!主公当真是玲珑心窍,怎么就那么聪明,一下就把握到这笔生意的要点。”

    其实我是说专利权的,如果说出口,保证更加贴切。

    徐庶把那远瞩镜递给殷淏,道:“殷兄先保管此物吧。”

    殷淏也不客气,喜滋滋地接将过来,向众人告个罪,便自行跑去四层舱中,独自享受那远望的快感去了。

    余下诸人互相看看,桓阶道:“有了韩大人这宝贝,我军长久的军资便有保障,与殷氏联手,可以把携带远瞩镜和拍竿的战舰卖给需要的各大势力,大赚利是。”

    徐庶问道:“韩兄,这韩氏远瞩镜能望多远?”

    韩暨道:“我试过,最远大概可以放远十倍上下。我制出的这件,因为时间急促,只能及远四倍。”摇摇头,颇以为撼。

    徐庶笑道:“那就好,这十倍宝镜,我们便自己装备,卖给人的远瞩镜,视价钱而定及远之距,但都不能超过我军。”

    桓阶一伸大指:“军师高见。”

    众人齐声而笑,心情都是大好。

    我道:“韩兄乃我军之宝,最要着意保护。”

    桓阶道:“主公吩咐的是,回去我就安排。”

    韩暨不安道:“这些宝物,都是主公启发多日才得制成的,臣下何功之有?”

    我道:“我劳心,你劳力,都有功劳,不分伯仲。哈哈。”心:“我这构思多简单,你那制造可是殚精竭虑,费老劲了。其实应该说我省心,你费力才对。”

    徐庶问道:“嗯,不知主公是如何到制作这种宝贝的?”

    桓阶、陆子云都点头,韩暨也紧紧盯着我。

    徐庶问出了一个所有人都非常关心的问题。

    我迟疑一下,慢慢道:“这宝贝其实不是我出来的,发明它的另有其人,那人叫伽利略。”

    徐庶心:“我早猜到了。”道:“不知那位伽先生住在哪里?我军可以重礼延聘。”

    桓阶和陆子云又都一起点头,深以为然。韩暨的眼里,更是冒出了期冀之极的光焰。

    我道:“高薪聘请伽利略?哈哈,这法不错。”

    徐庶误了我的意思,道:“隐世高士,自然孤傲,不过我们心诚意坚,总能出办法。”

    众人又一起点头,居然齐划一,举止有序。

    看着他们郑重其事,一脸严肃的模样,我觉得十分好笑,越越觉得怪异,忽然放声大笑,一边笑一边摇手:“不,不,不,不是那个意思。……那人……那人……住在非常……非常遥远的地方,没法请的。”

    徐庶皱皱眉:“伽先生住在什么地方,请主公明示。”

    我忍住笑,道:“啊……军师,那人,那人住在西方的威尼斯城,属于……嗯,属于大秦,关山万里,远隔重洋,我们现在没办法过去的。就算过去,也是无用。”

    诸人都现出失望的神色,徐庶道:“听说西方有大国,名为大秦,汉武帝时张骞沟通西域,曾派遣副使甘英带着礼物去那里看看,却被大海挡住。”

    桓阶道:“听说后来大秦有使节曾来到洛阳朝圣,未知详细如何。”

    我道:“好了,好了,左右无事,我给大家讲个故事吧。”

    我给大家讲了个伽利略落体实验的故事。

    众人听得入神,韩暨张着嘴,道:“两个铁球重量差异那么大,果然能同时落地么?回去一定要试一试。”

    桓阶看他一眼,道:“大铁球的中心必然是空的,只是如何让那些人都不能察觉呢……哦,应该是有两个外表一模一样,但份量却不一样的大铁球。”

    徐庶心中大叹,这伽利略如此天纵其才,在西方却被如此压制,只能做个国子监的老夫子,真是浪费人才。我们若得此人与韩暨联手,必能急速升军力。

    陆子云暗暗琢磨,既然大小铁球能一起落地,日后守城,当令士卒选用更大的擂石杀伤敌人。

    过了一儿,韩暨回过神,伸手抹抹嘴角口液,道:“主公,那伽先生又是如何发明这远瞩镜的呢?”

    大家又都一起点头,道:“是啊是啊。”

    这下把我考倒了,望远镜的大致原我知道,但要我说出来,那可没辙。了半天,道:“啊,是这样……”给大家讲了个远瞩镜的故事。

    “刚才跟大家讲了伽利略落体实验的故事。他做了这个实验以后,得罪了亚里士多德的徒子徒孙们,那些人势力庞大,他在比萨城里就呆不下去了。于是他就请朋友帮忙,来到了威尼斯的帕多瓦大任教,哦,那大,就相当于咱们大汉的私。伽利略这人喜欢吃喝玩乐,广交朋友,所以经常手头紧张,银子不够用。

    有一天,天气晴朗,海风习习。伽利略拿着一个一尺来长的圆筒,身后簇拥着一群人,登上威尼斯城的钟楼。跟在后面的人们都知道十九年前伽利略登高做了一个有名的斜塔实验,今天大约又要出奇,所以谁也不说话,只是拾级而上。这时他们已到楼顶,极目望去,只见亚德里亚海湾里碧波万顷,水天一色,这正是观海的好天气。

    伽利略将那固筒架在眼上说:‘诸位,可曾看到海上有什么船只?’

    大家齐声说:‘海上干干净净,并无一帆一船。’

    伽利略说:‘天边正有两只三桅大商船向我们驶来。’说着他将那筒递给大家。

    果然,人们从筒中望见两艘大商船鼓满风帆,破浪而来,把那些人都惊呆了。他们又将圆筒转向西边的市区,透过开着的窗户,一般人家正在吃饭、下棋、干活,都看得清清楚楚。

    一个跟随伽利略前来的小官看此情景,忙将圆筒放下,大叫道:‘这个可怕的魔筒,威尼斯城有了它真不可设,我要回去告诉我的妻子,叫她千万不要到阳台上去洗澡了。’

    大家一阵哄笑。说话间,刚才在筒里看到的那两只商船已渐渐在海天之际显了出来,人们又是惊叹一番。

    原来,伽利略最近又缺钱了,今天他特地到钟楼上来,向人们演试一番,就是希望给大家制造一个意外的惊奇,好让大家为他广为传播,哄抬物价。这次演试之后,果然轰动了个威尼斯城。于是他将这宝物献给了威尼斯公爵。公爵大喜,随即下令聘请他为帕多瓦大的终身教授,一年的薪俸是五千两。”

    这故事比上一个更好听,但众人刚刚见识了那远瞩镜的奇妙,所以反响反而较小。

    徐庶:“这人的脾气倒和庞师弟差不多,有钱就乱花,没钱就法去骗,偏偏花样百出,还就能骗到。”

    桓阶:“一个教授一年就有五千两银子的俸禄,大秦真是富裕,难怪主公说我们即使去了,也请不动他。这种品级,我们可支付不起。”

    陆子云问我:“主公,什么是阳台啊?”

    我一还真是,这三国还没这东西呢,略略解释两句。

    韩暨咽咽口水,道:“大秦风俗,真是……奇异,女人怎么能在屋外面沐浴呢?”

    桓阶皱皱眉,醒道:“韩大人,主公只是讲个故事。”你别胡思乱。

    陆子云到那小官的话语,心中也是艳羡不已,着:“是啊,这远瞩镜其实不光只能在水战中使用……”不过知道这话可不能让桓参军听见,强忍着闭口不言,打定主意,回去一定要私下和主公多聊聊,主公见多识广,一定还有很多好玩的故事。

    韩暨如痴如醉,呆坐了许久,忽然疾快地从怀里又掏出一架单筒远瞩镜来,放在眼前,向窗外望去。

    诸人大奇,一起向他看去。他手上现在这架,却比殷淏拿去的那架小了许多。

    我道:“我说呢,韩兄说已造好两架远瞩镜,却只拿出一架,原来藏在韩兄怀里。”心:“你这口水韩,我还以为你是多老实的人呢,竟敢当面骗我。”

    徐庶道:“如果我猜得不错,这架虽较前一架为小,视远的倍数却比那架要好,所以韩兄不舍得拿出来。”

    我心道必是如此。桓阶却忽然一伸手,从韩暨手里硬抢过那只镜子。

    大家一呆,其实大家都抢,可没料到最不顾及身份的居然是他。

    桓阶迫不及待地举起镜筒,左瞧来右看去,口中笑道:“果然不出军师所料,这架远瞩镜能看得远多了,那山上的牛羊,江边的绿柳,真是山明水秀,景色怡人啊!咦,嗯,啊……不好……”脸色骤然变白,“主公,军师,你们来看,那是什么?”

    陆子云歪着头看他,心:“难道你发现了正在山溪中洗浴的婆姨?”

    我和徐庶比较了解他,知道他不是喜欢一惊一乍的无聊人,听他语气急迫,连忙探头向窗外看。

    什么也没有啊!

    “舰队,是一支舰队!”桓阶大叫道。

    陆子云反应极快,立刻跳了起来:“桓大人,得罪。”

    一伸手,轻巧地取去他手里的镜筒,定睛看去,果然,镜中映出一行船队,迎面驶来。那图像如此清晰,连船上执戈行走的战士的眼鼻也清清楚楚,纤毫毕现。

    陆子云心:“怪不得参军大人这么惊骇,我要骤然见到这许多敌人如此之近,恐怕还不如他呢。”看了片刻,便将远瞩镜交给我。

    我和徐庶一边看,陆子云一边分析:“我军目前并无第二支水师,而此舰队从东方来,所以肯定不是我军和刘璋的人。若非刘表的江夏军,就是孙权的江东军。这支舰队有斗舰五艘,蒙冲四艘,走舸二十余只,队型是主舰在前,袭舰居后,小舸旁边卫护,船上总共人数应在千人左右,能战斗人四百。以船队的规模来看,不像是刘表军;但江东水军向来训练有素,似乎也不该有这等疏漏。”说到这里,他疑惑地眨了几下眼睛。

    我心:“就看了那么几眼,你就看出这么多道道,真行,没枉我封你做我的帅舰舰长。”问道:“他们的队型有什么问题么?”

    陆子云道:“目前风向自西向东而去,对方不光逆流,而且是逆风行驶,最须防火攻。应以灵活机动的小型战船在前探路保护,排出尖锋锐阵,方是正着。”

    我点点头,原来水战阵型也有这许多讲究,道:“不管是谁,对方显然是敌非友,我们现在怎么办?”

    因为是首次试水帅舰,所以士卒没多带,大船本来能装八百多,却只带了二百,后面小楼船上倒是满,也只有二百来号,虽然船比对方大许多,我心里可是一点谱都没有。

    陆子云道:“若要回头,我方虽然船体巨大,受风力压迫,难以快速前进,不过我们出来没多长时间,路程较短,关键是对方离我们尚远,还没有发现我们,要摆脱他们,也不是太难。”

    桓阶道:“主公,立刻下令返航吧。我军初试江水,没有准备,不宜硬拼。”

    陆子云翻翻眼,耸耸肩。

    “子云,你有什么意见?”我知道他定有其他法,只是桓阶地位远在他上,没敢反驳而已。

    陆子云一挺身,大声道:“我军虽无准备,敌人却更没防备,虽然敌人数倍于我,可是我们船坚器新,正好拿他们试刀。”

    我哦了一声,转头去看徐庶和韩暨。

    徐庶放下远瞩镜,沉吟道:“主舰没有将领的旗帜,看不出是哪一方的船队。不明虚实,我看是否……”

    我一听他也有退意,打断他道:“韩兄怎么看?”

    韩暨一直没说话,这时听我点名,才忽然惊醒似的,道:“主公,他们人多船多,可咱们有拍竿啊!”

    就是这么个道。

    我道:“哈哈,韩兄之言,正合我意。军师,参军,咱们一直惦记着要跟刘表、孙权大干几场,现在偶然碰上些小喽罗,若连他们是谁都不知道就被吓回去,那对军心士气可太不利了。子云,我全权授权给你,去把这些家伙都给我捉了来。”

    陆子云胸口起伏,兴奋道:“是,主公。子云一定不负所托。”

    徐庶见他要走,忙道:“子云且慢。”

    陆子云道:“军师,什么事?”

    徐庶把手里的远瞩镜交给他,“指挥作战,这东西很有用处的。”

    陆子云感动道:“多谢军师。”

    刚一抬脚,韩暨忽然一拍脑袋:“子云且慢。”

    陆子云瞪他一眼。军情急迫,要换个人他就假装没听见了。不过他在油口二十余日,多次试舰,对韩暨的本事非常佩服,而且跟他很投缘,只得又止住脚步。

    韩暨道:“军师不说我还忘了,我这些日子在油口,还做了一点东西,现在正好用上。”

    大家眼中都露出期待之色,韩暨出品,必然新奇。

    韩暨见大家如此重视他的说话,甚感骄傲,命人取过那些物什来,却是十余领甲胄,放置木案之上,软硬皮藤,明光细鳞,花样繁多,各不相同。

    韩暨道:“江河作战,箭矢为先。一儿打起来,恐怕偶有流箭飞过,惊扰了诸位大人,请大家先穿上这些甲衣,以备不测。”

    诸人点头,现在敌众我寡,的确应该加强各种防护措施。

    陆子云随手操起一件,便匆匆出去,到第四层,令旗卒发出指示,交代后面的杨龄船去了。

    徐庶扫了一眼,拿起一件体积比较小的金色铁甲,哗哗啦啦地套在身上,摇摇肩膀,看上去似乎很是轻松。

    韩暨微笑道:“军师好眼力!这黄金锁子甲我费了许多心思,眼下只此一件,全是用铁链扣接而成,没有一片甲叶,善能偏阻流矢。”

    我心:“你算知道。”徐庶那是谁啊,去年在伊川选剑时就露过一手,随便瞄了一眼,就拿走了最好的流彩剑,可惜在安陵失落了。看看他腰,挂着伊籍送的长剑。

    徐庶低下头,抓捏起甲衣看了看,细细密密,果然制作考究,和以前军中常见的锁子甲不太一样。道:“不好意思,我占点便宜。”

    我道:“元直乃我军之魂,岂可马虎。”

    徐庶道:“主公,你也挑一件吧?”

    我道:“我已经有了,呵,上次在襄阳欧庙镇,还救了我一命呢。”

    韩暨道:“主公,你那件皮甲,是我最早制作的,可不及现在这一批。”

    我道:“啊,原来那是你早期的作品。”见大家都看着我,似乎我不先拿他们就都不动手一般,只得扫眼看去,准备选一件了事。

    我和徐庶法差不多,也图个轻巧便利,挑择半天,又取过一件唐猊皮甲。

    徐庶道:“主公为什么不选前面的那一件呢?”

    我笑道:“铠甲方面我可是外行。”脱下身上那件,伸臂套上新皮甲,迅速扣好甲扣。

    韩暨低声在徐庶耳旁道:“主公这一件,是以穿山甲和野猪的胸皮混合制成,防护力很好。”

    徐庶不说话了。

    桓阶在一旁一件一件地比划着,心里着:“在船上行动本来就吃力,我又不像主公元直他们练过武,穿得太厚,那就只能站着等别人来杀我了。一定要找件最轻便的。”反复比较,难以定夺。

    比起我和徐庶,他在军备方面的知识其实更加丰富,但这十余副甲是韩暨在油口这些天专门研制改良的品种,和平常甲胄大不一样,眼花缭乱之下,反而不知所措。

    韩暨转脸见桓阶看着眼前这些耀眼之物,一直犹豫,似乎不知道该穿哪件,道:“参军大人,可需韩暨效劳?”

    桓阶摇摇头,道:“好吧,请韩都尉帮我选一件好的。”

    韩暨走过去,抓起一件软绵绵的灰色衣甲。

    徐庶看我一眼,微然而笑。

    韩暨道:“这一件虽然很不起眼,不过轻便坚韧两者俱佳,在这些铠甲里应是最好的。”

    桓阶掂了掂,轻若布襦,捏了捏,厚只寸余,问道:“这是用什么制成的?”

    韩暨知道他犹有不信,道:“这件甲有两层布,五层棉,二十五层茧纸,各层茧纸中间都刷以细软陶漆,每五层茧纸中隔一层棉,然后密密缝制而成。等临阵之时,以水浸湿外面的棉层,虽百步之内,劲矢亦不能透。”

    桓阶动容道:“刚才我见主公抚摸赏玩此甲良久,原来如此奇妙……”

    韩暨非常得意,那是当然。

    桓阶忽然恍悟:“主公是专门留给我的么?”

    把戏被拆穿,我只好道:“那件虽然好,不过颜色我不喜欢,打仗的时候还得浸透水,麻烦。”

    桓阶知道我是乱辞掩饰,心中感激,也不多言,便即穿上。

    强敌在前,大家不管内心如何思,外表上却都是谈笑风生,一派从容。

    互相感染之下,各人不知不觉中都是心下大定,升起“敌人再多也不怕”的法。

    殷淏急急从楼上下到三层来,见我们诸人都是面带微笑,胡乱闲言碎语,不由一怔。

    “大敌当前,你们倒很悠然啊!”

    徐庶笑道:“殷兄怕了?”

    殷淏道:“怕?有什么好怕的。我殷淏少年时也是海盗出身,打架斗水,怕过谁去?不过飞帅、军师都是贵重之体,万一有点事,我这当主人的怎么交代啊!”

    我笑道:“殷兄关切之心,我们都是感同身受。来来,这里有韩兄的杰作,殷兄先挑选一件护身。”

    我一醒,殷淏才注意到案上明晃晃的闪耀双眼。再看我们身上,个个光彩照人。惊讶之下,扑将过来,把那甲衣逐一看过,不禁赞叹道:“原来韩都尉对战甲也如此内行。”

    韩暨鼓了鼓嘴,道:“殷先生请。”他最不习惯别人跟他客气,偏偏殷家夫妇对他极其尊敬,所以碰到他们,要么就闪,要不就没什么话说。

    殷淏顺手捏起件大号藤甲,道:“我就要这个了。”

    桓阶道:“敌人离着还远,这里也没人逼你,仔细挑。”

    殷淏道:“桓兄是不是心里笑我啊,怎么挑了件做工最粗的?哈哈,在我看来,这件藤甲虽然不够细密坚固,但在这水中,却是可以救命的宝物啊!”

    桓阶了,道:“你是说山藤在水中可以浮物?”

    殷淏道:“正是如此。”

    我笑道:“殷兄高明。不过这一战,我怕殷兄用不到此物了。”

    殷淏仔细看看我脸,再偏头,挨个把徐庶、桓阶、韩暨都盯两眼,点头道:“我看也是这样。”

十三、滔滔江水(上)

    宽阔的江面上,号角急响。

    敌人的船只队形一变,开始闪布。

    远瞩镜中,甚至还能清楚地看见许多敌军士卒惊愕的面容。

    独自站在第四层指挥舱的陆子云冷冷一笑,知道敌人发现了杨龄的战船。

    他放下远瞩镜,略了一下,下令道:“命令二号发起攻击,首先击破敌人左侧的两艘蒙冲,然后急速发射一轮船弩投枪,缓步后撤,等候主舰的增援。”

    身侧的一名传令官对着舱顶的出口大声重复一遍,发出指令,楼顶上的旗卒大声应诺,立刻挥舞黑色令旗,把命令以旗语发了出去。

    杨龄的战船上黑旗连动,示意明白。

    接着,楼船骤然加速,冲向敌阵。

    陆子云重又举起远瞩镜。

    他看到,敌人的面孔上,惊愕已经被恐惧所取代。

    不到吧,这么巨大的楼船,居然有蒙冲一般的速度。

    等一儿,还有你们好看。

    这次偶遇,就算作长沙水军的首次实战演习好了。

    他的心里涌动着强大的自信,决意把这队敌人全数歼灭。

    “传令飞轮踏手,加速前进。”

    “二号三组投枪射,击沉敌走舸一只,敌军伤亡大半,余众被敌主舰救上。”

    “二号左舷拍竿打中一艘蒙冲,敌船齐中断裂,即将沉没。”

    “二号撞翻敌一只赤马舟……”

    “二号冲入敌船中军阵中,敌船不敢靠近……”

    传令官兴奋的声音不住从舱口传来,报告最新的战况。

    在打造这艘楼船之初,造船师已经考虑到通讯的问题,所以三、四两层之间并无隔音设计,传令官向陆子云报告战况时,我们三层所有人也都可以同步收听。

    三层指挥舱里,四个人站在窗孔处,轮流使用着殷淏拿下来的那架水晶远瞩镜,紧张观战。

    只有韩暨独自坐在一旁,低头着打盹。

    他身边放着一只茶鼎,鼎中烹煮着殷淏赠送的好茶,鼎口处冒出丝丝的热气。

    徐庶和桓阶在窗口看了一儿,觉得这么观战费劲,便撤了下来,对面席坐闲聊。

    我和殷淏依旧聚精神、不厌其烦地换过来换过去地看着,好在少了一半人,远瞩镜的争夺也没有那么激烈了。

    桓阶皱着眉低头剥开一个蜜饯,暗暗计算着船的航速。等他自认为已经明白其,才丢下剥到一半的蜜饯,抬起头来,却觉得更加迷惑不解。

    观战之初,他虽然比较紧张,但还没太在意,不久发现前军杨龄的战船速度明显比敌人的斗舰还快,心中已是惊奇,等仔细观察之后,发现自己这条船的进、退、行、侧,亦是运转自如,灵活度毫不逊色于敌人的船舰,而此时的速度更是突然大进,终于忍耐不住心头的疑问,低声问身侧徐庶:“军师,你看这些敌人,可是经过训练的么?”

    徐庶道:“依我看,乃是内行里手操练而成。”

    桓阶嗯了一声,他也是如此看法,但事实是对方在己方攻势面前,几乎没有什么还手之力,实在令他困惑:“军师,那为什么他们的水手操船技艺如此欠缺,斗舰、蒙冲这等数百石的小船,还没有我们的千石大船动作敏捷?”

    内河行船,须资人力,不像在海上,全靠风帆。当时的船用动力器械一是桨,二是橹,船帆只是辅助器械。桨和橹产生的推力很小,而且是不连续的,随船体的增大,必须增加人和桨橹数目,人、桨橹愈多,无效载重量愈增,动作愈难一致,产生的动力损耗就愈大,速度自然就愈慢。

    尤其像楼船这等巨舰,本来就不是依靠速度和灵捷来取胜敌人的。

    徐庶也颇为不解。

    他之所以不赞成打这次遭遇战,主要原因就是自己这一方虽然总的载重量不落下风,还有拍竿这等世间从未有过的新型超级武器,但弱点是除了两艘巨船,却没有一艘护航的中等战舰,开始也许可能占一些优势,但若被敌方数量众多的斗舰、蒙冲死命缠住游斗,竿不及拍,弩不及射,处境将变得极为被动,久战之下,必然吃亏。而一旦胜不得敌人要逃的时候,大船劣势尽显,那可就真糟了。

    所以他等陆子云一走,便暗令军士急乘小船回去求援。那时他心中已拿定主意,一旦拍竿发挥威力,震慑住敌人,立刻便要坚决建议主公缓缓撤退,料以巨舰大弩拍竿之利,敌人的战船虽众多而迅快,也决不敢轻易欺近。如果敌人不识进退,非要穷追尾迫,待己方油口援军一到,反而可以发动反击,将敌人全部歼灭。

    这本是万全之策,但双方一接战,他和桓阶一样,也发现了速度这个致命问题,心:“如果这样下去,岂非要打破千古之规,竟尔出现两艘楼船独自歼灭一支中型舰队的奇迹?”

    他碰碰问韩暨,将他叫醒。

    韩暨不悦地睁开眼,听着二人迭声追问,却懒得多说,揉揉眼,抹抹嘴,只道:“这只不过是一个小小的设计。”

    看着他敷衍的样子,桓阶内心不悦,心:“主公、军师给你面子,处处尊重你,你还当真物贵则积囤,器稀便奇居了。”

    徐庶不再问他,转而问我。

    我一面观测着战场的情形,一面随口道:“没什么特别,那船不过是加了一些水车飞轮而已。”忽然眼前一船闪过,其速极快,船头上似乎站着一名女将,心中一诧,便顾不得再跟他们闲扯,远瞩镜专心瞄准那艘快船,看它如何动作。

    韩暨对我的轻视大为不满,瞥我一眼,心:“造出这东西多难啊,岂止而已而已?”

    徐庶暗暗好笑,知道韩暨必然上当。

    果然,韩暨耐不住我这浅陋的激将之法,身子端坐起来,了一,对徐庶、桓阶道:“说起来呢,话就长了。我幼年之时,曾有幸得见一种奇妙的记里鼓车,乃前朝大匠张从枋所造,刘歆的《西京杂记》卷五中曾有简略记载,称为记道车。那鼓车可以自动记录行走里程,构思十分奇妙,当然了,对你们二位来说,并无实用价值。”

    桓阶插了一句:“《西京杂记》我也略读过一二,除了韩大人说的那记道车,似乎还有一种指南车,也很奇特。”

    韩暨惊讶地看他一眼,脸上显出刮目相看的敬意,话语间也流露出些许兴奋。

    “参军大人居然如此博览,韩暨佩服。是啊,其实对世间大多数人来说,不管记道车也好,指南车也罢,都没有太多的实际用途。也因为如此,传至当代,这种鼓车已所剩无几。先父一位朋友偶然间曾见过一辆,他见到时,那辆鼓车早已残破的不堪再用,但构架依然完。那位父执知道先父喜爱这类奇技,便托高手匠人按那鼓车尺寸缩小百余倍,制成了一辆精巧的小鼓车,在先父六十岁寿辰那天,作为贺礼相赠。不瞒两位说,那车虽然只是一个仿制物,但在我眼中,却是世上最好的珍品,倾国倾城的无价之宝。偏偏先父也是极爱此物,独自珍藏赏玩,连家人也不给多瞧一眼。没过几天,我耐不住心痒,就从先父的书房里把它偷了出来。”

    徐庶少年时就和韩暨交往,知道他一些往事,心:“难道当日他被父亲赶出家门,种因于此?”

    果然,韩暨看他一眼,黯然道:“我没料到先父爱此物更远胜爱我,得知我偷去鼓车,立刻迫我交出。我当时年幼不晓事,心中气恼,谎称丢失。先父大发雷霆,不顾所有家人的劝阻,当即把我撵出家门,永不许归家。”

    徐庶道:“可是中平五年十月(公元188)之事?”

    韩暨道:“是啊,那时我脑子里混乱之极,幸好有你和司马兄百般劝解,又邀约许多朋友,带我出去游玩。”

    徐庶道:“哈哈,你不用谢我,那时我自以为是,做错了事情,刚被沔南的黄老狠狠教训了一顿,也是一肚子气没地撒,遇到你,正好有个人同病相怜,心里好受多了。”

    韩暨道:“原来如此,我说你怎么劝我的时候,老是板着个脸呢。”

    两人互相瞅瞅,哈哈大笑。

    桓阶忍不住道:“韩大人,我只知道,主公所这水车飞轮,如何奇妙?”你们就别海侃神聊跑题万里了,要拉家常,回家慢慢再说不迟。

    桓阶所知甚博,韩暨隐然已推其为半个知音,而他问及的,更是他得意之作,所以虽然被他不客气地打断谈兴,也不怎么生气,当即话题转了回来:“我曾翻阅南阳遗下来的记载,说我朝光武帝建武七年(公元1年),‘河内人杜诗迁南阳太守,曾造作水排,铸为农器,用力少,见功多,百姓便之’。两位可知道那水排是什么么?”

