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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赤军     勒胡马txt下载     勒胡马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四十一章、不做替罪羊

    且说段明义率领千余精锐,当先突围,顺顺当当地就穿过了羯兵堵截南垒的营盘。可是段明义想起临行前王泽的交待,这破围越是轻松,他心里就越是打鼓没道理啊,即便部分兵马被抽调它往,正面拦截之势也不应该如此贫弱……

    羯兵要真这么弱,我军早两天就全面反击了,说不定还能生擒石虎!

    关键此番阙围设伏,本乃石虎临时起意,缺乏详细规划,再加上军队组织力起码是部分队伍的组织力并不甚强,你要士卒们演戏演得象,怎么可能嘛!后世演义小说中动不动就是什么“诈败而走”,然而历史上即便齐军真败,曹刿还要“下视其辙,登轼而望之”,反复观察后才确定追击,真当诈败诱敌是那么容易的事情么?

    所以前进越是轻松,段明义心里就越是没底,感觉将军所言无虚,羯贼在前面必有埋伏。然而事已至此,不可能再转身折回了,哪怕前面是刀山火海,也只能硬着头皮闯荡过去!

    段明义心说我受王将军大恩,从一介北虏,晋升为军中部督,麾下将近千人,搁从前就是督护一级啦,若还在鲜卑段部,都够资格被族属称呼为“大人”了。尤其大都督下令诸将改籍,我也把户口迁到了安定阴密,而且根据营司马的指点,自称什么姬郑共叔段的后裔……

    从此以后,本人不再是狄、夷,乃是堂堂正正的中国人,周王室之苗殷!这假户口本儿完全可以传诸子孙,绝不会有人来挑刺儿!

    当然啦,前提是大都督得一直当着权才成,还有就是自己不能贪生怕死,不能违犯了军律!

    总而言之,我当年兵败陷身于羯,就该死了;好不容易逃出来,却不能回归幽蓟,被迫流落中原,与流民、乞丐为伍,那会儿也该死。实话说初投北伐的裴军,纯粹撞大运,只为那一份粮饷……苍天庇佑,我未入胡军(虽然分属不同阵营,段氏和胡汉却很少直接冲突),未入祖军,而是投到了大都督和王将军的麾下!

    反正早就该死了,即便今日战死沙场,那个什么马皮裹尸,又有何憾啊?!不管前面是否有埋伏,我都要拼力杀出一条血路来,以使王将军和主力部队遁出生天。前方若有陷阱,我便以身填壕、铺路;前方若有墙壁,哪怕精钢所制,哪怕自己头破血流,脑浆子流一地,我也要撞出一个缺口来!

    既然下定决心,心中便即坦然,而且就连神情都放松了不少。他策马缓驰,部下将兵在后面小跑跟随,突出去大概四五里地,略微休歇片刻,探问后面消息。得报说主力已然都突出来了,即将赶上其实远远地望见旗影不乱,便知分晓至于断后的王将军,貌似遭逢了拦截的羯军,正在厮杀当中。

    不过王将军也遣人来传报,不必理会他,若能突出全军,段明义便是大功一件,升任营副可期!

    段明义打点精神,招呼士卒起身:“也歇得够了,下一程当再急奔五里,直向西南方向。我知汝等多数囊中水尽,且待临近汾水,自可畅饮!”

    等看士卒全都抖擞精神,站将起来,并且队列严整,而且主力也将将要追近了,段明义这才一挥手中长矛,驱策战马,向南驰去。

    行不多远,忽见地平线上隐约现出无数旌旗来,多数色黑,绘制各类飞鸟图案,正乃羯赵旗色。段明义早有准备,并不感到惊慌,反倒因此而兴奋起来,只觉得浑身血液都开始沸腾“果然不出王将军所料,段某建功立勋,便在今日!”当即招呼部下:

    “我曾听一个和尚说,人死非如灯灭,轮回还有来世,只须死得其所,心中无憾,此生罪孽,便可洗清,来生托到太平时节、大富大贵的人家汝等可有憾么?有憾早说,无憾便可随我冲锋!”

    他这也不知道从哪儿听来的野狐禅,平素未必深信不疑,此际却希望确是真理。当下以此虚言来鼓舞士气,兵卒们都说:“我等无憾,愿随部督杀敌!”也有人嚷嚷:“阿爹(老娘、妻子、小儿等等)已在关中,有地耕,有饭吃,我省下赏赐,还能与他做件新衣,尚有何憾啊?今若死在此处,他连地也不必种了,吃我抚恤,少说十年!但部督往何处冲,谁敢不跟,便是野狗养的!”

    段明义见士气可用,不禁微微颔首,随即拍马拧矛,便朝敌阵直闯过去。

    对面敌阵,自然便是郭荣所部了,三千多人,马步俱齐,既见绛邑来的粮船不靠西岸,反贴东岸而行,便留下一小队监视,自己稍稍离开河岸,当道立下阵来。他原本还想设伏的,只可惜此处一望平野,虽有树林,却不甚密,偶尔草长,却不甚高,仓促间真还找不到合适的地方躲藏。无奈之下,只得高张旗帜,以堂堂正正之阵相候。

    临近正午,果见一对晋兵冲杀过来,当先一将,身高马大,手挺长矛,看似颇为威风。郭荣见状,急忙擂鼓,通报各部警惕,随即弓箭手稳步前出,便是一轮羽箭如疾雨一般射将出去

    段明义冲锋在前,“啊呀”一声,中箭便倒。

    其实这家伙傻了,只凭一腔血气之勇,便向三倍于的己羯阵发起突击,欲图为主力部队杀开一条血路来。然而汾水西面,数十里都是平原地形,连小山包都没有几个,郭荣就三千人,能够排开多长的阵列?你直接绕过去就好了嘛,何必以远来之兵,冲突已布之坚阵呢?

    固然仓促绕路,或会遭到敌兵的侧翼攻击,但对方这一运动起来,队列自然难以维持,等到自军主力赶至,便可直接通过,或者配合前锋,反过来夹击郭荣。段明义终非大将之才,缺乏灵机应变的能力,也就只知道硬着头皮,正面冲撞了。

    我动彼静,羯兵自然可以抢先发箭。这一对晋军基本上全都是步兵,所以跃马挺矛,冲锋在前的段明义,目标就极其明显,几乎十支箭里有五支都是奔着他来的

    即便天神下凡,三头六臂,估计也难尽数避开,段明义当即大叫一声,连人带马翻倒在地。羯阵中方起一阵欢呼,晋兵也急忙抢步上前援护,探其死生,就见段明义一个鲤鱼打挺,又再立将起来。

    因为距离问题,来箭多为抛射,准头有限特意瞄着某人,那命中率就更低了然而段明义能够挥舞长矛,挡开那些瞎猫碰死耗子的来箭,他却护不住目标比自己大上一倍有余的坐骑。坐骑首先中箭栽倒,段明义及时抽镫、纵跃,虽然也跌了一跤,好险没被压在地上真要是被马尸压在下面,即便不受伤,估计轻易也爬不起来了。但此际毫无遮挡之力,就被三支羽箭射中了躯干,还好有两支未能透甲,还有一支射中了他皮糙肉厚的腹侧,穿了皮肤,未透脂肪。

    这般伤势,对于段明义来说只是小菜一碟罢了可惜损了坐骑当下匆匆站起身来,呵斥前来救护的部下:“不必管我,身上有甲,哪里那么容易被箭射杀?只管朝前冲锋便是!”说着话,仍挺着长大的骑矛,朝向敌阵便发足奔去。

    羯阵中箭势不绝,但晋兵跟随着段明义,全都疯了一般疾奔,几无阵列,则面对松散的移动目标,抛射的命中率就低到令人发指了。即便待晋兵越跑越近后,羯军弓箭手得以直射,真正中箭倒下的也不过数十人而已。

    这一路上,段明义仍然冲锋在前,也仍然吸引了大多数的箭矢,骑矛终究长大,在平地上运转不够灵活,导致不少羽箭中的,射得他如同刺猬一般……好在身为部督,铠甲也是颇为精良的,段明义又经验丰富,尽量躲避、格挡那些可能射中要害的来箭,所以这只“刺猬”奔跑的步伐毫无阻滞,直至逼近羯阵。

    郭荣一声令下,弓箭手齐齐后退,长矛手和刀盾兵朝前挺进。本以为敌军既然散阵而来,则我只要坚阵以待,打起来必定轻松。谁想段明义一见对方变阵,当即踉跄几步,停了下来,随即将骑矛朝地上一柱,高叫道:“整列!整列!”

    原本跟随奔跑的晋兵快速聚拢过来,竟然短短十数息间便组成了一个虽不严整,却基本上能够瞧出形状来的军阵。郭荣不禁看得是目眩神摇,心说关中晋军果然是我等大敌啊!虽说看这些兵的精气神儿,很可能是精选锐卒,但你把我家太原王的部曲请出来试着这么干干,恐怕也很难办得到吧?

    急忙驱策所部兵马,以严阵缓缓压逼过去。段明义也从地上抽起矛来,亲将军卒,往冲羯阵,双方就此碰撞到了一处,短兵相接,血肉横飞,厮杀得极为惨烈。

    然而,晋军虽勇,终究羯军数量是其三倍,尤其郭荣麾下还有不少的骑兵。战不多时,郭荣即将骑兵左右遣出,兜抄晋阵,并且发箭骚扰。晋兵中箭而倒者越来越多,原本就不够严整的阵列,就此更为混乱。

    郭荣正自得意来将是勇,可惜没脑子,既见我兵众多,本该急忙退去才是;或者严整队列,与我相峙,等待机会,你着急忙的冲锋干啥呢突然有骑兵驰回来禀报,说远方隐约还有晋人旗帜,正向我方杀来。

    郭荣当时就蒙了,晋人这是什么意思?前来策应、援护粮草,竟然还分两个梯队,拉得如此之开?急命再探,尤其观察清楚,晋人突围而出,南下接应的,总数究竟有多少。

    可是随即就有传令的骑兵过来,通知郭荣:“此非晋人南下接应之兵,而是主力破围,欲待逃回绛邑去。张将军正在封截其后队,大王严令,郭将军必须堵住晋人,以待增援到来,即将之歼灭于平野之上!”

    郭荣闻报,不禁一皱眉头,就问:“晋人破围而出者,究竟有多少?”

    传令兵禀报说:“不下五千之数……”

    这纯出张貉的判断,其实有误,王泽所部本在一万挂零,分了五百给莫怀忠,于尧祠激战数日,死伤才刚过千;再加上行动不便,被迫抛弃在尧祠的重伤员事先说好了,都算你们战死,家人可得抚恤,若然不肯厮杀最后一阵,干脆给一刀痛快的,免落贼手余部还有八千余众,其中六成是精锐正兵。

    张貉在把这个错误的情报通知石虎之后,便即出动以堵截王泽,结果被杀得大败。到这个时候,他心里也有一定数了,估计晋人已然全师而出,王泽身为主将,所带部曲精锐,这就是断后的最后一支兵马。然而恰在此事,马驰自石虎处归来,询问前线战况,张貉本能地就撒了谎……

    因为石虎的脾气实在是太过凶暴了,尤其喜欢诿过于人。照道理来说,是他下令附近部队虚围,纵放晋兵南下,再命张貉断其退路的,本身判断不准,申令有误,出了问题,主将起码得负一半责任吧?但根据张貉对石虎的了解,他很可能把责任全都推到旁人头上去比方说某位参军。

    当然啦,以张貉的身份、地位,以及受重用程度,石虎在平心静气地考虑过后,是不大可能重责的说白了,张貉要担责,但主要的替罪羊不会是他。然而那终究得在事后,倘若我回报说所部大败,晋人尽数逸出,大王所在不远,肯定会不顾自身安危,跑第一线来接替我指挥啊,就他那暴脾气,正光火的时候不过脑子,直接一刀把我砍了都有可能!

    所以只能暂且讳败,以免石虎亲临前阵。张貉打算召聚附近所有兵马,亲自率领着去追晋兵,倘若运气好,可以和郭荣前后夹击,与敌重创,那么这会儿是赢是输,有无谎言欺主,战后未必还会追究;倘若运气不好,没等到北面的主力下来,晋人就跑了……那主要责任也应该在负责前方堵截的郭荣,而不是跟后面紧赶慢赶的我吧?

    张貉确实是一勇之夫,没有太多脑子,但至于应付石虎这一方面……没脑子或者不在意的,早便已为其所杀,基本上活不到今天。

    因此石虎听了回报,还以为晋人才跑出来一半儿,估计老弱和伤兵全被张貉堵在南垒了,急遣部曲向郭荣传令,要他必须封堵住晋人,否则严惩不贷!郭荣闻言,略略吃了一惊,知道今日乃是一场苦战……好在晋人不肯绕路,直接往我的阵列上一头撞过来,而且后面还有张貉追杀,则在平原上寻机将之歼灭,或者起码极大杀伤之,应该问题不大吧?

第四十二章、千里之堤

    石虎本待亲上一线,查看战事,却被亲卫部曲们死死拦住。随即马驰来报,说:“张将军已然封住晋人,然逸出者恐怕不下五六千之数……”

    石虎一计算,前面阻路的郭荣有三千人,后面追赶的张貉起码两千,还是精兵知道逸出之敌甚多,估计张貉还会从附近抽调人马相助三加二等于五,这就相差不远啦。预先设伏,前后夹击,倘若不止不能取胜,甚至于会被晋军主力逃逸,那俩货也不用活着回来见我了!

    而且我已经下令主力兼程南下,张熊等率步兵直入尧祠,继而挫踏南垒,估计不费吹灰之力;此外还有数千骑兵,绕道南下,估计正午略过一些,便能抵达。则有这些骑兵追击、骚扰,晋人多数都是步兵,还能跑得多远哪?

    如此这般一想,心中略定,继而开始研究战后的问题倘若郭荣、张貉,再加数千骑兵便能将晋人大部杀尽,张熊、王华等便不必往追了,要尽快搜集尧祠中被晋人抛弃的物资,然后渡汾向西,到平阳城下去展示,以乱刘央等守军之心……

    便即吩咐部下,命其一人急往郭荣军中报信,另一人去见张熊,要他夺占尧祠和南垒后,仔细搜寻,看看晋人有无什么重要物事遗落你就光搜集一些晋兵的旗帜、铠甲、兵器,哪怕堆满平阳城前,说服力也不大啊,太容易造假啦。

    其实在此之前,石虎就已经派人前去通知郭荣了,敌军可能是妄图全师破围南下,这回再遣人传令,不过是要告知五六千这个并不准确的数字而已。然而前一名传令兵几乎是与晋人平行南下,结果一个不慎,靠得太近,被晋将发箭射杀了……故此郭荣得到消息,略略迟了一些。

    再说石虎,分派既定,觉得有些口干舌燥,便命部曲奉上水囊来饮。随便喝了两口,伸手抹抹胡子,微微而笑道:“听闻尧祠中井水甚甜,且待夺了,我率汝等入祠去畅饮吧。”有那熟知其心意的部曲凑趣道:“还望大王不但攻克尧祠,复能顺利夺下平阳,则战事稍歇,我等可奉美酒为大王寿!”

    石虎听了,不禁“哈哈”大笑,随手把酒囊抛给部下,口称:“想来也用不了太长时……”话没说完,突然间一骑快马从北方疾驰而来,马上骑兵气喘吁吁地禀报说:“高梁遇警,郭将军恳请大王速遣增援!”

    石虎勃然大怒道:“岂有此理!晋人是从何处而来啊,其数多少,而郭权竟不能御,还要请我相救?!”我这儿正憧憬着于数日内既克尧祠,复下平阳,彻底扭转西线的局面呢,你竟敢跑来坏我的心情郭权中了一箭之后,就变得如此怯懦了么?他是恃宠而骄,真以为我不敢杀他兄弟么?!

    要知道郭氏兄弟素来骄横,而且脾气暴躁,就跟石虎属于同一类型,只不过小巫见大巫罢了。倘若郭权就在面前,说不定当场会跟石虎翻脸咱们换个位置,你自己来试试看啊,要怎么抵御晋人的侵袭?

    根据信使的详细解说,估计晋人是从汾水西面悄悄渡来的,兜了个圈子,出现在高梁的北面。全是骑兵,分成多个小队,趁着郭权把牛羊放诸野外的机会,多道杀来袭扰。郭权麾下不过数千杂胡而已,要放牧十万牛羊,难免分散,根本就不可能抵御晋骑的掩袭的。

    尤其晋骑一开始的目标还是牛羊,想方设法要驱散之,继而看到杂胡散乱,相互间很难援护、配合,就转而袭杀这些就理论上而言,不是战士,只是牧民的杂胡……郭权闻报,亲率数百部曲杀将出去,顺利驱散了两支晋骑小队,但因为八面起衅,各方告警,乃不敢远追。

    倘若无牛羊,郭权自命可以在短时间内聚集起那些牧人来,与兵力貌似稍少于己的晋骑周旋;然而势必不能不管牛羊啊,且有牛羊遮道,队伍根本就聚拢不起来,则若数十上百骑的小队互相搏杀,杂胡牧民如何能是正规士兵的对手?

    郭权策马驰驱,搞得是捉襟见肘,而又疲于奔命,无奈之下,只得遣人向大营求救。留守之将不敢擅专,急命换马,让信使继续南下,往报石虎知道。倒是参军朱轨提出,救兵如救火,况且粮秣俱在高梁,牛羊散布四野,不容有失,请调主营剩余的数百骑先期往援守将应允了,并由此而向石虎请罪。

    石虎听后,当即瞪眼道:“既如此,何必还来报我?”援军不是给你们派出去了么?信使战战兢兢地回禀说:“郭将军请大王发军相救,恐怕数百骑不足……”

    石虎当即提起鞭子,当头抽下,口中怒斥道:“如汝所言,晋寇不过一两千骑而已,既已遣数百骑兵往援,郭权所部,两三倍于贼,何以不能驱散?且平阳晋骑竟能东渡,此皆郭太之失也郭氏的疏漏,自当由郭氏自补!”

    主要石虎没有把高梁遇袭太当一回事儿,正如他先前所言,自家只有不到一万斛粮谷贮存在高梁废城,用作将士口粮的主要是那些从拓跋鲜卑缴获的漫山遍野的牛羊,这玩意儿就算晋人放开了杀,能杀多少?即便宰了,我也可以晒干做腊肉嘛。至于驱散,有汾水阻隔,你能驱向何方啊?

    关键是要彻底掌控或汾东、或汾西,整个战场的主动权。如今在汾水以东,尧祠唾手可得,战场主动权掌握在我手中,则即便高梁让人给端了,又有何惧?我随随便便一轮冲锋,就能再把城邑和牛羊全都夺回来。如今重要的是等待张熊、王华等破垒而下,然后若南方张貉他们掉链子,便可遣兵相助,否则的话,则须尽快回渡,去再攻平阳城。

    这会儿平阳城发出一两千骑兵来,自我削弱力量,那不是正好吗?我都已经派了数百骑兵前往高梁增援了,郭权你即便不能尽数驱逐晋骑,跟他们周旋几个时辰应该没问题吧?动不动就要救援,这还是我认识的勇悍的郭三么?!你强要随我出征的时候,不是这副怯懦德性啊!

    于是鞭笞、叱喝郭权遣来的信使,信使急忙拨转马头,抱头鼠蹿而去。石虎跟这儿越想越光火,便即双腿一磕马腹,对部曲们说:“既然即将前后夹击晋寇,我等不如也上前去,斩杀几名敌将来泄愤吧。”

    部曲还待拦阻,突然间又又快马自大营奔来,禀报石虎:“郭大将军于汾西中伏,大受挫败……”

    莫怀忠的粮船原本想要航向尧祠,但是遭到了郭荣在汾东的阻截,被迫沿着汾水西岸航行,打算先进平阳城。郭荣遣人涉渡汾西,寻见了郭太,通报此事,郭太让兄弟放心“贼若东向,二弟自决,贼若西向,自有为兄在此。”

    于是撒出游骑去,沿着汾水哨探、监视,准备趁着粮食上岸的机会,发动奇袭,一举而彻底焚毁之。

    再说郭荣亦将此信禀报了石虎,石虎便遣人警告郭太,说把你这支机动兵力留在汾西,对于平阳城内的晋寇威胁很大,所以你要以无形之势四处游走,以牵绊晋人,待我攻克尧祠之后,便可反渡,再谋平阳。至于那支粮队,只要他们送不到尧祠,是否进入平阳城,其实关系不大,你可千万警惕,勿因想要遏阻粮队而中了平阳晋寇的埋伏啊。

    平心而论,石虎虽然残虐、粗暴,刚愎自用,嫉贤妒能,对于战役谋划,还是有一定长才的,有时候只是天生直觉,往往能够切中肯綮。但很可惜的是,他这番提醒和警告,却并未能传入郭太耳中……

    郭太率领羯军中最精锐的三千骑兵,在平阳城的从西北到正南方向游弋,范围撒得很开。唯独空出的,只有城池正北方向。但其实郭太也在那儿安排了眼线,目的是引诱晋人出城来袭击汾水上的浮桥,便可趁机配合主力,将之包夹消灭。

    郭太的布置百密一疏,就没想到陈安会率领精骑出城北走,避过浮桥,兜一个大圈子,再在距离城池将近四十里外寻找水浅处泅渡汾水。赵军哨探的目光都关注在浮桥附近,再加上陈安善将骑兵,知道该怎样近乎完美地遮断战场,是以陈安北走,继而渡汾袭击高梁附近的十万牛羊,郭太对此几乎毫无察觉。

    所以石虎说这是“郭氏的疏漏”,并非苛责。

    但是一连好几天,数千骑兵不可能始终在平原上晃荡,总需要安营休歇的机会,否则即便将士还能够保持战斗力,坐骑亦难免疲惫。尤其每日驰骤,战马需要消耗的草料很多,不可能随身带着,而若放纵坐骑自行觅食,又太过浪费时间。

    这么说吧,战马若纯然野食,即便在草木茂盛的季节和地区,都得拿出几乎半个白天来放牧,剩下半个白天才能用来跑路。

    然若野外扎营,目标太大,很容易被平阳城内遣出的哨探,或者只是杀不尽的野民撞破了踪迹。石虎要郭太用兵如水之无形,就是忽尔在东,忽焉在西,使平阳城内的晋人难以捕捉。倘若郭太的行动全在晋人掌握之中,那么自可设谋歼灭,或者起码是击溃之终究平阳守军数量是郭太的三倍有余啊;唯有使晋人莫名所以,才能最大限度地牵绊守军的手脚,使其不敢轻举妄动。

    那么既需要休整,又不便野外扎营,郭太要去哪儿歇兵、喂马呢?显而易见的,就只有西平城了。

    西平城原本是隶属于平阳的一座旧垒,胡汉将之重新修缮,以为平阳西北方向的遮护,规模虽然不大,防御力还是颇强的。而且赵军从前在围攻平阳的时候,即命辅兵采割、晾晒战马所用的草料,还有不少留在了西平城内。故而郭太将其兵分为两部,一两日间,必有一部返归西平城,休歇一夜,同时也安养马力。

    由此,西平城也成为了羯军在汾水以西的信息中心,凡汾东传来的情报和将令,必然先入西平城否则偌大的平原,你能上哪儿去找郭太啊?此番郭荣遣人涉渡,通传消息,是直接找到的郭太,因为他率兵南下,则既在平阳南方,再北入西平城,未免绕路太远。再加上其间也曾和兄长通过几回信息,则寻觅起郭太来,相对要方便一些。

    但石虎主营传来的讯息,按例则都送入西平城,再由陈川遣人去通报郭太。只不过石虎提醒郭太勿轻劫粮,小心埋伏之言,即便快马传递,也大半夜的才抵达城内,陈川早就睡下了……翌日起身,部下来报,陈川就问了:“是口信,还是有书信?”部下回答道:“只是口信而已。”陈川两眼略略一转,便即冷笑道:“此事,慎勿泄露于他人知道。”

    既然是口信,难以对证,陈川就打算隐匿此讯,暗中坑陷郭太一把。为什么呢?当然是因为他跟郭太不对付了。

    郭氏兄弟于石赵军中,地位显赫,名望也高,平素骄横跋扈,怎么可能会把一名乞活降将放在眼中呢?尤其陈川还千里迢迢,帮石虎送来了郑樱桃,且郑樱桃在石虎面前进王妃郭氏的谗言,偶尔也有消息泄露出来,郭氏兄弟对此自然深恶痛绝。但他们不敢怨怼石虎,也不可能去找几乎须臾不离石虎的郑樱桃算账,只能将一腔怒气,全都发泄在了陈川头上。

    谁叫你把那女人送到晋阳来的?进邀宠,无耻之尤!

