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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燕歌豪气     藩镇txt下载     藩镇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160.心魔难除(中)

    心里喷出泉涌般的狂喜,这明摆着要释放我们,张允平不迭声的应道:“我也是追悔莫及,日后定当好好做人!”

    张允皋盯着他的眼神,定定地看了好一会,似枝利箭穿透了他的内心,摇了摇头,叹道:“你好自为之吧,心魔难消,莫要连累他人!”

    黑绸鲨鱼皮甲的张青若从堂外转了进来,沉稳地点了点头,“小舅,已安排妥当,让他们换上皮甲,我护送他们出营。”

    张允平这会儿站了起来,瞧见张青若这身装束,在烛光的映照下有种英姿飒爽的性感,眼睛都直了,暗赞这女子一换装束打扮,就是不同的味道,唉,眼下还没逃离生天,色心泛起,当真是贼性难改。

    “二哥,这是贤齐的未婚妻子,张莫州的女儿张青若——”瞧他那眼神不对,重重一哼,“你不想走了么?将他拖回去——”

    “三弟,某愿走!”张允平回过神来,急急应道。

    “唉,换上皮甲吧,救你是张青若的主意,背着李游骑干的,他这会儿打坐练气,要是他知晓刺杀他的人潜逃,你还有命吗?”张允皋摇头叹了一声,颓然坐在椅上。

    一阵瑟瑟的秋风穿过大堂,张允皋拖在墙上的影子随烛光一阵乱晃,他的心就跟那乱晃的影子一般,乱了,救人是对,还是错?

    虽然身上带着伤,牵涉到自家性命,张允平两人动作都还麻利,战场上能够活下来的厮杀汉子,一点鞭伤饿几顿算什么。

    这会儿心乱如麻,张允皋吩咐张青若带着几个血刺亲卫,将他们送出大营,自己并未起身相送,那样的寡情薄意的亲人,以后还是不见的好。

    走出作为中军帐的驿站,张简群一眼瞧见望台前,竖起一杆丈六铁血苍狼战旗,在一阵紧似一阵秋风中发出响亮的裂帛之声,大营静静地沐浴在月色下,火光隐隐,秩序井然,并无一星半点喧哗吵闹,要不是自己看着大军入营,几乎怀疑这是座空营。

    狼牙骑军纪森严,竟然到了这种地步!

    就凭这军纪,燕州铁骑恐怕也不是狼牙骑的对手,张简群想到,逃回燕州,好好做个军校,把这练兵带军的本事认真淬炼一番。

    正怀疑是座空营,一队巡逻的步卒就走了过来,领头的火长高声喝问:“十恶不赦!”

    闯入官宅,奸污女子,谋夺山海军权,我就是十恶不赦之徒,难道是来捉拿我的……张允平牵着马,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百死莫赎!”张青若虽是女流,她的声音却未见慌乱。

    口令对上了,可军营怎么会有女子,为首的火长低喝:“结阵!”一队军士眨眼就结成了一个鸳鸯阵。

    举着火把,张青若走到近前,“有一位斥候从马上摔下来,动弹不得,我要出营去看看!”

    火长自然认得这是李游骑未过门的妻子,随军的张医官,立刻喝令:“收阵!”自己挺胸收腹,站得笔直,横臂击胸敬了个军礼,顺手放行。

    几人踏着月色继续前行,到了辕门,张青若手持自己的令牌,与值卫的狼牙骑交涉了半天,才获准出营。

    大营辕门面向南开着,绕着大营走了一段弧线,才转到卢龙古道上,往西边走就是来远、燕州,

    时近二更,月上中天,遍地不知是月华还是秋霜,让人感觉到冷。

    月色下的张青若递给张简群一包干粮,幽幽叹道:“唉,不说什么,我也用不着要你们感激,要记恨李贤齐你们就记恨吧,你们是他的亲人,却一心想来对付他,他动手杀了你们,心里始终就有了魔障,放不下这个包袱,放了你们,他的心也安了,日后若再犯在他手上,可能你们见不了他的面,就被血刺杀了,谁也保不住你们!”

    月色下张青若的俏脸罩着寒霜, “小娘子!”张允平叫了一声,想道声谢,被他身边环拥的血刺卫虎视眈眈瞪着,也不敢说什么,与张简群低头牵马而去,两人翻身上马,杨鞭打马向西急逃。

    “弟妹!多谢救命之恩!”月色里隐隐约约传来张简群的道谢声。

    两骑很快消失在张青若的视线中,她心中溢满了为燕哥儿拔除心魔的欣喜,翻身上马,纵马呼啸回营。

    那几名血刺亲卫,包括愣头楞脑的狄虎头,都是她的直属手下,还有个名儿,叫做影子,在有光的时候,才会显现出来。

    秋霜一样冰冷的月光似乎静静地凝结在地面,十几骑衔枚裹足的血刺亲卫在杨射虎的率领下,如道秋风卷过古道,对二张的围猎悄悄开始了。

    秋风瑟瑟,一阵儿比一阵儿冷,杨射虎将一枝传令的火筒点燃,张弓射向了夜空,火筒似颗流星呼啸着冲上半空,击碎了秋夜的宁静。

    潜伏在外的斥候,全醒过来了,开始了秋夜的围猎。

    张青若快马回到大营,经过辕门宿卫的狼牙骑一番严密的盘查,放行让他们进来,她心里有些得意,动手做了一件了不起的事,除了燕哥儿的心魔,化解了他与小舅之间的隔阂……又有些惴惴不安,这是瞒着燕哥儿干的,万一猜错了他的意思?

    将战马交给狄虎头,让他们牵去马厩,张青若心思重重回到下榻的小院。

    小心步入月华满庭的小院,张青若摄手摄脚像小猫一般,院中似乎亮了许多,抬头一看,书房门大开,李贤齐正斜倚在门框处,抄着手,坏坏笑道:“不错啊,月光下的美少女战士,刚才忙啥去了,燕哥儿可等急了,美人新浴,可是眉目如画,肌肤胜雪。”

    张青若像做错了事的孩子,低着头走到李贤齐身边,摇着他的胳臂,撒娇道:“燕哥儿,青若犯了错,你能原谅他吗?”

    撒娇的美少女战士我喜欢,李贤齐脸上的笑容收了些,“嗯,犯了啥错,刚才一不小心踩死一只老鼠,不对,看你携弓背箭的,猎杀怀孕的母兽?”

    你才踩死一只老鼠呢,美少女战士恶寒,脱口而出,“青若擅自作主,将张允平,张简群放了,亲自把他们送出大营。”

    身子瞬间挺得笔直,李贤齐脸上的笑容冻住了,拉下脸来,换了一付冷峻的面容,威严地低喝了一声,“青若,你有泼天的胆子,敢做这样的事,论罪当斩!”

    紧紧伏在马背上,张允平双脚不时狠狠地重磕战马,张简群在他前面两三匹马的距离,两人没有刀弓,只有逃!

    游骑将军李贤齐这么快就发现了两人逃跑的事,扭头一望,吊在后面的火把在月夜下快速地移动,血刺竟然出动了十几骑,追杀手无寸铁的两人,张允平胆颤心惊地想。

    驿道边有片小树林,沐浴着秋霜般的月光,一阵冷风刮过,树叶哗哗作响。

    “二叔,老是逃也不是办法,我们藏身林中,捡几块石头,猝然发动突袭,抢几付刀弓!”张简群减了马速,侧身喝问。

    月光映出张允平脸上的狞笑,“遇林莫入,穷寇勿追,既然他们舍命追杀,我们就给他一下子,让狼牙骑知道,燕州铁骑岂是浪得虚名?”

    驿站,李游骑下榻的小院,书房内。

    烛光明明,轩窗还撑着,一方清冷的月光入户,在青砖铺就的地面让书房有了些许冰霜的寒意。

    冷眼含威,李贤齐语气严峻到了极点,也不管张青若眼圈儿红红,可伶巴巴地站在那儿挨训,“……你擅自放人,叫我如何向来远军民交待,刑不上亲,日后威信不立,如何驾驭属下,你这事放在朝中,就是后宫乱政,明白不?”

    委屈得像一朵垂首的花儿,张青若快要哭出声来,“青若犯了错,愿领责罚!”

    上位者的心思岂可让人随意猜测,不过训斥美少女战士感觉真爽,看她一身戎装,透着股英姿飒爽的性感……李贤齐沉声喝道:“张青若,上床榻接受军纪的处罚,美少女战士,除去甲胄就是千娇百媚的人儿,少不得要挨几十下。”

    一轮清朗的明月将天地照得如同白昼,几十步外可辨别人形。

    驿道边,月光下的小树林枝叶婆娑,张允平翻身下马,将缰绳往马脖子一套,狠狠地给了马屁股一掌,战马负痛,嘶鸣着向西跑去,张简群如法炮制,两人迅速低头在林子里寻找合适的木棍石块。

    “嗖!”地一声,左前方一枝羽箭落在张允品身侧,战场上练出来的灵敏嗅觉,让他反应得快,闻风就是一个侧滚。

    还未起身,右侧飞来一箭正中他的大腿,箭簇咬肉钻心的疼痛让他闷哼出声,手里紧紧抓住一块巴掌大的石块。

    张简群也不好受,左臂中了一箭,弓腰蓄力,右手拖着一根木棒,藏在身后。

    林子里响一片爆笑声,有个少年的声音赞道:“不愧是百战余生的宿将,手无存铁都还想着反击逆袭,连马都不要,啧啧!将他们的马牵过来,拴在驿道边的树上。”

    另一个少年的声音比较沉稳,喝道:“张允平,张简群,不要紧张,李游骑有令,给你们三次机会,快将手中的木棒石快丢下,还不赶紧地跑出林去,等死啊!”

    话音未落,“咻!”“咻!”几枝羽箭连续落在脚二人脚边。

    张允平与张简群对望了一眼,见对方眼中满是惊慌害怕,发一声喊,两人一瘸一拐地跑出林去。

    还有两次机会,两人心中默念,翻身上马那叫一个麻利,双腿猛夹马腹,在月光下一溜烟似的逃窜了。

    马蹄声渐远,月华凝结似冷霜一般,面相憨厚的血刺校尉杨射虎转过身来,沉声下令,“通知前面的斥候,万不可掉以轻心,埋伏在树林沟渠草丛中,用千里镜盯着他们的一举一动,妈的,还敢来谋取山海的军权,血刺卫追上去,玩得他们心惊肉跳,失魂落魄,日后提起狼牙骑就怕,兄弟们在玩人中实践兵法,顺便玩死他们!”

    周围的血刺亲卫轰然应诺,分头散去。(未完待续)

161.心魔难除(下)

    天色微明,林子间的枯枝残叶,泛黄的草叶儿都积了一层薄薄的白霜。两个狼狈的身影穿过林子,跌跌撞撞地冲向齐腰深的草丛。

    前面是水声哗哗的六股河,过了河,能逃脱血刺卫的围猎吗?

    围猎的血刺亲卫有如神助,将他们擒了三次,放了三次,最后那次张允平自以为必死,却被一名血刺用猎刀在屁股上捅了一刀,又给放了。

    士可杀不可辱,年青的张简群性子烈些,一屁股坐在地上,就想寻个痛快,了断这无休无止如猫戏老鼠一般的追杀,他心里明白,这是在玩人,玩得他们听见李贤齐的名字就怕,以后见着血刺就躲。

    身体受了好几处箭伤刀伤,张简群血流了不少,越来越虚弱,早晚是个死,不如仰面朝天,舒舒坦坦地死。

    有一星半点儿活着的希望就不能放弃,乱世人命如野狗一般的贱,张允平一把抓起张简群,有气无力地道:“前面就是六股河,要死就死在河里,好过给他们折磨受辱而死。”

    蓬头垢面,染血的皮甲上插着几枝折断了的羽箭,张允平拖着伤腿连滚带爬地在向前跑,张简群的皮膝甲裙已不知掉在那儿,厚壮结实的身板如秋霜打过的草叶儿,凋谢委顿失去了生命力。

    覆着白霜的草叶儿被踩得东倒西歪,上面还有斑斑点点的鲜红的血迹,张允平听到前面水声哗哗,晨风带着河水的清新令人精神一振。

    如果能逃出去,一定老老实实地当个大头军,不想什么藩镇军权,张简群在心中发了毒誓。

    六股河,就是唯一的逃生希望,两人鼓起余勇,纵身冲向河里,河水已有一些冰凉刺骨,两人受伤的身子骨能游得过去吗?

    草丛突地绷起两根绊马索,两人“噗通!”“噗通!”摔倒在河滩的水洼里,忙了一夜,临死前终于可以洗个脸,洗去脸上的血污尘垢。

    血刺上前按住张允平,此刻他已筋疲力尽,任由血刺摆布,血刺粗鲁地将断箭连着肉猛地扯出,张允平痛得大叫一声,立时昏厥。

    张简群受的伤轻一些,拔出几枝断箭,剥掉缀了几个洞的皮甲,撕开凝固成软甲般的血衣,也不管他的大声叫嚷:“小爷,给个痛快,宁愿死了也不受这活罪。”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血刺将两人拖到河水中,洗净身子,用葛藤酒液给伤口消毒,敷了伤药,缠上绷带,架着昏厥过去的张允平,张简群到了驿道,丢在一辆运粮的马车上。

    上午巳时,秋阳晒得宽阔的驿道有些温暖,张允平在马车上幽幽醒来,看了看四周,将身边的张简群推醒。

    身上的伤口都缠着绷带,簇新的白叠布棉衣,两人脑子还未反应过来,张允平轻轻地叹了一声,妈的,终于逃出生天,眼下这付模样,还不知为何人所救?

    张简群则带着些心事,仰首望着澄碧的天,只觉得天高云淡,看着让人舒心。

    驿道上马蹄震天,由远而近,震得张允平耳朵发麻,心中窃喜,大哥带着燕州铁骑来了?撑着身子探出头来,

    当先一骑胯下黑马极是神骏,马上骑将红巾黑马,英武勇剽,身后紧跟着大群越骑,如怒龙般呼啸而来。

    “李游骑!”张允平笑容凝住,嘴巴大张可以丢进一个鸡蛋。

    墨龙驹转瞬到了马车近前,李贤齐一脸笑容在秋阳下分外灿烂,在马背上拱手道:“张游击,张振威,两位昨夜辛苦了,帮着操练了一夜血刺,你们操训得太认真了,都带着伤呢,不过狼牙骑平日的训练都是要见血的,你们二位要掌山海军权,这点苦头应该吃得下吧。”

    张简群听到李贤齐的冷嘲热讽,眼中惊恐,身体斜靠在马车上,缩了起来。

    眼中闪过一丝仇恨阴毒的神色,张允平闭上眼睛,任由暖暖秋阳抚摸着他的脸和身体,装出一付听天由命的样子。

    骗腿下马,李贤齐走到马车边,态度真诚,“为免伤两家之间的和气,已通知了燕州铁骑,自有人来接应你们。。”

    张允平猛地睁开眼睛,不顾阳光的炫目,撑起身子迟疑问道:“果真!”

    “当然,季布一诺,重于千金!”李贤齐肯定地点了点头。

    张允平瞬间激动起来,鼻涕眼泪全都出来了,李贤齐掏出一块白叠布巾轻轻替他拭去,动作温柔得像那片秋阳。

    “把张游击扶起来,拖到河边。”李贤齐蓦地变脸,扔掉白叠布巾,厉声喝道。

    脸如死灰一般,张允平浑身没了力气,昔日结实的身板儿软软地像个绣花枕头,被拖到河边,丢在青黄间杂的草地上。

    这会儿认为自己必死,张允平的糙脸黑里透红,眼中闪烁着狠毒凶残,嚷道:“成王败寇有什么好说的,你一刀将我们杀了就是,反而三番四次地折磨我们,要是老子不死,必定百倍偿还。”

    一张俊脸气得铁青,原想再吓他一吓,却不料他是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临死还不知悔改,李贤齐朝血刺喊道:“取件沙衣过来。”

    将手中一件厚实的纱衣浸湿,李贤齐装上拳头大的卵石,努力使自己平静一些,“张游击,自从你来山海阴谋夺取军权,在桃花酒肆想要行刺我,我们就断了骨肉亲情,我父李俨,估计也被你们这群骄兵悍将挟持着过日子,顶个燕州刺史的名头罢了,你回去与张定远好好商议,如何谋夺燕州、山海之地?”

    停下来,李贤齐望着远处,河岸边有几丛荻花在秋风中瑟瑟发抖,心中发狠,老子本来就是穿越而来的,除了六哥张简至,小舅张允皋,与你们就没多少亲情,连父亲李俨也没什么印象,既然你要我死,那我也不客气了。

    “我父李俨,你们要杀要剐,随你们的便,只是日后你们睡觉都不安稳,还要面对血刺无穷无尽的追杀,自今日起,燕州那破地方,你们自给自足吧,要是想明白了,就率燕州铁骑接受狼牙骑全面整编。”

    话一说完,手中装满卵石的湿沙衣猛地砸下,李贤齐闷声不吭,狠狠地砸了十来下,张允平胸腹似被包裹着棉花的巨锤砸下,直接透过皮肉砸在五脏六肺。

    “张简群有了悔过之意,我就礼送他回燕州,至于你,杀你如屠条狗一般,可悍恶嗜杀的铁骑没过多久就忘了李贤齐的威严……留你一条命,是让人瞧瞧现世报,这个法子叫囫囵个儿,皮肉无损,只是日后你开不得硬弓,骑不得烈马,在家中废物一般养病,连妻妾的身子都碰不得,敢谋害李俨父子的,就是你这个下场!”李贤齐似在闲磕家常般娓娓讲道。

    轻轻一动,五脏六肺都是撕裂的痛,张允平的眸子里终于露出了巨大的惊恐,生不如死!

    一阵清冷的河风吹来,李贤齐感到身体阵阵发冷,点头道:“放是要放你们,不过先拘押起来,让你们多享受一些阶下囚的滋味,也知道做人的根本!”

    秋高气爽的日子总让人心旷神怡,斑斓多彩的原野,狼牙斥候呼哨往来,如撒出去的鹰隼,络绎不绝地传递来兴城平卢军的各种情报。

    三千平卢军如不接受整编,只有围困住来远,迫其投降,彻底剿了它。

    一座正方形的坚城突兀地从地平线冒了出来,背倚如少女倒卧般的首山,西边是细波耀金的严水。

    一群顶盔贯甲的将领众星拱月般簇拥着李贤齐,他马鞭轻甩,意气飞扬,“无论攻守,到了陌生之地,营寨未立时,斥候四出,将领需在当地人的带领下,四处亲自查看地理环境,何处道路平坦可进退,何处险要可设伏,山川河流,密林幽谷,羊肠小道都在脑中,查勘清楚后方能进食就寝。”

    鲨鱼皮甲黑绸衣的张青若骑在一匹白马上,丁香小舌微吐,原来行军打仗还有这么多学问。

    “你们看见来远城东北那座俊美多姿的首山了吗?”李贤齐马鞭一指。

    众将随他马鞭向前望去,首山似一位仰卧的少女,轻云落霭让青翠的峰峦时隐时现,更添几分秀美。

    “欲守来远,必扼东北的首山。狼牙左营指挥使周綝。”李贤齐开始有条不紊地下令。

    “末将在!”粗豪善射的周綝纵马出列,在马背上横臂击胸应道。

    “率一千狼牙骑在来远城外往来驰骋,不可扑城,派人传信给刘一虎,要他出城迎接山海刺史,逐北军使。”

    “逐北左营指挥使耿精忠。”李贤齐唤道。

    “末将在!”红脸的彪形大汉耿精忠提着把重斧陌刀,出列应道。

    “率逐北左营五百步卒骑马赶到首山脚下,持我军令,全面接管首山上的烽火台,军堡,将山上五百平卢军士挑选些精锐加入逐北左营,进行整编。”李贤齐的军令流水般的一条条发出。

    “狼牙骑余众在来远城东南角扎营,随时阻断来远与首山的联系。”

    余下将领陈镇张敢等,俱都横臂击胸,遵令而行。

    向南掉转马头,李贤齐远眺那一片汪洋大海,隐约有一处葫芦状的岛屿孤悬海中,扭头对身旁的张允皋说:“来远与觉华岛互为犄角,敌骑窥城,则岛上的横海水营,可上岸骚扰,烧掉敌骑的浮桥,绕到它后面,横击敌骑。”

    一阵瑟瑟的秋风刮过,血色的苍狼战旗猎猎枭张,张允皋身子蓦地发冷,游骑将军李贤齐命耿精忠率逐北左营接管首山堡、秦起率横海水营占据觉华岛,全是针对东北方向的燕州。

    所指的敌骑就是燕州铁骑!(未完待续)

162.燕州军城

    凌晨薄雾还未散开,卢龙古道上响起一阵战马急促的蹄声,拉开天地黑沉沉幕布,隐隐约约现出秋天色彩喧闹的场景儿。

    几骑勇武剽捷的少年狼牙,正策马向燕州驰去。

    为首的小胖子是狼牙骑虞侯张直方,一日两夜披星戴月地赶路,也没见他瘦下来。

    “兄弟们,燕州军城到了!”小胖子张直方睁着一双疲倦有些血丝的眼睛,扬鞭惊呼

    连绵起伏的丘陵山田,莽莽苍苍的松岭山脉,和那雄立边陲,被战火摧残得斑驳残缺的燕州军城,一起逼入眼来。

    本朝高祖武德年间,在隋代燕郡旧址建燕郡守捉城。初属河北道营州,州治所在柳城。后改属安东都护府,德宗贞元二年升燕郡守捉城为军城,置镇安军。

    本该在历史中沦入契丹八部之手的燕州军城,因为李贤齐这只蝴蝶扇动了翅膀,改变了历史的进程。

    或许有这么一支铁骑雄踞边塞,守护家国,不去幽州争夺节帅之位,契丹八部就没有胆子通过一次次打草谷抢掠壮大自己,成了气候,建立横扫草原大漠的辽帝国。

    不能将幽燕汉儿纳入麾下,契丹八部算个鸟,还有后来的一鸡死一鸡鸣的辽、金,蒙古吗?

    山海刺史,逐北军使,游骑将军李贤齐,接受了前两样官职,宁远将军的武散官头衔却坚辞不受。还语重心长地对自己说,谦让是种美德,张直方恨恨想到,他自个儿张狂得没法,经常煽动狼牙骑出塞去抢腰粗屁股大肥美的异族小老婆,现在连他父亲,舅父也不放在眼里,在来远屯兵,改建城防,派秦起率横海水营占了觉华岛,还将燕州铁骑逐出觉华岛,断了燕州铁骑的军需补给。

    在颠簸的马背上沐浴着晨风的冷冽清新,张直方眉头微皱!

    这几骑狼牙是为他下战书的,他还拍着自己的肩膀说,直方,李燕州,张宁远都认识你,你是雄武军使张仲武的儿子,就是张狂倨傲一点,他们也不会把你怎么样。

    我就这么傻,张狂着去给人下战书,要是李燕州,张宁远心情不爽,就是不杀我,让我吃顿皮肉之苦,回去他又是另外一番说辞,摇着头道,直方啊,你这性子,要成为名将,还需多经历点事磨磨,瞧这个事办得……

    不管怎么说,老大的文治武略张直方挺佩服的,这次到燕州下战书,万不可堕了狼牙骑的威风,在马上立刻挺胸收腹,张直方威风凛凛喝道:“哥几个,平日操训的精气神拿出来,狼牙骑么,走到哪儿都是吃肉的!”

    还未到燕州城下,就有斥候迎上来,张直方瞧着那几张被塞外风霜吹得粗粝的面容,毫不怯场,率先喝问:“狼牙骑虞侯张直方,奉山海刺史,逐北军使李贤齐之命,有紧急军情面呈李燕州,张定远,前面赶紧带路,误了军机,你等吃罪得起吗?”

    那几个燕州斥候面面相觑,为首的麻子旅帅忽地笑了,“张虞侯,我等护卫你们,带你入城,可有打赏!”

    “打赏有的是,山海富裕,天天操训,战力一等一的强,正攒着劲去塞外抢小老婆!”张直方板着脸威严喝道。

    这会儿轻驰缓辔,麻子旅帅露出怀疑的表情:“张虞侯,异族小老婆可是骚得够劲,你干不了她,她翻身把你上了,让你第二天清早爬都爬不起来,你这付小身板儿受得了吗?”

    听到这荤段子,斥候们爆出一阵哄笑。

    张直方也不恼,学着李贤齐坏笑道:“狼牙骑那伙食好得没法说,一日三餐,顿顿有肉有菜,军士养得好一身好气力,整日练习几百下枪刺棒砸,浑身上下铁铸一样,收拾几个异族小老婆还不是小菜一碟。”

    狼牙骑有粮有饷,待遇优宠,在燕州铁骑中早已传开,麻子旅帅听得眼馋,巴巴地问道:“狼牙骑还招人不,哥几个都去。”

    张直方狠狠一磕马腹,战马加速向前驰去,狼牙骑紧紧跟随,他的话语随着晨风飘来,“狼牙骑全面整编燕州铁骑,你们几个,骑射不俗,都来!”