    桓阶淡淡道:“那水排以水轮带动皮囊鼓风,冶铁果然十分便利,江南虽不多见,长沙却也有之。”

    韩暨脸上一红,玩儿现了,抹抹嘴巴,吞下舌上聚集的液体,道:“那么龙骨水车呢?”

    桓阶一怔,徐庶却知道这个:“莫非是洛阳翻车?”

    韩暨咂咂嘴,跟内行说话虽然省心,可没法显摆臭美权威人士的架子,很是不爽,续问道:“元直可知这翻车是何人所造?”

    徐庶心:“干嘛呀,脸红脖粗的,跟我也较真。”摇摇头。

    韩暨又看桓阶。

    桓阶也摇头,道:“请韩大人指教。”

    韩暨得意地笑了:“指教可不敢当。两位心系天下,这种小道之术,自然不放在心上。”

    桓阶心:“平时看你也不是这么喜欢扯淡的人啊!”知道这人思维缺乏逻辑性,再催也没用,便点点头,表示了解他的谦虚。

    韩暨道:“我朝灵帝在位时,曾称二人为父为母。这二人是谁,两位应该知道吧?”

    桓阶微一皱眉:“莫非张让、赵忠那二宦贼?”

    东汉孝灵帝时,张让、赵忠、夏恽、郭胜、段珪等十大宦官朋比为奸,号为“十常侍”。他们把持朝政,禁锢清流,以致天下人心思乱,盗贼蜂起,及至中平年间,张角率黄巾大举起义,席卷天下,国事遂不可为。当时的士子名流一起十常侍,皆深恶痛绝。

    韩暨道:“是啊,我很佩服那赵忠。”

    徐庶哼了一声:“这等宦阉巨恶,居然能让韩兄佩服?”

    韩暨这才发现见桓、徐二人脸上都现出厌恶之色,怔了一下,醒悟过来:“两位大人疾恶如仇,这个我得。不过呢,不管他为人如何,可是他巧于制作,令人实在不能不服。”

    徐庶疑惑道:“哦,难道那洛阳翻车,竟然……”摇一摇头:“不可能。”

    孝桓帝于本初元年登位时,赵忠还只是个无名的小黄门。其时朝中大将军梁冀专权,桓帝虽然痛恨之极,却苦无良策,因为这位大将军以残忍好杀著名,桓帝的前任汉质帝,一个九岁的皇帝,因为看不惯梁冀专横的样子,说了一句:“此跋扈将军也!”立刻就被梁冀派人鸠弑,给毒死了。前车之鉴,所以桓帝一直隐忍不发,暗中寻找机。这情况被赵忠看出来,他是个善于投机的家伙,当即向自己的老大,当时的大宦官单超建议,让他与桓帝咬臂出血,以为盟誓。实际上是像黑社一样,结拜成了生死弟兄。接着又和桓帝、单超一起商议,设下密计,令众宦官们率领虎贲羽林军千人,突然包围了大将军府,逼得梁冀夫妇饮鸠自杀。

    桓帝夺回帝权,便犒赏有功的私旧,赵忠因策划之功,被封为都乡侯,从此权柄渐重,开始干政。等灵帝继位之后,他和另一大宦官张让更实际掌握了朝中的军政大权。灵帝曾恬不知耻地说:“张常侍是我公,赵常侍是我母。”

    中平六年,灵帝崩,张让、赵忠为求自保,谋杀了大将军何进。其时袁绍担任中军校尉,曹操担任典军校尉,均是何进的部下,见此情景,立刻勒兵反扑,冲进宫去,尽诛宦者。赵忠当场被杀,张让等逃出宫去,投河而死,十常侍终告土崩瓦解。

    徐庶心:“这种人,怎么可能造出什么翻车来,他哪儿有时间,哪儿有精力啊!”

    韩暨道:“元直请相信我,这类事情,我全都了若指掌。在中平三年(公元186),赵忠铸天禄虾蟆,吐水于平门外桥东,转水入宫,充作禁用;又作翻车渴乌,旋于桥西,用于浇洒南北郊路。这天禄虾蟆和翻车渴乌精绝一时,在我们‘殊巧行’里引起轰动,我师傅曾专程赶赴京师暗窥,多次对我讲述其奇妙之处。我,天禄虾蟆和那记里鼓车一样,也许没有太大用处,但那龙骨水车,日后定传遍四野,造福于天下的黎民百姓。”

    徐庶将信将疑,问道:“那奸狡宦贼,也能造福于天下的黎民百姓?”

    桓阶道:“韩大人,你说了这么多,跟你那水车飞轮又有什么关系?”什么记里鼓车、指南车,又什么水排、龙骨水车,全是不相干的废话。

    韩暨笑道:“那是因为,它们的原大同小异。龙骨水车是由人力操纵转轴以带动木叶片来水灌田的,记里鼓车、指南车,包括水排、天禄虾蟆,也全都采用了复杂的齿轮转动系统,我制作的水车飞轮,也是如此。”

    桓阶一怔之下,顿时火了:“你早说就是,绕这么大。”

    韩暨委屈道:“我怕你们听不懂啊!”

    桓阶气得不知说什么好,心:“这么点道,有什么听不懂的,我看你脑子才有问题。”说你缺乏逻辑性是不对的,你是有智障。

    左右看看,随手取了个耳杯,从茶鼎里舀出一杯酽茶,这么岔了一岔,情绪才慢慢稳定下来。

    徐庶见桓阶居然没有大发雷霆之怒,心下佩服,暗:“我是知道韩暨性情,换个人这么对我,我可没桓阶这么好的修养。”道:“好了,你就快说你这水车飞轮吧,别扯东扯西的。”

    韩暨虽然有点呆傻,这儿也看出来,这两位好像有点生气了,不敢再继续卖弄,道:“哦,我是在楼船的船底两侧,都安装上了以杉木所制的叶轮,战士在船内踏动转轮,叶轮就飞速旋转起来,轮上的叶片依次入水,从而使大船得到连续的推力,这样一来,楼船的行进速度大大高。我们这艘船比较大,而且人不足,所以还不能和斗舰和蒙冲比速度,但相差已不是以前那般悬殊。前面杨都尉那种一千石的小楼船,因为现在是满运转,有近百人轮换踏轮,完全可以与对方的蒙冲、冒突一竞航速。当然,走舸、露桡、赤马舟这种小船,我们无论如何是追不上的。”

    徐庶和桓阶一齐点头,哦了一声。

    桓阶转怒为笑:“走舸、冒突这种船,任他速度再快,在我们的大船前面,又能有什么作为?”

    我侧过脸,对大家说道:“伯绪啊,事情往往不是那么绝对的。你们过来看看,敌人的那只冒突,好生刁滑善战,杨龄恐怕也要费些力气。”

    坐着的几人都吃了一惊,急忙起身,围将过来。

    居高临下,敌我双方的战船都清晰地展现在眼前,根本不需要再用什么远瞩镜。

    原来我们的座舰已经驶近战场。

    殷淏忽道:“原来是她!”放下远瞩镜,目中射出奇异的光芒,道:“飞帅,一定要活捉那个女将,她是‘水蜈蚣’陈江越。”

    远瞩镜下,陆子云的脸色越来越阴。

    他没料到,杨龄打上了性,竟独自一船便冲进敌阵。

    他狠狠一咬牙,道:“居然敢不听主舰号令,你这个游弋都尉是不干了。”转念一,却又不觉暗暗叹息:“主公虽然绝对信任于我,可我不过是镇军大将军府中的一个小小从事司马,现在暂时担任飞帅座舰之长,杨龄久掌长沙水军,自然不服。”

    两军作战,实力强弱是决定胜负的重要原因之一。

    军队的实力一方面表现在战士本人的格斗勇力和技巧,更重要的一面却是如何配合、支援、充分发挥群力。军事家们早已意识到,单兵放对,“一骑不能当步卒一人”。但若排列成阵,则“一骑当步卒八人”,“一车当步卒八十人”。

    水战和步战、骑战、车战等虽然大不相同,但作战原却并无本质区别。自春秋末年伍子胥仿效车战阵法顿吴国水军之后,水军的战术越来越接近陆战。各种战船编定字号,分工合作,互相配合,有的是主力战舰,有的充任先锋,有的瞭望,有的巡弋,或冲阵,或诱敌,或夹攻,或伏击,昼则麾旗为号,夜则振鼓为节。临敌对阵之际,以船之大者为中军座船,而当其冲;以船之中者为左右翼,而分其阵;以船之小者绕出于前后两旁之间,而挠其计。

    今日之战,长沙军战舰一大一中,没有小型战船护卫,本不是最佳配置。好在占敌机先,又有先进的水战武器,陆子云慎重思忖之下,认为若能按自己的法出击,完全可以大胜,所以他才慨然向阿飞请令。难得阿飞不拘一格,用人惟贤,居然真就同意了。

    却不杨龄把分敌之阵的任务抛置脑后,贪功冒进,直闯敌中军。

    唉,可惜了。

    “各竿组、各弩组、各枪组做好准备,各舵加速,冲进去。”

    长沙军二号楼船,声音嘈杂,景象混乱。

    水军游弋都尉杨龄站在前甲板上,两眼冒火:“这个臭娘儿,好大的力气,好辣的手法。”

    他兄弟杨影则对着部下们大骂:“飞帅养你们这么久,现在要你们卖命的时候,你们跑什么,都给老子滚回来。”

    他们兄弟俩的父亲原是长沙本地的乡下土蛮,后来在城里经商作小买卖,因为偶然的机缘,娶了一个富户的女儿,便改姓入赘妻家,当了上门女婿,从此生活一变。后来生下二子,都从母姓,长子杨龄,次子杨影。

    杨龄兄弟自幼精熟水性,颇通武艺,长大后都在军中服役,是长沙老资格的水军将领,只因不懂逢迎巴结,一直升不上去。张羡三年前赴任长沙,虽然对他二人的技艺颇感兴趣,但因他偏爱陆军,所以也不是很重用他们。直到阿飞掌权之后,重视水军的建设,大力选拔新人,看中了他们兄弟,才把他们上来。

    这次出击,兄弟俩一,自己第一次跟随飞帅打水战,得露两手出来,让飞帅看看咱哥俩的真本事,仗着多般秘密武器在握,接上仗便肆无忌惮地在敌阵之中左冲右突,十分得心应手,也不听主舰号令了,还凭咱们这一船之力,就把敌人全搁到江里去,不用主公再亲自动手动脚了。

    谁知敌人这只冒突一冲过来,形势立变。船头的女将一出手就是六支水矛投射过来,矛矛劲透女墙,如穿腐木,准确地戳死了躲在墙后指挥拍竿的六名头目。楼船甲板上顿时一阵混乱,长沙水军缺乏实战经验,负责绞放辘橹的士兵们从没见过投矛能穿透这么厚的档壁杀人,惊慌起来,生怕那可怕的投矛突然又从女墙上冒出来,扎进自己后心,全都远远躲了开去,不肯再齐心协力操作拍竿。其他敌船见敌人这最厉害的武器失灵,立刻来了精神,蒙冲、走舸、赤马舟,一齐往上涌,强弩投枪,如雨点般飞射过来;更有些水鬼,手持利锥,潜入水下,企图凿通楼船之底。

    杨龄道:“好了,别骂了,这娘儿有点本事,难怪如此嚣张,敢独自冲过来。”

    杨影道:“大哥,那怎么办?退回去向主舰求援?”

    杨龄道:“不,你先集合拍竿士,多竖几面大盾防护,震慑住那些大点的敌船,我去先收拾了那个飞矛小娘儿,看情景她是敌人重将,灭了她,敌人的士气就没了。”

    杨影道:“大哥,你是我军主将,怎可冒险,让我去。”

    杨龄一,兄弟的统御能力确实差点,水战之艺却不比自己弱,便点点头:“我让钩拒士锁住她的船,你去迫她单挑,缠住她就行。”

    杨影点点头:“好,我知道了。”招来两名军士,帮助杨影更换战衣兵器。

    杨龄扫看四周一眼,敌我态势已尽了然于胸,口中发号施令,指定替代头目,重新运转拍竿。

    众人见首领从容不迫,所发的命令有条不紊,简洁清晰,渐渐都定下心来。

    冒突正围着楼船往来驰骋,忽听嘣嘣数声轻响,似乎有什么东西扎入船体,条船顿时动弹不得。船上二十余名操浆水手侧头一看,脸色顿时都白了。

    敌人楼船的侧面,突然打开无数矛穴,穴中穿出二十余条长钩,这些长钩在近钩处还都带着铁制横梁,或以钩咬,或以梁拒,把这条冒突生生固定下来。

    冒突船之所以得名,“取其触冒而唐突也”。换句话说,就是它经常被用来出其不意地突袭敌人,颇有强攻巧袭的特性。这一被钩拒定住,优势立丧,缺点全显,剩下的就只剩挨打直至人亡船覆的命运了。

    再看周围,兄弟船只一听到楼船上拍竿那熟悉而可怕的“吱吱”绞动声,立刻重作鸟兽散,四散逃逸。

    船头那女将身侧两名矛助手见势不妙,急拔出护身短刀,向那长钩砍去。

    又是一声轻响,两声惨呼,楼船上射下两枚长弩,穿胸而入,将这两名助手钉在船头。

    那女将大怒,仰面望去,只见楼船舷上一名瘦瘦的汉子手执巨弩,冷冷盯着自己。

    “臭汉子,暗箭伤人,算什么好汉?”

    “好婆娘,看你有点气力,可敢与老子单打一场?”

    “你下来。”

    “你上来。”

    “呸,婆婆妈妈,等着老娘。”那女将极不耐烦,忽然拔出背后随身携带的两支短矛,扬手飞出,“咄,咄”两声,扎入楼船侧面的木墙上,一上一下,间隔五、六尺。她骤然一点船头,也不见使多大力气,那船头顿时沉了下去,几至没水。借这一点之功,她身体已纵起一丈多高,半空中左足轻轻一踢那下面横插之矛的矛尾,复又升起数尺,右膝一弯,脚掌搭住上矛,一脚踏踹在上面那一矛的矛杆中心部位,那矛顿时断裂,这次她身体顺势蹿起三丈多高,高出楼船顶舱数尺。

    哈哈大笑声中,数道白光闪出,楼船顶部那拍竿的绞链和辘橹已被斩断,巨大的拍竿轰然横落下来,舱顶的旗语卒惊叫连连,急忙四散躲避。

    测量高低、随手射矛、猱身而起、飞刃斩链,一连串的动作干净利落,令人眼花缭乱。

    我的座舰此时追将上来,正好对着二号楼船的这一侧,两船相距不过十来丈。指挥舱内的诸人见到这女将如此神勇,都是暗暗称奇,殷淏死盯着她,道:“轻功、飞梭之术也还罢了,难得这份眼力,算度如此精准,陈兰的真传,看来是她得了。”

    二号楼船上的杨影抛去巨弩,眼中射出凶光:“好狠辣的婆娘,居然趁我应战,毁我利器。”

    那女将飘飘落下甲板,哼了一声,冷眼扫视四面围拢过来的战士:“陈江越在此,谁敢过来一斗?”

    杨龄一怔:“庐江帮的水蜈蚣?”

    杨影怒吼道:“兄弟们退后,让我来对付她。”

    杨龄点一点头,一摆手,示意军士们各就各位,这边大战正酣,不要为了和她缠斗,分去太多人手,顶舱拍竿虽毁,船头、船尾还各有一杆,仍然足够敷用。

    “兄弟别慌,她跑不了。”

    杨影点头,沉一口气,摆个门户,道:“陈当家,看拳。”双足用力,一个小弓箭步斜斜踏出,前脚落地,脚下木板立陷寸许,后脚脚跟轻踮,只以脚掌撑住。他左肘横向身后用力,右拳借势直击出去,奔袭对方胸部。

    陈江越赞声:“好。”并不羞怒于对方的无礼,脚底一个滑步,上身微微后仰,已闪开这一拳。

    我眼前一花,心头一跳。

    这女人,胸好大。

    急忙从殷淏手里抢过远瞩镜,仔细观瞧。

    此刻我的帅舰也已加入战场,离杨龄的楼船越来越近。

    陆子云沉着地发出各种命令,指挥部下着重杀伤敌人的重型战船,不一儿已大获丰收,先是双竿齐落,拍沉一艘不知死活硬往上撞的斗舰,接着大船一扭身,撞翻一艘正猛力攻击杨龄船的蒙冲,随即又使另外一艘重伤退出战斗队列,落荒遁去。

    弩箭手们随便地瞄准着,肆意射杀落水的水手和投矛手。

    凄惨嘶叫声中,敌人的船阵大乱。

    杨龄楼船上的拍竿已令他们胆寒,不到这艘新来的巨无霸更是让人心碎。那拍竿更重更长,一石头下来,恍如索命妖魔从天而降,己方最坚固的斗舰竟然也毫无抵挡余地。

    深度恐惧的感觉袭绕着所有的敌人,两艘斗舰支持不住,率先回头逃避,它后面跟着两艘蒙冲和大部分的走舸、冒突。

    剩余的一艘斗舰和少数小船,也只是远远游弋,不敢靠近。

    陆子云暗暗扼腕,若二号开始能示弱于敌,把敌人大部分战船诱入作战中心,然后借一号舰与其纠缠之际绕过敌人后方,此刻敌人已是互相妨碍,难以动弹,只能等着被一一拍沉射覆了。可惜杨龄贪功,被阻于敌人前锋阵中,现在敌人主力要撤,自己却是只能眼睁睁看着,任其逃逸而无计可施了。

    形势一派大好,我们这一层指挥舱里的几个人也就不再关注陆子云如何指挥,自然也更不知道他如何叹息遗憾,注意力全都集中到杨影和那女将一战上来。

    我一边观看着双方的拳法,一边欣赏着那女子辣辣性感的身姿,心头熊熊火焰不觉慢慢燃烧起来,一阵口干舌躁,双目赤痛。

    我放下远瞩镜,转头问殷淏:“殷兄认得这女将?”

    殷淏点点头:“她叫陈江越,其实我认识的是她爹陈兰,当年我和陈兰曾结拜为兄弟,一起在海上做些没本钱生意。后来双方分道扬镳,我转行去开船坞,陈兰则召集了一帮旧日弟兄,创立了庐江帮,现在庐江帮的帮主陈江吴,便是陈兰的大儿子,这女孩的兄长。”

    我道:“那殷兄还是她长辈了,何不去劝劝她,大家不用再打了。”

    殷淏苦笑:“这女孩自小就没有听长辈训话的习惯,自打她爹死后,更没人能管得了她。我现在出去一说话,保证先飞过来的是一串蜈蚣梭。”

    “哦,竟然如此个性啊!”

    说话间,杨影连出六招。他个子不高,功力却是极足,拳拳虎虎生风,劲气冲冲。

    陈江越身形晃动,连躲三招,第四招无可再躲,才伸手招架。她的招式却是拖泥带水,柔软多姿,一巴、一拿、一抖,已化解了杨影的硬拳。

    杨影一愣,收拳住步,道:“滥缠泥?”

    陈江越点一点头,却不多言,只是看着他皱眉,冷冷道:“硬闭手!原来你是那个老家伙的徒弟。”

    杨影哼了一声:“你说话客气点,他老人家可是你师伯。陈当家,你我源出一门,在陆地上,我不及你;在这船上,你就失了地利。”

    陈江越怒道:“我让你三拳,便是敬你长门。是雌是雄,拳下见真章。”

    杨影侧目看去,敌舰大都狼奔豕突,疯狂逃窜而去,剩下的几艘,被哥哥和主公双舰夹击,眼见是没什么还手的余地了,心:“跟你费什么劲?”道:“我不伤你,你也别离开这条船,随我去见我主飞帅。”

    陈江越喝道:“老娘爱去哪儿就去那儿,你又能如何?”一言未毕,出手就是三拳。偏、侧、滚,这一连三拳,正是适才杨影六式的后三拳,只不过她运气的法门显然有别,同样的招术,在她手里使将出来,却是分外柔韧妖娆。

    杨影也是一巴、一拿、一抖,就以陈江越运适才破解之招回击,他发力干脆刚猛,和陈江越截然相反。

    然后俩人对看一眼,似乎打出了真火,同时大吼一声,欺身上去,使出小擒拿手法,近战肉搏起来。

    船上拼斗,比平地更是凶险,略微有些风浪,足下站立、步伐移动便大不相同,判断也更容易失误。动手的两人都是此道高手,虽然是力攻不止,但守护一点也不肯放松。

    一号大船上的先生们看得心里直颤:“好狠的招!”他们虽然个个不是少见多怪之辈,但这船头大战,一男一女,一刚一柔,又是这等舍生忘死的恶战,却是从未看过。

    看这二人单打独斗,观赏春色之余,我对水战也是大有领悟,道:“原来水上是如此搏斗,看他们的进攻、防御,动作都是以手法为主,双手如门窗一样,似开未开,似闭未闭,以身为轴,一般只在原地转动,不轻易动脚。”

    徐庶见我边看边点头,道:“主公观战,感觉如何,可是领了许多诀窍?”

    我微笑道:“一点点,一点点。”

    徐庶道:“能给大家都说说么?”

    我道:“那也没什么高明的,这里在场的都是水战行家,我这外行话说出来惹人笑煞。”

    桓阶道:“我们都知道呢。”

    我道:“哦?”看这俩人神色正经,不像是随口奉承讨好,急忙收拢心神,边边道:“嗯,我看这船上打斗呢,关键在‘引而不发’四个字上。由于船幌身动,面积狭小,船拳一招一式都不能雷同于陆地拳法。要保证桩牢身稳,发挥技艺,既要稳,又要轻,手法似出非出,似打非打,出招敏捷,收招迅速,如猫扑鼠,如箭在弦。不但攻击要狠辣快捷,防守更要思虑严密周详。你看看他们,都只一脚落实,一脚虚踩,保持身体随船晃移的灵活性。别瞅着打得凶悍,其实守卫自己的力量一点也不少。所以看似凶险,真要伤到对方,也不是那么容易的。”

    徐庶问我:“那主公你看这对阵双方,谁能取胜?”

    我道:“难说。杨影的拳法刚劲,胜在一个顶字;那女将的拳法,却讲究一个缠字。一个稳打稳扎,一个随波逐流,都是船战的妙术。”

    徐庶问道:“何为顶?”

    我道:“头顶有冲天之威,舌顶有吼狮之容,手顶有推山之功,脚顶有踏象之雄。”

    徐庶问道:“何为缠?”

    我道:“出步似老牛走犁,行拳如春蚕吐丝。”

    徐庶和桓阶互看一眼,道:“主公果然深谙拳。此战完毕,回到油口之后,我们请主公指导,编撰一路水战拳法,以我水军战士修习,主公以为如何?”

    我一怔,这主意可没过,心:“这不是要我捡回老本行么?”在三国游历到现在,我几乎已经忘记自己曾是一位著名的杂志撰稿人了。这水战拳法的拳与陆战颇有差异,也没法卖弄自己未来的武知识,大可以杨影和陈江越的拳法为基础修订完成,便答应下来。

    “好吧,不过我的润笔可要得很高,你们付得起么?”

    二人一愣:“主公,什么润笔?”

    我翻翻眼,连润笔这么古代的说法都不知道,要跟他们说稿费版税,岂非更是难以解?

    殷淏忽然笑道:“飞帅出手,酬金自然不能少了,弱了我长沙军的名头。此卷拳谱,我殷氏捐助黄金一千两,飞帅洗笔磨墨之用。”

    徐庶二人这才明白,我是跟他们要钱呢!都是又好气又好笑,心里道:“主公真是糊涂,我长沙军的所有,不都是你的么?”

    桓阶道:“殷兄又破费发财了。”

    殷淏嘿嘿一声,知道这位老朋友比谁都明白自己心思,道:“再加上飞帅的水战拳谱,我的船不是怎么卖就怎么卖了么?”暗暗盘算如何把这本书的专用权也拿到手。

    我看他一眼,忽然灵机一动,到一个好主意,心:“别急,这本书大有用途,可不能简单就给了你了。”

    忽听一声大喝:“哪里逃?”接着扑通、扑通两声,有人跃入水中。

十四、滔滔江水(下)

    定睛看去,对面船头的俩人都不见了。

    原来陈江越也已发现己方大势不妙,无心恋战,本打算抓住杨影,以为人质。但拼了一百多招,发觉对方功力、船斗经验都非常了得,自己并无把握取胜,在周围众多敌人虎视眈眈之下,要擒捉对方更几乎没有可能,顿生退意。所以缠斗中忽然变守为攻,强攻数招,逼退杨影,转身便跳下江去。杨影在兄弟们的视力下,自然要显示威风,不能让敌人从手里跑掉,当即追跳入水。

    我忙道:“不要伤她,抓活的。”

    徐庶点头,让身后的侍卫官给四层的陆子云传达最高领导的指示。

    那侍卫官飞也似上楼去了。

    徐庶道:“主公,大局已定,我们先撤离返回吧,让杨都尉清残局。”

    我看看外面的战场,逃走的那过半敌船,这时已顺流而窜,远远的都只留下个船影子,剩下勉力支撑的敌船大约不到五艘,还都是走舸、冒突等小船,不由挠挠头,道:“这就完事了?”

    其他几人也都有和我相似的疑惑、不敢相信之类的心,殷淏道:“这只能说飞帅的新式兵器太过犀利,敌人闻所未闻,见所未见,所以都吓昏了。说实在话,我在长江上混了小半辈子,要第一次见着这种拍竿,见到跑这么快的大楼船,我也晕头转向,先保小命要紧的。”

    徐庶和桓阶都默默颔首,表示同意他的看法。桓阶道:“最好能让杨都尉捉住敌人的传令官或者旗语卒,可以更清楚地知道他们的底细。”

    我连连点头,招来刚从楼上下来的那名侍卫官,让他把撤退和捉人的两道命令让陆子云传达下去。

    转回头来,大家忽然发现,韩暨姿态极其不雅地倒在船板上,已然呼呼大睡过去。他袖子和屁股上的衣裤有几个地方粘在近处的茶鼎上,几乎快被烤焦生出烟来。

    殷淏急步抢过去,移开茶鼎,把他的衣服给扽下来扯直了。仔细看看,已经有几处烫破。

    我轻叹一声:“韩兄真是辛苦!为了研制这些新兵器,这几个月他每天睡觉都恐怕不能安枕。别惊动他,让他好好睡。”

    桓阶不知道从哪儿找了一个竹枕,给韩暨垫在头下。徐庶则解下他身后的窗帘,挡住江风。

    大家悄声一商议,干脆一起上楼去,把三层留给韩暨专用,命令侍从好好伺候韩大人。

    上得四层舱里,正看到陆子云独自坐在指挥窗前,抱着膝盖,望着窗外发呆。

    徐庶轻咳一声,陆子云一惊,转头一看,急忙从地上爬起来:“主公,军师,参军,殷先生,你们怎么上来了?”

    我道:“子云,这一仗打得很好啊!”

