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藩镇全文阅读

作者:燕歌豪气     藩镇txt下载     藩镇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藩镇全文阅读

挑战起点长枪党!

    燕歌豪气携《藩镇》用大唐步骑结合的战阵为华夏战争正名!

    华夏古之名将,秉承孙子兵法,向以机动灵活著称,一个长枪阵打天下,用血肉去拼,有这么用兵僵化教条的么?古代冷兵器战争,阵亡过两三成,任你多么英勇无畏,一句话,兵败如山倒。

    长枪党来源于马其顿方阵,马其顿方阵纵深多大几十排,前6排士兵平持长矛,后1o排斜持长矛。作战时整个方阵以坚固的密集队形跑步向前推进,就像一把攻城槌一样猛烈冲击敌阵。

    在罗马军团面前,曾经横扫千军的马其顿方阵显得有些过时。公元前197年,罗马人和马其顿人在北希腊的辛诺塞法利交战。这一战役标志着马其顿方阵的地位已被罗马军团的队列阵法取代。

    罗马士兵分工细而且方阵科学合理,马其顿人的方阵兵种较单一(几乎全是长矛手,只有少数近战的剑盾手),罗马人的方阵更科学,方阵后部编有弓箭手,可以在近距离大量杀伤步伐缓慢的马其顿方阵、士兵装备好(罗马士兵有短剑、大盾和较好的铠甲,最主要的一点在于一种武器——短矛!在敌方接近时罗马士兵投出短矛打乱马其顿方阵,然后用松散队型冲入缺口用短剑作战,马其顿人的长矛无法近战,而且罗马有投石机和弩炮(远距密集杀伤最佳武器),所以想象一下马其顿人在箭雨中按口号迈小碎步是什么心情了吧,打仗士气很重要的!

    西板牙长枪方阵传至罗马方阵,是远程火枪与长枪结合的,都是步兵,还是机械。

    中华上下五千年,用兵如神,机动灵活的战例不胜枚举,没有那位名将头脑是僵化的,战阵更是推陈出新,就如大唐战阵。

    据唐《卫公兵法》所记录了唐军的主要作战方法:其中诸军按其职能分为弓手、弩手、驻队、战锋队、马军、跳荡、奇兵等多种。每当战斗展开时候,敌人在一百五十步时候,弩兵开始射击;敌人在六十步时候,弓箭手开始射箭;敌人攻入二十步时候,弓弩手箭后执刀棒(即陌刀、棒)与战锋队齐入奋击,己方重装步兵与敌方步骑兵短兵相接后,奇兵、马军、跳荡军皆不准轻举妄动,如果前方步兵的战况不顺利,跳荡、奇兵、马军方可迎前敌出击,重步兵则后退整顿后准备再援,如果跳荡、奇兵、马军进攻不利,所有的步军(唐朝军制中的陆军中除去装备陌刀的重步兵之外还包括防御弓矢等远程武器的盾牌手和手持短兵器的轻步兵)必须配合马军同时作战。敌军退却,马军不得轻易追击、狼牙棒,必须确认敌人真正溃败后,才能相继掩杀。唐军步马结合,攻守有职,步兵为正面先锋是最主要的正面攻击力量,骑兵为侧辅,通常用于迂回包抄敌军或者迅冲击立足未稳的敌军阵脚之用,步兵配以弓、弩、陌刀,骑兵负责步兵战后的突击与追击。陌刀作为长柄大刀如墙一般推进绞杀敌军正面有生力量(敌军往往在陌刀重步兵的绞杀下人马俱碎),为先锋步兵集团冲阵的主要力量,与马军、奇兵一起构成唐作战的主要特色。从史书看唐太宗的作战很有个人特色外,最喜选择敌阵薄弱部位,亲率骑兵冲锋,“敌无不溃败”,一骑飞驰于前,数万骑兵紧随其后的场面,今日想来,尤叫人神往。初唐的时期大量的骑兵是作战胜利的重要保证,而中期的步军的陌刀如墙推进战术,创造了盛唐时期辉煌的战争历史,也创造了陌刀的神话。从武德到天宝,唐在立国战争及与善骑射的游牧民族战争中能够取得胜利,步兵的进攻性武器陌刀的使用不能说不构成了主要原因之一。陌刀的出现与推广使用也不是一个孤立的现象,它关涉到唐王朝的内政方针以及整个军事形势变化。也可以说,陌刀使用、推广的历史就是唐立国及对外战争、开天武功历史的一个方面。唐代刀虽分为四种(《唐六典》记载唐刀制有四:以曰:仪刀,二曰:障刀,三曰:横刀,四曰:陌刀),而这四种刀中真正能够在疆场上挥保家卫国,开疆辟土作用的兵器却唯独只有陌刀。

    陌刀军的参战,在任何可查询的战例中都是起到了决定性的作用,陌刀军做为战斗序列中单独的作战打击力量在唐中期为唐军的争战立下汗马功劳,陌刀是汉民族与善骑射的游牧族战争中改变自己马少不精的劣势、挥步兵多优势的关键兵器,战争兵器的演化实际是随着战争形式的展而演化,随着国力的强盛与衰落而变化。随着宋朝统一中原以后,中国冷兵器开始了新一轮的展,大量新式的长矛、长刀、斧钺、神臂弩的诞生并武装了宋军,豪壮的陌刀成为奢侈的战争器材,宋朝战争的主要方向是同样是北方游牧民族,为了对付辽金的骑兵,长矛、斧钺开始成为军队的主要兵器,斧钺的大量装备从《武经总要》和宋石雕造像中得以佐证,斧钺的制作和使用技艺比陌刀要简单,对付骑兵同样有效,岳家军用“麻扎刀”“捉刀”“长柯斧”大破金军“连环马”,有效而不昂贵的兵器永远是军队装备的重要兵器,豪华的陌刀从此逐渐退出战争舞台,并且消失的极其彻底,是中国冷兵器的遗憾。

    以上摘自相关资料,书友可以自行对比!

    汉唐雄风让起点的长枪党来演绎,不能不说是一种悲哀!燕歌豪气的《藩镇》对华夏古战阵有精彩演绎,为华夏战争正名!

藩镇完本的原因

    燕歌与兄弟们一样,也是资深的老书友。

    网文有它自己的规则,燕歌在写作中认识了一帮作者兄弟,也有编辑,对我帮助最大的是编辑天堂,待人真诚,热心助人,在他的指点下,我认识了网文的手法和技巧,提高了自己的眼界。

    神如诸葛武侯,六出祁山,九伐中原,败在他从不冒刃陷坚,亲临战阵,不善于把握战机,另外就是战线太长,旷日持久,蜀汉也缺乏人才的培养。

    出版频道作家郭昭阳大哥最先懂我,评价藩镇:你的作品具有一种穿透力,以小见大,以微见著,给读者以文外的启迪和联想,流淌着一种睿智的潜流,这是智慧的结晶。

    天堂后来也说,你是在把《藩镇》往武的红楼梦写。

    燕歌在群里也说,雅的看雅,俗的看俗,像燕歌这样偶尔坏的就看……

    有,你还真把自己当神?

    其实燕歌就是一天桥下接活码字的,现在有个时尚的称呼,文字农民工。

    昨日翻看《容斋随笔》,领悟了一句,自古美人如名将,人间难得见白头。

    大神已经成功,身边都是些香车美女,他们就如那名将美人,当断更多了,他们就开始隐退,如盛开的花朵开始凋谢。

    他们有燕歌泥腿子草根这股子韧劲,这股子狠劲吗?

    天行健,君子自强不息!

    谦虚,博取众家之长,潜心思索领悟。勤奋,将《藩镇》完本!以此淬炼自己,提高自己。

    燕歌内心有股子蓬勃鲜活的自信,带点张狂,《藩镇》也许会如一兄弟留言,完成之后,它就是本神书。

    不要迷恋燕歌,燕歌只是个传说。

    燕歌豪气的是个新手,但《藩镇》字里行间的感觉是:行文太老道了,这那像个雏鸟呀?这本书很值得冬夜漫漫,反复把味。

    燕歌今后的作品一出,都是完本的精品!

    因为不经过多方讨教反复修改的作品,是不会上传的!

    书友们加入幽州红巾儿Q.Q群,或者自己创建,邀请燕歌参加,你们有机会读到未在网站上传的新作品!

    大神之路会走出来的,因为有了书友兄弟的支持!

1.燕歌历险记(一)

    一位高僧讲过,佛也好,神也罢,其实都是念力汇聚而成,就是这世上,嘴上念叨的,心里挂念的人多了,肉胎凡骨,泥塑木雕,也就成了诸天神佛。

    虚拟的网络世界里,一路熙熙攘攘,同伴越来越多,一打听,都是去穿越,那几个回明的,篡清的,大唐去做个万户侯,江山美色一起收入囊中的,宽袍大袖的东晋名士……光彩照人,亮得眩目,健步如飞,有的脚下还有莲花,神佛啊!等等燕歌小弟。

    他们都走得极快,只留下让人思索的淡淡背影,燕歌该穿到那儿去,唐、宋、元、明、清……

    读书那会儿也热血过,燕歌恨不得做个民族脊梁!历史兵书哈佛案例点灯熬夜地读啊。有几分临海叹天下,弄潮洗长空的臭书生抱负。接触社会,才明白许多……记得刚出校门一两年,春节前,跟同学从旅游岛贩了两车名烟,春节前的行情,那烟是一天一个价,噌噌地往上涨,过了春节,价就掉下来了。

    明白要出人头地,吃苦受累算什么!兵贵神,燕歌和同学押着两个货柜车翻山越岭,司机困了就轮换着睡觉,星夜兼程赶路,几日几夜下来,浑身的汗臭烟味,几天不换的脏衣服跟个乞丐差不多。

    已近黄昏,到了两省交界的地儿,道路回旋往复,车慢了下来,驾驶室里,同学瞧着前面的道路,随意地说了一句,“小心点,前面有碎石。”

    道路上有小堆碎石,车快,暮色渐起,司机也瞧不真切,汽车开过去后,车后响起一阵噼噼啪啪玻璃碎了的声音,大家没在意,就是几块碎石,碾出去砸在玻璃上,也不会这样夸张,车继续开。

    “真他妈倒霉,车胎爆了!”年青的货箱车司机小关粗鲁骂道,黑黑壮壮,一米八几的个子,看着有几分威慑力。

    下车一检查,货箱车司机小关郁闷,被三角钉扎破了车胎,备用胎也没有了,只有修补。

    刚巧,路旁就有修车补胎的铺子,同学急忙下了车,大声招呼:“老板,补胎,多少钱?”

    修车铺老板一身脏兮兮的,慢吞吞地站起来,手一张,爱理不理的样子,“五十!”

    “五十,哪有这么贵,便宜点,十元!”同学开始讨价还价。

    修车铺老板点根烟,吸了一口,悠悠吐了个圈,努努嘴,指着后面。

    “哪个把老子放在路边的玻璃打烂了?”二三十号人围了上来,都是年青力壮的主,眼露凶光。为的彪形汉子,脸上还有一条浅浅的刀疤,一看就不是良善之辈。

    “玻璃怎会放在路边?过去瞧瞧。”同学不服嚷道。

    “啪!”的一声,一个巴掌朝他后脑扇来,声音脆响,同学事后说,当时耳根嗡嗡作响,如钟鼓齐鸣,跟着一只胳膊夹住他脑袋,背上又挨了几拳,砰砰作响。

    燕歌本有些疲惫,坐在驾驶室里没动,一看同学被那伙人挟持住,情势不对,心里一急,推开车门跳了下去。

    “几位兄弟,玻璃烂了,我们赔!”燕歌喊了一嗓子,一把将同学拉了过来,护在身后。

    还不明白么,梁山泊前的偏僻道路,碰上了剪径的盗贼。到了法制社会,现在文明些,找个碎玻璃的事儿,明火执仗地抢。

    彪形汉子一愣,眼前的青年就一付小样,中等身材,身形略瘦,看起来白净清秀,动作敏捷,胆儿肥,竟然不怕事!老子倒要掂量掂量他

    心念电转……燕歌沉着脸一声不吭,转身快步走到驾驶室前,将车门猛地拉开,嚷道:“***,谁开的车,叫你小心点,小心点……”

    “妈的,不给个说法,将这车砸了,谁敢吱声,弄他***!”彪形汉子身边一个凶悍的小弟叫嚣道。

    大哥,这是好几百万的香烟,赶春节前的行情,半天都耽搁不起,要是他们知道这是香烟……那会儿就等于现金,比现金还吃香。同学脸色难看极了,也不敢吭声。

    骂了两句,燕歌心头火起,一把抓住那个黑黑壮壮的司机小关胸口,一米八几个儿的司机被他直接拖了下来,当胸就是两拳,起脚侧踢过去。

    小关心里怵,一句话也未讲,壮实的身子被打得缩了几分。

    拳脚解了气,燕歌靠近彪形汉子,“兄弟,今儿这事我们不对,吃饭喝茶算兄弟的,说个数!”

    彪形汉子沉吟不语,凶狠的眼光盯着燕歌。

    “抽根烟,解解气,该赔的赔,兄弟也是没法子,在家里犯了事,出来找口饭吃……”燕歌没有怯场,笑着上前搭讪。

    燕歌心里等得毛。

    过了好一阵子。彪形汉子缓了口气,叹道“道上混的都不容易,你瞧这群兄弟也要饭吃,拿一百元吧,包括补胎的钱!”

    就这么点钱,一人一包烟钱都不够,燕歌心里暗暗惊讶,我这会儿也成了道上的了,大学哥们还是三好学生呢,吸了口烟,喷出,沉着地点了点头,“多谢兄弟仗义,改日再见面跟亲兄弟一般。”

    车胎补好后,在县城边上吃晚饭,好多年都没动手打过人,燕歌把着黑壮司机的肩,诚恳地道歉:“小关,兄弟也是迫不得已打了你,下手重,还痛不,瞧瞧刚才那情势……”

    小关咬牙攥着拳头,“我明白,刚才我都想拿扳手跟他们拼了。”

    “兄弟,小事不忍要出大事,我拿了一百元给他们——都是为了你。”燕歌故意一顿。

    小关急忙道:“燕哥,那一百元钱我给你。”从身上掏出一张百元票子递了过来。

    本以为小关还要生气,竟然还钱,燕歌吃惊,一时无语,手脚倒不慢,伸手接过钱,揣入口袋,语重心长地说:“常年在路上跑,要长个心眼……”

    燕歌就是这样的人,读者不疼,编辑不爱的废材小白领,渐渐在这社会堕落,后来在办公室里呆着,受那房价股票的煎熬,号称热爱生活,业余时绘个画儿搞搞设计,看看书泡泡妞,丢进人堆里,连个泡也不冒,社会有他不多,无他不少,唯一的作用就像季羡林老先生说的,他的人生,就是历史的一段链子,承上启下,传宗接代,可惜这个任务也没完成好。

    就这么号主,翻了几本破历史书,兵法什么的,还学人写小说,他穿越到大唐,内有宦官当权,朋党之争,外有藩镇割据,杀帅逐帅跟走马灯似的,他能折腾出多大的事?没准牙军之乱,横刀砍来,让他提前回家?社会上这号人多着呢……读者先是点击,看着有趣才推荐收藏,编辑最后跟他签约,先悬着他,让他谦虚点。

    燕歌在网络上絮絮叨叨,被人一脚踢在屁股上,还没来得及回头,听见后面有人喝道:“还不快去,大唐文宗太和五年(西元831年)正月,幽州节度使衙署后院,马球赛上的少年李贤齐,本来是个短命的,看你能活多久?”

    网络上传出一片爆笑声。

2.鞠杖如刀

    大唐太和五年(西元831年)正月。

    阵阵如潮的喧哗声从衙署后院传来,守卫大门的牙军腰背笔挺,肃然而立,却将耳朵竖起,小心谛听。

    一名旅帅甲胄整齐,带着两名牙军慢慢地巡查过来。

    “兄弟,别一幅神不守舍的样子,今日可是朝廷赐功德碑给武威郡王,大伙儿都打起精神,让朝廷敕使瞧瞧,累破贼军,大败契丹的幽州劲旅。”旅帅一眼瞧见值卫牙军慵懒疲沓模样,开口叱道。

    值卫牙军慵懒松懈的身子瞬间挺得笔直,“幽州劲旅!张旅帅说得好,今儿马球场上还有几位族中精锐,尤其是公子李贤齐,未到志学之年,多让人担心!”

    “李贤齐的弓马由武威郡王亲授,既然叫他上场,错不了。”张旅帅淡淡应到,一颗心却悬了起来,抬头一望,衙署屋檐下那几串冰挂,在午后的阳光照射下晶莹闪亮,张旅帅心想,没准日头一暖和,掉下去摔个粉碎。

    张旅帅眉宇间有一抹忧色,马球惊险剧烈,稍有不慎,骑士就会堕于马下,丧身马蹄,河朔三镇魏博节与成德节之间还有一次因马球引的战争。

    魏博节度使田承嗣,成德节度使李宝臣,早年同为安禄山部将,后叛燕归唐,结为姻亲,李宝臣的弟弟为田承嗣的女婿,两家同气连枝,互为奥援,却因为田承嗣之子田维打马球时被马撞死,田承嗣就将李宝臣的弟弟活活鞭死,两家反目成仇,日后好一场厮杀混战,可怜那些黎庶百姓,生生遭受战火离乱之苦。

    幽州节度使衙署后院,马球场四周堆积了不少残雪。

    二十骑分为两队,一队头戴巾幞,身着窄袖袍衫,一队身着皮甲,完全是军中斥候装束。胯下战马清一色的窄鬃短尾,骏键善驰。

    但见马球骑士一手抓马缰,一手挥鞠杖,东西驱突,风回电激,飞舞的鞠杖与疾驰的马蹄令人目不暇接,正在拼抢争夺之际,拳头般大小的彩色木质马球在一杆弯月形的鞠杖击打下,从地面倏忽飞起,如流星一般,进了斥候队的球门。

    “好——”球场边的长廊,围观的将士爆出一阵如雷的呼声。

    骑士勒马急停,战马长嘶一声,前蹄高高抬起,口鼻喷出一团白雾,围观的将士方才看清,交脚幞头下一张英武轩昂的脸,心中暗赞,好一位狡捷勇剽的少年骑士!