    “呵,骑术不错吗,兄弟们要想入狼牙骑的,跟紧了,让张虞侯瞧瞧我们的身手。”麻子旅帅大声招呼着,纵马追了上去。

    张直方胯下的战马跑了一夜,疲累不堪,很快就被燕州铁骑超过,麻子旅帅心知肚明,压住马速,与狼牙骑一前一后缓驰前行。

    清晨薄雾缭绕下的城郭,青影昭然,越来越近,一种屹立塞外的雄浑苍凉让张直方屏住了呼吸。直到视线近距离触摸到城墙,条石为基,青砖为墙,上面还有斑斑血污,炮石砸出的凹坑,垛口、女墙、角楼都有,巍巍如山,可很多地方都有残缺,想来大战后还来不及修葺。

    这就是燕州军城!

    张直方呼吸一滞,肃然起敬!

    因为不久前燕州铁骑那场大胜,四邻八乡的百姓贩着活鸡活鸭,瓜果蔬菜,或是赶着肥羊,一拨一拨地往城里赶,换粮食盐巴换布换山海的饲料,那饲料可好了,有酒糟麦麸骨粉鱼粉什么的,畜禽过冬还不掉膘全靠它。

    入城的百姓有不少奇装异服怪发的胡人,步行的山奚人,用车载着皮毛和猎物,骑着马赶着牛羊的契丹人,都是左衽胡服,让张直方感到新鲜,胡人头顶上刮得亮光的让人怀疑天生秃顶,仅蓄了少量头发,形状各异,或在左右鬓角垂下两绺头发至肩,或在额前蓄一排短发,这就是契丹山奚两番传统的髡发。

    牵马穿行在人群中,各种男女人畜的杂味儿一齐钻入张直方鼻中,驼马喷着响鼻,鸡鸭羊群受惊的叫声,或生硬或流利的汉语,喧闹声声,逼入耳来。

    麻子旅帅等几人在前面开道,就凭那身皮甲戎衣,百战余生的勇悍气质,不用吆喝,那些契丹山奚人见了,眼中都是畏惧的神色,纷纷避让。

    城门囗身着铁甲的镇安军军士都是身材粗横长大的汉子,腰佩横刀,手拿长长的白杆狼牙枪,惯经杀阵的眉目不怒而威,进城的契丹山奚见了守城门的边军,都规规矩矩地排队进城,城门口秩序井然。

    张直方虽然年少,跟随李贤齐大闹幽州,幽州边军见得也多,城门口已是这个模样,燕州铁骑的战力可想而知,李游骑,你囫囵生吞了个熊胆,敢给燕州铁骑下战书,还要整编他们?

    在麻子旅帅的带领下,过翁城,穿过几座新建的坊门,沿着大街,一行人到了燕州衙署。

    看那城防布局,里面跟山海港有些相似,张直方心里又有几分骄傲,这还不是跟李贤齐学的。

    燕州衙署内外,随处可见顶盔贯甲,身躯长大的铁骑值卫警戒,身体有几分松散慵懒,几个少年狼牙骑被带到了衙署门厅等候。

    值卫的铁骑旅帅一转眼瞧见几个少年狼牙骑喝完水后也不坐,腰背笔挺,如几颗挺拔青松般站在衙署门厅。

    值卫铁骑都是血里火里滚出来的,一双招子雪亮,暗赞,长途行军后,还能保持挺拔的身姿,这几个少年不简单呐。

    “李燕州,张定远传狼牙骑虞侯张直方进见。”值卫铁骑旅帅那粗粝的厚嗓门响起。

    张直方沉声喝令:“走!”带着几名少年狼牙骑排成队列,当真是横看成列,竖看成行的,直昂昂地挺胸而入燕州衙署节堂。

    节堂内门窗大开,光线仍有些阴暗,流经燕州城东的白狼河起了雾,飘过来将这节堂吞没。

    又宽又厚的紫榆翘头案色泽黑紫,将大堂渲染得凝重威严,翘头案后坐着燕州刺史,镇安军使李俨,一身皮甲,夙夜操劳燕州军政让他两鬓有不少白发,塞外的风霜雕刻出清瘦刚硬的面容。

    左侧坐着一员剑眉浓须的大将,着皮甲的身子魁伟高大,端坐在那儿不言不语,自有一股子威势。

    麻子旅帅和陈凌、陈平父子等几名将校散坐在两边官帽椅上,正在交头接耳,小声嘀咕着狼牙骑占了觉华岛的事。

    “啪!”地一声,张直方率五名狼牙骑挺胸收腹,横臂击胸,齐刷刷地敬了个军礼!

    几名将校蓦地停了下来,惊奇的眼光投射过来,这一套他们在张简至的营中见过,哪有这几名狼牙骑的威势。

    “山海刺史,逐北军使,游骑将军李贤齐有公文传递给李燕州,张定远。”张直方跨前一步,从怀中取出公文,呈递上去。

    燕州刺史李俨接过公文,展开细阅。

    定远将军张允伸笑着问道:“张虞侯莫不是张檀州之子,张直方,快一年不见,又蹿了些个头,精气神跟往日也不一样了。”

    要是待会因为下战书的事迁怒我,正找不到拉近乎的机会,李贤齐说过嘴甜不要钱……张直方后退一步,叉手为礼,毕恭毕敬道:“伯父身体可好?塞外风沙大,天寒地冻,胡虏侵扰不休,张伯父,李叔父亲理戎机,更要注意自己的身子骨……”

    与刚才判若两人,转变得也太快了,张允伸还未反应过来。

    “啪!”地一声,横臂击胸又是个军礼,唬得几名将佐一愣一愣的。

    “伯父见谅,公是公,私是私,狼牙骑等着二位将军的答复!”

    燕州刺史李俨眉头紧蹙,脸色渐渐变成了湿布,仿佛能拧出水来。就是沉默不语,张直方此刻倒希望他拍案而起,掀翻案几,站起来大骂一通。

    “蓬昌,你看看,只当李俨没有这个儿子!”燕州刺史李俨清瘦刚硬的脸微微颤抖,好半天才挤出这句话来。

    ……

    今天还有一章,谢谢兄弟们的支持!(未完待续)

163.来远城防

    从白狼河河谷泛起的浓雾,大团大团涌进燕州衙署,节堂内气氛本就凝重,门窗未关,浓雾侵袭进来,节堂内几位燕州将校,因为身边的缭绕的白雾,彼此之间也有些陌生的感觉。

    定远将军张允伸看完公文后默然不语,那封公文里还夹杂着三弟张允皋的一封书信,将二弟张允平率燕州铁骑谋取山海军权,在酒肆行刺李贤齐一事讲述得清楚明白。

    李俨命令张允平,要他率军去辅佐李贤齐,临走时与自己商议,自己隐隐约约也透露过接掌军权的意思,但没想到二弟如此行事,难怪激起了李贤齐逆天的性子,父亲舅父统统不认,断掉燕州铁骑的补给,要全面整编铁骑。

    公文上明白写着,如有异议,可率燕州铁骑前来,会猎于首山脚下。

    少年游骑将军,允文允武,文有平边策和灾害疏名动天下,武有九雁将,猎熊将的美誉,大闹幽州,连败幽州牙军,河朔三镇为之骚然侧目。

    他对母族张氏将门有了成见,待他掌握军权……三弟张允皋,逐北军副使,宁远将军,被他说贬就贬,拘在身边待罪立功,张允伸的眼睛眯缝起来,身子未动,听着李燕州的吩咐。

    要是张允伸知道二弟被李贤齐打成了外好内伤的囫囵个儿,没准会跳起来,挥刀砍下那紫榆案几的一角。

    “砰!”李俨重重一拍紫榆翘头案,虎地站起。

    “点两千燕州铁骑,与逐北军狼牙骑会猎首山,某倒要看看,谁的战力更强!”李俨沉声下令。

    “李燕州需三思而后行,贤齐不过是个少年,自幽州之乱后,心性偏激,想必是与二弟有什么误会……”张允伸素来待人宽厚,想到自己也有错,反过来劝解李俨。

    父亲发兵讨伐儿子,堂上众将疑惑不解,李俨绕开紫榆翘头案,大踏步往节堂外走去,高大的身子在浓雾的浸染下有几分单薄。

    “六十多名兄弟的性命在他手中,都是屡建战功的军校,罪不致死,怎么也要救!”节堂外的浓雾掩住了他背影,只有焦虑的吼声在节堂上回响。

    铁骑左营指挥使陈凌望向张允伸,要他拿个主意,“张定远,不如点齐人马,先吓一吓狼牙骑,逼他们交人,犯了罪的军校或斩杀或关押,得由燕州铁骑自个儿做主!”

    堂上众将群情激昂,纷纷叫好,张允伸微带羞惭,道了声:“就按李燕州的意思办!”

    早知道有这种结果,张直方如棵青松挺立在节堂,冷眼旁观,未发一言。

    秀美多姿的首山,山上青松翠柏掩映,大片青绿间杂几抹五彩,山脚下是热闹得像个大工地的来远城。

    昔日的来远守将刘一虎沐浴着温暖的秋阳,站在城外堑壕前,指挥军士修筑城墙脚下的羊马墙。

    “兄弟们,加把劲干,争取夺了今天的前六甲,有酒有肉,还有赏银,邻近老茅那旅都快追上我们了,”前几日就派到平卢降军中的营虞侯史九鼓励大家。

    “史虞侯,那酒可是上品的山海酿?”一个馋酒的军士问道。

    “正是,胡子哥,李游骑可不小气,难道给你喝酒浊劲烈的烧刀子?”史九大声答道,脸上都是那种不屑的表情。

    瞧着与平卢军军士打成一片的狼牙骑,刘一虎眼里闪过一抹儿忧色。

    闻报山海刺史,逐北军使李贤齐亲率大军赶赴来远,刘一虎接到这个消息时,首山军堡已落入狼牙骑手中。

    新近崛起的九雁将李贤齐果然名不虚传,让刘一虎手忙脚乱难以应对。

    在首山军堡架起投石机,炮轰来远城,这城还守得住吗?少年游骑将军李贤齐临战谨慎果断,一来就将来远的平卢军视为大敌,采取的是雷霆手段。

    狼牙骑直抵来远城下,在城外呼啸往来,威慑着来远城,并且扎下营来。

    赶紧降了吧,刘一虎带着一干平卢军军校出城,李贤齐温言安抚,将那一干犯事的燕州铁骑军将押上来,让他们抽了一顿鞭子解气,其中就有燕州铁骑游击将军张允平,致果校尉张简群。

    “这几日将他们的罪证弄明白了,念在他们抗击胡虏有功,就给他们一个绞刑,留个全尸吧。”当李游骑说出这话时,刚投过来的平卢军校人人脸上都有惊怖之色。

    张允平,张简群可是李贤齐的骨肉至亲,他六亲不认都敢下手?

    “只要你们真心归降逐北军,接受整编,各位日后的富贵前程少不了的。”

    平卢军校争先恐后拍着胸脯保证,唾沫子飞溅,一付恨不得将心掏出来的模样。

    李贤齐呵呵笑道,“那你们暂时在大营呆着,一团一团的军士拉出城来整编,需要你们时你们就配合。”

    平卢众将面面相觑,脸色是极度的难看,心中震骇,这少年将军真他妈狠辣果决,一口就将平卢军吞个干干净净,连个毛都不剩,他还笑吟吟地望着大家。

    刘一虎越众而出,躬身施礼,腰弯得快到了地面,“逐北军军纪森严,李游骑执法如山,致果校尉刘一虎真心佩服,投诚之心天日可鉴,李游骑但有军令,刘一虎水里火里都不会皱一下眉头。

    李贤齐盯着他细细瞧了一下,眉骨横长,高高隆起,眼神倒是明亮,笑着道:“好,逐北军有的是山海酿,大家愿意买醉的买醉,愿意参加逐北军操训的欢迎。”

    平卢军军校都知道手中有刀枪,腰杆儿才硬的道理。谁愿意天天在军营买醉,日后做个富家翁,咬着牙参加了逐北军一日三操两讲的训练。

    当平卢军逐批从城内撤出来,队正火长底层的军校未动,逐北军派来一大批左右副职,每日晨练后就将平卢军拉到城墙内外,进行城防工事的改造。

    放着这三千壮劳力不用,少年游骑将军李贤齐说过,那不是傻子么。

    刘一虎是真心归降,积极主动配合着整编,安抚平卢军上下的人心,颇得李贤齐的信任和看重。

    可这么被人玩弄于掌心,平卢军致果校尉刘一虎即使心有不甘,也只得顺应形势,否则被解了兵权,做个混吃等死的富家翁?

    在阳光下揣着沉甸甸的心事走神,刘一虎眼中的忧色更重,为免逐北军派过来的军校注意自己,他还四处走走,大声鼓励着军士,只不过行走时不时回头向后面看。

    在逐北军到来之前做过一件事,刘一虎现在几乎被逐北军校架空了,就眼下这境地,能干什么事?

    平卢军军校包括他刘一虎,现在连城都进不了,谁知道城内改建成了啥模样,百姓中的老弱妇孺也陆续被迁往山海或是觉华岛,留在城内的都是壮丁健妇,留下来挣逐北军狼牙骑的赏银。

    边塞百姓,胡汉混杂,民风悍烈,有口吃的,连生死都可丢弃在一边。

    那件事要是被李游骑知晓,以他的手段,那可是万劫不复的境地,刘一虎为这件事寝食不安,这几日眼睛里还带着血丝,心情就像秋末的天气,被恼人的秋风吹得一天比一天冷了

    “羊马墙五尺高,隔十步还有与它垂直的女头墙,竖起几根狗脚木,上面搭挂篱笆,防得住箭矢,防不住炮石……”少年游骑将军李贤齐带着一群血刺亲卫慢慢过来,一边查看城墙脚下的羊马墙,一边给血刺亲卫讲解。

    一路走过来,刚才仔细检查了城南这一段,城南延辉门,依靠城墙加筑了两个半圆形的碉楼,碉楼正面的上半部分,悬挂着木头搭成的架子,外直里斜,外密里稀,表面用*绳横编,减缓投石机发射的炮石冲击力,城头上,每隔二十步就有这么一座,上面还覆盖有防火的细沙。

    东西南北四座城门外,五十步远的地方还筑有护门墙,墙高一丈二,两头超过城门三丈,城墙下的堑壕竟然有几处被填实,那不是方便敌军攻城么,这一点让刘一虎疑惑不解,而且那几处他自个儿知道,城墙年久失修,炮石一轰,非得坍塌了不可,不知道李游骑在城内修葺了没有?

    远远瞧见李游骑被血刺簇拥着过来,刘一虎脸上堆满了殷勤的笑容,迎了上去,横臂击胸,学着敬了个军礼。

    见刘一虎亲自守在羊马墙这儿,眼中还带着血丝,一付实心用事的样子,逐北军校暗中观察与自己所见的不差,李贤齐心中暗赞,夸了刘一虎几句,“刘致果做事勤勉踏实,不愧是边塞的宿将,城外的工事快要完了,整编后的平卢军分为两营,一营由你统率,护着迁移的百姓回师榆关,暂且归入逐北军右副军使刘从简麾下。”

    昔日手握军权的榆关守捉刘从简,现在统率的是逐北军辅军,也就是说刘一虎是辅军营指挥使。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辅军营指挥使咱也不嫌弃,刘一虎面上毫无一丝儿不满的神色,又是横臂击胸,大声应诺,那精气神儿,让李贤齐几乎认为他是狼牙骑校尉。

    随后的两三日,分配回来的辅军让刘一虎欲哭无泪,除了老弱军士,要不是强横桀骜的刺头,要不是偷奸耍滑的老军油子,留下的旅帅校尉都是百战余生的精锐,敢战的悍将!

    更令人窝火的是辅军营还不足额,不到千人,刘一虎欲哭无泪,这一群歪瓜裂枣老弱之军能成什么大事?(未完待续)

164.退避三舍

    一只离群的孤雁从天空哀鸣着飞过,近处的田野被收割得干干净净,缺了色彩失去了生机,连绵起伏的丘陵开始变瘦,一场秋雨下来,寒意渐起,驻马原野的李贤齐不由叹道,天凉好个秋。

    卢龙古道上尘土飞扬,,道旁芳草已是青黄一片,大队的狼牙骑缓驰前进,斥候前后呼啸往来,将情报流水似的递上来。

    李燕州,张定远不肯接受整编,亲率两千燕州铁骑前来会猎首山。无可奈何之下,李贤齐,张允皋率狼牙骑出城迎敌。

    谁才是未来辽东的霸主,用刀箭说话比什么都管用,哪怕是父子,这就是藩镇之间讲道理的方式。

    “两军斥候开始交战,各自都有几名兄弟受伤,现在都克制着向后退,没有追逐接战。”虞候狄虎头策马飞奔过来,大声禀道,声音透出临战时的不安焦虑。

    “我率战锋队上去压一压,周綝,张允皋统率驻队,准备接应,不折了燕州铁骑的锐气,以后整编相当困难!”李贤齐双脚重重一磕,墨龙驹似枝利箭般射了出去,根本不听张允皋在后面劝阻,“李游骑,逼退燕州铁骑既可,不要干亲者痛仇者快的事……”

    张允皋与周綝相互对望了一眼,眼里都是无可奈何的沉郁,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

    光秃秃的田野,一群鸟雀被骤雨似的马蹄声惊起,扑棱着翅膀盘旋飞开,两三里外的地方,燕州铁骑的麻子旅帅从马上翻身下来,趴在地上听了片刻,蓦地色变,“来势好猛,怕是有好几百狼牙骑扑了上来。”

    掉转马头,麻子旅帅将马屁股重重一拍,战马吃痛,向前奔去,他紧跑几步,纵身前跃,身子若猿猴般翻上战马,

    越来越近的马蹄声压在他心头,麻子旅帅暴喝声有了一丝儿恐慌,“骨笛聚拢斥候,往回撤!”

    冷飕飕的秋风从李贤齐的脸上刮过,有点刀子般的感觉,狼牙骑散成鹤翼,由两翼向中间包围,李贤齐亲率左翼冲在最前头。

    这骑阵也玩得太漂亮了,散开,划个弧形,在高速冲刺中围拢,麻子旅帅一边扭头回望,一边心中暗赞,不对,狼牙骑现在是对头,快跑,要不然我也被他们包了饺子。双腿猛磕,连马鞭也用上了,战马一声嘶鸣,发了狂似的前奔。

    一枝风羽箭夹着生猛的劲力扑向麻子旅帅的脑袋,他脖子一缩,头上凉飕飕的,头盔穿了一枝风羽箭斜斜地滚落在马后,他立刻紧伏马背,双脚发了狠似的猛磕,马鞭疾风骤雨般地鞭下,只有一个念头,逃出去报信。

    自己那六十多名马术精绝的斥候兄弟,恐怕没自己这么好运,狼牙骑也太厉害了,完全没有骚扰试探的套路,狮子搏兔般全军压上,就为吞掉几十骑燕州斥候?

    麻子旅帅身后传来如雷的山吼,“降者不杀!”马蹄声渐缓,以他征战沙场的经验,狼牙骑的战马由冲刺转为了缓步。

    头发散乱地回到燕州铁骑军中,麻子旅帅狼狈之极,赶到两位主帅马前,还未开口,燕州刺史李俨脸色铁青,狼牙骑率先动手,看来这个孽子当真是六亲不认。

    作为久历战事的大将,定远将军张允伸倒是沉稳,扬鞭呵斥:“岳鼎,看你这副狼狈样子,是扔下兄弟单骑逃回来的?”

    麻子旅帅满面羞惭,在马上呐呐不辩。

    刚才那阵马蹄声也急,自己也下马伏地听过,以岳鼎的身手能逃出已是万幸,其余的斥候怕是落入重围,定远将军张允伸一挥手,“罚罪暂且记下,跟在我身边,陈镇、陈平率驻队押后,哼,李燕州和我亲率战锋队去会一会这位名动幽州的少年游骑将军。”

    李俨环顾左右,振臂高呼:“燕州铁骑威震河朔,成名已久,不能让狼牙骑羞辱,众兄弟,随我来!”当先一骑冲出,一大群燕州铁骑似溃坝的洪水一般,潮头汹涌,一泻千里。

    虽经半年的战火淬炼,少年游骑将军李贤齐临战还是有些患得患失,握住千里镜的手心沁出了冷汗,高声喝道:“骨笛报警,上马!”

    急促的骨笛声在空旷的原野响起,声声催人,燕州刺史李俨一听,心一阵儿一阵儿揪着痛,孽子统率的狼牙骑竟然用塞外胡骑的传讯方式。

    厚厚的云遮住了太阳,天色有些阴沉,血色苍狼战旗在秋风中猎猎作响,一直眯着眼睛李贤齐圆睁双眼,蓦地大喝:“陈镇率战锋队快速后撤,谢飞鹰,率射雕手跟上我。”

    话音刚落,一群狼牙骑怒马如龙,从骑阵狂飙卷出,让对面缓驰列阵的燕州铁骑看得目眩神驰。

    好个少年游骑将军,气势竟压住了两千燕州铁骑!

    大半年的生离死别,两军阵前,李俨见到儿子威风凛凛,又是欢喜又是悲伤,他隐隐觉得李贤齐所做的是对的,逐北军军制,他也暗地里揣摩过,想要在燕州铁骑试行,却被张允平他们一帮子军校阻拦,号令不行,反而使自己在众将中威望降低。

    难道贤齐真的要将箭矢射到他父亲身上。

    距离燕州铁骑只有两箭之地,狼牙骑渐渐散开,五十骑在旅帅谢飞鹰的带领下缓驰,李贤齐率五十骑斜着前冲过来,眨眼就进了一箭之地。

    燕州铁骑没带镇安军步卒,也没有强弩压住阵角,双方都是骑弓的较量。

    燕州铁骑纵马缓缓前行,刀枪箭镞闪烁着寒光,如八月中秋的潮头一般威压过来。

    一枝风羽箭来得又急又快,将定远将军张允伸身边的帅旗“砰!”地一声射断。

    帅旗一落,燕州铁骑阵形微乱,狼牙骑又是一排羽箭飞来,从军中精选的射雕手都是一弓三箭,一百多枝羽箭呼啸飞来,闻之令人色变。

    燕州铁骑队列中响起了一阵噼噼啪啪的声音,却没有羽箭穿过皮甲入肉的闷哼和惨叫声。

    张允伸被一枝风羽箭射中,身体吃痛,一把抓住,定睛细瞧,竟是去了箭簇的,心中一软,浮出小妹的面容,唉,二弟行刺设谋在前,贤齐不过是被二弟的手段激怒,性子偏激了一些,天性并不坏。

    身后的帅旗重新竖了起来,定远将军张允伸面上又有些挂不住,帅旗都被人射断,厉声下令,“张简贤,岳鼎率三百骑出击,用无簇羽箭,让狼牙骑见识见识燕州铁骑横行塞外的威风,弄明白到底由谁来整编谁!”

    狼牙骑的射雕手已经掉头回撤,两军阵前,响起李贤齐炸雷般的怒吼,“父子对阵,贤齐当率狼牙骑退避三舍!”

    铁骑校尉张简贤可不这样想,大哥二叔都还在狼牙骑手中,转身对岳鼎道:“想不想雪刚才之耻,将李贤齐围住,用套马索生擒过来。”

    刚才的兄弟应该无恙,岳鼎脸上的麻子似乎都在跳动,不过这口闷气得出,“成旅帅中路压阵,张校尉和我一左一右包抄。”

    “得嘞,行动!”三百燕州铁骑似风般从骑阵中斜斜泼出,李贤齐扭头一瞧,沉声下令,“谢飞鹰,我们一左一右,将他们引到中间,用无簇羽箭射马,如果燕州铁骑用有簇羽箭,我们也换!”

    狼牙骑太狡猾了,分成左右两部,不时在马上扭身回射,射马不射人,战马吃痛受惊乱蹦乱跳,扰乱了雄武军铁骑的阵形,张简贤怒火中烧,连连叱喝,催马急赶。

    渐渐追上了狼牙骑,“砰!”“砰!”“砰!”三声,三枝风羽箭有两枝射中了胯下的战马,一枝正中张简贤胸前的皮甲,劲力奇大,半边身子被震得发麻,还未缓过神来,斥候旅帅岳鼎的焦急的声音传来:“狼牙骑逆袭回来!”