    陆子云张了张嘴,慢慢低下头,别转过脸去。

    “多谢主公。”

    声音闷闷的,似乎不太开心。

    我道:“子云,怎么了?有什么问题,只管跟我说。”

    陆子云心里涌起希望:“主公虚怀若谷,也许能听我一言。”抬起头,正要说话,忽见一侧的徐庶正盯着自己,缓缓摇头,示意不可。他现在对军师可说异常敬服,虽然性子依旧是那般直爽,但心念一转,还是勉强把真实法压了下去:“哦,主公,没什么,只是没能全歼敌人,心中不甘罢了。”

    我微笑道:“首次出战,能击溃如此敌阵,我和军师大家都已经非常满意了。子云,没到你对水战这么有研究,我任命你为楼船都尉,以后这支楼船舰队,就由你来指挥。”

    陆子云全身一震,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愣怔了好一儿,才倒身受封:“臣陆子云多谢主公赏识拔!愿为主公翻江倒海,破孙灭刘。”

    “翻江倒海,破孙灭刘!好气魄,那我以后可就看着喽,哈哈。”我很喜欢这么锐气的年轻人,说话做事就是有干劲。

    陆子云起身,看一眼徐庶,心:“军师好厉害,居然同时看破了主公和我的心思。主公本来就要拔我,我若先起杨龄不听指挥一事,主公自然惩罚杨龄,而我却被越级升,这样桓阶肯定认为我是踩着杨龄的肩膀上来的,首先就不高兴,那我一下就得罪了长沙本地一系的所有武,以后别有安生日子好过了。”后心顿时冷汗淋漓。

    徐庶心:“这种事情,你还差得远。”道:“主公,那杨游弋……”

    我了,扭头道:“殷兄,你可愿意再与我做一单生意?”

    殷淏笑道:“飞帅的生意,我哪儿有不接之?飞帅要什么样的战船?”

    “我欲向你订购十艘斗舰、二十艘蒙冲、一百只冒突,另外再加一艘载重两千石的楼船……”

    殷淏大喜:“当然好,当然好。”心里已在计算这一笔大约能赚多少。

    我道:“殷兄别急,我话还没说完呢。这一笔购置呢,我出价可能比较少一点。”

    殷淏忙问道:“飞帅能出多少?”

    我竖起一根食指:“一千两黄金。”

    一千两黄金?殷淏咧咧嘴:“飞帅,再抬抬,再抬一点好么?”

    我微笑道:“好,那就附加一点。殷兄赞助的那本水战拳谱,我打算写两个版本,完全版极其详细,名为《水战大全》,内容包括水军的主要战术、各种战船兵器的合配备及使用技巧、船斗拳法等等,我和徐军师、桓参军、韩暨都尉、陆子云都尉、杨龄都尉等专家高手一起参研,共同撰成,殷望殷兄也能加入;另外一本比较简略,名为《殷氏船拳》,主要是水战的基本拳法。《水战大全》的专用权属于长沙军,但我以两千金授权殷兄,两年内可以任意翻印,当然,我就不收钱了。至于那本《殷氏船拳》,作为对殷兄资助的回报,我就送给殷兄了。哦,还有,《水战大全》这一部,我预计每半年重新修订一次,里面加入一些实际战例分析和前线官兵的心得,这种修订本只赠送或卖给购买过首版《水战大全》的顾客。”

    众人呆住。

    我笑吟吟地看着他们,一点也不着急,心:“你们虽然都是头脑灵活的高级人才,但这种现代版权知识,恐怕你们也需要有时间来适应解。”

    自远古至汉末,极少有过这种极不等价的以书易船的单纯生意。我向殷淏出的采购名单,市价大概至少是两千五百两黄金。我出以千金购入,实际上是一个子儿都不掏,还有殷淏赞助我写书的一千两未付款呢。

    殷淏脑子急速转动,苦半刻,感觉是有赚的。这感觉有一半是建立在阿飞为人豪爽,生意上不苛刻自己的印象上。具体如何赔赚,却它不明。

    现在他有点后悔,没有坚持携夫人一起出来,如果夫人在,根本不用他来动这伤神的脑筋。

    摆了摆头,感到大脑陷入枯死困境,知道自己是没法算清这其中的利益得失了,苦笑道:“飞帅给我出了个难题,请恕殷某失礼,不能马上答复飞帅。”

    我知道,两千五百两黄金对殷氏船行来说也不是小数,不能过于心急,道:“殷兄不必为难,这事也不用急在一时半儿,咱们回去可以慢慢聊。”

    徐庶和桓阶在旁边,也在心中默算这笔细账,越算越觉得服气:“主公的生意脑子,居然比我们转得还快。我们不过进一步升战士的水战战斗力,主公却能顺手拿来大赚一笔。而且这笔生意,我们固然不亏,殷氏也大赚,光是这《水战大全》的修订本,两年就能出四本,利润可翻四倍。”徐庶更明白了我的另一个法:“采购来这么一大批战船,自然需要有人来驾驶,有人来指挥,这样就可以把杨龄兄弟妥善安置了,主公得周全。”

    返回的行程不太顺利,首先是风向不太对,打了这么久的仗,按说一时三刻肯定是不止了,看太阳西去的样子就知道,但风依然是西北向猛刮。接着不久开始打雷,一个接一个地在头顶上炸开。

    我站在楼船的顶盖上,扶着女墙,厌恶地瞅瞅天。

    “这雷怎么就打个没完了?”

    身后只站着徐庶,他笑道:“谚云:雷轰天顶,有雨一线,雷响天边,大雨连天。这雷这么打着,问题还不是很大。”

    我道:“咦,你还知道这种农家谚语?”

    徐庶道:“我虽然自小不务正业,可也是耕过田,种过菜的,飞兄可不要看扁了我。”

    我哈哈大笑:“岂敢岂敢,元直是什么样人,我早听伯母说过多次了。”

    徐庶脸上微微一红,知道母亲肯定把自己少时的臭事都说给阿飞听过。

    忽然到件事,徐庶道:“有件事我问问飞兄,那次你去桓家,阿袖到底跟你说了些什么?”

    “什么?”

    “阿袖给你说她到底喜欢谁?”

    “……”我微一皱眉:“你怎么忽然到这上面来了?”

    “阿袖那孩子我了解,她虽然年幼,却极其懂事。我,没有飞兄的鼓励支持,她是不在这种关键时刻逃婚而去的,她应该知道这对家族和飞帅关系的伤害。”

    我迟疑了一下。

    徐庶心里叹口气,原来现在的阿飞,也还是有意气胜过智的时候。

    “飞兄,你必须告诉我,我好设法为你们遮掩,不然桓阶一旦翻脸,长沙军就危险了。”

    “桓阶也知道此事?”

    “他现在自然不知,我是仔细回忆了飞兄最近的言行举止,才到的。可是迟早有一天,伯绪知道。”

    “好吧……是这样的。那天,我反复追问阿袖喜欢谁,可阿袖却怎么也不肯说。最后我说:‘阿袖,本来这事不该我管,可是现在形势逼到这里,这件事关系到你毕生的命运,我不希望你怨恨你阿飞大哥一辈子。你就原谅我的鲁莽无礼,忍着一时的羞怯,告诉了我,就说一句话,换取你一生的幸福吧!’阿袖被我逼得哭了,她哭着说:‘飞大哥,我知道,我知道!其实……其实……,我……我心里一直念着一个人,那个人,他……他被我一掌给打跑了。’”

    徐庶愣住。

    许昌颂隆客栈前的那一幕又出现在眼前。

    原来她喜欢的,是那个赵家的孩子。

    阿袖到底喜欢谁,他也曾猜测过,也到过那可爱的赵家少年。不过总觉得双方就见过一面,没说过一句话,阿袖还伸手打了那孩子,这可能性应该极低。

    不到,居然真的是他。

    啊,真是女人心,海底针!就连阿袖这么一个初动情怀的女孩,竟然也有如此奇特的感情。

    心里有一点点失落,可是,却为她高兴。

    他摇摇头,道:“飞兄,你很说话骗小女孩,我以前可没看出来。”

    我苦笑。

    在与阿袖私聊之前,我又何曾到,我能说出那样的话来?

    我更没到,她竟然喜欢上我的玉儿。

    “那你有没有过,赵玉公子喜欢阿袖么?如果他不喜欢,阿袖有幸福么?”

    我呆了一呆:“我不知道,按说,玉儿不不喜欢阿袖罢?”

    徐庶瞪着我,过了一儿,才道:“只能希望有如此的结果了。那么阿袖是去许都了?”

    我道:“没有。玉儿目前下落不明,但肯定不在许都。所以我让她到新野见杜似兰,等杜似兰找到玉儿,再安排他们二人相见。”

    天上的连环雷忽然散去,接着一阵阵冷风刮起,混着絮絮渺渺的雨丝,飘向了大船,飘落在我们俩的头面上。

    徐庶目中的光芒也渐渐发散开来,摆一摆头,把这件事从脑子里滤过。

    阿袖的事,只能走着看了。

    他伸手在脸上抹了一把雨水,道:“夏至风从西北起,端阳有雨是丰年。再过三天,就是端午节,希望那天也能下些雨来,那今年我长沙就不用向其他三郡购买粮食了。”

    我点点头,道:“端午节到了,屈原忠魂将至,我们是不是也该准备一些棕子、雄黄酒之类的东西了?”

    徐庶道:“嗯,长沙四郡一带,一年最重要的大节日就是五、八、腊三个,八是中秋,腊是春节,五就是端午。我们不但要准备筒粽、粽粑,我们还要选拔部分强壮将士去参加武陵的龙舟夜竞渡……”忽然愣了一下,道:“不到飞兄对本地风俗如此了解。”

    啊?

    看着他诧异的表情,我知道说错话了。

    可是错在哪里呢?

    思之不解,只好小心翼翼、模模糊糊道:“啊,元直不是比我更了解么?”

    “投粽入江,竞渡龙舟,祭吊屈原大夫,虽是本地风俗,但兴起时间甚短,至今不过十年光景,我在此地住了年余,才见得一次,此前从来不知本地有此奇异习俗。飞兄初来长沙,竟然已如此熟悉,真是佩服。”

    难怪去年在官渡、汝南的时候,都没见曹家的那帮人吃粽子,原来这风俗还没在全国普及啊!

    奇怪,以前好几次来三国转悠,怎么没注意到?

    嗨,那时候哪儿关心这个啊!

    “啊啊……哈哈,所谓入乡随俗,要在此地生根,不得不如此呀!对了,什么叫武陵的龙舟夜竞渡?”

    “哦,说起这个,话可就长了,那是在十年前,五溪蛮族中出了一位女英雄……”徐庶引发了感兴趣的话题,少见地给我讲了一个故事。

    四层舱里。

    殷淏见众人各自散去,室内只剩下自己和桓阶二人,忽然起件事来,伸手从怀中取出一个小匣,悄悄递给桓阶。

    桓阶疑惑地看他一眼,轻轻打开来,一股贵气直冲眼帘,但见红紫之色在晶体中游弋闪耀不定,不禁眨了两下眼。定睛看去,却是一对晶莹剔透的镯子躺在匣中。

    “殷兄,这是何意?”

    “送与桓兄。”

    “哦,殷兄为何送此大礼啊?”这镯子本身的价值倒罢了,桓阶也没少见过。难得的是这对镯子造型大气简约,工艺细致精湛,很是符合他这世家子弟的审美观念,随手取出一只欣赏,暗暗思忖:“他如此贿赂于我,却为何来?主公购买战船,除了邓家船行,大半都搁在你这里了,而且一时半儿不可能再换第三家。难道你独吞所有订函?这未免太狠点,主公、军师也不可能同意。”江陵凤凰渡邓家是殷淏的岳家,徐庶、桓阶等当时决定采购战船时考虑到竞争的问题,所以虽然邓家离长沙较远,联络、验货、取货都很不方便,但还是把部分订函给了邓家船行,以免过于依赖殷氏,出现主客逆转的战略性严重后果。

    “听说我兄有女名袖,正当妙龄,即将出嫁飞帅,小弟一点心意而已。这对水玉镯子,却是稀奇罕见,与令千金正相配。”

    桓阶脸色一变,持匣的左手不易察觉地微微晃了两下,心:“稀奇罕见?你是挖苦小女不守妇道么?”道:“小女年幼,恐怕当不起殷兄大礼啊!”

    殷淏殷浩还不知道已经触到桓阶心中的隐痛暗疮,笑道:“这对水玉镯子据说乃是春秋末时楚国名匠制作,为楚怀王三宝之一,吴王阖闾攻破楚都郢(今湖北江陵西北)之后,把镯子从楚宫里抢了去,带回吴国。后来他儿子夫差将此宝赐给了越国美女西施,另一名越国美女郑旦求得其一,夫差不许,郑旦因此气郁而死呢。我看飞帅眉英目挺,额广口方,实是大贵之相,令千金戴上此镯,却与飞帅正相般配。”

    桓阶吃了一惊:“殷兄,休得胡言!”殷淏这言中含意,明明是指阿飞日后可能当皇帝,这种话可不能随便乱说。

    殷淏嘿嘿一笑:“呵呵,好,我不多说,不过这门亲事,真的是非常之好啊!”

    他转着眼珠,盯着桓阶的脸,观察他的脸色。

    桓阶把那镯子放回匣内,冷冷道:“殷兄自小打滚江湖,似乎从来没有信过面相罢?”

    殷淏笑了一笑,道:“嘿,桓兄面前,我也不说假话。我看飞帅这人实在是了不得,老兄若能得此佳婿,小弟日后要拜托之处还多着呢。”

    桓阶哼了一声,颇不耐烦:“这话殷兄该当面去和我主去说,说不定主公一高兴,就把《水战大全》的专用权也送给你了。”把那对水晶镯子往殷淏手里一塞,拂袖而去。

    殷淏怔怔看着他下楼的背影,满脸讶色。

    他实在没到,如此厚礼,居然被桓阶毫不客气地拒收。没道啊!了一,忽然明白过来:“他大概是恼我有贿赂之意吧?天啊,我其实并无此心也!唉,我太不说话了,不过这桓老兄跟了飞帅,竟然清廉到如此地步,真是可佩可敬。”

    他轻轻摸了摸下巴,脸上现出凝神思索的表情。

    楼梯稳稳响了几声,有人从天台上下来。

    殷淏听出来,是徐庶的脚步。

    他忽然下了一个决断,举步迎了上去。

    回到油口,天已很晚。

    从船上下来,我简单交代几句,让大家尽快处完公事就回家。

    其实也没什么公事,我们这艘楼船只是后卫,船体几乎没有什么损伤,人伤亡更少。陆子云道:“主公,等候二号战船的事交给我,您和军师、参军快去歇息吧。”

    我点点头,道:“一旦杨都尉回来,让他立刻来见我。”我还惦记着见见那陈江越呢。

    陆子云低头答应。

    我命人护送徐庶、桓阶、韩暨各回住处休息。

    现在是非常时期,要随时保持相互间的联络,所以大家的住处都不是很远,散聚比较方便。

    忙了一天,我也有点累,和殷淏告别,返回自己的临时府邸,正要先洗把脸,张南悄悄进来,呈上今日刚收到的四封讯鸽密函。

    自从陆子云一句“创业之际,主公万事都当亲力亲为”之后,徐庶和桓阶就坚持不再掌管鸽站密函,我不在的时候,还得专门委任一下谁来接替负责。

    一切都照规矩来。

    这下我烦恼大了。

    随手打开一份,是杜似兰的。哦,美女妹妹,得仔细看看。

    函中说新近龚都渐渐被刘辟说服,即将率部分属下和刘辟部一起去助刘备,她虽苦劝,也已无济于事。幸好留下的尚有两千余众,可随时南下。杜似兰请我仔细斟酌,早做定夺。最后说阿袖在三手小将军刘磐的亲自护送下已安全到达新野,她妥善安置,要我勿念。

    我低头沉吟。

    前些天我和徐庶去襄阳,其中就探探让杜似兰军南下的通道是否能够畅通。但徐庶私下向蒯良起之后,蒯良却很为难。因为那霍峻既非蒯系,也不是蔡系,他是刘表亲手拔起来的少壮将领,所以只忠于刘表,只忠于荆州。杜似兰乃我的义妹,他也早有耳闻。由于王威一事,霍峻心下对我十分不满,几乎将长沙军和江东军并列为同等的仇敌,此时此刻,他绝不允许这等助敌损己的事情发生。

    连蒯良这交游广阔、影响很大的大佬的路子都不通,其他人就更不必多说了。我了半天,没出什么好办法,只得揣起来,明天去问问徐庶他们,看有什么高见。好在阿袖无恙,心里还是松了一口气。

    打开第二份,却是张凤发出来的消息。说她师父淳于宾携关中富户数名,自邺出发,将前来长沙。

    去死!我心中怒起。

    淳于宾这家伙,以前在官渡时就大言什么要全力赞助我,好象这种事他还是第一个说的。可是到现在,我也没等到他一匹马一支箭,口惠而实不至的家伙,还跟我充什么大头鬼?

    随手扔在一边,又去取第三份密件。

    忽然停住手,道:“若单只这么一件小事,张凤发密信么?”

    建立九州鸽站虽说是我来到长沙之后才开始的工程,但在此之前,我实际上早有一个联络网的雏形。张凤作为最早的北方联络官,她不不明白这种情报的昂贵和重要之处。

    那她为什么要发这么无意义的一个短消息给我?就因为淳于宾是她师傅,所以要显示郑重?不,她不是那种不知利害的无知女流。捡回那密函仔细再看,终于发现问题:“淳于宾带着关中的富豪,怎么却从邺城出发?”

    古代称关中地区,所指的范围大小不一。一般指函谷关或潼关以西为关中,亦称关内。也有说在秦岭以北的范围内,包括陇西、陕北的广大地区都称为关中。但不管怎么说吧,它怎么也不能关到邺城那么老远去。那里是袁绍的地盘,他在那里捣鼓什么,难道是去看望自己的徒弟?呸,这老家伙最热心的是他的“公益事业”,恐怕没那么多闲功夫去扯淡。

    了半天,还是没弄清楚,先收起来再说。

    翻出第三份,却是长沙杜袭的急报。说这两日瘟疫骤然发作,城中吏民多有患病亡故,数名主要武官不同程度地被传染,公子张铎不幸病死,韩玄、和洽也已躺倒在家,难以事。幸好神医张机早做了充分准备,疫情一起,便急率领本郡医士连日用药施针,附近各地也有许多医生自愿赶来帮手,总算勉强控制住扩张的形势。但目前长沙城中人心惶惶,形势十分峻迫。

    我心中大惊。

    走之前,我和杜袭约定,长沙内务,三天一报。三天前长沙的密函还是一派太平,不到疫情突然就紧张起来。现在只有杜袭一人支撑长沙郡务,肯定是十分吃力。

    等取过第四份密函一看,我忽然笑了。

    好小子,你还真行。

    正在此时,外面报说徐军师来访。

    我心:“奇怪,他怎么这时候还来啊?真是个工作狂!”忙道:“有请。”

    徐庶进来,后面还跟着殷淏。

    我道:“有事?”

    徐庶点点头:“殷兄请主公过府做客品茶,我已代主公答允。”

    我看了他一眼,心下感到奇怪,你们也累了一天了,不赶快歇着,还喝什么茶啊?

    徐庶和殷淏似乎已有默契,并不多说,都只是微笑。

    我点点头,看来不是坏事,且去瞧瞧再说。胡乱擦了两把,跟着二人就走。

    到了殷府,殷夫人出来相迎。

    我一见是她,心:“坏了,不是那种好事。”殷夫人那么正经高贵的世家夫人,总不跟丈夫一起来给我拉皮条吧?

    等大家坐定了,喝过一口茶了,殷淏道:“有一个人,一直见飞帅,只是我一直拦着他,不肯为他安排。”

    我道:“哦,是谁啊?”

    殷淏拍拍手,道:“你可以出来了。”

    幕后转出一人,抢身过来,拜倒在地:“亡命之臣宋定参见飞帅。”

    我一愣,谁,宋定?

    徐庶在我耳旁低声道:“就是原江东孙策将军的飞月军宋司马。”

    喔,原来是他。

    我记起来了,我的细作曾经打探过,孙策的亲军称为“飞月”,分为上中下三军,每军一千人,战斗力极为强悍,这宋定便是原飞月军上军的首领司马,算是飞月军的重要将领,听说后来犯了事,弃职逃走了。问道:“你不是在庐江的么?”

    爬在地上的宋定身体忽然一颤。

    殷淏叹了一声:“飞帅,你就别那事了。”

    怎么了?我奇怪地看他一眼。

    你跟这宋定,是什么关系啊?

    殷淏叹道:“去年十二月间,孙权攻灭李术,血洗庐江,残杀以逞,那个暴虐啊!唉,宋定他好不容易才逃了出来!”对宋定道:“宋定,你先起来。”

    我哦了一声,恍然大悟,道:“对啊,起来讲话舒服。”

    宋定磕头道:“亡臣请飞帅收留,否则不敢起来。”

    徐庶道:“我主为人,最讲义气,宋司马请放心。”

    我一皱眉,心:“你这不是义气,你这是意气。这家伙怎么离开江东的,我可知道,贪污军饷。这种人我要他干什么?你也不能一见是逃犯就引为同类,惺惺相惜呀!”

    徐庶白了我一眼。

    宋定站了起来,抬起头。

    我仔细瞧他一眼,见他身材高大,面容粗犷,两只眼睛特别巨大,可与壮牛悍马一较,颇为昭目,心:“这人不像是心眼很多的人,他怎么贪污军饷呢?”

    眼睛是心灵之窗,心灵是眼睛之源。

    早在春秋时期,孟子就说过:“胸中正,则眸子了焉;胸中不正,则眸子眊焉。”现代研究证明,眼睛是大脑在眼眶里的延伸,人的心地是善是恶,都能从眼睛里反映出来。

    我原来不喜欢对初次见面的人进行这种评估,认为这种辨别手段,多半不准。不过自从开始研究催眠之道以后,情况似乎不知不觉就有些变了,在长沙多次实践,颇有应验。到现在,我自觉对观人之道已有些自信。

    殷淏道:“宋定在我这里,已经有些日子了。本来我让他去成都投刘璋,不过经过今日之战,我改了主意。”

    他看我一眼,续道:“我原来一直奇怪,徐军师、伯绪兄、韩都尉这些决非轻易为人所用的高士,竟然全都倾心委事飞帅,实在令我惊奇。今日看了这场水战,我也服了。飞帅根本不懂水战,但面对强敌,却指挥若定,竟敢放手让从未打过水战的陆子云大人全权指挥,而陆大人亦不负期望,终能以弱胜强,大胜而归。首领知人善任,部下奋发有为,如此勃勃进取之军,实在令我着迷。我,比起天下其他势力,长沙现在是差点,不过有了飞帅和诸位贤兄,迟早与孙、刘并驾齐驱的。宋定跟着飞帅,我很放心。”

    说到这里,他还专门补充一句:“飞帅,我这可都是真心话,不是专门拍你马屁。”

    我心道:“你先别忙说这些,我还没说要收他呢。我得问清楚了。”正要仔细问一下他的经历,忽然到:“阿飞啊阿飞,这就是你不对了。徐庶可是你最信任的军师,他已经代你向殷淏和这宋定打了包票,那就肯定有他的道。你现在要再胡乱盘驳,那可是同时扫了殷淏和徐庶俩人的面子啊!有什么疑惑,私下慢慢询问不迟,现在我得先跟徐庶谈我们更重要的工作。”

    看看大家,道:“殷兄真是谬赞多矣,阿飞何能当之?宋司马肯投入我长沙军,那是非常瞧得起我阿飞。这样,我现在的部曲,还缺少一位骑军右司马,宋兄可愿屈就?”

    徐庶心头一松,道:“主公做得漂亮!”道:“我主的部曲,目前虽然人数不多,但不久之后就必然充实。现在只有一位首领张南张司马,长于步战。宋司马是飞月军中第一位的高手骑士,我军日后马战的训练,恐怕就要宋司马多多出力了。”

    宋定大喜,心主公真是知我,除了马战,我是什么都不懂。

    再度跪地磕头,接受了任命。

    殷淏心:“飞帅真给面子,这种重要位置居然给了宋定这个亡命之臣。”看看夫人,殷夫人点一点头。

    殷淏道:“飞帅,日间船上所谈购船之事,我已经和夫人商量妥了,这单生意,我殷氏接了。飞帅您看,双方什么时候交货为宜?”这笔生意是以书易船,所以双方都得交“货”。

    我看看徐庶,道:“自然越快越好。”

    殷淏道:“哦,眼下我们已有一批现成战船,大致和飞帅要求相当,原是刘益州定制,如果飞帅急用,我殷家可以先调拨给飞帅。”

    刘益州便是西川刘璋,他自领益州牧。

    我知道这是宋定之事的回报,道:“多谢多谢,不过现在军务渐渐繁忙,而且要参详其他武诸位的意见,所以我写那两本书,估计至少怎么也得有三个月时间才能拿出初稿……”

    殷夫人道:“此笔生意若成,我殷氏后利丰厚,便等三年,也是心甘情愿。但眼下情况特殊,万事以军中为先,所以飞帅不必有任何顾虑。”

    徐庶道:“夫人言之有,主公就不必推辞了。”

    既然顺水,我就推舟:“那么一切依夫人和军师之见。”

    生意谈定,我也就不多耽误了,带着徐庶、宋定回到自己府中,叫来张南,给他介绍新的同僚,让他带宋定先下去休息。

    张南心眼灵活,善于言辞,和粗豪的宋定一见如故,亲亲热热就把他给拉走了。

    我没等徐庶说话,先掏出杜美人和张美人的密函,让他出主意。

    徐庶微一沉吟,道:“眼下尚无更好的办法,因为襄阳自刘表以下,武诸官,包括老百姓,都对我们怀有敌意。呵,这也不能怪他们,谁让我们阴了人家一刀,虽然最后没落着什么实惠好处。好在现在我们正帮助他们抗击江东,那才是他们的世仇,稍过些日子,我们干点实在事,让荆襄八郡都知道,我们是他们真正卖力的盟友,那时候,杜军师他们南下便水到渠成,顺成章了。”

    我了,也只能如此。

    “至于张姑娘这封密函,我一时也拿不准,我这就代主公草拟一封回函,问一问她。”

    这种信函,明明疑虑重重的,写的时候还得装作十分明快清爽的样子,这种信我写不了。徐庶对此自然十分清楚。

    徐庶看我一眼:“主公,还有什么事么?”

    “你先看看这封密函。”我拿出杜袭的急件。

    徐庶看完,也是吃惊非小。我们俩仔细讨论半天,决定派桓阶明日一早便返回长沙,和杜袭一道,重新顿长沙的军政要务,指挥长沙军民抗击瘟疫。

    徐庶特别醒我,把杜似兰那份密函也让桓阶过目。

    我眨了眨眼,恍然大悟。

    一个人要专心致志地干好自己的工作,杂念自然越少越好。

    阿袖安全平安的消息,应该可以医治好桓阶的最大心病吧!