    大伙儿议论起来。“好俊的身手!那不是李参军的公子李贤齐吗?”一个粗壮军校嚷道

    他身旁一名绿衣支使立刻反驳:“什么李参军,那是李燕州。去年秋天,大破契丹游骑,李参军立有大功,刚被武威郡王擢拔为燕州刺史。”

    “燕州才被收回,残破不堪,留下一营军士屯驻,大小不过是个军镇,李燕州莫非疯了?”粗壮军校有些吃惊。

    “嘘,小声些,莫要惊扰郡王与尹敕使的兴致。”绿衣支使竖起中指轻嘘。

    球场上,众马奋蹄向前,奔驰追逐,时而俯身迎击未落的彩色马球,时而策马回辔从旁边追逐……

    球场北边正中的亭台上,三面围合,独留南面敞开,便于观赛,朝廷尹敕使黑色幞头,绯衣官袍,端着一杯姜丝茶汤:“杖移鬃底拂尾后,星从月下流中场,当今圣人去奢从俭,将长安东头御马坊球场,交给了左龙武军。观赛的长廊亭殿,俱已拆掉,已有好几年未观赏到如此精彩的马球比赛。”

    “尹敕使那里话,圣人克己复礼,是大唐难得的贤明圣君,边塞将士打马球习骑术,不过是马球戏中练兵,与长于骑射的北虏争雄罢了。”尹敕使左一位身躯凛凛的壮年文官,头戴黑色展脚幞头,身着紫色大团花绫罗官袍,腰围玉带钩,悬挂金鱼袋,目若朗星,髯似虎须,如貔貅临座,言谈间不怒自威。

    明明是个力拔山河气盖世的武将,却作文官打扮,他就是武威郡王,检校太保,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幽州节度使李载义。

    “郡王治军有法,闲就平场学使马,烽烟一起,将士们的骑射了得,北虏必定闻风丧胆。”旁边的幽州监军扯着尖细的嗓子恭维道。

    李载义酒意上涌,微带几分醉意,点了点头,目不转睛地盯着球场,呼道:“好球!再取些酒菜来。”神情中颇有几分志得意满。

    此时,天空诡异之极,阴沉沉如铅般的云层就要压下来,云层里似乎有光亮的东西滚过,却又没有雷声。

    球场上袍衫队与斥候队冲撞纠缠在一起,人喊马嘶,把亭台上三位大人的注意力吸引过来,

    本来在外围的少年骑士李贤齐有几分散漫,并不上前争抢,一瞥彩色马球出了马群,立刻催马上前,侧身转臂,紧贴马腹,正待扬起鞠杖,作雷霆一击。

    李贤齐身后,一名斥候骑士“哼”了一声,将鞠杖悬空横扫,直往他的后脑拂来。

    李贤齐往前一伏,还是闪避不及,被鞠杖扫落马下,昏倒在地,人事不省。

    天空瞬间一亮,一个淡淡念力凝聚的人形影儿,扑进了李贤齐的身子。

    夺舍重生,人形影儿的念力赶紧抢占这具身体的控制权,少年李贤齐的魂魄就要散去,反抗的意志力不强,被燕歌的念力魂魄飞快地吞噬消融……开始接受如海潮一般的记忆……终于完成,地上的雪冰凉,手脚微微都有了感觉。

    这不过是在一生灭间,佛经云:一弹指六十刹那,一刹那九百生灭。

    一眨眼等于二十四刹那。

    斥候队为的后院都指挥使王文颖根本不勒马缰,纵马践踏过去,吊稍粗眉下射出毒蛇般阴狠的目光,低哼一声:“臭小子,废了你。”

    眼见夺舍重生的少年就要丧身于翻飞的马蹄之下!

    四周长廊,俱是屏声静气,亭台之上,一位侍女紧张得忘记了续茶,呆若泥塑,另一位胆小的侍女用手蒙住了眼睛,出一声惨叫。

    王文颖胯下的战马忽地把头一偏,擦着李贤齐的脑袋扬蹄过去。

    妈的,刚穿过来又得回去,果然是他们搞的恶作剧,笑声好淫,李贤齐脑袋被马蹄擦着踢了一下,不省人事,昏死过去。

    王文颖这才现,一根鞠杖擦着战马斜飞过来,劲力之大,远远地斜插在场外的雪地上。

    马蹄如飞,一名袍衫骑士将身体重心移至右侧马镫,俯身勾起李贤齐,揽入怀中,随后紧夹马腹,战马长嘶一声,骤然加,脱离了马球队,远远地驰到场边。

    王文颖耳边蓦地一串惊雷炸响。“王文颖,你敢下黑手,贤齐若有个闪失,老子叫你血溅五步。”一个白面俊朗的袍衫骑士怒不可遏,正是前衙都指挥使张允皋。

    王文颖紧闭双唇,不敢吱声,阴狠的目光如毒蛇吐信,冷冷地扫视着围过来的袍衫骑士。

    场上的骑士僵持起来,场边几骑疾驰进了马球场,为的是后院都兵马使杨志诚,双睛暴突,满脸横肉,皮肤粗黑,凶悍地叫嚣:“马球场上,难保有个闪失,断腿折臂也是寻常事,命丧球场也不少见。”

    张允皋一张俊面瞬时变色,青筋暴绽,面色如铁,手中鞠杖微微往后斜拖,摆出标准的劈砍姿势,就要策马过去。

    球场上剑拔弩张,一触即。

    恶鬼似的杨志诚猛地转身对着王文颖破口大骂:“球输人不输,你***给后院军将丢脸。”

    “张振威,赶紧把李贤齐送到医馆,让郎中救治,若有三长两短,某必将王文颖绑到前衙营中。”杨志诚换了付脸色,回过头关切地吩咐道。

    “小叔,贤齐昏迷不醒,气息微弱,得赶快救治。”抱着少年的袍衫骑士是李贤齐的六表兄张简至,有几分焦虑,连声催促。

    一名牙军旅帅飞马传令:“郡王有令,不得在马场喧哗,扰了朝廷敕使兴致,继续比赛。”

    牙军旅帅靠近张允皋,悄声道:“郡王很是关心李贤齐,着人备了马车软榻,三百贯银钱,吩咐张振威救人要紧,若有意外,他自会拿王文颖问罪!”

    张允皋将鞠杖一摔,重重砸在地上,“救人!”,轻勒右侧缰绳,扭转马头,轻磕马腹,绝尘而去。

    杨志诚目送着五骑离开,满是横肉的脸上浮现出一丝得意的神色。

    重新开赛,马球赛的紧张刺激,重新吸引了围观将士的眼球。

    张允皋等人出了衙署后院,几个幽州军中子弟赵无锋、秦起、段灵狐与李贤齐平日交好,也跟在后面,到了医馆,郎中掐人中,脱袍衫,敷伤药,忙乎半天,李贤齐仍然双目紧闭,面如金纸。

    “左胸下一片青紫,只是擦伤,倒是无甚大碍,后脑受了重击,只有待他醒了,才知道受创程度,现在气息倒还平稳,生命已无大碍。”郎中一边洗手净面,一边为张允皋解释伤情。

    “最严重的后果?”张简至心中一沉,急切询问。

    “唉,脑子受损,成了呆痴。”郎中摇头叹息。

    “郎中,某拜托你全力救治,银钱不缺。”张允皋将一张五十两的飞钱递给郎中,转身吩咐道:“简至,你叫郎中多拿几付伤药,和几个小兄弟把贤齐送回府中。”

    张允皋捏紧拳头,一股怒火焰腾腾地按捺不住,心想回营披甲取弓,召集兄弟,誓要让王文颖非死即残,大步迈出医馆,几名兄弟紧跟身后,直往城北前衙军营而去。

3.**天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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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群叛乱的军士涌来,在坊市破门而入,抢掠酒楼商铺,独一处酒楼传来一片胡姬哀告求饶声,继而是撕心裂肺的哭喊。

    “校尉饶命,衙署后院乱……乱起来了,后院军将大呼,武威郡王……幽州节李载义杀使……谋反。”叛军望着杀神一般的张允皋,长裤未提,胯下那物件已软得像根蚯蚓。

    “杨鬼头,好一招调虎离山!”张允皋钢牙紧咬,手起刀落,割下人头提在手中,喝道:“割下叛军头颅,系于马下,一路整饬乱军,先回城北军营,召集兄弟平乱。”

    四人将人头系在马上,挎弓提刀,杀气腾腾,遇见小股叛军,高呼:“奉幽州节帅下令平乱,只诛恶,胁从不究。”

    城中叛军,并不知现在谁为幽州节度使,见几人悍勇无比,又有人头震慑,接受了张允皋的整军编队,走过几条大街,已聚了二三百名乱军在在马后。

    张允皋隐隐觉得不安,驻防城北军营的前衙兵马大部在平州,左衙兵马前几日被调往妫州防御回鹘,悄声吩咐身边的一位兄弟:“你率一队军士,马上回府,召集家丁,护住府中老幼出城,先逃往平州。”

    节度衙署后院杨志诚造反逐帅,幽州已是大乱,牙军骨子里的骄横残暴阴暗一下子全泄出来。

    先是衙署附近的怀恩坊,躲在家中的百姓闻到烟火味,搭梯上房,看见军士救火,水泼不熄,火势凶猛且越来越大,忙着招呼左邻右舍,收拾金银细软,逃离家门。

    叛军见了金银细软,如何不眼红,平日受军法约束,不敢胡作非为,眼下持刀硬抢,见了有姿色的女子,兽性大就扑了上去。

    “和平坊丁支使有个女儿,名叫婉玉,生得如天仙一般,平日瞧着眼馋,兄弟们趁乱解解饥渴……”一伙叛军中有人提议,于是互相壮胆,冲到和平坊,砸开坊门,破门而入丁支使家。

    丁婉玉正是碧玉年华,在香闺午睡后,懒懒地起床,娇慵无力,慢吞吞地洗梳、画眉、弄妆,鬓上插一枝刚摘的梅花,对着铜镜左顾右盼,瞧着花容月貌两相辉映,忽地起了心事,垂一看,崭新的绣罗襦上,绣着一双金鹧鸪。女儿家情思涟漪,思念起未婚夫婿张简至……竟不知府中闯入一伙如狼似虎的禽兽。

    叛军用刀相逼,从丁府家人口中知道了闺房位置,为的队正心急火燎,解开甲胄,几步窜上台阶,闯入闺房,抱住佳人,三两下扯开裙襦,直接行那禽兽之事。

    等了半晌,闺房传来女子的惨叫声,红粉香脂刀下一死,总胜过给众军轮污,队正穿衣披甲出来,朝闺房啐了一口,转过头扫视等得心急火燎的手下,“府中女子多的是,你等自去享用,完事后,一刀了断,这可是丁支使的府邸,不许留活口。”

    此时幽州城里,家家流血如泉沸,处处寃声声动天地。

    幽州大乱方起,当张简至知道是后院都兵马使杨志诚所为,心中一沉,叫赵无锋等赶快回家,赶着马车直接出了南门。

    赵、秦、段三家比邻而居,赵无锋等三人回到家中,见家人无恙,又有军士守护,心中稍安。

    少年心中溢满了豪情义气,三人心忧兄弟李贤齐,留了书信,取了秋猎冬狩的长弓箭囊、睡袋火镰,干粮盐巴等,追出南门。

    张简至怕马车颠簸伤了李贤齐,马并不快,三个半大小子在驿道上追上马车,并带来了最新消息,李载义带着家眷逃出幽州,杨志诚正整顿兵马,往南追击。

    往南的驿道岂不是叛军的追击路线,张简至立刻弃了马车,逃离了驿道,三个小兄弟颇讲义气,张简至同意他们相伴随行。

    幽州城东,一片空旷银亮的雪原,地势渐渐起伏,远处的丘陵如舞动的银蛇,几骑正向山地密林逃去。

    怎么还在摇,一起一伏,胸口有点疼,脑袋受到重击,一时间什么也想不起来。

    蹄声得得,传入耳中,燕歌还未回去,哈哈,夺舍重生,穿越成功,李贤齐,名儿不错,见贤思齐,一日三省,跟前世那个流行歌星同名。

    想到前世,一年三百六十五日,除了节假公休,都在死水一潭的办公室里呆着,几年如一日,升迁无望,薪水仅够温饱,炒个股投点资又遇上金融危机……操心些柴米油盐的家庭琐事,一腔子青春热血被社会逐渐染黑……为经商我曾熟读兵历史的展进程,又有些设计的爱好,经社会几年磋磨,不是刚出校门的愣头青,在乱世应有一番作为……唉,穿越到大唐,权当成一次度假旅游,先享受下生活,长安有十万歌妓,才貌双全,还有貌美的胡姬,那可是国际性的,不出大唐就能……想想也让人开心,比河朔三镇的幽州可有趣多了。

    李贤齐眼皮微抬,积雪在夕阳下直晃眼。

    再次睁开眼,微微动了一下,“贤齐,你醒了?”正在策马狂奔的骑士一阵惊喜,勒马停了下来。

    围上来三个头戴浑脱帽,身着窄袖胡服,肩背长弓箭囊的少年。

    斜靠在张简至怀中,李贤齐转动双眼,似乎谁也不识。

    “赵无锋。”话语很少,老是冷着脸,仿佛大家都欠了他钱似的,不言语的时候,又像是块沉默的石头。

    “某是你的好兄弟,秦起。”上前一把捏住李贤齐的手,痛得他几乎叫了出来,性子急躁冲动,最易怒。

    带着几分青葱,羞答答地像个小姑娘,“你常叫我小妹,记起来了吗?段灵狐。”

    张简至抱着他急了,换了个位置。映入李贤齐的眼帘是一张关切焦急的脸,剑眉悬鼻,眉目清俊。“贤齐,我是你六哥张简至,你记起来吗?”

    远处的针阔混交林,厚厚的积雪压着傲然的青松,丘陵、原野、河谷俱是一片亮银,李贤齐眼神茫然空洞,觉得好累,缓缓闭上双眼。

    秦起小声嘀咕了一句:“莫不是真成了呆痴?”被他身边的赵无锋一瞪,吐了吐舌头。

    逃出幽州,眼下让李贤齐养伤才是正事,待风平浪静才出来。张简至很快拿定了主意,“在山林中寻处猎人窝,让贤齐疗伤,先躲几日,探探幽州情势,再决定去留。”

4.事如儿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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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密林中的猎人窝是座木屋,干柴、火塘、瓦罐好几样东西都不缺,不远处还有一座简陋的马厩,军中子弟幼习弓马,常到燕山余脉的丘陵来狩猎,故对猎人窝十分熟悉。

    肉汤浓浓的香味在木屋逸散,饥肠辘辘的李贤齐醒了过来,看见了跳动的篝火,火塘边围坐的几个伙伴。

    “贤齐醒过来了,兔肉汤一会就好。”张简至扭头望着李贤齐,篝火映红了他的脸庞。

    李贤齐点点头:“多谢。”声音含混不清,张简至却像听到了仙音,怔怔呆,一时间还不敢相信。

    “大哥,大哥在道谢,某还以为你成了——”秦起激动地站起来,忽地没了声音,连他自己也知道后面是句蠢话。

    火塘里的火苗欢快地跳跃,舔着瓦罐,寡言少语的赵无锋挤出了浅浅的笑容,段灵狐则挺胸撅臀,喜孜孜地搅动着汤勺,让兔肉汤更浓更香一些。

    外面冰天雪地,寒风呼啸,屋内一团红彤彤跳跃的篝火,围坐着几个异姓兄弟,把汤夜话:春日陌上芳草萋萋,一群军中子弟呼朋结伴,扬鞭走马;秋天的燕山,层林尽染,草深鹿壮兔儿肥,军中子弟学那游侠儿,驰骋围猎……一起装模作样拜访和平坊丁府,为了瞧一瞧丁府小姐的花颜月貌……穿越前留给李贤齐的记忆,带点儿黑白的悲伤,在寒夜里一点点被篝火温暖融化。

    山林中的生活单调而惬意,赵无锋、秦起、段灵狐把它当着一次漫长的冬猎,每日猎些山鸡野兔,牵着马儿寻找雪下的干草,一起嬉笑打闹,李贤齐也开始绕着木屋活动,受伤后似乎有些后遗症,话语极少,常常抱着脑袋嚷头痛。

    夜里大伙围坐在篝火旁谈天说地,张简至正值弱冠,十六从军,做了四年的幽州牙军,积功升至牙军校尉,自然见多识广。

    这几晚李贤齐在旁静静倾听,甚少言语,忽地问道:“六哥,某头脑受了重击,很多事记不起来了,你能讲讲现在是那朝那代,有些什么大事?”