    勒马急停下来,战马喘着白气喷着响鼻,张简贤耳朵发麻,震天动地的马蹄声如滚雷一般卷了过来。

    上千的狼牙骑如水银泻地一般围拢过来,自己冲得过快,已远离燕州铁骑军阵。

    倒吸一口凉气,张简贤心猛地下沉,拔出横刀,高举着大声喝令,“拔刀,杀出阵去——”

    一枝风羽箭鬼魅般飞来,射进了张简贤的右肩,他右手一松,横刀落地,张简贤身体像被人猛推了一掌,伏在马背上。

    五六个发应快的燕州铁骑不待令下,已拔出横刀,猛踢马腹,想要借马的狂性冲出重围。

    在墨龙驹上半转身子,李贤齐手中星铁弓弓弦颤动,风羽箭像长了眼睛一般,一箭穿过冲在前面最勇悍的铁骑额头,沾着些红白的东西从后脑穿出,那铁骑在马上晃了几晃,“轰隆!”一声栽倒在地。

    就在那一瞬间,水连珠似的风羽箭先后扑来,箭无虚发,那五六个冲在前面的燕州铁骑俱是贯脑穿颅,一箭毙命,从马上跌落下来。后面的铁骑收马不及,撞在跌落的尸首上,阵形大乱,马蹄践踏处血花飞溅,尸首成了一堆血肉,很快连骨头架子都没了,失去了人形。

    想要冲阵的燕州铁骑大恐,猛勒马缰,战马扬首甩鬃,高举前蹄,嘶鸣着不安跳动,竟然往后退了几步。

    少年游骑将军眼中是冰雪一般的冷漠,左手抱儿似的拿着星铁弓,右手搭上三枝风羽箭,缓缓将弓张至半圆……(未完待续)

165.割发代首

    好个少年游骑将军,心机深沉,狠辣果决!

    两军对阵,先前用的无簇羽箭,说什么父子相争,退避三舍,全是骄兵惑兵之计,慢慢将燕州铁骑引入套,这会儿杀机初露,如厚厚的乌云中露出的一道电蛇,跟着就是雷霆……岳鼎此刻连死了的心都有,狼牙骑如雨的箭矢淋下,三百燕州铁骑有几骑能活得下来?

    天空似乎含怒不发,更加阴沉,四周都是围绕着燕州铁骑奔驰不停的狼牙骑,最里圈是清一色将横刀置于内侧的狼牙骑。

    燕州铁骑失去机动,陷入死地,作为骑军谁都明白这个道理

    狼牙骑用的是车悬骑阵,可以借马力将燕州铁骑一层层削掉,更不要提从天而降骤雨般的箭矢。

    就连斥候旅帅岳鼎胯下的战马也感应到阵阵森寒杀气,前蹄不安地乱蹶,刨着蹄下的浮土。

    “宁远将军张允皋在此,降者不杀!”炸雷般的嗓子在狼牙骑响起。

    岳鼎定睛一瞧,正是昔日率兄弟们杀出幽州的张允皋,那会儿他还是振威校尉,骑着俊美高大的夜月驹,提着一根短柄狼牙棒,威风凛凛!

    “这仗打得真他妈憋屈,父子兄弟拔刀相向,兄弟们,有张宁远张允皋在,降了吧!”岳鼎催马出阵,将横刀远远地丢在地上。

    “燕州铁骑排队解下刀弓,由周振威押着退往来远城。”李贤齐手中弓箭未松,厉声下令。

    从幽州弄出来几大车金银古玩字画,燕州铁骑上上下下都沾了张允皋的恩德,更兼他在铁骑中武勇第一的名头,负伤的张简贤,麻子旅帅岳鼎率燕州铁骑快速解下刀弓,在左边放下弓箭,往右边扔下刀棒,一个个垂头丧气,任你铁骑多么强横,兵败如山倒的处境,一群俘虏此刻还有什么争雄的心劲。

    “燕州铁骑大军压上来了!”手持千里镜瞭敌的虞候狄虎头嗓子发干。

    “张定远,将地上的刀弓收了,按事前拟定的计划继续往后撤,我带射雕手前去阻扰敌军。”李贤齐别过马头,亲领射雕手迎了上去。

    “燕州铁骑,多是幽燕的杀胡卫护家国的好男儿,李游骑,箭下留情!”张允皋炸雷般的嗓子在李贤齐身后响起。

    顺昌逆亡的道理他又不是不懂,我就是藩镇,军权政权财权一把抓,日后在这幽燕辽东,我就是最大的王!李贤齐冷哼一声,墨龙驹在阴沉沉的天空下飞驰起来,奋蹄扬鬃,仿似一笔不羁的狂草。

    “李燕州,张定远,久闻燕州铁骑纵横北地,所向无敌,刚才三百铁骑折于狼牙骑之手,全军尽覆,这与传闻不符,尽是一些瓜果蔬菜,问一声,还有几盘这样的菜,快快端上来?”李贤齐盘马弯弓,厉声喝问。

    身后响起百骑射雕手整齐的呼问,“还有几盘这样的菜?”

    射雕手骑阵中跟着是连串的爆笑声,唿哨声也响个不绝。

    燕州刺史李俨乍闻张简贤,岳鼎失利,差点没从马上掉下来。

    连连失利,燕州铁骑军心势必会浮动,定远将军张允伸面色凝重,久历军戎的宿将,临战多怀忧惧之心,开始沉稳持重起来,高声下令:“全军停止前进!派出斥候斥候探探周围的情况。”

    号角长鸣,各色旗号不断翻飞下令,一会儿功夫燕州铁骑停了下来,排成整齐的队形,如山一般肃静。

    百多骑斥候如豆子般从骑阵中向狼牙骑两翼撒了出来,张开成稀疏的队形,呼啸着冲向狼牙骑后方。

    “兄弟们,又一盘菜上来了,拦截追逐。”李贤齐轻磕马腹,率射雕手侧击过去。

    初临战阵心慌胆怯的感觉早已消逝得无影无踪,战场上的一切在脑海中就如掌上观纹那样清晰可辨,呼呼的风从少年游骑将军的耳边刮过,在战马起伏的节奏中星铁弓微瞄,风羽箭一枝接一枝地赶着趟儿扑向铁骑斥候。

    一名铁骑斥候队正刚抬起头,怒喝:“冲刺迎——”一枝风羽箭正正穿透了他的咽喉,鲜血从喉咙里猛地涌出,喝令声顺着气管鲜血一起飙射了出来,身子似根木柱子从马上轰然跌倒,又被战马践踏而过……

    像点名唱票一般,第二名铁骑被风羽箭贯脑而出,第三名铁骑被风羽箭穿颅而过,第四名铁骑身子前伏,被一箭射在腰上,劲力之强,穿透皮甲绸衣,插在内脏上,被猛推下战马,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声……

    燕州铁骑这边,骑阵出奇地安静,铁骑们一个个屏住呼吸,眼睁睁地望着鬼魅般的风羽箭连续射杀七、八名铁骑斥候。

    燕州铁骑斥候,那可是军中一等一的骑射好手。

    与这样勇剽善射的骑将作对,不嫌命长了么?斥候如惊弓之鸟一般飞马逃了回去。

    为震慑燕州铁骑中的那些骄兵悍将,将来整编少些手脚,眼前的斥候就做那杀鸡儆猴的**,李贤齐以后为你们叹息,铁骑斥候的死不过是一个枭雄成功的垫脚石罢了。

    再沉稳的性子也被这酷烈的杀伐手段所激怒,定远将军张允伸心头火起,“李燕州,你率千骑作为驻队,某率六百骑为战锋队全力突击,誓要将目无尊长,心狠手辣的小畜生除掉,方解我心头之恨。”

    不待李俨吭声,号角短促急鸣,三角旗飞舞,燕州铁骑动了真怒,如滔天的洪水决堤而出。

    “撤!”李贤齐沉声喝道,狼牙骑转身就走,胯下的战马都是全军中挑选出来的回鹘良驹,手中的弓都是三石黄桦劲弓。

    马快弓强,狼牙骑中的射雕手被李贤齐练得如使唤自家胳膊似的,岂是浪得虚名!,

    不过这会儿也被巨浪洪水般的燕州铁骑吓得屁滚尿流,一边乱糟糟地逃跑,一边还在马上扭身回射,不时有冲在前头的燕州铁骑滚落马下。

    墨龙驹距离燕州铁骑不过一箭之地,一名被激怒的铁骑斥候旅帅双脚狠狠一踢马腹,跨下的战马吃痛,如癫似魔般狂躁疾奔追了上去。

    手臂已酸麻无力,幸好墨龙驹马快,那名斥候旅帅才没追上来。

    前面是十骑狼牙驱赶着百匹战马,马速稍减,射雕手如一群鹰隼般,在战马飞身腾起,落在鞍鞯俱全的战马之上。

    墨龙驹马背上一轻,立刻摔鬃长嘶,疲累的战马闻声嘶鸣,竟然随着墨龙驹跑到射雕手前面。

    那名铁骑斥候旅帅看着狼牙骑耍杂耍般在飞驰中换马,瞠目结舌,心气一泄,全身似脱了力一般没劲。

    眼前又是一片狼藉的血肉,定远将军张允伸心中一紧,二弟和简群还在李贤齐手中,现在简贤生死未卜,儿子再多,也禁不住李贤齐这样又擒又杀。

    少年游骑将军李贤齐,你身为主帅,却冲锋陷阵,不怕马失前蹄么?这是你最大的缺点 ,定远将军张允伸嘴角浮出一抹浅浅的笑意。

    这是你致命的地方,毕竟少年,血气方刚,你还缺乏将帅的大局观,还不明白将帅身担三军重责,你一失手或擒被杀,三军不战自溃。

    追上去,只有擒杀了李贤齐,逐北军,狼牙骑失去了主心骨,东北塞外的大局才能掌握在我手中。定远将军张允伸的野心如荒原野火般蓬蓬勃勃燃烧起来。

    “传令,让驻队上前追击,全军直抵来远城下。”张允伸轻辔缓驰,沉身下令。

    近两千燕州铁骑轮番突击,逐北军,狼牙骑吃得下么?

    狼牙骑撤退得很快,燕州铁骑的斥候又开始重新活跃,在骑阵周围呼啸往来,保持着高度的警戒。

    阴郁的天色让人心里感到压抑,一阵紧似一阵的秋风预告着冬天就要到来,来远城南门外的护门墙上,吊着一排燕州铁骑的尸首,都是那日闯入来远军衙后院的犯军,尸首垂着头,袍服都还整齐,发髻凌乱,在秋风中如荒原的枯草一般瑟瑟发抖。

    当铁骑斥候回报给李燕州,张定远时,两人不约而同地爆发,怒吼道:“狼牙骑目中无人,李贤齐擅杀我燕州铁骑军校,此仇非报不可!”

    铁骑斥候含泪将绞杀的犯军尸首一一取下,城头上的狼牙骑并未发射箭矢,任其自由行动。

    大部分燕州铁骑并不知道游击将军张允平阴谋夺取山海军权,行刺李贤齐的事,都咬牙切齿地咒骂李贤齐小题大做,借机杀人立威。

    铁骑的心如那阴沉沉的天色,上下同仇敌忾,士气反而激发出来,绕着来远城驱驰不停,在马上玩耍着各式各样的花色马术,高呼邀战。

    城头上,李贤齐瞧见大群铁骑如众星捧月般簇拥着燕州刺史李俨,定远将军张允伸逼近西门。

    扶着箭垛,李贤齐忽地泪流满面,在城头上后退一步,恭恭敬敬叉手为礼,抬起头来,大声哭喊,“父亲,舅父,自正月幽州杨志诚发动逐帅之乱,亲人被杀,孩儿也险些丧身马球赛,侥幸不死,逃出幽州,在外与亲人失散流离,乱世之中到处都是披着人皮的狼啊,一不小心就会撕咬孩儿……”

    城头上下的军校听到这段撕心裂肺的哭喊,都有些发怔,大伙儿都受了兵乱的苦,感同身受,莫不流泪。

    “呜……呜……聚财练军,在无定河故道斩杀了杨志诚的爪牙,左衙都兵马使陈行泰,听闻幽州留后杨志诚要掘武威郡王母兄之坟,率军一直杀到幽州城下,杀得杨志诚心惊胆颤,寝食难安……在山海发展工商,供应燕州铁骑粮草军需,孩儿不知哪里做错,燕州铁骑的张游击要夺我军权,并出手行刺我,置我于死地。”李贤齐半是真情,半是作秀,泪流满面悲伤成河。

    悲伤的痛嚎声催人泪下,燕州刺史李俨忍不住眼眶湿热,低下头去偷偷试泪。

    “孩儿不孝,燕州铁骑闯进来远军衙后院,淫**女,自缢身死的女子就有十六名,给整编平卢军带来莫大的困难,埋下日后祸乱的根子,如果不杀他们维护军纪,日后必定生乱,孩儿也敬重出塞击胡的英雄,可功不能抵过,不得已将他们杀掉!”李贤齐话语真挚,不由人相信他是身不由己,忍痛大义灭亲。

    “孩儿处死六十三名铁骑军校,全面整肃军纪!念在铁骑军校出塞击胡有功,给他们留了个全尸,日后军功授田,也少不了他们一份!”一番坦陈表白,情理兼容,让人唏嘘感叹。

    “孩儿犯有督察不严的罪过,又率军与燕州铁骑对抗,是为不孝,孩儿决定割发代首,救赎自己的过错!”李贤齐取下头盔,松开发髻,左手抓着一绺头发,右手猎刀将一绺一绺头发割了下来。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古人对头发看得同脑袋一样重要,魏武帝曹操,因军士纵马践踏麦田,割发代首,自承己过。

    早就不赖烦发髻的梳洗清理,李贤齐心道,今日找个由头将它割掉,换个帅一点的短发。

    “来远案的首犯张允平,张简群及相关卷宗稍后移交给燕州铁骑处理!望张定远执法从严,千万不可姑息放任!”李贤齐运足了太玄真气,声音清晰可辨,似乎拼尽全身力气吼出最后这几句话。

    转目环顾,四周的铁骑默然不语,有的脸上犹有泪痕,定远将军张允伸脸色铁青,李贤齐在城头一番涕泪俱下的陈述,瓦解了燕州铁骑的的战意。

    都是受杨志诚害的,燕州铁骑被迫携家带口来到塞外,李游骑一个少年,占据山海,聚财练军,让燕州铁骑吃得饱,穿得暖,人家容易吗?却险些被自己二舅刺杀,还不是为了那点军权。

    幽燕汉儿,重义轻生,你们对一个少年下手,还有没有天理人情。

    贤齐经过一番生死磨练,果真变得心机深沉,定远将军张允伸脸上布满了厚重的铅云,一番说辞如横刀砍来,直指要害。

    日后二弟和简群回来,是杀是留,还是让他们继续带军,无论怎么做,张允伸的威信都会大跌。

    好可恶的少年,日后必定为河朔枭雄!唯有驱众攻城,两军死伤累累,结下不可调解的血仇,才能巩固我在燕州铁骑中的威信地位,张允伸紧攥拳头,眼睛如饿狼一般,狠狠盯着城头上的李贤齐。

    暮色渐起,城头上,苍狼战旗血色更加浓郁,秋风更紧,裂帛之声狂野响亮,翻卷狂舞,没有一时片刻的消停。

    城头上,宁远将军张允皋的心也如那浓血一般的苍狼战旗,在猎猎大风中翻卷狂舞,怎一个乱字了得。

    城外,自己的亲生大哥,贤齐的舅父,驻马阵前的定远将军张允伸,胳膊高高举起,重重挥下。

    残酷血腥的攻城战开始了!

    号角揪人心肝般急鸣起来,各色旗号翻卷,大群的燕州铁骑翻身下马,推着新鲜生牛皮蒙着地云梯,对楼,如蚂蚁一般呐喊着攻城,城头上下如沸腾的汤锅一般。

    床子弩发射出儿臂粗的铁矛,射入城墙几尺,铁矛嗡嗡作响,射程三百步的伏远弩,还有擎张弩、角弓弩、单弓弩,就连射程百步远的*都用上了,城头上箭矢如飞蝗一般,密密麻麻地扑了过去,在如潮涌上城头的燕州铁骑人群中,溅起朵朵血色的浪花,吞噬掉一条条年轻的生命。

    暮色更浓,攻城受挫,燕州铁骑随武威郡王征讨横海节,攻陷了沧州,有的是法子,用投石机瞄准填了壕沟那几段城墙,磨盘大的石块从天而降,砸在城墙上,城墙如地震一般抖动,腾起漫天的烟尘。

    那几段城墙本就年久失修,呼啸的炮石很快将它轰塌,烟尘未散,燕州铁骑采集新鲜潮湿的树枝编成洞屋车,外面蒙着生牛皮,推过来了。

    里面都是背负着装满泥土的布袋,扔在那倒塌的城墙废墟之上。

    城头上狼牙骑身着亮晃晃的明光铠,手举重斧陌刀,宽大的斧刃闪动着寒光,一排刀光下去,听得见斧刃入肉劈骨的声音,一名铁骑临死前的惨呼声只嚎出了一半,嘎然终止。

    横飞四溅的血肉让悍勇强横的燕州铁骑疯了,他们死战不退,连陈凌这样的老将都操根狼牙棒,冒刃陷坚亲自杀上城头,狼牙棒一抡之下,沾着死,碰着亡,一棒砸实了就是一个血窟窿。

    城头上,宁远将军张允皋的狂性也激发出来,手中狼牙棒在燕州铁骑的人堆里斜劈竖砸,盖头轻磕,左扫右旋,招式大开大合,一棒下去,铁骑擦着即伤,砸着即死,大呼酣战,势若疯虎,铁骑畏惧张允皋勇悍之名,纷纷向后退去。

    提着狼牙棒冲上城头,铁骑指挥使陈凌浑身浴血,状若杀神,随手抹去脸上沾着的碎肉,发出野兽般的嚎叫,迎了上去,两枝山海专为将校打制的钢壳狼牙棒狠狠地撞在一起,在沉郁的暮色中溅起一大片耀眼的火花。

    昔日的生死兄弟,一同在幽州逐帅之乱中患难扶持的兄弟,就这样挥棒相向,彼此熟悉的招式在暮色中都浸着血,沾着碎肉,一次次砸在一起,火星四溅。

    周围伏尸累累,那边有名铁骑半边脑袋瘪了,露出白花花的*,这边有名狼牙骑腹中插了把横刀,仰面向天,双眼圆睁,面有怒容,似要喝问苍天为何将命运安排得如此残酷?

    鲜血将那段城墙浸泡得酥软发热,两个野兽般的男人也耗尽了力气,斜躺在尸堆上,坐在浓稠似漆的血泊中,大口喘着粗气,转目四顾,没有一个活口。

    暮色中一切都失去了生命的鲜活,闻到血腥味秃鹫开始在低空盘旋,两个男人忽地大声痛嚎起来,那种悲天哀地的惨痛连日月都为之痛哭落泪……

    一直默立城头的张允皋狠狠地摔了一下脑袋,想要将头脑里的如海潮涌来的画面甩开,双眼圆睁,瞪着城下,自己的亲大哥燕州铁骑主帅,定远将军张允伸。

    张允伸眼中燃烧着滔滔怒火,牙齿咬得格格作响,高举的手臂落下,“今日天色不早,后退五里安营扎寨,准备攻城器械,明日清晨,开始蚁附攻城!”

    今日一章五千四百字,感谢兄弟们的支持!(未完待续)

166.大营来客

    来远城南,五里处,燕州铁骑背靠严水扎下大营。

    刚立的营寨虽然简陋,斜朝外的尖木桩,如星星般散落的陷马坑,铁蒺藜,进出营寨的道路足有五条,辕门还设有一座望楼,也是山海辅军弄出来的玩意,木头方子的榫卯结构,可以拆卸组装的。

    骑战之要,在于机动,铁骑大营的扎营也有点门道。

    燕州铁骑临时扎下的营寨深谙骑战要领,攻左则右出,攻前则后出,敌军偷营,随时可能受到另一个方向出来的铁骑横击尾袭。

    营寨外围如此,里面却是秩序井然,中军大帐前竖望台。上面扯起丈八主帅大旗。依据道路,划分区域,指挥使,校尉的主帐在区域中心。营帐前立将旗,众星拱月般散落的是普通铁骑睡的帐篷。

    中军大帐,中央是个火塘,一堆篝火熊熊燃烧,将大帐内照得如同白昼,燃烧的是干松树,松香味儿一阵一阵钻入鼻孔,闻久了也不觉得有香味了。

    火把映出众将的影子,拖放在桐油帐布上,一动不动,大帐内一片宁静,每个人都装作苦苦思索的样子,唯恐被两位主帅首先点到发言。

    不知不觉间,燕州刺史李俨在众将心目中的地位高了许多。

    临战一腔子热血上涌,没有想太多,众将事后回想,却觉得少年游骑将军临战指挥手段的高明。

    都是积年的宿将,战阵杀伐的经验极其丰富,嗅觉也灵敏!

    少年游骑将军吃掉岳鼎的斥候,吞了张简贤的三百燕州铁骑,临阵射杀斥候,吊死犯军,一直在下套,就是要激怒定远将军张允伸攻城。

    瞧见城门处的碉楼了吗?护门墙,城墙脚下的羊马墙,那几段填了的堑壕。燕州铁骑将校多少都知道山中策。那就是少年游骑将军李贤齐捣鼓出来的玩意,以前大伙儿都认为是哪位高人传授给他的,今天一战之后,大伙儿都认识到他的利害,心里都有些发怵。

    蛇吞象般吃掉左衙兵马,连破经略军,前衙牙军,箭伤杨志诚的少年游骑将军,盛名之下无虚士!

    军议是定远将军张允伸召集众将过来议事的,但众将来后向两位主帅拱手见礼后,一个个坐在马扎上苦思破城之法。

    燕州刺史李俨明显感觉到众将投向自己的目光多了些尊敬。

    虽然贤齐阵前射杀铁骑斥候,在护门墙上绞杀犯军,算上张允平带到山海的,燕州铁骑折在他手中将近千骑,杀伐果决,心机深沉,孽子出息了。

    不过要镇住幽州一帮子骄兵悍将就得用这种强硬手段。

    要不是张允平谋夺山海,行刺贤齐,儿子会用这偏激的手段与铁骑开战吗?

    贤齐向朝廷上平北策和干旱疏,引起朝野上下的注意,更是得到圣人赞扬,有子当如李贤齐。

    一策一疏,忧国忧民,已得天下人望,大唐州县官吏,无人不知这位少年刺史,游骑将军李贤齐。

    可今天他在城头一番哭诉后,割发代首,分明有断绝亲情之意。红红的火光映在脸上,幻化出丰富多变的表情,李俨发出一声微不可闻的喟叹。

    将众将的反应看在眼里,定远将军张允伸的脸在火光下映照下明暗不定,这会儿好想借个由头,杖责大将杀个校尉什么的,发泄一下心中怨气。

    斥候旅帅岳麻子岳鼎,连败两阵,正该绑起来杀了,以扬扬我这主帅的虎威。

    可他与简贤眼下生死不知,越想越气,张允伸心头怒火焰腾腾地按捺不住,霍地站起,“瞧你们那副熊样,被一个毛孩子一两场小胜就挫败了,还是横行幽燕的铁骑吗?”

    年轻气盛的校尉张简风受不得激,一下子跳了出来,“禀父帅,二叔,大哥,二哥都落在狼牙骑李贤齐手中,我们能轻易退兵吗?一定得给李贤齐一点厉害瞧瞧。”

    定睛一看,不过是自己的五子出来应答,张允伸心头越发的恼怒,他口气变得淡淡,“战是必战,众将商议一下如何个打法,陈阵威,你也在一边思索半天了,说说想法。”

    张允伸的目光似道利箭,直射过去,盯在左营指挥使陈凌的脸上。

    大营外夜色浓得似乎化不开,天空无星无月,正在酝酿一场萧瑟寒冷的秋雨。

    铁骑斥候举着火把,在大营外往来梭巡不绝,号角声不时响起,一枝火筒在夜空中绽放出耀眼的烟花,铁骑斥候高度警戒,用意只有一个。

    万一狼牙骑出城夜袭,铁骑斥候也可将他们吓回去。

    一阵细碎的马蹄声从来远城南门传来,巡逻的斥候蓦地紧张起来,为首的旅帅跃下马去,伏在地上听了会,站起来时一脸轻松,“只有几骑过来,想来是狼牙骑斥候,留两个兄弟举着火把诱敌,其它的兄弟隐于暗处。”

    那两个被挑选出来诱敌的铁骑,在火光的映照下脸色紧张,白日里少年游骑将军的箭术大伙儿都瞧见了,只能用恐怖来形容,还有他手下那帮子射雕手,个个箭无虚发。

    “旅帅,将你……带护脸甲的头盔给我,再……帮我多套身皮甲。”被挑出来诱敌的铁骑怯怯地道。

    另一个铁骑也不干了,“他有带护脸甲的头盔,我却没有,白日里狼牙骑少年游骑将军那贯脑穿颅的箭术……”

    斥候旅帅破口骂了一句:“妈那个巴子,铁骑的脸都让你们丢尽了,时间来不及了,都散开,我来诱敌!”

    铁骑唿哨一声,四散开去,藏在暗处张弓搭箭。

    斥候旅帅举着火把,火光映着额头上细细密密的冷汗,深悔自己刚才的决定,逞这匹夫之勇干啥,一家子还靠着自己养活!

