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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陌玉     盛世锦txt下载     盛世锦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九十一章 隐忍

    “是,正是草民。”

    她未曾封官,只是贺兰瑞身边的文侍,自然要称草民。

    不晓得自己的区区小名是如何传入这位宠妃的耳里,何梦锦此时能做的,也只能是沉稳应对,静观其变。

    却不曾想秦贵妃也只是淡淡的嗯了一句,便没有了下文。

    何梦锦自然也不好多嘴,只垂眸看着她傲然的从自己面前走过。

    在擦肩而过的时候,听得她淡淡道:“在京都内生存,什么是看到的,什么是听到的,都要自己好好掂量掂量。”

    这话似是善意的提醒,又似是隐含着威胁。

    再不用怀疑她是否看到自己刚刚听到的安阳公主话的事,何梦锦虽不解她既然见到了却这般轻易的放过自己,又不解她为何要让自己不要声张维护安阳公主的面子。

    “草民知道。”

    伴随着一阵沁人心脾的花香,秦贵妃一行也渐渐远去。

    何梦锦抚额,今天所接收的信息量太大了,她有些整理不清楚。

    七绕八绕才转回了最初的凉亭,正瞧见贺兰浩黑着一张脸:“你上哪儿去了,皇上这正传唤呢!”

    何梦锦有些抱歉的笑了笑,抬头对那个过来传旨意的公公道:“御花园太大了,在下走着走着竟迷了路,让公公久等了,还请见谅。”

    那公公年龄也不算小,花白的头发,双手抱着拂尘,鼻孔朝天道:“让奴才等等倒没什么,只怕是让皇上等久了,这罪名奴才可是担当不起。”

    想来皇上的刻意是让着太监都看了出来,不然此时也不会这般傲慢的对待她这个广平使臣,本来也是自己迟到在先。何梦锦也不同他计较,只默默走到了贺兰浩身后,尾随着他们一路去了皇朝殿。

    这皇宫还是何梦锦第一次来,所以,在见到恢弘的皇朝殿以及那一眼望去至少数百个玉石台阶时候,到底有些震撼。

    台阶两边,拱卫着一等一身手的大内护卫,光看气场,何梦锦也知道,随便他们其中一个。自己都打不过!

    何梦锦沉了沉一颗有些慌乱的心,提着脚步,一步一步。稳稳的拾级而上,因为此处地势偏高,整个皇宫鳞次栉比的宫殿群尽现眼底,于此间吐纳天地之气,颇有一种揽尽山河的气势。

    她忍不住感叹。无怪乎古往今来,那么多人想要那个最高的位置。

    内心感慨万千,这不远的脚程便也走的不慢,不多时,就到了金碧辉煌的皇朝殿。

    这里是皇上上早朝议事的地方,格外的庄严壮观。但何梦锦此时却不方便抬头打量,她只守着本分的垂眸站在贺兰浩身后三尺的位置,一路。沿着绣着金丝富贵牡丹的毯子朝金玉阶前走去。

    此时早已散朝,虽然不能抬头乱瞅,动作行不得差错,但何梦锦眼角的余光还是将四下瞧了个大概。

    并没有旁的官员,除了金玉阶之上。高高在上的位置,身子斜靠着的当今天子李泽昭。便只有四下的侍卫以及内监,宫女。

    似是下了早朝不久,他的朝服还未换下,依然穿着墨色十二章龙纹锦袍,他有些随意的靠着龙椅,头上的十二琉冠冕上,长长的冕旒斜斜的垂下,遮住了那隐在冕旒之后的神情,以及原本俊朗的五官。

    何梦锦双手在宽大的袖摆里紧紧的攥着,生怕自己一个控制不住就要在当场失态。

    让自己忘了她的前世,忘了何家,忘了那满目的血色……

    如果说对沈洛是恨意刻骨,那么对眼前这位命令的直接下达者,何梦锦更是恨不得此时就扑上去,自爆筋脉,跟他同归于尽!