    徐庶忽然按住嘴巴,打了个哈欠。

    我被他传染得也是一个哈欠。

    我知道他累了,我也累了。

    可是还有件事得告诉他。

    “你再看看这份。”我掏出最后一份密函。

    徐庶接过,却不打开,微笑着看我:“主公,还有多少,你都一次取出来吧。”

    “没有了,这次是真的全都没有了。”我也笑了。

    看着徐庶认真阅读的神色,我心里感慨,什么人干什么事,这些对我来说非常头疼和烦闷的事情交给徐庶这种专业人才去办,实在是驾轻就熟,举手之劳。

    忽然有些厌倦,这么多麻烦的事,非得我都去一一看过,再让徐庶去决定如何处吗?

    用人不疑,疑人不用。

    古人都能这么,我是现代人,也该有点现代的气派,推行各司其职,分工协作的现代化管,何必非要向其他首领那样日带着数不清的疑虑烦恼去活着呢?

    徐庶身上忽然一激灵:“不好。”

    我吓了一跳:“什么事不好?”

    “桓嘉找到长沙王的墓穴,虽然不错。但这件事非同小可,桓伯绪明日就要返回长沙去……”

    “唔……这个我倒真没过,你是担心秘密泄露,他知道了非常反感?”

    徐庶苦笑:“主公,伯绪回去主持长沙局面,此事必然瞒他不住。他得知此事有什么反应,我实难预料。反感倒也罢了,万一他……”

    “我明白。”不满是轻的,万一他因此而怀恨在心,举郡造反,那我们可立刻就再度成为没根的木头,无主的亡魂。

    “主公,可否另外派人返回长沙?”

    “除了他,你说还有谁合适?”我反问一句。

    徐庶无言以对。

    现在这种形势,还真没第二个人能替代桓阶。

    屋里沉默下来。

    过了一儿,我下定决心,道:“既然我们大家都希望能永远合作下去,就必须坦诚相待,明日桓参军过来,这四份密函全部让他过目。伯绪是我军参军,我们现在的经济状况,他一清二楚。掘几个古墓,增加一些收入应付眼下的窘境,有什么大不了的呢?”

    “主公,这未免过于冒险了。”

    “元直,你说说,我们现在干的事,那一样是有把握的?”我直视着他,“不仅如此,我还决定恢复以前的作法,我军所有往来密函,仍由你和桓参军首先批阅,非常之事决定不了,再来找我。”

    “主公!”

    我道:“疑人不用,用人不疑。拆看密函这种苦差使,还是你们替我分担吧。我实在是受不了!”

    “可是,军中有非议,对主公的声望也不太好。”

    “我们现在,一切以实用为出发点。至于子云,我自去和他说。”

    徐庶见我态度十分坚决,确是出于至城,便道:“子云那里,倒不必主公多言。他经历这数月军中日子之后,应该已经明白我军的情况,不再说什么了。”

    正事谈完,又闲聊几句,徐庶就宋定之事向我谢罪,道:“我之所以要留下宋定,是因为他告诉了我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我把他留在军中,以便随时可以利用。”

    我奇道:“什么事,竟让元直如此重视?”

    “孙权与周瑜之间,确有极大而无可解之心病。”

    我不信:“真有那么严重?”

    也难怪我,历史上的孙权和周瑜,那是三国间除刘备诸葛亮之外的另一对让后人羡慕的君臣相得的典范啊!

    徐庶道:“比我们所能象得到的还要严重。因为病引是一个极其敏感的人。”

    “什么人?”

    “江东未来的国母,乔夫人。”

    “大乔?”我啊的一声,“怎么跟她沾上边了?”

    “且听我细细给主公讲来……”

    听完徐庶一番密语,我目瞪口呆:“可能吗?这……这可能吗?”

    徐庶正要说话,门外传来一声报告:“陆子云都尉、杨龄都尉凯旋请见。”

    我忙道:“快让他们进来。”

    陆子云、杨龄、杨影三人鱼贯而入。

    我站起身,上前握住杨龄兄弟的手,道:“今日你们打得很好,军师说了,重重有赏。”

    徐庶一惊:“主公……”

    我哈哈大笑:“当然,我也是有赏的。你们俩,都有黄金十斤。”

    杨龄大喜,连声称谢。长沙穷弊,物价极低,这十斤黄金,可普通人一家十口安安稳稳过上小半辈子。杨影却垂头丧气,面带沮靡。

    “怎么了,杨影,嫌少啊,这么没精神?”

    杨龄忙道:“主公,他是因为没能为主公捉住那水蜈蚣陈江越,感到愧对主公。”

    “哦!”虽然有点惋惜,不过我还是很大方地摆摆手,“无妨,这次让她逃了,下次杨影你再替我把她抓回来,也就是了。难道这么一个娘儿,还能让你愁得吃不下饭去?”

    众人都笑了起来。

    杨影红了脸,低头道:“那小娘儿是俺师叔的徒弟,说起来是一家,只要她还在江里混,总有一日,俺要将她拿来献给主公。”

    我连连点头:“这就对了。嗯,你们查着没有,他们怎么到这里来的?”

    陆子云和杨龄交换一个眼神,说道:“我们已经查清楚了,这水蜈蚣陈江越据说对周郎早存爱慕之心,得知他攻占江陵,便急率部分庐江帮众赶来相助,为此听说与她哥哥,现任庐江帮帮主的陈江吴都闹翻了。另外,我们还捉住了一个重要人物,名叫皇甫夏,乃是皇甫世家的人。”

    “江南的皇甫家?”我顿时记起三家四门的那句顺口溜来。

    “正是。”

    徐庶皱起眉头,道:“是的,主公。听说皇甫家也是暗中支持孙权的,尤其那位‘琴凤’皇甫秋,与吕范、周瑜等更是相交莫逆啊!”

    “军师所言极是,不过皇甫夏却是陈江越的仰慕者,所以是皇甫家便派他和陈江越同来江陵。”

    哦,原来如此。琴凤?以前似乎听典满过,那该是号称“四大琴王”中的人了。

    徐庶道:“皇甫夏是皇甫家四大门主之一,在皇甫家地位非同小可,主公,你看……”

    我道:“军师你去见见他,安慰他几句,就放了他吧。”

    陆子云等都愣住了:“放了他?”

    徐庶却笑了:“主公说得是。皇甫家的人,不放难道杀了?”

    陆子云和杨龄、杨影你瞧瞧我,我瞅瞅你,均觉难以解。

    我道:“这其中关节,迟些再让军师好好跟你们解释。还有其他情报收获么?”

    杨龄道:“我们仔细盘问了皇甫夏,他说,孙权下了狠心,将派几路援军先后来江陵助阵。”

    “哈哈!”我眯起眼来,看向徐庶,“看来我们江陵的生意,越做越大啊!”

    徐庶脸色严肃,眉头紧紧皱了起来,慢慢说道:“一切问题,且待六月十五我恩师寿辰之日,便见分晓。”

序章、天降美女

    空中一颗红星炸裂开来,烈焰狂舞,浓浓的烟雾仿佛瞬间就扩散成一汪巨大的乌色湖泊,黝黝地四下流散开来,跃动着,毫无规则。

    天突然间黑了许多。

    在北方,今日本来是过于晴朗干净了,太阳都暖洋洋的,一点都不热,天气明媚得已经不象是初夏。

    所以,不管陈到再怎么揉自己的眼睛,也没有办法欺骗自己说,那只是一种幻觉。

    实际上,陈到一向被认为是一名脚踏实地的干才,他也是当时极少数根本不相信有什么神鬼怪力的唯物主义者之一。刘备曾如此评价自己的这位前部下:“陈到忠勇敢任,严以自律,磨刃十年,可托付予州郡。”

    但现在,他真的以为自己在梦境之中。

    几名追杀者也被这突然变化的蓝天惊得呆住,他们停下了刀剑矛矢,个个仰头看天,瞠目结舌,有的甚至哑声狂叫。

    支撑陈到坚持到现在的最后一口气力也似乎骤然间被抽空,他手足酸软,仰天倒下,头盔和手里的斩马刀一起跌散,弃置于地。

    他实在累极了,朦胧中,他似乎看到空中一道白色的光点骤然闪亮,不一刻,竟然越来越大。他闭上眼,脑子里忽然发散出一个异常的念头,苦涩而轻蔑地道:“天果欲降巨灾于贰心如我者乎?”

    心底里翻腾起早已埋藏很久的那股自暴自弃的洪流,汹涌着淹没了个脑海。他冷冷一笑,决定彻底放弃。

    于是,他慢慢放松了身体,随即便沉睡过去。

    也许,他希望从此不再醒来,这样,就不用再忍受世间的任何痛苦了。

    把他惊醒过来的是一阵痛苦的喊叫。

    当陈到再次睁开眼的时候,就看到一对冰冷的眼睛正在前方,直直地看着自己。

    见他睁眼,那双眼睛往后退了一退,继续冷冷盯着他。

    “这是什么地方?”

    陈到一瞥眼,发现自己身体倚在一棵树下,半躺半靠。接着他就意识到那片突然的黑暗已经消失。因为可恶的太阳已经摘下了温柔的面具,开始热忱起来。那小小的树荫只勉强能遮住他的上半身。两腿上的铁叶护甲则明显吸饱了热量,火一般地滚烫着布绔下的肌肤。

    摸摸身体,左肩和右肋下的伤口居然奇迹般地止住了血,感觉还特别清凉。

    陈到摸着自己的左肋,心:“难道是这个人救了我?这是什么疗伤圣药,居然能把近半尺长的重伤如此迅速地收了口,还一点不痛?”

    随后他看到,六七丈外,那些追杀他的军人全都倒在地上,痛苦地捂住双睛,大声哀号着,身体扭曲着,翻滚着。

    “你是何方妖妇?若要取我性命,只管拿去,为何伤害无辜?”

    对面那身穿奇特款式白衣白裤的女子勃然大怒,导致说话都有点不太流利:“你叫我什么?妖……妇?”

    “你以如此恶毒的手段治这些人,不是妖妇是什么?”

    “啪”的一声,那女子扬手就是一巴掌,抡砍在陈到的肩膀上:“你再说一句什么妇的,姑娘我就杀了你!”

    她掌上的力量明显有所控制,但却故意击在陈到有伤的左肩上,疼得陈到当即眼前一黑。

    再灵的药,也不可能让他的伤口在这么短的时间完全复原。

    “哼,我还没用力呢,这点伤都忍不住疼痛啊!”

    陈到上牙咬住下嘴唇,冷冷瞥对方一眼,淡淡道:“杀便杀了,有何怒哉?”

    “哼,我救你一命也不容易,怎能这么便宜就把你再杀了?”

    陈到一怔,暗:“真是她救了我?”恶狠狠呸了一口:“谁让你要救我?”

    “忘恩负义,难道是你们的本性?”

    陈到脸腾就红了。

    虽然被对方大怒下恶意劈了一掌,令他几乎疼得失态,心下十分懊恼,不过自己的肩膀被对放手掌触碰的时候,他敏锐地感觉到那只手并非冰冷如冻,反而异常柔软,对方的确是个有血有肉的人,不是妖。

    既然是人,那么就得承认,的确是她救了自己。

    “救命之恩,我自然记得。可是,姑娘你……你又何必要救我这将死之人?”

    “不用谢我,我也不过是顺手牵羊,没什么啊!再说,你们也是受了我的牵累了。喂,你一大男人家,别这么颓好不好?姑娘第一次出任务就遇到千年难逢的“龙涡”,这么倒霉难受都没要死要活的,你不过这么点轻伤就活不下去啦?”看来窦红对陈到新的称呼感到满意,顺口就借用过来,以“姑娘”代指自己了。

    “不错,看来你还是一个不怕死的官儿。说来听听,你是这里谁的手下?”女子一对杏眼轻轻眨着,估量着陈到的身份,“嗯,到这地步还如此发横的,袁绍、张燕的手下恐怕没有,你是曹操手下的吧?”

    陈到脸色一变,道:“要杀便杀,休得折辱于我。”

    那女子皱皱眉,说道:“随便问问,怎么就是折辱你了?不是就算了呗!嗯,你看起来是个当军官,不过怎么被他们赶着杀啊,说他们无辜,有什么辜不辜的,要不是本姑娘我凑巧来了,你今天不是任人宰割了吗?杀人者被杀,天经地义。呵,我现在懒得杀人,只不过顺手折磨他们一下下,也算是个小小找头,对吧?嗨,对了,你现在怎么这么求死求活的啊?他们来追杀你,你都受了那么重的伤了,怎么还不肯让他们给杀了好回去交差啊,本来嘛,你要死的话,不是两全其美的好事么?那又是为什么啊?”

    陈到被这女孩一堆莫名其妙的论说得头大了好几圈,总感觉哪里好像不大对,但以他的知识智力却又无法辩驳,最后只好瞠目而视,并不答话。

    “喂,看什么看,小心我瞎你这对好看的小眼,就跟他们一样。”那女子误了,以为他真的反对自己的看法,微微有些恼羞成怒,摆出一个凶悍的表情,顺手一指地上那些可怜的羔羊们。

    陈到见那些汉子都还在哀号不已,嗓子大多都已哑了。早已麻木的内心里也暗暗吃惊,道:“这可都是许都龙骧营的铁汉啊,怎么样的伤势,能让他们这么号?而且这么久都无法减轻痛苦。这女孩好狠!”这时候他也看出来了,这白衣女虽然穿戴和口音都很怪异,怎么看都不象本地的人,长得也不怎么美丽,但还很年轻,大概只有二十岁左右。

    “算了,今天姐姐我大难不死,心情很好,就原谅了你的无礼。你只告诉我,去上党该怎么走罢?咱们就两讫了。”白衣女子忽然起什么,随意地摆摆手,神色怏怏起来。

    她瞧了瞧陈到的脸色,冷笑一声:“你自己清楚,好歹我救了你一命,你要真是男子汉,是不是该报答一下我啊?”

    陈到胸膛微微一阵起伏,这话击败了他的矜持,激起他的些许血性。同时,对方面上明确显示出的沮丧也令他认识到自己无法对救命恩人的难处坐视不。

    他右手扶地,半撑起身体,向身后一指:“二百三十里。”

    让他惊奇的是,右肋下的严重刀伤,竟然丝毫没有影响到他的动作。

    女孩咋舌道:“那么老远?”

    陈到点点头,继续着:“这种药,就算老神仙也没有啊!”

    白衣的女孩苦着脸,皱着眉眺望半天,忽然侧头又问:“对了,你要去哪里啊?”

    陈到又继续向身后一指:“那里。”用力撑了撑,慢慢靠着树站了起来。

    女孩问:“哪里?”见他起来,叫道:“慢点,慢点,谁让你起来的?小心伤口裂开,再开了口子进了风去,我的药可就不灵了。”

    陈到两手一起抬起来,摇摆一下,说:“没事,我身子很结实。嗯,我要去……”看看远处那一地的翻滚军校,才续道,“……我也去上党郡。”

    白衣女孩松了口气,嘿嘿笑了起来:“跟我一路啊?这下有人带路那太好了。”

    陈到凛然道:“其实我本来不去那里,不过,我这条命是姑娘给的,如果不弃,以后自然就跟着姑娘了。”

    那女孩上下打量陈到几眼:“你这么好的向导,我当然欢迎。我叫窦红,你叫什么?”

    陈到犹豫了片刻,才回答道:“陈到。”

    窦红随便地问道:“我不太清楚你的来历,不过以后你既然要跟着我,总得告诉我点吧?我看出来了,这几个追杀你的是曹操的兵,那么你肯定就不是曹操的官儿了。你该不是刘备……刘皇叔的部下吧?”

    陈到苦笑,他脸上的痛苦表情一望而知。

    窦红忙摆手:“啊,我就看不得你们这个。人嘛,不就这么一辈子,活那么痛苦做什么?你要不喜欢就不用告诉我,反正我知道你叫什么就行了。陈到,陈大哥是么?”

    陈到沉默一下,叹道:“你知道我为什么在这里是么?好,我告诉你。”

    陈到自己也不明白,是一股什么样的力量,使他忍不住要把自己的事告诉这个新见面的女孩。也许,对方那淡漠无礼的言行中隐藏的温柔本质打动了他,抵消了他那因痛苦而痛恨这个世界到极至的许多疯狂念头吧。

    陈到字叔至,汝南人,自豫州就跟随刘备,年纪虽不算大,却是一资深干将。今年三月间,刘备趁曹军北进全力应付张燕和真金之机,率军下了芒砀山,一战击破曹洪前锋曹真军,阵斩大将蔡阳,占领汝南数县,再战曹洪也败下阵去。在枪王赵松的号召下,汝南地区的黄巾纷纷死灰复燃,向刘备投诚。没到四月中旬,大半个汝南郡已在刘备的掌握之下。大胜之后的刘备把目光盯住了宛城,他的算盘是占据宛城,打通到新野和荆襄的通道,便于获取来自中南地区大族,尤其是刘表的物质支持。同时,宛城的守军部队中出现好的消息,有数名中级军官是原刘辟部下的黄巾头目,现在他们负责守护着宛城的西门,传出秘函,愿为皇叔效劳。

    此战关系重大,刘备本计划由较为持重的关羽出马为先锋。但张飞却抢先讨令出,关羽只好退后,刘备也不便坚持前议,点将陈到,令他作为张飞的副将,领军五千,充任先锋军首领。张飞求功心切,不听陈到苦劝,留下大半步兵让陈到统领,自率千余骑兵一路狂赶,半日便赶到宛城之下。他也不稍事休息,等候陈到,便自行与城中的内应取得联系,攻入西门。结果出其不意之下,初期虽然占得上风,但宛城守将朱灵镇定指挥,发觉张飞兵力不多,立刻调兵遣将,将其团团围困,以强弓杀伤张飞军。等陈到兵到,奋不顾身入城中去救时,张飞的千余精骑已伤亡殆尽,只救出张飞等数骑,撤出城外。

    这一仗不光张飞军损失惨重,陈到的步兵也折了上千军士。但最关键的,是张飞的长子张苞为保护父亲中箭落马,折在城里没能出来。第二天天一亮,城头挂出许多人头来,包括那几名为刘备做内奸的军官在内,一千多刘备先锋军,不论死活,全被朱灵斩下首级。

    张苞的人头,赫然在居首的第一根长杆之上。

    张飞在城下目睹惨景,环眼欲裂,头脑一昏,顿时迁怒陈到。他猛然蛇矛一挺,便要将他刺杀当场。陈到不愿抵抗,束手待死。他的三个堂弟为了救他,奋力执刃相拒,先后被张飞挑于马下。幸得此时二路援军赶到,为首将领却是赵云,他一见如此景状不禁大惊,急出枪招架,百合大战,将张飞的郁怒慢慢发散出去。

    刘备得知消息,亲自赶到前线。张飞清醒过来,深为悔恨,向陈到谢罪。陈到眼见三个堂弟两死一伤,沉默不语。

    此后十余日,刘备军数次猛攻宛城不下。许都留守的统帅夏侯惇亲率曹氏禁军赶到增援。刘备军毕竟是业余山贼居多,人数方面也处于劣势,不是训练有素的曹军之敌,一番大战之下,刘备见形势不对,率军退去。但在退军中途,被曹徐晃、张辽两军埋伏,刘备等虽然突围而去,断后的陈到却力战被擒。他只求速死,决不投降。夏侯惇对这样的硬汉倒也佩服,有心成全他的忠义,三天后即悄悄将他释放。孰料陈到刚离开曹军大营,就得到亲信拼死传来的消息——张飞听说陈到被擒投敌的误报,怒不可遏,竟然将陈到的部曲全部斩杀,陈到仅剩的那个重伤堂弟也被张飞一刀劈死。

    陈到心如刀绞,仰天长叹,随即回转宛城,向夏侯惇投降,发誓要为兄弟们报仇雪恨。

    听完他的故事,窦红表示解地点了一下头,装模作样地叹了两声气,然后奇怪地问道:“你既然已经投降曹操,那你为何又被曹家的兵将追杀呢?”

    陈到叹道:“我虽然一时冲动投降曹军,但内心深处对曹操却并无任何好感。在曹营之中,我无论怎样也无法适应,夏侯惇虽然解我的苦处,没让我去和主……玄德公正面对敌,把我别派到许都城之北的一个屯田营任职。可是,……最后我还是忍受不住,悄悄离开曹营,去河内郡寻找一个家族前辈投靠,因此被这些龙骧营的战士追击。窦姑娘,他们也是职责所在,你就饶了他们吧。”

    窦红眨眨眼,现出一个无辜的表情:“我没有怎么他们啊?哦,你说他们现在这么叫啊?嗨,那是因为他们的眼睛被辐射……反正你也不懂,他们是因为敷了我的灵药才这么叫的,把体内的射线……你又不懂,这么说吧,等他们把毒气变成声音的波动发散出体外,他们才能再睁开眼睛呢!你幸好那时候正好昏迷过去,所以因祸得福,反而没事。”

    陈到听得云里雾里,一点都不明白,心下平增敬畏。不过他久在江湖打滚,听窦红的声音随随便便,满不在意,知道她并没有说谎,也是颇感安慰,最少这不是一个真正冷血的女孩。

    “嗯,我替他们多谢姑娘了。既然如此,那我们先离开吧。我不跟他们再动手了。”

    窦红微笑:“我就等你说这句话呢!带路吧。”

    俩人一看,周围还散着十来匹马,不过多数也如那些龙骧营的军士一般闭着眼,半跪着啃地上的荒草。

    “这些马受辐射更严重,都没用了,你有钱没有?咱们得到前面找个市集再去买两匹。”

    陈到摇摇头:“我出曹营,没取他们一钱。”

    窦红嘴里啧啧两声,一伸大拇指,讽刺道:“有骨气!”反手从后腰扽出一个小口袋来,“刚才我把这些家伙身上的钱都拿来了,你看够不够?看什么看,我那药多贵啊,这地方也根本买不到,拿他们点钱算什么,我还亏大了呢!”

    陈到接过钱袋,掂掂,道:“不够,目前这么紧张的情况下,马是最宝贵的战争财富,我们这点钱,能买一匹驴已经是万幸了。”

    窦红蹙起眉:“你们这些当兵的也真是穷鬼,这么多人的积蓄连匹马都买不起?是不是都拿去吃赌嫖抽了?”

    陈到摇头说道:“不,曹公将令森严,他们这些禁军的下级军官是绝不敢犯的。主要是他们本身的饷少,再说……追我这样的逃犯,带钱做什么?”

    “倒也是啊!”窦红也不太在意,仰头看看天,叹息一声,“我的……装备出了问题,恐怕也得好几天才知道能不能修好,嗯,时间紧迫,我不等它了。走,咱们先去弄点上路的……盘缠,对,盘缠!呵呵!呵呵!”

    她眼里忽然放出一道道奇怪的光芒,陈到一看就解到,那是兴奋过度。他很不明白,这姑娘东西丢了,没钱走路,她怎么还能兴奋成这样?

    虽然解了窦红的这个表情,但对窦红本人,陈到却感觉越来越无法解,越来越感觉自卑。

    不过他转念一,自己现在身遭追缉,无地容身,也不知道前途在哪里。唉!反正这条命是人家给的,就跟着这姑娘往下混吧。

    “窦姑娘,你去上党,寻亲戚么?”

    窦红咯咯笑了起来:“你看我象么?嗯,我是要寻一个人,不过,他不是我亲戚。”

    她又开始眺望远方:“他是我的客人。”

一、悠悠草庐

    六月十二,小吉,宜友、移徙、宴。

    离襄阳城南约二里的地方,有一所“业堂”,乃是刘表倡办的官。来此就读的,不是鸿生大儒,就是州郡官吏的子弟。

    每天,人们都能在这里听到朗朗的读书声和嘈杂的讨论声。

    这天下午,大约是酉戌时牌(晚上7点),綦毋闿老夫子终于结束了《五经章句》的最后一个课时,宣布放。

    诸葛均急忙收拾好自己的书和笔,匆匆出门,向附近的一个小饭馆走去。

    在那里,他寄存着自己的小黑。

    饭馆的小二远远隔道竹帘就看到他了,对旁边雅座里的人道:“公子,他就是诸葛均,那腿恕!?

    我哦了一声,心里绷了好几个月的一根弦忽然松开,笑道:“那么仲常欲推荐给我的,莫不就是武陵帮的……”

    “正是黑帮主。”

二、新野败敌(上)

    八月的天,艳阳天。

    初五,大晴。

    当阳。

    这是一个清新幽静的早晨,苍白的月亮悄悄退到城后,东方的颜色已经开始变化,黎明前的晓风轻卷着那一重重的黑幕,天边慢慢开始发白。四周有些小雾,淡淡清清的雾气不住地扑在脸上,钻进鼻中。

    沮河的水悠悠地流着,周瑜虽然看不真切,但也可以见,那水一定清澈得几乎可以见底。他回头看去,矗立在背后的麦城还没从茫茫的夜色中苏醒过来,懒洋洋的,睡眼惺松。

    同样睡眼惺松的庞统张着大嘴打着哈欠,一屁股坐在周善为他铺设的鹿皮垫上。

    这个时辰在盛夏季节里是最难得的,凉快而静宓。庞统不明白,这么早周瑜不老实呆在城里睡觉,跑这沮河边来干吗?

    难道终于逮住蒯越尾巴的快乐也能令你激动得彻夜不眠,戏水发泄?

    轻甲短衣的周瑜蹲在河边,挥鞭击着河水,笑道:“士元醒来,士元醒来。”

    溅起的细小珠浪飞了起来,有几滴激到庞统的脸上,豁然微响。

    庞统抹抹额头,心头一股怒气被这几点冰凉凉的河水忽然撩拨起来,他几乎是非常不耐烦地吼了一声:“好啦好啦,有什么屁话,赶快直说。”

    他还很少在他人面前如此和周瑜说话,站在他身后的周善和周瑜身边的周良、周营均十分惊愕,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火气这么大。

    周瑜却不以为意,举起马鞭,指着麦城东边和西边的两座小城,笑道:“士元不要性躁嘛!我听承明说此两城乃战国伍子胥所筑,是真的么?”

    他一如既往的恬然使庞统的心情安静下来,嗤道:“潘睿喜欢扯的传说多了。他有没有跟你说过这麦城是楚昭王建的啊?”

    周瑜微笑,看他的样子潘睿似乎是说过这故事:“嗯,当地谚语说:‘东驴西磨,麦城自破。’有什么说道么?”

    庞统道:“奇了,这个他没告诉你?好吧好吧,那我来告诉你,公瑾,你听好了:故老相传,伍子胥为攻下麦城,苦思三日了个办法,就在麦城两边各修建了一座城。这东边的小城,叫作驴城;西边那个呢,名为磨城,结果一个驴子牵个磨,就把这麦城给磨平了。”

    周善等人听他说得有趣,都哈哈大笑起来。

    周瑜笑道:“伍子胥为报仇破敌,竟然使出这么计策,也真可谓用心良苦啊!”

    庞统哼了一声,道:“你还真信啊?”

    周瑜一笑:“传说虽然夸大其辞,但对我等,也未始没有启发吧?”

    庞统道:“有什么可启发的,我怎么不知道?”

    周瑜道:“以驴磨麦固然可笑,但伍子胥率吴军千里而袭郢都,却又如何?”