    石虎还在汾西的时候,郭氏尚不便直接呵斥陈川,而等到石虎东渡,汾西只剩下了郭太、陈川二将,则以郭太的脾气,还肯轻易放过陈川吗?他几乎每次归返西平城,都要找借口比方说草料不足,比方说食粮有缺,甚至于只是陈川未能及时出迎大骂陈川一顿,即在将吏兵卒面前,刻意羞辱之。

    甚至于到后来,即便郭太本人不至,其麾下偏裨都同样敢对陈川呼来喝去的。

    陈川就此怀恨在心,趁机坑陷郭太。就此郭太本人倨傲,缺乏警惕,又没能收到石虎发来的警告,于是一脚便踩进了晋人预设的陷阱……

第四十三章、善游者溺,善骑者堕

    郭荣传信给长兄郭太,说我奉大王之命,南下堵截晋人的粮运,谁想到他们却不走陆路,而装船走水路……倘若欲在东岸登陆,输粮入尧祠,愚弟自可劫夺之,就怕他们从西岸登陆,输粮入平阳,那我就鞭长莫及啦……

    郭太闻讯,心说既然是大王下令劫粮,倘若不能成功,竟被晋人的粮队逃逸,岂非会怪罪吾弟么?即便不怪责当然啦,以石虎的脾气,可能性不大也损我郭氏在军中的声誉。这支粮队倘若真如兄弟所言,想在汾水西岸登陆,那我非得把它给劫下来不可!

    于是遣骑兵沿着汾水哨探、追踪,寻机劫粮。

    郭太也算羯军宿将,自然不会不考虑到,晋军有可能出平阳城接应,还有可能布设圈套,以粮队为饵,欲图重创己部。只是一方面,他自视过高况且所部又是羯骑的精锐另方面感觉骑兵来去如风,只要预先筹谋,指挥得法,应该不至于有什么太大的危险性吧。

    把数千上万斛粮食从船上搬运下来,再输入平阳城平阳虽然东南方城壁濒临汾水,但并无水门、水道,船只是不能直接进城的需要的时间绝不会短,即便再出兵层层遮护,我只要抵近了射箭、纵火,则以骑兵的机动力和冲击力,不至于毫无所得。

    自然要警惕城内出动骑兵他并不清楚陈安已然北去兜截自己的后路,所以郭太打算分兵为二,一部前出去劫粮,另一部则相距三五里地以为接应。此外,还传信给陈川,要他于明日午前兵出西平城,以牵制平阳晋军的注意力。

    当然啦,陈川那乞儿素来怯懦,倘若不严厉呵斥的话,想必是不敢出城的郭太即命士卒传自家口讯,说陈川你若胆敢不服从我的命令,我必手刃汝,即便大王在此,也无可阻拦!

    陈川大早上的起身,便即接到郭太此令,正感羞恼,接着就听说石虎昨儿半夜也传口信过来了……郭太实有害我之意,我若不先下手,怕是终将死于郭氏之手啊!此前护送郑樱桃到晋阳去,固然由此巴上了石虎的粗腿,可是也得罪了郭氏,两相权衡,真未知是利是弊啊……

    倘若郭太真中了晋人的圈套以陈川这种老兵油子的天然嗅觉,他觉得可能性是很大的必然损兵折将,将来也定遭大王的训斥,大王问起我来,我便杀一两个小兵塞责,说是大王口信并未及时传达,想来郭太也拿我没招儿。但他既然遣使当面向我传令,我就不便装聋作哑了……也罢,少歇便佯装出师,晋人若不出城,我便接近平阳城后再退,晋人若是出城,我就马上撤回来,只要不与敌人接仗交锋,想来不会有什么损失吧。

    大王命我护守西平城,这才是最重要的,即以唯恐西平有失而主动撤退,郭太又能拿我如何呢?且待他吃了败仗,到时候我徐徐设谋,总要把郭家那几个货全都踩下去才成!

    于是点起半数兵马,站站兢兢出了西平城,徐徐向东南方向运动……

    再说郭太,方得传报,晋船果然贴近汾水西岸,开始向岸上搬运粮草,并且平阳城也打开了南门,冲出两支步兵来,一支当道立阵遮护,另一支则护送数十辆马车前往河岸,协助运粮。根据旗号判断,两军数量都在千人左右。

    虽然主体是步兵,但亦有少量骑兵遮护,所以羯骑是不可能靠得太近的。固然打老了仗的人,尤其是专司侦察工作的,对于数字统计必有所长,很多情况下往往远远瞟上一眼,便知敌军总数如何,误差不会太大。但终究平阳城附近一马平川,除了城墙外,就找不到什么制高点,因此而平视过去,人相拥挤,队列数重,还在不时移动甚至变阵,想要于短时间内通过远观算清人数,实在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按照惯例,这时候就要点算旗帜了,一般情况下,百人左右的一队即有一面小旗,三到五队为一营目前关中晋军的制度,则是一部有一面大旗,算旗数比点人数要靠谱得多。

    因此羯军哨骑便即点旗后归报,郭太估算一下,倒在自己预判的范围之内。仅仅接应万斛左右的粮草,晋人必不可能倾城而出,再加上陈川即将离开西平城,向城下佯动,则晋人出来两三千之数,是在情理之中的。

    一千步兵,自然挡不住自己精骑的突击,其余一千士卒协运粮草,基本上没有什么战斗力。但此仗确实也存在着风险,终究距离城壁太近,一旦晋人见势不妙,开城增援,恐怕自己难以得手。所以最重要的,就是速度!

    郭太下令,留半数骑兵在远处接应,自将其半,携带引火之物,疾冲晋阵,争取快速通过,然后抵近才刚搬运到一半的粮秣,驱散看守者,点火焚烧。火头一起,自军便即远而去,哪怕你晋人反应再快,也未必来得及出城追我。

    战斗的初始阶段,一切正如郭太所料,精骑快速迫近,仅仅一千晋军步兵,根本无法结成正面足够宽大的阵列,以长矛阻遏羯骑的冲锋。羯骑先以乱箭扰乱晋阵,继而从侧面驰突,晋人抵御了不过十数息的功夫,便即彻底崩溃,纷纷逃向城门可是沉重的城门从他们出来后便已合拢了,真不是那么容易再能快速打开的。

    倘若郭太的意图是极大杀伤晋兵,则必能趁此机会,将出城守御的这一千步卒彻底歼灭。但他的目标却是粮秣,于是并不追杀,而是直驰向汾水岸边来。

    抵近河岸,果见数千晋人正在搬运粮草,其中相当数量身上无甲,手中无械,应该只是随船而来的民夫。郭太呼啸一声,率先策马冲去,晋人见状莫不大惊,发一声喊,便即四散有的往城边跑,有的急跳下船去。其中只有一支晋兵,约五百人,中竖大旗,上绣“材官将军莫”字样,闻警不乱,匆匆聚拢起来,欲作困兽之斗。

    郭太略略犹豫,我是按照原计划前去烧粮为好呢,还是趁机去斩杀晋将莫怀忠为好啊?短短数息的功夫,他便下了决断,于是又再分兵为二,少部前去烧粮,多数则跟随着自己,直奔那面大旗而去。

    晋人以弓箭拦阻,可惜数量太少,稀稀拉拉的,对疾驰而至的羯骑几乎造不成什么威胁。眼见大旗就在眼前,郭太连旗下那员无马的将领想必就是莫怀忠了面上表情都能瞧得一清二楚了。于是张开骑弓,搭上雕翎,便待当胸一箭射去……

    此后的事情,恍惚如梦,郭太要等逃出生天后,方才能够理清前因后果他的坐骑突然间“唏溜”一声,马失前蹄,朝前栽倒,把郭太也掀下地来,摔了个七昏八素。随即身旁部下纷纷马翻人倒,晋人倒是抛弃弓箭,各执长矛,趁机猛冲过来……

    刘央等将筹谋,要设个圈套,引诱郭太来踩,于是即用烽火通知莫怀忠,命其将粮船靠拢汾水西岸,尽量抵近平阳城,却先不要卸粮,而等待城内增援抵达。

    随即姚弋仲即率三千余正辅兵出城接应,故意少打旗帜,且使一千迎敌,自将其余来到河岸边,趁着敌军哨探的视线暂时被遮蔽的机会,假装运粮,实际上却挖掘了好几道陷马坑。因为时间仓促,这些陷坑并不甚深,但是上铺柴草,再敷上薄薄的一层土,作为伪装。这样的陷坑,倘若能被察觉,别说战马了,连人都可轻松跃过,但若不为所察,任凭你千里良骥,照样崴脚……

    羯骑的动向,城头上居高临下,自然瞧得一清二楚,刘央即以预先商定好的旗号来远程指挥。当羯骑“顺利”突破晋兵拦阻以后,姚弋仲率领河岸旁的部队,便即草草敷盖好尚未完工的一些陷沟,然后半数佯装搬运粮草,半数则或者藏入车中,或者跃进船内,摒声静息,潜伏起来。

    等到郭太率部抵近,“运粮”的发一声喊,四散而逃,唯留莫怀忠所部五百人孤立于岸边诱敌目的,则是再分敌军之势。果然郭太率主力来杀莫怀忠,将将抵近,突然间踏入陷阱,马失前蹄,随即他身旁、身后,将近百骑于数息间陆续跌翻。余骑不敢再前,急忙勒马,阵势一时大乱。

    莫怀忠急忙率部前突,反攻郭太,并且姚弋仲率兵也自船内起身,再登河岸,为其后援。平原之上,骑兵固然对于步兵拥有压倒性的优势,但若骑兵停步、静立,那就未必能够是同等数量、严阵而前的步兵的对手了。况且郭太所部三千骑,一分而再分,早已不如莫、姚二部数量为多。

    至于分出去焚烧粮车的羯骑,也是将将抵近,便被藏在粮车中的晋兵以预先上好的数百支蹶张弩攒射,同样损失惨重……

    郭太过于自负了,虽然怀疑晋人可能会有埋伏,但在他想来,我精骑飞驰如风,只要速度够快,一击离脱,又有什么圈套能够绊得住我啊?

    然而《鬼谷子》有云:“事贵制人,而不贵见制于人。”明知道有陷阱还往里踩,必然受制于人。敌人既然要布陷阱,则前期准备工作必定相当充分,难道不会把骑兵的机动力也计算在内吗?

    《淮南子》则云:“夫善游者溺,善骑者堕,备以其所好,反自为祸。”就因为自恃其能,反而看不到危险,因为过于迷信骑兵的机动力和自军的战斗力,结果郭太一脚就踩进了晋人的陷阱之中。

    好在他所部骑兵,确实是羯军中一等一的精锐,基本来自于原胡汉政权和并州刘琨集团所属的胡人精骑,虽然遇伏,也并没有就此崩溃,反倒很快就稳住了阵脚,并且把郭太也给硬生生从晋人矛尖下抢了回去。郭太急令后撤,骑兵乃不再列阵,四散而逃,晋兵在后面大呼小叫,却也追赶不上。

    然而城门虽然仓促难开,却早有数千晋兵通过暗门潜出城外,偃旗息鼓,躲藏在羊马垣后,一见羯骑得过,便即出而整列,大致上封堵住了去路。郭太被迫绕路而逃,同时他原本埋伏在三五里外的另一半羯骑,远远的见势不妙因为计算距离,河岸边理论上应该起火了,却偏偏毫无动静也急忙驰来接应。

    晋军若只有步兵,是很难在这种情况下留下更多羯骑的,好在路松多率领“具装甲骑”部队也同时自羊马垣后驰突出来,猛插进两支羯骑之间。这些甲骑全都脱卸了沉重的铠甲,并其部分扈从,都和普通轻骑兵一般,皮甲、皮弁,战马负担一减,奔驰起来自然极为轻松、迅捷,当即便将郭太的残部给拦住了。

    路松多手挺长矛,来寻敌将。郭太远远望见,虽然不知此将是谁,终究败战之际,肝胆俱裂,竟然胆怯而不敢应战,只是绕着圈子地跑。甲骑的扈从也皆娴熟马术,尤擅用弩,便即分出去拦阻前来接应的一千五百羯骑,甲骑本身擅使长矛、短兵,则与步兵阵相互配合,肆意绞杀那些才从汾水岸边败逃过来的羯骑。

    最终郭太所部踩过陷阱的一千五百骑兵,几乎全军覆没,唯郭太本人在十数名部曲的护持下,侥幸逃出生天,但也只得一路向南跑,暂时与余部失去了联系。于是甲骑配合步兵,又来赶杀接应的羯骑,亦杀伤数百人,战败而降者也有数百人,其余不足半数,狼狈逸去。

    就此石虎留在汾西的机动兵力,可以说是彻底覆灭了。

    残余羯骑逃向西平城,陈川得报,急忙后队变前队,前队变后队,撤归城中其实他最远离开西平城还不到五里地。随即遣人快马经城北而过,通过浮桥,去向石虎禀报。

    石虎得报大惊,正待详细探问经过,忽见尧祠中火光大起。他不禁怒道:“谁叫张熊纵火?如此还怎么搜罗晋人遗留之物啊?”稍待片刻,有骑兵来报,说:“是晋人自于祠中纵火,火势甚烈,张将军等为大火所阻,不能遽向南垒……”

第四十四章、悬首辕门

    王泽匆匆撤离尧祠,自然遗留下了不少物资、器械为了轻装上路,什么帐篷之类什物,都只好抛弃了其中,还包括了上百斤的火药。

    古来打仗,时常倚赖水火之力,所以军中必备引火之物不仅仅是为了生火做饭须用的火刀、火石则晋人既有火药,又岂有不带之理啊?因此王泽临行前,便将火药与柴草都散布在尧祠内外,留下不良于行的重伤员,只待羯军迫近,先须引火,然后再自杀当然啦,许诺战后于其家必有重赏,即便国家不管,王将军也会自掏腰包,管你父母一辈子,养你儿女到成年。

    既然是早有准备,自然火起得甚为猛烈,再加上尧祠中几口水井又几乎被晋人汲尽,张熊等乃被火头所阻,轻易驰突不过。

    报至石虎面前,石虎更为恼怒。好在已命大营中数千骑兵绕祠南下,率先接应,恰在此时赶到,于是石虎挥鞭斥退拦阻的部曲,便率这数千骑,前去配合张貉,追击晋军只有极大杀伤这支逃逸的晋兵,甚至取下王泽首级,才能泄我心中之恨!

    再说段明义率军猛冲郭荣之阵,却被羯骑左右驰射,所部混乱。郭荣见状大喜,于是亲自上阵,挺矛来杀段明义闻报后面还有晋兵赶来,则只有尽快歼灭眼前之敌,才能再战其后之敌;而至于眼前之敌,这满身是箭跟个刺猬似的晋将甚是悍勇,若能将之斩杀,必可事半而功倍。

    段明义正在大呼酣斗,身旁士卒纷纷或中箭,或被矛而倒,逐渐地就把他彻底暴露了出来。郭荣趁机策马驰前,一矛便向段明义心窝捅来。段明义挥矛抵挡,却慢了一步一则骑矛长大,不便步用,二则他浑身是箭,又奔跑上百步,激战多时,体力早就接近衰竭了敌矛正中其胸,并且顺利地透甲而入。

    段明义大叫一声,弃了己矛,探出双手来,将敌矛狠狠攥住。以郭荣之勇,竟然连拔两拔,都拔不出来,只能矛尖上穿着敌将,顺着坐骑奔驰之势,逼得段明义步步后退。随即郭荣弃了长矛,就腰下抽出刀来,平斩而过,割断了段明义的咽喉。

    段明义大睁双眼,眼中却无惊惧、绝望,反倒微露喜色,他就这样双手牢牢攥者郭荣的骑矛,朝前一俯,喉部碧血如同瀑布般垂下。但因为有骑矛驻地支撑,竟然死而不倒。

    郭荣驰马而过,眼角瞥见段明义的表情,不禁诧异他都死了,还高兴个啥呢?拨转马头,便欲招呼部曲割取敌将首级,并且捡回自家的骑矛,谁想才一抬眼,忽见在己阵之后,远方地平线上,烟尘大起……

    这烟尘在起之前,先远远地点燃狼烟,以通报尧祠知道。是以才有小校指点,王泽愕然,几乎为张貉所杀……王泽愕然的是,这又是哪儿来的援兵啊?难道说是平阳城里发兵绕到南方,渡过汾水,再来接应尧祠的么?你们有必要跑那么远吗?

    或许因为气候问题,这狼烟并不明显,所传递的信息也很贫乏,见者不多,比方说蒙头冲锋的段明义就没见着。然而段明义在胸口中矛,即将咽气之前,却隐约见到远方烟尘大起,似乎还是我晋家旗号,故此面上忽现笑容。只是他当真回光返照,视力见长呢,还是出现了幻觉,那就没人知道了……

    然而晋援确实抵达了,完全出乎王泽等人的意料之外。

    原本王泽出征前,裴该就对他说过,因为粮秣不足,暂时能够动用的增援,只有你这一万步卒,希望你可以配合刘央等将,坚守平阳城,直待秋收。然而王泽既去,裴该却总是心神不定,数日后返回长安城因为传报,虚除部并未东来,估计是去侵扰安定郡了就召郭默、杨清商议,咱们还有没有力量再派发一支增援去平阳啊?

    恰在此时,裴嶷来报,说已经派人跟周防商量妥了,他将急贷一万五千斛粮草到关中来,以应急需,而至于凉州方面,虽然因为路远而尚无消息传来,估计张不会打咱们的回票。杨清也报,说末将连续筹划大半个月,分段输运粮草,又再节省下了数千近万斛粮,可以支撑更多的增援。

    于是裴该便遣北宫纯率“凉州大马”三千北上,增援平阳主要是加强平阳城的机动力量,徒自笼城固守,终非长久之策。北宫纯自渭渡过黄河,匆匆北上,恰好在莫怀忠离开绛邑后不久,进入了临汾城,当即听说王泽被围尧祠,粮秣难入之事。

    北宫纯二话不说,便即渡过汾水,前往绛邑,然后歇马一宿,率部出城,直奔尧祠而来。他生恐王泽即将粮尽,士气涣散,守不住尧祠,于是只在途中点了一次狼烟联络,便即纵马急驰。

    原计划靠近尧祠十里处暂歇,再遣哨探查看前线形势,以定行止,谁想到迎面就撞见了郭荣所部羯兵。“凉州大马”驰骋惯了的,既然不及收势,干脆就一直朝前撞,郭荣指挥后军才刚转过身来,阵势尚未完全,就被北宫纯直透而入。

    此后的战斗,就基本上没有什么悬念了,三千羯兵遭到晋军的前后夹击,瞬间崩溃,郭荣仅得身免。随即北宫纯与王泽顺利会师,再战张貉。

    石虎恰在此时,率领数千羯骑杀来,这才救下了张貉。然而羯军骑兵的精锐都受郭太统领,被留在了汾西,石虎此刻所部,多是些杂胡游骑,战斗力有限,如何是名扬天下的“凉州大马”的对手啊?若非北宫纯远来,又连续作战,马力既疲,人也劳乏,恐怕石虎本人亦不能幸免……

    王泽欲待退返绛邑,北宫纯却不肯,胁迫王泽掉转头来,进逼赵垒因为他名位在王泽之上,自然可以抢夺全军的指挥权。此时张熊等才刚突破尧祠,杀进南垒,结果南垒中又火起……慌乱之下,北宫纯和王泽顺利清除了赵军布设在南垒外的数座营盘,继而冒火突入南垒。张熊听闻石虎已败,只得放弃南垒,退归尧祠。

    于此同时,陈安已然率部大破郭权,暂舍牛羊不理,而直下高梁。高梁原本只是一片废墟罢了,郭权才刚稍稍建起些土垒,他所部既寡又弱,自然难当陈安的锋芒陈将军困守平阳城已久,浑身气力无从发泄,就此一杀就停不下手了。晋骑进入高梁之后,便即纵火,将存放在此处的上万斛粮谷和数万担草料,一火焚之,然后掉转过头,直奔汾河岸边,去烧浮桥。

    石虎才刚退返大营,便即连闻噩耗,无奈之下,只得召还张熊、王华等部,一起去保浮桥。然而兵马散乱,仓促间难以集结,更不可能保证其战斗力,再加上汾西郭太所部一破,陈川龟缩回西平城中,刘央当即发兵半数,也直向浮桥而来。

    汾水上一场大战,一直杀到红日西堕,最终浮桥被烧尽,羯兵战死和投水而死的甚伙,石虎被迫退返大营,而北宫纯、王泽趁机复夺尧祠,甚至于北垒。

    石虎退返本营,计点损失,几乎上万。他又羞又气,当即戟指郭荣、郭权郭太尚在汾西未归,生死不明厉声喝骂道:“都是汝等兄弟误我!前不能阻晋援,后不能守高梁,东不能拒浮桥,西复中贼圈套!今日丧败,汝兄弟难辞其疚!”下令将二郭绑缚出去,斩首示众。

    郭氏兄弟于今日白昼的战斗中,确实多有失策,但除了郭太在汾西中伏,无可推诿外,其它几仗,其实石虎必须负主要的指挥责任,郭荣、郭权以寡敌众,以弱敌强,即便毫无错失,估计也是打不赢的。

    石虎这是本能地在诿过于人,因为在他想来,论打仗,老子几乎是天下第一,则在兵力、形势占优的情况下,又怎么可能吃败仗呢?即便偶尔遇挫,又怎么会败得这么惨啊?此必诸将之过也,我是被他们给连累了!他的这种脾气,诸将吏也都深知,唯恐一旦开了这个头石虎于此前倒还没有过战后连杀二大将以塞责的先例过不多时,自己也难免餐那项上一刀,于是纷纷出列,苦苦哀告求情。

    劝了好半天,石虎这才勉强消气,即令将二郭并张貉一并推搡出去,各抽二十鞭子,以儆效尤“暂寄汝等项上首级,以观后效。若不能将功赎罪,异日必正军法!”

    然后商量下一步该怎么办,参军朱轨便出列奏道:“我今多处遇挫,尧祠得而复失,高梁和浮桥亦被焚毁,士气低迷,实不宜再战了。末吏之意,当遣军北上,尽快收拢漫山遍野的牛羊,稍稍聚集些物资,然后便撤离平阳,暂归太原,以待后举……”

    话音未落,石虎拍案大怒道:“不过稍遇小挫,岂有退兵之理?!战役谋划,俱付汝等参军,不能料敌机先,反而导我弃平阳而向尧祠,舍西平而屯高梁,乃至今日丧败尚敢哓哓不绝,乱我军心吗?!”当下下令,推将出去,斩!