    蹄声越来越近,敌骑那两三枝火把如同流星一般,眨眼就到了离这不远的地儿,斥候旅帅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将手中火把平平丢出,身子倾侧,一个蹬里藏身,藏到马肚子下面去了,

    火把进了伏击圈,一个炸雷般的嗓子喊道:“那位兄弟值卫,张允皋有事要往大营去,烦请带路。”

    二三十枝羽箭已从四面八方扑向那几枝火把,只听得战马发出一声中箭后痛苦的长嘶。

    燕州铁骑大营,中军大帐。

    火光飘忽,将帐中众将的脸映得明明暗暗,看不出喜怒,心思也难猜,定远将军张允伸暗自惕凛,要是谁敢言接受狼牙骑的整编,少不得杀他立威。

    “燕州铁骑虽然连遇小挫,未伤筋骨,战力犹存!”铁骑左营指挥使陈凌开口第一句话就给大伙提劲。

    还小挫,已经赔进去一千人马,要是傻乎乎地攻城,再赔上一两千人马,燕州铁骑还剩几个,众将对这心知肚明,可都脸色端谨,个个点头称道不落人后。

    “是啊,我们临战又不是没败过,还不是一样扳回来了,像那次……”泡沫子飞溅,有军校开始说起昔日光荣的征战史,给大伙儿提劲!

    “少年游骑将军李贤齐,看他在两军阵前那嚣张模样,年少轻狂,没准此刻在城中得意,我们这些叔伯兄长,正应乘其骄狂,给他个教训,你说是不是,李燕州?”一位指挥使望着李俨,话语里透着讨好亲近之意。

    听到手下重将如此表白,张允伸的脸色又阴沉了几分。

    “要与狼牙骑交战,也不能在他们设定好的战场上打,攻城,当我们傻了么?铁骑的战力在于纵横机动,将狼牙骑调出来,与他们在旷野中展开骑战。”陈凌戎马半生,说话很有说服力。

    眸子瞬间发亮,张允伸身体前倾倒一下来了兴趣:“怎么将狼牙骑调出来?”

    大营外,铁骑斥候伏击的地方。

    听到那熟悉的炸雷般的嗓子,藏身马腹下的铁骑斥候旅帅大叫:“停下来,这是张振威,张允皋,瞎了你们的狗眼。”

    翻身坐上马背,斥候旅帅心里惴惴不安,朝战马哀鸣的地方喊道,“张振威,伤得重不重,还有气么?

    “你们这群兔崽子,能伤得了我吗?看见火把,我就牵马步行,火把一丢出来,我就猛地蹲下,贴地侧翻出去,可惜了那匹战马,吃痛跑得远远的,离这儿有十来丈远,将马牵过来吧。”张允皋在沉沉的夜色里豪爽地大笑起来。

    听到笑声,斥候们争先恐后涌了上去,欢呼一片,“凭张振威的身手,我们能伤得了他么?”

    受伤的战马也牵了过来,全身披着棉甲,连马头也罩着缀满甲叶子的面当,马颈包裹鸡颈甲。胸口挂着一付当胸,宽阔的马甲若一件袍子将整匹战马覆盖得严实,连马臀部也搭了一付寄生,几枝箭矢插在马颈马背上,入肉不深,伤得不重。

    得胜钩上插着一枝钢壳狼牙棒,上面绑着一枝熊熊燃烧的火把。

    “兄弟们巡夜辛苦,这儿有一羊皮袋上品的山海酿,一包酱牛肉,哥几个匀着分分,一人一口,那酒劲道大,少年游骑将军李贤齐弄的酿酒方子,夜里秋风凉,哥几个暖暖身子。”张允皋一席话说得大家心里热乎乎的。

    斥候旅帅在夜色里叹了一声,“打什么仗呀,儿子跟老子对掐,苦了我们这些军士。”

    “兄弟们也不想打这窝囊仗,不记恨游骑将军李贤齐了。”张允皋牵着重甲包裹的战马,故意问道。

    “先前有些恨他,他在城头一番哭诉,又割发代首,大伙儿都明白怎么回事。张游击也太不地道了,人家一个少年聚财练军,供应燕州铁骑的粮草军需,容易吗?”斥候旅帅是个心直口快的人,说出来的话颇得周围斥候的响应。

    少年游骑将军那一身骑射武艺,在场那个不怵。

    离大营也就一里多地,心痛受伤的战马,张允皋牵着战马与斥候们边走聊边聊“那我就陪兄弟们走走,李游骑在战场上剽捷善射,你们就知道他每日一有空就取箭张弓多少次,几百次跟入了魔似的。”

    “啧啧,我等临敌张弓不过八,九次,看他在战场上一口气张弓二三十次,太恐怖了!”斥候旅帅对李贤齐白日射杀斥候印象鲜明。

    “你们都知道李游骑在山海如何兴工商,聚财聚粮吗?”张允皋询问身边的几名斥候。

    “这个我知道,老婆孩子就在山海堡,家书上说种苜蓿,圈养生猪,酿酒,造家具,组建船队……小日子过得别提有多美了。”一名斥候扳着指头,在火光的映照下,带着几分炫耀,一桩桩大声地数着。

    “弟兄们想不想过这样的好日子?”张允皋扭头问身边的斥候。

    “想啊,谁他妈不想就是王七他弟。”斥候旅帅绕着弯儿骂了一句。

    “李游骑浩然有救世之志,给当今圣人上了一道平北策,说辽东故地,土地肥沃得插根筷子都能发芽,有铁矿有牧马之地,先在山海整军经武,日后带领大伙儿杀过去,一人抢他妈几个异族少女做小老婆,给他们换种。”张允皋本是军中汉子,说话也带着粗口,不过身边十几位斥候听着亲切。

    “他奶奶个熊,这样从军才有意思,这样的好日子才有奔头,兄弟们说是不是?”斥候旅帅高声问道。

    “对呀,自家人打过来杀过去有球意思。”

    “跟着李游骑混,兄弟也去抢异族小老婆,夜夜**过快活日子。”几个斥候们纷纷回应。

    “张定远,你回去的时候将我们带上,哥几个要么是无牵无挂的单身汉子,要么家都在山海。”斥候旅帅拉着张允皋悄悄耳语。

    无意插柳柳成荫,张允皋心头涌起一阵喜悦,十几骑不会是诈城的吧?一个计策在脑海中浮了上来,“兄弟们都是从军中挑出来的骑射好手……”

    十几名斥候围拢过来,听张允皋将那计策细细地讲了一遍,斥候都是军中的人精,七嘴八舌地做了补充。

    眼见铁骑大营连绵不绝的灯火近在眼前,张允皋说完后,换了匹战马,翻身而上,往大营驰去。

    马蹄纷踏,一溜儿火把仿似从暗黑的深渊钻出来的一条火龙,呼啸着冲向大营。

    来远军衙,后院书房。

    烛光明明,身着黑绸鲨鱼皮甲的张青若正在向游骑将军李贤齐禀报:“定远将军张允皋进驻来远后,谨言慎行,日日就在军营操练整编过来的平卢军,今日临出城前,特地向我通告,他只身前往燕州铁骑大营,想要劝退李燕州,张定远,让他们先回燕州。”

    嘴角浮出一抹浅浅的笑意,李贤齐身体往官帽椅一靠。“只要燕州铁骑退回去,断了他们的粮草军需,控制陆海道路,不让一粒粮食过去,靠边塞放牧种田那点收成,怎么够燕州铁骑几千口人吃马嚼的?铁骑内部必然生变,狼牙骑带着粮饷过去整编,事情想必会很顺利。”

    绝美的脸儿浸在明亮的烛光里,张青若苗条的影子拖得长长。

    这就是我的影子,无处不在,有光的地方才显现出来,“青若,过来给我捏捏肩,锤锤背,厮杀了一天,浑身都乏了。”

    款步姗姗,一身英姿飒爽的鲨鱼皮甲让张青若带着几分中性美,抚摸着黄昏亲手为李贤齐修剪过的头发,在烛光里静静想起为燕哥儿束衣披甲,挎上骑弓箭囊,送他出征的情状,临走时那个吻好热烈,几乎让自己透不过气来。

    素手儿捏成粉拳头,轻轻敲在燕歌儿胳膊背上,张青若心中酸楚,燕哥儿心里也痛,煞费苦心地布局设计,是想让父亲,舅父迷途知返。

    腮边泪光隐隐,被烛光折射出晶莹剔透的光线,张青若从后面将李贤齐轻轻拥入怀中。

    鼻尖嗅到美人儿新浴后那种淡淡的清新幽香,李贤齐缓缓闭上了眼,浸在烛光里的温柔里,两颗心儿在那一刻有了灵犀。

    燕州铁骑大营,中军大帐。

    定远将军张允伸被陈凌启发,精神大振,“燕州铁骑挥师杀向榆关,李贤齐,张允皋等俱在来远,山海空虚——”

    “逐北军副使,宁远将军张允皋来访。”中军大帐外传来值卫旅帅厚亮的嗓子。

    三弟黑夜来访,一定是背着李贤齐而来,有他为内应,狼牙骑必败无疑,张允伸脸都笑成了秋菊,“快请进来。”

    仿佛被人遗忘了一般,燕州刺史李俨坐在火把的光影里一直不语,品着沸水冲泡的绿茶,让那种草木之味在唇齿间流连。

    自己身份特殊,地位也微妙,还是冷言旁观的好,李俨心里盘算到,得寻找机会为贤齐和他舅父之间转圜解释。

    掀开挂帘,张允皋大步跨进帐来,团团作揖,与众将见过礼后,一眼就瞥见了帅案上的羊皮地图。

    来得早不如来得巧,敢情聚集众将正在军议对策。

    “允皋,我们已想出一条计策,必破狼牙骑。如果有你为内应,这条计策成功的机会大增。”火光映着张允伸的脸,满是兴奋之色。

    “说来听听。”张允皋神色平静,已与昔日直来直去的张三郎判若两人。

    “用兵之法,攻其必救,致人而不致于人,燕州铁骑杀向山海,李贤齐率狼牙骑救是不救?铁骑一旦掌握了战场主动权,调动了狼牙骑,狼牙骑一动,必有破绽,燕州铁骑整体实力仍超过狼牙骑一筹,寻觅战机的能力可不弱?”张允伸一番解说以后,颇有几分得意。

    榆关距离来远还有两百多里,现在只有逐北军右副使刘从善的一千辅军,逐北右营石山的八百军士守城,还有刘一虎的八百辅军,战力较弱,如果一不留神被铁骑偷袭得手,山海港的城墙现在都还未建造完毕。

    有我相助?要是大哥胁迫我前去夺取榆关,局面就彻底翻转过来。

    李贤齐也不是神,百密还有一疏,心猛地一沉,张允皋在篝火的映照下,脸色镇静如常,慢慢浮出了微笑。(未完待续)

167.舌退铁骑

    中军大帐有些暴雨前的沉闷,亲卫掀开窗,一阵秋风进来,篝火一阵乱摇。

    “的确是个好计策!”张允皋开口大声赞道。

    燕州铁骑的主帅,定远将军张允伸这会儿压抑住喜悦,双眼微微咪着,闪烁着一丝狡黠,“计策再好,那及三弟在狼牙骑中的威信。”

    “唉,因为动过谋夺山海军权的念头,逐北军左副使的官职都被李游骑解除了,每日傻乎乎地摔开膀子操练新整编的逐北军,逐北军中,我算是威信尽失。”张允皋重重地叹道,那一声叹息如大帐外无星无月的夜色那样沉重。

    叹息声如铁锤一般砸在众将心里,大家面面相觑,心中惊骇,逐北军中的第二号人物,手握狼牙右营兵权,被少年游骑将军说贬就贬,一下撸了个精光。

    他的手段如此厉害,将逐北军狼牙骑控制得如此严密?

    定远将军张允伸心里隐隐有些失落,愤愤不平道:“果然是六亲不认的少年游骑将军,假如日后我们追随他,兄弟们还有前途吗?三弟既然脱离了狼牙骑,入了大营就为燕州铁骑副帅。”

    也不矫情推辞,张允皋欣然接受了任命,并未坐下,站在火塘后为众将剖析军情,“无论刚成立的逐北军,还是狼牙骑,各级军校无战事时职权分离,相互监督,每隔二年就要轮调。军中还有一大批李贤齐栽培的红巾儿虞侯,三操两讲,读史明志,对他狂热崇拜,他掌控的血刺卫,闻者莫不胆寒……你们知道张简水为何人所杀吗?”

    众将对细节不甚清楚,偷偷瞥了一眼高坐上首的张允伸,见他脸色凝重,大家都不便接话,倒是闷坐很久的燕州刺史李俨,有心替儿子开脱,关切问道:“张简水不是李贤齐所杀?”

    “是个十岁大的孩子,李甲三,少儿营中的一个孤儿,刚被我收为弟子,那日在山海港桃花酒肆……”张允皋绘声绘色讲了那一段酒肆惊魂的故事。

    众将听了,连二位主帅在内,都是一片默然,静听着木炭燃烧发出轻微的噼啪声。

    “你们的计策再好,侥幸胜了一两仗,有什么意思,以后能逃脱血刺的追杀吗,能将山海的红巾儿都杀光吗?里面可是有不少咱们燕州铁骑的子弟。”张允皋语气充满了无奈。

    燕州铁骑即使战胜,杀敌一千,自伤八百,前程也是一片黯淡。

    连定远将军张允伸的眉宇之间,都是愁云密布,感觉到大大不妙。

    “其实铁骑从燕州出兵,就注定是败亡的结局!狼牙骑的战法你们领教了,如果攻来远,城外城里的防御设施你们也瞧见了,城内还有五千人马。偷袭榆关,那有那么容易,榆关守军坚守不出,燕州铁骑攻城不下,处于两城之间,腹背受敌,进退失据——”张允皋故意停下来,让这些积年宿将好好想想。

    “城外大营铁骑能留多少惑敌?来远城中的狼牙骑从后面骚扰追击,铁骑在两城之间,后路被断,既无险可守,也无粮草补给。结局只有一个,燕州铁骑英名尽丧,惨败!”张允皋的嗓门厚亮,语速也快,似一连串的惊雷滚滚而来。

    定远将军张允伸颓然低头,往日剑眉须髯意兴飞扬的脸上,顷刻间宛如老了十岁。

    “大哥,你还是明晨拔营,退回燕州去吧,如有出塞击胡的豪气,率铁骑东征,到辽东打出一片天地!”张允皋也不急于劝说张允伸将燕州铁骑交出来整编,给他们支个招,到辽东去抢地盘抢牛羊抢女人。

    三千燕州铁骑,三千镇安军,战力强横,未尝没有立足辽东的可能,张允伸的眸子里有了神彩。

    不是逐北军,狼牙骑那样,天天将出塞击胡挂在嘴边,是爷们,是汉子的,咱杀胡虏比比高下。

    “燕州铁骑退兵,回城后,我竭力劝说李贤齐不要追击,保持两军的和气,日后你们用兵辽东,军需钱粮还指望着他呢。”张允皋语气真挚,说出来的话却让帐中众将清醒。

    无钱无粮,老大难,燕州屡遭胡虏侵扰,边民失散,燕州有多少钱粮收入,能支撑多久?燕州刺史李俨皱眉苦思,辽西山奚,辽东契丹都不是软柿子,他们一旦战败,立刻逃之夭夭,伤不了多大元气,没过多久又卷土重来,再说地盘越大,这几千人守得住吗?难道去招募胡虏为军?

    “武威郡王与贤齐在山南西道种植茶叶,开办制茶工坊,还有一件事你们不知,武威郡王暗地替贤齐招募秦岭一带的猎人山民,训练成军后,以行商护镖的名义赶赴山海,山海的军力日强,武威郡王还指望着贤齐替他复仇,除了杨鬼头杨志诚呢。”张允皋漫不经心地道出这件事,引起大帐中众将同仇敌忾之心。

    “少年游骑将军李贤齐做得好!替我们教训了杨鬼头,听说幽州到现在都是四门紧闭,可见他食不知味,夜不安寝,惶惶不可终日,如等待秋后问斩的死囚,等着脑袋落地那一天,哈哈哈!”铁骑左营指挥使陈凌朗声大笑,引起众将爆发出哄堂大笑。

    不管怎么说,那也是自家的子侄,给自己长了脸面,定远将军张允伸也被这笑声感染,不觉笑出声来。

    想到仇人杨鬼头那个惨状,李俨也绷不住了,会心一笑。

    笑过之后,张允伸心结似已解开,与李俨对视一眼后,语气真挚,“三弟,你一直帮助贤齐募兵练军,熟悉狼牙骑练军那套法子,燕州铁骑副帅非你莫属,跟铁骑一道回燕州,整军经武,明年挥师辽东,收复大唐故地。”

    面露为难之色,张允皋拱手道:“李燕州,张定远,允皋不才,承蒙厚爱,一千个愿意留下来,可临走时向李贤齐道别,承诺明日拂晓之前必须回去。二哥,简群,简贤都还狼牙骑手中,要是我不回去,恐怕——”

    “那几个败将,李贤齐要杀要囚,随他的便,看他是不是六亲不认。”张允伸站起来,手臂重重一挥,毫不在意张允平等的生死。

    现在张允平威信尽失,名声臭了,他回来统军谁会服他,作为罪魁祸首回到燕州,还是个烫手山芋,大家都看着我怎样处罚他?

    见张允伸有强留之意,张允皋率先点头道:“既然如此,某便留下来,给贤齐去封书信,解释一番。”

    陈凌与张允皋自幽州城外生离死别后,已是大半年未见,上前一个熊抱:“允皋,既然大事已定,今夜我们酣然一醉,畅叙兄弟之情。”

    “好!”张允皋嗓子高,如在军帐中爆了声炸雷,众将艳羡不已,纷纷嚷着要喝酒。

    “各位兄弟,允皋还得修书,你们知道,这不是为难我这个粗人吗?提刀携棒比握笔轻松多了,李燕州,你得帮我一帮,顺便给贤齐写封家书。”张允皋一付愁眉苦脸模样,惹得众将又是一通大笑。

    夜已深,大营的梆子声敲响,传来的报更声,已过了三更。

    燕州刺史李俨的营帐,几枝红烛明明照着,帐中却有三人,李俨,张允皋,陈凌坐在马扎上,就着矮几,手里撕着酱牛肉,喝着山海酿,听张允皋聊着别后详情。

    对李贤齐如何聚财练军,如何创建狼牙骑,李俨问得尤为仔细,知子莫若父,心中有不少疑惑?

    贤齐年少,如何知道酿酒的法子,家具的设计,难道果真如张简至所言,得白衣异人传授?

    想来贤齐敬贤礼士,得卢遵、刘蕡、杜牧、宇文真等高才相助,就是想法有些疏漏,也会有人替他完善,李俨自个儿为他圆了一番,心里方才释然。

    三人也无人劝酒,都小口抿着,陈凌神情专注地倾听,脸上浮出若有所思的样子。

    帘门一掀,陈平走了进来,拱手为礼,低声禀道:“营帐外没有监视的军士,左营已悄悄传着消息,两军停战言和,狼牙骑优厚的待遇,到辽东收复大唐故地抢异族小老婆的前程,铁骑士气高昂,都兴奋得睡不着觉。

    虽然参与谋划这事,李俨还是觉得有些阴谋的味道,张允皋、陈凌会不会借机兵变,擒下张允伸,这事可得提醒他们。

    “张定远素来勇武忠烈,严以律己,待下宽厚,在军中威望不低,只是莫州讨逆失败后,性情有些变化,骄宠军士,对军权着了魔,你们行事手段过激,容易酿成大乱子。”李俨相忍为国的器量确实不小,此言一出,让帐中几人感动。

    张允伸仍存幻想,拥军割地称雄,孤军挥师辽东,战事一有变化,连个退路都没有,岂不害兄弟们白白丢了性命?张允皋心中有了决断,得让他明白接受狼牙骑整编是唯一出路。

    霍地站起身来,烛光被带得一阵摇曳不定,张允皋压住嗓子沉声道:“贤齐之才,文武兼备,更有上位者的杀伐果决,权谋手段,山海文臣武将莫不拥戴。一次醉酒之后,刘蕡曾言,李贤齐乃是太宗之后,皇族中难遇的天纵之才,从平北策和灾害疏看得出他兼济天下,浩然有挽救大唐国运的志向。”

    半边身子被烛光映着,影子微微有些发抖,李俨激动,手上的酒也泼洒出来,袍衫的下摆湿了一片。

    “允皋愚钝,不客气地讲,张允伸之才,不过是将帅之才,就连李燕州,也不过是将相之才,听得当今皇帝赞道,生子当如李贤齐,如有那么一天,李燕州舍不舍得将这儿子送与皇帝?”张允皋沉声喝问。

    当今皇帝乃唐穆宗次子,为宦官拥立,他即位以后,一度想立长兄敬宗皇帝之子晋王普为嗣,不幸的是晋王普于太和二年六月夭折,还追赐他皇太子的名号,他自己的儿子都还在襁褓之中,是故现在一直未立太子。

    他们谋取的是九五之尊,我们不过一支遗落在边塞的大唐宗室,连宗谱都未上,也太过惊世骇俗!

    李俨脑子中转过这些念头,大惊失色,问道:“这是何人的主意,岂不是要害了贤齐。”

    “刘蕡私下常拿贤齐跟太宗相比,颇得文武的赞同,贤齐脑子倒是清醒,严令不许在山海扩散此等言论。不过允皋以为,即使做不到九五之尊,也可在河朔三镇,辽东故地自立一国。”张允皋言辞并无虚夸,连陈凌也听得入迷,不觉叫了声“好!”

    事可做,不可说,凭贤齐这番自知之明,他的前程如鲲鹏展翅,翱翔于九天之上。

    究竟是自立一国世守辽东的好,还是回长安继承帝位,李俨一颗心炽热起来,在心里开始筹划起来。

    “李燕州,铁骑一旦发生兵变,你的处境就危险了,莫若你先回来远。”陈凌决心率铁骑左营千余人马投靠李贤齐,顾及李俨的安危,苦口婆心劝道。

    从马扎上站起来,李俨高大的身子在烛光的映照下挺拔如松,声音有若金石之交,铿锵有力。“张定远熟悉边戎之事,乃幽燕名将,只不过一时迷途,何况燕州还有一千铁骑,三千镇安军,某先去将他们说服,将来整编也容易一些,自个儿的安危倒没有顾及!”

    四更天,黑沉沉的天空飘下几丝零星的雨点,定远将军张允伸带着一群亲卫去营里查看。

    铁骑边嚼着蒸饼边喂马,见张定远过来,都笑着打招呼。

    不用跟狼牙骑交战,两军和好的消息似春风染绿江南一般传得很快,张允伸行走在大营中,感受到铁骑从内心绽放出来的笑容,心神微漾,有了允皋的相助,我将铁骑军权紧握于手中,拥兵自重,是对还是错?

    一股冷风裹着雨点扑来,打在铁盔上滴答作响,眼看一场风雨就要来了,大雨滂沱,狼牙骑就是想追击也有心无力,真是个好天气,张允伸心里嘀咕了一句,马鞭高高举起,猛地挥下,大声喝令:“拔营撤退!”

    拂晓前的夜色是最黑暗的那一段,压在人心上如快要倒塌的山影,拂晓前的暴风骤雨有没有血腥味儿,昨晚才任命的燕州铁骑副帅张允皋顶盔贯甲,站在营帐中,一脸肃然,对身边的铁骑左营指挥使陈凌沉声道:“准备行动吧!”

    来远军衙后院,卧房。

    黄榆月洞式门罩架子床,隐隐约约的碧纱帐中,李贤齐倏地醒了,侧耳听了会淅淅沥沥的秋雨声,将身边不着寸缕的张青若紧搂在怀中,青丝在枕边缠绕,凹凸玲珑的身子粉嫩腻滑,别有一番温柔。

    睁开清亮如一汪秋水的眸子,张青若也醒了,听见李贤齐轻声吟道:“唉!窗外雨潺潺,春意阑珊,罗衾不耐五更寒……梦里不知身是客,一晌贪欢!”

    只静静地听,那声叹息在淅沥的秋雨中更是寂寞,张青若似乎懂了几分,不见张允皋回来,燕哥儿心里是一片萧索的秋意。

    清眸似水,笑颦如花,张青若翻身骑在上面,明艳不可方物,俯身下来,如梦似幻的呓语在李贤齐耳边轻吐:“燕哥儿,奴家想贪欢!”

    真是善解人意的女子!