    张简至心中惋惜,贤齐文武极有天分,更兼身份贵重,武威郡王对其青眼有加,现在却失忆,姑父知晓后,不知会何等伤心。

    张简至讲得极有耐心:“今日是大唐文宗太和五年(西元831年)正月二十七日,文宗可是个贤明的皇帝,去奢从俭,停止各地进供奇珍异物,五坊的鹞鹰玩物和游猎之事也都停废;勤于政务,每逢单日上朝,举凡军国大事,都要与左右仆射等宰相大臣详细地商讨,博览群书,见识渊博,尤喜读史书,尤其是《贞观政要》……”

    “六哥,你一个牙军校尉,如何知道这么多朝廷大事?”秦起有了疑惑,立刻插嘴打断了张简至。

    “朝廷每日分条布有关皇帝与百官动态的朝政简报,称作开元杂报,藩镇派有使者长驻长安,都要抄录传送回来,某为节度使牙军校尉,常在后院书房宿卫,自然瞧得见。”张简至面对小兄弟的质疑,不以为意。

    “藩镇,可是河朔三镇?”李贤齐想起了什么,急急问,

    张简至答道:“正是乱象纷呈的河朔三镇,魏博、成德、幽州。穆宗长庆元年(西元821年),原魏博节田弘正移镇成德,田弘正多年与镇、定诸州作战,结怨很深,牙将王庭凑煽动成德军叛乱,杀田弘正与属员三百余人,自称留后。”

    山野间刺骨的寒风无孔不入,从门窗的缝隙钻了进来。李贤齐突地打了个冷颤,另外三个少年不识愁滋味,津津有味地听着故事。

    张简至瞧见李贤齐若有所思,大感欣慰:“朝廷任命田弘正之子田布为魏博节度使,领兵讨伐王庭凑,魏博节牙将史宪诚煽动诸军随其回镇,田布自杀,史宪诚被牙军推为魏博节。文宗太和二年(西元828年),史宪诚与自领沧景节的李同捷勾结,暗助粮饷,阻挠朝廷讨伐,朝廷却很快平定了李同捷之乱,将史宪诚移镇河中,史宪诚急于离任,准备将府库钱粮全部带走,军心大怒,牙将何进滔趁机聚众杀了史宪诚,自称留后,朝廷无法,只好以何进滔为魏博节度使,追赠史宪诚为太尉。”

    妈的,果然来到了安史之乱后的河朔三镇,既不是贞观之治,也不是开元盛世,而是祸乱继起,兵革不息的中唐藩镇时期。

    长安天子,魏府牙军,魏博节田承嗣召募军人子弟,作为亲兵,称“牙兵”或“牙军”,待遇优厚,不胜骄宠,年代久远,父子相袭,形成盘根错节的势力,变易主帅,事同儿戏,牙军逐帅、杀帅之风沿习二百年之久,直至五代。

    《资治通鉴》就此事评论:士卒得以陵偏裨,偏裨得以陵将帅,则将帅之陵天子,自然之势也。

    唐朝以后,历代治国,都把唐末藩镇之祸视为灭国的深刻教训,崇文贱武。两宋民富却国不强,根源在此,矫枉过正,强干弱枝,以文御武不说,更是把从军视为一种卑贱的职业,宋代招兵,要在从军者脸部、手臂、或手背刺字,标记所部军号及个人身份,而刺面则是耻辱之记,只有罪囚、奴婢、官匠、兵卒才有,目的是防止逃亡,一旦刺上,终身难褪,所谓“行武贱隶”。

    无论两宋的弓弩如何强劲,甲胄如何精良,罪囚奴隶般待遇的军士如何能战?两宋相继向辽、西夏、金、蒙古输纳钱物,换取边境安宁,称为“岁币”,却迎来了靖康耻,换回了崖山哀。

    汉唐的血性从此被崇文贱武所谓的治国良策所阉割,两宋、明、清,统治者着眼于长城内的“治”与“守”。葱岭以西,那些大唐戍卒的后代,面向故国望眼欲穿……华夏停止了扩张与进取的步伐,步步带血地滑向落后的深渊。

    “唉——那不是城头变换大王旗,你方唱罢他登台,牙军骄悍,依仗武力,以下凌上,变易主帅,朝廷姑息迁就,事后追认,跟儿戏一样,军士竟忘了以服从命令为天职。”李贤齐长叹一声。

    张简至的目光露出赞许之意,语渐快,仿佛一阵密集的狂风骤雨,扑面而来。

    “穆宗长庆元年,幽州军士逐幽州节度使张弘靖,掠其家财妇女,杀其幕僚,推朱克融为幽州节。朱克融嚣张狂悖,宝历年间,幽州军乱,将士杀朱克融及其子朱延龄,另立其子朱延嗣为幽州节,但朱延嗣为人凶暴,不恤将士,很快就为牙军都知兵马使李载义所杀,以其罪上奏朝廷,敬宗皇帝下诏嘉奖李载义,并任命他为检校户部尚书、御史大夫,封武威郡王,任幽州节度使。”

    杀田弘正,逐张弘靖杀其幕僚,杀史宪诚,杀朱克融父子,杀……李贤齐几乎透不过气来,汗湿亵衣,手下一帮子骄兵悍将,提着刀瞪着眼杵在那儿,都得当爷供着,做个藩镇节度使,那跟架在炉火上烤有什么两样。

    藩镇军头这个职业表面风光,收入不错,可是风险高!连睡觉也睡不安稳,一晚得换几次房?

    “唉,大唐宗室武威郡王李载义,少年时以骁勇善射闻名,幽州节度使刘济见而爱之,将他招入亲军,传其武艺兵法,跟随出征,就如武威郡王待贤齐一般,累功升为牙军都知兵马使,后任幽州节度使。李同捷叛乱,武威郡王上表朝廷,请求出兵讨伐,得到朝廷的嘉奖,累破贼军,以功加司空。太和三年,李同捷之乱被平定,武威郡王又进位为平章事,实封三百户。太和四年,契丹游骑入寇幽州,李载义大破契丹,拓地来远、燕州,加太保衔。可也被后院都兵马使杨志诚所逐。”张简至扼腕长叹。

    “武威郡王可是从尸山血海爬出来的悍将,连骄横残暴的杨志诚也驾驭不了?”李贤齐闻言如坠冰窟。

    “武威郡王虽说悍勇,但他治军严苛,军士本有怨言,杨志诚等想必也下了不少功夫,此次煽动军士逐帅,一举成功。”张简至耐心解释。

    治军严明,失败!牙军父子相袭,盘根错节,其势已成,不可撼动,待见了还未谋面的父亲,倒要好好探讨一下自个儿前程,想来也没有那个狠心的爹娘,硬把子女往火坑中推的。

    连赵无锋这等不苟言笑的少年,也中了牙兵为乱的流毒:“六哥,贤齐之父为燕州刺史,镇安军使,文武兼具。你父张允伸,勇武忠烈,为前衙都兵马使,率四千牙军铁骑,暂驻平州,二叔张允平为镇安军燕州兵马使,三叔张允皋悍勇过人,为前衙都指挥使,简群、简贤、简毕、简至、简金、简木为牙军校尉或旅帅,简风、简云也入了牙军,势力不小,莫若我们以后推李燕州为幽州节度使。”

    “或推前衙都兵马使张允伸为幽州节。”秦起出言鲁莽,一句话得罪了张简至与李贤齐。

    张简至板着脸叱道:“好你个秦三郎,若不是见你年幼,凭这几句胡言乱语,痛揍你一顿算是轻了,在军中可要杀头的。”

    火光映着李贤齐的脸,忽明忽暗,看不出悲喜,张简至忽地有了几分陌生感。

    李贤齐抱住头,嚷道:“头好疼,头好疼!”,张简至上前抱住他,段灵狐忙着替他按摩头部,秦起躲到一边,帮着赵无锋铺床。

    夜深人静,大家沉沉进入梦乡,张简至起夜,顺便给马儿喂了些豆子,回屋后看见李贤齐坐在褥垫上,睁着双眼,彻夜难眠。

    张简至问:“贤齐,你是在习练太玄真气么?”

    ……

    柏杨说过,有了历史的记载,我们短短的人生一世,才不致是一场没有背景、没有剧本、不知前因后果的荒唐的独幕剧

5.佛陀箭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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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长夜漫漫,凡事预则立,不预则废……心思可不能让人轻易窥测猜度,李贤齐咧嘴一笑:“六哥,某在努力回忆往事,虽有些片断记忆,想久了又头痛,太玄真气是怎么回事,可运聚掌心,隔空伤人?”

    原来是养生、健身的太极拳,野马分鬃、揽雀尾倒是会上几式,全身松空,那种境界一辈子难以企及。

    张简至凑近,放低了声音:“太玄真气第一层练骨易筋,修习它筑基壮体,增长气力,可快回复体力,沙场厮杀大有益处。”

    李贤齐闻言心动,偏了偏头,“六哥,某记不起了,重新教贤齐一遍。”

    张简至将口诀和运气法门讲了一遍,李贤齐茫然不知,张简至思虑再三,两人盘腿对坐,一掌压住李贤齐头顶百会穴,一掌抵住他的体前正中的气海穴,百会穴属督脉,气海穴属任脉,两人眼观鼻,鼻观心,意沉丹田,心无杂念,缓缓入定。

    一股熟悉的内力如涓涓细流,在经脉间游走,各处经穴犹如散落的小水洼,被细流冲荡激活,汇在一起,一周天循环之后,再流入了张简至的经脉……

    这张简至与李贤齐,一个胆大,一个无知,运转内力周天岂能随意搭接?好在两人一脉相承,李贤齐的经脉如同一条浅溪,河道有了,只是在枯水期,且没有一丝的自我意识。

    从子夜练到天明,出定收功,益觉神清气爽,精力充沛,两人相视一笑,无意开创了一条练习内力事半功倍的方法,合两人之力若一人习练。

    屋外阳光明媚,春雪初融,滴滴答答的雪水汇入浅沟,落入山涧。秦起迎上来,带着几分羡慕:“六哥,太玄真气果然神妙,贤齐看起来神采奕奕,不药而愈了。”

    赵无锋巴巴地望了过来,李贤齐见状醒悟,拉过张简至小声嘀咕几句,施施然走到段灵狐身边,冷不防勾住他的腰:“灵狐小妹,今晚六哥传授太玄真气给大家,黄昏后的约会就取消了吧?”

    秦起先是一愣,接着捧腹跌坐在雪地,捧腹在雪地里打着滚大笑。赵无锋也忍俊不禁,“扑哧”一声,笑出声来。

    段灵狐心中高兴,失去了平日的羞涩,横肘一击,打得李贤齐呲牙咧嘴,娇柔甜美的声音嗔怪道:“死相,我俩的秘密怎能四处宣扬?”

    秦起捧腹在雪地里打着滚笑:“某……笨死了,怎么……哈哈……没看出段灵狐……哈哈哈。”

    张简至再也忍不住:“是个女扮男装的……哈哈……花木兰。”

    李贤齐揉着胸口,一付无辜可怜模样,“无锋,取弓箭,我们到山林里溜溜。”

    林子里还是一副冬日景象,几株白杨光秃秃的树枝上覆盖些残雪,仿似脱去叶衣的老叟,稀疏白头,枯臂瘦骨。地面上还有小腿深的积雪,依稀有些狍鹿狐兔的足迹。

    李贤齐倒吸一口早春的寒气,右手大拇指套上犀牛角扳指,光滑的扳指有些黄,扣住弓弦,左手握住弓臂,正是左手若附枝,右手如抱儿,将一张两石白桦角弓拉成满月,嘴唇轻吻弓弦,斜举15度,箭尾一挑放弦,“嗖”的一声,一支桦木雕翎箭顺风飞了出去,斜斜地落在七十步外的一颗白杨树前面。

    “好——”秦起原本要拍掌叫好,李贤齐可是幽州军中子弟骑射第一。

    “好个屁,这只箭除了力头足,偏得离谱。”张简至粗鲁地骂了一句,“贤齐,心神放松,似你往日一般,不用眼瞄,只需心瞄。”

    李贤齐继续搭箭上弦,拉成满月,松手放弦,度快了不少,十枝箭一枝也未中白杨树。

    李贤齐跟弓箭赌上了气,看见野兔山鸡就拉弓放箭,他的手快,准头差,似乎心存慈悲之念,鸟兽都被他赶跑,一只误伤的也没有,放完箭后就向前疾跑,拾起箭支又朝下一个地点飞奔。

    这人前世有个缺点,做起事来都要较个真,有个坚韧倔强的劲儿,就说李贤齐前世学室内设计吧,人家业余的,最多在书店买本书,对着电脑玩玩,他非要花钱去省城上个培训班,那不是糟蹋钱吗?现在对弓箭也入迷了,浑然不觉周围的白眼埋怨。

    三个少年腹诽不已,不过看在太玄真气的面子强忍了,张简至有心让表弟多放几箭,恢复骑射的感觉,也没有阻拦。

    秦起将弓摔在雪地上,再也忍不住,大声嘲讽,“李神箭,李佛陀,你总得喘口气,喝点水,大伙儿跟你撵了半天山,鸟兽都让你放了生,难道今天喝风嚼雪不成?”

    段灵狐心下思量,军中子弟靠骑射武功排的座次,是不是该重新排排。

    “段灵狐,到右前方那处山坡上,我们一起去架绳网。”时近正午,午食还没有着落,张简至想到了张网捕鸟。

    两人架好方圆七丈阔的细绳网,分头朝左右退了百步,与坡下三人一起挥舞树枝,大声吆喝,林子里的斑鸠山鸡受惊,扑腾着往山坡上飞,一头撞上绳网,大伙儿手忙脚乱齐上阵,抓了十来只斑鸠,六七只山鸡,拔毛扯翎,开膛破肚,打理干净后,点燃一堆捡来的枯枝,就要烧烤。

    李贤齐叫了一声:“且慢。”将三只山鸡,五只斑鸠抹上香料食盐,寻了一些黄泥裹上,埋在燃烧的枯枝下,约莫半个时辰,用木棍扒拉出,敲掉黄泥,露出又香又嫩的鸟肉来。

    几个少年早就饥肠辘辘,腹中轰鸣,秦起一口咬去,香、嫩、滑,脂油顺着嘴角直淌,段灵狐失去了矜持与羞涩,左手一只斑鸠,右手半只山鸡。赵无锋倒是个讷于言敏于行的君子,动作极快,半只山鸡眼看只剩个大把腿。

    此时无声胜有声,少年们俱都全神贯注地对付手中食物,只有张简至啃完斑鸠,赞了一句:“好味道!要是有壶浊酒,有一知己——”

    话未完,张简至觉不妙,几个少年已啃完了手中的斑鸠山鸡,提着山鸡远远地跑开了,周围群狼环伺,还是躲开为妙。

    “六哥,停下来,某愿做你的知己!”赵无锋金石之性也动了凡心,跺脚喊道。

    秦起紧追不舍,口中不断求告:“六哥,你比我们多吃半只,求求你,分某一个鸡腿。”

    李贤齐教段灵狐如何腌制猎物:“……如腌制久些,入了味,再裹泥烤熟,味道更佳,或者加些泡椒辣子煲汤,风味堪称一绝。”

    段灵狐边听边灵巧地给山鸡斑鸠抹上香料食盐,临渊羡鱼,不若退而结网。

    几个少年吃了个肚滚腰圆,方才罢休,又到林子里拾了些枯枝柴禾,坐在一株倒伏的树干上,沐浴初春暖融融的阳光,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

    “六哥,你道这平州,燕州究竟在那儿,兵力有多少?”李贤齐眯缝着眼,心事重重。

    张简至从昨日就做了李贤齐的良师,寻了一片平整的雪地,凭着记忆,用枯枝在积雪上作图,几个少年围了上来。

    “此是幽州,驻守幽州牙军并经略军二万五千人,西南一百余里为涿州,驻守北平军八千人。西北为妫州,相距幽州一百六十余里,有长城过境,驻守清夷军一万人。东北为檀州,紧依燕山,相距幽州一百二十里,驻守雄武军一万人,南有海津镇,有永济渠引沁水南通黄河,为北方水陆要冲之地,西南为莫州,相距幽州三百余里,驻守唐兴军六千人。”

    李贤齐皱眉,占了幽州,控制了幽州军事,夺了海津镇,尽得漕运之利,武威郡王大势已去。

    张简至用枯枝在右角点画:“幽州东有蓟州,北靠燕山,相距一百五十里,驻静塞军一万人,蓟州向东略偏南,三百里外有平州,驻有卢龙军六千,牙军铁骑三千,我父张允伸为前衙都兵马使,暂居平州。”

    李贤齐焦虑起来,心中隐隐有些忐忑:“那燕州在什么地方?”

    张简至的枯枝又向右移了一大段距离:“平州向东四百多里,为燕州,有镇安军一千五百人,两千团结兵。”

    怎会孤悬于长城之外,李贤齐还存有一丝幻想:“不是还有营州吗?”

    李贤齐忆起了前世的一些片断。营州(今辽宁朝阳),治所柳城。曾为天下十镇平卢节,隶属河北道。

    “唉,安史之乱后,营州尽没于北虏,原平卢节一部退守平州,一部退往淄青,去年秋,契丹游骑大举入寇,被武威郡王大败,趁势收复了来远、燕州,意欲打通渤海对大唐的陆上贡路。”张简至不愧随侍武威郡王左右,讲述得一清二楚。

    张简至道:“如果有幽州的鼎立相助,苦心经营来远、燕州,这儿有一片狭长的沿海平原,阳光充足,土质肥沃,燕州在白狼水西岸,隔河东有医巫闾山,西靠松岭山脉——”

    李贤齐根本听不进去,跳了起来,打断了张简至,急促地道:“六哥,武威郡王被逐出幽州,杨志诚为幽州节度使,燕州四面皆敌,已是孤城一座,君子不立危墙之下……”

    李贤齐忽地停住,兴奋道:“武威郡王有平乱守边之功,朝廷会厚待他,让其移镇,追随武威郡王,保全合族老幼,方是上策,大唐诗酒风流,长安水边多丽人……”

    白居易官居正四品刑部侍郎,蓄有歌姬百人,美姬樊素的嘴小巧鲜艳,如同樱桃,美姬小蛮的腰柔弱纤细,若杨柳随风,诗曰:樱桃樊素口,杨柳小蛮腰。

    酒肆教坊弹吹丝竹的妙龄歌妓,还有龟兹乐胡旋舞,胡姬貌如花,当垆笑春风……长安水边多丽人,那才是我渴望的性福生活,难道你愿意留在燕州,傻不楞登地跟野蛮的北虏拼刀子,还要时时提防杀帅上瘾的牙军亲卫?

    张简至霍地站起,凛然喝道:“李家祖训,为大唐世守辽东,姑父奋斗十年,方做到燕州刺史。追随武威郡王,独享富贵,弃生死兄弟而不顾,他们家小都在幽州,如何谋生?就是做到一州刺史,没有一帮子生死兄弟相随,也是无根之木。”

    秦起叹了一句:“贤齐堕马,往日的英武豪迈荡然无存!”

    “成了个胆小的懦夫。”段灵狐倒是嘴快。

    赵无锋紧闭双唇,鼻孔冷哼,斜眼望天,脸上极是鄙夷。

    李贤齐本就有几分好面子,脸上挂不住,本要出言辩解,却现成了众矢之的。

    少年不知天高地厚,难道凭铁口钢牙还折服不了几个小屁孩,李贤齐摇头晃脑:“孙子曰,夫未战而庙算胜者,得算多也。某还有中,下二策。”

6.戏言良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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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幽州节中,除了牙军及经略军,何军战力最强?那位军使贤明公正?”李贤齐连连问,巧妙地转移了大家的注意力。

    “中策,就是良禽择木而栖,投在雄武军麾下,潜伏爪牙,待机而起。”要是有把羽扇,李贤齐在这冰天雪地里轻摇羽扇,神仙似的人物。

    张简至伸出大拇指赞道:“贤齐堕马,因祸得福,倒成了一员智将,如此可全兄弟之义,效刘备入荆州,那下策呢?”