    庞统嗤之以鼻:“公瑾你睡觉太少晕头了罢?率领吴军千里而袭郢都的,不是伍子胥,那是孙武子,这是其一;其二,你已经邯郸步,如法也玩过一次了,结果被阿飞及时破坏,没有得逞。”

    周瑜苦笑一声,道:“士元,你就不用醒我了。”站起身来,遥视北方,道:“我就差那么一点啊!”

    忍不住叹了口气,又:“主公待士元,的不厚道,也难怪他心怀怨怼,不愿再尽全力。而且这里是士元故乡,他帮我已经够多了,我岂可再过于苛求?”

    庞统横他一眼,又哼了一声,心中倒也颇为后悔,道:“那事其实也不能怪他,这些日子他呕心沥血,天天只睡一个时辰,也不过是尽忠报主,死争一口气罢了,他现在愁着呢,我又何必如此怄他?”

    六月十五日,蒯越、徐庶和庞统在庞德公府上见了一面,实际上是一次襄阳、江陵、长沙三家的暗中谈判,虽然其间出了一些不愉快,但毕竟各家派出来的都是最睿智善思的辅弼重臣,最后各方还是达成了共识,谈妥了一个协议。

    按照这个协议,江陵割归长沙;江夏则送给江东,而且周瑜军可以带走江陵的部分辎重,由长沙军负责周军撤退途中的安全。黄祖军、江东军均必须在一个月内全部退出所在城市。

    这个协议中吃亏最大的是荆州方面,但因为本次面是在刘表的默许下才得以发生的事情,所以蒯越反而急于妥协。

    庞统对本方目前的形势和即将面临的局面有清醒的认识,所以对能得到如此的成果几乎是喜出望外,认为足可打动孙氏君臣。

    江陵虽然民富城坚,远胜于江夏,但却孤悬敌城包围之中,翻不了什么大浪,时时还得防备四面八方的敌人。江夏则不同,如果能够占有,则和江东的固有郡县之间完全连通,后方没有半分问题。以此为据点,日后不论西进还是南下,都可说是进退自如。

    回到江陵,他便向周瑜详细叙述了所有谈判的过程。周瑜也是惊喜非常,马上向孙权打报告,要求使这个协议立即生效。同时他立刻开始收拾行装,准备最大限度地利用这最后的几十天,把江陵的重要物质搬回江夏。

    然而,十天以后,他得到孙权的密令,再次强调了以前的决定:不允许放弃江陵。

    庞统得知情由,当场暴跳如雷,大骂孙权小白一个。周瑜虽然及时阻止了他,但心里也知道,刘表嫁祸江东之计已彻底成功!孙权这道不明智的“首长命令”将同时惹恼蒯氏和长沙,从此以后自己就不得不同时面对两方的强敌。

    其后不久,继朱治父子之后,孙权再度派心腹大将吕范、周泰率一万五千军自柴桑出发,远道来援。这次增援令周瑜感动万分,认为主公又一次用行动表明了关怀重视自己的立场,虽然他认为把这些人马派去攻击江夏可能更加有效。

    为了大局,他主动让出了江陵的太守职权,自己指挥部分兵力,开始北伐,期望短期内攻克襄阳,从根本上解决问题。这支北伐军以周家部曲三千人为核心,掺以两千原江陵本地守军为辅,江陵太守朱治又把朱然军和周泰军暂时调拨给他,组成一支约一万人的混合军队。

    开始阶段一度非常顺利,蒯越虽然多谋,他自将的襄阳忠信军战斗力亦很强大,但正面大战,襄阳军根本无法抵挡由周瑜亲引部族在前冲击的江东军的拼死狠扑,连战皆败,士气大丧。

    十天前双方长坂决战,周瑜信心十足,欲一战而尽没敌之主力。孰料阿飞领军赶到,斩将立威,顿时振起襄阳军的军心。周瑜目睹当场情景,知道无法勉强再战,长叹一声,下令撤军三十里,暂守慈化、麦城一线。

    这几日他暗暗调兵遣将,设下陷阱,密切监视敌人的一举一动,终于在昨晚捕获了襄阳趁夜偷袭而来的军队,大破蒯越,杀伤敌人主力骑军近千人。

    看着战报,在众将之前,周瑜装作非常开心的模样,鼓励大家继续努力。内心之中,却是百味杂陈,深感失望。他要的并不是这点成果。

    就差那么一点!

    伯符,你看见了么,我就差那么一点点啊!

    庞统又打个哈欠,扫视三周一眼:“你们三个,先退远点。”

    周善、周良兄弟一愣,周营见周瑜没说话,心这丑汉大人最近脾气特暴,连将军都让他几分,我们别给他当筒子了。向周家兄弟打个眼色,几人牵着马,退出十丈之外警卫去了。

    庞统道:“公瑾,你速战速决,是么?”

    周瑜遽然回过头来,见余人尽都远去,庞统却是目射光芒,睡意全无,一怔之下,忽然喜道:“士元!”

    庞统歪着脸道:“算了,虽然我很不喜欢现在这种形势,我也不做背叛祖宗的伍子胥,不过我还是愿意醒你几句,为你分分劳。”

    周瑜感激道:“难为士元了。”

    庞统哼了一声,道:“难为也谈不上,反正刘表又不是我爹,他是死是活,我才管不着。”

    话是这么说,说话时却明显底气有些不足。毕竟,经过六月破盟之事后,不光师兄师弟,连师父也不太能谅解他了。大家都认为孙权不仅不识时务,而且根本不信任庞统,绝非可以效忠一生的明主,对庞统至今不肯离开江东感到难以索解。叔叔虽然没说什么,庞统却知道,他也并不喜欢自己现在的做法。

    招呼周瑜过来,同自己同坐,庞统找根小草棍,比划地形图:“这是我军目前驻扎之地麦城,西有沮水,东为漳水。襄阳军一万五千人,现屯玉阳镇,在我军之北偏西七十里,虽然蒯越昨夜失手,但主力未伤筋骨,应该还有一万两三千人;阿飞的三千长沙军,则在正北八十里外的张家湾,卡住了漳河的水道,两军呈犄角之势,互相援助。我军一旦进入慈化,立刻就遭到蒯越和阿飞的夹击。所以,昨晚你虽然将蒯越打得大败,却也仍不敢轻易前进一步。

    “我军目前离江陵很近,有个好处是补给线较短,在这方面,敌军虽然也可以从附近的夷陵、荆门调集军需,但在后方支援方面,也不能说就比我方为优。可是我们最大的缺点在于,周围全是敌人长期经营的城市,都是不肯与我军合作的。单凭江陵一城所有,毕竟无法长期应近五万大军,就算秋麦成熟,我们也撑不过这个冬天。”

    周瑜点头:“我忧虑的正是此事。一旦粮尽心散,将士解体,江陵自然无力保有。我军势力,必然又要退回江东偏僻之地。我们再要找到这种绝好的进军中原的机,就不是易事了。”

    庞统目视周瑜,道:“这都是你家孙将军猜忌你,所以才笨到让朱治、吕范他们率大军来监视你死保江陵。那好啊,一起捆死在这里好了。”冷笑一声:“不是不容易,而是根本就没有机。刘表近期的表现令人非常失望,他十年的统治基础已将瓦解。阿飞此次倾巢来援,力挽狂澜,更令荆襄的大族,包括中上层的将领均心向于他,视他为南阻仇吴,北挡强曹,继续保障本地繁荣富庶的最佳人选。我军败溃之后,阿飞自然趁机盘踞荆襄重地,长沙势力大涨之势已不可阻挡,那时北延襄邓,西越巴蜀,又岂能容孙仲谋再思北进之?只怕要倒转过来南伐才是。”

    周瑜道:“士元莫非要我先铲除阿飞?”

    庞统道:“公瑾你又错了。荆襄与我邻接,水流顺北,外带江汉,内阻山陵,有金城之固,沃野千里,士民殷富,此乃帝王之资。我军如能攻克襄阳,竟长江所极,据而有之,则至少半壁江山握在囊中,那时长沙不过芥癣之疾,阿飞纵然不除,又有何妨?如是我们被迫放弃江陵,败返吴,就算杀了阿飞又有什么用?曹操、刘备,袁绍、张燕,哪一个占有了荆州之后,放过我江东六郡?”

    周瑜深以为然,道:“正是如此。那么请士元赐知,现在我们该如何进行,才能据有襄阳?”

    庞统道:“据有襄阳?公瑾,你当真还是这么么?”

    周瑜迷惑不解:“有什么不对么?”

    “那我问你,你还记得柏举之战么?”

    周瑜不明白庞统说什么,问道:“岂非孙武五战灭楚之役?”心:“我刚才跟你说的不就是这场仗么?”

    庞统道:“近日我一直在,公瑾这次北进的计划,虽然并无大错,但到现在这种局面下,却有修正的必要。”

    周瑜道:“哦,如何修正?”

    “我军资源匮乏,利在速战。公瑾欲一旅直捣刘表盘踞的最后一个重镇襄阳,本不为错。蒯越乃无能之人,短短二十天间,襄阳军已无斗志。最后那一仗若非阿飞力助于他,公瑾你已将忠信军全面击溃,大功告成了。”

    “可是敌军中有了阿飞。有了他倒也罢了,可还又有了我师兄徐庶,情况就不同了。元直有我师父、叔叔的暗中支持,现在放开手脚与我竞夺,我已毫无战胜他的自信。而且,再过些日子,还不知有谁来帮他。”

    “敌两军加起来,有一万六千人,包括骑兵五千,我们不过一万余人,除了一千飞月骑兵,大部分都是水军出身,在陆上作战,处于绝对劣势。本来我们在谋略上还能胜他们一层,但现在徐庶已到,斗智斗勇,敌人最少都已不弱于我们了。”

    周瑜心:“就因为如此,今早我才要拉你到这里来。如果连你都不肯帮我了,那我如何还能继续打下去?”

    庞统手指点点周瑜,道:“所以,公瑾,你心里,可千万不能急。你要知道,孙武五战灭楚,作战的方略,并非先攻击敌都郢城啊!”

    公元前56年,吴国以救蔡为名,由吴王阖闾亲自挂帅,以孙武、伍子胥为大将,阖闾的胞弟夫概为先锋,倾全国万水陆之师,组成吴、蔡、唐三国联军,溯淮水西进。

    进抵淮汭(今河南潢川)后,孙武突然决定舍舟登陆,由向西改为向南。伍子胥不解其意,问孙武:“吴军习于水性,善于水战,为何改从陆路进军呢?”

    孙武答道:“用兵作战,最贵神速。应当走敌人料不到的路,以便打它个措手不及。逆水行舟,速度迟缓,吴军优势难以发挥,而楚军必然乘机加强防备,那就很难破敌了。”说得伍子胥点头称是。

    就这样,孙武挑选5名精锐士卒为前锋,迅速地穿过楚国北部大隧、直辕、冥阨三道险关,直插楚国纵深。不出数日,挺进到汉水东岸。

    当吴军突然出现在汉水东岸时,楚昭王慌了手脚,急派令尹囊瓦和左司马沈尹戍,倾全国兵力,赶至汉水西岸,与吴军对峙。

    左司马沈尹戍向令尹囊瓦建议:由囊瓦率楚军主力沿汉水西岸正面设防。而他本人则率部分兵力北上方城(今河南方城),迂回吴军的侧背,毁其战船,断其归路。尔后与囊瓦主力实施前后夹击,一举消灭吴军。

    本来,这是楚军击败吴军的上策。囊瓦起初也同意了沈尹戍的建议。可是在沈尹戍率部北上方城后,楚将武城黑却对囊瓦说:“如果等待沈尹戍部夹击,则战功将为沈尹戍所独得,不如以主力先发动进攻,击破东岸吴军,这样令尹之功自然居于沈尹戍之上。”

    大夫史皇也说:“楚人讨厌你而赞扬沈尹戍。如果沈尹戍先战胜吴军,功在你之上,你的令尹之位也就难保了。最好赶快向吴军进攻。”

    囊瓦一听,觉得有,遂改变原来的作战计划,在没有充分准备的情况下,传令三军,渡过汉水,向吴军进攻。

    孙武见楚军主动出击,正求之不得,遂采取后退疲敌、寻机决战的方针,主动由汉水东岸后撤。囊瓦果然中计,挥军直追。吴军以逸待劳,在小别(在今湖北汉川东南)至大别(今湖北境大别山脉)间迎战楚军,三战三捷。囊瓦连败三阵,便弃军而逃。

    史皇对他说:“国家太平时,你争着执政,现在作战不利,你就逃跑,这是犯了死罪。现在你只有与吴军拼死一战,才可以解脱自己的罪过。”囊瓦无奈,只得重部队,在柏举(今湖北麻城以东)列阵,准备再战。

    公元前56年11月18日晨,吴军赶到楚军阵前,列阵相峙。

    吴军先锋夫概对吴王阖闾说:“囊瓦这个人不仁不义,楚军没有几个愿为他卖命。我们主动出击,楚军必然溃逃,我军主力随后追击,必获全胜。”阖闾不允。

    夫概回营后,对部将说:“既然事有可为,为臣子的就应见机行事,不必等待命令。现在我要发动进攻,拼死也要打败楚军,攻入郢都。”于是率领自己的5千前锋部队,直闯楚营。

    果然楚军一触即溃,阵势大乱。阖闾见夫概部突击得手,乘机以主力投入战斗,楚军很快便土崩瓦解。史皇战死,囊瓦弃军逃往郑国。楚军残部撤到柏举西南的清发水(今湖北安陆西的涢水),吴军半渡而击,俘虏楚军一半。

    渡过河的楚军逃到雍澨(今湖北京山县境),正埋锅造饭,吴军先锋夫概部追至,楚军仓惶逃走。吴军吃了楚军做的饭,继续追击。楚左司马沈尹戍得知囊瓦主力溃败,急率本部兵马由息(今河南息县境)赶来救援。

    吴军先锋夫概部在沈尹戍部突然的凌厉反击下,猝不及防,一下被打败。吴军主力赶到后,孙武指挥部队迅速将沈尹戍部包围。尽管沈尹戍左冲右突,奋勇冲杀,受伤三处仍无法冲出包围。最后沈尹戍见大势已去,遂令其部下割下自己的首级回报楚王。随后吴军一路向郢都扑去。

    这时郢都城内已是风声鹤鸣,人心惶惶,楚昭王不顾主战大臣子西、子期的反对,也不顾全城军民的生死存亡,悄悄带上几名家属开门出城,向云中和陨城方向逃去。

    昭王西逃的消息传到军前,楚军立即涣散,子期率部分精兵去追赶和保护昭王,子西见事不可为,也只好率残兵西逃。

    11月28日,吴军攻入郢都(今湖北江陵北)。柏举之战遂以吴军的辉煌胜利而告结束。

    柏举之战是春秋末期一次规模宏大、影响深远的大战,有史家称它为“东周时期第一个大战争”。孙武以万兵力,击败楚军2万,创造了中国战争史上以少胜多、快速取胜的光辉战例。

    战国时期军事家尉缭子赞道:“有三万之众,而天下莫当者谁?孙武子也。”

    周瑜被庞统数语醒,顿时恍悟,一拍双手,道:“我知道问题所在了。”

    他道:“士元果然高瞻远瞩,能观大局,是啊,只要消灭了敌人的主要力量,敌城再坚固,也将不战自降。我杂思太多,一直不自觉有急躁冒进的念头,这种心态之下,如何能是强敌的对手?”

    他挺身站起,笑道:“士元真我之师也,瑜受教了!我耐下性子,小心谨慎,绝不贸然行动。我,有你我联手,应该能胜阿飞徐庶半筹吧?”

    庞统端坐在鹿皮垫上,冷冷看着兴奋中的美男子。

    夏日天亮得早,这么一儿,天边黑幕尽去,已经泛出白惨惨的光来。

    忽然远处一阵得得蹄声,麦城方向一骑飞来,渐渐驰近。

    周瑜眼尖,老远看清是军中的细作,心中暗:“算起来也该到了。”忽然到一个问题,顿时心头狂喜:“我现在最难受的,还是兵不足。朱治击破长沙水军,后方无忧。若能再助我一万精兵,兵力上与襄阳、长沙联军取得均势,就不用在这里与荆沙联军苦苦相持,寻找时机了。”

    庞统轻轻摇着头,他知道周瑜到了什么,但他心中着:“公瑾,你总是把事情得过于简单。其实这场战争,从一开始你就输定了。纵然你谋划得再精妙绝伦,也挡不住身后轻轻伸来的一脚。朱治若肯真心帮你,开始北伐时就不不给你一点水军,让你变成旱鸭子。”凝目往来骑看去,眼中闪过一丝阴云。

    八月初五,大晴。

    当阳,张家湾。

    时间也是清晨,我在张家湾大营自己的寝帐中安慰魏延。

    魏延现在已升为襄阳忠信军骑兵营的后军司马,算是独当一面的军中大将了,可在我面前,却还像是一个刚回到家的小生,愤愤不平地告诉父母老师如何如何又不讲欺负他了。

    “飞帅,您说,明明是那蒯越自己掉到周瑜的套子里,被朱然伏击,弄得灰头土脸跑回来,他却当着那么人骂我。我怎么样?我只不过奉他之命在后接应,再说要不是我拼死挡住了周泰,他要能活着跑回来才怪了。”“咕……”又灌一杯。

    我喝着蜜水,随意地说道:“哦,我说怎么深更半夜的,忽然金鼓大作,原来你们去干这种好事了,怎么事先也不跟我说一声?”

    魏延道:“是啊,还不是他独占功劳,要是跟飞帅说了,怎么败这么惨?”

    我点点头,咂了咂嘴:“这蜜很甜!刘荆州私藏多年的哦,长要不要来杯?”

    魏延摇摇头,举起自己的杯子:“我还是来这个好了。”

    我微笑一下,看着他的馋样,心:“你个死小子,原来还喜欢酗酒啊!”知道他刚打夜仗回来就不顾睡眠这么勤快地来我这儿汇报谈心,不过是为了骗几杯酒喝而已,便不再劝他,道:“听说你与那周泰还斗了十几个回合,不错啊,武艺进步很快嘛!”

    魏延一惊:“飞帅,这事您怎么知道的?”

    我道:“也不过是军中传闻。”

    魏延动动屁股,脸色有点尴尬,这传闻未免也传得太快了点。

    不知道飞帅还听说些什么?

    徐庶忽然推门进来,看魏延一眼,对我道:“主公,有件事。”

    魏延忙挺身而起,爬起来道:“飞帅有军务,小将先告退了。”

    我从身后囊中取出一卷书来:“长,有空看看,定有好处的。”

    魏延接过,便急忙走了。

    徐庶看着魏延离去,才迈步进屋,道:“主公,我都查清楚了,昨晚蒯越亲率忠字营趁夜而出,企图偷袭周瑜的大营,结果误中埋伏,被周瑜两路夹击,大败而归。”

    我淡淡一笑,从打知道蒯越出营,这结果已在我预料之中。

    “他终于还是忍耐不住小周郎的挑逗了。损失如何?”

    “具体伤亡人马还不太清楚,不过忠字营损失很大,蒯祺太守中了三箭,重伤不起。”

    “哦。”

    忠信军是蒯氏的嫡系部队,共一万五千人,分为两营,忠字营为骑兵营,有六千骑,由蒯越的堂弟、房陵太守蒯祺兼任首脑校尉;信字营是步兵营,九千人,统兵大将是校尉蒯义,亦是蒯氏兄弟的族弟。襄阳这次被周瑜逼到绝地,蒯氏兄弟也顾不上再保留什么了,忠信军全部出动。

    我道:“周瑜这家伙也真够凶悍的,不过可惜没把蒯越留下来……嗯,元直,你怎么了?”

    徐庶盯着我,不说话。

    我愣了一下:“什么事?”

    徐庶道:“蒯祺重伤这件事……”

    我忽然一凛:“不错,蒯祺……对,蒯祺。”

    蒯祺不是别人,那是诸葛亮的大姐夫啊!

    徐庶道:“主公不是很喜欢诸葛亮么?何不以此事为因,劝他来我军中效力?”

    我颇感兴趣,道:“嗯,嗯,……元直,你说下去。”

    徐庶兴致勃勃,说道:“诸葛亮这个人本身,是很聪明有天赋的,什么都特别快,所以他若能在军中磨上几年,定是主公幕府中数一数二的好帮手。而且他若能出来为主公做事,孟建、石韬,包括一直回北方的崔州平,都心动,庶再略加劝说,把他们招致麾下,应为不难。这四人是襄阳本地青年士子中的卓越之辈,与各世家大族的少年才俊多有联系,他们一出来,必然带动一大批荆襄的人才来归。我主现在正值用人之际,这可是一个好机。”

    我忽然记起上次去襄阳,费尽九牛二虎之力也没说动几个人的事。

    徐庶笑道:“此一时彼一时也,那时主公的声望,如何能与现在相并论?”

    我道:“嗯,那个诸葛亮,还有崔州平,都确实特别。可是如此一来,不令刘景升心中猜疑?”

    徐庶道:“刘荆州么?他现在恐怕还顾不上管这种事吧?”

    我道:“也是。只要我们做得够隐密,等他发觉,那时候,我们应该已经夺回江陵,占据江夏,也不用怕他了。”

    徐庶笑道:“没有襄阳么?”

    我道:“军师的胃口真大啊!”

    徐庶道:“主公让周瑜擒住蒯越,难道不是这个主意?”

    我嘿的一声,笑了起来:“这蒯越,真他不是东西。什么重大军事部署都不希望我们参加,却老着让我们去跟周瑜死拼,他来捡现成的,难怪他哥子也不喜欢他。哎,他怎么起来夜袭敌营,谁给他支的这记烂招?”

    徐庶道:“说出来啊,主公你都不相信。”

    我道:“哦,是谁啊?”

    徐庶低头看看我面前的案几,几上酒罐、酒樽都有。

    我顺着他目光看去,忽然一怔:“不是吧,是他?”

    徐庶道:“这就叫人不可貌相。要不是他,蒯越何至于弄到这般狼狈?”

    我道:“难怪刚才你一进来他就坐不住了……奇怪,难道他竟然知道我不喜欢蒯越,帮我把他玩儿死?”

    徐庶道:“主公你也别把他得太聪明了。我看他不过是邀功心切,乱出主意,蒯越急于求成,鬼迷心窍,才信了他的鬼话。不过这家伙训练手下倒也真有一手,我们的探子说,蒯祺受伤之后,部下惊慌将散,幸得魏延率部冲上前去,与江东的周泰力拼,虽然七八合之后不敌而退,但因为有他的部队在前抵挡,忠字营主力赢得喘息之机,镇定下来,阵脚没有大乱,周泰领着那么凶猛的飞月军,竟然也没敢趁势突击。所以这次埋伏,忠字营虽然大败,却能败而不溃。若非如此,蒯越这次决不轻饶了他。”

    我道:“嗯,临阵能当先,很好……把那本书给他,也不枉了。”

    徐庶道:“主公把什么书给他了?”

    我道:“也没什么,一本《淮南枪法》。”

    “淮南枪法?”

    “是啊,好像是初汉时英布所著。桓嘉上个月照着蒯良给我的地势图,找了了长沙王吴芮、吴臣父子的墓,在吴臣的主墓穴里挖到的。听说淮南王英布当年起兵反叛高祖,兵败逃至长沙,被长沙王吴臣诱杀,这本《淮南枪法》,必是他的遗物。”

    徐庶惑道:“不可能吧?英布乃刑徒出身,是否识字还有两说,怎么能写出一本书来?”

    “喔,这我就不知道了。反正我读过一遍,还是很顺畅的,照着应该没什么大问题。哎,对了,魏延认识字么?”

    徐庶笑了:“看这种东西,估计他认识。哦,对了,”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册子来,“遵主公之嘱,我已将这册《殷氏船拳》完毕。”

    我惊讶接过,道:“怎么这么快?”

    徐庶道:“其实这册书前两天就已经好了,只是这几天一直太忙,忘了呈给主公。刚才要不是主公起《淮南枪法》,我还不起来呢。我请主公再看过之后,便把复本交给殷淏。”

    我点点头,道:“好的。”

    我随手翻开那拳谱,问道:“今日有什么新的消息么?”

    徐庶摇头:“长沙、零陵没什么问题;伯绪在桂阳也一切顺利;武陵的进展也很快,沙帮主推荐的巩志很能干,在他的帮助下,蒋琬已控制住局面。江夏方面,甘三弟和徐四弟、丁五弟他们与聘打得非常热乎,三弟前日说,没什么大问题。现在大家都憋着劲,就等着主公一声令下了。”

    “嗯,江夏么,迟早的事。”

    “惟一奇怪的是孙权,他目前仍留在柴桑,不进不退,动向不明。”

    我皱皱眉。三、四月间,孙权再次连续猛攻江夏,依然损兵折将,伤亡惨重。不久他就被迫撤退,主力还军柴桑去了。

    我道:“他是把江夏拖垮么?”

    徐庶道:“不太像。今年风调雨顺,荆州大熟,他不趁现在赶快行动,等再过月余江夏军全面收割稻麦,那时就晚了。”

    我放下那册船拳,道:“是啊,到那时江夏最不缺的就是粮草,就算再拖上一年半载的,恐怕江东也无奈如何。那孙权到底干什么?还是像军师以前所料,他要趁机害死周瑜?”

    徐庶踌躇了一下,道:“这倒还有些可能。”

    在得到周瑜委婉而坚决的拒绝信之后,徐庶曾暗中与庞统取得联系,询问毁约的情况。心中怀怨的庞统无意中透露出一个重要消息:在孙权的密令中,居然同时指定了两位江陵的指挥官:周瑜和朱治。

    综合当时所有的秘密情报来看,徐庶坚持认为,周瑜和孙权之间心病极大而无可解决,孙权不甘为周瑜压制束缚,所以要断然将他就此放逐在江陵,借襄阳和长沙之刀杀之。

    我道:“要害死周瑜很简单啊,不再发援军就是。他怎么又让吕范、周泰来江陵了?难道他跟这些人都有仇,全都要杀?不可能啊,别人也就罢了,那朱然和周泰,是他心腹中的心腹,他怎么也不可能舍弃掉的。”

    徐庶皱起眉头。就是因为这样,他才觉得奇怪。

    徐庶叹道:“当时也许真该听子云的,狙击朱治和吕范的援军,不让他们进江陵。现在周瑜就不这么猖狂了。”

    我道:“我的军师,你可别吃后悔药。就算是现在,我也认为你当时的决定没有错。咱们才多少人,能有多少力量,就算能打,也犯不着去和江东的水师大军硬拼。周瑜这事啊,不明白就先不他了。油口有情报过来么?”

    徐庶摇摇头:“没有。”

    “嗯,看来只能等等了。元直,我要去玉阳镇一趟。发生这么大的事,作为友军,怎么也该去表示一下吧?”

    徐庶道:“主公,你不能这么直接去。我,蒯越派人来请你的。”

    我道:“唔,没错。天这么早,我趁凉快出去遛遛马,这总可以吧?”

    徐庶笑道:“这倒是不错的法,不过主公要注意安全,可惜瑾儿去接杜营主了,不然就万无一失了。”

    我道:“嘿,别那小子,我可不他老跟着我。这儿不是还有阿昌么?你一直让他闲着,不就是要保护我么?”

    徐庶道:“主公,你怎么能说是我让阿昌一直闲着的呢?他可是你的卫队首领。”

    我一笑而起,叫道:“阿昌,牵我马来。”

    八月的天,艳阳天。

    初六,吉日。

    新野,唐白河。

    “瑞叔,军师醒了么?”