    院子里的雨声稠密,小院隐约可以听见几声**的娇喘,天地之间,多了几分活泼泼的喜悦。

    铁骑大营,外围的大部分营帐、寨门口的望楼未拆,秋雨滴滴答答地打在营帐的油布上,帐篷内挤满了左营铁骑,中军大帐前的帅旗淋着秋雨,湿答答的,垂成了一条红布棍儿。

    几骑从东边飞驰进了大营,中军大帐前已是空旷狼籍一片,为首的骑将猛地勒马,战马仰首在秋雨中长嘶一声,呼出长长的白气,马蹄重重落在水坑,溅起好大一片泥水。

    滚鞍下了马,张简风一抖身上的迷彩油布,也顾不得脚下的积水,大步走向中军大帐。

    中军大帐内,篝火熊熊,比起帐外寒冷萧索的秋雨,让刚进来的军校格外觉得温暖,门帘猛地被掀开,一阵寒风裹着冰冷秋雨卷了进来,众将回头一瞧,来将正是张允伸的五子张简风,族中排行第七,下半身俱是泥点,想来在雨中骑马赶得急。

    “副帅,张定远有令,外围的营帐不动,要后军千骑立刻跟上!”张简风手掉马鞭,拱手为礼。

    “张七郎也来了,正准备出发呢,先到火塘前暖暖身子。”张允皋笑着道。

    张简风也不客气,拍开一员披甲携弓的旅帅,坐在火塘前。

    在黄榆平头案后站起身,张允皋沉声喝道:“道理都跟大家讲清楚了,主动投诚,接受狼牙骑整编,日后靠自己的本事,搏个富贵前程,对这戎马生涯厌倦了的,娶个老婆,到山海过好日子去。”

    这不是明摆着造反吗,张简风身子一动,立刻有人上来他扭住,下了刀弓,帐外响起了几声的喝骂,接着是铁甲摔倒在泥水中的声音,不过片刻,就没了动静,张简风心里明白,随行的几名兄弟已被擒下。

    “松开手,张七郎还未及弱冠,让他听听兄弟们的心声。”张允皋吩咐道。

    猛地起身出列,全身的甲叶子哗哗作响,陈凌拱手道,“幽州兵乱一起,张宁远将兄弟们的家小保护得好好的,在李游骑治下的山海过得有滋有味,取了几车金银古玩全送给燕州铁骑做了军费,自个儿分毫不取,义气豪勇在场谁人不晓,那个不服,他给兄弟们选的道路,绝对错不了。”

    昨夜护送张允皋入营的斥候旅帅跳了出来,朗声喊道:“眼看有了好前程,还想跟着李游骑抢几个异族小老婆,积攒些军功挣些良田,没卵子地才回去娶老婆过日子!”

    “陈振威留在大营,其余队正以上的军校随我进城,向游骑将军李贤齐投诚,燕州铁骑左营,接受整编!”张允皋沉声下令

    眼下行事,也顾不得叔侄之情,能除去张允伸军中的势力自然最好。

    张允皋眼睛眯缝着,透出一股森寒的杀意,喝问张简风,“张七郎,你四哥张简至已是逐北左营指挥使,你降还是不降?”(未完待续)

168.夜宿惊魂(上)

    天地都被一片白茫茫的雨雾吞没,看不见山川道路城郭。

    一大群铁骑在豪雨中缓驰,战马踩过水洼,溅起一片泥水,所幸道路还未湿透泥泞,战马跑起来也没那么吃力。

    铁骑校尉张简风听到副帅张允皋说了一句,后军千骑投了狼牙骑后,燕州铁骑势力大衰,只有接受整编。

    也是这个道理,早晚都得整编,不如赶早点,主动投诚,两军本来就是意气之争,两边都是亲人,李游骑那身弓马不知他怎么练出来的?

    早有哨探冒雨将消息传进来远城内,三百名狼牙骑腰背笔挺地站在城门前的泥水里,列阵相迎,豪雨如注,噼噼啪啪砸在油布披风上,暴雨中的寒风卷来,掀开油布披风,纷乱的雨珠似攻城拔寨一般,欢呼跳跃着冲了进去。

    这群年轻的狼牙骑紧握手中的陌刀,愣没皱一下眉头!

    新任的铁骑副帅张允皋策马到了近前,才见到如此阵仗,肃

    然起敬,大声叱喝:“全体下马,解了刀弓,步行进城。”

    炸雷般的喝声穿过重重雨幕,城头上的李贤齐也听见了,脸上浮出笑意,“燕州铁骑是真心来投诚的,我率血刺亲卫出城迎一迎。”

    狼牙右营指挥使周綝连忙劝阻,“万一铁骑诈城,李游骑岂不是自投罗网?”

    少年游骑将军摇了摇头,“两军本就有积怨,主帅再无诚意,怎能使铁骑归心。”

    “李游骑,奴家与你一道出城想迎,翁城上的伏兵该撤了吗?”身旁的张青若问道。

    把眼一瞪,李贤齐喝道:“无事常如有事时,提防才可以弥意外之变;有事常如无事时,镇定方可以消局中之危。我出迎是我的诚意,你们箭上弦,刀出鞘是你们的职责。”

    看到张青若被呵斥得眼圈儿红红,李贤齐也未理踩她,转目四顾,“狄虎头,将这句话当作军令传下去,万不可因燕州铁骑撤军,狼牙骑上下放松警惕。”

    盯着张青若,目光似乎在说,大老爷们的面子你要顾及吧,军机大事你也来指手划脚,不是自个儿找虐吗?大喇喇地吩咐道:“你去准备火塘酒食,为铁骑军校接风。”

    “杨射虎,带着血刺卫,随我出迎!”李贤齐一裹油布披风,在一群血刺的簇拥下往城下走去。

    作为铁骑中最后一人在向狼牙骑解刀取弓,张简风感觉到什么,蓦地抬头,护门墙右边,一彪狼牙骑怒龙般呼啸而出。

    在张简风的视线中,在雨中,依然矫健神骏的墨龙驹一马当先,裹着风雨斜斜冲来。

    少年游骑将军阵前射杀铁骑斥候,当时的情状一下子涌到铁骑军校的脑海中,每个人都紧闭着嘴唇,屏住呼吸,将心悬到了嗓子眼。

    “都是卫护家国,出塞击胡的好汉子,贤齐迎接来迟,万乞恕罪!”话音未落,已滚鞍下马,也不顾地上的泥水,单膝跪下,拱手见礼。

    身后的血刺卫在雨幕中勒马扯缰,并不下马,战马嘶鸣着,跳动着,溅起大片的水花,为李贤齐凭空添了几分威势,这一跪才显得重逾千斤。

    少年游骑将军几句话说得铁骑军校心里热乎乎的,浑不觉秋风秋雨冷煞人。大伙儿就要跪倒在泥水里回礼。

    “大伙儿都是军中的厮杀汉,别拘这俗礼,上马,回城,喝酒!”李贤齐下半身都是泥水,抢上前去扶住张简风。

    “你是七哥?”脑海中闪过一些记忆片断,比自己年龄大两岁,上拨军中子弟的孩子王,他从军后才轮到自己。

    “贤齐,一别经年,个子也高了,弓马连我也望尘莫及。”张简风脸眼中不知是雨水,还是泪水,模糊一片,也没动手去揉它。

    张允皋炸雷般的嗓子响了起来,“都是糙爷们,别婆婆妈妈,听李游骑的,上马,回城,喝酒!”

    铁骑军校高声应诺,纷纷上马,在血刺卫的引领下,马蹄纷踏,大片的泥水四溅,往西门驰去。

    快到护门墙,一马当先的游骑将军李贤齐想起什么,猛地暴喝:“止!”

    声如雷霆,穿透了重重雨幕,在铁骑军校耳边炸响,好家伙,都是在马背上活下来的厮杀汉子,战马爆出一片长嘶声,齐刷刷地停了下来,战马践踏出的泥水漫天泼洒,铁骑军校顷刻间人人成泥猴儿。

    墨龙驹在雨中昂首人立,长嘶如龙,前蹄踏下时,马身已转了180°,向前飞驰回去,那电闪般的速度看不出是在暴雨泥水中。

    铁骑军校扭身回望,模模糊糊的视线中,列成方阵的三百名狼牙骑身子一动未动,顶盔贯甲,手驻陌刀,狂风骤雨一阵儿一阵儿打来,让人几乎睁不开眼睛,他们却如海边千仞高的岸礁,壁立在漫天的水雾中,孤峭挺拔。

    游骑将军李贤齐未曾下令,所以他们在狂风骤雨中未动。

    这就是不动如山,军纪森严的狼牙骑!每一个铁骑军校心中深深地震撼。

    墨龙驹飞驰到了方阵前,一腔子滚烫的热血在李贤齐胸中回荡,鹰隼般雪亮的眼神缓缓扫过每一位狼牙骑,竭力平复自己的心情,又是一声炸雷般的暴喝:“收队回城!”

    在暴雨中石雕般的狼牙骑刷地向左转,缓缓动了。

    军衙花厅内外,席开数十桌,连走廊里都摆得满满的,火盆就在桌下,烧得正旺。铁骑军校洗手净面,身上的泥水也不管它,就这样围坐在一起。

    每人手里都端着个二两的酒盅,桌上鸡鸭鱼肉,野味鲜蔬摆得满满的,难为张青若操持,一个时辰内准备了两百多人的酒食。

    少年游骑将军李贤齐一身泥水,端着个酒盅站了出来,朗声道“不说两句,大伙儿一片赤诚来投,心里也放不下。”

    关系自个儿身家前程,人人都竖着耳朵听着呢。

    脑海中念头一闪,李贤齐想起画廊谷中,正在成批锻造的秘密武器。

    “铁骑纵横塞外,胡虏闻风丧胆,这支劲旅不会打散编入狼牙骑,将更名为铁弓骑,与狼牙骑一道成为我的左膀右臂。”李贤齐话语一落,铁骑军校人人面带喜色。

    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一丈,张允皋立刻代表铁弓骑出来讲话,“狼牙骑连败幽州牙军,威名远扬,河朔三镇无人敢小视。”

    “狼牙骑为我们抱仇雪恨,也是顶呱呱的幽燕汉儿!”铁弓骑校尉陈平大声赞道。

    “李游骑那身弓马。在战场上所向无敌,啧啧,没得说!”张简风也是由衷的赞道。

    “将帅之要,在于选将料敌,在场的铁弓骑军校,战阵经验丰富,先编入我的虞侯营,贤齐也好早晚讨教!”李贤齐将手中酒盅一举,一口将它吞了。

    脚下火盆的炭火正烧得极旺,红艳艳的,秋风秋雨带来的寒意被驱散开去,在座的无论是铁弓骑还是狼牙骑,都将酒盅见了底,热酒下肚,心里也暖和。

    李游骑这是将铁弓骑军校当成心腹栽培。

    “都是军中的厮杀汉子,有什么话就对你们直说,刚才在大雨中那三百狼牙骑,要调入铁弓骑,担任你们的左右副手,铁弓骑军校表现优异者,也会调入狼牙骑。”李贤齐目光清澈有神,言辞坦荡,颇得铁弓骑军校的好感。

    这可比今儿早上在铁骑大营,副帅张允皋说的好上十倍!

    “逐北军狼牙骑有条军规,军中饮宴每人不能超过半斤,今日大伙儿高兴,翻个倍,一斤山海酿。狼牙骑小弟可不能输给铁弓骑大哥。”李贤齐这句话点燃了战火。

    战场上输给你,酒桌上可不能输给你,量浅的军校将酒让了出来,诚心要灌倒一两人才解气。

    猜拳行令,取箭投壶,大声呼着哥哥,小声叫着弟弟,笑闹的声音透着喜气儿,欢饮的声浪一阵一阵的,将这个冷风冷雨的秋日楞是闹成了年节。

    有人输了酒官司,又要躲酒,被人捏着鼻子强灌。有人掀臂裸袖,狂态毕露,四处高呼酣战。笑闹之声,一层高过一层,快要将屋瓦掀开。

    这个时候上位者在场,大伙儿也放不开,李贤齐,张允皋几两酒下肚,寻了个由头,躲到了书房中,就着几碟精致的菜肴,浅饮慢酌说着事呢。

    “李游骑,为何不将铁骑整编进狼牙骑,反而自成一军,日后要是定远将军张允伸过来,凭他的威信人望,容易尾大不掉?”张允皋不解问道。

    “小舅,私下就不要喊那官衔,透着疏远生分的味儿,唉,我已将张允平,张简群送去燕州,要我亲自动手杀亲人,还是过不了自己那关。”李贤齐叹道,张允皋还不知道我用湿布袋装卵石,将张允平砸成重伤。

    “青若,你也忙累了半天,过来用些酒菜。”李贤齐招呼亲自端上菜肴的张青若。

    这会儿想起我的好来了,张青若也不答话,使了个小性儿,闷声吃菜。

    “铁弓骑两次败在狼牙骑手下,本就有些积怨,日后自然不服气,操训演习较劲不说,一遇战事必定会争个高下,有了这种良性竞争,两军的战力都会提升。”李贤齐夹起一块葱烧辽参,放到张青若邢州白瓷碗中。

    燕哥儿这是在未雨绸缪,用平衡的手段统御部众,他在人前呵斥我,也有一番深意……张青若开心地咬着海参,觉得味儿真好。

    “小舅,等明年春暖花开的时节,十丈高的山海楼拔地而起,亲人团聚在一起,我与青若都过了孝期,就娶青若过门,在山海楼大宴宾客……”李贤齐边说边用眼斜瞟张青若。

    俏美的脸儿立刻晕染上两团醉人的胭脂,张青若心儿如小兔慌慌,该死的燕哥儿,在城头上当着众将呵斥我,这会儿也不该用甜言蜜语来讨好我,还当着小舅的面……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叫我怎生是好?

    左右瞧瞧,简直是天造地设的一对璧人儿,却遭逢离乱,丧母丧父的,张允皋心中发酸,唏嘘感叹道,“乱世儿女能相遇相知,喜结连理,白头偕老,也是一桩人间美事,小舅等着喝你们的喜酒。”

    瞧着张青若那一付羞得如桃花一般的绝美脸儿,李贤齐还想使坏,再调戏几句,脑海中闪过一个念头,肃容道:“城中军务暂时就交给张宁远,用过饭,我就率三百狼牙骑,抬着猪羊美酒,犒劳城外的铁弓骑。

    “嗯,这事得抓紧办,让陈平带上部分铁弓骑军校随你回营,协助整军。”

    “也把七哥叫上,今晚我夜宿铁骑大营中军帐,就让他来值卫。”李贤齐话音刚落。

    张允皋身子剧震,手中的酒都泼洒出来。“万请李游骑三思而行,你重任在肩,你射杀了不少铁骑哨探,万一有个闪失……我昨晚都是顶盔贯甲,通宵没有合眼!”

    从黄榆官帽椅上起身,李贤齐走到窗前,推开雕花窗,长吸了一口湿漉漉清新的空气,转过头来,满不在乎道:“不如此,不能收铁弓骑的军心——”

    话语忽地停住,李贤齐的心神瞬间被张青若那剪明眸摄去,

    秋水盈盈,话语万千。

    那种令人怜爱的眼神胜过出言劝阻,李贤齐心肠硬了起来,不敢凝视她的眼睛,抬腿便走,“青若,猪羊美酒备好了吗?”

    “备……备好了!”张青若手忙脚乱地站起。

    披上带风帽前襟的油布雨衣,大步跨进白茫茫的雨雾中,张允皋也跟了过来,准备到花厅挑些铁骑军校随行。

    走进雨横风狂的院子中,瞥见花木萧索,落叶满地的景致儿,李贤齐脚步一滞,回头凝望。

    犀利的眼神透过重重雨幕,模糊看见张青若斜倚门框,身姿儿在雨雾中影影绰绰,婉约得像一首怨秋的宋词。

    卢龙古道,来远通往燕州的一处驿站,几百燕州铁骑躲在这儿避雨。

    定远将军张允伸心情就如这没完没了的秋雨天,天色阴沉晦暗,压在人心头沉甸甸的。

    张简风去了那么久,也没见个信儿传回来,张允皋怕是不和我一条心呢,要是带着燕州铁骑投了李贤齐?二弟率心腹离开了镇安军,李俨的势力大涨,如果就带着这几百骑回燕州,他们父子一联手,铁骑还有什么前途?

    不行,我得回到铁骑大营,只要他们没进城,凭我在军中的威信人望,还拉不回燕州铁骑么?

    既然有变,谋事得小心谨慎,就率百骑在半夜入营,先摸到中军大帐,将张允皋擒住,李俨也得看管起来,刚才他不顾雨天一身泥,跑到铁骑中嘘寒问暖,拉拢人心。

    实在不行,就将他杀了,免得回到燕州大伙儿日夜提防,睡觉也不得安生,张允伸嘴角浮出一抹狞笑。

    顺着严水往北上行三四十里,是连绵起伏的崇山峻岭,几骑在雨雾中幽灵般策马出了河谷,马上骑士戴笠帽,披蓑衣,在雨中崎岖的河谷策马如飞,骑术精绝,让人赞叹。

    那几骑四处散开跑了几里,见无*的踪影,一名骑士朝后面射出一枝响箭,跟着又展开一面白底黑熊的旗帜,在雨中用力挥舞起来。

    白底黑熊旗在雨中宛如接力一般,传向河谷。

    河谷谷口,几个笠帽蓑衣打扮,身材或长大,或矮壮粗横的汉子围着一个鼻直口方,身材长大的青年酋渠,用生硬的汉语交谈起来。

    那青年酋渠乃是阿会部的去诸王子。

    山奚五部联盟,阿会部、处和部、奥失部、度稽部、元俟折部,阿会部为联盟酋渠,号称奚王,有五百奚族勇士持兵卫护牙帐。

    “去诸王子,得冒险一搏,要是河水暴涨,山奚五部一万五千联军就泡在洪水里了。”处和部的酋渠灰熊身材粗壮,肩宽腰圆,性子急,恨不得立刻杀出谷去。

    度稽部酋渠白狼、元俟折部酋渠俟金也点头附和。

    个子高瘦,手臂较长的是奥失部酋渠青隼,眯缝着眼睛打量着这个长得如汉人的去诸王子。

    他是山奚五部联军的前军主帅,也读过汉人的兵法,临阵且看他如何行事?

    “有雨雾黑夜的遮掩,赶到首山来远城下,刚好在拂晓,出其不意地发起攻击,如果不行,我们就在前面十里的丘陵处扎营,堂堂正正跟狼牙骑开战。”去诸王子举止沉稳,毫不怯战

    去诸王子眼中闪烁着希冀的光彩,“狼牙骑是头恶狼,趁他还未长大的时候除掉,榆关手捉刘从善,平卢军刘一虎先后派了几波人前来牙帐,述说利害关系,还献上来远的城防图,财帛子女土地等也造了册,父王终于被说动同意出兵,他将继续征召五部勇士,山奚五部一举夺了来远,将来远作为我们的王城,山奚将崛起东北塞外。”

    “汉人内斗得起劲,远栏子哨探不是回报,狼牙骑与燕州铁骑发生火拼,我们正好趁火打劫!”奥失部酋渠青隼眼神雪亮,射向去诸王子。

    去诸王子右手高举,重重一挥,显得勇武果决:“那还有什么说的,五部联军出谷,前锋直扑到来远城下,拂晓强袭!”

    来远城南的铁骑大营。

    在左营指挥使陈凌的陪同下,踩着泥水走遍了每个区域的校尉主帐,李贤齐与队正火长亲切交谈,嘘寒问暖,将狼牙骑与猪羊美酒一齐安置下去。

    忙到天色已黑,又累又乏,召来张简风吩咐道:“张校尉,今晚让血刺亲卫睡个好觉,由你带人值卫我的中军大帐。”

    我是定远将军张允伸之子,铁骑校尉,来大营是执行军令的,张简风心中默念,脸上平静无波,低头拱手为礼,遵令而行。(未完待续)

169. 夜宿惊魂(下)

    雨声淅淅沥沥小了些,夜色仍然浓得似漆。

    铁骑大营虽然傍河扎营,却在地势较高的河岸,不怕被水淹,中军大帐周围的积水不多,新入大营的血刺卫众星拱月般搭起营帐,与临时抽调的铁弓骑亲卫混居在一起。

    环绕中军大帐,一顶亲卫营帐里。

    营帐中间的火塘跳着温暖的火苗,让人在寒风苦雨的秋夜想早早入眠。

    估摸着值卫的铁弓骑回来也有个烤火落脚的地儿,离火塘两步半的地方,虞侯狄虎头在地上铺了一块防潮的迷彩油布,丢上狍皮睡袋,脱去身上的皮甲,钻了进去,睡袋连着的枕包里,仔细插了把血刺。

    几个铁弓骑掀帘进来,见火塘周围没被血刺卫霸占,不由一愣,这在铁骑军中也不多见,何况还有狄虞侯在帐中,那是后备的将校,没准那天就成了自己的上官。

    “狄虞侯,天冷地潮,你还是靠近火塘一些。”铁弓骑雷队正凑过来讨好。

    “狼牙骑的臭规矩,值卫巡逻的兄弟夜里辛苦,将火塘周围留出来,让他们暖和暖和。”反正睡不着,狄虎头一骨碌坐了起来,从睡袋钻出,晃着一颗大头挤进了铁弓骑中间。

    “啧啧,山海的玩意儿就是好用,迷彩油布,狍皮睡袋,我们旅帅才有。”雷队正这是出自真心的羡慕。

    思想工作无孔不入,狄虎头坏坏笑道:“跟着李游骑,哥几个等着乐吧,明年我们就出塞击胡,抢异族小老婆去,全要处女。”

    说起这些荤段子,很快就拉近了几人之间距离,还未睡着的血刺卫爬了起来,竖起耳朵听着呢。

    一个年龄大些的铁骑砸巴着嘴:“契丹少女俺老黄又不是没搞过,带劲是带劲,可是不爱洗澡,带着一股骚味儿。”

    “老黄,这你就不懂了,娶回家,要她每天洗三次,敷上香粉,抹了胭脂,任你糟蹋个够。”狄虎头平日没少听李贤齐吹嘘这些,说出来挺顺溜的。

    炭火映着老黄淫邪的脸,他低头嘿嘿笑着,心里盘算跟着李游骑,出塞击胡攒些军功,多抢几个异族少女,管它妈的是回鹘,还是契丹山奚,都抢!

    “看老黄乐得,到时你身子骨受得了吗?胡姬貌美,大伙都知道,将来李游骑带着我们沿着丝绸之路抢过去,九姓杂胡,黑衣大食……那边的少女眼神清澈深邃,**如同一对白兔乱跳,转胡旋的腰肢纤细,穿着薄纱衣跳起天魔舞,你们知道最后一个动作是什么?”

    不管是铁弓骑,还是狼牙骑都流着哈喇子,满心热切地望着狄虎头,要听下文。

    “时候不早,睡了,睡了。”狄虎头学卖起了关子,打着哈欠。

    故意绷着脸装正经的雷队正一把拉住狄虎头,喉结一动,吞了一团大大的口水下去,“兄弟,你今儿晚上不说出来,大伙儿都没法睡觉。”

    “就是,兄弟,少卖关子,要不然哥几个都攒了军功,将异族少女紧着你先挑。”铁弓骑老黄嚷道。

    “你说这个不是画饼充饥吗?李游骑说了,我们这一辈赶上了好日子,遇上了一个好皇帝,即位之初,就诏令放出宫中伎人和女乐,自己省吃俭用,停废了五坊的鹞鹰玩物和游猎之事,李游骑说,兄弟们多攒些军功,他奏请皇帝,将几千宫女许配山海将士为妻,幽燕汉儿,还是以汉女为正妻。”狄虎头跟在李贤齐身边,耳提面命,见识自然不俗。

    “他奶奶的,真是一个好皇帝,自己不爱女色,把宫女都让了出来,还有李游骑,还操心我们传宗接代的大事!”雷队正感叹道。

    老黄还挂念那头,不依不饶求道:“狄虞侯,狄哥儿,那天魔舞最后一个动作是什么?”

    支起前臂,狄虎头全身绷紧似铁,练起了狼牙骑流行的绷体功,据说练了可增加性能力。“我都是听李游骑说的,他说到这儿就打住了,要不然你去问他?”

    给老黄支了个损招,狄虎头晃了晃自己那颗大头,“李游骑要我们好好练就一身带兵打仗的本事,将来横扫西域,驱走吐蕃回鹘,重新恢复安西四镇,大*威赫赫,那些异族不争先恐后屁颠屁颠地送上族中最美的少女,给我们跳天魔舞,赶紧练会儿绷体功吧,不然将来小老婆多了,身子骨能受得住?”

    一时间营帐中鸦雀无声,只有低沉的呼吸和炭火轻微的噼啪声,全体都练起了绷体功,暗地里较着劲,看谁熬得久。

    睡了一会,李贤齐心中装着事,开始筹措谋划起来,整军经武,首先得对哪个邻居下手,用什么手段?大帐外响起了一阵踩着泥水错落的脚步声。

    莫不是有事发生,李贤齐高声喝问:“张校尉,有事吗?”

    一掀门帘,张简风进来禀道:“来远传来书信,要你亲启。”

    书信递了上来,还粘着鸿毛,张简风并未退下,蹲下来拨弄着火塘里的炭火,心里嘀咕,眼下大帐中只有我们两人,行险一搏,杀了狼牙骑主帅,刚整编的铁弓骑必乱,凭我父的威信,振臂一呼,来远、山海不是尽收囊中吗?