    “哎呀!某的下策,实为上策!名为《山中策》,堪比诸葛丞相的《隆中对》,未出茅庐,已是天下三分!不过枝叶细节还要求教六哥。”李贤齐故作惊讶,吊足了三个少年的胃口。

    张简至却会错了意,贤齐得武威郡王传授兵法武艺,果然晓畅韬略,上策岂会随意让人知晓,念头一转,明日支开赵无锋等,再来请教贤齐。

    李贤齐想借此折了赵无锋的傲气,秦起的不屑……有上千年的知识积累,被几个少年看轻,真真是个笑话……没有赵无锋煮茶,秦起按摩,段灵狐烹调,打死也不会再讲只言片语。

    碧蓝如洗的天空映衬着远处白雪皑皑的山峰,山势雄奇,令人心驰神往,张简至远眺山峰:“红日西沉,天**晚,我们先回木屋,晚上还要教兄弟们太玄真气。”

    几个少年一阵欢呼,主动拖着柴禾,提着猎物,恨不得三步并作两步,早些赶回去。

    顺着山沟,深一脚浅一脚踩着松软的积雪,李贤齐走在队伍的前列,前面百多步远的坡上,一大块雪团松动,轰然一声,砸了下来。

    幸得山缓林密,没有酿成雪崩,倒是惊动了一只狍子,慌不择路地在林中跳跃,忽隐忽现。

    李贤齐故态重萌,取弓在手,前跑几步,心神微凝,周身圆活无滞,张弓搭箭,拉成满月,放箭,一气呵成,宛如行云流水。

    一枝雕翎箭挟着劲风飞了过去……李贤齐垂头丧气,不敢抬头。

    秦起在后面高声唱道:“佛陀箭法,怜悯苍生,鸟兽如友,敌人欢喜……”

    远处那只狍子突然跳了起来,重重摔倒在雪地,远远望过去,似是受惊滑倒,半天也未爬起。

    张简至丢下手中拉柴的绳索,疾奔过去,一只草黄毛皮,短角短尾的公狍倒在林间雪地,头颅上正插着那枝雕翎箭,虽经一冬,有些瘦弱,但也有六七十来斤。

    张简至欣喜万分,回头大赞:“李贤齐,好箭法!”

    呼声震耳,在山谷间回荡,震得林间的树叶簌簌抖,雪粒如雾,弥漫开来。

    李贤齐强抑满心的欢喜,高宣佛号,“阿弥陀佛!肠饥肚饿的狍子,与其被活活饿死,我佛慈悲,不如一箭了断,就此脱离畜生道!”

    赵无锋、秦起、段灵狐面面相觑,异口同声道:“恭喜大哥,神箭终于重现江湖。”

    满载而归回到猎人窝,煮了狍肉汤,捏了些面鱼儿进去,用完晚食,牵着马遛了半个时辰,张简至开始传授少年太玄真气,李贤齐也跟着认真地学习了一遍。

    张简至这次却是中规中矩:“按此法坚持不懈,待有了气感,方可进行周天运转。”

    第二日,张简至寻了个借口,要留下教授李贤齐横刀,让三个少年出去狩猎。

    李贤齐还等着赵无锋煮茶,秦起按摩……张简至面有得色走过来,“贤齐,某把他们都支走了,该讲讲你那《山中策》。”

    观众都没有,李贤齐兴趣缺缺,想三言两语打了他,再去练练弓箭,找找昨日那个感觉,“北虏善马,南人善舟,如有一支水军,驻扎在觉华岛,耕海牧鱼,晒盐营商,招募各类工匠,积聚四方财力,几万军都可养得。”

    这几句话如石破天惊,张简至脱口问道:“觉华岛在哪儿?”

    “咦”了一声,李贤齐感到奇怪:“不是六哥昨日在雪地所画,来远对面的渤海,距岸只有二十里?”

    张简至一把拖住李贤齐,拣了一把枯枝,寻了一块平整的雪地,李贤齐挣脱不得,口中直嚷:“六哥,某还要练箭,你昨日没听到佛陀箭法的名号吗?”

    张简至看了一会,恍然明白:“你说的觉华岛就是靺鞨口,悬于辽西海湾,距岸二十里,离来远三十里,扼辽西水陆两津,其北边海港,港口著名,称为靺鞨口,不过自安史之乱后渐渐废弃。”

    张简至心中嘀咕,表弟为何把靺鞨口称为觉华岛?

    另一个时空,明朝军用粮料,储之海岛,觉华岛成为明军的一个囤积辽东粮食马料的基地。

    中唐的契丹、山奚最多划划猪皮筏子,敢在惊涛骇浪中行船吗,就是有这个胆子,也没这个实力。

    张简至又问:“海船如何转运到河舟,再溯白浪水而上,将粮食马料运抵燕州?”

    如此一问,李贤齐倒有了几分兴致:“沿途在几个战略点建几个多角堡,这儿,白狼水与小灵河之间,可建军堡,军堡南面有笔架山,延伸入渤海,三面临海,天然的不冻良港。辽水入海口,水流缓慢,港汊众多,有几万亩野生芦苇,疏通河道,修筑堤岸,地势低的掘为水塘,地势高的改良为稻田。”

    除了战略点筑多角堡,笔架山建港,其它都是夸夸奇谈,但一个讲得高兴,另一个出身行武,如何知道这浚河筑堤,改造良田的艰辛?

    李贤齐意态飞扬,颇有了一番指点江山的豪情:“溯辽河而上,可与游牧民族在河岸互市,换来马匹牛羊,熟悉水路后,还可深入草原,让北虏也尝尝剽掠之苦。”

    “好,北虏可来,我亦可往!”张简至听到这儿一拍大腿,生生地打断了李贤齐的谈兴,不知不觉一个上午过去了。

    三个少年提着山鸡野兔回来了,张简至本想问何为多角堡,也暂时作罢。

    李贤齐有心消遣三个少年,故意大声道:“六哥,《山中策》鬼神莫测,如果诸葛在世,也要与某煮茶清谈。”

    秦起凑到跟前,赵无锋扭头看了过来,正在剥皮挎兔的段灵狐也停了下来。

    李贤齐打个呵欠:“口渴肚饿,头也隐隐疼,六哥,下午最为精彩的多角堡守城战法就不讲了,好好睡个觉,晚上好练气。”

    山中策给张简至带来的震撼太大,兴奋莫名,根本未在意李贤齐的表演,随口应道:“好,好,好!”

    “大哥,某给你按摩头部,灵狐勤快点,野兔山鸡你要烧烤还是做裹泥,要么煲汤做面鱼儿?”秦起这厮嘴也殷勤,手也殷勤,已开始按摩李贤齐的头部。

    李贤齐故作矜持,不一言,微眯双眼享受着。

    昨日还在讥讽李贤齐,今日须换笑脸奉迎,上午秦起就在耳边不停嘀咕,那《隆中对》如何如何,赵无锋勉强挤出笑容:“大哥,煮完食某给你烧罐水,解解渴,润润嗓子。

    “嗯——”李贤齐点点头,不叫你等心服口服,这事就没完,后招多着呢。

    下午,几个少年用雪垒筑了一座小城。壕沟、城门、羊马墙,角楼、望楼……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张简至用木棍指着雪城:“城池,内有重城,如长安城,城内还有皇城、宫城。城外有壕沟,羊马墙。”

    张简至木棍指着羊马墙与城墙之间的方台:“隔两百步设弩台,可侧击攻城军队,防御纵深增大。守城不可被动消极,亦需组织守军出城反击,临淮郡王李光弼守太原,利用地道反击,歼灭了安禄山叛军万余。”

    秦起点点头:“某听父亲讲过,本朝守城名将,当推坚守睢阳的御史中丞张巡为第一,与占优势的叛军前后进行了四百余战,杀死叛将三百,叛军军士十二万。张巡用兵,不拘古法,云合鸟散,变态百出,积极防御,主动出击,取粮于敌……”

    李贤齐一边听,一边琢磨,思索良久,也不言语,叫秦起帮忙,用木棍绳子先画了个大圆,“大伙儿齐动手,先绕圈挖了一段壕沟,将雪堆在壕沟内侧,砌一段笔直的雪墙。”

    李贤齐亲自动手,在壕沟与雪墙之间垒了一座圆形碉楼,紧靠雪墙。“碉楼比城墙高一丈三,直径三丈,楼顶设弩台,中间砌内窄外宽的射击孔,用木板隔为三层,有楼梯相连,最下层储水屯粮藏箭,有地道通向城外。可驻一队军士,筑造多角堡就以这座独立的碉楼为起点,起先为一座戍所。”

    “隔二百步筑第二座圆形碉楼,依山靠河,据地理选择先后,可据民力强弱,逐步建造,少则两三年,多则五六年,又是军堡一座。”

    “地道既可出击敌军,敌军也可用此法来攻城,在城墙内挖一条深二丈,宽一丈的深沟,用木桥与城内里坊相连,坊门处多备条石,城破可堵塞坊门……”

    早春的阳光暖意融融,仿佛在耳后呢喃,积雪反射出迷幻瑰丽的色彩,山林寂寂,鸟雀不惊,只有李贤齐的声音缓缓在林间回荡。

    “城门内筑造瓮城,取瓮中捉鳖之意,瓮城内设藏兵洞。敌军爬上城墙,攻破城门,在贤齐看来,守城战以大量杀伤敌军为主,而不是为了一段城墙的得失,只要碉楼未陷敌手,敌军城内地利不熟,我可埋伏巷战……”

    贤齐的守城战法推陈出新,不拘古法,令张简至和三位少年耳目一新。

    连张简至的眼里都透出新奇羡慕的光彩,更不要说那三个少年一脸的崇拜。

    李贤齐似有滔天的恨火,咬牙切齿:“张巡守城,内无粮草,外无援军,守军多因饥饿死,杀妾飨将士。某临此绝境,必诱杀破城敌军,作为军粮!”

    张简至和三个少年听得毛骨悚然。

    过了片刻,李贤齐肃然正色:“再好的策略,还需将士去执行。军纪、战技、士气、战术、谋略,使千百人如一人,带军带得像使自家胳膊一样方便,方可成为常胜之军。尔等须知,将士以服从命令为天职,明日起,除了狩猎外,上午习武讨论兵法,下午进行站姿、队列、军歌的训练,这才是山中策的精魂。”

    臭小子,不让你们吃尽苦头,我就不叫李贤齐,改名燕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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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莫州讨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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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莫州西北二十里,一片淀泊烟波浩淼,势连天际,春风徐来,岸边翠绿的芦苇轻轻摇曳,显出一派勃勃生机。

    莫州隶属幽州节,治所任丘。西汉平帝元始二年,巡海使中郎将任丘,筑城以防海口,遂以其名为地名。莫州与易州相距两百多里,同在幽州南边。

    那片淀泊正是后来由海而湖,由湖而陆,名闻遐迩的白洋淀。

    武威郡王李载义率唐兴军越骑日日在这湖畔演武,每天操练重骑冲阵,轻骑骚扰,直练得浑身热,汗如雨下,有股子说不出的畅快,又回到了熟悉的军旅,这些日子的积郁一扫而空,此刻缓辔轻驰,吹着暖熏熏的湖风,沿着湖畔慢慢遛马。

    那日衙署后院马球赛,弟子李贤齐被人暗算,扫落马下,正忙着接待朝廷敕使,幽州监军也在座,竟未去瞧上一眼。

    谁料杨志诚借机调走张允皋等,马球骑士向亭台驰来,大呼:“李载义杀使谋反!”围观将士一时不明就里,跟着大呼,藏在人群中的杨志诚心腹党徒提刀握棒,冲了过来。

    李载义酒意被吓醒,环顾左右,只有张简金、张简木率一百牙军护在左右,一时乱了心神,匆匆取了家小,召集了几百牙军,逃奔涿州。

    杨志诚率军紧追不舍,李载义身边的六百牙军被追截围杀殆尽,牙军都知兵马使李载宁,自己的亲弟拖着病躯战死,最后连李载义的家小都被掠去,张简金、张简木等几十骑舍身忘死,护着李载义与其子李正元杀出重围,来到义武节治下的易州境内。

    义武节应变不及,杨志诚明明可以越境追杀李载义,忽如潮水退去,让人摸不着头脑。

    到了易州,义武节度使傅毅不咸不淡,将幽州兵变上奏朝廷,要李载义安心等待朝廷答复,李载义纵横幽燕十载,河朔三镇称雄,现在寄人篱下,数日之内,饱尝到背叛、忠诚、生离、死别、人情冷暖等世间百态,郁闷愁苦不足为外人道。

    莫州刺史,唐兴军使张庆初,忠义鲠直,感念李载义擢拔之恩,闻听杨志诚逐帅自立为留后,先在莫,瀛二州举起拥李讨杨的大旗,厉兵秣马,筹备粮草,得知武威郡王在易州,立刻遣使前去延请武威郡王到莫州主持大局。

    武威郡王李载义抵达莫州后,开始向幽州节治下各军派出使者,号召各军讨逆,杨志诚早有防备,派兵封锁了幽州各处道路,应者寥寥。

    操训了几日莫州的唐兴军越骑,李载义暗自叹息,冲阵穿刺时竟然有越骑坠落马下,更不要说转向骚扰掠阵,堕马者更多。

    莫州承平已久,守着白洋淀这片水泊,鱼虾王八,菱角莲藕,从早春到深秋源源不断,恐怕唐兴军健儿摇桨荡舟远胜过驰骋骑射。

    要是有大破契丹的三千铁骑在手,不,就是一千铁骑,以顺讨逆,临阵之时,以武威郡王的威信,幽州各军临阵倒戈的把握不大,但踌躇观望者肯定甚多,要是小胜一二,平定杨志诚之乱,李载义还是有信心。

    三千铁骑,惯经杀阵,百战余生,以一挡十,又有前衙都兵马使张允伸统领,岂是战力孱弱的唐兴军可比。

    树倒猢狲散,武威郡王眼下失势,燕州刺史李俨,前衙都兵马使张允伸率牙军铁骑、镇安军防御东北的契丹、山奚,恐怕也无法率军前来。

    要是有前衙一千铁骑劲锐……平州离莫州路途遥远,更不要提千里之遥的燕州,李载义叹息着摇了摇头。

    平坦宽阔的湖畔,设有鹿角木栅,建起辕门望台,数十座军帐如群星拱月,散落在一杆丈六大旗周围,大旗之下,就是中军大帐。

    武威郡王李载义翻身下马,莫州刺史张庆初,行军司马李正元紧随其后,快走几步,张庆初追上李载义,指着东边道:“郡王看这淀泊风光如何?淀泊东边为赵北口,有十二座连桥,相传战国时为燕南、赵北的分界线。”

    李载义站住,抹了一把虎须髯,瞧着张庆初黑廋的脸,脸上皱纹如刀刻一般,牧民一方辛苦了他,拍了拍他的肩,赞道:“水天一色,九河下梢果然名不虚传,张刺史在此屯田种稻,捕鱼捞虾,黎庶安居乐业,张刺史功不可没。”

    “郡王,快近正午,某备了一席河鲜,请郡王品尝。”张庆初执礼甚恭。

    “张莫州还这么客气,疾风知劲草,板荡识诚臣,危难时节方知张莫州的忠义!”李载义唏嘘感叹。

    又走了几步,李载义忽地站住:“张莫州,你新募了三千团结兵,去看看军士的伙食如何?”

    张庆初点头应允,派人通知伙房稍后开席。

    唐军编制为每火十人,设火长;每队五火共五十人,设队正;每旅两队共百人,设旅帅;每团三旅共三百人,设校尉;五团一千五百人编为一营,营设指挥使。

    新募的莫州土团分为两营,由张简金、张简木分任两营指挥使。

    土团大营,一火团结兵正在熬煮鱼汤,一个健壮的小伙嚼着难以入口的杂粮野菜饼,大声埋怨:“赵火长,团结兵春夏归农,秋冬追集,官府给身粮熏鱼酱菜,张刺史现在招募土团,每日都是野菜饼,喝的是清淡的杂鱼汤,如何有力气操训?”

    一个面目黝黑,渔夫模样的中年人道:“刘二,你这厮,就知道吃,现在青黄不接,你道为何在淀泊湖畔练兵,还不是打的鱼虾主意,赵老大愁眉不展,你知道忧的是什么?”

    刘二楞头愣脑,撇嘴不服:“黎庶百姓图的不过是两顿食,一宿好觉,什么事还能大过这?”

    中年渔夫拿筷敲了敲刘二的头:“数你最笨,你今年不想娶媳妇了,家里那二亩稻田快到播种插秧的时节,赵老大忧心的是这个。”

    赵火长猛地站起,一脸的烦躁,喝道:“别吵了,谚语道,人误地一时,地误人一年,刘二,你还为两顿饭食抱怨,羞也不羞?”

    躲在营帐后的李载义听到这儿,心事重重,土团不入军籍,一般在本境保土安民,或调配作战,战事结束,立即回乡耕种,眼下到了春播时节,军心已是不稳,如果知道是藩镇之间的混战,军心立马涣散,看来只有唐兴军健儿勉强可用。

    张庆初在旁,也听到这火团结兵的吵闹,看李载义面色凝重,上前悄声禀告:“武威郡王,去岁大破契丹,莫,瀛二州的府库存粮全调往平州,以作军粮。现在整军备武,各处用项极大,粮食马料、打制兵器,购买战马,下官已下令提前征收今年的两税。”

    李载义吃了一惊,无言以对,闷声不语悄悄离开了。

    莫州一无铁骑劲旅,二来无钱无粮。临近春播,军心浮动,难道上天要弃我李载义不成?

    李载义心事重重在大营内走了一段路,蓦地看见一堆团结兵中有熟悉的人影,脱口问道:“张简金,怎地坐在这儿?”

    张简金见是武威郡王在前,莫州刺史、行军司马随行,连忙拱手见礼。

    张简金手里的杂粮野菜饼无处可藏,落入二人眼里。张庆初疑惑:“张校尉,军校不是另开小灶吗?”