    其实吧,涉渡汾水,转攻尧祠,这是张群的主意,把粮谷、牛羊都安置在高梁,则是王续的主意,朱轨原本还好言相劝来着。只是石虎为诸将所阻,不能遽斩二郭,胸中憋的这口气难以发泄,偏偏朱轨不识好歹,恰在此时撞将上来,欲下苦口之良药,那不斩他还能斩谁啊?

    终究二郭既为石赵重将,又是石虎的姻亲,背后还站着大将郭敖,即便石虎一时激愤,杀了二将,过后也多半会后悔;朱轨既是故晋的士人,又没有什么靠山张宾不群不党,即便身在此处,也未必能够保下朱轨用来祭刀、塞责,真是再好不过了。

    诸将才刚保下二郭,实不敢再忤逆石虎之意,至于张群、王续,早就被石虎一句“汝等参军”给吓傻了,别说原本就跟朱轨没啥交情,即便感情莫逆,这时候也是不敢主动站出来触霉头的触了也没用,多半还要陪绑、伴死于是尽皆默然无语。朱轨连声哀告,却根本无人理会,就被小卒按倒在地,捆绑起来,拖出帐外去了。

    石虎又想起来:“张貉部下有一骑,名叫马驰,传令不明,亦当并斩!”

    于是时候不大,辕门前便即挂起了两颗血淋淋的首级来。

    再说郭荣、郭权遭到鞭笞,被打得满背是血,被亲兵舆回自家帐幕休歇。二郭之营原本相邻,于是过不多久,郭权就命人再将他舆至郭荣帐中他年岁小,自然得他主动去找兄长商议。

    郭荣首先对兄弟说:“大兄中伏,生死不明,应当即刻派人涉渡汾西去寻找……”

    郭权就问了:“倘若寻到大兄,又如何处啊?”

    郭荣微微一愣,就问兄弟:“卿此言何意?”

    郭权压低声音说:“我等奉石虎之命,或守高梁,或南下堵截晋人,艰难苦战,因其力不侔而导致丧败,原本无罪,谁想竟遭鞭笞……而大兄实违将令,轻佻前出,致中晋人圈套,即便不死,倘若全身归来,又不知石虎将如何处置他……得无如朱轨一般,会被悬首辕门么?”

    郭荣闻言,不禁略一哆嗦,忙道:“大兄自与朱轨不同,何致于此……”

    郭权苦笑道:“石虎向来嫉贤妒能,又好诿过于人,实在不得不防啊。愚弟之意,倘若大兄尚且在生,不可遽归本营,不如退归西河,复经上党,逃归襄国去。一日之间,连番败绩,四万大军,竟丧十之二三,如今进退无据,本当撤离,奈何朱轨进言,反为石虎所杀……疲兵继续逡巡于敌境内,不说扭转局势,恐怕想要全身而退,亦属奢望了。或许我兄弟都将死于此处!

    “唯大兄既未归营,不如逃回襄国去,请父亲大人向天王申诉,备言石虎虽然勇悍善战,却刚愎自用,不纳将吏之言,轻贱士卒性命,实不宜使掌重兵,镇定并州……

    “倘若襄国急下令,调离石虎,而别使重将最好是父亲大人镇守并州,我兄弟或可保全性命,否则,怕是要与石虎同死!”

    郭荣蹙眉沉吟道:“太原大王终究是我等姻亲,小妹与其为妃,若如卿所言,是我等不念交情,相背于他……”

    郭权双眉一竖:“阿兄,彼唤将我等推出去斩首之时,又何曾顾及过什么交情?若非诸将恳请,此时辕门前高挂的,恐怕是我与阿兄的首级了!”

第四十五章、复仇

    平阳之战,晋军大胜,旋即王泽复归尧祠,清理死难将士的遗体,重新修复壁垒。不过白天那一把火,已经把尧祠都烧得面目全非了,几乎成为一片瓦砾。有小校从废墟中翻出尧、舜、禹三王的神主,王泽便命堆土为台,摆放三神,自己即于台下伏身而拜,祷告道:

    “幸得先圣保佑,我军才能垂死而复苏,复与友军相合、呼应,大败羯狗。则一旦战事暂歇,羯狗退出平阳郡,小子王泽,必当重修祠堂,供奉先圣。还望先圣护持,使我中国昌盛,世代繁荣,不再遭逢胡羯之祸!”

    连磕了三个响头,才要站起身来,却又微微顿了一下,然后压低声音,继续祷告:“小子亦请先圣垂示,这中国姓谁为好啊?所谓‘车驾’,是否当易?”问完这句,又是三个响头磕下。

    磕完头站起身来,仔细瞧瞧眼前的神主,又再左右扫视,什么特殊情况都没有发现……王泽自我安慰道:想必是羯贼尚未退去,故而先圣不肯加以垂示吧。倒也不急,可待日后再说……要么我去问问彭子勤?就理论上而言,他如今就正在平阳城内吧。

    再说北宫纯,在与王泽商议过后,并未进入尧祠,或者南北二垒,而即在南垒以西下寨,临近汾水岸边。随即刘央便命莫怀忠将仍然停靠在汾西的粮船连夜转运汾东,通过北宫纯的营垒,陆续输入尧祠。

    然后翌日一早,汾水两岸的晋军即用这些装粮的船只为基础,在尧祠以南搭建起了一座浮桥,方便往来沟通。石虎得报,便令张熊率数千骑兵前往骚扰,结果被北宫纯顺利击退了。

    同时石虎命王华北上,去收拢那些跑散的牛羊。王华第一日的工作挺圆满,顺利驱赶上万牛羊,入于赵营,石虎即命大肆宰杀,分食将卒,以期重振人心士气。但到了第二天,王华出去后不久,便有败报传回来,说他已被晋将陈安临阵所斩……

    就理论上来说,陈安所率千余骑兵,两日前的战事过后,便当重新涉渡汾水,退返平阳城中因为那才是他的根据地啊或者尝试破围南下,去尧祠与王泽会合。然而陈安自由散漫惯了的,实不愿受人指挥尤其是在他看来用兵温吞若水的刘央因此仍然滞留在整个战场的东北端。

    轻骑兵固然来去如风,但为了不牺牲机动力,往往导致所携物资太少,既不能无后方地长期作战,也不便临时扎营。当然啦,粮食问题好解决,这漫山遍野都是跑散的牛羊,随便猎一小群,就够千余晋骑吃好几顿了;但平野之上,又无险阻,实在难以扎下坚固的营寨来。

    就好比郭太在汾西,每一两日便会将半数骑兵归于西平城,既歇兵疲,亦休马力一般,陈安也不可能一直跟野外飘着,必须有一个稳固的后方基地。那么既然不愿复归平阳,又不愿南下尧祠以陈安的品位,王泽未必指挥得动他,北宫纯就不好说了陈安干脆就在前日大战后,撒开马蹄,一路而向东北,四十里路,数时便过,进入了杨县城。

    杨县自胡汉败亡之战以来,始终未能得到修复,今逢羯赵南下,势必难守,故而早就已经放空了,而赵军也仅仅留了数百步卒占据护守而已。陈安自渡汾东,早就派遣游骑去各处哨探,在得知杨县的情况后,便即挥师直取,果然顺利驱散羯卒,杀入城中。

    虽然城堞不完,终究还残留几道城壁可为屏障,城内房屋不少,可蔽风雨,最关键有城池必然有井水……于是陈安即命所部在杨县城内好生歇息一日,然后再度出城南下,来扰羯军。正赶上王华第二日来搜捕牛羊,羯兵寻迹追踪,跟牛羊一样散得满处都是,陈安趁机率兵直突至王华面前,一刀格开敌械,然后一矛刺去,取了王华的性命。

    消息传来,石虎不禁黯然。虽然杀了朱轨,但朱轨请求撤兵之言,这两日始终在石虎脑海中萦回,虽然性情执拗,不肯认输,但直觉告诉他,朱轨的话是对的……

    前日之战,原本在汾水以东,貌似自己已经完全掌控住了局面,谁想到郭太中伏,导致汾西的晋军得以顺利机动,随即三千晋骑来援,竟然就产生连锁反应,导致连番丧败。不过由此可以得出判断,晋人一日间转战多处,打得也相当辛苦,势必不能全师押上,来与己军作最后的对决,而必须要返营休整,再等时机。

    正因为如此,石虎才不肯听取朱轨的建言,他希望能够尽快恢复己军的士气和体力,则不管怎么算,兵马还是我家的多,说不定还能找到转败为胜的良机。然而今日王华被杀,非常清晰地通告了石虎一个讯息:晋人因胜而士气旺盛,体力恢复得相当之快,而自家士气,仍然还在及格线上浮沉……

    北面陈安已经歇过来了,那么南面的北宫纯、王泽,西面的刘央、姚弋仲又如何呢?如今晋人已用浮桥勾连南北,同时占据平阳城和尧祠两座据点,既呈犄角之势,可以相互呼应,又方便往来配合,再加上还有陈安数千骑游弋于北……自己几乎是陷在了包围圈中啊,即便兵力是晋人的两倍,又能有多大胜算?

    再者说了,倘若晋人并没有在各个战场上都虚张旗帜,佯示兵众,则其总数未必不到己军的一半……

    石虎终于想明白之后,行动速度也是相当快的,当即命张熊断后,自率大军汹涌前出,假意去驱赶陈安,捕捉牛羊,其实是趁机落跑。策马而出辕门之时,石虎一抬头,就见朱轨和马驰的脑袋还血淋淋地挂在旗杆上……他不禁望空暗祷道:“朱参军,我虽杀汝,却自会看顾汝家妻儿老小。汝若是忠臣,在天有灵,便当保佑我军,勿使再遭重创,可以顺利返归并州去吧。否则的话,即汝妻孥,我亦不饶!”

    陈安见羯军大举而北,不敢硬碰,只能退返杨县去了。南面北宫纯、王泽得信,一方面燃烽向平阳城内通传讯息,一方面急急合兵来赶。张熊拒垒而守,硬生生扛了晋军整整一个白天,直至黑夜,才被晋军举火继战,导致疲惫而难以支撑,大营终于失守。张熊单人独骑,落荒而逃。

    北宫纯则仗着马快,别寻通路,绕过赵营,往追石虎,最终追及于杨县以东地区。赵将尹农忙将才刚收聚的数万牛羊纵放而南,以堵塞道路,才使得“凉州大马”驰骋为难,石虎以下几乎全军逃逸张熊的殿后兵马,则自然是全军覆没了。

    再说消息传入平阳城,姚弋仲请求出城追击,刘央却摆手道:“汾西有北宫等部,自可追击石虎,我等但谨守平阳可也,何必往追?要防羯贼穷鼠啮狸……”

    姚弋仲心说都这个时候了,将军你怎么还是那么持重啊……急忙一拱手,欲待劝说。刘央却不等他开口,便即面容一肃,大声道:“与其往追石虎,不如去攻西平城,趁机将汾西之敌,一概扫清。”随即下令,命姚弋仲守城,他自将五千兵马还特意带上了路松多的具装甲骑即刻出城往攻。

    姚弋仲完全搞不明白主将的思路,心说难道那羯将陈川,跟刘将军有仇不成么,竟然要留我守城,而亲自往讨?况且西平城内,不过数千老弱残兵罢了,又何必带上那么多兵马,甚至于具装甲骑去进攻啊?

    可是刘央令出即行,难得的风风火火,姚弋仲也根本拦阻不住。

    他自然不清楚,陈川乃是谋害裴该先兄裴嵩的凶手,刘央在平阳城中,瞄着这个猎物已经很久了。此前因为大敌当前,不便往攻西平城,如今既然石虎跑了,倘若陈川也跟着落跑,从自己手指缝里滑出去,必致毕生之恨啊!这功劳非得我亲自出马,捞到手中不可!

    刘央刘夜堂乃是裴该的元从班底,裴该在徐州之时,初建“风林火山”四营,四名营督两个是从祖氏部曲中商借的,两个是王导送给裴该的部曲,其中刘央位居首席。然而其后军队越扩越大,新收和提拔之将也越来越多,刘央头上不但压上了陶侃、郭默,甚至还一度被甄随也爬了上去。如今甄蛮子的勇名响彻天下,他刘夜堂倒似乎要降格跟陆和、王泽等辈相齐了……

    虽说裴该总是夸赞刘央,“善战者无赫赫之功”,但刘央也是有功名心,有利禄欲的呀,又岂肯甘居下游?此番受命镇守平阳,倒曾在介休附近大破石生,算是重振了一回声威,倘若再能悍拒甚至于击败石虎,必能名扬天下。可惜先是北宫纯来援,继而王泽和陈安的活跃度又远远在自家之上,刘央这个主将的风头几乎全被属将抢光……

    因而原本他是打算坐镇平阳,而派姚弋仲去攻西平城,擒陈川的,临时改变主意即便不能名动天下,在大都督面前可表忠心的这番功劳,我绝不再让了!

    于是在诸将诧异的目光中,刘央匆匆率兵出城,十余里道路,不到一个时辰便至,将西平城团团包围起来,四面攻打。西平城虽然牢固,终究狭小,再加上留守的多是老弱,因此晋军几乎是一鼓而下。然而刘央率部入城,却到处搜寻不见陈川的踪影……

    石虎既撤,自然也会向仍然困守汾西的陈川传递消息,只是一来浮桥已毁,渡汾送信不是那么容易的,二来石虎也怕若陈川先动,会使晋人有所警惕,因此要到甩脱了北宫纯的追击之后,方才送信西平城。而等信使抵达之时,西平城都已经被刘央团团包围住了。

    然而陈川终非寻常下将,乞活出身的他最能观望风色,早在前两日浮桥被焚之时,就知道形势不妙了,虽然不得石虎将令,不敢先跑,却也预先做好了准备。于是西平城将将被围之时,陈川尚未得到石虎的撤兵之令,便已换穿小兵衣装,潜出北门,落荒而逃。

    可谁想跑出去不过六七里地,便有晋骑从四面包抄上来。陈川双拳难敌四手,无奈之下,被迫翻滚落马,跪地请降。晋人上前来将他按住,牢牢捆绑起来,询问姓名,陈川自然不敢明言,只说自己姓郭,是郭太的从兄……

    之所以不再假装小兵了,是怕晋人一见献俘无功,干脆割取首级,带着也比较方便不是?

    但他随即就被押回了西平城,刘央连唤十多名俘虏前来指认,确定这是陈川,不禁捻须大笑。

    刘央为什么要带上路松多所部?当然不是让“具装甲骑”去硬撼西平城墙,而是命他们仍作轻骑兵装扮,在围城之前便即四下撒开搜索,以防陈川漏网。他用兵素来谨慎,既然欲得陈川,当然要策划万全了。

    实话说,陈川乃为石虎所坑陷,倘若石虎的撤兵令早来一步,估计陈川早就逃去无踪了……

    刘央既得陈川,为防他自杀,便命割去舌头,绳捆索绑后装入槛车,押往长安城。自然事先有快马报于裴该知晓,裴该却下令,陈川不必前来长安,我也不想见到此贼可即押赴洛阳,交予冯宠发落。

    陈川在乞活军中时,曾经谋害了大将李头,李头部将冯宠因此走投祖逖。其后裴该在北伐之前,先西进练兵,直至宛城,斩杜曾而擒第五猗;途中经过谯城与祖逖欢宴,席间冯宠就提出来了,说裴使君将来若擒住陈川,要把他千刀万剐,千万交与末将来行刑!

    由是裴该即将陈川槛送洛阳,交给冯宠,冯宠喜极而泣,当即朝西方拜倒,口称:“大司马信守旧诺,能使末将得报故主之仇,末将铭感五内,将来若有用得到末将之时,虽百死而必不辞!”随即就押送陈川出城,直至裴嵩的衣冠冢旁。

    陈川舌头被割,又来往奔波,早就已经只剩下半口气了,此番勉强睁眼,一见碑上“先兄钜鹿郡公、中书黄门侍郎裴公讳嵩之墓”几个字,当即喉中“咯喽”一声,便即活活吓死……

    冯宠颇感遗憾,只得亲手支解陈川尸体,以祭裴嵩和李头在天之灵。

第四十六章、祸起萧墙

    石虎兵败逃蹿,直至平阳和西河之间的山地,这才安营扎寨,略略歇足。

    他和诸将吏商议有朱轨被斩的前车之鉴,将吏们多不敢妄言,虽云商议,其实都是石虎一个人在发表意见说:“此番为朱轨等所累,一时难克平阳,然我军亦不可遽然退返晋阳去。倘若晋人衔尾而追,突破山岭,入于平原,则并州危矣!

    “是故,我当驻兵于此,加固晋人前日所建堡垒,倚山立阵,以塞晋寇北上之路。”

    他这番话倒也并非无理,但问题是如今士气低迷,粮秣也不充足储藏在高梁的粮谷,被陈安一把火给烧了,就连那十多万的牛羊也多数跑散则若继续悬军于外,实在难以久持啊。王续因此就小心翼翼地提出来:“末吏请求北归晋阳,催促粮秣输运,以供军需。”

    其实王续是想趁机撒丫子落跑,他既不想再跟者石虎打无把握之仗,又怕某天一个不慎,步了朱轨的后尘。固然他和张群二人属于程遐一党,平素与朱轨并不和睦,但终究份属同僚啊,难免有兔死狐悲之叹。

    石虎倒是没瞧出来这家伙的花花肠子,当即首肯,并且关照说:“还需命续孝宗再于晋阳、西河两郡征募士卒,源源不断来我军中效力。”王续拱手道:“请太尉交付公文,以便呈递于续使君。”

    石虎即命书记写就公文,交给王续,王续真是惶惶若漏网之鱼,急忙率十几名护兵,骑快马出了大营,直到翻过山路,踏入西河地界,这才终于大大地舒了一口气。

    军情紧急,不敢怠慢,昼夜兼程,策马而行,短短三日后便即抵达晋阳。他入城后先去拜会参军晁赞,然后才与晁赞一起来见续咸。

    晁赞乃是石虎的心腹,受命留守晋阳。并州刺史续咸终究是个文官,根本不懂打仗,因而在石虎出师前,他便恳请留将镇守,以防拓跋鲜卑再来侵扰,或者境内闹什么盗贼。石虎即命亲信参军晁赞留守晋阳,统筹后方军事,同时让刘虎率本部屯扎在阳曲城中,作为晋阳的北方屏障。

    且说续咸接过石虎的公文,一目十行地看了,不禁愁眉不展。随即也不去搭理王续,却转向晁赞,苦着脸道:“晁君,州内之事,君亦深知,哪里还有余粮和余兵可发啊?”

    他名为并州刺史,其实只能管得到太原、西河两郡,以及半个新兴郡而已;东面的上党、乐平,因为道路遥远、交通不便,基本上由上党太守支屈六一个人说了算,北部的雁门郡则为拓跋鲜卑所据。

    晋初的并州,因为长期处于三国争乱的大后方,且自曹操收服南匈奴以来,便即少遭兵燹,至于拓跋等鲜卑部虽然崛起,初亦未能深入,长期的和平状态使得州内阡陌纵横、户口繁盛。晋武帝太康年间统计天下户口,并州户口竟达六万有余,按照一户五口的普遍状况计算,则有居民三十万。

    要知道当时天下之中的河南尹,户口不过十一万,平阳、河东,各四万余而已。况且晋初隐户很多,真实数字起码要翻四到五成,而并州境内更多羯、胡杂居,则其真实人口,估算不下于六十万之多!

    可惜此后天灾人祸不断,并州刺史司马腾更因外为胡汉所逼,内受饥馑之苦,率领十数万人“就谷冀州”,变成了“乞活”。直到光熙元年,刘琨出任并州刺史,他招募而得千余人,一路转战来到晋阳,筚路蓝缕、披荆斩棘,花费数年之功,才终于使得整个并州重新稳定下来。固然刘越石私心太重,又统驭为短,但他于镇定地方、安抚百姓、发展生产,还是颇有才能和建树的。

    刘琨统治下的并州,虽然失去了北方的雁门郡和半个新兴郡割让……哦不,册封给拓跋鲜卑了余土仍能聚集起从前近半的人口,胜兵不下五万。只可惜一朝丧败,晋土俱落羯手,而且石虎攻取太原等郡,见村屠村,见城屠城,所过残破,并州又再沦为人间地狱……

    石生镇守并州的时候,与刺史续咸相约要安抚百姓、发展生产,重新恢复并州全盛时的局面起码也得赶上刘琨当年吧,否则怎么跟日益强大的关中河东势力相拮抗呢?然而工作才刚稍有起色,“女公子”便即黯然退场,石虎这个杀人魔王又回来了。

    石虎初至,便即调动兵马,于九原附近大败拓跋郁律。续咸闻报还挺高兴,南方晋人也已退守平阳,如今于北方再重创鲜卑,并州少说又能安稳个半年时光了吧?今年风雨调顺,秋后多半丰收,不但供应境内所驻数万大军绰绰有余,说不定还能供输上党,则以石赵而论,天下之贤牧,舍我其谁啊?

    谁想到美梦还没做完,石虎便即撞上门来,说我要先发制人,南下伐晋,孝宗你赶紧帮忙准备吧。续咸苦苦相劝,说秋粮未收,府库空虚,无可远征。石虎笑笑:“我新缴获鲜卑牛羊十数万,与其纵放境内吃草,不如驱之南下,充为军粮。”

    续咸算了一下,说那倒也好……既然如此,太尉还要我准备什么哪?石虎道:“我今兵力不足,卿可颁令,即于领内大征兵役!”

    一句话,就把续咸好不容易稳住的人心给搅乱了,而且征兵不得,羯兵干脆四乡搜捕,不但驱走青壮上万,彻底耽搁了耕作,而且受其破坏最严重的,恰好是续咸花费最大功夫管理、统治的晋阳附近膏腴之地……长年辛苦,就此一朝而化为泡影。

    续孝宗当时连挂冠而去的心都起过,只可惜不敢……他本上党名儒,倘若真是硬骨头,也不会轻易投羯啦。因此只能在石虎的淫威下瑟瑟发抖,每日向天默祷,希望太尉此番南下,旗开得胜,然后赶紧把晋阳的青壮再给我还回来……其后听闻,石虎在山口驱赶农夫、劳役上阵,铺尸填壕,以薄晋垒,续咸又是恼怒,复感悲怆,一个人躲在被窝儿里连哭了好几天。

    然后这会儿晁赞、王续二人持着石虎的公文来到,要他再筹粮秣,再发兵员,续咸也就只能跟晁赞叫苦:“哪里还有余粮和余兵可用啊?”

    目前太原郡内是什么情况,晁赞自然也是清楚的,但他不可能附和续咸,否则难免惹祸上身,要跟续孝宗一起费脑筋去解决这个几乎是不可解的问题。因此只是对续咸说:“此乃使君之务,我实不便置喙……”话一出口,他也觉得自己太不够朋友,于是略略转折,试探着问道:“我料拓跋既败,今秋或不敢再来,不如请刘将军(刘虎)率部南下,增援石太尉?”

    续咸闻言,略略一愣,这才想起来,忙问:“未知太尉今在何处,已收取了平阳否?”