    上午喝酒的时候,狼牙骑说起李贤齐射雁射雕,林中猎熊的事,李贤齐的弓马战阵上已见识过了,这近战搏杀想必也不是吹嘘的,反正我是值卫校尉,想个稳妥的法子,待他睡熟了后装着进来加炭……张简风禀了一声,躬身退出。

    李贤齐未注意到他的恭敬知礼,信是青若来的,字娟秀多姿,如美女簪花,先是讲了些城中的军务,后来就是你侬我侬的儿女情话,要燕哥儿今夜无眠,心里念着青若,相思一夜。

    坚强绝美的青若也有了悔教夫婿觅封侯的相思闲愁,炭火微弱,烛光明明,帐外是无边无际的夜色。

    这份爱恋在寒雨的夜里寄来,如跨越前世今生千年的时空,李贤齐微微有些走神,雨中庭院那个模糊的身影儿,婉约得像一首宋词……

    敲更的梆子报了三更,几个黑影从东边爬进了铁骑大营,摸进一顶营帐,显然对道路营帐熟悉得紧,挟持出铁骑队正,那铁骑见是昔日的上官,极其配合,竹筒倒豆子一般,将下半夜的口令,中军大帐的布置说了一遍。

    “好兄弟,你私下召集一些铁骑应变,我们这就摸出营去,将军情禀告张定远。拂晓前你听见喊杀声,就起事响应,杀进中军大帐,取了李贤齐的性命,一举逆转战局,你是有功之臣,哥哥担保你个校尉之职。”那几个黑影又将细节反复捣鼓了几遍,这才抽身离去,躲过了两路巡逻,蹑手蹑脚摸出营,铁骑大营竟然没有发现。

    三更天一过,雨渐渐停了,夜里还是寒意逼人,张简风怀揣利刃,挺胸收腹走到中军大帐。

    “原来是雷队正,老黄,夜里冷,我这儿白日留了半袋山海酿,你们喝两口,暖暖身子。”张简风温和笑道。

    老黄手一伸,正要接过,瞥见雷队正石雕般站在门边,一动不动,摇了摇手,“出来时,狄虞侯的酒灌了几口,身子骨暖和,这酒张校尉自用吧,我们在值卫。”

    “你看才半日,贪酒好色的老黄就变了个人,尽忠职守,以后有的是前程。”竖起大拇指夸了一句,张简风右手正要掀开门帘。

    手臂一伸,雷队正将他拦了下来,“李游骑正在打坐练气,任何人都不能进去。”

    “对,我是值卫校尉,进去给李游骑添几块炭就出来。”张简风反应挺快,还故意缩了缩身子,雨夜的秋风真冷。

    手一直未放下,雷队正脸上陪着笑,“张校尉,刚才血刺卫要来接管值卫的事,被兄弟们争过来了,我拍着胸膛向杨校尉保证,李游骑练功打坐的时候,连只蚊子都不放进去,何况是你,张定远的公子。”

    “我还是李游骑的表兄呢,从小一块玩大的,听你这么一说,我还非进去不可,逐北军副使张允皋,左营指挥使张简至也在山海任职。快让开,惹火了老子,我这校尉还治不了你队正?”张简风沉声喝道。

    老黄将雷队正拖开,陪着笑对张简风道:“张校尉请进。”

    心里有事,张简风也未与雷队正纠缠,一掀门帘进去了。

    老黄在帐外絮絮叨叨的声音传来:“你想升官想得迷了心窍,他们争权夺利,你也拿来说事,瞧着吧,整编以后,张氏将门还是山海军中最大的势力。”

    中军大帐中没有点燃蜡烛,只有火塘微红的光,帐中事物隐隐约约,一眼也瞧不清李贤齐的位置。

    蹲下身子,张简风右手探入怀中,双目炯炯,如只藏在夜色里的豹子,发现猎物就要猛扑上去。

    借着微弱的光线,瞧得清楚,李贤齐正打坐练气,毫不设防,太玄真气张简风自然熟悉,心头大喜,猫着腰往跟前凑,拔出一把猎刀,火烧过褪了色,没有一丝儿反光,想来也是可悲,这还是山海的军品。

    紧握着猎刀,张简风脑海中闪过记忆片段,少年时与李贤齐一块游猎玩闹……牙关紧咬,顾不得这许多了,手微微颤抖,一刀狠狠地朝李贤齐左胸戳过去……

    铁骑大营东边寨门,十来个黑影摸进大营,伏在暗影里,耐心等一队巡逻过去,才靠近寨门,捂嘴抹脖子,手脚利落,干掉几个铁骑守卫,移开拒马。

    百来名燕州铁骑人衔枚,马裹蹄,从夜色里如幽灵般浮现出来。

    定远将军张允伸一马当先,率铁骑直冲中军大帐,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擒住了李贤齐,就逆转了大局。

    在驿道上遇见冒雨押送回来的张允平叔侄二人,先是大喜过望,李贤齐果真没有赶尽杀绝,待为首的张直方率狼牙骑离去后,张允伸才发现有些不对劲,张允平往日粗壮的身子瘦了一圈,病恹恹的,眼神中射出狠毒,咬牙切齿将李贤齐把他打成废人的事讲了出来。

    听完后,张允伸高大的身躯受不得那冷风冷雨中,哆嗦了一下,李贤齐的阴狠让人惧怕,他现在性子偏激,对张氏将门有了成见,早晚会下手的,可叹允皋还一门心思辅佐他。

    看他的行事手段,恐怕连他的父亲李俨也未必会放在心上。

    如此少年枭雄,得趁他羽翼未丰时除了他!定远将军张允伸拔出横刀,猛踢了一脚马腹,悄无声息地冲进铁骑大营,掩杀过去。

    中军大帐中。

    张简至持刀猛戳过去,盘坐的李贤齐忽地动了,出手如电,右手叼住他的手腕,身子不可思议地一扭,左臂曲肘,朝张简风持刀的手臂撞了过去。

    “咔嚓”一声,张简风的手臂被折了,一股剧痛袭来,低低地闷哼一声,胸口又挨了一个窝心脚,往后摇摇晃晃退去。

    中军大帐的门帘儿一掀,雷队正和老黄冲了进来。

    宛如溺水的人抓住一根救命稻草,张简风捧着折了的手臂疯狂大叫:“助我杀了他,保你们一个富贵前——哎哟!”

    手上下了狠劲儿,老黄将张简风那条折了的胳膊也绑了起来,雷队正狠狠一脚,踢在他腿窝子,让他跪下。

    “大丈夫行事,成王败寇,李贤齐,你要杀便杀——”张简风口里被塞上破袜,估计是老黄穿烂了一直没洗的。

    中军大帐中,火塘中的炭火被老黄拨弄得火光摇曳,映在李贤齐沉默的脸上,光影变幻,说不出的高深莫测。

    雷队正本想问问西域少女跳天魔舞最后一个动作,还是忍住了。

    李贤齐忽然脸色一变,伏在地上,顷刻跃起,一不留神撞倒了帅案,奔向兵器架,伸手取了根狼牙枪……

    离中军大帐只有五十来步,张允伸马速减缓,没入铁骑中,身边的铁骑继续不吭气,咬牙往前冲。

    冒刃陷坚的事,还是交给手下的儿郎,李贤齐可是有九雁猎熊的名头。

    “咚!”“咚!”“咚!”连续几声闷响,夜袭中军大帐的燕州铁骑前面的人仰马翻,重重地摔在泥水中,后面的收马不及,直直地撞了上来。

    绊马索!心猛地一沉,张允伸勒马扯缰,正在手忙脚乱之际,四周火光熊熊,喊杀声一片,

    “护着张定远冲出去。”一个燕州铁骑队正吐掉嘴里的木棍儿,扬声暴喝。

    四面围上来的喊杀声如雷震耳:“降者不杀!”假装内应那个铁弓骑队正,一咬牙,猛地扣下悬牙,弩矢朝高呼冲营的队正射去,贯脑而出。

    昔日的袍泽,今朝的仇敌,铁弓骑队正恨声大起:“兄弟们,他们摸营一个活口没留!”

    一排弩矢迅疾朝掉头冲营的燕州铁骑射去,骤如暴雨的箭矢,能留下几条性命?

    身上中了一箭,被甲衣丝绸挡住,定远将军张允伸暴喝:“我们愿降!”将手中弓刀扔出军阵。

    中军大帐门帘儿高掀,值卫的雷队正粗鲁浑厚的声音吼了一嗓子:“张允伸押到!”

    五花大绑,张允伸剑眉须髯的脸被表忠心的铁弓骑军校揍得青一块紫一块,在帐外抬头,几枝儿臂粗的巨烛熊熊燃烧,顶盔贯甲的虎贲军校分列左右,甲光在烛火下闪闪发亮,扭头回望的脸色如铁,陌生得似乎谁也不认识昔日的铁骑主帅,定远将军张允伸。

    五花大绑被捆了个结实,张简风嘴里堵着又臭又脏的破袜,心中此刻只有惧怕,他自个儿死不要紧,可是父亲冲杀进来,中计被擒,会是怎样的一个死法?“呜,呜,呜!”张简风挣扎着要说话。

    虎帐深深,少年游骑将军危坐在平头帅案后,容色柔和,微笑着道:“李贤齐究竟哪一辈子得罪了你们张家,日夜操劳着供应燕州铁骑粮草军需,却换来三番四次地要杀我,还拉着这么多兄弟垫背?来人,揭开他嘴里的破布袜,让他喘口气。”

    张允伸被推进大营,被左右军校踢在腿窝子里,“扑通”一声跪下。他沉默不语,脖子仍然梗着。

    “求一死极是容易,活着的人就难,父亲看着儿子年轻的生命凋谢,儿子眼瞅着父亲被凌迟处死,生不如死的滋味被慢慢品尝——”李贤齐脸色仍然那么柔和,仿佛在说园艺插花的事儿。

    张允伸剑眉一挑,嘿嘿冷笑两声,打断了他的话:“张允平被你打成废人,我就留了后手,我们父子死不打紧,还要你父李俨陪葬。”

    “我父李俨舍生取义,死得其所!唉,日后血刺的手段谁也保不住会不会对张家的妇孺下手!”李贤齐低头,幽幽地叹了一声。

    什么?惊恐如潮水般向张允伸心头涌来,我们父子死就死了,会不连累族中的妇孺,还有张允伸,张简至……

    跪在一旁,张简风代父求死的话也说不出口,他知道说了也没用。

    燕州铁骑冲营的时候。

    天边有了一抹儿血红的亮色,来远城北,堑壕被填了的那一段,城头上一排箭垛,悄无声息地被十几个套马索套住,十来个黑影咬着弯刀腾身而起,常年穿山过林,攀崖登壁练出来的身手异常灵活敏捷,噌,噌,噌,蹬上了城墙。(未完待续)

170.胡骑连天蔽地来(上)

    拂晓前最黑暗的那个时辰,也是守城军士最容易犯困的时候。

    空气里只有秋雨洗过后的清新潮湿,山奚五部联军的几个酋渠并马阵前,眼中闪出山中豹子扑倒麋鹿那般兴奋嗜血的幽光。

    没有火把,静静地听着战马前蹄不安地乱蹶脚下的泥水,去诸王子自问自答:“攻取首山军堡,是不是也一样顺利?”

    虽然雨后的砖墙滑不溜丢,山奚的勇士却在微弱的晨曦中眨眼跃上了城头。

    蓦地,隔着来远城,从遥远的西边隐隐约约传来一片喧哗。

    “军情有变,吹号!赶紧蚁附上去抢城!”去诸王子应变极快,沉声下令,身边的牛角号骤然响起,嘹亮急促。

    一大群常年在山谷牧马游猎的奚骑在泥水中策马如飞,到了城墙近前,抛索飞钩,口咬弯刀,揉身而上,如蝗虫一般。

    “噼噼啪啪”,断胳膊断腿从城头下雹子般落下,几柄陌刀重重挥下,宽阔的斧刃劈开皮肉骨头的声音让人毛骨悚然,城头涌上来的奚军越来越多,朦胧的晨光里人影憧憧,血肉之躯带着奚人的腥膻味儿硬挤过来,狼牙骑校尉康正午厚亮的嗓门儿异常焦急:“兄弟们,陌刀结阵,将敌人赶下去!”

    在海津镇投军的高牛儿手忙脚乱地吹起了报警的骨笛。

    骨笛声凄厉急促,霎时传遍四城,首山军堡,连城外的铁骑大营都被搅动起来。

    天边映出大片红似火烧的朝霞,太阳还未在东山之上露脸,来远城北城墙上下,首山军堡东南的斜坡附近,赤红殷艳的血雨横飞,在霞光里瑰奇酷烈。

    大雨刚洗出一个清新恬淡的世界,转瞬又成了一片血色的浓雾!

    铁骑大营,中军大帐,一干军校听到骨笛报警,个个显出震惊之色,难道来远城中生变?

    虎帐深深,果真是危坐帅位?李贤齐霍地站起,甲胄刀弓衬得他英武沉稳,朗声笑道:“来远城怕是来了不速之客,我们修城防,治战具,操训逐北新军,组织壮丁健妇,一番劳心劳力总算没有白费。”

    新任的铁弓骑指挥使陈凌大声赞道:“狼牙骑早就严阵以待,无论谁来,管叫他有来无回,山海建港筑城,还缺壮丁呢!”

    铁弓骑军校人心这才安稳,侧身肃立,静听着游骑将军李贤齐的将令。

    “张氏父子先拘押,铁弓骑分为两队,陈振威领驻队,某亲率战队,先歼进犯首山之敌。”李贤齐边传令边往帐外走。

    铁弓骑老黄将门帘一掀,血色的霞光照射进来,落在李贤齐身上,心里直打鼓,拂晓发动攻击,敌人是有备而来,战事让人担心。

    “李游骑,能不能给我一把横刀,让我冒刃陷坚,杀胡而死!”身后传来张允伸的虎吼。

    铁弓骑军校纷纷从李贤齐身边走过,忙着调集兵马,李贤齐忽地止住了脚步,转身定定地盯着张允伸父子,疑惑道:“杀胡?”

    “铁骑有暗探传来消息,山奚五部大规模集结猎人牧民,不是他们是谁?”张允伸的口气软了下来,眼中闪烁着追悔莫及的神色。

    “你与他们早有勾结?”李贤齐心中起了狐疑。

    “燕州铁骑与狼牙骑闹翻,时间这么紧促,想勾结也没机会,我只是起了利用他们的念头,李游骑明鉴。”张允伸虽然脸上鼻青脸肿,身子被五花大绑得结结实实,但站在军帐中央凛凛一躯,自有一股子幽燕汉儿的坦荡豪气。

    都是你们逼我担上一个逆舅杀兄的恶名,谁愿意这样被世人所垢,何况你们也是出塞杀胡的好汉子!

    李贤齐双眼锐利如箭,一下射进了张允伸的心里,“张定远,大敌当前,燕州铁骑可愿整编?”

    “贤齐,舅父对山海兵权一时鬼迷心窍,现在知错悔改,还来得及么?燕州铁骑立刻接受整编,由李燕州接管铁骑兵权,某愿追随你杀胡建功,今日这场仗就让我做先锋。”张允伸胸口起伏不定,神情激动,挥泪陈词。

    强抑下起伏的心潮,李贤齐容色平静,问:“你打算具体怎么做?”

    “由虞侯张直方率百骑狼牙,持我的虎符手令,前往燕州协助李燕州整军!”张允伸心中块垒尽去,毫不藏私。

    “张七的手臂也折了,暂时上不得阵,他也一同回去,整顿好燕州兵马,我们在来远城下演一场天炉战法。”李贤齐俊朗的脸映着血一般的霞光,容色淡淡,似乎是胜券在握。

    来远城北,这段城墙快要失守!

    越来越多的奚虏涌上城头,向城墙两端用血肉之躯挤了过去,前排的高举着弯刀凶狠地斜劈横抹,口中咆哮着野兽般的嚎叫,血色霞光里,刀枪盾棒朝着对方狠劲地挥去。

    这边数杆狼牙枪一扎一收,前排奚虏左胸立时被开了个泉眼,倒下时鲜血泵出,一片血雨纷落,收枪稍慢的,被沉重的弯刀“咔嚓”劈断枪头。“砸胡虏!”左校卫刀儿的叱喝声中,狼牙骑跳荡跃出,手中的狼牙棒狠劲地砸下,一阵血肉筋骨沉闷暗哑的声音在城头奏响……

    防守城北的狼牙骑虽然误打误撞,因为李贤齐夜宿铁骑大营,全城军士枕戈待旦,不敢有一丝儿松懈,但防备的重点在城南,调动都还需要时间。

    来远城北的守军,多是刚整编的平卢军,要不是那段城墙右边是狼牙骑校尉康正武率一群着明光铠的陌刀手,列成两排,宽刃雪亮的斧头交替斜劈,站稳阵脚,城头早就溃散了。

    身体被一个欺近山奚撞了一下,左校卫刀儿肋骨处被短刃拉了一条大口子,也来不及包扎,心里直叫苦,狼牙枪被弯刀劈短了不少,身边刚整编的逐北军士一个接着一个倒下。

    提着根沾满了红的白的狼牙棒,卫刀儿眼看支撑不住,他的身后就是望楼城门。

    “杀胡虏!”卫刀儿悍不畏死,手中狼牙棒疯狂地砸了过去,身后是最后十几名伤痕累累的逐北军士一涌而上……

    红日从东山升起,照耀着更为凶险的首山战场。

    欲守来远,必扼首山!

    占了首山,来远就在山脚下,抛石箭矢倾盆而下,来远能守住吗?

    两千猎人出身,身手灵敏的山奚散得很开,一路摸哨杀人快要到首山军堡之下,才被暗哨发现,凄厉急促的骨笛声在山峰间回荡。

    这个时候,城头差不多同时响起了报警的骨笛声。

    弓箭受潮的山奚用弯镖,用拳头大的石头袭击耿精忠率领的逐北军士,一时竟让他们占了不少便宜,几十名山奚抛上套马索,飞身登堡。

    套上山海新出的弧形板甲,耿精忠提着重斧陌刀,率十来名陌刀手登上堡墙。

    堡墙上怕是有百多名山奚,耿精忠倒吸一口凉气,“先护住上城的道路——”手中的重斧陌刀猛地斜劈向下,一名山奚十夫长披劈为一大一小两半儿,鲜血仿佛被打倒的漆桶,泼了一地,心肝脾肺肠子什么的稀里哗啦滑落出来……

    “杀胡虏!”耿精忠暴喝,如晴天响了个霹雳,配合着堡墙上流成小河的鲜血,竟然吓得山奚倒退了几步

    护脸甲往下一拉,耿精忠斜举着重斧陌刀趟过脚下的血河,几名陌刀手紧跟上前,一排重斧陌刀高扬,斜劈,后面一排交替上前,重复同样的动作,如风车的桨叶一般朝恐慌的山奚旋转过去。

    堡墙上,耿精忠身后是越聚越多的陌刀手,向两边劈杀过去。

    首山之险,用的山海诸军最强悍的陌刀手。

    “哐当!”沉重的弯刀在耿精忠的弧形板甲上抹出一溜儿耀眼的火光,仅留下一道划痕。耿精忠的重斧陌刀却不是吃素的,一斧头连砸带劈,对面个子矮壮的山奚百夫长被他如劈树桩一般,成了两截,半边身子还紧握着弯刀,呼啸着朝后面的山奚飞去。

    见勇悍凶横的百夫长也被板甲覆盖得严严实实的陌刀手砍成两截,堡墙上的奚胡一时大恐,如池塘边受惊的青蛙,“噗通!”“噗通!”从两丈高的堡墙跳下去,人多在斜坡上站不稳,霎时滚做一团。

    距来远城北十里左右的缓坡,坡后是一片浅丘,山奚五部联军正忙碌地扎营,挖堑壕,垒寨墙,立箭楼,竖大旗,跟*安营立寨大同小异。

    驻马阵前的去诸王子一身铁盔铁甲,铁盔上吊下长长的野鸡翎子,瞭望着城头的战况,紧皱眉头,昨夜赶路,弓弦淋雨受潮,城头上的奚骑没有城下的弓箭掩护,蚁附攻城的大批奚骑倒在逐北军弓箭之下。

    城墙上的逐北军也来不及扔下石块檑木,铅汁火油什么的,两害相较取其轻,逐北军虽然勇悍善战,山奚五部联军抢上了城头,站稳了脚根,攻破来远城应不出意外。

    “狼牙骑勇悍善战,名不虚传,左边城头就那么几十人还支撑那么久,灰熊,率本部勇士准备抢城门!”山奚的去诸王子赞了一声,沉声下令。

    披挂铁甲的灰熊矮壮得就像一砣生铁,铁盔下嗜血的眼睛圆瞪,浑身的兽性被激发,提着根巨大的狼牙棒,口里发出山中野熊般震天的咆哮!(未完待续)

171.胡骑连天蔽地来(中)

    首山军堡周围全是两百步左右空旷的斜坡,有一大片草丛未被践踏,一丛丛黄色雏菊在时聚时散的晨雾中露出淡美素雅的身姿儿。

    拉起护脸甲,逐北右营指挥使耿精忠长舒了口气:“弓弩手,滚石檑木!”

    踩着残尸断臂,耿精忠走到堡墙边,猛地搬开一个扳机,“哐当!”沉重的滚脚檑顺着堡墙山坡呼啸而下。

    两端带车轮,中间一段巨木,上面钉着狼牙刺,中间还带着一圈绳索,滚下去还可拉上来,守城可重复使用的战具,杀伤力极大。

    十几个滚脚檑挟带着劲风,碾过抱头鼠窜的奚骑,山坡下已是一片血肉模糊。

    密集的箭矢紧跟着朝奚骑淋下,箭簇闪着亮光,在朝阳下如同太阳雨,在奚骑密集的人群中绽开一朵朵赤红殷艳的血花。

    薄雾在温暖的秋阳下被驱散,露出首山青翠俊美的身姿,狼牙骑如一条张牙舞爪的怒龙呼啸着扑向山脚。

    山脚下,缓坡高处,留了五百奚骑看守马匹,同时护住后路,见狼牙骑扑来,奚骑吹起报警的牛角号,一名百夫长大声喝令,举着弯刀狠踢马腹,带着两百奚骑呼喝着冲下缓坡。

    昨夜下雨,弓弦受潮,奚骑目的很明确,贴上去与狼牙骑斗狠!

    射雕手也有失手的时候,奚骑在山地策马如飞,玩着蹬里藏身等花式骑术,避开不少羽箭。

    “射人先射马!”李贤齐扭身反射,星铁弓弓渊颤动,一枝风羽箭正中当先的百夫长马头,那马中箭忍受不了临死前痛苦,长嘶一声,马身跌倒,将百夫长横摔出去,跌了个七荤八素。

    射雕手的羽箭如饿鹰一般扑向战马。

    战马弥足珍贵,是战士亲密的伙伴,临战谁也不会将羽箭射向战马。

    狼牙骑就这么干了,为了胜利,不惜一切手段。

    山路本就崎岖,前面的奚骑出了状况,后面的奚骑减速的减速,勒马扯缰竟然没有出现人仰马翻的状况。

    远程打击,不遗余力,几轮箭雨一过,李贤齐还在盘马弯弓,定远将军张允伸已经率六十多骑铁弓骑冲杀过去。

    昨夜袭营还剩下这几十骑,没有呐喊,没有豪言,策马如飞顺鬃直射,在马上稳稳地张弓搭箭,射了两轮,收弓换上弧形横刀。

    六十多骑就敢逆袭过去!

    “铁弓骑!”晨风从张允伸脸上刮过,他大声呼喊着铁弓骑的名号,一刀闪电般斜劈过去,“砰!”地一声如砍中败革。

    两马交错而过,再不回头,奚骑在马上的身体摇了几摇,轰然坍塌!

    “李游骑,我们贴过去吗?”谢飞鹰大声询问。

    还是远程骚扰诱敌的战术好,杀敌不伤己,张允伸不要命的战法……李贤齐有些顾虑,抬头望过去,衡量着战场态势。

    六十多铁弓骑如枝强劲的弩矢,从奚骑中透阵而出,杀得奚骑阵形大乱,血花四溅。

    铁弓骑马速未减,朝奚骑看管战马的地方飞驰过去,此时,首山军堡也传来悠长舒缓的骨笛声。

    折损人马也不管了,李贤齐胸口一热,“杀胡虏!”纵马上前,手中星铁弓射出的风羽箭水连珠一般,五六枝连续未断,紧跟着挂弓取枪,拍马摇枪杀了过去。

    身后是大群举枪提棒的铁弓骑,也似山谷中泛滥的洪流,卷了过去。

    来远城北,抢门的奚骑距离那道护门墙不过两百步的距离。

    矮锉子般灰熊在飞驰的马上高举着弯刀,大声地发出熊咆,紧随其后的奚骑如群奔的野兽,兽吼狼嚎声浪喧天。

    来远城内晴天响起了霹雳声,天空忽然一暗,奚骑的兽吼狼嚎招来了陨石雨?

    从望楼后弹射出漫天的泥弹,圆球状脸盆大小,准确地砸在奚骑的队形中,散成坚硬的土坷垃,迸射四溅,砸得奚骑鬼哭狼嚎。

    奚骑蚁附攻城的那段城墙,城墙下五尺高的羊马墙已被推倒,不过两侧的羊马墙坚如磐石,逐北军经过最初的慌乱后,已经结成鸳鸯阵稳住了城墙下的局势,不让奚骑向两边蔓延。

    不知不觉间,那段城墙下密密麻麻挤满了奚骑,将皮盾高举过头顶,预防着从城头和羊马墙飞来的箭矢。

    圆形碉楼上,一面三角形红旗伸出来,迎风挥舞了几下,

    来远城内,城墙附近,有高墙角楼防护的院落里,整齐地摆放着二十架对重式投石车,逐北军旅帅大声喝令:“目标城墙下,百斤重物!”