    张简金恭敬答道:“伯父禀性勤俭,常常教诲子侄,一日在军中,就要与军士同衣同食,简金不过是效仿伯父。”

    张简金身边的火长禀告:“张指挥使将自己的饭食轮流拿到每火,与军士分享,他自己却吃得很少。”

    李载义扭过头,眼眶湿热,拉着张简金介绍道:“此是前衙都兵马使,定远将军张允伸的侄子,其父张允平现为燕州游击将军,镇安军兵马使。”

    张庆初方才知晓张简金乃将门虎子,肃然起敬:“幽州将门,家世显赫,忠义传家者。当推二张,檀州刺史,雄武军使张仲武,其父官至六部尚书;定远将军,前衙都兵马使张允伸,其祖为纳降军使。其父曾为妫州刺史,清夷军使。”

    张简金躬身肃立,连称不敢。

    李载义心澜起伏,朗声大笑:“如有张允伸亲率前衙三千铁骑,何惧杨志诚此等宵小之辈,自今日起,某也要学一学张简金,与军士同甘共苦。”

    一旁的行军司马李正元眉头不展,忧虑重重,喃喃自语道:“合家老幼还在杨志诚之手,生死不知……”

    平州通往莫州的驿道上,残雪初融,道路泥泞,道旁的柳枝已吐出鹅黄色的新芽,看着让人清新悦目,三千铁骑正在泥泞中行军,驿道旁停马驻立着几十骑,环拥着两位将军。

    右边的将军正是定远将军张允伸,身着明光铠,剑眉浓须,身姿魁伟,心里措词良久,小心劝解左侧的将军:“肃之,为助武威郡王平叛,铁骑马不停蹄,连续行军,你事事亲历亲为,军需粮草,安营扎阵,无一不经你妥善安排,千万不可累坏身子,唉,逝者已矣,节哀顺变,小妹连同腹中的胎儿走了,不是还有贤齐么?”

    高大清瘦的燕州刺史李俨着一身皮甲,面容看起来爽朗清俊,“逢昌,某知道,世守辽东的大业未成,怎会不爱惜自己?”

    李俨忽地压低了声音:“逢昌,我们将武威郡王的古玩字画、金银拿到渤海国换粮购马,购置兵器,郡王会怪罪咱们吗?”

    张允伸笑道:“古玩字画不过是些玩物,金银也是身外之物,怎比得上这锦绣河山,我们带了两车金银,足够此次平叛之用。”

    斥候回报,武威郡王闻知燕州刺史李俨,定远将军张允伸率三千铁骑前来莫州会师讨逆,亲自出城百里相迎。

    距李载义出走幽州不到一月,莫州风云齐聚,看来扫平叛乱,指日可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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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百般阻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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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残雪消融,雪水叮叮咚咚地滴落,沁入山林的腐叶冻土中,或是汇聚到浅溪山涧。

    密林深处,猎人窝旁一块平地。

    “齐步走。”李贤齐干净利落地喊着口令,三个少年和一个青年排成横队,“一,二,三,四。”眼瞄同伴,横臂摔腿,迈着整齐的步伐向前走。

    秦起前面有个小水塘,李贤齐怎么还不喊立定,向后转……就要踩下去了,再也没有多余的干衣,秦起犹豫着停了下来。

    “立——定,秦起,军规第一条是什么?”

    秦起“啪”地立正,昂挺胸答道:“将士以服从命令为天职!”

    “为何擅自脱离队形,因为前面有水塘?”李贤齐厉声喝问。

    秦起把嘴紧闭,不敢辩解。他知道多说两句,苦头吃得更多。

    “军阵之中,千百人列队而前,一人回头,大众同疑。你若站在前排,胡骑如滔天巨浪卷来,声势骇人,你一人犹豫回头,掉头躲避——”李贤齐厉声呵斥秦起。

    “如果你是火长,将害死一火军士,如果你是队正,一队尽溃,如果你是旅帅,累及一旅……如果你是一营指挥使,祸害三军,胡骑追击溃逃将士,尽情杀戮,战场伏尸无数,血稠如漆。”

    再说下去,秦起成了千古罪人,百死莫辞。

    “秦起,其罪如何?”李贤齐暴喝一声。

    秦起听得冷汗涔涔:“当斩!”下一次前面就是悬崖,老子一步迈出去也不回头。

    “现在操训,斩可免,罚变跑、蹲跳各十圈,虎卧撑、左右单腿屈蹲、仰卧起坐各百。”李贤齐一口气说完,麻溜之极,最近没少用这招折腾人。

    秦起一听,主动到另一边把每日晨训的内容再练一遍。

    队列中张简至大喊一声:“报。”

    “张简至,讲。”

    “战阵厮杀,勇者生,怯者亡,永远不要作逃军,把后背交给敌人戳砍,溃逃死亡将士十亡七八,正面对敌阵亡的将士十之二三。故属下提议,全体同罚,加深记忆。”张简至侃侃言。

    我以名将为诱惑,日日摸爬滚打,操训赵无锋、秦起、段灵狐,,还不是为了折腾他们,看见他们累得跟狗似的,心中欢喜得紧……

    佛陀箭法虽有了不小的进步,十箭可中六七,但那日射狍的神来之箭,却再也不现。

    李贤齐狠狠地盯着张简至,见他毫不退让,过了好一阵子,李贤齐铁青着脸,大声道:“好,战阵厮杀,勇者生,怯者亡,逃军死光光。全体同罚,为与违反军规的秦起区别,减半执行。”

    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站队列,学军令,看旗语。半月来天天都在忙乎这些事,每日四更起床,晨训完后冰雪擦身,朝食后休息半个时辰,由张间至讲授金鼓旗号的识别应用,各兵种在阵列中如何排列,或由其宣讲新拟的军规。

    军规非常简单,第二条不得扰民,冻死不拆屋,饿死不掳掠。第三条战利品先上缴,战后统一分配。第四条军功评定,战后由军士投票评定,不以级计功。

    唐朝军规十七条禁律五十四斩,大多为虚设,不过是将帅威福自专的工具,如果军规过于严苛,军士哗变的浪潮一浪高过一浪。

    战阵之上,需杀伐果断,违军规者,斩之,平时视违反军规轻重,体罚、禁闭、鞭笞即可。

    就拿军规第四条来说,战阵厮杀正酣,谁还有心思割个脑袋拴在腰间,提在手上,张简至举了好几个为抢战利品,为争军功,导致先胜后败的战例。

    晚间,李贤齐与张简至还要练气,秦起等刚刚才有气感,一会儿就收功睡觉,李贤齐暗自嘀咕,几个家伙倒头大睡,鼾声响亮,是不是太轻松了?

    李贤齐眉头一皱,悄悄唤来赵无锋,神神秘秘给他演示了一套绷体功,姿势如同俯卧撑,两手与肩同宽,前伸,手臂斜12o度,全身绷紧如铁。

    赵无锋跟着练了一会,坚持不住,想要告辞离去。

    李贤齐收了功,神秘兮兮地道:“无锋,我们兄弟一场,感情甚笃,舅父张允伸密传我的绷体功,连简至都不晓,绷体功坚持越久越好,长期锻炼后,耐力和体力增强,身体坚如铁石,床上的性能力大增。”

    赵无锋不解,问道:“啥**上的性能力?”

    李贤齐轻轻拍了一下赵无锋的肩,语重心长:“你长大了娶媳妇不?每晚与媳妇睡在一起,传宗接代,那个就**上的性能力。”

    赵无锋恍然大悟,一张脸臊得通红,怪不得定远将军张允伸,神威凛凛,已生有十子,学成后,某也要多生几个子女,绕在母亲膝下,让母亲多些含饴弄孙之乐,好兄弟果然够义气,赵无锋心中大为感激李贤齐。

    第三日丑正,(凌晨二点),李贤齐与张简至练气完毕,木屋内另外三个少年手臂前伸,斜着12o度,全身绷紧如铁,正在苦熬绷体功。

    李贤齐忍不住就要笑出声来,赶紧钻入温暖的被窝,咬着被角偷着乐了半天。

    猎人窝的日子,是疲累并快乐的日子,不过终究有结束的一天。

    “我们在山中已有一月,某托山脚下猎户到幽州打探,城中传言武威郡王李载义、莫州刺史张庆初在莫州树起讨逆大旗,李燕州,张定远率牙军铁骑会师莫州,幽州人心惶惶,日日操练兵马,城门进出盘查甚严,某欲亲身往幽州打探虚实,联络几位相熟军校为内应。”张简至进幽州可探望未婚妻,也想建些殊勋,故而一身是胆。

    有这等冒险刺激之事,秦起抢着道:“六哥怎能孤身涉险,我们父辈都在军中,进出城门,城中落脚,都可寻些方便。”

    赵无锋思索片刻,抬头道:“我父在边塞阵亡,家中往来最少,六哥可住到我家。”

    张简至点点头,转身望着李贤齐:“贤齐,你的计谋最多,有何高见?”

    眼下逃到平州都颇费周折,还要轻身犯险,重入虎口,要是有个不测,李贤齐害怕,万一失陷,落入敌手,牙军残暴,杀头如砍瓜切菜一般。

    李贤齐一脸慎重,低头沉思了一阵子,摇头道:“六哥,某看不妥,你无武威郡王的信物,人家如何肯信你,你我在幽州熟人不少,一旦露了形迹,被杨志诚捉拿斩杀,山中策岂不是付之流水?”

    这话是老成之谋,张简至也觉有理:“要不然我们兵分两路,贤齐与段灵狐一路,先往平州?”

    段灵狐叉腰挺胸,柳眉倒竖,“六哥,你也太小瞧灵狐!兄弟们生死与共,某绝不临阵做个胆小的逃军。”

    一句话封死了李贤齐的老成之谋,赵无锋、秦起一腔子热血上涌,拍着胸膛愿勇探幽州。

    一股子血气之勇,待他们碰得头破血流,才知老成可谋国。李贤齐的脸一阵儿红,一阵儿白,半响才咬牙道:“兄弟们同生共死,不离不弃,那大伙儿须听我号令,共同进退。”

    城门不是防范甚严吗?见了城门情形不对就回头,也好过他们骂我懦弱胆小,到时南下莫州,要么东去平州,都是上策。

    简单收拾一下,牵马下山,马儿在山中受了不少苦,膘瘦体虚,几人都不敢扬鞭疾驰,大段路程倒是策马缓驰。

    张简至开始策马小跑,随后几个少年提高了马,马上的李贤齐紧张得脸孔白,前世到草原旅游,刚一上马,就觉不对,平日里行走的重心骤然提高一米多,还一起一伏轻微颠簸,自己又有点恐高症,马儿奔驰起来,吓得紧攥疆绳,高呼牧民过来,可惜了那张百元红色票子,现在想起来还有点心痛……

    搬鞍认蹬,受身体惯性带着,上马倒是利落,如果战马一旦疾驰飞奔,不要了我的命?

    “贤齐,你的脸色不对?”张简至一眼瞥过来,关切问道。

    李贤齐慢慢降低了马,深呼吸,稳了稳心神,换了一幅忧心忡忡的神色:“六哥,我们五骑就此大摇大摆进幽州?怕在城门口就要被擒拿,不若——”

    张简至这会儿从善如流,“贤齐提醒得对,秦起,幽州城东南可有潜踪藏匿的地方?”

    秦起思索片刻,抬头笑嘻嘻地道:“右衙都兵马使史元忠在城东南有处庄园,他家的史文远、史文进与我们相熟,庄园也去玩耍过好多次。”

    “好,先到史家庄园。”张简至立刻作了决定。

    庄园肯定与城中有联系,鸡鸭猪羊,柴火果蔬四季都要源源不断供应城中,李贤齐叫苦不迭,暗暗誓紧闭嘴巴,再不设一谋。

    史家庄园,幽州城东南十五里。

    日近黄昏,到了庄园外,先藏在庄园外的小树林中,树林枝叶新萌,一片嫩绿,让人眼睛非常舒服。

    秦起急吼吼地拖着段灵狐去叫门,两人装着踏青游玩,误了时辰回城。

    两人进了庄园,半天都未出来,张简至心中焦急,李贤齐暗暗开心,秦起、段灵狐父辈皆为幽州军将,又是半大孩子,性命无忧,进城的事又起了波折,事态朝自己所希望的方向展。

    就此离开幽州,山高任鸟飞,海阔凭鱼跃,有自家军将护卫,怎么也安全得多,再劝父亲束身归朝,李贤齐或以荫补,或以诗赋中第,经商敛财,广蓄歌姬,那才叫美好性福的生活……

    穿越至今,李贤齐惊喜地现,记忆是好得一塌糊涂,过目不忘,可比三国时献西川地理图给刘玄德,博闻强记的张松,良才美玉难自弃!

    炊烟袅袅,暮色四起,早春的天气还有几分寒冷,李贤齐拢手跺脚,扫了一眼树林外,隐隐不安起来。

    秦起和一个十一二岁的少年打着灯笼,悄悄出了庄园侧门,走到了树林近前,学了三声斑鸠叫,张简至早瞧着他俩,心中大定,招呼李贤齐赵无锋,牵着马出了树林。

    李贤齐的心猛地抽紧,探幽州,闯虎穴,难道非走这一遭不可?

9.智探虎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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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简至也熟悉这些军中子弟的脾性,一脸正色,拱手作礼:“史二郎么?果然是义薄云天的幽燕游侠儿,某失礼了。”

    自打幽州乱起,两兄弟就被父亲送到庄园藏身,一月来憋屈得难受,秦起、段灵狐一来,两个少年好不高兴,秦起嘴上没有把门的,带着几分炫耀,竟说出助武威郡王探幽州,联络军校的事,史文远,史文进两兄弟一颗心激动得怦怦直跳,大呼惊险刺激,嚷着要参与进来。

    段灵狐心思细密,一见秦起泄了行踪,立即要两兄弟立书为誓,并要他们悄俏安排五人藏身庄园。

    两兄弟商议半天,唤来庄园管事,在庄园南边寻了一处幽僻小院,院侧有马厩,马厩有门直接通往庄外。史文远叫管事去厨房准备了些酒食,又叫马夫备好黑豆、干草等马料,亲自在小院等候。

    “文远,几位哥哥接来了!”史文进一脚跨入小院,兴奋地嚷道。

    这一嗓子音量颇高,李贤齐心儿抖了一下,慌忙竖起中指,嘘声示意平静,我的个老天,要是这样一惊一乍的,进了幽州不被擒获,吓也得吓死。

    “好,将几匹战马交给马夫,几位兄弟,上房里请。”史文远身形文弱,待人接物颇肖其父,有股子豪爽义气。

    军中子弟仰慕的是讲义气的好汉,身体里流淌的是热血,叫他持刀杀敌,眉头也不会皱一下,叫他叛节投敌,那是宁死不屈。

    众人也不敢猜拳行令喧哗,悄悄用着酒食,史文远道已安排妥当,明日一早化装成庄丁,送菜进城,张简至一听,与哥俩连干三碗浊酒,李贤齐朝段灵狐使了个眼色,几个少年轮番上去敬酒,把哥俩灌醉了事,省得他们一夜兴奋得睡不着觉。

    史文远、史文进脚步踉跄地告辞离开小院,回屋沉沉睡去。

    李贤齐到院子里和马厩细细察看一番,敌人会从何处攻进来,那儿可翻墙逃跑,熟悉一下环境,有事跑起来也方便。

    马夫喂完马已回屋睡觉,李贤齐掩上院门,回到屋内,将房门紧闭,掀开厢房的布帘子,探头一瞧,乐了,四人一块儿正练着绷体功呢,连张简至也不例外,用对了人呐,赵无锋传播这事,以他惜言如金,更显神秘。

    李贤齐暗觉好笑,摇头晃脑叹道:“大家都在为传宗接代作准备,只有某是个劳碌命,勘验地形,筹划进退,起来吧,都起来议事。”

    张简至一骨碌爬起来:“贤齐,绷体功果真有你说的功效?”

    李贤齐转移话题,故意把脸一板:“秦起,你可知君不密则失臣,臣不密则**,还未进城,行踪目的已泄,如何能办成大事?”

    秦起出言辩解:“文远、文进与我们自小相熟,极讲义气——”

    李贤齐冷笑一声,打断了他的话:“此一时,彼一时,现在我们做的事,关乎一家老小的生死,史文远、史文进不说,被他家管事奴仆看出端倪,密告杨志诚,也不是没有可能。”

    张简至也觉得事态严重,赵无锋、段灵狐目光不善,盯着鲁莽急躁的秦起,看得他浑身冷。

    “取消进幽州的行程,明日往平州出。”李贤齐斩钉截铁道。

    油灯泛出昏黄的光,张简至眼中多了几分柔情,幽幽低叹:“唉——,某也不愿连累几位兄弟,幽州烽火连年,某与丁府的婚约一拖再拖,丁婉玉是某的未婚妻子,此番进城,某定要携她到平州完婚。”

    李贤齐瞧着灯光下的张简至,铁血男儿也有绕指柔,摇了摇头,心中感慨,这就是宿命,“六哥,我们一道去接出嫂子,男傧相可得是我。”

    二月末的清晨,天边刚有一丝鱼肚白,寒冷让车夫裹紧了夹袄,空气中夹杂着小雨过后的丝丝清新,几辆马车满载鸡鸭鱼肉,新鲜蔬菜,辚辚而行,往幽州东南的侧门而去。

    昨晚商议到半夜,决定了探幽州,接六嫂。不过在李贤齐的坚持下,拟了一套严密的行动方案,人人都须遵从李贤齐号令,五日后不论成败,随庄园送菜的马车出城。

    李贤齐缩手缩脚坐在马车上,着一身土白布圆领袍衫,弄得灰头土脸,扮做一个脏兮兮的奴仆。张简至粘了一撇胡须,扮着赶马的庄丁。

    史文远,史文进鲜衣怒马,带着赵无锋、秦起、段灵狐三个贴身小厮。

    幽州东南侧门平日紧闭,远远望见送菜的马车来了,守门旅帅早得了吩咐,装模作样问了几句,见是史家庄园的管事,老熟人,就那么四五辆马车,十几个人,也未刁难啰嗦,挥挥手,开门放行。

    管事是个人精,幽州东南侧门走了好几趟,虽说有史元忠的吩咐,每次都还顺当,但守门的军士也不容易,笑容满面,拱手寒暄,吩咐奴仆,卸下两筐鸡鸭鱼肉,这才进了城,进城后赶紧到史府卸下东西,待会还要从东南城门出去。

    此时坊门已启,街上行人慢慢多了起来,挑着骆驼胆子卖馄饨,推着小车叫卖蒸饼热粥,熟羊头、扒羊脸、肚肺、腰子,在酒肆门前大锅里煮着,飘着热腾腾的白雾,香味四散……任你牙军怎么闹腾,柴米油盐酱醋茶,老百姓还得顾着一家老小,还得谋生不是。巡了半夜街的军士也疲倦,回营睡觉去了。五人告别了史家兄弟,散入了人群中,眨眼不见了。

    午时,宣义坊羊蝎子酒肆,冷冷清清也没几个客人。

    酒肆生意并不好,酒浑菜糙,难以入口,兵乱一起,有几个闲钱的都买了粮食,躲在家里,谁还敢在外面买醉。临街靠窗处,李贤齐与张简至要了盘烤羊肉,金黄流油,味道倒还地道,一盆羊杂汤腥膻味重,两人一口一口抿着浑浊无味的水酒,已坐了多时。

    赵无锋低头走进酒肆,站在门口稍停片刻,扫了一眼酒肆里的客人,径自到另外一个角落坐下,“掌柜,来碗汤饼。”

    赵无锋要了碗面食一类的东西,“噗哧!”“噗哧!”吃了起来,那动静还挺大的,李贤齐暗暗为他捏了把汗。

    秦起和段灵狐一起走进来,拿出一个酒葫芦,放在柜台上,“掌柜,打壶酒,不掺水的那种。”

    掌柜是个回鹘人,生得矮小粗横,一张饼子脸笑起来比哭还难看,说话生硬还有点结巴,“小爷……说笑了,本店的酒……绝不掺水,看……那两位客人喝……喝得多带劲。”

    李贤齐转过身来,点头一笑。“掌柜,结帐。”

    秦起露出将信将疑的表情,“这是一百钱,快去打酒。”

    秦起、段灵狐先出了酒肆,张,李二人观察着他们周围,慢腾腾起身离去,赵无锋丢下汤饼钱,出了酒肆,快步追了上去。

    一队正在街上巡逻的军士与他们擦身而过,为旅帅觉得刚刚过去的人面熟,脱口喊道:“张六郎。”

    张简至的心蓦然一紧,低声吩咐李贤齐:“别回头,分开往前走。”

    妈的,出师不利,李贤齐的心不争气地跳了起来,索性停下来,到路边的茶寮买碗姜茶喝,暗中打量着四周。

    张简至则不紧不慢地向前走着。

    那旅帅盯了一会,摇了摇头,喃喃自语:“张六郎弓马娴熟,腿微外阔,走路有点罗圈,哪有那么挺拔?”