    看着他此时神色有些随意有些慵懒,何梦锦在想,那一日,他是否也是在这般不经意不经心的神色下,轻轻的吐出那一道毁灭她天地世界的圣旨。

    她下意识的用牙齿咬着舌尖,让尖锐的痛楚来保持自己的灵台理智不被仇恨愤怒所蒙蔽,让自己的言行表现的从容镇定,不展露分毫。

    若说爹爹弄权逾越,兄长不守职责或者是何家触犯任何一条律法,她都不会有此间这种恨意刻骨,偏生,爹爹一生为官清廉,身边门生数十人,无一不是凭借本事上位,大哥效力与虎威营,更是赤胆忠心,这般一心为国一心为主的何家,最后落得那样的下场,叫她如何不恨!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她何梦锦发誓,穷尽此生,也要还爹娘兄长一个公道,要这些上位者们为了自己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

    心头上掀起惊涛骇浪,面色上,却依然是她一贯的随和沉稳,甚至她的嘴角还轻轻上挑,无论从哪个角度看,都是挂着淡淡的温和笑意。

    跟贺兰珏相处的多了,也便学会了他一贯的云淡风轻的从容与温和笑意的伪装。

    这样才对。

    她对自己讲。

    “臣贺兰浩,拜见皇上。”

    “草民孟锦,拜见皇上。”

    跟随着贺兰浩一同拜倒,何梦锦也就收回了视线,收起了全部的心思翻滚,垂眸,等着上面那人的发话。

    皇朝殿极为阔达,虽然侍卫宫人们不少,但是哪个敢在皇上面前发出点声响?是以,整个大殿便越发显得空旷。

    何梦锦两人的声音也越发显得清凉,在整个大殿内隐隐有余音盘旋。

    “免礼,适才国事繁忙,让你们久等了,阿浩,孤还记得上一次见你,还是在你十四岁那年,随姑姑回京省亲,没想到,一转眼,你也大了,孤这个做表哥的,这些年到底有些照顾不周。”

    “臣惶恐,本是应该多进京来看望皇上的,只是因为祖宗礼法,没有奉诏不得入京,所以,同皇上这一别也快十年了。”

    “是啊,十年,时间过的可真快,那时候,孤还是太子,咱们两个在一起玩闹的甚是欢喜。”

    “皇上竟然还记得,臣也一直不忘那时候的事情。”

    何梦锦随着贺兰浩起身,听着他们这对表兄弟似是这般亲昵的叙旧,看着也似有久别重逢的欣喜,实则,高高在上的那位心底,到底是怎样盘算的呢?

    表兄?

    贺兰浩的娘亲,广平王妃也即是长公主,李寒云,虽然是皇上的亲姑姑,但焉知道他不会为了自己的利益而牺牲掉眼下这位同他甚为亲厚的堂兄?

    在皇族里,只有永远的利益与社稷,不会有血亲,这是何梦锦打小就从书中看出的道理,只是到此刻才算真正明白。

    “孟锦?”

    李泽昭的话音再度响起,这一次却是对着何梦锦的。

    她正想着皇上同贺兰浩之间的关系,冷不丁被点了名,何梦锦当即应道:“草民在。”

    “望城河源的灾疫,孤听说了,你应居首功。”

    他的声音很沉稳,低压,甚至带着淡淡的金属质地,即便是同你说着轻松的话语,也让人觉得莫名的威压自上方传来。

    而且,这话原本也就不简单。

    她若是应了,说明这次的功劳当真都是她的,等同于她抢了贺兰齐的风头不说,更让她担心的是,这次事件的一手策划者是皇上,他令人投毒,那么作为派去赈灾最终解了百姓所中之毒的特使,对这一事的原委知不知情,答案很明显。

    这也是她最担心的,皇上此番招她前来,会不会就是想找个理由将她问罪封口?可是真要杀她,随便派个刺客杀手不就结了,还要这么大老远的让她走一遭再想着法的对付她?何梦锦有些想不通。

    可是,她若是不应,则又是拂了皇上的面子,等同于在说他的消息不可靠,皇家密探奏报的消息不实。

    心思如闪电般在脑海里飞速运转,何梦锦微微扬起下巴,从容道:“属下不敢居功,只不过运气好,碰到了神医,她自称能治疗此疫情,当时已经完全没有了办法,只能赌上一赌,便让她试了,不曾想,结果居然还真让她医好了瘟疫,此等救千百名百姓于生死的功劳,草民本该上报朝廷,为此神医请功,岂料她言自己喜欢闲云野鹤的日子,也只爱低调,不喜欢太过张扬,第二日留下信函就走了。”

    没有其他办法,也只得拿着司徒神医出来当幌子,虽然跟实际情况描述相当不符,司徒神医极其喜欢出风头喜欢张扬喜欢高调,但她这样一说,也是除了为了多两分可信度以外,让皇上放弃寻找神医一途。

    真让他去找,她也不怕,司徒神医云游四海,天知道在哪里呢?