    睡梦中的杜似兰被这句问话惊醒过来,她翻了个身,从床上坐起,拭去颈上细汗,顺手将床边快要掉下去的布单拉扯起来,掩盖住的身体,定定神,忽然才起来,自己是睡在“悠兰”号上。

    这条“悠兰”号是新野守将霍峻送给黄巾军刘、龚两位渠帅和杜军师的三艘蒙冲之一。另两艘因为刘辟和龚都不习惯水上游荡,很少使用。而且自六月底二人应刘备之邀率军赶赴汝南之后,他们的两艘坐舰更是闲置小港,无人问津。

    所以这唐白河上,就只有“悠兰”号一艘船经常出没了。

    外面瑞叔的声音:“哦,龚斤啊,有什么事?”

    龚斤恭恭敬敬的声音:“北方来了几位客人,要见军师……”

    他话还没说完,瑞叔惊呼声起:“赵……赵先生,是你?”

    一个醇厚的声音笑道:“杜兄,好久不见了。小兰在么?”

    接着一个清脆的声音跳了出来:“杜爷爷!”

    瑞叔一迭声道:“在呢,在呢……小玉儿,你也来了……”

    杜似兰在他们相互答话时已翻身起来,迅速穿上外衣,来不及套上甲胄,略略顺了顺头发,便抢出舱门,激动地叫道:“赵师,是赵师么?小兰在这里,小兰在这里!”

    门外,果然站着赵楷、赵玉父子。

    年余不见,赵楷面容依旧那么清朗平和,赵玉却已不复去岁那般稚嫩清纯,亮亮的小眼睛里似乎多了些成熟。

    见到熟睡方醒、衣装未的杜似兰,赵玉眼睛一亮,脸上微红,立刻显得局促扭捏起来。

    赵楷看了一眼儿子,淡淡笑了一下,道:“小兰,里面方便么?”

    杜似兰忙道:“方便,方便,赵师请赶快进来说话。”交代瑞叔一声,拉住赵楷便往里走。

    赵玉白了父亲一眼。杜似兰察觉了,微微一笑,另一只手拉住他:“兄弟,你这一向都跑哪里去了?害得你飞叔到处找你,快把姐姐我给逼疯了。”

    赵玉鼻中嗅到杜似兰身上淡淡的体香,心里觉得晕晕的,脸上泛起一股红晕,嘴里低声叽咕一句什么,含糊不清。

    赵楷哼了一声:“要不是为这臭小子,我何至于亲来中原?”

    赵玉低着头翻眼看父亲,嘀咕道:“你是去找二叔三叔,又不是专门为我来的。”

    赵楷道:“你说什么?”

    赵玉道:“没有什么啊,我说天真热。”

    杜似兰忙打了两句岔,把这父子二人让到正舱,吩咐侍婢献上西瓜水果。

    赵楷道:“不必那么麻烦,现成的清凉河水,舀上两瓢来就是。”

    杜似兰道:“那怎么成?您到了小兰这里,一切都该听我的才是。”

    赵楷扫她两眼,微笑道:“那也好。”

    赵玉迫不及待地问:“杜姐姐,听说我飞叔这些天大发神威,打了好多胜仗,是不是?”

    杜似兰顿了一顿,道:“啊,是啊!”

    赵玉道:“那他有没有跟太史慈干一仗?”

    杜似兰一愣:“太史慈?似乎没有。”

    赵楷斥道:“小孩子胡说什么?你飞叔叔是什么身份,岂能与太史慈那种敌将对阵独斗?”

    赵玉对父亲的训斥也不以为意,道:“那就好,江南的武将,除了甘大哥之外,也就太史慈据说枪法不错,飞叔没抢我的功劳,最好。”

    杜似兰看着他笑嘻嘻的模样,微然一笑,悄声道:“不过呢,襄阳军也亏得主公亲自过去帮他们。十天前长坂坡两军大战,江东的将领阵前耀武扬威,污言秽语不止,襄阳军中居然无人敢于迎战。主公愤怒,慨然出马,一戟便挑了对方勇将鲜于丹;大战周泰,三十回合将其击退,稳住了己方的阵脚。不然以襄阳军当时的士气,极可能被朱然军携威冲击而溃散。现在不光荆州军的将士们对主公崇拜之至,就算是江东的诸多名将,对主公的戟法也是赞不绝口呢。”

    赵玉小脸上现出羡慕之色:“哇,飞叔的功夫,现在这么厉害了!”

    赵楷一皱眉,问道:“哦,现在战况如何?”

    “两军反复争夺,互有胜负。在主公的帮助下,蒯越兄弟拼了老命,总算把局面稳住,现在双方在当阳的慈化一带对峙。”细心的杜似兰发现赵楷脸色略变,心:“赵师修为精深,为何却变了脸色,似乎不大高兴,我适才说错了什么?”

    赵楷哦了一声,转头对赵玉道:“玉儿,你累哥、睿哥,还有你司马二哥,都还在岸边等候,你去找你杜爷爷,跟他去把他们都接过来。”

    杜似兰道:“跟先生一起还有其他客人吗?我去接他们吧。”

    赵楷道:“有几个子侄辈的年轻人,不用小兰去,我还有很多话要问你呢。”

    杜似兰点点头,叫进瑞叔,让他带赵玉去接。

    那赵玉原本多呆一阵,却不父亲将他支走,心里老大不愿意,可又没有办法,只得站了起来,翻他父亲一眼,还说些什么。杜瑞看着他,满面皱纹都开了,微笑着在他耳边说了句什么,赵玉顿时兴高采烈起来,拽着杜瑞一起出去了。

    杜似兰拿起一把小匕首,轻轻划开一个中等个的西瓜,连划几下,把西瓜分作容易食用的十来个小块,请赵楷品尝。此时心中忽悟,到赵楷为什么不高兴了。

    赵楷随手拿起一块,咬了一口无子的上沿,慢慢咀嚼两下,咽进肚去,问道:“主公为何到了襄阳军中,而且亲自出马与敌单挑?此举未免不智。”

    杜似兰慢慢放下匕首,叹了口气:“主公也是无奈啊!自打六月荆州、长沙、江东三方谈判破裂,七月刚开月,那么热的天,江陵的周瑜也不管不顾,自率一旅,便发了疯似的北进,连破津城、麦城、慈化三城。刘表一日三使,许诺了许多好处,求主公发兵救援。”

    “小兰,这正是我不解之处。”赵楷声音虽然不高,神色却异常严肃,“二虎相争,何不等其两败俱伤之后,再出兵收拾残局呢?何况我军目前长在水战。主公就算援救刘表,只需以水军袭江陵之背,牵制周瑜便可,何必自己干冒风险……”

    “赵师,您一直在汝南,有些情况可能不太清楚。”

    赵楷不自觉又皱了一下眉头。杜似兰一直非常尊敬他,甚至可以说是有些盲目崇拜他,二人相处时从未有任何不敬之辞。像今日半途打断自己的话,实在是十年来的第一次。

    杜似兰搓了搓手,语气回转温柔:“赵师,主公和徐军师其实一直希望保持战场上的一种平衡态势。所以周瑜率军北上的消息一到,我们的水师就出发前去袭击江陵水城,在外城下与朱治军决战,将其主力击溃,占据水域外城。哪料周瑜根本不,继续凶猛北击。若非主公见机不妙,及时率援军赶到当阳,蒯越军就全线崩溃了。那现在双方就不是在当阳地区僵持,而是江东军直逼襄阳城下了。而且由于主公的来援,使得许多原来持观望态度的荆襄豪杰们开始心向主公,许多有真本领的名士纷纷来投。镇军大将军府现在是武兼备,人才济济呢。”

三、新野败敌(下)

    赵楷点点头,脸色放缓,问道:“嗯,那我水军现在情况如何?”

    杜似兰摇摇头:“江陵水域内城经过蔡瑁、蒯越等人多年经营,水道曲曲弯弯,十分狭窄,根本不适合我军的大船冲击。而以小型战船进攻的话,却又没有半分把握。所以陆都尉、杨都尉他们一直引诱朱治出来,在外城水域决战。只是那朱治自上次见识到我军楼船的威力之后,就再也不敢出击了。现在我们暂时也没有什么好的办法。”

    赵楷哦了一声:“主公现在当阳?”

    “是。主公和军师,现在都在当阳协助襄阳军。”

    赵楷道:“哦,那我军的水军,现在是桓伯绪指挥了?”

    杜似兰摇头:“不是,桓参军在桂阳。”

    赵楷一愣:“在桂阳?那我军的水军,现在由谁指挥?”

    “陆子云都尉。”

    “陆子云都尉?哦,知道,主公信中起过,是新近崛起的一位优秀水军将领。”

    杜似兰道:“是啊,别看他年青,但指挥能力非常出色,杨龄都尉他们兄弟这些老将也都很服他。”

    赵楷点点头,吃了几口西瓜,心中暗暗思忖:“主公用人,真是大胆。竟然把自己主要的实力,交给一个毛头小伙子。”问道:“桓参军怎么在桂阳?”

    “哦,因为桂阳近数月来蛮民反叛,派出两批郡兵都弹压不住,大败而退。太守赵范惊慌失措,竟然弃官而去。桂阳郡群龙无首,郡吏们一商量,决定归属长沙,恳请主公前去接管。主公已授权桓参军,让他全权处。桓参军留下杜袭长史、和洽主簿以及韩玄督主持长沙大局。自己赶去桂阳,现在已在那里大约有近一个月了。”

    赵楷吃了一惊,看她一眼,慢慢放下西瓜,面露疑色:“蛮民反叛,弹压不住?太守赵范惊慌失措,弃官而去?我听说赵范手下有两大将,一名邢道荣,力大无比,善使巨斧;一名叫鲍隆,武艺精熟,曾射杀双虎。这二将本是当地蛮民首领出身,桂阳当地蛮汉杂居,多有不协,民变也不是一次两次,都因有他们在,每次都能和气收场。怎么出现这种兵戎相见,弹压不住的情况?而那赵范虽然无用,但也不是如此无胆之辈吧?”

    杜似兰大为惊讶,仰面看着赵楷:“赵师您怎么如此熟悉桂阳情况?真是运筹帷幄,明见万里!小兰服了!”

    赵楷淡淡一笑:“运筹帷幄,明见万里,谈何容易?我哪有那么神?我虽然在荆州、西川多年,但长沙四郡,却是我了解最少之处。我一直惭愧,无法给予主公更多有效的帮助。”看杜似兰的脸色,似乎不大相信,续道:“不过桂阳么,略有不同。那太守赵范,原是我赵家一个远房子弟,自幼父母双亡,随兄长赵苑一起长大。二十三年前,赵苑爱上我赵氏仇家的一个妇人,与那女子双双潜匿逃去。不料此事被赵范无意透露出去,结果赵苑他们被他的叔叔抓住,族人都非常愤怒,要将他二人一并处死。赵范为救兄命,深夜偷来见我,长跪痛哭。我见他为兄乞命,倒也孝义可嘉,便去找了他叔叔为赵苑说情,只处死了那妇人,饶了赵苑一命。谁知赵苑心痛那女子之死,发誓永不再入赵门,次日便离开了赵家,不知所踪。家族中对如此宽恕他本已多有非议,他这么怀恨而去,更引起大多数族人的不满。为平家族之议,族中长老公决,将他兄弟二人赶出家门,永远不得返回真定。唉,那赵苑私通仇人,却至死不悔,实在可恨。这也就罢了。只可惜了赵范,被无辜牵连进去。”

    杜似兰心:“这赵范害他兄长独生苦世,实在不是东西。”不过知道这话是不能当着赵师的面说的,又:“那赵苑为了一个仇家的女子,不惜背叛自己的宗族,不知道那女子是何等的美貌?”一时出神,心游昔日虚境,不自觉竟有些惆怅起来。

    赵楷道:“我以有此因缘,当主公入主长沙之后,我便去函,探问那赵范心意。”

    杜似兰哦了一声。

    赵楷道:“不久他回信说,自己一直心怀故族,有此报答恩叔机,本不该推辞。只是郡中情况,尚有未至妥善之处。所以要请恩叔耐心等候一段时日。接着举了一大堆由,其中最主要的就是部下不肯乐从这一条。”

    杜似兰又啊了一声,回过神来:“他这不是明显的推词么?”

    赵楷道:“是啊,我也知道,他心里,一定是对昔年之事不满。后来我们又来往了几封信,他只是一味敷衍。不过也因此,我了解到桂阳的许多情况。不知主公如何布置,竟然将他吓走了。”

    “呵呵,”杜似兰轻笑两声,“是啊,有邢道荣、鲍隆在,那赵范才有恃无恐,而主公和参军也因此一直不愿轻易对桂阳动武。不过,”她眼波流转,嫣然道,“赵师当知,成也萧何,败亦萧何。”

    赵楷了一,恍然大悟:“主公在邢、鲍二将身上下了功夫?”

    杜似兰道:“不错。正如主公所说,人往高处走,他们也不是脑子死不开窍的人啊!现在这种局面,谁不清清楚楚,长沙四郡,迟早都将是主公囊中之物。而当他们二人脑子开窍之后,赵范又如何还能安居桂阳呢?而且据说上个月中旬,鲍隆主动将他鲍家五百壮年族丁送到油口,加入了长沙水师。”

    赵楷清朗的脸上难得地露出一丝笑意:“不到我主攻心之术,越来越精妙了。那就是说……长沙四郡,已解决其三?”

    杜似兰低声道:“其实武陵一郡,主公也亦解决。数日前小兰得到密报,武陵太守金旋府门遇刺,当场死亡,那刺客割下他的首级,飘然而去。我,金旋的人头,现在当已传到主公的帐中。”

    赵楷一惊:“竟有此事?”

    杜似兰道:“千真万确。零陵郡功曹蒋琬已奉命率军接管武陵。只是为了不刺激襄阳方面,我军上下一律闭口不言此事。”

    赵楷沉吟道:“金旋本人武功不弱,而且他一直忌惮防主公,这刺客好厉害,居然能在戒备森严的太守府门前将他刺死?”摇头叹道:“我与主公信息不通,不过是这三两个月时间。不到……竟然发生了这么多大事。”

    杜似兰道:“是啊,自从刘备占据汝南,便开始从各方面挤压我们,我们的人都被迫南移,北边的消息越来越闭塞。为了和赵师您取得联络,主公急得不行。”

    赵楷道:“别了,中原形势十分混乱,变化无常。我们也是居无定所,苦于无法跟你联系。若非你让赵累在长陵集等住我,我可能就拐到你们桑林谷老地方去了。嗯,听他说,你决定今天就率全军南撤?”

    杜似兰踌躇一下,道:“本来如此。不过……赵师远来辛苦,是否暂且休息几日再出发?”

    赵楷道:“我们倒没什么辛苦,在长陵集已经好好休息过一晚了,精神都很好。嗯?小兰,你龚大哥随刘渠帅去助刘备将军,这里的事都需你一人担当,辛苦你了。”

    杜似兰道:“没什么。虽然龚大哥执意随刘辟渠帅北上,但这里剩下的两千多弟兄,却全是我们自己的心腹部众,小兰应付这点事情,还略有余力。所有人辎重的撤离、桑林谷的移交等事宜,我与新野的霍将军已于五日前全部完成。唉,只是可惜,南下通道直到现在方有实质进展,不然,连刘辟渠帅的三千军马,我也不让刘备给拉了去。”

    赵楷低下头。他知道,这件事主要是刘备借自己的二弟赵松的威名从中施压所致。皱一皱眉,随口问道:“我听玉儿说,他认了你当姐姐?”

    杜似兰点一点头。

    赵楷道:“这次见到主公之后,我就要赶去汉中。玉儿这孩子年幼性野,日后在主公帐前伺候,我不在,很不放心。你这做姐姐的,可要多照应他些。”

    杜似兰道:“赵师,您将小兰教育成人,就如小兰的亲生父亲一般,玉弟就是我的亲弟弟,我自当竭其所能,决不敢有半点懈怠。”

    赵楷欣然道:“如此甚好。”忽然起一事,道:“听说桓参军的幼女冰雪聪明,你见过她么?”

    杜似兰道:“是啊,三月间她曾来新野游玩,还在我这里住过几天。”

    赵楷眨眨眼,道:“你觉得这孩子怎么样?”

    杜似兰一呆,心:“赵师怎么突然问起阿袖来了?”道:“说起阿袖妹妹,那真是个少见的女孩子……”

    赵楷打断问道:“听说去岁之末,小兰你曾去许昌接主公的夫人?”

    杜似兰黯然道:“是,去年11月,我奉军师之命,前往许昌迎接阿樱夫人,不过失败了。”

    赵楷盯着杜似兰,忽然低声道:“你觉得,桓参军的幼女,比阿樱夫人如何?”

    杜似兰一怔,道:“这个……很难说。”

    “小兰,现在没有外人,你说心里话,你觉得樱夫人和我们是一条心么?”

    杜似兰心头激起千层波涛,秀眉紧蹙,思虑半晌,最后缓缓说道:“小兰不敢妄言。”

    赵楷深深看了她一眼,似有无数意味。

    正在此时,外面一阵哗哗的水响声传来。

    杜似兰侧了一下头,道:“瑞叔和玉弟回来了。”

    赵楷嗯了一声,便不说话了。

    杜似兰暗暗松了一口大气,悄悄看了赵楷一眼,心:“赵师这次去许都,莫非了解到什么问题?”

    这时,舱外哗哗水声消失,外面甲板上有数人走动的声音,只听赵玉的清脆嗓子响着:“咱们赶快到当阳去帮飞叔,敌将都快被他杀光了。”

    另一人笑道:“玉弟你别急啊,江东的大将不少,仗肯定有得你打的。”向旁边的人道:“累哥,司马贤弟,你们说是不是?”

    一人轻轻嗯了一声。后一人回道:“睿哥所言甚是。听说飞帅不但武艺高强,而且见闻广博,棋艺高超,我司马吟当真是急欲拜见哩!”

    众人笑声中,杜瑞推开舱门,赵玉先挤了进来,对站起的杜似兰道:“杜姐姐,杜爷爷说咱们今晚就去找飞叔,是么?”

    赵楷也站起来,斥道:“玉儿,不先向你杜姐姐介绍兄长们,成何体统?”

    赵玉伸伸舌,道:“是,爹。”一摆手,向杜似兰道:“这是……”

    被他指着的那紫脸皮的高个书生瞪他一眼。

    杜似兰笑道:“赵累兄就不用小玉你介绍了。”迎上前去,对那黄衫少年道:“司马兄弟琴棋双绝,似兰早已闻名久矣!我主公见着司马兄弟,也一定非常高兴。”又向旁边那微笑青年道:“年来一直与睿兄笔墨相见,今日得睹真容,也真是不易啊!”向二人飘飘一礼。

    二人急忙还礼。那微笑青年叹道:“是啊,小可向来僻处西南一角,若非楷伯相招,就算到了今天,却也无缘来拜杜军师了。”

    杜似兰心中一乐,这个赵睿,倒很有趣,难怪主公看重,道:“睿兄年长于我,叫我小兰就是。”

    赵睿心头也是一动:“这位女军师果然乖巧能言,善于沟交,不愧是飞兄心腹。”

    黄衫少年笑道:“睿兄就到处哭告,小心师伯罚你。”

    杜似兰笑道:“司马兄弟,睿兄有主公做兄长,赵师责罚时恐怕要考虑一下吧?”

    司马吟嘿嘿笑一声:“对对,兰姐所言极是,这就叫打那个……什么也要看主人吧?”

    众人大笑,连赵楷和赵累都忍不住笑了起来。赵睿跳起来要去捶司马吟,司马吟急忙往杜瑞身后躲。

    赵玉笑道:“姐姐好厉害,你怎么知道他是司马二哥,他是赵七哥?”

    杜似兰微笑不语。

    赵楷道:“你杜姐姐统率千军万马,这点识人小事,如何难得到她?大家别再闹了。”

    赵玉抢上去拉住杜似兰的手,道:“杜姐姐,我陪你坐。”

    杜似兰微笑一下,拉着他坐下。

    赵睿冲司马吟挤了挤眼,意思是你看这小子!司马吟微笑,俩人一起坐了下来。

    杜似兰对杜瑞道:“瑞叔,你传令下去,今晚好生准备,赵师来了,杀两头羊犒赏大家。”

    杜瑞笑着应了一声,向诸人拱一拱手,快步出去。

    杜似兰对赵楷道:“赵师,现在我这边的情况您大都知道了。您给我讲讲,最近中原的战况究竟如何了?现在各地之城都严密戒严,我们的细作很难像以前那样畅通地传出信息,我都快急死了。”

    赵楷微一犹豫,点点头,道:“嗯,这样,睿儿,你就先择要跟小兰讲讲洛阳城关之前,真金如何与夏侯渊死拼射技……”

    司马吟忽道:“师伯,我有一事,先向兰姐说明。”

    赵楷道:“那好,你说。”

    “兰姐,小弟南下时接到师父的密函,信上说在他老人家和淳于宾前辈的斡旋之下,黑山张燕大首领已将公孙箭、淳于铸大哥以及上次在伊川被俘的飞帅亲卫十六人全部释放,同时归还了他们的兵器。”

    杜似兰惊喜非常:“他们都还活着?”

    司马吟道:“正是。张大首领知道公孙箭、淳于兄弟是飞帅爱将,所以特别请恩师转告飞帅,他早欲将公孙箭和淳于兄弟还给飞帅,只是淳于兄弟伤势较重,一直将养着,现在才告痊愈。”

    杜似兰心:“早欲归还?才怪。”笑吟吟道:“只要人回来就好。”

    赵玉道:“哼,我听说飞叔那一战丢了金银戟,他们是不是也一齐还了?”

    司马吟道:“这个恩师信中没,我就不知道了。”

    杜似兰道:“玉儿别打岔。司马兄弟,他们什么时候能到这里?”

    司马吟算了一下日子,道:“他们先去了邺城,从那里出发,嗯,按正常脚程,我再有几天也该到了。”

    赵玉道:“兰姐,我们撤离之后,万一他们过来找不着我们怎么办?”

    杜似兰笑道:“不碍事,我们走了,这里还有你累哥呢。”见他不放心的样子,轻轻敲敲他的小脑袋,向大家解释:“从前几个月开始,各地的联络站就不断遭到破坏,消息严重堵塞。主公和军师在六月底已命令我们采取应变措施,到现在已经略见成效。眼下各地的联络网,包括南阳、新野地区,相应已进行了重,淳于兄弟和张凤妹妹是同门,他们从张妹妹那里过来,自然得到特定的联络暗语,知道来这里之后去找谁。”

    “哦!”众人释然。

    杜似兰道:“赵师你们且坐,我立刻发送讯鸽,通知其他联络分站,顺便告诉主公这个好消息!他一定非常开心。”起身出去。

    趁着她出去,赵睿担心地看一眼赵楷:“师伯,汝南的事,要不要跟兰姐说?”

    赵楷沉着脸,道:“你先不要这件事,以免影响小兰的撤离计划。反正数日间我们就可以到达当阳,待见到主公,再细说不迟。”

    次日,新野。

    城头上,满身戎装的霍峻正与披风扫地的杜似兰一起,观看着城下的撤离行动。

    新野县是西汉所置,至今已有三百余年历史。虽然比起襄阳、江陵等大县城来只能称得弹丸之郭,但却是南下襄阳的必经之地。自张绣前年底举宛城降曹之后,作为荆襄八郡的北线第一道重要屏障,刘表专门选派了善于守城的霍峻担任新野太守,并少见地给了他中郎将的军衔,说明其对新野的重视。

    新野城北门和南门大开,黄巾分为三路,分别从城的两侧和北门逾城南行而去。

    霍峻不过二十五、六的年纪,身材魁梧,气度严正。杜似兰却是言笑自若,熟不拘礼。

    经过近一年训练的龚氏黄巾不复去岁在汝南时的乌合之状,队伍严,行走有序,两千多人已不能算是小军队了,但除了唰唰的脚步声之外,再无半点声响。

    霍峻看得暗暗点头:“不俗。我新野军正规操练也有五年多了,大队人马行军,还有偶尔的刀枪撞击和战马嘶叫,至于士卒间的窃窃私语,更是管不胜管。不到这股草寇,一年来竟有如此进步。飞帅果然得人。”

    杜似兰一边含笑看着部下们鱼贯入城,一边和霍峻闲话,忽然一瞥间,发现他身边的副手位置似乎换了人,问道:“霍将军,你身后这位先生,小妹以前似乎没有见过啊?”

    霍峻回头,侧身让出位置,道:“哦,这是吾友罗蒙,刚从蜀地游历回来。”

    那罗蒙略略点一点头,道:“我在巴蜀周游,多曾听闻当地豪杰称扬杜军师清名,今有幸得见。”

    杜似兰讶道:“你去过我的家乡?”

    罗蒙道:“正是。”

    杜似兰仔细打量对方一眼,见他与霍峻年龄差不多,虽然只是一身很旧的便装,但却浆洗得十分干净,眉高额鼓,清雅中透着一股智慧之气。

    霍峻道:“杜军师,我有一事相求。”

    杜似兰怪道:“霍将军,你这就生分了。有什么事,似兰只要力所能及,皆当照办。”

    霍峻咬着下嘴唇,迟疑良久,道:“我……”

    忽听城下一阵嘈杂声音,霍峻急忙转头往城下看去,喝道:“为何喧哗?”

    下面有人叫道:“将军,远处尘烟飞扬,似有军马来袭。”

    霍峻吃了一惊,狐疑地看向杜似兰。杜似兰向远方眺望,果然发现一股烟尘高高冲起半空。仔细看了一儿,道:“将军勿忧,来人之数,不超过千人。”

    霍峻看看罗蒙,罗蒙点点头。

    霍峻面容略略放松,道:“新野虽小,却也不惧敌人。杜军师,让你们的人赶快进城,免遭池鱼之殃。”

    杜似兰道:“小妹在新野多日,颇受将军照顾,今日既然撞上,岂能袖手?霍将军你且约束本部人马,待似兰为你生擒敌将,以表清白。”

    霍峻脸上一红,道:“我自然相信杜军师。”

    杜似兰探头对城下道:“司马兄弟,玉儿,你们前去查看,若遇敌人之将,只管擒拿过来。”

    新野黄巾这次南撤,兵分两路,妇孺病弱七百多人由杜瑞率领,乘三艘蒙冲从水路先走,沿白水南下,经由汉水的支流漳河、蛮河径趋阿飞军的驻扎之地当阳张家湾,那里离最前线慈化镇不足二十里。

    赵楷和赵睿因为不宜过于暴露身份,而且急于面见阿飞,也随船同行。其他主力战士,则是杜似兰自己率领,司马吟和赵玉为辅,从陆路笔直奔樊城,伊籍作为刘表的使者,现在正在那里等着,以保证杜似兰军的顺利通过。

    此时司马吟和赵玉正在城门附近,闻得杜似兰之命,应了一声,率领数十名黄巾骑士正待前行。新野军一位负责协调的年轻军官忽道:“保疆卫土,我等之责也!岂能让外人分担?”一青鬃坐骑,手舞三尖两刃刀,领着百余骑迎将上去。

    赵玉一看,这是谁这么生猛啊?细眉一挑,不乐意了,勒住坐骑,斜着眼冷冷瞅着。司马吟恐怕那将有失,杜似兰面上须不好看,马鞭一挥,打马便追。

    杜似兰侧脸看看霍峻,见他脸色不佳,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心:“难道是曹军?可是曹操不去忙着北攻袁氏,趁这好时机取下冀州,为什么却突然之间南下新野?”