    和平坊,处处都是断壁残垣,焦黑的梁椽横起竖八倒了一地,院墙倒坍毁损得严重,东倒西歪的花圃长满了野草。

    “赵无锋、秦起、段灵狐,出去务必小心,联络军中子弟,须先旁敲侧击,了解杨志诚得势后,那些军中子弟父辈谁最得意,是否升迁。谁在家中郁郁不欢,心有怨言……”李贤齐仔细叮嘱三个少年伙伴。

    “是否就此展开行动?”赵无锋问。

    “不急,待你们与军中子弟厮混几日,反复把情况摸透,再由某与六哥决定。”

    张简至心思放在这联络内应的事上,也无人告诉他这是未婚妻居住的和平坊,“这儿是接头地点,今日先把四周侦察一遍,多找几条逃生路径,大伙儿熟悉熟悉,那处临街二楼,窗户为侯望哨,弄盆花上去,花在则安全,今后,与军中子弟接头,就在对面残破的院落内,如没有跟踪盯梢者,贤齐会下来与军中子弟见面。”

    几人在院角抱石垫砖,在不易攀爬的地方竖根木头,将逃生路径安排得妥妥当当,李贤齐还觉得不放心,吩咐他们明日到估衣铺买十几套不同颜色的旧衣,以备万一。

    天色渐暗,荒圃里的野草在寒风颤抖着,兄弟几个蓬头垢面,似几名丐帮弟子,李贤齐搂着段灵狐的腰,将脏脸凑了过去,又挨了一记倒肘,痛得龇牙咧嘴,张简至、秦起捂着嘴偷偷吃笑。

    赵无锋的家离和平坊并不远。张简至,李贤齐从侧门摸了进去,夜宿赵家,天明悄悄离开,连赵无锋的母亲都未惊动。

    翌日,赵无锋、秦起、段灵狐早早出门,各自邀约几个军中子弟,子弟们自正月兵变,大多被拘在府中,听见伙伴在院墙外召唤,或找个借口溜出侧门,或爬树上墙,逃出府来,军中子弟野马般的性子谁能管束得住。

    宣义坊,羊蝎子酒肆。

    四个少年围在粗木食案旁,只要了浊酒烤肉,猜拳喝酒,天南海北地打屁聊天。

    段灵狐浅笑道:“张直方,这间酒肆只有烤羊肉还算地道,好在环境清净。”

    被招呼的少年十一二岁,与段灵狐身高相若,白白胖胖,眼睛骨碌碌乱转,拿着一串烤肉却不吃,拿在手中玩耍,有些鸟儿飞出笼中的兴奋。

    旁边鼻直口阔的少年年纪大些,一边大口嚼着烤肉,一边端起酒碗,与另外一位单眼皮、白净斯文的少年碰杯。

    “几位兄弟随便吃,今儿我请,谁也别跟我争。周武、石钰来干一个。改日你们去了檀州,再见一面也不容易。”段灵狐端起酒碗。

    周武性子直爽,“大哥派人来幽州接过我和嫂子,被鬼头派的暗哨盯住,未出城门就被拦下来了。”

    段灵狐眼晴一亮,“武哥,将详情说来听听。”

    几碗浊酒下肚,少年们的话多了,悄声议论起正月兵变,家中长辈的来信,对家人的安排,段灵狐暗地将探听到的幽州军情牢记心中。

    酉初时分(下午五点),三人陆续回到和平坊残破院落,汇报今日打探到的军情。

    张简至在旁一边听一边解释,偶尔还提些问题,不甚清楚的地方要三人明日再去打探。

    李贤齐边听边把情报在脑海里整理成册,清清楚楚复述出来,还加了自己的评论。

    “张直方,年方十二,父张仲武,檀州雄武军使,事变后从未回幽州,张府为杨志诚派人监控,张檀州素来忠义,颇多谋略,屯田安民,刚受武威郡王擢拔,断不会与杨志诚同流合污。”

    “石钰,年十三,父石公绪,蓟州静塞军兵马使,与杨志诚不和,在蓟州屡退山奚,勇谋兼备。”

    “周武,年十六,兄周綝,檀州雄武军指挥使,骑射了得,事变后回过一次幽州,欲要带走家小,被杨志诚阻拦。”

    “史文远,年十四,史文进,十二,父史元忠,牙军右衙都兵马使,性格宽仁,军士中威信较高,杨志诚极力拉拢之人……”

    “陈贡言,年十五,其父原为妫州清夷军兵马使,已阵亡。”

    ……

    王文颖、陈行泰,徐迪、张绛等新贵的子弟,三人都还聪明,根本未去招惹,只是从军中子弟那儿,侧面了解其新任官职及驻守地。

    几人瞠目结舌,李贤齐一口气背出了二十来位军中子弟的资料,毫厘不差。

    末了,李贤齐面有忧色:“六哥,杨志诚猝然难,将幽州各军大将的家小尽控手中,要想策反,恐非易事。”

    李贤齐皱眉吩咐:“你们三人明后日去联络些指挥使,校尉的子弟。”

    军中子弟都野,三天不管,上房揭瓦,戒备心小,秦起、段灵狐赵无锋每日呼朋引伴,在偏僻冷清的酒肆中喝酒聊天,有意无意套取了不少情报。

    李贤齐、张简至躲在家里分析汇总,竟然绘出了幽州城防兵力布置图。

    情报也可这样做,高明!张简至佩服得五体投地,对李贤齐那是言听计从。

    狡兔有三窟,老鼠不出窝,李贤齐将打探幽州的风险降到最低,只待五日期满,溜之大吉。

    如此四日已过,有惊无险,张简至、李贤齐白日躲在残破小院,夜宿赵家,无事时打坐练气,根本不露面,黄昏听取汇报,夜晚进行分析汇总。

    “秦起,你把我们带到和平坊这个阴森森的地方干啥?上个月乱军杀人放火,坊里冤死的可不少!”张直方老大不情愿,暴躁地嚷道。

    秦起讥笑道:“平日里谁自夸英雄了得,今日大伙儿在此呆到黄昏,练练胆,看看谁是怂包!”

    周武阔嘴一咧,轻笑道:“最好在此过个夜,周武怕过谁来?”

    过了一会,史文远,史文进带着石钰等几名军中子弟进了和平坊。

    赵无锋、段灵狐带着狄虎头等指挥使、校尉子弟分别从两处逃生路径爬进院子。

    院子里聚了三十多位军中子弟,墙角放了两张高桌,上面放了些酒碗卤菜,一叠红绸方巾,地下还有几坛酒。

    不时有人招呼,不得喧哗吵闹,子弟们更觉神秘,隐隐觉得有事将要生,三两个窃窃私语,胡乱猜度,眉宇间带着兴奋期待的神色。

10.虎口蹈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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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众子弟环视四周,秦起、段灵狐、史文远,史文进手提黄桦手弩,分别站在院落四角的花台上,居高临下,瞪着双眼,满面杀气,摆出一付谁有异动,兄弟认得你,黄桦手弩却认不得你的模样。

    会场一片静默,众子弟都紧闭双唇,安静得针落可闻。

    李贤齐着一身整齐利落的青色绢布甲,尽显勇剽英武之气,在众子弟的注视下,跃上前面的花台。

    幽州军中子弟骑射第一的李贤齐,他是武威郡王的弟子,不知幽州已变了天!这厮胆也忒肥了,众子弟认出他来,露出惊叹佩服的表情。

    “北虏年年南犯掠边,毁我家园,掳我亲族,想我父辈横戈执槊,捐躯赴国难,视死忽如归……”李贤齐居高临下,眼望众子弟,语中渐有悲声。

    “刘小三,你姑母一家被契丹所掳,至今生死不知!赵无锋,你父在边塞长城与回鹘交战英勇赴义!在场哪一位与胡虏没有血海深仇?”

    或亲朋故交、或父辈的部属,都有死于北虏之手的,众子弟纷纷点头。

    赵无锋想起母亲,因父亲被回鹘射杀悲痛欲绝的模样,眼圈一红,高举右手,被允上台言。

    上台后,赵无锋情不自禁举臂喝道:“驱逐北虏,卫我家国!”众子弟跟着低呼“驱逐北虏,卫我家国!”

    李贤齐的心蓦地紧张,双手连连下压,示意大家平静下来,抬头望了望对面小楼,见那盆花仍放在窗台,方才接着沉声演讲:“自古幽并多游侠儿,赌胜马蹄下,由来轻七尺。曹植的《白马篇》云:白马饰金羁,连翩西北驰。借问谁家子,幽并游侠儿,少小去乡邑,扬声沙漠垂。宿昔秉良弓,楛矢何参差。控弦破左的,右摧月支。仰手接飞猱,俯身散马蹄。狡捷过猴猿,勇剽若豹螭。边城多警急,虏骑数迁移,羽檄从北来,厉马登高堤。长驱蹈匈奴,左顾陵鲜卑。弃身锋刃端,性命安可怀?父母且不顾,何言子与妻!名编壮士籍,不得中顾私。捐躯赴国难,视死忽如归。捐躯赴国难,视死忽如归!”

    众子弟自地跟着李贤齐低声吟诵:“捐躯赴国难,视死忽如归!捐躯赴国难,视死忽如归!”

    李贤齐一听众子弟的吟诵声,心儿忽紧忽松,没一刻觉得安稳,还是及早结束聚义,免得惹来无妄之灾。

    场内气氛渐渐热烈,赵无锋狄虎等宰杀了几只活鸡,将鸡血滴进酒坛,搅匀后倒进酒碗。李贤齐沉声喝道:“我们以白马篇为盟约,结盟立誓,成立红巾儿,驱逐北虏,卫我大唐家国。”

    李贤齐纵身跳下花台,拿了一根红绸方巾,打了一个围脖,样式仿若前世的西部牛仔,端起一碗血酒道:“有愿与我结盟的,上前来领根红绸方巾,端碗血酒。”

    众子弟这一刻群情激昂,人人踊跃向前,领得红巾血酒,学李贤齐系上围脖,端起血酒。

    “以白马篇为盟,驱逐北虏,卫我家国,幽燕红巾儿成立,饮尽!”

    众子弟热血上涌,齐呼:“饮尽!”

    红日西沉,天边通红一片,那片晚霞似乎燃烧起来,耀眼夺目,赤色霞光映红了众子弟年轻的脸,仿似一腔热血泼洒在荒凉的院落,少年胸中流淌的血,也如那浓烈红艳的云彩,变得红艳滚烫赤热……。

    呼声一起,李贤齐的心又高高悬起,双手下压,忙道:“今日到此为止,回家后将红巾收好,日后有甚活动,自有人召集,记住活动时才系上红巾,兄弟们牢记,这是红巾儿的秘密,万不可轻泄外人,如有违者,轻者逐出会去,重者追杀。”

    除了赵无锋三人,李贤齐留下张直方、史文远,周武、石钰、狄虎头五人。

    “在座兄弟,连某在内共计九人,为幽燕红巾儿领,称为红巾巨子,相当于朝廷宰相,决议会中大事,这儿有一套会规,入会者半年交纳一次会费,有钱的兄弟也可多多捐纳,每月举办两次活动,或习骑射武艺,或读史明志——”李贤齐停顿住,陷入了历史沉重的回忆之中。

    “多读读汉驱匈奴封狼居胥的豪情,五胡乱华汉人为羊的悲歌,煌煌大唐远服四夷的辉煌!”李贤齐紧捏拳头,用力挥了一下,慷慨激昂道

    “会中头领,何人为尊?”张直方人小鬼大,不愧出自高门显宦,对权利倒是热衷。

    秦起、段灵狐异口同声:“李贤齐骑射武艺,为幽州军中子弟第一,他勇探幽州,虎口蹈险,勇谋远胜同辈,应以他为尊。”

    史文远随声附和:“红巾儿为李贤齐所创,会中制度由其所拟,文远心中佩服。”

    赵无锋紧闭双唇,惜言如金,慎重地点点头。

    李贤齐环视在座几位,张直方面色不豫,周武与石钰交头接耳,清了清嗓子,谦虚道:“兄弟们言过其实,依某看巨子不分尊卑,着重锻炼能力,红巾儿年满弱冠,就自动退出。各州红巾儿设十二名头领,由红巾儿每年推选一次,由巨子集体任命,每人轮流管事一月,遇有大事共同商议,投票决定,各州红巾儿都需服从巨子,州头领不称职者,巨子可提前罢免增补。”

    跟我斗心眼,你们道行还欠缺,红巾儿在幽燕遍地开花,走到哪儿都有兄弟,前呼后拥的巨子是何等风光,不由你们不心动。

    石钰一听,明白了巨子的风光,神情振奋,与周武对视一眼,“愿奉李贤齐为。”

    李贤齐盯着张直方:“会费由一人掌钱,另一人管账,管事头领签字,众头领审核,除了活动所用外,还可对红巾儿扶危济困,红巾儿可设镖局,一州接一州接力护镖,挣些银钱作为会费。”

    周武有点不解,“贤齐,护镖既可锻炼红巾儿押运、行军能力,这管钱管账却是为何?”

    “为将者,需计点军士军械、盘算粮草军需。成立红巾儿的目的,就是锻炼兄弟们的统军作战的能力。”

    到了此时,张直方方才心服口服:“某愿奉李贤齐为巨子之。”

    八位红巾儿巨子毫无异议,一致同意。

    送走了张直方等五人,一直沉默不语的赵无锋忽然问道:“贤齐,你根本未提联络策应之事?”

    “无锋可知,眼下这环境,杨志诚控制了幽州各军大将的家人,谁会将身家性命押在我们这边,创立红巾儿,有个套取情报的渠道,如果大势在我,可借助红巾儿联络策应其父辈,自然水到渠成。你们以后牢记,策反大事,险象环生,变数太大,一不可约期,二不可留下凭据,还须做好诈降与真降两手准备……”

    联络策应,幽州军将人心难测,少年红巾儿行事鲁莽,万一惹出滔天祸事,李贤齐怕小命撂在这幽州城。

    红巾儿之事即使泄露,有军中子弟父辈遮掩保护,不过是一帮少年嬉闹,引不起杨志诚的注意。

    李贤齐伸了个懒腰,“大功告成,明日随史府送菜的马车出城,前往莫州,追随武威郡王,讨逆平叛。”

    段灵狐有几分扭捏,期期艾艾道:“贤齐,可否……让我们追随你。”

    “不是说好,和平坊的事一完,你们留在幽州,联络红巾儿,免得家人担心?”李贤齐紧蹙眉头,颇为难的样子。

    三人之中,赵无锋沉稳,可堪大用,秦起纯粹是个惹祸精,段灵狐吗,除了一付害羞的女儿态,还看不出有啥优点。

    张简至脚步异常轻快,心中一块大石落下,短短五日,成果不小,自己独探幽州,未必做得有贤齐那么好……隐约听见谁在提和平坊。

    和平坊!张简至脑海中浮现出婉玉腮晕潮红,羞娥凝绿的柔美模样,不觉痴了。

    原谅张简至,耽搁了这么几日,干完大事,某才想起你,从此我们比翼双飞,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张简至跨入院子,言笑晏晏,轻松道:“贤齐,大事已毕,某该去和平坊接你六嫂。”

    秦起扬起头,一脸诧异,脱口而出:“六哥,这就是和平坊?已被乱兵烧杀,夷为废墟。”

    李贤齐掐死秦起的心都有了,自己几日前就知道这是和平坊,六嫂满门不幸,专门给几人打过招呼,到时对张简至支吾过去。

    “六哥,某从……几个红巾儿那得知消息,六嫂一家……出现在涿州,可能……赶去莫州寻你完婚。”李贤齐嗓子干,额头出汗,话说得结结巴巴,连他自己都不信。

    张简至闻言呆若木鸡……暮色沉沉,早春的夜晚寒冷彻骨,院子里几处断垣残壁,一片乱花野草益显得荒凉凄惨,一阵寒风吹过来,冷到人的心头,张简至一动不动,沉默得如尊石像……

    李贤齐身子在寒风中抖,心快要哭了,六哥,你要挺住,要不然这趟幽州之行,谋划得如此周密,到头来还是功亏一篑。

    张简至缓缓抬起头,谈笑自若:“看你六嫂,知道某整日忙碌功名富贵,竟赶去莫州与我完婚,好,赵无锋、秦起、段灵狐,今晚收拾好行装,明早我们一起离开幽州城。”

    秦起、段灵狐一听,高兴得蹦了起来。

    李贤齐暗暗观察张简至好一阵子,见他面色如常,方才将信将疑,心中自我安慰,六哥终究还是明白,大局为重!