    关于前线战况,石虎在公文中只字未提。王续当然不敢隐瞒晁赞,但晁赞却关照他,千万别跟续使君说实话,别把老先生吓着……

    因而听续咸问起,王续便道:“太尉方破尧祠……”这话其实没错,赵军确曾一度攻入过尧祠“然而尚未克陷平阳。晋人似有增兵之势,是故命我归来,更求粮秣、兵员。”谎也不能扯得太大,若说已克平阳,那你再要粮食就毫无理由啊,理论上连带去的牛羊都还没吃光呢,即便平阳府库中空可罗雀,那也没有再朝晋阳伸手的道理吧。

    续咸“哦”了一声,似信非信。随便不再理会王续,而又转向晁赞,压低声音说道:“提起阳曲刘将军,我方得信,彼似乎有叛反自立之意,不可不防啊……”

    续孝宗说了,刘虎自归投以来,先是石虎,继而石生,如今又是石虎,经常关照他,要他秘密派人前往肆卢川,煽动旧族东来投靠,许诺凡铁弗都归刘虎管,一旦数量达到一定规模,还将上奏天王,如同昔日胡汉一般,赐刘虎国姓,封他一个公爵。可是那么长时间,真正前来归投的铁弗却寥寥无几。

    只是不久前,却有消息传来,说上万铁弗已然离开了肆卢川,正驱赶着牛羊,直向并州而来……

    晁赞听到这里,才刚说了一句:“此乃好事啊……”续咸就打断他的话,问道:“然而此事,刘将军可有通传晁君么?咸亦未见其行文也。”

    晁赞手捻胡须,揣测道:“或者刘将军唯恐事有反复,故欲待其族人俱入并州,再行文通知我等吧?”

    续咸冷笑一声,说我却听到了另外一种传闻哪“或云刘将军欲召聚铁弗,据阳曲而自立,北倚拓跋为援,可以复其旧业!”

    这种可能性,其实晁赞刚才就想到了,只是毫无证据,不便怀疑大将。此刻听续咸一语道破,急忙问道:“使君所云‘或’,所指何人啊?”你这消息来源可靠吗?续咸点一点头,当即提起一个名字来:“郭盛才。”

    郭盛才就是郭殷,乃天下高门阳曲郭氏的大族长。不过自从惠帝贾后从舅郭彰去世后,其族渐败,等到羯兵夺取并州,郭殷竟然要被迫与郭敖联宗,还被勒逼着出任了晋阳令。石生时代,郭殷与续咸相互扶持,对于恢复境内民生也出过不少的力气,但随即石生垮台,石虎重至太原,郭殷实在受不了那小混蛋的脸色,干脆辞职返乡去了。

    在他原本想来,我既与郭敖联宗,则石虎也算我半个女婿啊,自当关照于我,起码你得给我留三分薄面吧?谁想到石虎这厮向来目无余子,再加上并不喜欢郭妃,则他连郭荣兄弟都差点儿给斩了,岂会给郭殷这老匹夫好脸色瞧啊?郭殷这晋阳令做得实在憋屈,这才告老辞了职。

    郭殷开始暗中与晋方联络,给家族预留退步,就是辞职之后才终于下定的决心。

    可是石虎瞧不起郭殷,晁赞、王续之流的故晋文士,则是骨子里就天然存在着对世家豪门的三分敬意;倘若续咸说流言乃道听途说,或者出于旁人之口,还则罢了,既然说是郭殷之言,那……这事儿八成不假!

    晁、王二人对望一眼,各自心惊如今留守并州的最强大一支武装力量,就是阳曲的刘虎,有铁弗骑兵千余,其他杂胡马步三千,别说迎到上万铁弗了,即便他这就公然扯旗造反,就晋阳城内这几千老弱疲兵,根本就不是对手啊!

    晁赞乃道:“刘将军不宜再守阳曲,还是以太尉之令,调其南下增援为好……”王续赶紧摆手:“不妥!”随即分析道:“倘若刘虎无异心,亦恐其不肯尊奉使君之命……”我带来石虎的公文,只命续咸再次征募兵役,补充前线军旅,没说要调刘虎啊,刘虎奉命守备阳曲,他完全可以不理会刺史的调令嘛

    “而若其实有异心,不但不肯从命,反会因此而生疑虑之心,若然抢先行其不轨,又该如何应对哪?”

    晁赞蹙眉道:“那又如何是好?”

    续咸趁机插嘴:“咸之意,不如晁君佯作不知,寻个借口,行文请他到晋阳来。则其既至晋阳,便可探问铁弗南来之意,若其无异心,自肯承认;倘若矢口否认,则其心不问可知也。到时候全凭晁君谋划……”

    三个人商议了很久,晁赞、王续这才辞去,各做安排、准备。续孝宗就觉得身心俱疲,抛下公文返归内室后,暗令仆役:“请羊容叔来。”

    时候不大,羊彝羊容叔悄然而入,续咸摒退从人,关闭房门,单独与其密谈。首先把刚才发生的事情,以及他跟晁赞、王续的交谈,大致跟羊彝一说,羊彝手捻胡须,略一沉吟,就说:“倘若某之所料不差,恐怕石虎已遭败绩矣。”

    续咸点点头,说:“我亦疑心此事,否则十数万牛羊,岂有如此之快便即食尽的道理啊?口粮若是充足,又何必遣王续来,要我再次供输粮秣。且即其未败,竟要我再输兵员,则太原、上党,壮丁几乎捉尽,即便攻取平阳,不能抵晋阳之失……”

    羊彝乃笑问道:“如此,续公已下决断否?”

    续咸轻轻叹了口气,说:“石虎狂暴悖时,而赵竟以其人为重将,安有不败之理……咸为乡梓考虑,为并州百姓考虑,亦只能下此决断。还望容叔前日所言,俱出肺腑,切勿欺我……”

第四十七章、盗阳曲

    羊彝羊容叔,私慕从姊羊献容,为伊辗转反侧,为伊奔波劳碌,为伊连脸都不要了,竟弃祖宗而投胡汉……

    如他一般的中原世家大族子弟,当时是很少有人主动出仕胡人政权的如裴宪、荀绰等之归羯赵,纯属落于贼手后贪生怕死在原本历史上,一直要到北魏入主中原以后,因为南望王师久不至,王师反为他姓所篡,北方世家方始陆续“从贼”。

    然就羊彝而言,这条时间线上,即便裴、祖北伐之前,胡汉也并没能够真正掌控泰山郡,那里基本上属于三不管的流寇纵横之地,不可能有刀子顶在腰眼儿上逼迫羊姓出仕;而待北伐之后,泰山复归晋土,如羊鉴等自然削尖脑袋也要出仕洛阳,光大家门,而不会再正眼以觑胡、羯。故此羊容叔之所为,乃是彻底的异类,族谱中也早就把他给彻底除名了。

    然而,若以为羊彝心中只有佳人,毫不在意自身的前途,却也未免太过小看他了。他投胡之时,恰在洛阳被焚、怀帝北狩后不久,当是时也,曹嶷肆虐于青州,石勒纵横于兖、豫,刘曜进逼长安,其时王导、周等南渡之士,都以为神州陆沉,光复中原非一二十年之功……倘若羊献容是被什么山贼、草寇、乞活所虏,则羊彝又岂肯往投啊?

    所以羊彝原本的计划,是要辅佐刘曜,使其得天下,则阿姊为后,我亦有当国之望。谁想胡汉其兴也勃,其亡也忽,崩起盘来,简直迅捷得令人眼花缭乱,即便伊、吕再世,亦难扶倾,遑论刘曜和他羊容叔。结果刘曜被迫放弃平阳,保刘恒远走,不过万众远徙于美稷县。羊彝虽然日为刘曜所重,拜为尚书令,其实权柄未必可比中原一小县之长。难道光隔三岔五地去看看美人,交谈几句,他就能够满足吗?

    更何况因为环境、身份的制约,他连美人的小手都不敢牵……

    因而此前刘路孤遣人私赂羊彝,请他向刘曜进言,两家并力东下,侵扰赵境一方面好向盛乐“女国使”交代,同时也避免自家独自出兵,屠各刘氏会妄图鸠占鹊巢羊容叔就此筹思数日,终于有了满盘全新的想法。

    他跑去建议刘曜,说如今石虎全师南下,咱们不如趁机和铁弗合兵,东渡黄河,去偷袭晋阳吧。前闻石虎在并州横征暴敛,导致天怒人怨,则此去必有应合者,若能夺占晋阳,再通过刘路孤北和拓跋,就有机会在晋、赵争雄之际,谋取渔翁之利;即便拿不下晋阳,也可掳掠人口,退至吕梁以西,图谋再举。

    此外,他还献计说,刘虎驻在阳曲,多次遣人到肆卢川去招抚旧部,则我等可以混杂在铁弗中间,假称弃刘路孤而往投刘虎者,赵之各城守将必然不疑,便可起到突袭之效了。

    刘曜反复筹谋,也觉此计可行关键刘永明心比天高,也不甘心久居于这蛮荒之地啊便即约期与刘路孤会盟,商定了合兵东下。随即羊彝就自请为先行,去联络不满石虎统治的并州土著,以为内应。

    羊彝是跟着几名铁弗一起到阳曲去的,他事先教会了同行铁弗一套说辞,先是向刘虎诡称,刘路孤谄事拓跋,导致族内人心离散,他们可以拉出数千部众来,往依故主。继而又说:“我等尚在设谋,若能杀死刘路孤,则全族可致。唯恐刘路孤预先得到消息,故而大人千万勿泄此事。且事或有不成者,倘若大人先向石皇帝许诺,若有反复,则反是我等陷大人于不义了。”

    刘虎不疑有他,自然大喜,也果然从彼等所言,不先向晁赞或者续咸报备。羊彝伪装铁弗,在阳曲城内呆了三天,各处搜集情报,当他听说郭殷辞去了晋阳令之职,返归本乡后,便即大着胆子,摸上门去。

    羊容叔在郭盛才面前,反复剖陈心迹,说自己本无投胡之意,全是为了保护家姊,这才虚与委蛇。如今机会来了,若能利用胡兵和铁弗东来的机会,抄了石虎的后路,则于晋室功莫大焉“郭公曾被迫担任羯职,还和郭敖联宗,这般污点,若无奇功伟绩,恐怕是洗不清的啊,则以我计为若何?”

    羊彝本意,利用郭家在阳曲的势力,与刘曜里应外合,可杀刘虎。刘虎一死,晋阳唯余老弱,取之不难也。倘若刘曜仅仅止步于吕梁以西,真对大局造不成什么影响,但若能得晋阳,以刘永明的野心,他肯再轻易放弃吗?可是并州残破,即便有石勒支持的石虎都未必可守,遑论根基全失的刘曜,最多两三年,晋人必将大举北进,到时候自己好谋献城之功。

    然而郭殷反复斟酌之后,却对羊彝说:“与其应合屠各,不如我等自取晋阳,容叔其有意乎?”

    羊彝一边盘算,一边问道:“即便郭公尽起族丁,不过数千,且无布勒,如何可杀刘虎啊?即便除去刘虎,晋阳城高堞密,也非数千丁壮可取。难道郭公族内,有什么深通兵法韬略的杰士不成么?”言下之意,耍阴谋我拿手,至于打仗……我肯定不行啊,我瞧你也玄。

    郭殷微微而笑,说:“但有容叔这张利口,还怕取不下晋阳城么?”于是指点羊彝,到晋阳去秘访续咸续孝宗。

    续咸乃是上党人氏,师事京兆杜预,研究《春秋》、《郑氏易》,名重一州。当刘琨称制于并州之时,聘其为从事中郎,待得刘琨丧败,他被迫降羯,得到石勒的重用。话说还在襄国之时,续咸先任理曹参军,石勒称帝后升任廷尉,主要负责司法工作,倒还勉强算是称心满意只要设法绕开胡将和羯人,则石勒之清明、公平尚在刘琨之上啊。随即受命为并州刺史,却反倒使他对于羯赵政权的忠心日益淡漠了。

    一则是形势所趋,续咸逐渐收起了石勒可得天下的妄想,能够长久割据,就算苍天护佑了;其次石虎的所作所为,也真是把续咸气得发昏,愁得不行,感觉石勒若重用此獠,赵国恐怕连割据都不能长久。对于他的这种心态,郭殷与之共事经年,自然是一清二楚的况且他本人的心境,也与续孝宗相近。

    因此乃荐羊彝于续咸,劝说他居中设谋,先除刘虎,再拒晋阳,以迎王师。羊容叔在续孝宗面前一番侃侃而谈,剖析天下大势,续咸虽然动心,却始终未能下决断直到石虎再派王续来要钱要粮,那真是逼得续使君无路可走了,这才只得铤而走险。

    于是翌日,晁赞便即行文阳曲,请刘虎前往晋阳一行,说是太尉遣使者从前线返回,就后方守备事有所布划。刘虎不知是计,只领着十多名部曲便即翩然而来,晁赞当面责问他:“传言铁弗万众将至,将军何以不肯通传我或续使君知晓啊?”

    刘曜和铁弗已经动身的消息,本来就是羊彝带过来的,刘虎又如何知晓?前几天跑来联络的族人只是提起此意,没说大部已然动身了呀,即便他们一返归嗣卢川就即刻动手,来回怎么也得十好几天……因而刘虎矢口否认,晁赞即在席间一声斥喝,屏风后暗伏的兵卒当即一拥而出,将刘虎乱刀砍翻在地。

    随即晁赞即以留守的身份,前往阳曲,去接收刘虎所部。因为考虑到刘虎麾下还有千余铁弗兵,未必肯老老实实地束手就擒,续咸便请晁赞自晋阳守军中挑选相对亲近和勇壮些的千余人,一并向阳曲驰去。

    他前脚刚走,续咸后脚就下令紧闭城门,旋即于城内大搜,将王续等十多名赵将、赵吏全都捕缚起来只要晁赞不在,则他续孝宗就是晋阳城内的最高领导者,调动守军甚为轻易。

    晁赞对此事尚且懵然无知,一进入阳曲城,即命刘虎所部缴械。他本来谋划已定,自忖事不难为,可惜却忽视了地头蛇郭氏……

    象郭氏这种世家大族,在县内乃至郡内都是具备极大影响力的,想当年若无郭氏相助,恐怕连刘琨都未必能够生入晋阳,进而占稳并州。虽说羯军入州后,郭氏的实力一度衰退,但郭殷很快就利用与郭敖联宗的机会,卷土重来。其实阳曲城内真正的话事人,本是郭殷,而非刘虎。

    只不过刘虎有本族精兵在手,有石虎做他的靠山,郭殷才不敢明着跟他斗。偏偏刘虎铁弗丑狄,行事不依中国规矩,更不懂礼数,结果多次得罪郭殷,本人却懵然无知,觉得我跟郭先生处得还算不错……郭殷欲杀刘虎久矣!正好趁此机会,遣人于铁弗中散布刘虎遇害的消息,导致铁弗兵先期有了防备,随即就在城内与晁赞火并起来。

    晁赞本非将才,所部又多疲弱,根本就不是铁弗兵的对手,直到这时候,他才终于想起了郭殷。忙向郭氏求援,郭殷即遣族内壮丁数千人相助,顺利杀散铁弗兵。然而晁赞还没高兴多久,就又被郭氏族人背后一箭,取了性命郭氏遂据阳曲。

    郭殷在占据了阳曲城之后,就匆匆驰往晋阳,与续咸、羊彝商议善后之事。有三件大事需要考量,第一,自然是派人去跟洛阳朝廷,或者长安行台联络。郭殷乃道:“国家将河东、平阳划归行台掌,乃是将收复并州事,一以付之大司马也。则自当遣人往长安去。”

    其实他心中的真实想法,与口中所言并不完全契合。此前郭殷就曾经派人暗中南下,去向刘央通传过石虎即将南侵的消息,则既然跟长安方面已经打过了交道,那又何必转而去撞洛阳的废钟呢?再者说了,晋惠帝前期,朝中用事者就是贾、郭、裴,相与联姻,互为臂助,可谓“铁三角”,那当然去跟裴氏联络,对于郭家最为有利了。

    洛阳又有谁啊?祖氏?我眼中从不觑此等寒家。荀氏?若非今天子乃荀氏之甥,这个百年大家早就老了,离死也就一步而已,如今尚欲掌控朝政,岂不可笑么?

    续咸、羊彝对此倒均无异议,但请郭殷千万向大司马为我等表功啊。然后是第二个重要问题,就是该怎么守备太原才好呢?

    续咸既囚王续,自然从那厮嘴里把前线真实情势给审了出来,知道石虎于尧祠大败,不但损兵折将,而且粮谷被焚、牛羊多失,估计熬不了太长时间。羊彝就献计说:“乃可隐秘消息,继续敷衍石虎,使其以为粮秣将至,不急于归。待其知事不妙,复还太原时,军中乏粮,即便数万大军,亦将一朝奔散,哪还有力量来攻晋阳啊?”

    续咸点头道:“容叔此言有理,然亦须警惕,一旦消息泄露,石虎早归,就晋阳、阳曲这数千疲兵,及郭氏丁壮,恐怕难守……”

    郭殷摆手道:“此事我已有筹划,不妨如此这般,必可守备晋阳,以待王师之来。”

    至于第三个问题,则是怎么对付即将汹涌而来的刘曜……

    郭、续二人都把目光转向羊彝,那意思:此事唯容叔可解啊。羊彝对此,倒是早就有了筹划。

    其实他的本意,是想暂时让刘曜来占据太原的,而非落到本地势力手中。只是自己孤身而来,身无长物,一切都只能仰仗郭殷,而听郭盛才的意思,又不愿意再换个主子哪怕只是暂时性的若无郭殷之助,恐怕连今日的局面都达不成,则当日羊容叔又怎么敢拂袖而去,不听郭殷之谋呢?

    因此只得退一步,让本地势力拿下了晋阳和阳曲。倘若羊彝再召刘曜杀将过来,听刚才郭殷所言,于护守晋阳,已有相当把握,屠各、铁弗合兵不足万众,恐怕不能轻易夺取二城……而且如此一来,他对于晋室而言助夺太原的功劳,不就要全部泡汤了吗?

    刘虎尚未授首之时,羊彝就已经开始考虑这个问题了,至此胸有成竹。当即对郭、续二人道:“还请二公速速遣使北上盛乐,备言太原已归王化之事,请祁氏召回侵扰各部。而彝自当往迎刘曜,阻其逾越吕梁山唯请搜罗府库,以珍宝赂之使去。或许刘曜还想搜集些人口,可将境内杂胡,稍稍相送于他……”

第四十八章、定北戎

    刘央等既退石虎,急忙写成详细的奏报,遣快马驰向长安城。奏中也明确指出,彭晓所造“将军炮”于守城无益且反有损害,导致城壁崩塌数尺,若非苍天护佑,恐怕平阳城早已失陷了……乃先将彭晓囚禁起来,以候大都督发落。

    终究平阳城内,乃至整个平阳郡的最高军事负责人,都是刘央,则“将军炮”塌陷城壁,他不可能完全撇清责任,故而当战事不利的时候,是不敢将此事上报裴该知晓的。如今既然打赢了,那么这事儿就能说了,我身上那点点责任,将功而赎,自然洗清,剩余罪责,都在彭子勤头上!

    其实关中军律中,对于类似情况并没有相应条文,彭晓肯定是有责任的,但责任是大是小,该当如何惩处,律条空阙,暂时只能由大都督自行决断了。但刘央深恨彭晓,故此在与欧阳根等人商议过后,即引故意损坏军事物资并且情节特别严重等条文,建议将彭子勤即于军前正法。

    然而捷报尚未送达长安,裴该倒是先接到了来自上郡的消息。

    且说虚除权渠率部南下侵扰安定郡,他那里才刚动身,驻在冀县的游遐就得到了消息,于是点集兵马,并召略阳、天水、南安三郡戎部,北上汇聚于平襄县城。

    即以护西戎校尉、秦州刺史的名义,董督三军,以吕楼为先锋,率三千骑兵先行,游子远以马步七千继之,余众数万合后,急向上郡杀去。

    秦陇之间,多山谷塬地,地形非常复杂,若欲前往广袤的上郡草原,大抵有两路可通:其东路,先东逾六盘山,再沿芦水谷地而行,但那样就必须要经过安定郡的都卢、朝那两县,很可能跟虚除部迎头相撞;因此游遐便先北向,自群山中出,由附近的游牧民担任向导,循祖厉河谷而行。

    芦水属于渭水水系,祖厉河则是黄河上游的支流之一,在秦州境内分为东源祖水,又名苦水,和南源厉水,又名甘水,进入凉州南境后合而为一,乃名祖厉。《汉书武帝纪》记载:“(元鼎)五年冬十月,行幸雍,祠五畴,遂逾陇,登崆峒,西临祖厉河而还。”当时在其附近还设有祖厉县。

    大军行二百五十里而北出祖厉,复东北向七百里,迫近了虚除本部游牧之所,大概在后世的定边县附近。为了起到偷袭之效,军中向戎部商借了大量骡马,乃至骆驼,并驱牛羊以为食粮,千里之遥,仅仅花费了不到十天的时间。

    魏将夏侯渊生时,军中有谣语说:“典军校尉夏侯渊,三日五百,六日一千。”可见在各方面条件允可的前提下,军伍日行百里,并非不可思议之事晋里一百,也不过后世四十公里而已。何况游遐所部除了关中精锐,就是西戎杂胡,跑起马来,速度那是相当快的。

    虚除权渠奋战半生,先后吞并了周边很多小部族,导致其本部人丁繁盛,达到二十万之众,那么对于几乎全民皆兵的游牧民族来说,能够拉出去打仗的少说也得七八万。这回他就是将兵半数,并其他一些依附部族,五万游骑分道南下,先后侵扰朝那、都卢、乌氏等县,甚至直下安定郡治临泾。然而晋人早有准备,坚壁清野以待,戎狄野无所掠,复攻坚城不下,只能以战马踩踏田地泄愤,或者薅了未熟之麦,晒作马草罢了。

    尚留半数丁壮护卫老巢,留其子伊余镇守。

    因为对于南下侵扰晋土之事,伊余本身是不赞成的。他曾在刘曜军中为质多年,恨刘曜入骨,好不容易打听到刘曜退缩于美稷,就劝说其父前往攻伐,以报昔日之仇。然而权渠说了:“此去美稷,固然草原旷漠,方便跑马,终究有六七百里之遥,且刘曜丧败不久,有何可抢啊?不如南下,三百里即入晋土,乡间多有可搜掠者……”

    伊余撇嘴道:“阿爷之言,不尽不实!我知石虎遣人来,奉献珍宝,请阿爷为他骚扰晋土,然而我等既受晋封,又岂能贪图些许宝物,便背弃誓约哪?”

    权渠摇头叹道:“汝小子唯知冲杀,却无智谋。如今天下,刘汉名存实亡,唯有晋赵争雄。赵势小而晋势大,则我若助晋,未必有所得,唯相助石赵,才能获取最大利益。且裴大司马使其兵北出,入我上郡境内,建高奴县,实有徐徐压逼之势,则一旦石赵败亡,或者仅仅丢失了并州,关中晋军必将随便找个借口,便即大举而北,来谋我父子中国人的本性如此,难道我见得还少么?

    “唯有相助石赵,使双方尽量维持均势,我等于此所谓的上郡内,才能太平安稳。当然了,事亦不可做绝,不能使裴大司马宁可暂弃晋阳石虎,也要来攻伐我家。故此我不东向高奴,不克城邑,唯于野外抄掠,既可以调动晋人,又能使其乏食,乃不能遽发大军去攻石虎。倘若晋人责问,便说是盗贼所为,希望可允我逾界讨贼……”

    因为伊余不赞成出兵,所以权渠就把他给留下了。伊余深感郁闷,又恐怕父亲此举,是有不信任自己的意思要命了,他又不是只有我一个儿子,老家伙不会起了废立之心了吧?!

    烦闷之下,每日饮酒大醉。这天才刚醒过来,便得传报,说有戎部自西方而来,已经连端了两个依附小族,渐渐逼近本部了!

    伊余闻报大惊,急忙登城眺望说是城,其实不过一个土围子罢了果见无数骑兵杀来,很快便即逼城建垒。伊余遣人探问:你们究竟是谁啊,打哪儿来,所欲何为啊?时候不大,得到回报说:“护西戎校尉、秦州刺史特率境内戎部十七,合兵十万,来讨我南侵之罪!”