    河北袁氏自兼并公孙瓒以来,势力之强,一直为天下冠。即使在官渡、仓亭等重要战役中连连失利,袁绍卧榻不起的现在,仍是如此。略微有些战略头脑的人就可以看出来,比起素无进取精神的荆州刘表,袁绍才是最可怕的大敌。一旦让他养好伤疤,舒缓过来,必然对曹家政权构成严重威胁。

    杜似兰虽然更擅长战术思维,但这一点大战略势态,她却也还能看得清清楚楚。

    也因为如此,曹军的突然来袭,她也和众人一样,完全没有到。

    吼叫声渐渐响亮,不一刻那股来军已突至近前。却是前面三骑在先狂奔,后面十数丈之距,数百军拼命追击,人喊马嘶,刀枪闪光,不时有集束箭镞飞射前面那三人。前面那三人身手非常,上护身,下护马,敌箭虽多,却没有一支能伤他们分毫。趁隙反射,往往矢无虚发。

    新野那年轻军官上前喝道:“什么人胆敢犯我之境?”

    对面三骑中一人大喝道:“正方,救我。”

    那年轻军官见他灰头土脸,头发、衣服散乱不堪,怔了一怔,定睛一看,方才认出:“啊,子庆,怎么是你?”顾不得细问,让过三人,引众拦住追击之军。

    追军中为首一将踢马而前,冷声道:“识得大将张郃否?”铁枪一抡,呼的击了过来。

    那年轻军官啊一声叫,急忙挥刀抵挡。

    “当啷、当啷、当啷!”声响中,刀枪连续相撞,磕出无数火花。

    那年轻军官挡住敌人两枪之后,两臂已然发麻。只觉这第三枪重如泰山,粘在自己刀口上,怎么摔也摔不脱。心中一急,大喝一声,勉力推去,终于将敌枪推了出去。

    张郃冷面上露出三分惊讶,七分欣赏之色,道:“小孩子,你能挡住我盖马三枪,刀法不错。你叫什么名字?”

    那年轻军官呼出一口长气,呸的一声,喝道:“我乃刘荆州属下,新野县尉李严李正方。”

    “李严?你如此本领,在刘表手下只做得一个没品级的县尉,实在可惜。快快投降,我家丞相必然重用。”

    李严大怒:“胡言乱语,看刀。”跃马挥刀,也是三招连环,刀花如雪片一般,洒然罩住张郃。

    张郃赞道:“不错。”铁枪一晃,枪身震荡开来,随手把他前两式刀招破去。

    李严最后一刀名为“狂龙破天”,取傲慢不羁的怒龙穿天而去的气势。但此次双方面,完全出乎他意料之外,被张郃先声夺人,三枪下来气势不知不觉已是大沮。当使到这一式,他心头忽然生出杂念,道:“张郃虽是天下有名的武将,但我不听主将之令,擅自来战敌人,这最后一刀若也被他轻易破去,脸面何存?”此念一生,心上更是跌落下风,刀法顿时慢了。

    张郃瞧出破绽,铁枪忽挺,从刀光中刺了进去,一枪正正戳在李严挥刀的右臂上。

    李严啊呀一声,大刀落地,勉强掉转马头,两腿一夹,败下阵来。

    张郃嘿的一笑。

    对张郃这种高手来说,从李严失刀直至拨马而逃,这时间可真是不短,他若要取李严小命,就十个李严也全都杀光了。但张郃追随曹操一年来,知道主公最是喜爱人才,这李严的武艺相当不赖,自己也颇为欣赏,便放了他一马。

    目光越过了他,去看对面新野城。

    那边子庆三人策马狂奔,直奔城下,边跑边大叫:“快让开,快让开,曹军打过来了,曹丞相打过来了!”

    正在行军中的黄巾队形微见混乱,毕竟大家在曹操手下吃的亏太多了。维持秩序的新野军见三人狼狈,李县尉既已放了他们过来,却不知是什么身份,仓促之间,纷纷让道。

    霍峻微一皱眉。

    杜似兰心:“有点奇怪。”凝神一,忽道:“有诈。”

    这同时,那罗蒙也同时叫道:“仲邈,这三人乃是奸细。”

    话一出口,两人互相看了一眼,对对方思虑之疾都是颇感惊讶。

    仲邈是霍峻的字。霍峻自己也正在疑惑,闻声一惊,急忙传令:“抓住这三人。”

    转眼间,三骑已奔至新野北门护城河之下,见吊桥平放,城门洞开,不由心喜,马便上。

    虽然平安日子过得久了,荆襄的军队素质都较弱,但新野军却比较特殊,由于有霍峻、李严等很有素养的长官督促,战斗力很强,平日的戒备也相当严密。今日因为黄巾南行,新野北关洞开,才给了子庆可趁良机。

    子庆哈哈大笑声,他身后一个红衣少年两手一扬,嗖嗖嗖嗖,漫天顿时冲开凄灿的花雨,城门附近的士卒惨叫连连,纷纷栽倒。有的没射中要害部位的,还带伤阻截,没走两步,也是脚酸腿软,倒卧不起。

    另一大汉纵马上了吊桥,驱散前后的士卒,挥起手中巨斧,“嘭、嘭!”两记闷响,已将吊桥的两条粗大铁索斩断。然后独仗长斧,力守吊桥,左拦右阻,前遮后挡,不许新野军通过。

    两里之外,张郃见那三骑进展顺利,心中大喜:“主公果然神机妙算。”举起手中长枪,回头喝道:“儿郎们,跟我冲啊!”一骑当先,奔腾而去。

    “张”字大旗一展,他本部的近千骑士均是黑衣黑马黑铁枪,跟在主将身后,如一块巨大的黑石,滚滚向前。

    杜似兰忽然喝道:“先杀吊桥此贼。”

    新野城下的当地守军和黄巾军见张郃部这等声势,也知情势危急,刀枪棍戟,一齐向那巨斧大汉招呼。

    那大汉毫不在意,闷喝连连,沉重的大斧居然使出了许多轻型兵器才能见到的巧妙变化,所有击来的兵器,根本就无法递到他身前三尺之内。

    那善使暗器的红衣少年不时放出细小暗器,将欺近的士卒放倒。他眼力手法与众不同,暗器毒性又十分怪异,不一儿竟然自己的身前身后布起了一道圆形“人墙”,后面的士卒要上来接近他也已不太容易,更不用说拿刀拿枪去砍他戳他了。

    子庆了解新野本地情况,本要上前去和使斧之人并力护桥,但见他斧技如此娴熟精妙,敌人中并无一合之将,又有那少年助他,知道无碍,便放心他顾。游目四望,见李严正狼狈往这边跑,不觉脸露讥讽之色,拈弓搭箭,笑道:“正方,要去哪里?”嗖的一箭便射了过去。

    他一说话,城头上霍峻啊的一声,脸色大变,终于知道他是谁了:“原来是你这狗贼!快给我捉住他!”

    远处李严听见弓弦响动,低头急躲。

    只听“叮”的一声,劲风飒飒,擦臂而过。李严大叫一声,身子不觉摇晃几下。

    却是第二支箭暗暗而至,被一枚细小暗器击偏,从李严胳膊上的伤口上掠过。

    本来若在平时有甲叶保护,最多擦破点衣服,弄掉块把铁甲片,已无伤害之力,但现在那地方恰恰被张郃刚以铁枪刺破,却是他周身最弱的地方,骤然再度受伤,饶是刚如李严,也忍耐不住。

    身边有人怒道:“居然使如此暗箭伤人!好不要脸。”

    李严勉强往身旁看去,却是刚刚认识的黄衫少年,知道是他救了自己,心这下脸丢大了,苦笑道:“多谢司马兄相救。”

    司马吟道:“他是你朋友?”

    李严只觉满嘴苦味,涩然道:“我与他已有十二年的交情。”

    司马吟心:“看你也就二十岁出头,那就是从小一起长大了。”激动义气,道:“我去给你找个公道。”

    李严急道:“司马少侠小心,那人是‘阴阳箭’孟达,箭法阴狠无比。”

    司马吟哼了一声,加快坐骑的速度,运内力大喝道:“孟达快来受死!”

    孟达见他击偏自己的雌雄箭,心中早在诧异,嗖嗖又是两箭飞去,司马吟袖中飞出两点寒星,“叮、叮”又是两声轻响,将这两箭打落下来。

    那红衣少年眼前一亮,道:“好暗器!高览,你一个人先守一儿,没问题吧?”也不等他回答,已纵身而起,向司马吟的方向飞扑出去,叫道:“你叫什么名字?”

    那使斧大汉正是著名曹将,原河北四杰之一的高览,他放声狂笑道:“有什么问题?今日凭我三人,便要夺取此城。”

    话音刚落,人群中一个矮小的白影忽然越众而出,映入眼帘,有人冷冰冰说道:“放屁!”话出枪到,一杆枪闪电般飞射过来,从他胸口刺入。

    高览巨目狂睁,不可置信地看看从自己前心一直穿到后心的那杆细细银枪,又低头看看对方,双眼却一阵模糊,连对方面目都已看不清楚。

    对方冷冷道:“小爷赵玉在此,你们就别猖狂。”

    高览一怔,脸上忽然露出一丝笑容,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来。

    赵玉飞身纵跳,两手抓住自己的枪杆,双脚已踹在高览的肚子上,借力拔出自己的笔管银枪。

    高览撒手扔斧,从马股后仰面跌了下去,无声而逝。

    赵玉跃上自己的战马,清清嗓子,叫喝道:“我就是赵玉。这张郃是我手下败将,大家不要怕,快集合起来,随我去杀敌军。”

    他今天刚露面,连黄巾军的将士们大都不认识他,新野众兵更是不知他是哪根葱,虽然他突飞银枪,一击而杀了高览,但因为两军的主帅都没发话,大家心里都:“你是谁啊?”

    赵玉见没人他,小脸一红,心中大怒:“你们这帮废柴!刚才挡我的路,现在还敢不听我说话。”两腿一夹,自己便往前冲。

    忽然身边一个威严的声音道:“大家听赵玉公子的命令!”却是霍峻从城上赶了出来。

    他的声音一出,立刻应声无数。新野守军士气一振,顿时觉得有了主心骨,各执兵器,跟在赵玉身后。

    孟达见势不妙,拨马就跑。

    对面司马吟喝道:“休走,看我的飞土箭。”手势一抬,袖中飞出一个圆圆的球状之物。

    孟达知他暗器厉害,不敢怠慢,一箭劈出。

    红衣少年身在半空,叫道:“别射……”

    孟达箭法当真了得,他和司马吟的距离,已不过数丈,这举手一箭竟射透了那圆球径心。

    那圆球无声无息地裂开,碎块四溅。

    孟达看得真切,心:“被这小子耍了,竟是泥土捏成的球?”

    “嘣!”一声响,骤然寒光闪烁,一丛数寸长的细小丝状铁针从碎裂的土块中弹出,迎面射向孟达。

    “唉哟!”孟达手中的的强弓脱手而出,他捂住左臂,仓惶窜逃。

    司马吟暗道一声可惜,本来他是射孟达右臂的,但顾忌那轻功甚佳的少年出手破坏,只好射了他左臂。

    那红衣少年如风扑近,道:“你这暗器是谁传的?”

    司马吟冷冷看他一眼,这一眼同时已瞥清战场情况,马头一别,道:“后有期。”一把棋子飞出,打落追在李严身后的数名曹军,护着他往城中退去。

    红衣少年还再追,有人道:“徐公子,请勿追赶。”

    红衣少年扭头看看,悻悻而停。

    别人的话他可以不听,但却多少要给张郃点面子。

    原来张郃率众已冲到近前。

    少年返回本阵,横了张郃一眼,暗,这家伙虽然年轻,却跟我师父一辈,真气死我了。

    张郃却顾不上看他,面色凝重如水,盯着对面的小将。

    “赵公子,竟然是你!”

    赵玉嘿嘿笑了:“张郃,不到吧?”

    张郃扫一眼横尸吊桥上的高览,两眼微眯,胸口起伏,强忍了半天,才崩出一句话:“赵公子,你为何如此?”

    赵玉撇撇嘴,道:“我怎么了啊?”

    张郃心中愤怒已极,双目冷光四射。

    赵玉道:“嗨,你翻什么白眼啊?”

    张郃实在忍耐不住,断喝一声,暗运功力,驰马摇枪,“嗨嗨嗨!”冲马就是三枪。

    赵玉道:“这就对了,磨磨唧唧,看来看去的看什么啊!”银枪一扬,迎上前去。

    这时司马吟和李严已退回己方本阵,李严坚持留在阵中观战,霍峻也不好勉强,只得任他,请司马吟多多照顾,又专门派了几名勇士保护他。

    杜似兰此时也已乘马出城,协助指挥。新野军和黄巾军两军合流,已趁这机重新调了阵形,一左一右,两翼张开。左边是霍峻统带,右边以杜似兰为首。

    李严见那张郃又使出了盖马三枪,而那黄巾小将却似乎犯了和自己一样的毛病,居然要接,不觉惊呼一声:“别硬顶。”

    这一声被赵玉听见了,心:“不硬顶?不硬顶怎么能服你们?”

    适才他发号施令,竟然没一个人睬,实在令他恼火,这回憋着劲儿要杀鸡骇猴,当场立威,张郃这么好的一只标本“鸡”,怎么可以有丝毫的浪费呢?

    两枪“咔”的一交,赵玉两手一沉,暗道:“这张郃一年不见,枪法倒真有些变化,怎么不使巧劲,要以力气取胜了?”内气急行四肢,化解开去。

    又是“咔咔”两声,双枪已连续碰撞三次。

    两马一错镫,各自拨转马头,互相打量对方脸色。

    张郃暗:“不对啊,这小孩子怎么还是这么白里透红的坏笑呢?”

    赵玉心道:“这奸恶的家伙功力怎么这么强啊?”

    他二人曾在官渡大战时两度交手,第一次张郃刚击败典满,欺赵玉年幼,故伎重演,以诈为本,结果被赵玉以正克奇,数招间便反抢主位;第二次赵玉不忿阿飞被袭,出去报仇,枪法使得错乱不堪,张郃则是未尽全力,手下留情。

    所以这次相逢,才是双方真实实力的较量。

    一试之下,二人都有意外之感。

    赵玉心:“我这一年没干别的,天天勤修飞叔传我的九阳神功,枪法内力都有极大长进。在官渡时这张郃已经不是我的对手了,怎么现在突然这么扎手?杜姐姐在后面看着呢,我可不能丢她的人。哼,反正今天得拿你垫背!”

    张郃这一年也是有高人指点,枪法刚柔相济,进入一个新的境界。内部切磋,以前差不多的乐进、徐晃、张辽等都是惊叹不已;调到汝南围剿刘备,他力战张飞,恶拼百合,没让他占着半点便宜。

    曹操对他寄望很高,所以点将让他作为本次行动的主帅。他自己也是自信满满,藐视南方英雄,以为这回别的不敢说,单打独斗定能势如破竹,无论遇到谁都将是摧枯拉朽一般的横扫局面。

    不到,第一次作战,第二回出手,居然就碰到赵玉这么个硬点子。

    张郃心里嘀咕:“一年不见,这小子内劲儿好足!”他是本军之主,自然知道自己这么与敌人一个小将硬拼实在不智,但一到挚友高览现在还横尸新野城下,就忍不住怒火中烧,道:“我不在这小子身上戳出十七八个洞来,怎么对得起高将军的一腔热血?”

    两人定,不约而同一齐纵马舞枪,再度死战。

    两军阵中鼓声隆隆,为自己人助威。

    李严看得目瞪口呆,心:“这孩子比我还小许多,如何就这么厉害?他是谁啊?”侧身问司马吟。司马吟低声告知。李严恍然大悟:“原来是赵先生的公子!小将对赵先生仰慕已久,司马兄,等赵公子下来,你可得给我介绍介绍。”

    司马吟道:“那是当然。”看着阵前的厮杀,心中怀忧:“这曹将如此厉害,玉弟可别有个闪失,我可怎么向楷伯交代啊?”

    杜似兰也是心中忧虑,不过她武功虽远不及司马吟,但对赵家的枪法却更有迷信一般的坚信,所以对赵玉的担忧一闪而过,接着就:“玉儿信心十足,这一战当不有什么太多危险。目前我霍、杜两军同仇敌忾,士气渐长,曹军要强攻新野,也未必能成。只是曹操不是正忙于中原作战么,怎么突然遣军来袭荆州?而且是卡在我军借道的时候?”

    眼下南方形势是孙权、刘表、阿飞三家争夺,孙权虽然在江夏损兵折将,不得不退回柴桑,但他却断然拒绝了刘表和阿飞的求和建议,招致襄阳、长沙联手,与江陵的周瑜对峙于当阳慈化。

    杜似兰暗:“襄阳军现在应付周瑜已很为难,若曹军铁骑大举南攻,前后受敌,刘表决难支撑。襄阳军一乱,正面周瑜再趁虚而入,我主岂非危险?”

    侧头看看丈余远外的霍峻,见他神色冷峻,目不斜视,要和他聊聊,却不知是否方便开口。

    忽然感觉身后有骑靠近,有人道:“杜军师。”

    杜似兰蓦然回头,却是那个罗蒙。

    罗蒙轻轻打了一下马,和杜似兰并肩而对,道:“请问杜军师,适才你如何得知敌军有诈?”

    杜似兰看他一眼,道:“那三人被曹军追赶,自属敌对,怎么可能口中高呼‘曹丞相’如何如何?而且我看除了子庆之外,那随从二人,衣色鲜亮,日光反耀,夺人之目,岂是狼狈被人追逃而至?”

    罗蒙恍然:“原来如此,佩服佩服。”

    杜似兰反问道:“先生心机极快,似兰亦很佩服。先生却又如何得知他们乃是奸细?”

    罗蒙摇头:“惭愧!杜军师是因那随从二人衣服过新而看出有诈,鄙人却是因那孟达衣衫过旧。”转过头,在敌军之中寻找孟达。

    杜似兰奇道:“哦,怎么说?”

    罗蒙道:“鄙人别无所长,只是一双眼可视甚远。孟达那厮我是认识的,即使昔日最狼狈的时候,他从来没有像今日这么蓬头垢面,狼狈不堪,其状近伪;还有,我见他骑在马上飞驰,下紧上松,身体极其稳定,甚至看到他面上微微露出的笑容,种种迹象,显示他心情并非如何紧张。等到后来离城近了,却变得面目僵硬起来。一便知,此欠通。”

    杜似兰道:“罗先生在城头之上,竟然可以看到孟达脸上的表情?”

    罗蒙没在敌军中找到孟达,恨恨转回头,道:“正是。”

    杜似兰心:“我发觉不对时,只不过能大致看清他们的衣服,那时他已同时发觉不对,难道那么远他就已经认出了孟达?世间竟然有这样的人,真是不可思议。”但到赵师曾说:天下之大,无奇不有。勉强压住好奇心,道:“罗先生,目前形势,你可有教我?”

    你专门从城上下来,就是要问我这些么?

    罗蒙看看酣战中的赵、张二将,道:“杜军师属下,不,应该说飞帅属下,人才济济,这位赵玉公子年纪虽幼,但依我看今日也不输于那曹军中著名的张郃,然而杜军师却面现戚容,可是到一旦新野失陷,襄阳必然难保,那时飞帅两面受敌,情况将十分危险,是么?”

    看杜似兰面上露出非常震惊的样子,忙道:“小可没有别的意思。我刚听到李县尉和司马少侠私语,方知那位小将竟是赵玉公子。而军师急于和元邈讨论的,难道不是如何守住新野么?”

    杜似兰定定看他一眼,点一点头,道:“不过我看霍将军自有主张,所以一时尚未拿定主意。”

    罗蒙道:“这个方面么,小可倒愿略尽绵力。”

    杜似兰大喜:“愿闻先生高见。”

四、我有三策(上)

    又是一个凉快的早晨。

    我出了大营,径自北行。

    离张家湾东北十余里,有一座小山谷,名为天竹。

    这两日,我几乎天天去那山谷中遛马,顺便锻炼自己马上的功夫。

    二十余骑亲卫分为两组,一组跟在我后面保护,另一组在前开路,为首之人乃是阿昌。

    自从发生徐中流暗杀事件之后,徐庶就立刻加强了对我的保护措施,在军中选拔忠勇之士组建了一支镇军大将军的护卫队。恰好阿昌返回,徐庶立刻让他担任了我私人卫队的首领。就这他还不放心,还老着再给我找几个高手。前两天瑾儿携金旋的首级来见我,立刻又被他给看上了。要不是瑾儿与杜似兰有约在先,他怎么也不肯再放手。

    南方的山道不比中原那么平坦,骑在马上,勉强能中速而行。不过反正我也只是遛马散心,对速度不是那么在意。

    在到天竹山的半途,有一处草沃林茂之地,是个园子,据说里面遍种桃树,春天时四野都开满了桃色的鲜花,十分瑰丽,所以叫桃园。

    驰过桃园时,我随便看了看。园子里大约一半是桃树,枝上都是光秃秃的,什么花都没有,但其他诸如松、柏等树,却是郁郁葱葱,十分茂盛。园子周围都是看不到边的庄稼地,浅绿色的麦浪在风中波动。有些小块已经黄了,那是成熟的小麦,都弯下腰,低着头。往远看去,淡淡的云,红红的霞,辽阔的田野寂静无声。

    我摇摇头,战马从桃园旁边踏过。

    景色虽好,可惜现在我实是无心观赏,所能到的只是很俗的东西:“麦子快熟了,过些天得让人赶紧来收割。”

    忽听前面阿昌喝道:“是谁?出来。”

    我一勒马疆,身后十余骑立刻呼一下散开,呈半弧形把我围住,只在前面留一个口。

    这是徐庶的训练手段,他知道,一旦遇险,只要能护住我的侧后方,就算成功了大半。敌人要从正面袭击我,估计没什么戏。

    路旁站起一人,道:“军爷,这道路如此宽敞,我等自坐路边休息,不妨碍你驰马吧?”

    我心头一动,这声音好生熟悉啊!

    听到阿昌生涩凶冷的声音:“不行,我主走过的路上,不许闲杂人在场。”

    那人啊的一声,旁边忽然传出一个女子的声音:“大路朝天,各走一边。你家主人未免也太霸道了些吧?”

    阿昌不说话了。

    我知道要坏,阿昌不耐烦了。急忙一马,奔了过去。

    果然,远远就路边一个麦田旁,站着二人,一男一女,男灰女白。他们的身后,还坐着一人。阿昌已从马上跃下,衣袂闪动,直扑向那男子。

    我正要张口叫停,忽见白影一闪,那白衣女子已闪挡在灰衣男子身前。

    “好漂亮的轻功!”我心中一赞,顿时住口,道:“别又是徐中流一类的人物吧?让阿昌先试探一下也好。”

    阿昌显然也吃了一惊,飞跃的脚步蓦然放慢,凝神一步步走过去,喝道:“你们到底是什么人?”

    那白衣女子冷笑道:“对军爷您来说,这重要么?”

    阿昌停下脚。这时他离对方大约一丈不到,正是适合出手的距离。

    原野上散发着清晨独有的清新、潮湿的泥土气息,遍地是野花。

    草叶和树枝上,还残挂着几颗水珠儿。

    蓦地“噌!”一声响,白光骤现。

    却是那女子感受到他的气劲鼓动之势,抢在他出手之前出剑。

    阿昌心头微讶:“竟然先发制人,这女子好敏锐的感觉。”

    身形一晃,欺近敌身,便要施展空手入白刃的绝技,强夺对方长剑。

    我叫道:“阿昌小心,别碰她兵器。”

    阿昌一惊,他虽然自大,对我的话可不敢忽视,立刻拔出一口护身短刀。

    “喀!”一声轻响,短刀一折为二。阿昌左手中指轻轻一弹对方的剑脊,飘身急退。

    他这一弹乃是外家的鸣琴指法,却蕴含了他苦练数年的寒鸡奇功,一指内外兼修,非同小可。

    对面那女子长剑被他一指击中,手腕一震,也是微微一惊,停手不攻。

    她身后那男子忽然叫道:“是自己人,不要打了。”

    阿昌看看自己那柄被削去一半的短刀,随手扔掉,瞪眼看着对方长剑。

    我这时已然认出那灰衣男子,原来是他!急忙下马。

    “阿昌,退下!刘二,是你么?”

    那灰衣男子啊一声大叫,疾快奔了过来,“扑通”跪倒在地,磕头道:“飞帅,是我,是我啊!我可找到你了!”

    我抢上两步,扶住他胳膊,道:“起来起来,难怪我听着声音如此耳熟。”忽然鼻子一酸,起在伊川安陵殉难的他铁肩、比翼两门的弟子,眼睛顿时红了。

    刘二爬将起来,双目也已是热泪盈眶,他看着我,咬牙强忍心痛,道:“飞帅,您别伤心,情况小的都知道了。”回头道:“你们别打了,是飞帅!”

    那白衣女子不去睬他,盯着阿昌喝道:“你如何使鸣琴指?”

    阿昌也不睬她,自行退到我身后。

    那一直端坐之人这时站了起来,说道:“韩女侠,请住手。”

    白衣女子瞟了我一眼,收剑入鞘,转身而回。

    刘二引着我过去,把我介绍给那人:“田老,这位就是飞帅。”

    我看看他,大约五十岁左右的年纪,双目纯净,面容慈和,手中拄着一根木杖,含笑看着我。

    “不用说,您莫非就是元皓先生?”

    那田先生道:“正是田丰。”

    我上前握住他持杖的手,单膝跪地,拜道:“阿飞久仰先生之名!”

    田丰慌忙搀扶:“折杀元皓。飞帅快快请起。”

    我顺势站了起来。

    田丰叹道:“其实田某败军之士,早当死矣!飞帅又何必让刘二哥倾力救我呢?”

    我看他这样子,心中道:“怎么都过了一年多了,你还是放不开官渡那一场么?”道:“田兄明知本初将败,败则必迁怒于己,却甘冒虎口以尽忠规,真烈士也。官渡之败,罪不在我兄。阿飞我虽然粗鄙无知,也知敬忠臣,爱义士,既知田兄小难,岂能不救?”

    田丰看着我,又叹了口气,道:“飞帅说得好!田某这一双眼,真是混浊一世,不知识人,还不及沮广平兄,双目虽盲,心里却是明白清楚的。”

    我随口问起沮授近况。

    田丰道:“一言难尽。飞帅,我先给你介绍,这位是韩娥韩女侠。一路之上,田某多蒙她照拂。”

    我拱手为礼:“韩女侠好剑法,阿飞佩服。”

    刘二道:“飞帅,韩仙子不但剑法好,还弹得一手好琴,江湖人称‘琴仙’。”

    嗯?我了起来,问道:“莫非是‘四大琴王’中的韩仙子?”