    回到赵无锋家,用了晚食,他娘闻知赵无锋要远行,亲自下厨,在昏黄的油灯下,忙了大半夜,烙了二十张干馕,当做路上的干粮。

    张简至收拾好行装,早早上床入睡。大家都知道,明日一出幽州城,史家庄园的马夫牵着战马到城门外三里处等候。

    睡到半夜,李贤齐翻身起夜,心中委实放不下,走到张简至床前,一掀被子,床上空空无人,心头一沉,点亮油灯,枕头上留了一封书信,就着昏黄跳跃的灯光,李贤齐轻轻读出声来:“弟见信如晤:大局为重,出幽州,赶往莫州传递军情。某欠你六嫂太多,唯有不惜此身,以酬红颜……刺杀杨贼,功成,对大局有益。若败,某与你六嫂相聚于黄泉之下,也是一桩美事,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夜寒更深,一灯如豆,读着读着,李贤齐的泪眼渐渐模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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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一日惊魂(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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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待李贤齐睡熟,张简至悄悄披衣而起,拨亮油灯,写了一封书信,套上一身圆领袍衫的绿色文官常服,怀揣利刃麻绳,手提装着黄桦手弩的包裹,往北康坊而去,

    丑初时分,一片灯火辉煌处,弦歌丝竹伴着莺声浪语不绝,“胭脂马”果然是幽州城的不夜天,张简至扮作一个寻欢客,洒脱自然,由点头哈腰的龟公引着,穿过人来人往的倒厅,绕过花木繁茂的庭园,进了正堂。

    鸨母是一位风韵犹存的成熟美妇,迎来送往,阅人无数,一见张简至的身形相貌,便知道这位爷一身文官打扮,其实是个军校,这段时间幽州乱起,军校手里阔绰得很,柔柔浅笑问道:“官爷贵姓?”

    “免贵姓刘,劳烦鸨母,把胭脂马最红的紫函姑娘叫出来。”张简至摸出一张五十贯的飞钱,递给鸨母。

    当真是姐儿爱俏,鸨儿贪金,鸨母看见飞钱,眼睛一亮,笑得如花枝乱颤,手伸了过来,“刘校尉,你迟了一步,紫函姑娘刚去陪牙军王校尉。”

    早就听说王文颖的侄子王校尉迷上”胭脂马”的紫函姑娘,今日当真来得巧了。

    节度衙署烧毁后,自称幽州留后的杨志诚夜宿城南军营,既为了安全,一有乱起,也可率军及时平叛,王文颖为他新任的都知兵马使,自然都在城南军营。

    “王校尉是某军中兄弟,给某安排一处与王校尉相邻房舍,找一个清纯可人的小娘子。”张简至忽地压低了嗓子:“某与王校尉天亮前都需赶回军营点卯,到时好结伴同行。”

    鸨母回身举步,恰似柳摇花笑,斜斜抛了个媚眼儿,看在银钱的面子上,一阵风似的安排去了。

    房舍为姑娘们的香闺,分为里外两间,中以锦幄虚张,外间设有胡床小几,可以听曲观舞,小酌**,张简至有了必死之念,一颗心反而放下,一边与青青姑娘喝酒**,一边聆听隔壁动静。

    红烛明明地照耀着,张简至眉目清俊,带着几分英武之气,青青姑娘一见就生了几分爱慕,婉转劝酒,小心应承。

    烛光摇晃,暗绿团花的蜀锦围垫衬出浅红罗衫榴花裙的青青温婉秀美,张简至有几分恍惚,婉玉就坐在身侧,含情默默凝睇,细语软软温存……心中隐隐作痛。

    “嗯,嗯,啊——”,隔壁****越来越高亢,想是那对狗男女正吭哧吭哧地肉战正酣。

    青青听见隔壁的响动,俏脸羞红,花径一片湿泞,起身款款过来,坐在张简至的大腿上,意乱情迷道:“刘郎,夜深漏残,不如我们上榻安寝。”

    张简至站起身,用手一勾,将青青紧紧搂在怀中。

    青青被那英武的男儿气息迷醉,双眼迷离,素齿丹唇如小鸡啄米一般,在张简至脸上,脖颈、耳后乱吻,伴随着呓语连连,。

    缠绵良久,张简至咬着她的耳朵,极是温柔,“你先宽衣上榻,暖好床。”青青含羞点头,欲去又依依,半羞还半喜,腰肢款扭,步履轻盈,转身移往鸳鸯红罗帐。

    张简至趋步上前,朝青青后脑一掌击下,抱住她软软的身子,将她放置在床榻,盖上锦被,低叹一声,用黑巾蒙上面,闪身出了青青的香闺。

    张简至用利刃撬动门栓,开了房门,进了紫函的香闺,王厚与紫函的盘肠大战,正到那紧要关键之处,浑没察觉闺房里多了一个人。

    王校尉也憋了好些日子,这几日接到驿马传递的消息,朝中形势有利于幽州留后杨志诚,军纪也要宽松些。王校尉将抄掠来的钱财兑成飞钱,贴身藏好,今夜偷偷溜出军营,来骑一骑好久没有光顾的胭脂马。

    红烛半明,鸳鸯红罗帐内,紫函香汗淋漓,双目紧闭,一双雪白修长的大腿紧紧夹住王校尉的腰部,不时出兴奋高亢的尖叫。

    王校尉如老牛犁田,奋力耕耘,在一次次猛烈的运动中体会那****的美妙滋味……脖子被套上一根结实的细麻绳,张简至用力一勒,王校尉感到一阵窒息中的快感传来。

    张简至压低了嗓子:“王校尉竟敢私离军营,到胭脂马快活,不惧军法么?”

    不知被那个杀才盯上了,有叔叔关照,死罪可免,鞭子吃定了,王校尉忙讨饶:“兄弟高抬贵手,如需银钱,哥哥手里倒还宽绰。”

    勤力的老牛停下,紫函还未尽兴,睁眼一瞧,正要出言讥讽,枕边一把利刃闪烁着寒光。

    张简至低声喝道:“我们兄弟商量些要事,你敢吆喝张扬,爷有怜香惜玉的心,可利刃无情!”

    紫函大气也不敢出,鬓云乱洒,酥胸半掩,软软地躺在下面一动不动。

    “某不知你如何出营,说与兄弟听听。”张简至问道

    敢情这位也是同道中人,王校尉心踏实了一些:“今日宿卫城南军营是某的手下,兄弟如要回营,我们结伴而行。”

    这厮胆大包天,竟敢擅离宿卫,张简至脸色一沉:“少扯近乎,某盯你好久,最近得了不少财物?”

    该死的杀才,果然早有预谋,看来只有蚀财免灾,自认晦气,王校尉忙道:“某有两千多贯飞钱,藏在贴身的夹衣里,兄弟行个方便——”

    “大营口令?”

    “后院,威武。”

    张简至握刀的手猛地砸下,王校尉霎时昏死过去,张简至接着得意一笑,“紫函姑娘,你别怕,王校尉只是昏过去了。”

    紧盯着紫函半掩的胸脯欺霜赛雪,张简至嘿嘿笑道:“紫函姑娘,待某取了飞钱,分你几张,某还要与你亲热一番,和王校尉做个连襟。”

    管它男人之间如何争斗,紫函不过是一个弱女子,乱世浮萍,将来王校尉问起,推过一干二净。

    何况这位爷长身玉立,一对清眉,想来相貌不俗,紫函媚眼如丝,不胜娇弱道:“奴还要洗洗身子,好来侍候郎君。”

    张简至取过王校尉的夹衣,取出飞钱,摸出两张丢给紫函,顺便抓了一把她雪白饱满的椒乳,将余下的飞钱揣入怀中。

    扛着王校尉到了隔壁,用细麻绳将他勒死,放到青青身旁,张简至一脸平静地回到紫函香闺。

    紫函用白叠布巾将身子清洗干净,斜倚在榻上,鬓云乱洒,锦被半遮,露出一条白皙修长的大腿,。

    紫函心想,没准这位郎君一高兴,还要多赏几张飞钱给奴。

    张简至一见这付活色生香的春宫图,心神不禁一荡,“胭脂马”的头牌果然艳名不虚,装出一副猴急模样,三两下脱去外衣。

    缠绵了一会,张简至要紫函趴在榻边,自己站在她身后,取下蒙面布巾,吹熄红烛……

    紫函骚媚入骨,暗叹郎君懂得的花样不少,后脑忽地重重受了一击,昏了过去。

    张简至将她放在榻上,摇头叹息:“某心中有了婉玉,其它女子对某来说,无异是红粉骷髅,杀了你们倒也痛快,费这么多周章,不过是心中怜惜弱女子罢了。”

    换上王校尉的明光铠,戴上带脸甲的大食兜黎,挎好横刀,提着步巾包好的手弩,张简至不慌不忙出了“胭脂马”妓家。

    一路时停时走,小心躲避巡夜的军士,花了将近一个时辰才赶到城南军营,此时四更已过,天将破晓,城南军营已有人早起。

    赵无锋家,四个少年三更天就聚在一起商议。

    大伙儿读了张简至的书信,赵无锋偏头苦思良策,秦起神情亢奋,鼓动段灵狐准备弓箭横刀,到城南军营接应张简至。

    李贤齐心烦,骂了他几句:“秦起,都是你快嘴惹出来的祸事,还不改改你的鲁莽急躁的性子,早晚得害死大伙,我们此去,无异飞蛾扑火,救不出人来,还得搭上几条性命。”

    遇事不惊,赵无锋极为沉稳:“六哥这封信,叮嘱我们以大局为重。”

    秦起挨了呵斥还不服气,强自辩解,“难道眼睁睁地看着六哥命丧敌手,六哥对我们可是有传艺之恩。”

    段灵狐灵光一闪,推断道:“六哥这封信,还有一层意思,他潜入城南军营行刺,动手也在我们离开之后。”

    李贤齐猛地抬起头,眼眸开合间似有精光射出,“军令如山,赵无锋、秦起、段灵狐,你们揣上情报到东南城门,趁庄园送菜,混出城去,在史府庄园外的树林等着,午时不见某与六哥,以赵无锋为,立刻赶往莫州传递情报。”

    “贤齐,你呢?”三人齐声问道。

    “义之所在,虽千万人吾往矣!某不救六哥,谁能相救!”李贤齐瞬间挺直了身子,平淡嬉笑中露出锋芒,。

    赵无锋双眼潮湿,心澜起伏,猛地半跪在地,真心实意喊了一句:“大哥!”

    段灵狐泪水浸满双眼,拉着李贤齐的手,抽抽噎噎,“大……哥!”

    秦起用衣袖拭去眼角的泪,真心忏悔,“大哥,某知道自己鲁莽急躁,常给你添乱,这次让某去。”

    李贤齐扶起赵无锋,心头一热:“救六哥,只能用智计,你们帮不上忙。”

    六哥,自古道,好汉子,不好死!你视死如归,谁也无法阻拦,只有以大局为重,免得兄弟们作无谓牺牲,赵无锋等出了幽州,救你李贤齐尽力而为,也要随他们出城。

    崇圣坊,右衙兵马使,宁远将军史元忠府第。

    尾随送菜的马车,李贤齐进了史府侧门,史文远已在侧门等候,见李贤齐独自一人前来,不禁有些错愕。

    李贤齐把他拉到僻静角落,不待他开口,急忙道:“文远,出事了,六哥只身去刺杀杨志诚那狗贼,某想请史定远相救。”

    史文远听后不语,他有些畏惧父亲,刺杀杨志诚那是多大的事,可能要累及全家老小。

    李贤齐双眼微红,“唉,六哥已萌死志,天意难违,某不过略尽人事罢了,史定远可救则救,不能救悄悄将他的尸收殓,也全了我们兄弟义气。”

    见李贤齐如此说,史文远想及父亲平日的教导,重义守信,带他去见一见也无不可。

    史元忠正在偏厅用朝食,见史文远带个英武的少年进来,乍看去眉眼似乎熟悉,一时想不起来。

    李贤齐拱手行礼,“李贤齐见过史伯父,肚子饿了,叨扰一顿朝食。”不待史元忠话,拖个马扎过来,坐到桌前,旁若无人盛了一碗栗米肉粥,拿起蒸饼,呼哧呼哧吃了起来。

    史文远站在一旁,尴尬地介绍:“这是武威郡王的弟子,李燕州之子,李贤齐。”

    史元忠悚然一惊,那都是幽州留后杨志诚的死对头,武威郡王、李燕州现在打着讨逆平叛的旗号,齐聚莫州。

    李贤齐大口嚼完蒸饼,抹了抹嘴,口甜似蜜,“伯父,某与文远、文进结拜为兄弟,没有他俩的相助,李贤齐进不了幽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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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一日惊魂(下)

    史元忠心里一急,扭头对史文远狠狠瞪了一眼,混账东西,惹下泼天祸事,合府上下可是好几百口。

    史文远迟疑地望着父亲,见他点头,走过去盛了一碗粥。

    如闲话家常一般,李贤齐道:“如若张简至失手,他是某的六哥,伯父寻个机会,将他一刀砍了,免得受那车裂凌迟之苦,对了,还要劳烦伯父找卷草席,将他掩埋,不要曝尸荒野。”

    史文远正端粥过来,听到这儿,双手抖个不停,手中的热粥泼洒了不少在青石地面。

    史元忠脸上阴晴不定,杨志诚一直将幽州军将聚在城南军营,每日辰正点卯,违者斩。

    幽州乱军抢掠节度衙署后,一把火烧了。乱军传言,王文颖意图自立,虽然事后王文颖竭力辩解,又有陈行泰等人为他作证,王文颖虽迁为都知兵马使,但也受到杨志诚的猜疑,更不要说外系武将,史府外围都被严密监控,稍有异动,势必万劫不复。

    史元忠脸一沉,猛地一拍桌子,“来人,将李贤齐拿下。”

    冲进来几个虎狼般的亲卫,一把扭住李贤齐,一个亲卫对着李贤齐的腿弯子就是一脚,让他站立不稳,“扑通”一声跪了下去。

    李贤齐头脑霎时空白,小脸吓得煞青,手臂传来一阵剧烈的疼痛,李贤齐才缓过神来,真他妈晦气,回一趟幽州,六哥还在鬼门关溜达,李贤齐倒要先下黄泉。

    幽州城南,后院牙军军营。

    张简至大步走向军营,拉下兜黎上附着的脸甲,王校尉这厮,颇费了些心思,他擅离军营,唯恐被人撞见,不知从那里找了一具带脸甲的大食兜黎。

    “后衙?”宿卫营门的军士揉着惺忪的睡眼,低声喝问。

    “威武。”张简至用嘶哑的嗓音答道,装着受了凉的样子。

    “王校尉,你老人家可回来了,害得兄弟一夜担心。”一个队正凑了上来。

    张简至咳了几声,从怀中摸出一张五十贯的飞钱,“带某回去安歇,折腾了一夜,头昏脑涨,身子有些乏力。”

    队正接过飞钱,疲倦和睡意一扫而空,谄媚笑道:“王校尉,你去歇息一个时辰,辰正点卯,营中校尉都要齐聚中军衙署,那时兄弟再来叫你。

    张简至猛地又咳了一阵子,含混道:“多谢。”

    幽州崇圣坊,史府,偏厅。

    置之死地而后生,李贤齐心一横,昂起头,倔强地站直身子,口中冷笑连连:“伯父这场富贵好大,张檀州之子张直方,静塞军石公绪之子石钰,雄武军周綝弟周武,清夷军狄山民之子狄虎头,还有两位令郎,某既然敢单刀赴会,岂会没有后着?”

    史元忠闻言一呆,拨出萝卜带出泥,那不是将幽州军将都得罪个精光,何况李杨之争,鹿死谁手,眼下还看不出来。

    史文远热血上涌,也不再畏惧其父,大声嚷道:“孩儿绝不偷生,还有几十位军中子弟,你,史定远杀得尽么?”

    老子豁出去了,李贤齐咬牙道:“某不过是枚无足轻重的卒子,大事已定,贤齐死而无憾,要杀要剐,来个痛快,今日之事,日后自有人来府上问个究竟。”

    边上的亲卫狞笑道:“小子毛未长齐,竟敢威胁史定远,掌嘴!”一个耳光扇过来,李贤齐左脸火辣辣的生痛,耳朵嗡嗡作响。

    “住手!谁叫你动的手?”史元忠假意喝道,却并未下令松绑。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李贤齐平复一下心情,脸上挤出一个笑容。

    史元忠眼神犹豫,李贤齐背后是幽州将门张氏,一门勇武忠烈,在军中任职的直系子弟就有几十人,还牵扯了大批军将子弟……杨志诚的幽州留后不知做得了多久?