    随即奉上一封箭书,伊余自然是不识字的,赶紧找族内能识文字的来念。游遐此书,倒是也不骈四俪六,充分满足了戎狄极为低端的文化水平,其大意是:

    虚除权渠受晋之封,却与羯贼暗中勾连,竟然为羯贼南侵王土,实为叛逆,合当扫灭!且伊余昔日相助胡虏,在大荔被擒,就曾与我相约,助晋伐汉,如今胡虏尚瑟缩于美稷,他不知往伐,反倒挑唆其父,行此亲痛仇快之事,难道心中就没有一丝愧疚么?如此无信无义之徒,还不赶紧自缚请罪,则大军破壁之后,恐怕虚除一脉,都将悬首篙竿,再无孑遗!

    伊余大怒道:“谁说是我挑唆的阿爷?倘若游某遣使来责问,我或者尚感羞赧,如今竟率兵来攻我,则谁肯束手就擒?!”即问左右道:“我看西戎不过万军而已,哪里有十万之众啊?”

    其左右道:“大人南下未久,晋人来得甚快,然而召聚秦州西戎来合,路途有远近,恐怕不能全至所谓十万众,固然是夸大其辞,但想来总还有兵马在后吧?否则游某仅率万众,怎敢遽来攻我啊?”

    伊余点头道:“想来如此则当不待其合兵,先出以破之倘若能够击败游某,则后续戎部必然自行散去了。”

    于是打开城门,悉出精壮两万余众,于晋垒前往来奔驰,大呼挑战。吕楼请求出击,游子远却笑笑说:“我曾在大荔城中见过伊余,此獠甚勇,当日若非甄将军,旁人恐怕难以擒他。加之虚除部士马精强,今数既然倍于我,则贸然出战,难保必胜。不如暂缓之,使其骄气三鼓而羯,然后可破。”

    于是坚壁不战,伊余骄气更盛,即分兵绕垒而西,想要去截击后面跟来的戎部。游子远见其无备,即于夜间誓众蓐食,待得平明之时,突然开垒杀出。

    虚除兵马虽然勇,终究不脱游牧民族习气,出城而战时既不建垒,也不掘壕,就连营帐都东一摊西一坨的,立得毫无章法。因此有备而战,战力颇强,若无防备之下仓促逢敌,却根本凝聚不起来。

    激战中,游遐还别遣戎部千骑,兜抄至虚除城之后,扬声攻壁。虚除兵一时大惊,纷纷掉头想要逃回城内,结果就在城下被杀得大败,伊余虽勇,也身中数箭,狼狈而逃。

    随即撒向西方的别部陆续回援,却无统一调度,前后次序有差,被吕楼逐一击破。继而合后的戎部也陆续抵达,便将其城团团围困起来。

    游遐特意纵放虚除信使南下,去通知权渠。权渠得报大惊,匆忙回援,结果才下塬地,就遭到莫折、无弋等羌部,以及吐谷浑的截击,部众奔散。权渠知道事不可为,只能被发割面而降,伊余也打开城门,和他几个兄弟一起自缚来见游遐……

    捷报传至长安,陶侃、郭默、裴嶷等尽皆大惊这就把虚除给解决了?如此轻松惬意?不会吧……在他们原本的盘算中,游遐此去只要能够打痛虚除,一方面迫其退兵,另方面使他知有所惧,短期内不敢再来侵扰,那就很不错了。至于彻底击败……虚除部不下二十万众,你游子远顶多召聚三四万散漫的戎骑,怎么可能成功嘛?

    唯裴该捻须而笑,说:“子远大才,果不负我之期望也。”

    他之所以敢这么信任游子远,是因为在原本历史上,游遐身为刘曜属吏,就是他一战而定虚除的。而且事实上原本那战更为辉煌,游遐是只带了五千兵马西进,先平陇西氐羌,收服十余万众,复破阴密而屠句氏宗党,迫使陈安郊迎,然后才去的上郡……当时虚除部并未一分为二,而是全都聚在一处,结果还是被游子远先五战五胜,击败权渠,继而逼城下阵,一战而摧破伊余所部五万劲卒。

    如今关中形势,比历史上刘曜占据之初要好得太多了,则游子远又岂有不能建功之理啊?别看虚除部人多势众,早在大荔城下的时候裴该就瞧明白了,他们组织力很差,打仗毫无章法,伊余徒恃蛮勇,则只要指挥得当,一二万军即可全破之也。

    倘若真如陶侃等人所建言,别遣大将领兵,或许反倒不会打得这么轻松了。因为唯游遐始能收服氐羌杂胡之心,并且有效统驭之,而平阳方有大战,关中府库存粮不足,势必不能派出更多正兵往攻上郡,而只能暂且依赖西戎,则这个重任只能交到游子远的肩上啦。

    至于该怎么处置虚除部之事,游遐也早就跟裴该书信往来,有过定论。在原本历史上,既败虚除,游子远便奏请刘曜,封权渠为征西将军、西戎公,以安其心,复分徙伊余兄弟及其部落二十万口于长安。然而形势有所不同,自然不能再照搬历史上的成法了。

    因为裴该所建关中行台,始终是个中原政权,以农耕民族作为主体,是不可能和历史上的胡汉或者刘曜前赵那样,晋戎并重,甚至于把关中大片沃土也辟作游牧草场的。而且似乎有一说,就是因为关中、秦陇一带长期农耕和畜牧并重,才导致的水土流失如此严重,唐朝以后逐渐不能再作为中原政权的统治中心。

    固然多年兵燹之后,关中缺人,但缺人咱们可以慢慢生嘛,真没必要砍伐树林,化作草场。本来到这个时候,关中和秦陇一代晋戎的比例就已接近失调了因为有裴该的穿越,早定关陇,倒还不至于如后世所猜测的,戎数已比晋人为多怎么可能再放二十万氐、羌深入内地来呢?

    于是最终的决定,是让游遐遣人护送虚除权渠到长安来,押作人质,并其贵酋等万众,入迁于安定、扶风两郡,与晋人杂处。然后由伊余及其四个兄弟,拆分伊余本部,游牧于故地且待天下大定后,再设谋徐徐蚕食之、同化之。但需交出伊余城来,并加以增筑,定名归德,作为上郡郡治,入驻上郡太守当然不能再让权渠担任这个职务了和护北戎校尉,以及吕楼以下三千晋军。

    护北戎校尉,即以授命吕楼,至于上郡太守,游遐推荐了高奴令鲁凭。

    伊余权渠被解至长安以后,裴该承制拜其为平西将军、新阳侯比原本历史上刘曜所封,低了一大截即于长安城内闲居到死。

第四十九章、追击

    秋收在即,长安城内的吏僚普遍趁着爽气初至之时,出城踏青,乃至登高揽胜,以消劳乏。因为他们都很清楚,一旦正式开镰,必然公务繁冗,再想舒心称意,起码也得一个月以后啦。固然不是人人都必须跟赋税打交道的,但身为属吏,于部门间临时借调也是常事;再者说了,别的衙门彻夜燃烛,或者吏皆下乡,自家衙门却还是朝辰晚申,长官面上须不好看……

    尤其那些力求上进的,若不趁此机会加班加点,以求得长官的亲睐,更待何时啊?

    当然啦,即便秋收之前,也是有某些衙署早就彻夜燃烛,人人忙得脚不点地的,甚至还需要从别的部门调借人手那就是枢部。

    为了应对平阳和上郡的两场大战,郭默、杨清等枢部官僚日以继夜地劳碌。原本以为,所谓“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只要前期准备工作足够完善,等到正式开打,总可以轻松一些吧。谁想裴该却关照他们设想种种可能发生的状况,甚至就战败而制作预案倘若平阳城失守,又当如何应对?倘若游遐掩袭上郡损兵折将,甚至于全军覆没,又当如何应对?

    世无万全之策,即便大势占优,也很可能因为某些细节问题,导致临阵丧败,甚至于一溃千里,与其到时候措手不及,捉襟见肘,还不如早作筹谋,才能尽可能地挽回败局哪。

    这一个多月以来,枢部应对各种情况所作预案,即便明呈裴该的,都已经装了满满两口大竹箧,尚在制定中未能完善的,更不知凡几。直到游子远从上郡传回来捷报,裴该下令将一口竹箧封存归档,郭、杨二人也才略略舒了口气。

    郭默忍不住就说了:“早知游子远此行如此顺遂,我等便不必这般劳累了……”

    裴该正色道:“世间岂有‘早知’二字啊?譬如行军立营,深掘沟堑、布置鹿角,夜间设警,有明哨、暗哨,以防贼来偷袭,而若贼不来,难道诸般安排,全都无用不成么?唯日夜警惕,方可保障军旅,一旦松懈,必致丧败,思道不可轻忽啊。”

    郭默不过随口发句牢骚,没想到竟然招来了裴该的长篇大论,赶紧拱手道:“多承大都督教诲,末将知道了。”

    杨清趁机在旁边儿说:“上郡之战,并非至重,即便游使君败了,所损多氐羌杂胡,既无需哀伤,也不必抚恤,而虚除趁胜南下,野无所掠,也未必敢于深入。唯平阳之战,才关乎大局,若被羯贼破城,平阳不守,河东亦受威胁,恐怕直接动摇关中的军心士气。因此末将等仍在制作相关平阳战事的各种预案,不敢一日稍懈,大都督勿虑。”

    裴该点点头,就问对于平阳前线,可有最新的情报送达啊?郭默赶紧回答说:“计点时日,北宫将军已至尧祠,尝试游击策应,应可保得尧祠不失。且有‘凉州大马’护卫,临汾、绛邑之粮,当可陆续送抵尧祠,以枢部的筹算,王泽护守尧祠,而刘将军坐镇平阳,应可保一月不失……”

    事先把话说明白喽,我枢部一切都谋划得好好的,倘若再遭丧败,肯定是前线将领指挥不力,不是我等的问题

    “一月之后,梁州之粮必可运至,甚至凉州张侯也已输粮于秦州,而游刺史归来,所掳虚除牛羊、物资必然不少。长安乃可徐徐再增发兵,先聚集于临汾、绛邑,再北上应援平阳、尧祠。”

    杨清补充道:“末将还是以为,应当挑选擅长山地战的士卒,绕至平阳北部山口,以封堵羯贼退却之路。唯能大杀伤羯贼,甚至即于平阳境内一举而全歼之,才能趁胜北上,夺占西河、太原。既得二郡,大军复向上党,全并可得也。”

    裴该略一沉吟,就说:“卿等所言,我知之矣。明日当再召裴长史、陶司马来,与卿等共议攻伐并州之事唯望上天庇佑,平阳不失,反倒使石虎师老兵疲,方便我大军北出,彻底歼灭之!”他本不信天地鬼神,不过穿越过来时间久了,也难免沾染当时代的习惯,动不动会把“上天庇佑”挂在嘴边。

    可是他第二天召裴嶷、陶侃过来,与郭、杨一起商议攻取并州之事,会议才刚开个头,突然快马传报,说石虎败退了!

    这倒真是意外之喜,裴嶷、郭默等都很兴奋,唯有陶侃手捻胡须,沉吟不语。裴该就问:“陶君何所虑啊?”陶侃回答说:“侃方在谋划,如何如杨将军之计,发一支奇兵翻山而向平阳北方山口,切断石虎的退路,乃可望将这数万羯兵,尽数歼灭于平阳郡内。然而石虎竟已败绩,不管他是否就此退归并州,都将使重兵堵塞山口,使我北上为难啊……

    “昔日石虎南下,我军仓促应战,山口工事未全,即便如此,石虎也要用数千百姓尸骨铺路,始能破隘而出。今若由得他在山口久淹、布画,恐怕大军难越,待得秋后,上党支屈六也将逾山来援,险地决胜,真未知鹿死谁手了。

    “可惜,正所谓‘福兮祸之所伏’,平阳虽然无恙,攻取并州,反倒更难了。”

    裴该闻言不禁笑道:“陶君谋划确乎长远。”转过头去问郭默:“可否下令刘央等远追,使石虎不能立足,甚至于先期突入西河郡内哪?”

    郭默望了杨清一眼,那意思:我没大想好,你最能随机应变,不如由你来回答大都督的问题吧。要说杨清这个副手,郭思道使得还很挺顺手的,比当初陈安担任此职的时候要舒心多了。一则小杨确实能干,就连计算粮秣和书写公文,也比郭默来得强;二则小杨虽为大都督的姻亲,却只在下吏面前摆架子,对于主官还是比较恭敬的甚至于有些谄媚郭默自恃劳苦功高,也不怕他爬到自己头上去。

    起码最近几年休想,终究小杨年纪轻,资历也浅啊;而且关中制度完善之后,大都督也不再随意简拔私人,不用新进小吏比方说裴寂、裴度那种家奴了。

    杨清果然知机,于是先点一点头,然后转向裴该,说:“末将与郭部掾此前即有谋划……”其实没有,他们光按照裴该的吩咐考虑败战了,就没研究过短期内打赢了又该如何“石虎若退,必不能于山前立足……”

    他一边琢磨,一边现编词儿:“我家之垒,设在山南,其背广阔,前面险狭,贼若逾山而来,必遭重创……”说到这里,忍不住略略苦笑:“谁想石虎竟然以尸身填壕登堑,其凶残如此!”

    说说前情,再岔开去咒骂石虎几句,小杨的思路也基本上理清了,于是继续说道:“倘若石虎退至山南,想要重修我家旧垒,则北宫将军、陈将军可率骑兵掩袭骚扰之,使其不能立足。而若羯贼退至山北,别立营垒,则骑兵不便逾山而攻,步卒行动迟缓,恐怕不能济急。”顿了一顿,又道:“其实从平阳捷报送至长安,我等再为大都督谋划,再下令平阳,已然迟缓了……”

    裴该颔首问道:“卿之意,当由前线将领自主筹划?可惜,事先未能做此预案。”

    杨清心说我们有没有做过类似预案,那是不可能瞒得过你的,但……谁会想到石虎败得如此之速啊?你不是常说那家伙悍勇无双,很能打仗的么?这是你误导了我们,过错不在枢部。正在琢磨是应该辩驳几句呢,还是假装没听到大都督后一句话,直接回答他前一句问题为好呢?就听裴嶷插嘴道:

    “我不通军事,但观平阳所传来的捷报,此战之胜,亦非侥幸。其一,我军精锐,将士用命,又占据地利,纯取受势,羯贼轻易难克,则面坚壁而受挫,必然士气低靡,若有机会反击之,可获大利。其二,大司马设枢部,于战事及物资,百般筹谋,预作方案,石虎则纯属临机设谋,必有思虑不周之处,焉能不败啊?”

    说到这里,朝郭默笑一笑:“卿等自然不如留侯,但集腋成裘,众人合力,或可与之拮抗。而石虎莽夫也,张宾不在,羯贼中亦无智谋之士,如何能是卿等之敌哪?”

    郭默感激地朝裴嶷拱拱手,心说果然不愧是裴先生,世家俊才,就连大都督都对他这个族叔深为钦服,你听这马后炮打得有多响。而且把我们集合起来,比作留侯张良,言下之意,他是想做萧丞相了,则大都督……

    就听裴嶷继续说道:“大司马亦常训诫诸将,虽有枢部策谋,终究枢部不在前阵,即便百算百中,人力有时而穷,亦不免有所疏漏,则临阵之时,将领切不可胶柱鼓瑟,而当自知进退。我想刘央、北宫纯都是宿将,必不能坐看石虎于山南立垒,或是强欲攻取山北。

    “理当将枢部之谋,急报平阳知晓,是否迟缓,则看平阳诸将了。”

    平阳方面,自然是在捷报发出来的同时,就聚将会商,石虎既败,咱们追是不追哪?

    其实刘央本人是不主张追击的,此番能够重创石虎,对于他来说,也属意料之外,多少有点儿担心画蛇添足,反受挫折。至于屯扎在尧祠的增援部队,损失颇为惨重,又经连日恶战,士卒皆疲累不堪,所以王泽也附和刘央,起码要追你们去追,我是追不动的。

    北宫纯却力主追击,尤其陈安还在外面飘着,不肯回来,说不定正打算去咬石虎的尾巴呢,他又岂肯后人啊?

    按照老规矩,姚弋仲跟中间和稀泥,他先说:“羯贼虽败,兵马亦较我为多,倘若退至山口,倚坚而守,恐怕我军难以遽克,反易遭受挫败。”

    但随即话锋一转,又道:“然若不往追击,容其徐徐恢复,甚至于得到太原兵、粮的增援,恐怕秋收前还会再来,于我不利啊。”

    刘央瞥了他一眼:“则卿之意,究竟是追还是不追?”

    姚弋仲回答说:“末将之意,要追,但不可远追。乃可命骑兵前往骚扰,若其于山南立垒,而逼近求战,贼敢出垒,必切割、蹉踏之,唯不可往攻坚壁;若石虎退至山道之北,慎勿逾山而前,但收复山前旧垒,以作对峙之势可也。刘将军仍守平阳,不可轻动,待王、莫二位将军所部休整些时日,当再前往策应骑兵。”

    他还以为刘央过于谨慎,不肯轻离平阳,所以特意给他个台阶下。谁想刘夜堂经过反复思忖之后,最终决定追!不但北宫纯要去,我也得去,王泽所部不是疲累了吗?那留他守备平阳城就好了。

    主要刘央见北宫纯一副求战心切的样子,明知道拦不住,况且陈安还飘在外面不肯回来,他担心这两个莽夫前出追敌,会一时粗心掉了链子,结果吃个大败仗。如此一来,给了石虎重整兵马,再振士气的机会不说,自己终究是平阳军事方面的一把手啊,必然受他们连累。还不如我跟着去呢,虽然我和北宫纯名位相若,却是大都督明定的前线主将,遇事总能拦阻一二,至不济也能帮他们擦擦屁股。

    反正石虎败绩,短期内不敢再来攻打平阳城,那么让王泽和莫怀忠的六七千残兵疲卒守城,应可无虞。

    于是大军络绎开出城外,使北宫纯率骑兵先行,刘央居中,而姚弋仲殿后策应顺便小姚还负责把捕获的牛羊送往平阳城,免得再被石虎给捞回去并使路松多带具装甲骑护卫中军浩浩荡荡,直向北方杀来。

    途中接到陈安的禀报,果然石虎在山前立营。其实背山路而面向平原,对于急于获得补充的赵兵是相对不利的,唯一的好处,是只要营垒扎得稳,则不怕敌军四面来袭,便于士卒休整,士气恢复。主要石虎不甘战败,没有就此收兵的打算,故此才逡巡于平阳境内不去,以待卷土重来的机会。真若是退至山路北方,回到西河郡,估计将士必无再战之心了。

    陈安率领千余骑兵,就远远跟赵军身后缀着,既保持一定距离,随时能跑,又只要一个冲锋,就能抵近赵营。其间石虎还想派人出来搜集牛羊,结果都被陈安放骑兵给蹴散了,只得空着两手,退至山南下营……计点军中粮食,不足半月之需,只能期望王续赶紧从晋阳搬粮回来了。

第五十章、三圣珓

    石虎在平阳郡北境背山立营的两日之后,刘央、北宫纯等率兵追来,与陈安会合,相隔五里下阵。

    刘夜堂用兵素来谨慎,所以他不是很能理解石虎的想法你干嘛不肯退到山北去呢?

    倚仗地势之险,利用晋人故垒,山前只要留下数千人守备,足矣,主力完全可以先退到山后去嘛。因为赵军的粮草原本都储藏在高梁,结果被陈安放一把火给烧尽了,所携十万牛羊,也多半遗失,估计存粮最多也就够支撑十天半个月左右的,还得从后方现运。可是山道险狭,粮运不易,除非你还憋着马上打一场大仗,否则主力退归西河就粮,不是更加稳妥吗?

    不过也正因为如此,刘央唯恐石虎欲作困兽之斗,还打算杀出来,故而丝毫不敢懈怠。他也不紧逼,只是深沟高垒,牢设营寨,以封堵赵军再度南下之路。顺便还让姚弋仲去修复永安县城,以作为后方基地。

    山口狭窄,东西不过十里地而已,晋军这么一堵,石虎难以绕路,只能正面硬撞。他多次出营挑战,刘央皆不肯应,复遣军尝试缘山而过,却都被北宫纯和陈安率领骑兵给逼了回来。烦闷之下,更是连日鞭笞士卒,以泄心头之愤。

    好不容易等了几天,有快马从晋阳过来,传递王续的书信王续既已被擒,要他写一两封伪书,却也不难说晁参军和续刺史没日没夜地劳累,正在搜集各县粮草,并且征募壮丁,还望太尉稍等些时日。

    石虎心说军中粮秣将尽,我哪里还等得了啊!于是命人写了一封措辞严厉的书信,命来人带回去呈上晁赞、续咸,要他们不管搜集到多少粮草,都赶紧先往前线运过来兵源倒是不急,来了也是白耗粮食。

    又再数日,突然间有杂胡跑来前线,禀报石虎,说续咸、郭殷谋反,已经夺占了晋阳和阳曲二城,刘虎、晁赞尽皆罹难!石虎这一惊非同小可,急忙召集诸将商议……

    续咸、郭殷虽说关闭两城城门,不与外界通传消息,欲图麻痹石虎,终究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难免有不肯“附逆”的胡人逃亡出来,通报石虎。而至于他们遣之南下与晋人联络的使者,因为石虎封堵山口,被迫要自群山中沿着汾水河谷而过,道路艰险,反倒落后了一步。

    石虎召聚诸将,即在帐中破口大骂郭荣、郭权,差点儿要再把这俩舅子拖出去砍了。郭氏兄弟跪地磕头,反复辩解虽说我家和阳曲郭联了宗,终究不是一家人啊,则郭殷造反,干我等甚事哪?

    石虎恼怒过后,心中也有了主意,便说:“今当虚张旗帜,以惑晋人,我自将大军折返,必要复夺晋阳,生剥二贼之皮!”

    参军张群劝说道:“此向晋阳,将近三百里地,我军士气既靡,军行必不能速,恐怕未至晋阳,而粮已食尽……末吏建议,大王不如自将轻骑而向晋阳,三五日可至城下。晋阳、阳曲能战之兵,不过刘虎所部铁弗、杂胡而已,既是续、郭造乱,或能得赵人(指赵境内的故晋人)相助,而必不能得国人(指赵境内的胡人)之力,赵人又如何能战啊?兼之续、郭皆书生也,不通战事,大王但以数千骑逼之城下,必能得胜。

    “至于大军,不如暂时退向介休。九泽附近,二百里内,有中阳、隰城、平陶、中都、京陵,以及邬等诸县,人口繁盛,即便府库空虚,难道散民之谷不可夺而取用么?且待大王既定晋阳、阳曲,再复南下领军,以与晋人决一雌雄!”