    闻言,高高在上的那位果然不再深究,他道:“虽然如此,你也是有功一件,昨日城门口阿浩遇刺一事,孤也有所耳闻,是孤考虑的不周,世子进京这么重要的事情,理应加派些人手保护你们的安全,不能让有心的人钻了空子。”

    言罢,不等何梦锦回话,他已经转头对着一侧的侍卫道:“楚岩,从今日起,多派些人手保护广平世子的安全,若是有任何差错,孤唯你是问。”

    保护?

    何梦锦不由得心下冷笑,不过是定了个冠冕堂皇的理由软禁监视还差不多!

第九十二章 那时的少年

    楚岩?

    皇上也真是大方,让禁卫军统领来护卫贺兰浩的安全!

    内心嗤之以鼻,表面上,何梦锦却不敢表露分毫。

    不知道贺兰浩的草包脑袋有没有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此时依然谈笑风生的同李泽昭叙旧,何梦锦觉得,贺兰浩不是真的被娇惯坏了脑袋锈了,就是他演技太好。

    而纵观高高在上的那位,一身的王者之气展露无遗,即便是隔着长长的冕旒,看不清他面色神情,但依然可以感受到一股无形中的压迫。

    何梦锦不禁感叹,人真的是会变的。

    比如眼前这位掌握天下生死大权的人。

    其实,这也算是她第二次见李泽昭,上一次,还是在数年前,那时候她还是十三四岁正值玩闹厉害的年纪。

    京都来了家戏曲班子,那一段时间都换着新鲜的戏文。

    她那个爱热闹的性子,哪里在丞相府里待得住,成日里冒着被爹爹训斥的危险,穿了男装爬墙出去,伙同刘子骞以及一大帮京都官宦家的公子哥们去看戏。

    那一日,同往常一样,玩的尽兴的她自永安街回了自己家后门,在外面按照老规矩,学了三声“喵”,墙内都没有丝毫动静。

    她也不敢轻举妄动,这一般都是有情况的征兆,多半都是爹爹正垮着一张脸在墙的那一边正等着她。

    不然的话,替她把守的丫鬟会同样以三声“喵”回应,然后帮她放好梯子。

    等了半天,仍然不见墙内有任何异动,若是爹爹在的话,也该走了,何梦锦继续“喵”。等了等,依然不见回应。

    她终于耐不住性子了,心想反正大不了被爹爹训斥罚跪半个时辰,爹爹总说家法伺候,却从来都舍不得打她。

    这样想着,她也就不等了,从街头角落那茂密的花丛里找出早已藏好的高凳子,搭到了后门边的榕树下,然后捋了捋袖子,极其熟练的踩着凳子。再用力一瞪角门,借助这力量一跃,就轻轻松松的上了那榕树。

    然后再抱着那挺拔的树枝丫一路像个猴子一样往墙头边爬过去。待得她从树枝上放下身子,在墙头上坐稳,放才瞧仔细了院内的情况。

    她那信得过的小丫鬟没有,爹爹没有,甚至连个仆人都不在。偌大的后门院子里,那棵粗壮的紫英树下,站着一眉目如画的紫衣少年,一身的高贵与倨傲,此时正微微抬头,目光凌厉的向她看了过来。

    那时正值紫英花开的时节。纷飞的花雨衬托的那少年越发似是从画中走出,若是忽略掉他那一身高傲的气质,何梦锦非常乐意找出更多的赞美的词儿。

    见他正看着她。不发一言,而且眉宇间那种与生俱来的凌厉威仪让她不喜,所以,她也不愿意主动跟他讲话。

    只是,那时候。她身在墙头,丫鬟不知所踪。想要平安落地要依仗的梯子正巧被搬到了那少年站立的那棵紫英树上靠着。

    总不能一直就这样等着人来,而且这把拉风的坐着,要是被爹爹瞧到了,只怕又是一顿训斥,何梦锦清了清嗓子,赔着笑脸,对那少年好不客气道:“喂……那个……公子?”

    那少年听她在唤他,却并不打算理她,本是淡淡的扫了她一眼,因为她这一声招呼,他反倒是将头转向了一边,身子一扭,完全是要离开的架势。

    他这一走,这后院再没有旁人,谁帮她搬梯子下去啊!

    何梦锦一着急,继续道:“少爷…?少年?大爷?壮士?”