    史元忠看着豪爽仁义,性格有几分优柔,这一盘算,隐隐有几分悔意。

    李贤齐看他沉吟不语,缓和了语气:“伯父可帮则帮,不帮也犯不着翻脸。”

    史元忠这才喝退左右亲卫,“还不快松手,统统退下。”接着竖起大拇指,赞道:“李贤齐果然好胆色!诚为幽州后起的少年豪杰,刚才伯父不过考较你。”

    李贤齐甩了甩胳膊,痛得龇牙咧嘴,左脸还是火辣辣的,倒吸一口凉气,笑道:“倒是吓得贤齐魂飞魄散,伯父豪爽仁义,一直是我们军中子弟效仿的楷模。”

    李贤齐将事情隐隐透露了一些,史元忠听后,考虑了好一阵子,慎重承诺,“杨志诚每日在城南军营辰正点卯,如果有机会,伯父会帮张简至脱身。”

    几句话就揭开了刚才的恩怨,让你们绑也绑了,打也打了,刚才是谁在后面给某一脚?脸上这一巴掌某记得你的相貌,多少要些好处,李贤齐一脸笑容:“伯父,侄儿就不见外了,眼下囊中如洗,盘缠都没有,劳烦伯父给侄儿五套斥候皮甲、腰牌、十囊雕翎箭,几百贯飞钱,一点碎银子。”

    史元忠暗忖,某不过是敷衍一番,好早点打李贤齐出城,他似乎看穿了某的言语。

    不若留个疏财仗义的名声,史元忠立刻吩咐史文远:“还不给你的兄弟去准备,看看人家这付胆色,学着点,取一千贯飞钱,五十两散碎银子,作为程仪。”

    张简至是没法救出来,送你一大笔钱,日后也好相见。史元忠想了想,又道:“贤齐代伯父向武威郡王、李燕州、张定远问安,若有机会,某自会起兵响应武威郡王平叛。”

    这话倒也实在,李贤齐大喜过望,后退一步,恭敬地叉手为礼:“贤齐代武威郡王谢过史宁远。”

    城南军营,后院牙军,中军衙署。

    差一刻就要到辰正,张简至走到中军衙署门前,验了腰牌,一步就要跨进大门。

    守门旅帅无意间一瞥,那背影笔挺,披风紧裹,似乎与王校尉的身姿不同,犹豫喊道:“王校尉,留步。”

    张简至的心一下子提溜到嗓子眼,停住脚步,咳了几声,扯着沙哑的嗓子极不耐烦:“某还要赶去点卯,有屁就放。”

    守门旅帅正要过去,后面来了一大群军将,急急赶着点卯,低声下气道:“某看王校尉披风被铠甲系住,有些紧,特意提醒一声。”

    “妈拉个巴子,大惊小怪的干什么,耽误时辰。”张简至骂骂咧咧走开了。

    中军衙署前院,校尉都在小较场内整齐地站成方队,杨志诚和王文颖等一干大将坐在亭台上。

    史元忠四处扫视,没有看见张简至,倒是看见几个靠近前排,头戴大食兜黎,护脸甲遮得严严实实的军校。

    史元忠嘴角露出一丝微笑,好个张简至,看来这刺杀**倒要成功,眼神望向自己的一名心腹旅帅,然后扫视前排,那旅帅会意,转头盯着前排。

    杨志诚走到前台,暴突的双睛连带横肉带着笑意,活似个恶鬼拣了一包纸金锭,“驿马快递,朝廷有意让李载义入朝,任某为幽州留后,不日就有使者前来。”

    下面的校尉天天听腻了这样的消息,还是照例举起双手,一阵高呼:“恭喜杨留后,贺喜杨节帅。”

    张简至从铠甲下取出黄桦手弩,一扣扳机,弩矢的声音被如潮的呼声掩盖,又快又急朝杨志诚扑去。

    杨志诚惨叫一声,“噗通”一声摔倒在台上。

    史元忠心中大喜,霍地站起,大呼:“后排有刺客!”抽出横刀,与牙军同时赶到杨志诚身边,抽刀护住杨志诚,斜眼一瞥,杨志诚头部中矢,贯脑而出,那枝弩矢箭头还带着鲜血和白色的脑浆。

    下面的校尉乱作一团,史元忠的心腹亲卫一声喊,拿着横刀往后排冲去。

    张简至被几人裹挟在中间,莫名其妙之际,听见有人在耳边道:“杨志诚已死,六郎还是随我们逃出城去,有人在城外五日前的树林等候。”

    后排校尉被史元忠的心腹亲卫劈头盖脑一阵砍杀,这些日子杀来杀去,校尉们本就如惊弓之鸟,又一轮清洗开始,自作聪明的撒腿就跑,冲出中军衙署,骑上战马,逃出大营,后面追赶的大叫:“抓刺客,一个也不要放走。”逼得几骑冲出南门,逃离幽州。

    张简至跟随史元忠的亲卫逃到最近的幽州南门,被守门校尉用拒马拦了下来。

    守门校尉摸不着头脑,刚出城的几骑校尉高举腰牌,口呼“紧急军情!”横冲直撞冲出城门,他觉得情况不对,急忙用拒马封住了城门。

    张简至一鞭子抽下去,喝道:“前面的叛将刺杀了幽州留后杨志诚,我们要擒拿他们,快移开拒马,阻挡者立斩!”

    原来又变天了,现在不知幽州是谁做主,还那么较真干什么,刚才出城的叛将可是从南门出去的,守门校尉心思电转,冷汗涔涔,卖力吆喝道:“移开拒马,擒拿叛将,万不可让他们逃脱。”

    几骑刚出了吊桥,城门处一骑飞驰传令,“幽州留后杨志诚替身遇刺,现杨留后有令,四门紧闭,全城搜索刺客。”

    张简至远远听见,仰天长叹,恨不得胁生双翅,立刻返身杀进城去。

    “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张校尉,你还有小兄弟在五天前的树林等你。”那位旅帅劝说张简至。

    “要不是李贤齐置生死于度外,孤身闯史府,史宁远也不会安排我们救你出城,一门都是忠勇义烈的好汉子,兄弟们好生佩服,日后有事,招呼兄弟一声。”旅帅拱手道。

    原来是贤齐救我,张简至在马上一拱手:“几位高义,简至铭记在心,告辞了。”马鞭狠甩,飞驰而去。

    幽州东南,史家庄园外的树林。

    小树在阳光下生机勃勃舒展着嫩绿枝叶,野花零星地散落在林间空地,鸟鸣啾啾,虽然知道六哥回不来,少年们还是带着一份希望,就如那林间野花小草,经过严酷的寒冬,不是又重新萌了新芽?在树林里等待着,不到午时,或许等到日落,不会离开。

    马蹄声由远而近传来。

    在树上侯望的秦起嚷道:“一骑直朝树林而来,明光铠,兜黎、横刀骑弓整齐。”

    李贤齐取弓在手,搭上雕翎箭,低喝:“张弓搭箭,备战。”

    敌骑全身甲胄,射人先射马,马倒人堕,他一身明光铠,压在马下,爬也爬不起来……现在李贤齐可不是佛陀箭法,朝夕揣摩,时时张弓,到了不需眼瞄的境界,只要戴扳指的拇指轻轻一松,利箭平射飞出,敌骑就要摔落马下。

    敌骑降低马,马上的骑士大喊:“六哥回来了,贤齐、无锋、灵狐、秦起,你们在吗。”

    段灵狐把弓一扔,似一位苦等情郎的少女,伸开双手,屁股一扭,欢呼雀跃迎了上去:“六哥!”

    秦起手脚并用,从树上滑下来,极像一只灵活的猿猴,口中欢呼道:“六哥回来了。

    赵无锋垂下弓箭,咬着嘴唇呆立原地,已是泪流满面。

    被李贤齐鼓动离家出走的史文远手足无措,转过身蓦地吃了一惊。

    几乎在喊声传来的同一瞬间,李贤齐心神震动,拇指无意识一松,那只利箭“咻!”的一声飞了出去………

13.分道扬镳(上)

    那只雕翎箭又快又急,在史文远的惊呼声中,追着雀跃奔跑的段灵狐,擦着张简至的明光铠疾飞过去,钉在一颗碗口大的榆树上,入木两寸,箭尾急剧地颤抖不停,出一阵嗡鸣声。

    张简至吓了一跳,抬头看见几个欢呼雀跃冲出林子的少年,心头一热,双眼噙泪,唯恐他们看见,故意喝道:“刚才是谁射的箭?又快又急,险些伤了战马。”

    李贤齐眼角有泪,鼻子酸,哽咽着说不出话来,踏着满地的轻黄浅绿,跌跌撞撞跑过来。

    树林间斑驳的阳光洒在李贤齐身上,少年如此亲切,张简至怔怔地望着他,他的身影在溢满泪水的视线中渐渐模糊。

    张简至鼻子一抽,已是泪湿沾襟,翻身下马,抱起冲过来的段灵狐转了一圈,秦起加入进去,与他们抱在一起,然后是赵无锋、李贤齐……

    树林里,少年们围坐在一起,听张简至讲述惊心动魄的刺杨故事,讲到胭脂马那一节,秦起一听,跳了起来:“六哥,刺杀这活儿,如此香艳,下次一定得带上某。”

    李贤齐乍舌惊讶,缓步上前,拍着张简至的肩膀安慰:“六哥,为了平叛大业,可惜了,可惜了!”

    张简至误解了李贤齐的意思,攥拳咬牙道:“可惜只杀了杨鬼头的替身!”

    李贤齐一脸的痛惜,摇头道:“可惜你英武昂藏的好男儿,清白的身子,唉!生生被那青青姑娘——唉,不说了,不说了,紫函姑娘又上来糟蹋,轮番……可惜!”

    少年们开始捂着嘴偷笑。

    李贤齐仰望天,长叹“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舍身兮做鸳鸯!六哥,某好崇拜你!”

    少年们已是乐不可支,笑得前仰后翻。

    张简至急急辩解:“某没有与青青姑娘、紫函姑娘上榻,没有干那事,某怜惜弱女子,只是与她们缠绵了一阵子——”

    少年们齐声道:“哦,然后呐?”

    张简至适时闭上嘴,瓜田李下一时哪里能够说清楚。

    史文远从庄园里弄了些酒菜到树林,少年们用完午食,李贤齐面沉似水:“张简至,你可知山中策涉及几千名牙军铁骑,还有他们的家眷,关乎世守辽东的大业,大业未成,怎可轻生?”

    李贤齐咬牙恨声道:“六嫂之仇,我们铭刻在心,不仅是一个杨鬼头,自安史之乱后,藩镇牙军,祸乱继起,兵革不息,民坠涂炭,无所控诉。”

    高举手臂,李贤齐指天誓日:“六哥,君子报仇,十年不晚,贤齐承诺你,必亲取杨贼头颅,在和平坊烧杀掳掠的乱军,天网恢恢,一个不漏,来告慰六嫂在天之灵。”

    张简至心神激荡,竟信了比他小七岁的李贤齐,惭愧低头:“六哥糊涂,六哥答应你,大业未成,决不轻生!”

    耳盈鸟语,目满青枝,李贤齐心情放松,蓦地想起一事,“六哥,你身上还有多少钱?”

    张简至掏出一叠飞钱,“某也未数,王狗贼说有两千多贯。”

    李贤齐一把抓了过来,边数边念叨出声:“五十贯九张,五百贯四张,一共是二千四百五十贯,一贯为一千钱,一贯折合白银一两,一石或百斤上等白米。”

    不过是些商贾之事,李贤齐却津津乐道,史文远鄙夷不屑,故意问道:“某还有三百贯飞钱,五十两碎银子,贤齐要么?”

    李贤齐头也未抬,口中念念有词,正色道:“喔,加上文远的三百贯,共计三千七百五十贯,碎银作为日常开销,不计入内,每名军士一日两斤白米,加上肉食蔬菜,一月花钱一贯,一年十二贯,约三百军士一年之用。为红巾儿招募一百孤儿,衣服、刀枪、弓箭花费就不够了,还要另外想些办法。”

    张简至醒悟得快,赞道:“贤齐还有度支之才。”

    史文远终于明白,问:“为何要给红巾儿招募孤儿?”

    李贤齐伸个懒腰,坏坏笑道:“你们都是红巾儿巨子,手下无一兵一将,将来怎么号令幽燕红巾儿?”

    史文远大感振奋,这一趟离家出走值了,一年半载回去,手下几十号红巾儿前呼后拥,那是何等威风,“庄园离这不远,某去找管事多取些银钱,再拿几付弓。”

    张简至忙阻拦:“不可多生事端,我们还在危险之中。”

    李贤齐点头赞同,严肃道:“文远,将飞钱交给某,散碎银子分成六份,一人取一份,行走江湖,财不露白,路上如用银钱,大伙儿轮流支付就是。”

    如果走散,李贤齐有了三千多贯飞钱,鲜衣怒马,年少多金,天下都可去得,长安的歌妓,貌美如花的胡姬……想想都心驰神往……那是何等快事!

    张简至开始为行军作安排:“文远、贤齐等扮作军中子弟郊外游猎,赵无锋年过十五,身材高大,和某是随行侍卫。”

    秦起嘴快,殷勤讨好道:“六哥,贤齐为你准备了一套斥候皮甲,将明光铠换下,不是多了一匹马吗?将甲胄捆在它上面。”

    未时,通向莫州的驿道上车马行人寥寥,路旁轻黄嫩绿的柳枝随风轻摇,远远望去,似一片晕染的的烟雾,几骑奋鞭加,驿道上扬起阵阵烟尘。

    李贤齐紧咬住牙关,屁股微抬,左手紧攥缰绳,右手握住马鞭,全身有些僵硬。豆大的汗珠顺着脑门直淌,一颗心怦怦乱跳,风驰电挚的感觉真他妈害人,马渐缓,远远地落在后面。

    张简至不时留意队伍,见李贤齐掉了队,扬声高喊:“减马,让战马积蓄点体力,前面有条小河,在哪儿休息一会。

    过了好久,李贤齐才策马追上来,张简至看他面孔苍白,虚汗直淌,关切问道:“贤齐生病了?”

    李贤齐苦笑一声:“六哥,切记不可张扬。实不相瞒,某在节度衙署后院打马球,被王文颖一杖扫落马下,留下了后遗症,一上马背就头晕目眩,缓辔轻驰,咬牙倒还能应付,急停急转,策马飞驰,还不如下马疾跑。”

    张简至眉头紧皱:“越往南走,侦缉巡逻的叛军越来越多,应对不当,随时要生遭遇战,夺路突围,马不快,极易被敌所擒。”

    李贤齐低头思索片刻,扬起头建议:“六哥,不若分为两队,六哥与贤齐各领一队,分头突围,贤齐顺着燕山余脉的丘陵地带,赶往平州。”

    张简至摇头否决:“你我兄弟生死相依,不离不弃,何况大军齐聚莫州,你去平州干什么?”

    李贤齐一时不知如何作答,这几日收集的情报,让他有种预感,莫州讨逆平叛恐怕不那么容易,言辞振振:“平州乃自家的根本之地,也需人驻守,如果平叛顺利,平州可为后援,如果战事不顺,好歹有个退路。”

    对李贤齐的话未置可否,张简至对平叛有极大的信心,“此去莫州,还有二日路程,我们小心掩饰行踪,要不昼伏夜行。何况战马也需爱惜,一路疾驰让人生疑。”

    张简至见李贤齐忧心忡忡,安慰他:“贤齐勿忧,有了我们的情报,史宁远为内应,武威郡王平叛,定会势如破竹。”

    驿道两旁,麦苗青青,枝叶茁壮,去年秋天播种的冬小麦长势喜人,田间随处可见头戴笠帽,身着土白麻衣的农夫正在田间除草施肥。

    一望无边的平原,缎带般闪亮曲折的河流,岸柳如一片片嫩绿的烟雾,流连在水边,星星点点的野花洒在如茵的绿草,春光正好,要是没有战火兵灾,该是军中子弟踏青寻芳的好时节。

    河水清澈透明,给战马饮水,喂些豆子,小憩片刻,李贤齐猛吸了一口河岸新鲜潮湿的空气,空气里有淡淡的青草和泥土气息,恋恋不舍地跟随张简至朝莫州进。

    越往南行,驿道上遇到的叛军越来越频繁,盘查甚严,张简至带着五个少年离开驿道,专挑小路行走。

    担当前锋哨骑的赵无锋一声惊呼:“六哥,一里外有叛军斥候!”

    张简至四下一瞧,这是条荒僻狭窄的小路,两旁都是麦田,连棵杂树也没有,看来避无可避,只有亮出腰牌敷衍一番,实在不行硬冲过去。

    但贤齐的骑术堪忧,为他已耽搁了不少行程,几个少年怎跑得过精于骑射的叛军斥候。

    正在踌躇,那火叛军斥候已现他们,快马扬鞭,飞驰过来。

    “秦起、文远你们装作游玩迷路,前去问问。”张简至一瞬间作了决定,翻身下马,操弓在手,站在马侧,低声急促下令:“贤齐、无锋,灵狐全下马,以战马为掩护,张弓搭箭准备。”

    史文远脸色苍白,有些惊慌失措,骑马呆在原地不动,倒是秦起平日冒失鲁莽,此刻策马上前,毫不怯场。

    李贤齐下马后,心儿怦怦乱跳,嗓子干,手忙脚乱地从肩上取下那张白桦弓,手中搭着一枝箭,箭头斜向下指,拉成半圆,口中咬着两枝箭,低伏着身子,只露出眼睛,盯着前方。

    弓,冷兵器时代的远程武器,射快,杀人不伤己,李贤齐一月来日日苦练,时时揣摩,加上以前的底子,箭术大进。

    白桦弓在手,心定了不少,仿佛这弓如他的手臂,成为李贤齐身体的一部分。

    秦起在马上张开双臂,装作欣喜万分:“斥候大哥,我们踏青贪玩,迷失了道路,前面可是回幽州的路?”

    为的斥候火长异常警惕,手一挥,斥候们张弓搭箭,催马上前:“你们是什么人,一身斥候皮甲,骑马携弓?”

    秦起亮出腰牌,并未直接回答,把嘴一撇:“不过是个火长,问个话都不答。我家宿卫守门的都是从九品的陪戎校尉,队正呢!楞头楞脑,一脸胡渣,年岁不小,连个校尉都还未混上。”

    这话说到火长心里去了,他趁幽州大乱,抢了不少财物,正想找个路子……火长遭了一顿抢白,才明白过来,这是哪家将门子弟,“令尊是?”

    “某姓王,敢用弓箭指着小爷,火长怎么称呼,倒要讨教?”秦起一付嚣张模样,扬鞭问道。

    火长心中咯噔一下,莫不是新任都知兵马使王文颖,急忙喝令手下:“快收起弓箭,莫要伤了王衙内,幽州在你们后方,要不要兄弟亲送你们到驿道。”

    “好,如此多谢,火长贵姓?如有机会在家父面前——”秦起傲慢地拱拱手

    “免贵姓朱,朱贵。”火长谄笑道,催马上前与秦起攀谈起来,寻思摸清底细后,奉上些财物……

    眼看进了弓箭射程,秦起还与斥候火长谈得热乎,七十步,六十步……赵无锋在张简至的授意下,站出来,亮开嗓门大喊:“秦起,问路也磨磨蹭蹭,莫州究竟该朝那个方向?”

    该死的赵无锋,平日瞧着沉稳,心中时时念叨的是莫州,紧张之下,脱口而出,秦起一听,心中慌乱,糟糕,这不是露了馅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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藩镇介绍:
你愿意留在河朔三镇,时时提防杀帅上瘾的藩镇牙军,傻不楞登地跟野蛮的胡虏拼刀子?
还是生活在大唐长安,沉浸在龟兹乐胡旋舞的欢快中,调戏貌美的胡姬,见识大唐酒肆名闻遐迩的妓围,就是寒冬叫上几十个歌妓围在酒桌外围,替喝酒的哥几个暖酒的……
出塞击胡,骑猎天下,执胡酋问罪于前藩镇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藩镇,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藩镇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