    石虎点头道,此言有理。左右一望,他实在是信不过郭家人了,便点张熊:“命汝率数千精兵,护口山口壁垒。”再指张貉:“命汝暂领全军,退往介休。”他自己领着尹农等四千骑兵,抢先翻越山路,折返西河郡,然后沿着汾水,直趋晋阳。

    石虎终究是宿将,退兵的布置颇为严密,刘央等仅仅相距数里,竟而懵然不觉。一直到石虎离开两天以后,郭殷的信使方才抵达永安,随即被姚弋仲派人护送到了刘央面前。信使从发髻里抽出秘藏的帛书来,刘央大致一瞧,不禁又惊又喜。

    于是递还帛书,别遣人护送此信使到长安去,他转过头去向诸将通告此事,并且说:“以我筹算,羯贼粮秣将尽,若能将之牵绊于山南,不使回援晋阳,则不过数日,破之必矣!但恐石虎亦已察觉此事,必将遁去……”他说我打算提兵前出,试攻赵营,看看石虎究竟还在是不在。

    于是即命北宫纯、陈安率骑兵左右护卫,自将步兵往攻赵垒。

    陈安出兵前特意取了两枚吉钱来掷。

    ,又名杯,本形是贝壳,后人多以玉为之,做成贝壳形状,用来占卜吉凶。简单来说,就是向神灵祈祷后,投掷两枚杯,两覆为阴,说明神灵不会保佑;两仰为阳,说明神灵不肯作答可能是你问题不明确,也可能是神灵也没主意……一仰一覆为圣,则代表行事顺利。当然啦,因为圣并不难出,所以对于重大事务,一般都要连得三圣,才能作数。

    陈安手头当然没有杯,他就用吉钱来代替了裴该所铸吉钱很流行,人先是贪其口彩,继而会觉得此钱若有灵,与它钱不同心中暗诵道:“苍天护佑,指点迷津。我意石虎已遁,徒留空营,可以趁此再建大功。倘若能偿所愿,还望天神地,与我三圣!”

    完了将两枚吉钱朝地上一掷,一个正面,有五铢字样,一个背面,有吉字样是圣嘞!赶紧捡起来,第二掷,又是圣,第三掷,还是圣。

    陈安不禁仰天大笑,说:“此乃天欲我得功也!”于是率领骑兵出了营寨,也不等刘央的步兵,闷着头朝前就闯,直至赵营壕边,果然毫无动静。陈安使部下搬开鹿角,自己下了马,越过堑壕,一个纵身便即跃上垒去,放眼一望,赵营中悄无声息,空荡荡的。才自得意,忽听耳边“嗡”的一声,营中一箭射来,正中其胸!

    陈安促起不防,一个跟斗就跌落垒下。部曲大惊,急来救护时,就见陈将军一个鲤鱼打挺又蹿起来了,随即也不拔箭,只是怒喝道:“羯贼尚留残兵守垒惑我,乃可随我杀散之!”为什么不拔箭呢?因为这支箭来势甚强,真的穿透重甲,入了肉了……一旦拔箭,怕是会大出血,那便无可遮掩啦。

    再说后面刘央正率兵徐徐朝前挺进,忽见左翼骑兵直接就冲向了赵垒,不禁大惊,顾左右道:“陈安这莽夫,一如甄随,我竟不能约束他!”急令前军加快速度,以便随时策应陈安。随即他远远地就瞧见陈安登垒了,心说:原来果是空垒,这莽夫就连运气都如蛮子一般好啊,苍天何其的不公!

    然后陈安就掉下来了……掉下来却又即刻纵跃而起,率军直杀入赵营之中。后面刘央等晋家兵将忽惊忽喜,若在后世,肯定会有人拍拍胸脯,说:“他奶奶的,心脏病都快给他吓出来了……”

    原本石虎所部尚有三万上下,于山前连营数里,后来他跑了,光留下张熊率四五千兵断后,这点点儿人怎么守得住那么多营寨?而且只须晋人一靠近,马上就会露馅儿。于是张熊收缩兵力,修缮和退守山道两侧的晋人旧堡。

    但营寨也不可能彻底放空,还必须得留人,每日早晚两次各处点火,假冒炊烟,以迷惑晋军。陈安杀过来这会儿,恰在午后申时,一日两餐,该是烧水做晚饭的时候了,赵营中有小一千人,在张熊的指挥下,到处烧柴烧完了还得熄,以免失火点燃帐篷、旗帜,这可真是一桩苦差事啊。

    结果就听得营外人喊马嘶,张熊登高一望,心说完蛋,瞒不下去了……正在聚集部众,仓惶后退,就见到有员晋将纵跃上垒。张熊当即抽弓搭箭,便是狠狠地一箭射去可惜正在退兵途中,距离还是有点儿远,否则陈安毫无防备之下,必受重创。

    但陈安终究还是中箭了,不禁又羞又气,便即率兵直冲入赵营,到处搜杀。有那未及后撤的赵兵百余人,全都遭了晋军的毒手,即便跪地请降,还是被一刀一个,陆续砍翻在地竟敢箭伤了我家将军,岂能留汝等活命哪!

    还是陈安本人回过味来,紧着拦阻,才终于绑住了两名赵兵还得探问消息呢,怎么能全都宰了呢?先问清楚再杀不迟啊。

    不过问消息这事儿,陈安是懒得管的,即命人将两名赵兵押去刘央面前,他自己紧追张熊之后,就来到了山口垒前。张熊匆匆入垒,下令一顿乱箭,将晋人射退。陈安是来过这儿的他还救了姚弋仲出来,并且阵斩张熊之兄张豺知道山势险要,壁垒牢固,不敢硬撼,只得率骑兵退至射程之外,远远地眺望。

    瞧了一会儿,刘央、北宫纯尽皆赶来,三将并马而立。刘央本来想责备陈安无我将令,谁叫你朝前冲的?但见陈安胸口还微微插着一支箭,话到嘴边,却又咽了回去……改口道:“陈将军既负创,可即退下,召唤军医调治。”

    陈安笑笑:“身为战将,岂有不受创的道理?这箭不拔,便无大碍。”就腰间抽出刀来,“喀”的一声,这才斩断箭杆,但随即就受牵痛,嘴角不自禁地一抽,赶紧用问话来加以遮掩:“所缚羯卒,将军可审过了么?”

    刘央点头道:“彼等小卒,知之不详,但云石虎已率大军而退,徒留张熊领五千军留守山口,以阻我去路。”

    陈安蹙眉道:“山道险狭,壁垒牢固,休说五千军,便三五百人在此,亦难轻过……”从南往北发起进攻,固然可以铺开更广的攻击面,但同时属于仰攻,不见得就比当日羯军逾山而来要轻松啊,况且陈安又向来不擅长攻坚战“此壁乃小姚所建,当急唤他来,或者别有通道……”

    姚弋仲是在当日晚间,受召匆匆从永安县内赶过来的,听刘央等人分说战况后,不禁苦笑道:“当日筑垒,只为防羯贼南下,谁想到反倒阻我等北上……我又岂能别留通道啊?”

    刘央说那怎么办“石虎若率大军返归晋阳,恐怕续咸等不能守……”北宫纯一撇嘴,说:“不能守便不能守。我等辛苦百战,彼等朝秦暮楚之辈,反欲先得复并之功,世上哪有这般美事?”

    刘央摇头道:“不然。但能攻克此垒,我军可前逼西河,若能趁石虎往攻晋阳的机会,趁乱先取介休等县,则复并之功,岂容续、郭等独占?而若不能遽克此垒,待石虎攻陷晋阳后返回,良机错失,岂不可惜么?”

    姚弋仲安慰他说:“地势虽险,羯贼终究败残之卒,或许不敢固守,亦未可知。末将请令,明日试往攻之,将军可命人急急打造攻具,若有云梯十架,破之不难。”

    刘央先是摇头,继而又点头,说:“只能如此了。”终究云梯十架不是那么容易造的,加上他此来本无攻坚之意,所以军中匠人数量有限……只是别无良策,也只能先试着攻打看看了。

    北宫纯多了一个心眼,问道:“晋阳来使,又是如何逾越羯营,而来传信的哪?”

    姚弋仲解释说:“西去二三十里,沿汾水别有小路,可通介休城下,惜乎绝难行走,军不得过。”

    陈安忙道:“彼一人既能过,则我兵也能行。虽然悬危,总比顿兵于此坚壁前要好吧。”走小道确实危险,只要赵军有一二百人堵在出口,不管进去多少晋人,都不能过,反倒会损兵折将。但是陈安说了:“信使既能偷过,可见赵人未必设防……”

    他这会儿已经找军医拔掉了箭,包扎好了伤口。这种箭伤,换别人或许得将养个十天半月,陈将军却浑若无事,照样行走如风,两条小短腿倒得比谁都快。当即请令:“末将愿行小路,兜抄至张熊之后!”

第五十一章、乱世人不如犬

    陈安请令,要走汾水河谷的小路,抄出西河郡去,刘央等反复规劝,此计悬危,陈安却异常执拗,反复固请而且瞧那表情,听那话语,即便不得将令,他也要违令走这一遭,以期将功抵罪。刘央无奈之下,最终只得拣选五百精锐步卒,交付于他,并使负十日的口粮。但反复叮咛说:“若途中遇敌,千万退返,不可浪战啊!”

    于是第二天一早,不等姚弋仲率部向山前堡垒发起突击,陈安就领着五百兵奔西边儿去了,午前来到山口,便即徒步而北。要说这条道儿,从前姚弋仲也曾在其中修堡防羯,所以前半程还是能够找到熟悉道路的向导的,至于接近西河郡的后半段,那就只能摸着石头过河啦。

    其道南北百余里,但是沿着水势,曲折兜转,那就不少于一百五十里了。平地上步兵在没有太多辎重拖累,也不必防备敌人从侧翼发起袭击的前提下,走快点儿一日可七八十里,但逾山涉险,很多地方只能两人并排而过,速度就始终提不起来。陈安紧赶慢赶,头半天只入山二十多里,天就黑了这种地形,他当然不敢打着火把赶夜路,只得原地和衣而卧第二日一整个白昼,也才走了不到五十里而已。

    可是第三天再上路后不久,迎面竟然撞见了两个平民百姓,士卒们本能地就执械冲将上去,吓得二人掉头就跑。可是狭道上根本就跑不快,行不多远,其中一人便即摔跌倒地,士卒趁机扑上去按住,剩下那人貌似不舍,只得转过身来,跪地求饶。

    士卒们再一瞧这被按趴下的,竟然是名妇人,瞧上去也就二十多不到三十岁年纪,模样还算周正。

    陈安闻报,好不容易从队伍正中偏前的位置挤了过来,此时士卒已将那两人全都按跪在地。陈安大咧咧地在山石上箕坐,厉声喝问道:“汝等是何处之人?经此小径,难道是想偷越边塞不成么?”

    此时平阳属晋,而西河属赵,虽说各自都不承认对方政权,更没有边境条约,终究是不准许互相往来的。

    二人中的男子,乃是那最先摔跌被擒的妇人的丈夫,急忙哆哆嗦嗦,拱手回复道:“小人等皆是介休晋民,陷身羯地,如今介休不可居,乃扶老携幼,南下投效王师,将军既是晋臣,还请勿杀我等……”

    陈安一皱眉头,就问:“如何介休不可居啊?”

    原来石虎留下张熊守备山口,自率大军逾山而归西河后,便即率领数千骑兵,匆促北上晋阳。他让张貉统领主力部队,暂驻介休,更须在山北筑垒设防,一方面接应张熊,另方面也防备晋人突破了山南堡垒后,一路杀向山北。

    考虑到粮草问题,允许张熊调动部分兵马,再自介休北上,到太原郡的南部去。太原之南,汾水流注过一大泽,名为九泽,方圆数十里,水量充沛,因而九泽周边,向来是土地肥沃、人口繁盛之处,晋时便设置多县,包括西河的介休、中阳、隰城,还有太原的平陶、邬县、中都、京城等,密密麻麻,星罗棋布,其中如中都和京城,两县相距不过十数里地而以,站立城头,都可遥遥对望……

    所以当初张群就说了,九泽附近很富裕啊,即便历经兵燹,几座县城里还各有数百上千户人家,虽说府库空虚,难道百姓家中就一丁点儿余粮都欠奉么?有这些散民之食,大军自可于此间休整,以待太尉复定晋阳后归来。

    就这么上下嘴皮轻松一碰,却给数万黎庶带来了深重的灾难

    张貉领兵才进介休,便下令夺占民宅,搜集食粮因为实在是没吃的了,残余一些,不是留给了张熊,就是交给了石虎。他倒是特意关照一句,这是我家土地啊,你们做得别太过份,光抢粮食就成,轻易不要动刀杀人。然而抢夺百姓家中存粮,这是把他们往死路上逼啊,又岂能不起冲突,而一旦起冲突,羯兵手里有刀有枪,自然会选择最简单干脆的应对方法……

    就此家家遭难,户户喋血,介休令闻报大惊,匆忙跑来哀告张貉,结果才走半道儿上,就听说羯兵连县衙都给破了。介休令匆匆折回,只见内室被翻得一片狼藉,自家夫人倒卧在血泊之中,两名侍妾被掳去无踪……于是大哭一场,当即便悬梁自尽了。

    羯兵也不以为意,归报张貉,说介休令贪污府库存粮,难以供应大军,故而畏罪自缢。一方面他们知道法不责众,以张貉的威望,更不可能因此严惩将士;另方面县令跟自己不是一个系统啊,文吏都归尚书管,顶头上司是续咸,但续咸不是造反了吗?那还会有谁来为县令鸣冤呢?

    介休本是大县,所以一县之主能够名为“令”,但在石虎治下,已然日益凋零、残破了,县民不过数千,住在城里的更只有两百来户而已,又怎么够数万大军抢掠哪?张貉正待分兵他往,郭氏兄弟却直接撞上门来,要他把所抢到的粮食,先分给自家部曲食用。

    郭氏背后站着石勒初起家“十八骑”之一的郭敖,又岂是盗贼出身的张貉可比?虽说郭敖原本也不过马贼而已……终究这先附之贼,跟后入伙的贼,绝对不可同日而语嘛。只为石虎不再信任郭氏,故此才命张貉暂统全军,但以张貉的威望,诸将多不心服,尤以郭氏为甚。

    郭荣就说了,遵照太原王临行前的吩咐,咱们一至介休,稍稍歇脚,就必须立刻在山前筑垒,以防晋人击破张熊后北上。这个重任,我郭家军担下了,所以你得先把粮食分给我们,我们才好去修垒啊,空着肚子怎能做工?

    张貉只好说,此事不敢有劳二位将军,故而这粮食么……一瞧郭荣、郭权几乎同时瞪眼,赶紧答道:“介休县小,能有多少存粮?我意邬县、中都等处必多,还请二位将军率部往驻,介休之事,我自承担便了。”

    其实二郭怎么肯去修垒?不过以此为借口,好跟张貉分道扬镳罢了谁耐烦听那贼徒的军令!于是得了允诺,二郭便即率部北上,前去蹂躏邬县,几乎如同蝗虫过境一般,将沿途村落抢掠一空,因县城不得进,故不餍足,继续开向中都城。

    有了二郭为榜样,羯兵就此四分五裂,就连下将麻秋,也领着一千多人直奔了平陶县城。平陶距离介休将近百里之遥,因为他地位最低,所以才分得最远。当然啦,既然饿着肚子行军,自然路上过镇劫镇,见村屠村,麻秋绝不会手软。

    数县百姓遭此横祸,被迫背井离乡,四散而逃,其中就有一对夫妇,因为相对熟悉汾水河谷的小路,干脆投向晋地而来,迎面就撞见了陈安所部。那男子禀报说,我原本也是平阳人氏,大概十二三年前,因为被胡贼凌逼,无奈而经此小路北逃,欲往依并州刘使君,结果在介休被家财主看上,招赘为婿,就此留了下来。

    这家既号财主,原本也有几百亩地,还并了十多家佃户据说家主本是刘琨旧部,因伤而退役的,有刺史撑腰,则在边远处夺占些土地、佃户,自不为难但在刘琨丧败,羯军入境后,家主被活活气死,一双小夫妻难以再保守旧业,如今只剩下十来亩瘠田,并且得要亲自耕织求活了。

    即便这样,终究还是逃不过家破人亡的厄运,他们虽然并不住在城内,羯军过境,亦不能免,存粮被抢掠一空,家中瘦骡被当场宰杀烹了,女主人也遭奸污,六岁大的儿子被羯兵放马活活踩杀……被迫无奈,才只得循原路逃向老家平阳。想来终究是晋朝治下,对待百姓不至于太苛吧?而且就羯军再度入境那架势来看,八成是吃了败仗了,则平阳郡内应该能够安定一段时日。

    只要太平,就可望得活,乱世中人不如犬啊!

    那男人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哭诉,连连磕头,乃至额上血出,陈安铜皮铁骨,就连心肠也是铁铸的,却根本毫无怜悯之意他本是乱世军头,又不是忧国忧民的仁人志士。于是半中怒喝一声,打断那男子的喋喋不休,问他:“汝既熟悉道路,可肯为我向导么?”

    那男子哀哀求免,陈安不禁冷笑一声,即命部曲:“那妇人既已为羯贼所污,反正贞操不保,便便宜汝等几个了就在此处享用了,好抖擞精神,继续随我赶路。”

    几名部曲得令,一边淫笑,一边就来撕扯那妇人。其夫慌了,再度磕头求饶,表示愿意充作向导“唯请将军勿犯我妻。”陈安这才一摆手,命部曲们退下,然后用麻绳反绑着那对夫妇的双手,迫其当先领路。

    这有了向导,行走起来果然略微快速一些,到第四日午后,终于出了山口。那男子转过头去对陈安说:“由此西行十五里,便是介休县城……”陈安问他:“大路何在?”男子道:“介休南向,即有大路,翻两道岭,可入平地,再三十里,又将翻山,直通平阳。”

    陈安点点头,预判倘若羯军在山北再筑第二道防线,很可能就在男子所说的那两道山岭之上,或者南下三十里处。他打算先遣兵卒前往哨探,若其有垒,便攻克之,若其无垒,那就循路南下,去与主力前后夹击张熊。

    正待下令,那对夫妇又再跪地哀告,请求宽放。陈安说好吧,解开绑绳,由他们去吧但只可往南,若见往北,必然是去向羯贼告密,休怪我辣手无情。男子求恳道:“小人等身无粒米,这两日跟随将军,才得果腹,今向平阳,少说又须三五日,还望将军赏赐些干粮……”陈安一瞪眼:“我哪有余粮与汝?若怕饿杀,不如我给汝等一个痛快的吧!”即就腰间抽出刀来。

    还是一名小校大着胆子,为那对夫妇求情,说:“大都督常训诫我等,不可虐民,不可滥杀,将军勿违大都督之教啊。左右不过男女二口数日之粮,便与他些又如何?”陈安本待不允,又一想,除了十几名部曲外,这五百人多数都是各军遴选出来的精锐,属大司马三军,不是我自家的私兵,或者故卒,若为了点儿小事忤逆将士之意,怕是以后的仗不好打……

    于是收刀还鞘,冷哼道:“大都督要照管天下苍生,岂有闲空来管一家一户啊?罢了,汝等既想做好人,便自分些口粮与他便了。”

    一些稍有同情心的士卒你一口,我一把的,零碎分了些干粮给那对夫妇,二人这才千恩万谢辞去不提。再说陈安遣士卒打探消息,未至天黑便得回报,说不仅山口无垒,就连介休城都是空的!

    张貉即便抢空了介休,也搜集不到千人以上的十日之粮,他又岂肯把其余各县都让给同袍啊?自然也早就走了,此时身在中阳城内跟郭氏兄弟一东一西,各自离得远点儿比较好,免得相互瞧不顺眼,白置闲气。至于山后筑垒之事……吃的都还没有搞足,谁有力气做工啊?

    张貉甚至还郁闷,给兄弟留的粮食太多了……太原王欲以空营牵绊晋人五日,复使张熊守山前堡垒十日,所以给他那五千人留下了将近二十天的粮食。如今想来,太原王快马去复夺晋阳,来回七八天撑死了,则留给兄弟十日之粮就足够啊,剩下那十天的,可以给我吃……

    陈安得报,急忙率兵直扑介休县城,进城一瞧,空空荡荡,除了尸体啥都没有……然而城池却竟完好无损。于是关闭城门,分批登城护守,打算跟这儿休歇一晚,明日便自大路翻山,去兜抄张熊之后大道南北不足百里,最多三日可至,我粮食还够吃的。可问题是,白得介休,我要不要留兵守备呢?

    倘若留兵,不足五百人去打张熊五千兵,即便奇兵天降,前后夹击,也怕不大稳妥;倘若不留……夺城之功可不在小啊,就此放弃了怪可惜的……

    可是第二天早晨起身,他就知道自己不必左右为难了,因为南方地平线上,已然络绎出现了晋家的旗帜……不,更准确点儿来说,是关中大司马三军的特殊旗号。

第五十二章、山道上的乌龟

    历代旗帜种类很多,不但应时而变,抑且缺乏系统性。即以军旗而论,就有旆、旃、旌、幡麾、幢纛等不同的称呼,形质亦各有异。

    其中某些旗帜是具有普遍性的,某些则由某将领或机构所独享,比方说大名鼎鼎的“驺虞幡”,虽然算是军旗,其实由尚书省掌控,用以宣王命以止戈。比方说楚王司马玮作乱,杀司马亮及卫,惠帝当时不知,比及天明,乃用张华之计,遣殿中将军王宫掌驺虞幡出,对众人说:“楚王矫诏!”乱兵皆释兵仗而走,司马玮于是被擒。

    驺虞乃是传说中的义兽,“白虎黑文,不食生物,有至信之德则应之”,其状虎躯而猊首,白质黑文,尾长过身估计是从白虎演化而来的。后世有人说驺虞就是熊猫,这不对,熊猫哪有长尾巴啊?不是所有的黑白生物都是熊猫。

    倒是裴该所建“风林火山”四营中,“武林营”立青底花罴旗,那花罴才是熊猫,反正绝大多数徐州兵都没见过那玩意儿,不知道这类生物实际上是什么德性……所以进入关中之后,各营改编,此旗即废貌似原本秦岭中就有这玩意儿,要是不巧有人见过呢?

    倘若驺虞即熊猫,这种旗纹连裴该都不够格用,遑论高乐。

    拉回来说,裴该既整编大司马三军,即简化和统一旗号,除大司马仪仗还是拉拉杂杂,旗上花鸟鱼虫都有外,军中旗帜,一律只分军旗、将旗、宣令之旗和统帅大纛四种。军旗分五色,只书“晋”字,以不同尺寸来区分层级,此外立功之营,可以多绘些图案,以资表彰;将旗书各将官职、名号;宣令之旗则多色多纹,但行军时不用;统帅大纛标志主营所在,最为高大,其实为幡也就是长幅下垂的旗帜。

    所以陈安一早起来,便有军士来报,他当即登城而望,只见地平线上出现了五色“晋”旗,当先一柄白色将旗,看看迫近,则书“辅威将军姚”字样姚弋仲前因破石生之功,方得拜授五品辅威将军。

    陈安不禁吃惊小姚来得好快!他心说幸亏我拿下了介休城,否则此番劳碌数日,不是一无所获么?功劳还是小姚的……

    等到两军会合后,他才知道,原来刘央、姚弋仲等攻打张熊所据堡垒,前后不过才用了三天时间而已。

    第一日,姚弋仲试攻敌堡,堪堪迫近,堡上便即乱箭齐发,使晋兵难以接近。姚弋仲驱策士卒,奋勇而登,结果才上山道,就被左右堡中数十支长矛刺来,因为道路狭窄,前列的晋兵几乎无处可躲,盾牌又遮护不全,长矛也反刺不到对方有堡壁作为防护啊不多时便倒下了十数具尸体,余众狼狈而退。

    本来就是试攻,因此姚弋仲并未浪掷士卒性命,前后不过打了两顿饭的时间,死伤不足百人,他就主动撤退了。回来跟刘央、北宫纯等将商量,说看今日之势,张熊指挥还算得法,羯军士气不高,但也没到遇敌即溃的地步,我军若然强攻,必然损失惨重。他说要来不及造云梯,那就给我五天时间,做好伤损三五千人的准备,我必取张熊首级来献!

    三五千人,那就已经是晋军的三成数量了,这种程度的战损,可是谁都下不了决心啊。而且就理论而言,冷兵器时代的军队,即便组织力再强,损失达到二、三成,基本上都会崩溃……

    北宫纯乃摇头道:“休说三五千太多,我等为空营所惑,本就迟了两三日,若再有五日,恐怕石虎能自介休到晋阳之间,跑个来回……倘若彼等复于山后立阵,即便我军攻克山前堡垒,也终究无用啊!”