    每辆投石车都有一位逐北军火长指挥,大声重复着命令,几个军士紧张而有序地用绞车将重物升起,压在长端,站在木架搭成的高台上,将黄泥掺和碎石,日头下晒干的泥弹装上网兜,再将那百斤重物释放。

    “砰!”一片霹雳声响起,投石机长长的手臂挥出,漫天的泥弹如陨石一般,从天而降,砸在城墙下密密麻麻的奚骑头上。

    逐北军旅帅眼睛一直盯着碉楼上的旗号,大声喝令:“连续三轮不要停!”

    绞车在军士的拉动下继续将重物升起,丁壮将一筐筐泥弹抬上木架高台,自从狼牙骑入城以来,天天训练,酒肉奖励出来的效果自然不凡。

    两处投石机阵地差不多同时发射!

    城门后的投石机阵地,逐北军旅帅瞧见了三色旗,大喝:“调整射程,换三百斤重物!”

    还未开战就折损了几百骑,人仰马翻,血肉狼籍,处和部的酋渠,凶狠粗横的灰熊,也心惊胆寒,那泥弹仿佛长了眼睛,追着退却的处和部奚骑,当头砸去。

    耳朵动了动,骤雨般的马蹄声响起,不用回头,灰熊知道城门大开,狼牙骑杀出来了。

    一面血色的苍狼战旗,半卷着从护门墙右边探出头来,紧跟着左边也有一面,护门墙两端泼出两条怒龙,朝处和部奚骑卷了过去。

    密集箭矢如雨淋下,一名被受惊的战马掀翻在地的奚骑还未爬起,就被几枝羽箭死死地钉在了地上。

    如狂风掠过荒原,狼牙骑没有在奚骑人仰马翻的地方停留,侧掠而过,狂飙突进追击处和部奚骑。

    战场形势顷刻发生逆转,去诸王子和几个酋渠也与大唐边军交过手,这会儿心情只能用惊恐来形容。

    不知藏身城内何处的投石机如此精准,竟还可以调节射程!

    反应稍微迟钝了一会,狼牙骑的箭矢已经咬着处和部奚骑,不时有奚骑从马上跌落。

    “奥失部青隼,你带本部三千奚骑,逆袭过去,救出处和部奚骑后,侧掠向城墙,将城墙下的奚骑救出。”去诸王子展现出他遇乱不慌的大将气度。

    张允皋望着处和部仅剩两三百奚骑,耳边传来石虞侯大声的提醒:“几千奚骑从高坡泻下,逆袭过来!”

    “吹笛,响箭,旗语,狼牙骑绕着城墙杀过去!”张允皋炸雷般的嗓子下令,在战阵之上非常提劲。

    城墙下血肉狼籍,乱成一团,城头上勇悍凶横的奚骑,心气一泄,被越聚越多的逐北军围歼,“刺!”“砸!”之声不绝于耳,几十名陌刀手交替着如墙推进,每一轮重斧陌刀斜劈下去,在阳光下溅起一片血浪,响起斧刃入肉劈骨那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声音。

    “杀胡虏!”连新入军的陈牛儿也跟着狼牙骑旅帅康正午怒吼,此刻胸中血气翻腾,每吼一嗓子,有股子说不出的酣畅痛快!

    城墙上的奚胡被挤压,圈子越来越小,弯刀都挥不动了,如圈里待宰的猪,重斧陌刀连续劈过来,枪刺棒砸威力也不小,一头头被杀翻在地。

    终于承受不了压力,奚胡开始从七八丈高的城头往下跳,好歹落在尸山肉堆上,还有个几分活下来的希望。

    “吱嘎!”重斧陌刀劈在骨头上的声音让人心里发酸,这是城头上最后一名奚胡,狼牙骑校尉康正武疲累极了,身子斜靠在箭垛,拉开护脸甲,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弓弩连发!滚石檑木上!”狼牙骑左营指挥使周綝大声指挥着从别处城墙调过来的逐北军。

    万箭齐发,这会儿城墙下的奚胡丢了皮盾弯刀,没命地逃窜,可是城墙下人多,两头被羊马墙挡住,半天挤也挤不动,一片箭雨淋下去,立刻溅起一片血浪。

    城头上滚石檑木呼啸着砸了下来,血肉模糊一大片,“杀胡虏!”城头上逐北军的吼声地动山摇,与城墙下奚胡鬼哭狼嚎混在一起,回荡在这个血色的世界。

    进了城墙的弩矢射程范围,狼牙骑顺着护城的堑壕,纵马掩杀过来,马蹄纷踏,溅起大片的泥水,“杀胡虏!”阵阵呐喊声穿透了马蹄的轰鸣,连那些搬运守城物资,搬运伤员尸首的壮丁健妇听见,胸口气血翻腾,忍不住低吼出来。

    奚胡乃是五胡乱华的鲜卑遗种,狼牙骑,逐北军天天念叨这个,没有人喊出降者不杀的口号。

    狼牙骑,逐北军,对胡虏只有斩尽杀绝,征服同化,让它消失于历史的尘埃之中,不要那种屡降屡叛的胡虏,他们像饿狼一般窥伺着汉人,有机会就闯进长城内抢一把。

    一身鲨鱼皮甲的张青若带着几个医士急匆匆上了城头,乙团左校卫刀儿身负重伤,正在望楼上等着救治。

    精巧美丽的鹿皮高靴踩着浓稠似漆的鲜血,瞬间变了颜色,张青若闻到刺鼻的血腥味欲呕,心中念叨着上阵厮杀的燕哥儿,呕吐的感觉也就淡了,清亮如秋水的眸子向远处凝望。

    各色旗号不断翻飞,号角长鸣,几千胡骑组成的刀枪丛林连天蔽日,缓缓压了过来。(未完待续)

172 .胡骑连天蔽地来(下)

    来远城北,城墙下,战火正炽!

    狼牙骑如一阵秋风,扫过城墙下落叶般的奚胡,隔着几十步远的地方,往来驱驰,扭身奔射,箭矢如雨般淋下,溅起一片一片的血花,奚胡的鬼哭狼嚎声不断。

    百来名奚胡侥幸逃出城墙下的地狱,听见侧面轰隆隆的马蹄声响,一名奚胡百夫长自知逃不掉,踏腰躬身,斜拖弯刀,面目狰狞地等待着前面那匹高大神骏的灰色牡马。

    夜月驹速度快似闪电,眨眼就来到奚胡百夫长近前,马上骑将乃是张允皋,狼牙棒夹带着风声狠狠砸下。

    就在那一刹那,奚胡百夫长身子一缩,往夜月驹马身猛靠上来,钻入狼牙棒的空挡。

    狼牙棒挂下奚胡百夫长左胳膊的皮甲,擦掉一层血肉,奚胡百夫长忍住痛,左手搭上夜月驹的鞍鞯,身子腾起,就要落在马背上。

    跟我贴身斗狠,张允皋握狼牙棒的手一松,身体猛地摔下马去,曲臂成肘,如柄短枪扎向奚胡百夫长的胸口。

    “砰!”地一声奚胡百夫长被狠狠一肘结结实实砸在地下,泥水四溅。

    后面的狼牙骑校尉张敢纵马踏向奚胡百夫长,马蹄重重落下,听得胸骨断裂的“咔嚓!”声……

    张允皋左脚还挂在马蹬上,左手用力撑地,身子竟然腾空而起,凭借腰力重新腾上了马背。

    百来名奚胡如漩涡里的小舟,顷刻就消失在狼牙骑马蹄的巨浪之下。

    在城头弓弩射程范围外,看守战马的奚骑见机不妙,已驱赶着战马逃向的奚胡大营。

    望楼里,卫刀儿全身的伤口已被葛藤酒液消了毒,止血消炎的伤药大把大把撒了上去,白叠布裹得身体跟木乃伊似的,已经痛昏过去了,张青若用手探了探他的鼻息,心中稍安,吩咐壮丁将他抬下城去。

    步出望楼,张青若不受控制地望向战场,蓦地呆住,几百铁弓骑从城东如风一般斜斜泼出,冲向连天蔽地潮水一样的胡骑。

    当先骑将皮甲红巾,胯下的墨龙驹似要腾空而起,翱翔九天,身后一杆血色的苍狼战旗半卷,平举着向前。

    黑马似条苍龙,少年骑将骁勇善射,风羽箭水连珠一般,断后的奚骑不时落马。

    “燕哥儿!”张青若低低地惊呼一声,一颗芳心快要跳出胸膛,泥塑木雕般一动也不动,扶着箭垛,一剪明眸片刻也离不开战场半分。

    铁盔铁甲的去诸王子在缓坡上也悚然动容,“好个骁勇善射的骑将,战机把握得如此之准。”

    “他是想驱马冲阵!”度稽部酋渠白狼也看出来了。

    “传令,留下一千奚骑守营,其余大军尽出,势压千钧,威逼过去!”一抖野鸡翎子,去诸已策马冲下缓坡,身后一大群亲卫奚骑跟随,十几骑四散传令吹起牛角号,挥舞着主帅令旗。

    奥失部奚骑已在酋渠青隼的带领下,两翼包抄,逆袭过来。

    风扑在脸上如刀子一般,李贤齐双脚轻磕,墨龙驹会意,加速冲入战马群,又踢又咬,竟把战马群分成两半,铁弓骑也跟着冲入马群,张允伸率两百骑驱马冲右,李贤齐率三百骑驱马冲左。

    奥失部酋渠青隼蓦地觉得不妙,奚骑本来就划着弧线,想要绕过马群。

    马群在铁弓骑的驱赶下,变了方向,拦腰对撞过来。

    高速疾驰的奚骑被战马冲得七零八落,却又舍不得下手,都是草原驯马的好手,立即掉头与马群一个方向飞跑,不时还在马上东瞧西瞅,寻找马王,想要控制马群。

    见奚骑被冲散,李贤齐双脚用力猛扣,墨龙驹吃痛,长嘶连连,甩鬃扬蹄,疾奔如龙,一下子冲到了前面。

    墨龙驹才是马中的王者,众马莫不听它的号令。

    少年游骑将军李贤齐手中的狼牙枪乱点开道,这一人一骑,如癫似魔一般,碰者伤,扎着亡。

    后面的狼牙骑将马群驱散,枪棒横刀借着马势,势若石碾,只是追着大队劈杀,不管被马群冲散的漏网之鱼。

    身边的奚骑纷纷中箭从马上跌落,这都是部落里剽捷善射的勇士,青隼心中恼怒,故意掉在队尾,暗暗取弓在手,猛地扭身回射,一枝羽箭挟带着劲风扑向李贤齐。

    事起仓猝,两马相距不过三十来步,那枝羽箭眨眼就来到面前,眼看躲是来不及了。

    在城头上的张青若视线中,李贤齐脸上中箭,身子被那枝羽箭一带,硬摔在马背上,快要跌落,狼牙枪孤零零地插在草地上,似在哀叹主人的命运。

    “燕哥儿!”张青若心中一沉,在城头撕心裂肺地叫喊出来,惹得城头的军士纷纷侧目。

    奇迹出现,李贤齐凭借腰力挺了起来,手中的星铁弓风羽箭水连珠一般的射了过去。

    头一缩,青隼铁盔上的野鸡翎子被射落,拉弓的右臂却逃不开,一箭正中胳臂,转身回射了一箭,毫无准头劲道。

    奥失部的渠酋,山奚五部有名的射雕手,青隼此刻唬得心惊胆颤,紧紧伏在马背,高抬的屁股又中了一箭,一咬牙,摸出一柄短刀,在马臀上划出一道长口,那战马负痛,狂躁疾奔。

    取下嘴里那枝侧咬的羽箭,李贤齐将星铁弓张成满月,虚瞄青隼胯下的战马,但听得弓渊颤动,风羽箭正中战马后脑。

    战马狂嘶一声,马身失去平衡,侧摔在湿滑的草地上,青隼受伤后的身体依然敏捷,腾空跃起,“砰!”地摔落在在地。

    右手拔出横刀,李贤齐策马上前,青隼跌得七荤八素,转过身来,脸上满满的是惊恐。

    此时从缓坡冲下的奚骑如崩塌的堤岸,涌出滔天的洪水,漫卷过平岗草地。

    敌将心胆俱丧,怕得要死,留下他这条狗命还有用处,李贤齐啐了一口嘴里的血沫,将刀放在青隼的脖子上,厉声暴喝:“逐北军游骑将军李贤齐在此,敢上前者,立刻斩下这颗头颅。”

    拂晓扑城的三千奚骑近乎全军覆没,强袭首山军堡的奚骑也是凶多吉少,眼前奥失部的青隼三千骑也折了一半,奚骑前军主帅去诸心中胆寒,首战竟折了全军一半,他妈的,刘一虎是设下陷阱,让山奚五部往里边跳。

    去诸手臂高举,身边的亲卫立刻挥舞令旗,牛角号长鸣,片刻之后,奚骑缓缓停了下来。

    纵马出了骑阵,去诸朗声喊道:“山奚王子去诸,祖母乃是大唐的宜芳公主,也有天可汗的血脉,秋猎误闯贵地,还望李游骑见谅!”

    喊声顺着河风飘了过来,李贤齐一愣,对面那位哪像个胡儿,还找个借口,秋猎误闯贵地,文绉绉的像个汉家子弟,厮杀半天,敢情还是亲戚。

    “妈拉个巴子,我也是大唐宗室,都是亲戚,怎不早说,你瞧瞧,两边都见了血杀红了眼,他奶奶的,是谁挑拨离间,伤了两家和气,开个条件,议和!”李贤齐粗鲁骂了几句,倒也爽快。

    旅帅谢飞鹰带狼牙骑上来,三两下将青隼捆了起来,也不顾他箭伤撕扯着伤口,疼得脸色青黑。

    城下怕也有几百奚骑,首山那儿也不少,李贤齐性子粗直,似乎与传闻的不同,去诸心下计较,这事有得谈,先把人救出来再说。

    正欲张口,却见李贤齐率狼牙骑一阵风似地往后退去,去诸心下暗自警惕,李贤齐临阵把握战机的能力太强,过了一会儿,嘴角漾起笑意,刚才李贤齐差一点折于青隼的箭下,他喜欢干这冲锋陷阵,冒刃陷坚的活儿,不过是一名斗将而已。

    正在沉吟间,几名奚骑远拦子哨探飞马来到阵前,勒马扯缰,大声禀道:“强袭首山堡的奚骑被守军压在山坡松林处,山脚下有几百铁弓骑,驱驰猎杀,奚骑上下不得,又无存粮,正等着联军救援。”

    那几匹战马浑身淌汗,像刚从水中捞出来似的,马腹剧烈的抖个不停,一匹马的屁股上上还插着一枝羽箭,低低地嘶鸣了一声,前蹄跪倒在地,再也爬不起来。

    被远拦子哨探视若伙伴的战马,马力脱尽,已是累死,可见首山脚下的铁弓骑是何等的厉害。

    “全军压过去,威慑来远城的狼牙骑,亲卫百夫长,附耳过来!”

    去诸的亲卫百夫长催马上前,竖起耳朵听去诸吩咐了几句,旋即策马向元俟折部驰去。

    来远城北,城墙上下,因为大胜俱是欢腾一片,少年游骑将临阵活擒敌军大将的消息似长了翅膀,顷刻间传遍全城。

    俏立在城头,张青若恍若与李贤齐刚经历了一场生离死别,明眸此刻已是泪光盈盈,视线一刻也没离开李贤齐。

    策马回城的李贤齐忽地心有所感,抬起头,隔着这几百丈的红尘四目相交,默默含情。

    沐浴着暖暖的秋阳,飒飒秋风吹乱了张青若乌黑幽亮的发丝,瞧见李贤齐望过来,想给他一个甜甜的笑容,可眼泪不争气地夺眶而出,呜咽着成了泪人儿。

    李贤齐骑在马上猛地想起,今儿是青若的生日。(未完待续)

173.阵前斗智

    见城墙下的狼牙骑撤了个干干净净,奚骑开始活跃嚣张,纵马飞驰,呼哨往来,一些远拦子哨探还在逐北军弓弩射程附近卖弄骑术。

    奚骑的骑阵一直在向两翼往来运动,各色旗号翻飞,号角骨笛,声声凄厉,无数匹战马甩鬃奋蹄,嘶鸣飞驰,令人眼花缭乱,一股大战来临的紧张氛围压在心上透不过气来。

    在翁城内下了马,李贤齐大步跨上了城头,张青若迎了上来,不顾矜持,一下子抱住了李贤齐,在他耳边轻轻道:“燕哥儿,刚才那一箭将青若的魂魄都摄去了,这会儿身子还在发软,今日答应奴家,再不上阵厮杀。”

    绝美的脸儿,白里透红,泪流满面,李贤齐心头的幸福感如潮涌起,被心爱的女子牵挂如沐暖暖柔柔的阳光,轻轻替她拭去俏脸上的泪痕,缓缓点了点头。

    凝神朝城下望了一会,李贤齐哑然失笑,吩咐身边的血刺亲卫,“传令将酒菜送上来,犒劳守城军士,顺便瞧瞧奚胡杂耍。”

    虞侯狄虎头别看头大如斗,脑筋却十分灵活,大声嚷嚷:“兄弟们真有眼福,一边喝酒吃肉,一边瞧着奚胡杂耍,快活得紧,连一文赏钱也不给。”

    城头上的逐北军士“哄!”地大笑,如点燃柴草一般,这个叫道:“好胡儿,杂耍表演得不错,加劲努力!”那个嚷嚷:“该赏该赏!城墙下还有一帮鬼哭狼嚎的奚胡,正为他们叫好!”

    固守羊马墙的逐北军士,甄选了两三百未受伤的战俘,押入城内。城墙下,留下三四百重伤的奚胡,张允皋下了军令,那些奚胡就是受了点轻伤,也被动了手脚。

    重伤的奚胡看见自家的兵马强壮,军威赫赫,有了一份求生的希望,鬼哭狼嚎地大声呼救。

    皱着眉头,李贤齐叫人唤来张允皋,在城头上低声吩咐道:“张宁远,这儿就交给你了,跟他们和谈,用城墙下那几百奚胡为兄弟们换点牛羊,他们不愿意,哼,押进城的奚胡,就按驱使血狼堡堡丁出堡杀狼的事办。”

    宁远将军张允皋横臂击胸,沉声应诺,神色恭敬,无丝毫懈怠之意。

    端起温热的茶水,漱了个口,李贤齐朝城墙下啐出,茶水已经变红,胡酋青隼那一箭的劲力不小,震得牙龈松动,擦伤口腔。

    城墙下是触目惊心的血肉炼狱,城头上大片凝固的血污色泽变得暗黑,刺鼻的血腥味令人欲呕,李贤齐心里泛着嘀咕,今日的午食千万别有我爱吃的肥肠烧血旺,或者血旺汤什么的。

    扭头瞧见张青若煞白的脸儿,李贤齐柔声道:“青若,我们到东北的角楼进食,那儿可以看见首山的风景。”说完后,也不待她回答,牵着她的素手儿,朝东边走去。

    满山都是青翠间杂红黄的秋景儿,天高云淡的蓝天有雁影掠过,李贤齐赏心悦目地看了会,转头过来,蓦地一呆。

    青若秋水般的眸子含情万种,静静地注视着自己,一刻也没离开。

    燕哥儿满脸都是烟尘之色,鲜艳的红巾变得暗黑,皮甲上零零碎碎地挂了不少玩意儿,星铁弓,横刀,箭囊,药包,长条状的干粮袋……张青若泪光隐隐,皓白如玉的手儿帮着他取下干粮袋,温柔地将歪斜的药包给他挂正……

    亲卫端上黄铜盆儿,盆里的热水还冒着丝丝缕缕的蒸汽,白叠布巾在张青若的手上浸湿,拧成半干,先轻轻拭去李贤齐嘴上的血垢,接着是满脸尘土,李贤齐俊脸轻轻抽搐,素手儿一停,柔声问道:“燕哥儿,痛不痛?”

    “嗯!这会儿……牙根……还在发麻。”李贤齐点点头,装着大舌头含混不清道。

    眼圈儿红红,青若又要落泪,李贤齐赶紧将她拥入怀中,垂头吻着她乌黑幽亮的青丝,“我跟你逗着玩呢,没事——”

    情话儿刚说到一半,一张精雕细琢白玉般的俏脸贴了上来,灵巧的香舌挑开李贤齐的牙关,呵气若兰,热烈得让人透不过气来。

    “唔……痛……唔唔!”李贤齐那是在热吻,其实在受刑,发麻的牙龈有了外敌的侵扰,立刻痛得彻骨,口腔壁的擦伤被青若的舌头蛮蛮地搅动,宛如在受刑。

    李贤齐的脸痛得都快要皱成菊花了,张青若才停下来,李贤齐嘴里倒吸着丝丝凉气,躲到角落里,半捂着惨不忍睹的脸,带着哭音含混不清道:“呜呜,就是……美少女,也不带这么欺负人的,像个胡虏蛮子,我要找张念黎告……呜呜……不告了!”

    看见张青若笑靥如花,坏坏地直逼了过来,李贤齐立刻讨饶。

    两人打情骂俏的时候,酒菜已送到城头,箭楼外阳光暖暖柔柔,搭了一张黄榆平头案,两张黄榆圈椅,山影秋色映入酒杯,倒是舒心。

    菜肴李贤齐打过招呼的,都是清淡甜美的青菜豆腐一类的,张青若看到食物,一阵烦呕感涌起,立刻跑向角楼,李贤齐瞧了,本来想说,待会还有血旺烧肥肠,血旺汤什么的,看她大战后见了尸山血海这个样子……赶紧吃饭吧,首山还有场好戏。

    奚胡的骑阵旗号飞舞,翻滚着到了投石机打击范围附近,缓缓列阵,前面列阵的只有两骑,阵后是呼啸着往来涌动的奚骑,层层叠叠,声浪喧天。

    逐北军副使,宁远将军张允皋三两下用完午食,转身喝问,“谁愿意去对面传个信,城墙下那群奄奄一息的胡虏能换来五百只羊,五十头牛不?”

    城头上十来个红巾儿雀跃上前,张允仔细扫了一眼,“狄虞候去,本来生得头大,加上一付牛犊子的身板儿,嗓门儿厚亮,吓也要把胡虏杀死。挑两个彪悍的狼牙骑跟着!”

    在众人的哄笑声中,狄虎头挺胸凸肚,得意洋洋下了城头,挑了两个身材长大的狼牙骑,三骑飞马出了城门,

    城门有护门墙遮掩,白日里吊桥也未收,方便狼牙骑进出。

    一出城头弓弩射程范围,狄虎头瞧见几个奚骑远拦子迎上来,立刻大吼了一嗓子:“狼牙骑和谈正使,营虞候狄虎头要面见山奚主帅。”

    使节团就他三个人,随员两名,正使副使狄虎头倒是一肩挑了。

    那几个奚骑远拦子一愣,纵马上前,一瞧狄虎头等三人随身只携带横刀狼牙棒,嘀咕着商议了几句,一骑掉头回去禀报,另外几骑距离二三十步,策马缓缓相随。

    狄虎头等三骑被缓缓引到阵前,但见骑阵中突地分开,翻涌出一十来面旗帜,在瑟瑟秋风中猎猎作响,掌旗的都是身材长大的奚胡,接着是一群铁盔上插着野鸡翎子,全身铁甲的亲卫簇拥着一员金盔黑甲的青年主帅,威严的目光投射过来,青年主帅还未开口,身边的亲卫提刀张弓,一通山吼:“*小儿,两军正在交战,你敢来议和!”

    狄虎头跨下的战马都感觉到那股形若实质的杀气,受了惊吓,嘶鸣着倒退了几步。

    首山西南坡的松林里,一千多奚胡正躲在里面苟延残喘,夺堡是彻底的失败,现在弓弩架在堡墙,头一探出去,就有弩矢飞过来,还不知道能不能活下去,奚胡出自山林的猎人也多,想寻条小路从东北坡逃出去,可探路奚胡的大多有去无回,回来的哭丧着脸说小路都被挖断了,几丈高的悬崖,首山的道路只有西南坡这一条。

    这事真邪门,驻守首山军堡的逐北军跟成了精似的,生得如猩猩般的奚胡千夫长纳闷,我们常年在山林中讨生活,攀崖穿林,猎鹿捕熊,挖陷阱弄个套儿,人人都是行家,现在出林就遇袭,十个人有两三个人活着回来就不错了。

    往山脚下逃,不说来远城头架设的强弩,还有几百铁弓骑正眼巴巴地侯着,他们那身骑射技艺对付丢了战马的奚骑,就没有失手漏网的。

    正在纳闷,首山北边传来一阵号角声,千夫长凝神听了会,喜笑颜开:“山奚的勇士们,号角传来接应我们的讯号,大伙儿把干粮都吃完,多攒点力气,逃跑起来也快!”