    刘二道:“正是。”

    我急忙重又施礼,虽然对方年轻,但那可是武林的传奇,早几年的“前浪”高手。

    韩娥漠然还了半礼,对田丰道:“田大人既然已找到所寻之人,韩娥就不多奉陪了,这就告退。”

    田丰道:“韩女侠,回去请代田某多多谢过薛先生。”

    韩娥道:“大人不必客气。”看一眼阿昌,转身欲去。

    刘二忙道:“韩仙子,既然来了,不如多住几日,何必那么快就走呢?”

    韩娥冷冷道:“此处已无我之事,留之何益?”身子一弹,施展轻功,径自去了。

    刘二还要追。田丰道:“韩女侠本是随性之人,刘二哥你就别枉费力了。”

    我点点头。刘二只得罢了。

    就这么一儿功夫,韩娥已无踪影。

    不到在这种地方遇到田丰,我十分兴奋,天竹山自然不去了,当即返回张家湾。

    回到大营,徐庶见到田丰,也是惊喜非常,敬以前辈之礼,对田极其尊重。

    田丰身体不是很强壮,这么多日辛劳,积累下来,已经非常疲惫了,进些餐水,洗洗就先去小寐了。

    刘二重返故主之帐,却是精神亢奋,怎么也睡不着,自然成为我细细盘询的最佳人选。

    去年官渡决战之夜,我忽发奇,临时起意,让沮鹘和刘二去救沮授和田丰。不久我被遣返许都,关山阻碍,乱战未歇,消息难通,却是得不到刘二他们的一点音讯。

    后来沮授、沮鹘辗转流落到许昌城外,沮鹘偷偷去司隶府找我。我非常惊喜,问起刘二。沮鹘说,因为时间紧迫,当日他和刘二出了曹营便即分手,约定各救一人。沮鹘返还官渡袁营,暗中去见叔叔;刘二直接奔去邺城,潜入大监伺机营救田丰。临别时沮鹘将邺城中的情况择要向刘二说明,并给他介绍几个可以信任的沮、田两家的族人,让他先去找他们。具体情况如何,却不知道。

    第二天我悄悄出城,与沮授私下见了一面,他双目刚盲,心情郁愤消沉,我只得委曲求全,勉力安抚,双方说话还算投机。当时形势比较紧张,我也刻意低调,不欲引起曹操的再度重视,就没接他们进城住,只是安排人手,对他们暂居的地方暗暗保护起来。

    沮鹘和张绣的儿子张泉少年时交情不错,闷极无事,不久沮鹘就联系上他,通过他搭上王越、法正等正图谋政变的九人集团。这件事事关重大,沮鹘没有敢对我说,但他却和王越一样,非常积极地拉我也一起干,所以其后法正去见沮授,才有要争取我的说法。

    直到等池早被诱加入他们集团之后,我才得知全部内情。我对王越他们的行动并不看好,不过沮鹘既然入了他们的,我也就不好再说什么,只嘱咐他一切自己小心,有事可随时来找我。

    得不到刘二的情况,我心头非常焦急,建立情报网之后,便让张凤去探查刘二和田丰的下落。探子回报说,据闻田丰已被人救出,详细情况,却是半分也打听不到。没过几天我随军出征伊川,兵败安陵,仓惶南逃,据长沙,斗周瑜,就更没时间和精力顾及刘二的事了。

    今日能和刘二他们在桃园相逢,真是意外之喜。

    等刘二一吃完了饭,我就拉着他进入我的寝室,慢慢闲聊。

    原来当晚刘二和沮鹘分手之后,便昼夜兼程,一口气赶到邺城。比翼门的根虽不在邺城,但他本人却是邺城附近一个小县的人,对邺城非常熟悉,加上沮、田本为邺中大族,很快他就联系到沮授的弟弟沮宗。

    沮宗是个很有担当的人,明白他的来意之后,慨然应诺帮忙,立即动用所有的关系,在袁绍派来杀害田丰的使者到达邺城的前一晚,终于悄悄将田丰贿救出去。

    有钱万事通,监狱中自然有替死之人,狱卒谎称田丰已然得瘟病病死。那使者远远见到面目肿烂的尸体,吓得转身就走,草草回报完事。袁绍当时头疼的事多了,也没太在意。

    但田丰有个对头,便是中军谋士逢纪。此人心计甚坏,嫉妒田丰、沮授之谋,一直偷偷摸摸,暗中对袁绍诋毁他二人。他得知田丰病死之讯一直不相信,随袁绍逃回邺城之后,便开始追查此事,拷问知事的狱卒,狱卒抵赖不住,全部招。逢纪知道袁绍耳软心惑,怕他忽然回过味来要重新起用田丰,便不把此事报给他知道,私底下立刻派人去追杀田丰。

    刘二保护着田丰,东躲西藏,苦不堪言。因为田丰自己也不活了,多次要主动去找袁绍请死。刘二死命相劝,顾了外面又得顾里面,那段日子真是焦头烂额,日夜难眠。

    直到今年过了年,袁绍病重,逢纪要和审配助少子袁尚夺权,主要精力放到与辛评、郭图等人勾心斗角,互相倾轧上去了,这边情况才算好了一些,但二人依然不敢公开露面。沮宗找了个机,让刘二护送着田丰,南下前往黎阳(今河南浚县东)躲避,那里现在是大公子袁谭的势力范围,逢纪的手伸不过去。

    在黎阳闲居了几个月,刘二拼命打听我的消息,直到五月初才知道我已经离开许都,去了长沙。他与田丰商量,田丰近半年与他相处,颇有感情,知他思主心切,便主动出要随他南下,去看看江南的景色人物。

    刘二大喜,又与沮宗联络。不久沮宗亲来黎阳,带来沮授叔侄现在许昌的好消息,并向田丰呈上一封沮授给他的口授信函。沮授信上对我极力称赞,更坚定了田丰南下的决心。所以两人第二日就启程而行,一路沿途打听,得知我现在当阳,便来投奔。

    刘二口若悬河,滔滔不绝,一口气说了一个时辰。

    听完之后,我感慨万分,刘二为了我的一个心血来潮的命令,苦熬了一年啊!好在没白熬,算是忙的有价值。

    我轻轻摇头:“原来情况如此险恶!难怪无论我怎么打听,都半点真实消息都没有。”

    刘二愤愤道:“是啊,飞帅以后打到河北,抓着那个逢纪,一定要让我好好砍他几刀。”

    我道:“好,他就交给你了。对了,那位韩娥女侠如何与你们同行?”

    刘二道:“韩仙子是沮宗大人一位好友的朋友,沮大人恐怕路途遥远,我一人无法护得田先生周全,所以专门请了她护送。不到她这就走了。”

    我道:“嗯,沮授先生给田丰先生的信还在么?”

    刘二摇头:“田先生看完之后,不久就毁掉了。”

    “那你可记得,沮授先生信上如何说我?”

    刘二看我一眼,我脸上一红。

    没办法,不是我自恋,实在是能得到沮授那倔强老头的称赞,是我怎么也不到的,所以极力知道。

    刘二道:“沮先生的原话,小的大多已记不大清楚了,总之是夸飞帅为人仁义,又有雄才大略。不过有一句话还记得。”

    我急道:“什么?”

    刘二道:“沮先生说,君用忠良,则伯王之业隆,臣奉暗后,则覆亡之祸至。诸侯之臣,义有去就。”

    我横了他一眼:“这是夸我么?”

    刘二道:“是啊。”

    我思忖品味了一下这句,道:“这么拗口,难为你居然记得。”

    刘二道:“田先生曾把信念给小的听,小的当时也是不明白,田先生就把这句话专门挑出来解释给我听,说是沮先生劝他要去乱邦,就有道。所以现在还有印象。”

    我喜滋滋道:“不错啊,去乱邦,就有道。嘿嘿,看来我是那有道了。”

    刘二点头:“田先生的意思,大致就是这样。”

    我心里洋洋得意,说道:“刘二,这一年来你吃苦了。唉,自伊川之战以后,刘纲他们都去了,我身边一直没有亲近之人。徐军师刚为我组建了卫队,你现在回来,那可真是太好了。”

    刘二大喜,知道我这是要封官了,急忙跪倒谢恩,眼圈却忽然又红了。

    从寝室出来,进入中军大营,却发现徐庶和田丰正在我的帅帐中据案对坐,都低着头,笑吟吟地盯着什么看呢。

    听到我刻意加重的脚步声,徐庶抬起头来,略略有些诧异,笑道:“主公,就算是他乡故人,也不用这么眼泪汪汪的吧?”

    怎么搞的,屋里毛巾擦半天还没弄干净?

    我脸上一红,忙又揉揉眼,道:“没什么,只是忽然起刘纲、池早他们,心里有点难受。”

    徐庶道:“哦,是啊!”脸色不禁也沉了下来。

    我忙道:“啊,元直,你和田先生在聊什么啊?”

    徐庶道:“主公你自己来看啊!”

    我一屁股跪坐在他俩身旁,探过头来看。

    田丰抬起头,双眼在我和徐庶身上转了两转,忽然轻轻叹息,连续三声。

    我和徐庶都去看他,怎么了老先生?

    田丰道:“田某一路南来,多闻百姓传诵,说道飞帅怀仁,军师重义,君臣相得,犹鱼入水。田某尚有不信。今日见之……胜过传言多矣!”

    “啊……呵呵,田老您太夸奖了,阿飞哪里承受得起?”田丰、沮授,那是轻易夸赞他人的主儿么?心如比干之刚,头似董宣之硬,他们可是三国中有名的俩犟牛军师,清高自恃,一触即发,火气猛着呢。刚才听刘二说沮授信中赞我,我已经乐得如堕云雾,这儿我心花怒放,手姑舞之,足且蹈之,都不知该说些什么谦虚的词好了。

    徐庶微笑,难得见到阿飞这么失态的模样,真是可爱啊!

    田丰也微笑着看看我,然后慢慢跪直身体,敛去笑意,双目正视我的眼睛:“田某路上已然定,若飞帅果然仁义,田某当奉飞帅为主,至死不移。”

    我急忙端正脸色,了一,道:“唔,能得田老看重,阿飞不胜荣幸。只是阿飞目前,兵微将寡,势力弱小,恐怕误了田老大才。”

    田丰道:“昔袁本初僻起勃海,蹙居延津,士无斗粮,仰人资给,其时势力,犹弱于君。然并韩馥,灭公孙,八年之间,已能掌控冀、青、幽、并四州,拥兵数十万,成为天下最强者。飞帅自度,难道尚不及本初么?”

    呸,袁绍算什么东西,怎么能跟我比?

    暗暗啜骂一句,却心生喜意:“这老头已然改了口,那就是对袁绍真失望了。袁绍老哥,对不住了。哈哈,本来嘛,你一直就没本事用他,他什么好主意你都听不进去。而且要没我,田丰早被你给杀了。”

    古人择主之后,往往得改口敬称,比如什么明公主公什么的,最次的,也得叫什么袁公曹公什么的,叫人的字,那已经是接近一般性的客气话了。

    徐庶道:“田公,我主并非此意。我主雄才大略,冀望扫除群雄,还我大汉荡荡山河,朗朗岁月,岂敢自甘人后?只是希望田公三思之后……”

    田丰伸手制止住他,道:“不必多言。君贵审才,臣尚量主,存亡荣辱,皆由此来。我田丰绝非朝秦暮楚之徒,在那邺城大狱之中,我已为袁公死过一次,并不相欠于他。此身既由飞帅重生,自当为飞帅效死。”说到这里,忽然顿了顿,面现歉意:“元直,我就这个脾气,你勿在意。”

    徐庶笑道:“元直岂敢?主公,”正色向我道,“田公,海内智士,天姿瑰杰,权略多奇,算无遗策,臣请以为军师。”

    在田丰入睡之后,徐庶已经和我略加商量如何安置他了。本来以田老他的声望智谋,担任军师也足够分量,但当徐庶出让贤之议时,我却不肯同意。

    毕竟,徐庶随我日多,而且总军务得心应手,施谋展智才华出众,要他让位,首先就不合人尽其才之道。

    所以现在他突然再度出,意外是没有,不过要我立刻欣然赞同,我可也做不到。

    田丰看他一眼,严肃的脸上现出一丝笑意,道:“田丰虽有得奉明主当仁不让之,但元直之才,我也十分钦服。所以请元直不必顾虑田某不安于位。”接着又看我一眼,道:“主公若能于元直之下,封我为副军师,田某已感足矣!”

    我哈哈大笑,田丰如此直截了当,倒也意外可喜,是我辈中人。

    “田老说话,我阿飞爱听。嗯,我请田老任职我镇军大将军府第一副军师之职。”

    田丰大喜:“多谢主公。”磕了三个头,侧身坐好,正式就位。

    我对徐庶道:“元直啊,你就别让了。你看田老,哪儿是谦虚的人啊?再说了,这以后招贤纳士,高才之士越来越多,你见一个让一个,能让得过来么?别废话了,赶快归位。”

    徐庶点了点头,也坐好了,心:“主公新鲜花样真多,居然封田老个‘第一副军师’,没听说过。”

    我道:“刚才两位看的图,我好眼熟啊!”

    徐庶道:“哦,就是当日襄阳三路北伐的那幅,主公看过的。”

    我道:“蒯良先生筹划的‘七阳计划’,对不对?”

    徐庶道:“正是。一时闲来无事,和田老谈起,就取出来了。”

    田丰道:“元直,第一,以后不要叫田老,叫我元皓即可;第二,我也不是闲来无事,而是听说此事,很感兴趣。”

    徐庶笑道:“是,是,元皓兄。”

    我也一道改口:“元皓兄看过这份计划,感觉如何?”

    田丰道:“臣以为,计划虽好,尚有未足。不过,现在臣不和主公、军师谈论这份计划,而商议目前的作战形势,主公以为如何?”

    我点头:“好,我也很听听元皓兄的看法。元直,你先把目前敌我双方的情况跟元皓兄说说。”

    徐庶道:“是。”命人取过作战的地图,详细讲解当前襄阳、江陵、长沙三方军队的态势。

    田丰满意地一笑,从谏如流,果然畅快。凝目细看那份地图,暗暗琢磨。

    快到中午的时候,阿昌进帐禀报:“蒯越将军遣人来请主公过去议事。”

    帐中的三人都笑了。

    我道:“那就按我们商量的,我先过去跟蒯越瞎扯几壶,见机行事。元直和元皓兄在军中主持。”

    徐庶道:“嗯,偏劳主公了。”

    我笑道:“有什么办法?谁让我碰到蒯越那种死人?”披挂齐,出帐上马,带上阿昌等百名卫士,赶往蒯越大营。

    蒯越驻军在玉阳镇,是北上的要道。

    到得襄阳军的营门外,蒯越已得到消息,亲自率领众将出营相迎,大都熟识,唯一没到的是蒯良的公子蒯奇居然也到了军中。

    一见到他,我心中暗暗感慨:“蒯良果然坐不住了。唉,有好军师就是不一样啊!要不是田丰徐庶仔细为我分析,我可不知道现在如何应付这孩子。”

    蒯越这个人的长相是很对得起观众的,很气派,而且言谈十分风趣,不是缺盐少酱的那种大白菜,但我一直不喜欢他忒自私自利的性子,遇点儿什么事根本没有数百年世家大族的格调,小气得很,这些天每次见到他,我常常只是哼哈敷衍,懒得跟他多说。

    从这个意义上说我更喜欢蒯良,那人虽然病怏怏的,但说话做事却不愧一门之长的堂堂气度。

    所以这次来,我还没进门,就打定只喝茶,只喝酒,只倾听,只放屁,就是不说话。

    果然,蒯越一通瞎摆活,除了损人,就是利己,我就没听到一件对我有好处的。

    开始我还接受他,包括从事中郎将韩嵩、当阳县长习焕、忠信军信字营主将蒯义、司马魏延、杨虑等一干武的敬酒,到后来听得气闷,我干脆抱着酒鼎,低着头慢慢啜饮,连屁都懒得放一个了。

    蒯越恼火地回头去看侄儿蒯奇。

    蒯奇笑了一笑,道:“飞兄。”

    我抬起眼,道:“奇兄弟何事?”

    蒯越惊讶地看我和蒯奇一眼,显是不到我们居然兄弟相称。

    蒯奇相貌酷似乃父,性子也和他爹差不多,慢慢道:“家父听说,曹操十分痛恨飞兄,近来派出无数杀手,要来我荆州,欲不利于兄长。家父说,飞兄武功盖世,自无所惧,然君子坦荡,最须防备无行小人暗算。所以家父特命小侄带来两位襄阳的武高手,送给飞兄,以为平日护卫之便。”

    “哦?”我把举在嘴边的酒鼎放下,笑道:“子柔先生如此厚爱,阿飞何德何能?”

    蒯奇回头道:“过兄,请进来。”

    帐外走进一个人,三十余岁年纪,膀大腰粗,神色庄重,背插一柄厚剑,到了我近前,施礼道:“小人过千山,见过飞帅。”

    过千山?

    蒯奇笑道:“过兄的剑法拳法,都是很出众的。”

    我忽然起来,当日听刘磐他们都说过,这过千山是汉沔四剑中的“碎石剑”,与蒯奇齐名,因比武败在蒯奇剑下,才加入了蒯氏,充任门客。黄忠后来也曾与他交过手。

    我看出这过千山内力甚深,果然是个高手,心中大为高兴,斟上一杯酒,递了给他。

    过千山看我一眼,接过去一口喝干了,然后迈步过去,站在我身后。

    我心:“蒯良做事,就是如此干脆利落。”过千山投入蒯家,最多不过这大半年时间吧?你看训练得多好啊!

    蒯奇道:“我兄一定奇怪,家父送给兄长两位高手,如何只见到一位?”

    我笑,表示同意,但心里没觉得怎么奇怪。

    在家时我和徐庶、田丰都商量妥了,虽然蒯良的思路我还真有些吃不准。但他现在无论要做什么事,我都不感到意外。

    帐里其他的人都奇怪,看看帐门口,外面再也没有其他的人了。

    蒯奇道:“家父送给兄长另外一个高手,便是小弟自己。”他笑了一笑,让人以为他似乎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但其实他眼睛里一点“不好的意思”都没有,也不其他人的诧异目光,只是从从容容地看着我。

    有意思!

    我道:“过兄我受了,奇兄弟……”

    蒯奇道:“小弟人称‘琉璃剑’,又有个外号‘光华公子剑’,亦是‘汉沔四剑’之一,武功么,比过千山兄是略差了一点,却也差得不远。另外,小弟对野战之法素有小研,统领数千精兵,还是勉强可以的。”

    我道:“啊,兄弟你武艺兵法,我早有所闻。我不是这意思……”

    蒯奇道:“小弟和过兄今日三个时辰赶了四百余里,快马都累死了三匹,从宜城赶到这里,就是为了把家父的心意带给兄长。现在三叔重伤,忠信军忠字营缺乏大将指挥,兄长骑战之技冠绝天下,家父命小弟率半数忠字营将士,跟随兄长左右,以便习观摩。”

    我微微动容,半数忠字营将士?那最少也有一两千人马了。蒯良居然能下这么大本钱?

    暗暗佩服两位军师,不出他们所料,这个谱摆得很有成果。

    “兄弟你言重了,周瑜狡诈,阿飞自当与蒯将军齐心协力,共护美好家园。”说着话,瞥了蒯越一眼。着你哥点,别忘了,我是来帮你保家卫国的。

    蒯奇大喜道:“来,二叔,诸位,我们敬飞帅一杯。”韩嵩、习焕、蒯义、魏延、杨虑等一齐举杯。

    蒯越面色阴暗,默默端起手中酒杯,一饮而尽。

    等再回到我自己的大营,已经是几个时辰之后的事了。

    依然亮如白昼的天色,使我可以清楚地看到,出来相迎的徐庶脸色铁青得可怕。

    我不知道这个下午发生了什么大事,因为我从来没有见过徐庶这么吓人的神情。

    身后跟着蒯奇、过千山、杨虑和三千忠信军,繁杂的事情不少,但在田丰的指挥下,军中司马张南和宋定等将领立刻分别靠拢上去,把襄阳的兵将和我隔开,殷勤招呼蒯奇等人。

    徐庶自己,拉着我就进了大帐。

    帐中没有一个人。

    还没等我坐定,徐庶就取出三份情报,放在我面前的案上。

    我看那几张函上面密密麻麻,内容都不少,便道:“元直,你就跟我说吧。”

    徐庶道:“第一件是,赵楷先生已然南下,现正在赶来张家湾。”

    我道:“好事好事,赵大哥来了,正好大家见见。”

    徐庶道:“第二件是,南阳张郃、高览的军队,昨日趁杜营主南撤之际,突然袭击了新野,险些得手。”

    我吃了一惊:“什么,张郃、高览?结果如何?”

    徐庶道:“幸好赵玉公子及时击杀高览,挡住张郃,曹军见事不谐,撤军而去。”

    我挺身而起,叫道:“玉儿,你说我的玉儿在新野?”

    徐庶道:“是,赵玉公子随赵先生一起到的新野。”

    我道:“现在他在哪里?”

    徐庶道:“他随杜营主一起南下,现在应该已经离樊城(今湖北襄樊市樊城区)不远了。”

    我长出一口气,欢喜不已,笑道:“很好,很好,太好啦……”看看徐庶脸色,声音低下来:“还有一件什么事?”

    徐庶道:“最后这封,主公还是自己看罢。”拣出那份密函,推到我眼前。

    我拿起细看,却是油口的联络站发出来的。只看了两行,额上已冒出满头大汗,不去看那中间叙述,直接看到最后一行,忍不住双手剧抖,猛然抬起头来,失声道:“什么,陆子云、杨龄双双阵亡?”

    徐庶咬着牙根,目不转睛地看着我:“是的,主公。”

    我把密函往几上一扔,道:“不要跟我开玩笑了,这到底怎么回事?”

    这时,田丰匆匆从帐外进来,说道:“都暂时安排好了。”

    徐庶点点头,道:“元皓兄你且坐,一起商议。主公,这不是玩笑。我水军三日前与朱治军在江陵水城决战,杨龄急于破敌,被朱治诱入埋伏,游弋营被敌优势舰船围攻,全军覆没,首领杨龄被周泰一箭射中胸膛,当场身亡;陆都尉率军前去救援,吕范、朱然两军截杀,敌人预先以大量嵩草充塞决战之处的水下三尺,使我军楼船无法正常行驶,陆都尉见机不对,下令撤退。他亲自断后,座舰被敌凿沉,舰上全体将士坚贞顽抗,至死不降,均与主舰同沉,陆都尉……陆都尉亦在其中。”

    我心情激动无比,嘴角颤动,话不成声:“不可能,绝不可能……陆子云、杨龄,他们……他们……怎么?”

    徐庶叹道:“唉,敌军计周策狠,我军虽然船坚器利,却完全无法发挥。”

    田丰道:“主公,军师,请冷静。油口情况虽危,我们也要先解决了周瑜再说。”

    我烦躁地看他一眼,站起身来,默运九阳神功,内息潜行,上顶泥丸,下压丹田,把混乱的思虑过滤清一遍,发送出体外,才感觉清凉一些。

    徐庶道:“我和主公都是当局者迷,现在这种情况,倒要请元皓兄来拿主意了。”

    我点点头,勉力使自己的声音平缓下来:“元直说得对,元皓兄,你。”

    田丰在我们俩身上看过几眼,然后低下头,看向地图,道:“江陵一战,我军元气大损,若朱治趁机挥舟南渡,攻取油口,直扑长沙……”

    我和徐庶互相看一眼,都见到对方目光中闪出的惊惧之色。

    若如此,我等死矣!

    我道:“长沙的精兵,大都用在组建油口水师上,剩下的一部分,也被我带来当阳,桓阶去桂阳,把他家最后的一千子弟兵也带走了。现在长沙别人不知道,我们自己心里清楚,那等于是空城一座,比纸糊的还不如,没有了油口水军的压制保护,朱治只要轻轻伸个小手指,就能把它给捅穿了。”

    田丰皱皱眉,道:“那么此为江东军之上策。不过请主公、军师仔细,朱治此人,能行此策么?”

    我道:“这么简单的形势,是个人也能看到的。朱治以现存的力量,能击破我们那么威力强大的水军,其人能力,也许我们以前都严重低估了。”

    田丰问徐庶:“军师也是这么认为么?”

    徐庶低头不语。

    田丰道:“以江陵此胜为依托,立即派遣得胜之师,分水陆两路增援周瑜,趁势与我联军决战。此为江东军的中策。”

    我道:“这封密报一旦传开,我们在这里的士兵军官都惊慌不安,急于返回长沙自守。荆沙联军之势自不复存在,蒯越没了我们的支持,半个月他都支持不了。这个结果对我们来说短期内虽然略好,但在曹操、孙权两方夹击之下,襄阳将陷入无望的死境,我们被压缩在长江以南无法动弹,长期看也是必然完蛋的局面。”

    田丰惊异地看我一眼,似乎料不到我眼光还蛮远大的,叹了口气道:“以江陵水军东击江夏,期望打通江东与江陵的通道,使江东大军能顺利西进。此为下策。”

    我眼睛亮了一下,却又黯淡下去:“这个方针能充分发挥江东水军的优势,而且现在没有了我们水军骚扰的后顾之忧,朱治、吕范极有可能作为选择之一。然而,有周瑜在,他一定不同意。”

    田丰道:“果如主公之料,那臣有个建议。”

    我急道:“元皓兄有何高见?”

    田丰道:“弃辎重,背友军,趁夜便撤,兼程返回长沙。”

    我啊一声:“连夜逃跑?”

    田丰肯定道:“今晚就走,否则不及。”

    我道:“元直,你之见呢?”

    徐庶痛苦思索许久,慢慢抬起头,道:“朱治、吕范向与周瑜不和,此点若能利用,未始不能让他们选择下策。”

    帐外忽然有人用力大鼓其掌,笑道:“元直果然厉害,此计深得‘用间’之精髓也!”

    徐庶一愣,忽然面显狂喜之色,大叫一声,跳起来便扑出帐去。

    我急忙站起,心:“谁这么厉害,居然能让张南乖乖放他到我主帐之外?”

    阿昌、刘二等人刚随我回来,正在陪蒯奇他们吃饭,营中秩序,特别是我这主将大帐,都由左司马张南安排。目前处于鏖战之际,军中戒备森严,来人就算武艺再强,轻功再高,也绝不可能是偷偷潜入进来的。但我对自己居然没有听到他的脚步声而暗暗惊讶:“虽然我全神贯注,心无旁骛,但这人的轻功,也真是不错。”

    不一刻,徐庶转身进来,一个人几乎是被他强拉硬拽而入。

    那人很不满地说道:“你慢点,我又不跑了。”

    我定睛一看,顿时傻了,用力揉揉眼睛,猪目狗鼻,夭眉鼠须。

    “怎么是你?”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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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本古老而年轻的、网络第一部三国类型的长篇幻想小说。 本书新读者请看修订版,也就是前四卷最后的简体定本,修订了许多之前的错误和缺陷,尤其在江南和荆襄两卷中改动极大,嘿嘿,连结局都全部更正。请接修订版观看《英雄记》。 "/> <meta property="og:image" content="https:///files/article/三国游侠传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三国游侠传,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三国游侠传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