    刘央苦笑道:“我反复拦阻陈安,可惜彼不听劝。他若不自小路而向西河,我等进不能克垒,自退可也;他既已自小路北上,则必克此垒,始能接应其五百兵回转太原来……”

    姚弋仲说要不然,咱们就先佯攻张熊,静待陈将军抄至其后,再尝试发起攻击吧?刘央摆摆手,说且各自下去歇息,待我好好筹思一晚再说。

    当日晚间,他绕帐徘徊,反复筹算,却始终未有良策。翌日便即与敌对峙,不肯出战他当然不能让姚弋仲去浪掷数千兵马啦直到这日晚间,刘央才突然间有了些想法,于是即将路松多召入帐中,与之商议,说如此这般,卿看可否?

    第三日,约摸卯末辰初,鼓声一响,晋寨打开,随即铠鲜明,驰出数百具装甲骑来,前至山前一箭之地时,便扳鞍下马,结阵后步行向前。甲骑原本就铁胄厚甲,胸口、肩膀等处重要部位还镶嵌金属部件,防护力极强,刘央更使其将骑兵用小盾换成布防用大盾,盾外蒙皮,足以遮护大半个身体。

    前排和两侧的甲骑立盾护身,手挺丈八骑矛,内侧甲骑则高举盾牌,遮护顶部,手执短兵。此外每两排甲骑中间,还暗伏一排扈从弩手……则在堡上羯兵看来,只见晋人密阵排墙而前,步伐划一,有若一体巨兽,正面、顶部全都有大盾遮护,箭射不穿,其势实足惊人。

    倘若裴该在此,必然会为刘央的临时起意而大鼓其掌,并且暗道:“这特么不是罗马的乌龟阵么?!”

    乌龟阵,实名“龟形阵”,或者“盾龟”,因为相关古罗马的影视片而在后世广为人知,但事实上当时除了古罗马军队以外,他们的敌人高卢、日耳曼等蛮族,照样也会使用因为技术难度不高啊,既然见到了,自然能够模仿。

    龟形阵的原理很简单,就是密集方阵加大盾护体,但主要作用不是野战,而是用来攻坚克垒。此阵强大的防护力可以削弱敌方投射兵器威力;缓慢的移动力在面对不能动的城壁、堡垒的时候,也不会起到太大负面作用;以盾作墙,方便阵后士卒进行筑垒、掘壕等土木工程,以利克垒,甚至于步兵还有可能踩着盾龟搭人梯爬墙。当然啦,野战时若以寡敌众,只求暂时性的防守,也可以临时使用龟形阵。

    古罗马军队的龟形阵在当时颇负盛名,主要在于他们的步兵训练度较高,可以用大盾遮护,面对敌方如雨的箭矢,能够相当长一段时间内不动摇;同时因应特殊情况,也可以快速变阵,内侧步兵更擅长以短剑从缝隙中捅刺来犯之敌高卢和日耳曼等蛮族估计很难做到,所以只能当墙使,而不能野战。

    刘央之所以能够想出这招来,并非裴该曾经给过他什么启发,他反倒是从路松多那儿得到了灵感。此前路松多说,我部甲骑,只须脱卸沉重的铠甲,那不就变成轻骑了么?包括扈从在内,骑射之术并不比寻常轻骑为弱啊。刘央据此而猛然间想到:甲骑倘若下马,那不就是重步兵嘛……

    晋军中重步兵的数量不多,更少集群使用,主要在于这年月的兵器制作工艺较低,除非重要将领,根本不值得浪费太好装备去增强防护力投入、产出完全不成正比嘛。尤其重铠步兵太过消耗体力,移动速度也慢,就跟后世日本的所谓“骑铁”一般,都属于中看不中用的玩意儿。

    但这当然不是说重步兵彻底无用,只是可以任其逞威的场合比较稀少罢了。此前路松多率具装骑兵冲击石生所率赵军,一战奏功,直迫敌垒之后,路松多、“光头申”等人尚觉不过瘾,乃不请示刘央,主动下马步战,甚至于尝试登垒而上。刘央也由此受到启发可以让甲骑下马,去爬山试试?

    关键是,具装甲骑的训练度很高,人皆选用长大、魁梧之辈,日夕磨炼,即便没有重铠在身,在战场上都能够轻松地以一当十。并且组织力也强,驱策战马,尚能整齐划一地排墙而进,遑论下马结成步阵呢?

    倘若不是这些具装甲骑,而换了其他晋兵,即便是军中精锐,并且授予大盾、重甲,想要在不预先经过多日训练的前提下,结成严密而牢固的方阵,也属痴人说梦。

    更主要的,刘央突然间想开了。他原本不敢轻易动用具装甲骑,因为知道那是大都督的心头肉,生怕耗损较大,会遭到大都督的训斥,更可能是口中不言,心中暗恨。然而此前容许路松多卸甲而改为轻骑兵,用以捕杀郭太,就已经折损了二十多名甲骑和两倍数量的好马啦,反正都已经糟践过了,先例一开,心理防线自然垮塌。

    人都是这样,好比有一重宝,唯恐损毁,不愿与人,但只要实在却不过情面被借出过一次,第二次、第三次再有人来借,就会好说话多了……

    刘央心说,此部乃大都督直属,临时拨隶我麾下,我若不用,将来不知道还会落到谁人手中……倘若是由甄随来统带,他可没我这么惜物,说不定会往死里整……与其将来便宜了那蛮子,还不如我先好好使上几回吧!

    于是命路松多列成步阵,在营中稍稍演练,翌晨乃先骑马而出为的是节省体力待抵近山前时,再下马结阵,真的有如一只巨龟一般,轰隆隆地徐徐爬向敌垒。山上、堡垒间乱箭齐发,却皆不能穿透大盾,偶尔有从缝隙中漏入的,甲骑的重铠足以遮护。倘若在这种情况下还能身负重创,也就只能慨叹此人乌云罩顶,运数太蹇了。

    看看接近山路,堡上羯兵慌了,乃在张熊的指挥下,开始向下抛掷木石。但是因为堡垒终非城壁,其上空间有限,巨木自然是不能用的,士卒手掷石块威力有限,也皆不能洞穿甲骑举过头顶的大盾也幸亏这些甲骑都是膂力强劲之辈,换了普通晋兵,估计难扛。

    重铠加大盾,又没有战马协助负载,对于甲骑的体力负担是相当大的,山道若陡一些,必然难攀。好在山南其实并不甚陡,山路经过多年来人踩马踏,也颇为硬实,基本上平坦,龟形阵速度虽慢,却一步一步,几乎毫无阻滞的,渐渐逼近两侧堡垒。

    刘央在阵后亲自擂鼓,用鼓点来指挥甲骑挺进,随即见到堡上羯兵开始慌乱起来,并且注意力全都被这不足两百人的甲骑及扈从山道宽度有限,自然不可能也不必要把四百甲骑全都撒出去摆阵所吸引,便命姚弋仲率轻兵踵迹而前,更以弓箭朝堡上抛射,尝试压制赵兵。

    张熊眼看着这只“大乌龟”貌似丝毫无损地步步迫近,急命士卒挺长矛攒刺。当时的骑矛多为一丈八尺左右,故有“丈八蛇矛”之称(蛇矛本指矛细而长,有若长蛇,还真不象后世所认为的那样,要把矛头锻得跟金蛇剑似的),约等于后世的四米五。步兵用矛则最长有达到两丈的,但基本上不可能超过后世的五米矛若三过人身,必不堪用。只是这般长矛,于步兵中也只是用来结阵以抵御骑兵冲锋,真正普遍装备,且能够灵活捅刺的,往往还不如骑矛为长。

    而且步兵矛普遍刃短而钝,不能跟骑矛,尤其是裴该仿自鲜卑的“槊”相提并论,因此羯兵以长矛攒刺龟形阵,虽易中的,却往往不能穿透木盾,至于寻隙而入,估计非矛术高手不能为。而且即便真刺透了,里面人还有重甲哪……

    外侧甲骑即以骑矛还击,虽然因为有堡壁的遮护,不易中敌,但仗着矛长且锐,一旦刺中,必然洞胸穿腹而死。

    此时龟形阵已然接近了堡垒,而堡垒并不甚高尤其当初晋人占据时即未完工,更未盖顶,其实只是一圈土围子罢了羯兵势必不能再以弓箭抛射。因此刘央于阵后鼓声一变,原本遮顶的木盾便即翻转了过来,露出里面的执弩扈从,一顿羽矢朝斜上方直射而出。

    一边刺、一边射、一边继续挺进,列阵在前以堵塞山道的羯兵根本难以阻遏,纷纷后退。随即排于内侧的那些短兵甲骑,便即弃盾杀出,突入堡中,或阔剑,或长刀,或铁头殳棒,所到处血肉横飞,无不披靡。

    龟形阵实在是走得太慢了,到了这个时候,姚弋仲率领数千步兵也已经跟到了身后……

第五十三章、介休幼虎

    晋军第三日攻打山前堡垒,卯末兴兵,未至巳时,羯军便即全线崩溃本来士气就不高,再加上面对“龟形阵”几无下手处半数跪地请降,半数跟随着张熊落荒而逃。姚弋仲见状,急忙喝令甲骑左右散开,退入堡中,他自己率领步兵从后猛追过去。

    山道难行,奔蹿不易,张熊狼狈逃蹿约三十余里后,天色渐黑,而前面的地势也逐渐开阔起来。

    山道偏北的位置,有一片面积颇大的平地,东西十余里,南北二十余里,汾水某条支流由正中穿过当日陈川领着麻秋,就是沿着这条支流,翻山而西至汾水河谷去的。其间本有一座小小的村落,早被羯兵南下时屠尽,张豺、石虎也曾立营于此,故垒犹存。于是张熊便即趁夜蹿入垒中,再谋据守,翌晨却被姚弋仲趁其尚且疲累,一次冲锋就给彻底打垮了。张熊也身被数十创,旋遭生缚。

    姚弋仲命人将张熊押去向刘央献俘,并且带口信说,我就不停留、等待了,最好一口气冲出山道,抵近介休城,以免赵军得到败报后,急来堵塞山路北端。于是挑选体力尚佳,并能健行的士卒六百余人,稍稍歇息,便即继续北上,当夜更是点火夜行,翻越最后两道山岭,终于在天色将明时分,踏入了西河郡内介休城上的晋兵,乃能远远望见“辅威将军姚”的旗号。

    其实姚弋仲也是在撞大运,倘若赵军果然已于山北立阵甚至设垒,他冲过去就是白送人头啊。然而既已掩杀至此,不再朝前探探脚,试试自家运气也是晋家……不,大都督的气运姚将军实在不能够甘心。

    陈安在城上望见姚弋仲的旗号,固然又惊又喜,而姚弋仲得见介休城上也树大司马三军旌旗,心情自然与陈安差相仿佛。

    二将即在城门前相见,不及寒暄,便即商议下一步的行止。根据那对夫妇的陈述,羯军有若蝗虫过境,四散于城、乡之间,杀人掠物,无恶不为,残余百姓,如他们那般南逃的不多,主要都遁向了东西两面的山岭之中。故而陈安揣测,羯贼于介休未能掳得足够食粮,必定是北上到中阳、邬县等地去了,由此才会留下一座介休空城来。

    姚弋仲建议即合兵守备介休,以待刘央、北宫纯率大军来会山道难行,粮秣物资运送更为不易,没有个三五天的,估计主力不能全至倘若在此期间,石虎复夺晋阳,然后南归,很可能聚拢赵军,来取介休,那就得靠你我这一千多人凭坚固守啦。

    陈安听了,摇头道:“小姚,汝未免太过持重了,难道是久随刘将军,受其濡染不成么?”

    他说根据郭殷所传密信,晋阳城内府库皆空,存粮几尽,故此石虎在战败后遣人北上讨粮,续咸不能支应,这才被郭殷、羊彝给拖下了水。则即便石虎能够轻松复夺晋阳,他仓促间也凑不起多少粮食来啊。则以乏粮之军,又四散于九泽附近诸县之内,哪怕石虎三头六臂,也不可能在三五日内便聚拢全军,来攻介休吧?

    “羯势若合,我等自危,今既四散,反倒是我等建功的大好机会了!”

    陈安大胆估判,附近的中阳、邬县等地,也应该和介休差相仿佛,搜不出太多粮食出来,则羯兵很可能照样抢掠一空,然后继续北上说不定还有好几座跟介休一般的空城等着咱们去取咧!

    他建议留一半兵马守城,并且接应主力到来,另一半兵马则先开向距离最近的邬县,去觇看形势,能取便取,不能取再后退也不为迟。

    姚弋仲初始不肯,还劝诫陈安不要太过轻敌赵军可还剩好几万人呢,就咱们这一千兵,守城尚且不足,你还打算前出邬县?你可想仔细了,这介休就是一座空城,百姓不是被羯贼所害,就是逃到山里去了,临时想拉几个民来搬运物资、助守城池都办不到啊。况且我等身边只有士卒自负之粮,也就够再吃个三五天的,城内也无从补充,在这种情况下,还怎么敢继续向北方挺进呢?

    然而陈安自作自为惯了的,就连刘央都拦他不住,遑论姚弋仲?陈安说既然小姚你胆怯,没关系,你留守介休就好了,我自将兵去取中邬!

    姚弋仲最后只好说:“将军神勇,一军皆知,或能摧敌破垒,再克数县。然而我方夜行而来,士卒疲惫,休说北向中邬,即便守备介休,亦颇吃力。将军不必心急,可容我部稍稍歇息,趁机先遣人去觇看中邬形势,最好能捉到几名羯兵,或者逃亡的百姓,以明察敌情后,再作定断不迟。”

    姚弋仲虽为羌戎出身,但是因为祖上阔过其迁居南安赤亭的始祖名叫迁那,曾率众内附,受东汉拜为假冠军将军、西羌校尉;其祖父柯回,亦曾受曹魏封为绥戎校尉、西羌都督中国化程度颇深,日常言谈举止,与晋人无异。也正因为如此,在原本历史上,他于永嘉乱后率部东徙榆眉,附近晋戎皆愿相随,扶老携幼者达数万之众,姚羌就此得以壮大。

    在这条时间线上,姚弋仲都准备要动身了,忽闻刘曜北走,裴该在收复洛阳后复入关中,由此觉得雍州大战在即,估计会比秦州更乱,那我还是多观望一段时间,再定行止吧。其后裴该守大荔而定关中,复遣游遐上陇,姚弋仲就此安分下来,并因游子远所荐,前往拜谒裴该。

    他在长安城内被反复洗脑,听了不少闻所未闻的大道理,就此钦慕裴该之能,竭尽所能地想要融进这个新兴集团中去。本来知识水平就不低当然是跟普通兵将作比复经磨炼,使得姚弋仲比原本历史上多点亮了“舌辩”的技能点,颇善言辞,此前劝说刘央等,都能既摆明道理,又不犯对方颜面,使人乐于听从。

    再好比这次游说陈安,他先拍马屁,说“将军神勇,一军皆知”,随即话锋一转,就说你有可能前取中邬,但我远来疲惫,却恐怕守不住介休城啊,所以能不能让我部士卒多歇息一会儿,再作决断呢?

    这话听上去挺舒心,陈安一琢磨也对啊,羯贼四散,可能还有向西北方向中阳、隰城等处去的,一旦我率部北上邬县,结果敌自西来,小姚守不住介休,那我不就没有退路了么?只得点头:“既如此,汝等速入城中,歇息数刻再说。”

    趁着姚弋仲所部歇息的机会,陈安撒出数十名健卒去,四下哨探,主要是打听邬县的状况,同时也在城西预设警戒,更期望真能够逮着几名落单的羯兵,或者当地人,可以探知更为详尽的敌情。

    介休、邬县之间,不过三十里地而已,跑快点儿一两个时辰也能折返回来了。陈安耐着性子于介休城内等待;姚弋仲安置好所部士卒后,也自和衣而卧,可是他才恍惚了一下,却被陈安扳着肩膀,猛力摇动,给惊醒了。

    姚弋仲先是茫然地睁开双目,瞥了一眼陈安,随即一个轱辘便即爬起身来,问道:“难道是羯兵近城了么?!”派人出去打探邬县的消息,应该没那么快回来吧?除非我刚才是真睡着了,不知时间的流逝……

    陈安咧嘴一笑:“天欲使我建功也!”

    邬县与介休不同,并非一座空城,而且事实上,羯兵压根儿就没能进入城内。

    且说介休县内有一少年,姓梁名犊,年方十八,家中颇有些余财,是以少小好武,请了几名退役老兵来教授弓马之技,等闲一二十人近不得身,即于附近数县,亦有名望。本打算到了十六岁,就先成亲,然后北上晋阳投军,于乱世中搏杀一份功名出来,谁想到这边儿新娘子还没迎进门呢,就差几个月,羯军入并,刘琨东遁……

    不过梁犊也和这年月大多数人一般,并没有什么明确的华夷之辨,心说我反正不好读书,又不甘心种地,是一定要去从军为将的,则只要给俸禄、让升官儿,给谁卖命不是卖啊?汉势正炽,连刘使君都败了,那我还不如改投汉家为好(那年月石勒尚未自立,仍属胡汉之臣)。

    但随即石虎率部入境,所过屠戮,梁犊骤闻噩耗,自家未婚妻被羯兵给掳走了……小伙子当即抄起刀子,就要去杀羯复仇没想要抢回未婚妻来,因为估计既落贼手,没啥好下场,这婚事只能泡汤。还是其父谆谆教诲,说乱世就是这样的啦,你又何必因为一时恼恨,而浪掷自家性命呢?若真能仕汉为将,将来还怕娶不到更好的媳妇儿吗?

    梁犊事父颇孝,听劝只得作罢,但他就此而暂息了投汉之心,不管老爹怎么催促,都只是砌词敷衍。本意且多等几年,看看情势再说,倘若汉势继续膨胀,那没办法,我也只能投汉了……但是不是要改道南下去平阳仕胡,而不北上往晋阳仕羯呢?

    在原本历史上,估计他跟赵家并无如此心结,因而最终投效后赵,任职东宫护卫高力督,直至太子石宣被杀,高力等部万余人被谪戍凉州为止……

    且说此番羯兵自平阳退回,大掠不止,梁家虽然不在城内,却也遭到十多名散兵的突袭,梁犊当即奋起,手刃二兵,然后抛弃家产,背负着老爹,一路向北跑,冲进了邬县城内。他即于城内大呼示警,举城皆惊,谁想县长闻讯却遣兵卒来,要捕拿梁犊,治其传谣惑众之罪。梁犊乃将其父留在街上,自身执械,杀散县卒,其后直入县署,一刀就砍下了邬县长的脑袋。

    于是县内的几家大户便咸尊梁犊为首,请他关闭四门,安排百姓上城护守关键大户人家坛坛罐罐太多,既舍不得扔,也来不及跑,那就只能起而一搏,冀望侥幸了。

    郭荣、郭权与张貉分道扬镳后,率领本部六七千人,北上邬县,所过残破,但却出乎意料之外的,在县城底下碰了个头破血流。先有十余羯骑奔近,呼喝开城,梁犊即率县中恶少年数十人冲杀出去,他放箭射翻一骑,复挺刀刺翻一骑,迫退羯兵,自牵二马而回。接着郭氏兄弟率部赶到,朝城上喝骂,梁犊即站立堞上,远远一箭,射中郭权身后将旗,二郭惊惶而退。

    其实这时候邬县城里的百姓,男女老幼全都算上,未必能有城外的羯兵数量为多……但羯兵远来抢掠,也颇疲累,并且所获食粮不多,人人都怕将会断顿,故此二郭难起攻城之心。兄弟二人商量着,咱们不如继续北上,先去抢中都县吧,即便中都如邬县一般,也有刁民闭城,终究野外村落不少,可以多寻些吃的。且待粮秣充足,再来屠灭邬县不迟。

    于是复于城下喝骂,说最多三天,大军必将复归,到时候城内良莠不分,一概杀绝!然后便即绕城而去。

    梁犊舒一口气,乃与大户与恶少年等商议,说就咱们这些人,必然不能长久守备县城啊,一旦羯兵复归,邬县必破,该怎么办呢?众人都说,正好趁着羯兵北去中都县的机会,咱们赶紧收拾行李,扶老携幼,先向东方跑,躲到山里甚至上党郡去吧。

    梁犊道:“此去山中,约三十里,我等自然无惧,但恐妇孺难行,一旦途中为乱兵所劫,必无幸理。”所以先得派人出去打探周边情况,尤其是在东方,设好几个接应点,然后咱们才能跑。况且

    “羯兵虽然横暴,太原终究为石天王辖土,我等皆其子民,从前不见如此劫掠、杀戮……”顿了一顿,补充道:“除非先时刘使君兵败,晋势退去,羯兵方入境时,黎庶方有此难。难道说,是太原王在平阳战败了不成么?则若晋人追入西河、太原,急往迎降,或可保障邬县不失。”

    总之先得好好打探一下消息才成。因此梁犊便分派诸恶少年四出,其中一人南下介休附近,很快打探清楚了羯兵确实于平阳郡内战败,如今粮秣不足,故此才于各县杀掠。本待赶回去向梁犊禀报,奈何天晚,就只能在野外露宿了一宵。第二日凌晨起身,眼角偶然一瞥,耶,怎么介休城头插上了陌生的旗帜?

第五十四章、天必佑自强者

    邬县城内,梁犊正在安排东撤事宜,突然间得了禀报,不禁大喜过望,说好了,晋人杀来了,邬县有救!于是急遣人去与晋军联络,同时请城中大户准备些酒饭,以备恭迎王师。

    其实他还是年纪轻,历事少,经验浅,就没想着先搞清楚晋兵究竟来了多少……

    故此陈安派往邬县探查情况的士卒跑出去没多远,迎面便撞见了县内来人,就此偕同而归,禀报陈安。陈安当即把姚弋仲给摇起来了,告知此事。姚弋仲还说:“情事尚不分明,须恐有诈,还望将军慎重。”陈安又怎可能慎重啊,当即便说:“机不可失,时不再来!且我等方入敌境未久,羯贼哪有设圈套谋我的功夫?汝可守此,我去邬县!”

    遂不听姚弋仲相劝,急急地率部出城而去。当日黄昏时分,便有消息传回来,说陈将军顺利进入了邬县城,正在布置城守事宜,并且继续向北方哨探。姚弋仲这时候的心情,和刘央前日是相似的苍天不公啊,怎么越是莽夫,运气就越是好咧?

    晋军主力,络绎逾山而来,就陈安离去这几个时辰的功夫,又有千余人开进了介休城,姚弋仲之心始定。但是很快的,羯兵也杀过来了……

    张貉率部于数日前离开介休,向西北方向一路杀掠过去,很快便抢空了中阳和隰县,因为粮秣仍然说不上充足,乃打算再遣部分兵马北向平陶,去跟麻秋分分果子。但既被赋予统领全军的重任,张貉在稍稍吃了两顿饱饭之后,还是打算返回介休,前往山后去立阵筑垒的,乃遣别将率三千军先归。

    然后远远地便即望见了城头树立着晋家旗帜,羯将大惊,急忙快马归报张貉知道。张貉也不禁惊愕,心说难道三弟已然战败了不成了?那么险要的隘口,晋人是怎么那么快就杀过来的?急忙聚拢士卒,来夺界休。

    可是数万大军撒得到处都是,短时间内还真是聚集不起来,最终杀抵介休城下的,只有不足万人而已。姚弋仲急忙紧闭四门,登城护守,并且于城头燃起烽火,通知后续来援的友军。

    张貉策马巡至城下,但见城上旌旗飘扬,默算其数,守军应该在两千左右。以五倍的兵力,强攻城池,恐怕损失惨重,而且必难在数日内便即克陷……

    终究介休城不甚大,只要守军足够拱护四面城壁的数量,并且士气不堕、器械周全,则蚁附而上,恐难奏功,多半是要用到攻城器械的。但大型攻具难以输运、携带,一般情况下都是临时制造,那怎么着也得需要三天时间吧?