    几十名奚骑中的射雕手贴着首山飞驰,忽然有几骑突到城下,盘马弯弓,羽箭快得更闪电似的,伤了城头好几名逐北军步弓手。

    想救困在首山松林的奚胡,这点本钱够吗?李贤齐走到箭垛口,悄声吩咐道:“你们几名步弓手一起放箭,封死奚胡闪避的角度,他骑射技艺再好,饿虎也架不住群狼咬。”

    这段城墙的逐北军弓弩手,都是从平卢军整编过来的,游骑将军李贤齐亲临前线指挥,大伙儿十分的本事都要表现出十二分。

    全军上下都知道,被李贤齐看中,调入血刺亲卫的军校,受他**后,日后的前程光明得一塌糊涂。

    手持一付精巧的骑弓,着鲨鱼皮甲的张青若静静地跟在李贤齐身边,像丛晚秋傲霜的墨菊,高洁美丽。

    几十名奚骑见城头射出来的箭矢稀稀拉拉,没有达到骗取箭矢的效果。唿哨一声,散开后缓缓策马靠近了城墙。

    “右边的五骑归我。”李贤齐好似在分苹果,按这个法子,城头上的弓弩手都分好了苹果。

    城头逐北军的视线中,奚骑似乎突然跳了一下,马速快得让人反应不过来,逐北军士紧张的张弓搭箭,瞄了过去。

    马背上空无一人,众军正在惊疑不定,游骑将军李贤齐沉声喝道:“射马!”

    风羽箭一枝接一枝地变换着方位。扑了过去。

    一匹战马中箭受惊,突然跳了起来,藏身马腹下奚骑不备,跌落马下,被发狂的战马踩得肠穿肚烂。

    还讲不讲道理,连战马也射杀,刚翻身上了马背,奚胡百夫长腹诽不已,一枝风羽箭正中前额。

    紧接第二个、第三个奚骑……倒在风羽箭下

    振威校尉陈凌率铁弓骑闻声顺着山脚杀了过来,有多少奚骑吃多少,也不会挑食。

    元俟折部的酋渠俟金在阳光下眼睛微微眯着,手猛地挥下,双腿一夹,纵马缓驰出去,身后黑压压的一大片奚骑。

    一轮箭矢顺鬃直射过去,道路狭窄,拔刀冲刺贴上去斗狠,与铁弓骑搅成一团,城头弓弩手投鼠忌器,正好接应松林的奚胡逃出来。俟金打的主意很好。

    手快射了两箭,俟金拔出沉重的弯刀,紧伏在马背,双脚不停地猛,战马吃痛,速度加快。

    能与铁弓骑贴在一起纠缠厮杀,还得躲过城头那一轮冰雹般猛烈的箭矢。

    “集中箭矢,对着前面的几十骑攒射,射马,扰乱他们的队形。”李贤齐没有用千里镜,在城头上果断下令。

    “咻!”上百支箭矢同时平射而出,   箭雨就如疾风一样刮过,山脚边都是鲜血溅起的红色,中箭倒地的战马,发出哀伤的嘶鸣,摔下马来奚骑,大声地惨叫,声音与画面交织,有股子惨烈酷杀的味儿,张青若持弓的手微微颤抖,刚才有一箭射中奚胡,贯脑而出,就是她射的。

    为了燕哥儿上阵少一分危险,我不怕,想起自己的情郎,张青若心强硬了不少。

    山脚下,为首十几骑的马速太快,竟然在崎岖的道路上飞驰,躲过了箭矢,后面的奚骑稍稍受阻,如水流遇到溪石一般,绕了过去。

    首山松林里的奚胡,如暗夜的狼群一般,无声无息地朝山脚下狂奔。

    奚骑大阵前。

    四周的铁甲亲卫停止了鼓噪,拿眼狠狠地瞪着狄虎头。

    山奚的主帅去诸看到狄虎头脸色一变,很满意这效果,马鞭前指,正要开口。

    “你们咋呼个啥?城墙下满地都是受伤的奚骑,还有被我家李振威生擒的奥失部酋渠青隼,你们不换就算了,让他们在城下流血而死。”狄虎头中气十足,吼完这几句立刻掉头策马而去。

    先前那番威慑没吓着他,倒成了为他做的铺垫,去诸扬鞭喝道:“贵使留步,你们准备怎样议和?”

    远拦子将狄虎头等三骑逼了回来,狄虎头气愤地嚷道:“有啥好谈的,奚骑要战,狼牙骑奉陪!”

    “你们李振威此刻在何处?”去诸并没有进入正题,突地发问。

    “他上午杀胡儿杀得手软,早回去睡觉了,习惯真好,每日午睡。”狄虎头啧啧赞道。

    李振威说过,谈判都是从打屁聊天开始,咱先跟你胡扯一通,拖的时间越久,城墙下受伤的奚胡就越虚弱,换回来都是一堆死货。

    “你是何人所派?”去诸感到好奇。

    “副帅张允皋作的主,唉,他也不愿意看两军厮杀得血流成河!去诸王子,你家牛羊多吗?”狄虎头开始胡扯。

    “多得像天上的繁星!”去诸不急不躁地答道,一时还摸不清这个大头少年的想法,先听听。

    “你有几妻几妾,生的是儿子还是女儿?看你如此英武俊朗,家里还有妹子吗?我狄虎头也是幽州的将门子弟,在李振威身边任虞侯,前程光明得一塌糊涂……生得虎背熊腰,头大如……不说这个,要是两家联了姻,胜过拿手下将士的性命作赌注。”狄虎头这厮,在李贤齐身边学了不少打屁聊天的本事,笑嘻嘻地说了一大通废话。

    “我家倒是有一个妹子,与你年岁相仿,就像草原的格桑花,美丽活泼。”这少年有些胆识,两军阵前还敢胡扯,去诸紧绷着的脸笑了,就像春风吹过草原。

    一脸的激动之色,骑在马上的狄虎头大声嚷嚷,拍着胸膛道:“我回去就叫我爹,清夷军兵马副使狄山民下聘礼,两家收了刀枪,牧马放羊多好,议和的事我帮你们,

    “城墙下的那帮子亲戚,一千头羊,一百头牛换回去!”阳光洒在狄虎头脸上,满满都是幸福的油光。

    “一千头羊,一百头牛?”去诸差点没在马上坐稳。

    “咦,你不是说你家牛羊多得像天上的繁星吗?我家可是幽州将门,兵马数千,你家要是太穷了,我怕你妹子嫁过来受人白眼。”狄虎头大声咋呼道。

    没见过这样惫懒无赖的少年,去诸被弄得哭笑不得,“奥失部的酋渠青隼也完好无缺地放回来?”

    “这事我不敢拍胸膛,不过一千头羊,一百头牛马上送过去,换不回青隼,我就留在奚骑大营为质,怎么样,姐夫?”狄虎头咧着嘴笑道,眼巴巴地望着去诸。

    “好个幽州将门子弟,我就应了这门亲事。”去诸知道自家的妹子已经许配了契丹耶律家,到时候在亲族中给他挑一个貌美的少女就行了。

    狄虎头眉飞色舞,一颗大头笑得左右摇晃,可怜的少年,大头老是让人嘲笑,跟在李贤齐身边,楞没少女瞅他。

    这不终身大事也在此处有了着落,还是山奚的王族,回头赶紧告诉爹妈。

    首山崎岖的山脚下,铁弓骑的马速怎么也提不起来,边走边逃扭身返射。

    酋渠俟金高举起沉重的弯刀,胯下的战马剽捷如飞,瞬间接近,向铁弓骑校尉陈平后背狠狠劈去。(未完待续)

174 . 奚胡乞和

    “当!”地一声,俟金眼前火花乱溅,手臂被震得发麻,左胳臂一股钻心疼痛袭来,胯下战马痛嘶一声。

    三枝风羽箭分别射中了俟金手中的弯刀,左胳臂,战马马腹。

    陈镇听见后面的响动,听声辨形,扭身横扫,弧形横刀快如闪电,俟金慌忙推刀招架,胳臂受了伤使不上力,胸前的铁甲被横刀划出一溜儿火星。

    胸腹间一道大口子被瞬间豁开,俟金低头一看,鲜血从皮肉的缝隙飚出,大片大片的血按也按不住。

    天空是那样的蓝,俟金从马上跌倒时,想起了年青时与他钻林子的奚族姑娘,**浑圆挺翘,屁股雪白,浑身还有一股羊奶的腥膻味儿……

    奚骑悍不畏死的突击,为困在首山松林的奚胡提供了一个逃生的机会。

    那个长得像猩猩的千夫长顺着道路草坡像猿猴般的纵跃起伏,跑在前头。

    都是常年在山林转悠的猎人,身手好的奚胡,紧紧跟在千夫长身后,后面那些带伤的,动作迟缓的就连滚带爬滚下山去。

    快到了山脚,猩猩千夫长回头吼了几句:“继续贴着山脚跑,不停留,跑出城头弓弩的射程。”

    跑下山的奚胡也不敢欢呼,脚下猛地加劲,撒开脚丫子狂跑,还在半山坡上的奚胡一见着了急,弯刀皮盾弓箭旗帜扔得满山坡都是。

    大伙儿都逃,你没看见那边几百奚骑快要招架不住了吗?

    长得像猩猩般的千夫长正在奇怪,左边城头的弓弩怎么没有动静?

    真是想什么来什么,箭矢割裂了空气,耳边嘶嘶声骤然响起,右边不知从哪儿淋来一片箭雨。

    皮盾都防着城头的弓弩,首山这边完全不设防,一个正跑得带劲的奚胡腰上中了一箭,跑不动摔倒在路边,仰起头,透过涌动的人群望见湛蓝的天幕,赤红殷艳的血花四溅,一个从太阳穴贯脑中箭的奚胡被箭矢的劲力带着转了大半圈向自己扑来……

    猛地掀开迷彩雨布,血刺校尉杨射虎站在齐腰身的壕沟中,箭如连珠射出,抢的就是一个快。壕沟里弓弦割裂空气的声音砰砰响起,蜂鸣般的长箭破空而去……密密麻麻地淋在奚胡的头上。

    趋利避害是人的本能,见城墙那边没有箭矢射出,左边的奚胡转头朝城墙那边逃蹿。

    城头上,一轮弩矢飞出,接着又响起“吱吱嘎嘎”一片踏机上矢的声音,城头也是早有准备,身边是一捆一捆的箭矢,箭矢三段连发,循环往复,没有歇气儿的时候。

    密密麻麻的箭矢过后,铁弓骑的马蹄声又逼了过来,这次不是一沾就走,重伤的奚胡被割下人头,受轻伤的,完好无缺的就砍断右手换牛羊。

    砍掉右手的奚胡只能做牧民,拉不得强弓,骑不得烈马。

    城墙下这等货色,狄虎头卖了一千只羊,一百头牛,吃亏上当的去诸会不会还做这种生意?

    来远城北,奚胡结下的骑阵这会儿安静下来,严整井然,只有旌旗翻飞,在原野的秋风吹过来猎猎作响,刀枪如林,透出阵阵森严的杀气。

    此时的山奚五部军容鼎盛,实力强于契丹,为争水草丰美的游牧之地,好与契丹交战,屡屡获胜。

    隐隐听见首山山脚下传来的喊杀声,去诸金盔下的俊脸异常沉静,周围的酋渠被他的气质所感染,就是扑城失败了,也无人发过一言半句的牢骚。

    近几年山奚与契丹的战事,十有七八都是去诸率军获胜的。

    远拦子奚骑一拨接一拨地回报军情,去诸的心一点一点陆沉下去。

    首战大败,折损了数千人马,杨志城,刘从善之流难道故意给山奚设了陷阱?

    阳光撒在去诸铁青的脸上,不见一丝儿暖色,朗声下令:“我军战败,退到丘陵处安营扎寨,派人向狼牙骑乞和,用牛羊马匹换回所有的伤军残卒,山奚与逐北军永结盟好!”

    身材长大的铁甲亲卫默默簇拥着这位年轻的山奚前军统帅回营。

    来远军衙的节堂上,

    在李游骑精心准备下,首战竟然取得了一个酣畅淋漓的大胜,久历边戎的定远将军张允伸,宁远将军张允皋,振威校尉周綝、陈凌等脸上的笑意怎么也藏不住,坐在黄榆官帽椅上相互瞧着乐。

    节堂上狄虎头正得意洋洋地夸功呢,又为众将快乐的火焰上浇了一瓢油。

    “奚胡乞和?你们怎么看,张定远,你久处塞外,熟悉这些番邦胡情,说说。”李贤齐眉头皱起,不耻向堂下问计。

    定远将军张允伸的身份尴尬,被点到名,也不好推辞,站起来拱手禀道:“山奚与契丹同是鲜卑遗种,语言习俗相近,本朝并称东北两番……山奚与大唐相邻,唐贞观年间,山奚首领可度者率众内附,太宗在这块地盘上置饶乐都督府,拜其首领为持节六州诸军事、饶乐府都督,封楼烦县公,赐姓李氏,玄宗时封其首领为饶乐府都督,饶乐郡王……山奚与大唐交往密切,每年朝贡名马兽皮不绝,或一年朝贡二三次,每次常派出数百人至幽州,进入长安的酋渠也有几十人。他们学会了汉人的耕作技术,设立了胡商市场……在最近几年的战事中,王子去诸率军屡次战胜契丹。”

    张允伸声如洪钟,李贤齐听得明白,原来山奚一直臣服大唐,有了这个基础,和谈有得谈。

    沉吟了一会儿,李贤齐抬头道:“血刺撒出去,全面掌握奚军的动态,铁弓骑,逐北军,狼牙骑不能松懈,该怎样针对实战改进训练?怎样从上到下总结这场战事,各位看着办。“

    夕阳透过节堂的雕花窗,光影很长,李贤齐想起一件快乐的事,找个借口赶紧溜吧,“至于和谈,我就不出面谈这事,全由逐北军副使张允皋主持,就按狄虎头这个法子,多要牛羊。嗯,我要静静地琢磨一下战局的演变,各位都是沙场宿将,也想想,大伙儿有了想法,聚在一起,再来进行军议。”

    话一说完,李贤齐在帅案后身子站得笔挺,横臂击胸向众将敬了个军礼,众将随即站起还礼,李贤齐昂首阔步出了节堂,一帮子血刺紧紧跟随。

    今儿晚上的庆功宴也没有,众将面面相觑,还是张允皋替他圆场:“李游骑行事高深莫测,恐怕是提醒我们临战时刻保持忧惧之心。”

    张允伸,陈凌对望了一眼,眼里满满都是疑惑,大胜之后需酒肉犒劳三军,军心士气才能提振。

    快步溜进军衙厨房,几个厨子厨娘早准备好新鲜的食材,李贤齐开始指点,将冬菇、瘦肉、竹笋切丁,萝卜切成丝,鱿鱼拉成花……烤的烤,炒的炒,蒸的蒸,忙得不亦乐乎。

    夜色如潮,漫进了庭院厨房,李贤齐回头一瞧,美丽的弦月已挂在树梢,赶紧派人去请张青若,她还在医署中忙着救治伤员,顾不上晚饭。

    还有最后一道菜,厨子们煮好一碗面条,李贤齐用微火亲自煎了一个双黄蛋,配上几片蔬菜绿叶,浇上加了点干鱿鱼的高汤,汤宽面少,看上去青碧间黄,色泽诱人。

    刚松了口气,张青若洗完脸净了手,一名血刺卫寻了过来,“张医官,李游骑在书房里等着你共进晚餐。”

    李贤齐一天得操心多少军机大事,还等着自己用餐,张青若心中涌起暖流,步出医署,夜风瑟瑟带着几分秋凉,抬头望了望天色,璀璨的星辰仿似一把碎钻撒在黑色的天鹅绒上,弦月如一件精美的首饰,血战之后,天地仿佛多了几分怜悯,将这残酷的世界装点得分外美丽。

    进了院子,张青若瞧见书房门口,竹丝灯笼泛出昏黄温馨的光,李贤齐就守在灯笼前,等候自己,见自己过来,也不相迎,赶紧闪身进了书房,这事十分蹊跷。

    “青若,用这黑布蒙上眼睛,我牵着你进房!”李贤齐微微笑道。

    “呃!”张青若脆生生地应了一声,心中隐隐带着几分渴望。

    手脚麻利地将黑布蒙上眼睛,牵着她的素手儿进了书房,李贤齐扶着她坐下。

    黑布蒙着我的眼睛,眼前隐隐有火苗儿跳动,耳边传来燕哥儿的让人心跳的声音:“生日快乐!”

    黑布骤然被解开,张青若蓦地呆住,黄榆束腰斗拱的方桌上,摆了几样精致地菜肴,红绿间杂,色香诱人。

    方桌上如一对如银似雪的白瓷碟儿,形状就似一张莲叶,上面托着朵绽放的红莲,还有几个冰玉般的青瓷碗儿,里面盛着半开的白莲,莲心的火苗微微跳动,朦胧的烛光把书房里的夜色晕染得极美。

    如春天庭院里那面新绿的南墙,张青若的心儿爬满了生机勃勃的喜悦。

    “燕哥儿!”含情两相对,青若一时无语,心中发下荒唐的宏愿,就让时光永远停留在这一刻,直至地老,直至天荒……

    “我美丽的小寿星,燕哥儿给你做了一碗长寿面,一口气吃了,长命百岁。”李贤齐眼里满满都是怜爱。

    “嗯哪!”张青若应道,视线落在那碗面上,清亮的面汤上几片青绿的菜叶,一只黄金白玉般的双黄煎蛋压在菜叶上。

    双黄蛋,像两颗紧靠在一起的心,它们在一枚蛋壳里长相厮守,张青若不忍下筷,只寻那面条菜叶儿去。

    “快将双黄蛋放进你肚子里,让它们团聚,这是我给你的生日礼物。”李贤齐从书案取来一个盒子,小心打开,里面是几件上品翡翠,羊脂白玉的首饰物件儿,张青若取了一个翡翠凤佩在手中把玩,温润如脂,绿得火辣,没有一丝儿瑕疵,晶莹剔透,可以透过它清晰地看见烛光。

    取了一只羊脂白玉的菊花发夹,李贤齐转到青若身后,替她插在鬓角,“青若,你的青丝如瀑幽亮,有这朵清雅的素菊衬你,当真是风致楚楚,人淡如菊。”

    “唉,燕哥儿,这几样首饰物件款式新奇,看着极美,都是你设计的吧?你何必将银钱花在这儿,山海处处都需要用钱!”张青若良久才叹了一声,说这话眼里满满都是不舍的神色。

    “我知道,你先用着,日后你做了王妃,见惯了古玉珍玩,对这几样首饰物件儿生厌,我们将它拍卖,这也是个赚钱的法子。”李贤齐一边夹菜,一边调侃道。

    “我才不拍卖呢,留着传家!”张青若急急道,将那盒子抢了过去,仿佛那是她心肝宝贝似的。

    李贤齐坏坏笑道:“你看看,一说拍卖就原形毕露了吧。”

    绽放的红莲,半开的白莲似浮在朦朦的夜色里,烛光柔柔地照,青若精致绝美的脸儿腾地红了,少女的情怀若诗,谁能猜得透?

    放下首饰盒儿,张青若端坐在美丽朦胧的烛光里,静静地凝望着李贤齐:“燕哥儿,以后你就少干冲锋陷阵的事,我们娘俩时时刻刻都挂念着你。”

    诸天神佛,与凤姐儿偷偷摸摸那么久,都没个开花结果的消息,现在我在唐朝有了儿女,传宗接代,繁衍子孙,惊喜啊,激动得眼泪花花,李贤齐轻轻握着纤纤素手:“青若,燕哥儿马上选个好日子娶你。”

    泪珠儿在眼眶里打转,张青若还未说话,声音就变得哽咽:“燕哥儿!”

    走过去轻轻揽她入怀,吻着她幽黑发亮的青丝,“傻妮子,哭什么,有了孩子也得给他个嫡长子名份,我们也不是普通人家,嗯,你说是男孩还是女孩?”

    伏在燕哥儿的怀中,张青若抽抽噎噎道:“肯定是个……男孩,可……我们都还在重孝之中,成婚……会惹人非议。”

    “乱世儿女也顾不得许多,日后就说被围在孤城之中,军前成婚也是一段佳话。”李贤齐瞧着那对儿绽放的红莲,正喜孜孜地跳动着火苗,搂着她的弱柳腰儿宽慰道。

    “嗯哪!”张青若忽地想起什么,从李贤齐怀里挣脱开去,端起那对白瓷碟儿红莲烛,轻轻吹熄了它,两缕轻烟在书房里袅袅升起。

    像个贪心的孩子,张青若又将那几对青瓷碗儿白莲烛,一一吹熄了火苗,转身点亮了书房的一对儿儿臂粗的红烛,明明的光四溢,宛如流动的幸福,瞬间溢满了她的心房。

    “傻妮子,你要莲烛,这虽是我第一次为你特制的,山海的作坊以后有的是。”李贤齐摇了摇头。

    “不吗,青若就要这晚的莲烛,它们都让我感动,我要留下来做个念想。”张青若一边碎碎念道,一边除去鲨鱼皮甲,露出一身美丽的黑绸,娉娉婷婷走了过来,

    明明的烛光里,乌黑幽亮的青丝,此刻的青若神秘撩人的媚眼如丝,绸衣半解,露出胸前光滑无暇的白嫩肌肤,贴了上来,李贤齐紧紧捂着嘴,惊恐地叫道:“你,你要干什么?”

    我为了咬那一箭,恐怕半月也不能接吻,嘴唇立刻被一团温热黏住,“唔……痛……不要,呜呜!”

    庭院秋风瑟瑟,夜空星月璀璨,书房内却是暖暖柔柔的,那对儿臂粗的红烛高照,淌着欣喜的烛泪……

    翌日下午,狼牙骑虞候狄虎头带着七八名勇武剽捷的狼牙骑,正式作为和谈使节,在一群远拦子奚骑的护送下,飞马来到奚骑大营。

    前次任务完成得好,狄虎头受了一通夸奖,这次来排头更足,几名狼牙骑都是精心挑选出来的长大汉子,那种百战余生的气质沉静,一色儿的明光铠,在阳光下晃得让人眼睛都睁不开,当先一名刚勇犷悍的狼牙骑擎着一面血色苍狼旗,在旷野的秋风中呼啦啦地翻飞,看着就让人提劲。那群远拦子奚骑更是态度恭敬,前后开道,吆五喝六的,仿佛自己就是这战无不胜的血色苍狼旗下的一员。

    记打不记吃的东西,狄虎头心中暗骂,还是李振威说得对,胡虏只信奉刀子。

    左边是汹涌湍急的严水,大营建在缓缓起伏的丘陵之上。濠沟还在深挖,一根根碗粗的树木并列成排,钉成的木栅寨墙前面鹿砦拒马,后面堆着从濠沟挖出来的泥土,坚实得紧。

    狗日的,看这架势,还想赖着不走,狄虎头实是面粗心细的汉子,暗暗将大营布置记在心中。

    大营内望楼高起,青旗翻卷,刁斗号角之声不绝,喊杀声阵阵传来,看样子士气未衰,战意不减。

    闻听*议和的使者到来,去诸金盔黑甲,整束停当,在一群铁甲亲卫的簇拥下,在中军大帐前相迎。

    “舅兄,我又来了。”狄虎头作欣喜状,老远望见就去诸金光闪闪的头盔,大声嚷嚷。

    去诸皱了一下眉,紧跟着眉头舒展,一脸带笑,学着唐人拱手为礼:“妹夫,秋风带来了沉甸甸的收获,你带来了什么好消息?”

    “还不是为了青隼的事两头跑,对了,首山脚下又擒了五六百奚人,你们要不要,不要就送回山海堡做奴隶。”狄虎头翻身下马,捶着腰道。

    阳光洒在去诸的脸上,满满都是诚挚之色,“要,就是拿牛马猪羊去换呗,奚骑到来远秋猎,引起误会,理不在我们这儿,正该我们赔礼道歉,眼下又连败三阵,狼牙骑有什么要求尽管提。”

    周围的奚胡铁甲亲卫听见去诸这话,个个脸青面黑,七个不服八个不忿的模样。

    “唉,谁叫我喜欢你妹子呢?我托人打探过了,你妹子是都山群峰上的木兰花,香雅美丽。山奚既然诚心诚意求和,我就给你支个招,李游骑七日后大婚,你备份厚礼送过去,牛马猪羊弄几百头,毕竟你们还是亲戚……”狄虎头把着去诸的肩,仿似兄弟那么亲热,向中军大帐走去。(未完待续)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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藩镇介绍:
你愿意留在河朔三镇,时时提防杀帅上瘾的藩镇牙军,傻不楞登地跟野蛮的胡虏拼刀子?
还是生活在大唐长安,沉浸在龟兹乐胡旋舞的欢快中,调戏貌美的胡姬,见识大唐酒肆名闻遐迩的妓围,就是寒冬叫上几十个歌妓围在酒桌外围,替喝酒的哥几个暖酒的……
出塞击胡,骑猎天下,执胡酋问罪于前藩镇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藩镇,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藩镇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