    就怕这三日内,晋人继续增兵,会源源不断地自平阳杀来,则自己被夹在山地和城池之间,其势危殆!

    于是张貉便在城下立营,一方面急召包括郭氏兄弟在内的各部来合,一方面分出一半兵去,南下以堵塞山口。只要能把晋援阻挡在西河郡外,则介休城内一两千敌兵,并不足畏。

    姚弋仲在城头眺望,见状略一思忖,便已明晰了敌将的布划。他也担心后路被断,则自己和陈安如今所有这两千余人,都成孤军,加上粮秣不足,必难守住介休和邬县。尤其你还得考虑,倘若石虎归来,顺利统合了数万羯军后,又该如何应对啊?

    于是召聚诸将吏,攘臂呼道:“羯势若分,我可无虞,其势若合,我无幸理。今彼既分,我又岂能容其复合?!”即选敢死士三百人,趁着张貉立营未稳之际,突然间打开城门,冲杀出来。

    这时候羯兵经过连日来的屠杀和抢掠,士气不升反降所以说流蹿之兵、劫掠之卒,势不能久基本上人无斗心。此前抢老百姓多轻松啊,只是人大多跑了,不怎么好找……如今却遭逢晋军,这才战败不过十日而已,余悸犹在,怎么敢正面相拼哪?

    于是姚弋仲仅仅三百人,便即一鼓杀入羯垒之中,当者无不披靡。张貉率领亲卫部曲,策马前来拦阻,与姚弋仲连战数合,不分胜负,但身旁的士卒倒跑散了将近半数,被迫拨马而走。好在姚弋仲也没期望靠着这么一场搏命冲杀,就能彻底击退数十倍于己的敌军,既入羯营,便即四面纵火,然后奏凯而还。

    张貉复归其垒,浇息火头,整顿士卒,竟然少了两成……其实被晋兵临阵杀死的并不多,却有不少都趁机开了小差。他正感羞怒、惶恐,突然又得急报,说数千晋军突出山口,杀散了才刚前去筑垒的部队,已然接近介休城了……

    张貉被迫下令全军后撤,退守中阳城,以待各部来合最主要的,等着石虎回来。大王啊,因为诸将多数不肯从命,你留给我这副重担,我实在是挑不起来……尤其是郭氏兄弟,最先与我分道,将来必要在大王面前进言,严惩二獠!

    而郭氏兄弟也大概在同一时间,抢掠了中都和京县后,率部南归邬县。不过去的时候有六七千众,回来时不过四千余人罢了,剩余的受命北上祁县,继续去“搜集”粮秣物资。在二郭想来,如今咱们抢够了四五天的吃食,应该能够顺利攻克邬县但愿那群刁民还没逃走,可以容我等屠城泄愤!

    谁想却得报,说邬县城头树起了晋家旗号。郭荣还不大信,说:“此必刁民趁机附晋,并用以惑我罢了。晋人岂能来得如此之快啊?”策马抵近去观察。结果城上梁犊见状,故技重施,又再登堞而射,一箭正中郭荣坐骑的颈项。

    梁犊年纪虽轻,膂力却强,尤擅使用五钧的强弓,射可百二十步,只可惜锻炼年岁有限,导致精度略差一些,故而原本要射羯将,结果误中其马。

    那坐骑“唏溜”一声,侧翻倒地,就把郭荣给掀下来了,跌了个七荤八素。部曲才刚扶他起身,就听一声鼓响,城门打开,当先一骑,呼啸而出,挺矛高叫道:“陇上陈将军在此,羯贼可来试我锋锷!”

    郭荣当场就傻了陈安来也,则晋人果然突破了山口防线,杀入西河、太原了么?!急忙上马便走。郭权在后,下令乱箭齐发,迫退陈安,堪堪救回了乃兄。

    如此一来,军无斗志本是来剿乱民的,谁想却撞见了晋军……于是也如张貉一般,自退而守中都,同时遣人向晋阳方面禀报估算时日,石虎应该收复了晋阳吧,他啥时候才能回来统驭三军呢?

    且说郭殷、续咸在占据了晋阳城之后,便即传话给四野的百姓,说刘虎作乱,勾引铁弗余部来取并州,那些野蛮北狄,毫无怜悯之心,所过必然残破,唯有躲入城内,同心护守,大家伙儿才有可能躲过这一劫。

    如此大张旗鼓,消息自然难免泄露石虎就因此而先于晋人得到了禀报但那也是没办法的事情,仅靠晋阳城内两三千尚且迷茫的戍卒,再加四五千居民,是不可能守备这般雄城大邑的。

    郭殷在太原郡内根基深厚,续咸自履任以来,也颇建立了一些威望,因而官吏宣扬二人之语,百姓大多笃信不疑,于是扶老携幼,急归晋阳短短三日内,便充实了万余人。

    阳曲郭氏百年大族,又是将门世家从雁门太守郭和阳曲贞侯郭淮起算子弟中自然有不少通晓武事的,虽然没啥名将,终究遴选青壮、控驭百姓,还勉强能够称职。于是郭殷署其子弟二十余人为将,重新整顿士卒,更于城内选出两千青壮来,严加整训,用以守城。

    郭氏族人亦纷纷南下,打探消息,不久后便传急报回来,说石虎已然得信,正在兼程赶回。续、郭这才召集耆老和将吏,实言相告道:

    “铁弗虽恶,不如石虎,自石虎临州以来,每常纵兵劫掠,复刻剥百姓,虽续使君百般求恳,而不改其素行,反而鞭笞、斥喝使君。前其南下,便掳平民数千相从,为夺晋垒,竟使彼等执木兵先登,以尸骸铺路,始能突入平阳郡内。今其于平阳战败,不肯遽退,反严令续使君再征万卒,并搜刮百姓之食,充其军粮。续使君哀悯汝等,不忍见无辜填于沟壑,无奈而树旗反赵,以迎晋师。

    “石虎军中,实已粮尽,即其复归,无奈晋阳何。我等唯奋力守城,不过七八日,彼必退去,晋军旋踵即至,一州大小得安。倘或不然,石虎已宣命,要屠尽太原各县生灵,不论国人、赵人,少长并诛,鸡犬不留!汝等亦当知石虎秉性,此言岂能有虚啊?今父母妻儿,俱在城中,一旦失守,举族俱灭,何如奋起一搏,以期苍天护佑?

    “天必佑自强者,而必弃首鼠辈也!”

    耆老闻言,不禁面面相觑。就中有一人拱手问道:“未知二公叛赵投晋,其意果诚否?若然退去石虎,复受抚而归赵家,或者据太原而自立,则我等庶民,皆为二公所累……”

    郭殷诚恳地回复道:“汝多虑了。石虎素来凶暴残刻,我等既背之,岂能再受其抚?彼其肯抚人哉?比及传信襄国,晋军早至城下,我等又岂敢与王师相抗呢?至于自据太原,更属呓语,谁能以一州甚至一郡之地,拮抗天下?若无所附,我与续公首级,即汝等不取,亦将为晋人或赵人割取。

    “我实已命人前往长安,向裴大司马投诚,汝等勿疑。”

    先前问话那人点点头,乃道:“并州丧乱几三十年,唯刘使君抚爱我等,民皆乐于效死。惜乎天不佑刘使君,王师退走,羯贼入境,石生犹可,石虎实欲杀尽我等!今若二公诚心归晋,我等必唯二公之命是听,死守晋阳,以待王师北来。”

    于是分派职司,登城护守,还没安排妥当,石虎就赶到了。

    石虎本以为只要自己一回军,续咸、郭殷书生之辈,必然战栗而降,要不然也弃城而走,谁想晋阳诸门紧闭,城上守军无数,毫无开门相迎之意甚至于还打出了晋家的旗号。他即策马而临城壕,呼喝续咸答话。续咸恐怕动摇城内人心,不敢不应,只得穿戴铠甲,由士卒以大盾遮护,战战兢兢地贴近城堞,旋即命人高呼道:“今我已降晋矣,太……汝可东归,勿来犯我。”

    石虎大骂道:“无耻老狗,反复贼!昔汝穷蹙而降,我天王不罪,反倒授予重任,我家实不曾亏待汝,但有人心者,岂有复叛之理啊?!”

    续咸命人对骂道:“华夷不并立……”这还是从关中流传出来的口号呢“况乎汝等羯贼,趁乱逞凶,害我百姓。石勒先逐刘使君,复杀戮我并州士民,我不过为保有用之身,暂栖败枝而已,何言恩惠啊?且汝凶暴,几非生人,实如野兽,更甚于石勒,而石勒竟命汝守并,则是欲屠尽并人也!我今顺天应人,复归于晋,呼应王师,汝若知机,可即退去,若其不然,必死于晋阳城下!”

    石虎暴怒如狂,当即摘下弓来,狠狠一箭,便朝城头射去。续咸大惊,匆忙朝后就退,只听“咄”的一声,那支箭竟然穿透了遮挡在他身前的盾牌,粗大的箭簇距离续孝宗鼻尖不过一指之隔,犹在微微颤抖……

    续咸吓得仰面便倒,好在身旁士卒赶紧伸手把他给搀扶住了。他当即叫道:“放箭,放箭,射杀此獠,天下可得太平!”然后掉转身就走,再也不敢上城来了。

    城上乱箭射下,石虎却立马端立箭雨之中,一连数息,无一箭可以及其身者。随即他缓缓带马归阵,却蹙着眉头对跟随而来的部将尹农说:“我观城上放箭,虽然疲软而不能伤我,却可见人多势众,再加晋阳雄城,实不易克……今我所部不过数千骑而已,野战却敌,可败万军,临城登堞,却非所长啊。而且粮秣又不甚足,如之奈何?”

    尹农也束手无策,最后只得说:“大王今日一箭,老贼几乎吓杀,必不敢出城来撄我军锋芒。不如暂且立寨,先于四乡搜集野民之食,使士卒饱餐,再募国人为兵,而驱赵人先登,或许可行……榆次在东,不过五十里之遥,戍卒也有千余,再加青壮,可以召来相助。”

第五十五章、分裂

    羊彝在辞别郭殷、续咸之后,便即纵马驰归,数日后,于黄河岸边与刘曜相见。刘曜问他并州情况如何,羊容叔假装捶胸顿足,扯谎道:

    “是天不佑皇汉也,我竟去迟了一步……听闻石虎方败于平阳,复遣使晋阳,向续孝宗索取粮秣、物资,孝宗不能与,乃与郭殷合谋,杀晁赞、刘虎而据晋阳、阳曲二城,叛赵归晋。我即往见,申以雍王之命,使其交出二城来,可免为石虎反师所夺。

    “奈何续、郭二人坚不肯从,反欲杀我……复因大王之威,许诺可将境内国人……也即诸胡,归于大王,免彼等为石虎内应。我故先期来禀报大王……”

    其实原本还商量着把府库所藏财物粮食不多了,不能给,金银绢帛倒无所谓搜集十车,以赂刘曜,但是羊彝说,这东西暂且先留下吧,我当急急驰归以阻刘曜,车行缓慢,就怕跟不上啊。

    他是在琢磨,这些财宝,刘曜必然是瞧不上眼的,刘曜本就从汉宫中带出来不少财物,可惜饥不能食,寒不足衣,还不如几石谷子,或者几匹麻布来得实惠,又怎可能在意晋阳供输之财啊?说不定我倒有机会自己贪墨了,以为将来之需……

    再说刘曜闻报,倒是也不懊恼其实他原本就没有偷袭太原郡,并且牢牢占据的信心只是问羊彝:“则在卿看来,今晋阳、阳曲既叛,可能趁乱攻取否?”

    羊彝摇头道:“不可。石虎得报,必然急归,则晋阳一战,不管胜负如何,恐怕都非皇汉所可觊觎也。以臣之意,大王应当趁机于吕梁以西,搜掳胡部、散民,以归美稷,充实户口,留臣在瓯脱之地,观其胜败。倘若石虎复夺晋阳,还则罢了,若其不能克,必然去,则可向续咸等讨要所许诺的诸胡。”

    台产在旁边建议说:“我意石虎若闻报,必急晋阳之失,又轻续咸之能,或将亲率轻骑折返,大王乃可趁势掩袭之,若能攻杀石虎,大报昔日之仇。且我既杀石虎,兵迫晋阳,续咸必恐,即便不开城来降,所许财货,也必更多。”

    羊彝急忙摆手道:“此计悬危,大王慎勿用也!续咸等既叛赵,岂有不遣使南下,知会晋人之理啊?晋人方于平阳郡内击败石虎,则石虎既归,必然踵迹而追至。若其来缓还则罢了,若其来疾,大王率部深入太原,岂非自投罗网不成么?!”

    台产辩驳道:“石虎虽败,却不遽归太原,而要再向续咸索粮,可见军未大溃,尚有一战之力。即其北上谋复晋阳,于前线也必然严密布置,晋人岂有速来之理啊?大王东向以迫之,可收渔翁之利,机不可失,失不再来。倘若专务谨慎,不如久居美稷,又何必来此呢?”

    两人当即就在刘曜面前吵起来了,此前表面上的和睦彻底撕裂,都各自心想:“此獠大是可恶,我必除之!”刘曜听了半天,最终一摆手,阻止二人争吵,说:“卿等所言,各有其理。然而我既来此,若不能尝试大得其利,诚恐将来再无立锥之地了必向晋阳!”

    羊彝当即拜倒在地,扯着刘曜的衣襟苦谏。刘曜抚慰他说:“容叔之言,老成之论,奈何用兵不可专策万全,实有不得不为之势。卿勿再言,卿之忠悃,我必不负。”然后一扯衣襟,摆脱羊彝,自出帐去与刘路孤商议进兵之事了。

    然而出乎他意料之外的,刘路孤对于继续进兵却并没有什么兴趣,只是反复问:“刘虎果然已遇害了么?”面上表情貌似哀伤,却难掩心中窃喜。

    因为刘路孤此番南下,本来就是被“女国使”逼迫而来的,他在肆卢川自在放牧,当一部之酋长,根本就没有扩张领土、兴盛部众的野心。而且即便有野心也不成啊,北有拓跋,如今南面又来了屠各,哪儿有自己伸腿的地方?

    在他想来,既然晋阳、阳曲背赵投晋,那是肯定要遣使北上去跟“女国使”打招呼的,拓跋鲜卑名义上还是晋朝之臣,即便实际上,也可以算是铁杆儿盟友,既然并州已然属晋,又怎会命自家继续挺进,前去侵扰啊?真是苍天庇佑,我正好趁这个机会撤兵算了。

    刘曜反复劝说,刘路孤只是不听,坚持要退。最终刘曜无奈之下,只得命羊彝、台产率部于吕梁山与黄河之间搜捕游散的胡部,自选精锐骑兵三千,逾山而东,尝试去掩袭石虎。然后,双方就顺利地在晋阳城下碰了面。

    石虎在晋阳城南下寨,用尹农之言,分兵四出,以劫掠百姓,搜集粮秣。数日后,其一部羯骑正遇胡汉兵,以寡敌众,顷刻间便被赶散。败兵归报石虎,石虎不禁勃然大怒道:“真是虎落平阳,竟连刘曜也敢来欺我!”

    于是聚集部众,直接迎将上去,双方即在平原上展开对决。本来羯人久居中原,多数转为农耕,并不擅长骑射,石虎这回带来的骑兵,多由匈奴、杂胡所组成,战斗力并不甚高军中精骑,原从郭太,大半在平阳城下丢光了;而以屠各、匈奴为主体的胡汉骑兵,却纵横疆场十数年,乃是天下劲旅,胜负本当毫无悬念才是。

    只是国破家亡之后,被迫徙至所谓祖宗所居、王庭所在的美稷,地方有限,水草不丰,即便昔日良骥,也多数掉了膘,马犹如此,况乎人呢?胡军多半无战意,况且此来只为劫掠,谁能想到要对捍石虎这头猛兽啊?!

    因此战不移时,胡军便即大败,四散而逃。石虎满肚子的怒火无从发泄,犹自不肯罢休,亲自提矛策马,直追刘曜大纛,几乎赶得刘永明是上天无路,入地无门。好在猛将平先脱出身来,手挺丈六的大戟,让过刘曜,当面拦住了石虎。石虎问都不问,便是一矛捅去,却被平先以戟头架住,奋力一拧,石虎“哎呀”一声,长矛几乎脱手。

    这也是他太过轻敌了,根本未将胡兵胡将放在眼中,谁想一招不慎,险些出丑。急忙收回矛来,凝定精神,与平先马打盘旋,恶战起来。足足十多个回合,竟然不分胜负。

    然而胡军已溃,平先终究不敢恋战,就中卖个破绽,拨转马头,便急追刘曜而去。石虎赶了一程,见不易追及,便即大叫道:“胡将何名,可肯通报否?”

    “皇汉雍王驾前,小校平先是也!”

    其实平先如今早就被册拜为重号将军啦,胡汉几乎覆没,将吏十停里折了九停,剩下那一成,又岂有不厚加赏赐,并且滥竽充数的道理啊?但他故意要报名说“小校平先”,那意思,连一小校都战不下,石虎你羞是不羞?!

    石虎倒是早闻平先之名,于是再叫:“汝甚豪勇,难道仍然只是小校不成么?若肯降我,即授汝为五品将军!”

    平先心说我都四品了,还在乎你五品之诱吗?再者说了,你若真心实意招揽我,怎么也该称一声“卿”,甚至于直接叫“君”也不过分啊,竟然还“汝”来“汝”去的,如此蛮横无礼之辈,谁肯服汝?!头也不回,便即策马去。

    石虎追杀一阵后,便即收兵而回。此番虽然战胜,士卒折损也不在少,而且就没能抢到多少辎重因为刘曜以吕梁山为前进基地,率轻骑前来搜寻石虎,本身也就只带着十天左右的口粮,以及少量换马而已。事后计点所获,不过粮谷数十斛、战马百余匹,对于石虎来说,其实是桩折本的买卖。

    复归晋阳城下,而榆次方面的援兵也赶到了,却仅有一千多老弱疲卒而已。石虎问其将:“榆次府库中,尚有多少存粮?何不一并带来?”那将苦着脸回复道:“前数日晋阳遣使来,将县库搜罗一空,即便末将此番应命前来,都是临时向城内大户商借的口粮……”

    石虎不禁暴怒,便命榆次兵去攻打晋阳城。

    榆次县派来的,本来就是些本地戍卒,装备度和训练度都很差,而且半数从来都没有上过战场,况且远来疲惫,而石虎恼恨之下,竟然连歇都不让他们歇,连饭都不让他们吃,就先驱赶上战场去了。结果城上两轮箭过,榆次兵便即大溃,就连其将都背后中箭,死在了城壕之前。

    石虎原本是打算让这些废物兵丁去吸引城上注意力,好让尹农率本部兵马从后跟上的。谁想到尹农所部距离城壕还有一箭多地呢,前面就几乎找不到一个榆次兵了……他乃不敢冒进,只得悻悻然归报石虎。

    石虎无计可施,不住顿足道:“如此看来,唯有命张貉等率主力北上,方可复收晋阳……但望彼等在九泽附近,已然筹集了足够的粮秣。”即遣快马南下,去访张貉。

    短短两日之后,快马却带回来一个惊天噩耗晋人已入并州矣!

    这传令的信使本是沿着汾水南下,前往最近的大陵县,在县内就听闻了一些小道消息,还不敢确认,便又疾驰而至平陶。麻秋迎入,备悉告知南方之事,并且说我刚得到张将军从中阳传来的将令,要诸部会聚中阳,以防晋人深入……

    信使便将石虎之命告诉麻秋,要他转报张貉,然后连夜策马而北,归报石虎。石虎这一惊非同小可,当即破口大骂:“张熊竟然守不住山口之隘,何其的无能!”尹农说咱们不能再跟晋阳城下耽搁了,必须即刻南下,聚集部伍,才有望与晋人再决生死“若大王不在军中,诸部离散,必为晋人各个击破!”

    石虎心不甘,情不愿地,只得放弃晋阳,兼程南归。其实这时候晋阳城里涌入了大量人口,粮秣不足,都快要断顿了,城中胡人多次骚乱,都被郭氏家丁好不容易才弹压了下去,所杀各部胡人达到四五百之多。倘若城外不是石虎,而是刘曜,说不定就连那些“赵人”大户都想要干脆开城迎降得了……但石虎凶名素著,加上此番又是自赵家叛离的,则大家伙儿猜测以石虎的脾气,估计就算降了也难得幸免。

    左右都是死,那还不如有尊严的饿死呢……况且大户人家多少还有些私藏的粮食,总会比平头百姓晚死几天吧。

    由此才侥幸守住了晋阳城,一见赵旗去,城内不禁是欢声雷动。郭殷急忙遣人出城探查,在得知石虎确实已经退去后,赶紧传信阳曲城,以及城外自家庄院,让先搬运些粮食来救急。

    石虎传令,大军汇聚于平陶和隰城,准备与晋人决战。然而连等了整整四天,晋军主力已然俱入太原,不但守住了介休、邬县,甚至北宫纯还趁着张貉自中阳城内退去的机会,轻松攻取了中阳,石虎却始终等不到郭氏兄弟的消息。

    原来郭氏兄弟在中都,终于得其家亲信部曲逾山而来,禀报了消息,说大爷已经找到啦,他打算潜过晋人的哨戒,翻山前往上党,复经上党返归襄国,去先告石虎一状。二郭方感欣慰,就接到了石虎的将令。

    郭权道:“由此令看来,石虎实未能复夺晋阳,则凭此数万残兵,粮秣不足,后援无继,可能与晋人野战否?即望守城,平陶、隰县等府库俱空,城池不广,又如何守得啊?况乎晋人既擅守城,想来于攻城之事,亦必稔熟……”

    郭荣蹙眉道:“贤弟之意,太原已不可守了么?”

    郭权苦笑道:“石虎刚愎而轻脱,事既至此,罪在其身。太原是否能守,弟实不敢妄言,但恐我兄弟西去与之合兵,逢彼盛怒之下,又将无端责罚我等……昔日鞭痕,犹在脊背,难道阿兄还想再受此等屈辱不成么?!”

    郭荣一拍大腿,说罢了罢了,贤弟所言有理,我等不如退去吧“倘若天王责问起来,便说军中粮尽,无奈而西向就谷于冀州!”于是当即斩杀石虎遣来传令的使者,假装我们啥命令都没接到,然后集合兵马,即自中都以东,沿小路遁入了山中……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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勒胡马介绍:
宁平城之战掀开了西晋政权的终章,根据史书记载,上起王公大臣,下至将吏兵丁,尽为胡军所杀,竟“无一人得免者”……
不,在尸山血海里,还是有一个年轻人爬了起来,他手执一柄如意,狠狠地向胡帅额头砸去!
中原陆沉,衣冠南渡,在这血与火的炼狱中,在中华民族又一次浴火重生的乱世之中,从近两千年后穿来此世的裴该,又将怎样度过自己坎坷而辉煌的一生呢?
“我有一诗,卿等静听:丈夫北击胡,胡尘不敢起。胡人山下哭,胡马海边死!部曲尽公侯,舆台亦朱紫……”勒住那匹咆哮肆虐,践踏文明的胡马吧!勒胡马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勒胡马,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勒胡马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