    说到最后一个词儿的时候,那少年离去的背影一顿,显然是被呛到。

    于此,何梦锦赶忙道:“壮士,劳烦你帮个忙,帮我把那梯子搬过来,好吗?”

    这一次,他转过了身子,还朝着何梦锦走近了几步,嘴角轻轻扬起,看得出来是挂了两分笑意:“梯子啊?”

    何梦锦忙不迭的点头,以为这人是要上前帮忙的,哪知道他后一句话就让她恨不得立马跳下去拍死他,“可是我为什么要帮你呢?”

    她深吸一口气,本着好女不吃眼前亏,依然赔着笑脸道:“你行行好吧,不然让丞相大人发现我偷偷溜出去会打死我的,对你不过举手之劳。”

    “可是,就算你死了,跟我又有什么关系?”

    那少年就站在墙头不远处,抬眸看着何梦锦,那双深幽的黑色瞳仁里,含着戏虐的味道。

    何梦锦也听出来看出来了,任是自己软磨硬泡他都不吃这一套,而且这态度明显很欠扁,她咬牙道:“我还没有问你这时候出现在丞相府后院里,是什么人,是何居心?”

    寻常的客人只在前厅,这后院角门的都不会有外人进来,何梦锦一开始也以为是爹爹故交的子弟,但纵观爹爹所结交的朋友,大都是正直铁面的,跟爹爹性格相近,哪里会培养出这么一个倨傲且漠然又戏虐别人的孩子。

    那少年听了何梦锦此说,神色依然很自然,并没有丝毫不妥,他笑道:“你胆子倒是够大的,还敢跟我这般讲话,我都还没问你,翻墙进丞相府,你是何居心?”

    看着此人摆明了一副不会出手帮她的样子,何梦锦也懒得同他多说一句话,她道:“要你管我是何居心,既然你不帮忙,就麻烦你让让,不要耽误我等着旁人来帮忙。”

    “那我要告诉你,旁人不会来呢?他们都被我支走了,没有个把时辰是不会出现的,你大可放心。”少年笑的越发自得,显然为气到何梦锦而觉得舒畅,“你有本事,你就自己跳下来,何必等着旁人来帮忙。”

    何梦锦被这话气的不行,但低头看了看底下,足有一丈多高……这跳下去的话,脚不断也得瘸十天半个月!

    而那少年着实可气,他脸上的神情分明写着,有本事,你倒是跳啊!

    看着何梦锦被气的憋的通红的脸,那少年含笑道:“说,你是谁?”

    “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你不说我也知道,”他走近了两步,就站在城头下,抬头,微微有仰望何梦锦的姿势道:“你不过就是何相家的那个顽劣胡闹没有礼数没有教养的女儿,是吧?”

    见他这般形容自己,何梦锦尚自在想自己顽劣胡闹还算说的过去,没有礼数没有教养却要从何说起,却听他继续道:“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蹭蹭蹭!

    何梦锦的好脾气好涵养好忍耐,都被这两句话抛到了九霄云外,她最多不过请他帮忙,而且一开始都还是很和气很讨好的跟他说话,却哪里晓得这人要这般诋毁自己,她咬牙切齿道:“谢谢夸奖,那可以告诉我,你又是哪根葱?”

    能光明正大的出现在她何府后院的,而且还能支配调走她丫鬟仆人的,这人肯定是京都某家大臣或者皇亲的子弟。

    哪根葱一词儿,显然触犯了这人的威仪,他眸色一冷,凌然道:“从本宫出生之时起,还不曾有人敢这么对本宫说话,你当真是活……”

    话音未落,只见何梦锦已经双腿一瞪,竟然是恶狠狠的从墙头上跳了下来,而且是对着他的位置跳过来!

    那少年本是被何梦锦的话气到,正发火,却不料何梦锦却选在这么个时候出手,而且还当真就是从这么高的地方跳下来!

    他一时忘了反应。

    而半空中恶狠狠跳下去,打算把这人当做人肉垫子踩踩的何梦锦也在腾空的一瞬间想起,这人的自称是,本宫。

    本宫。

    当朝,只有太子,皇上老子他儿子,才会这般自称,而眼前这个少年……

    她在半空中的身子不由得抖了抖,这么一抖,原本是打算踩过去的身子偏了偏。

    在一阵天旋地转头脑发昏风声贯耳之后,何梦锦安稳落地。

    膝盖上跪着的,是那倒霉少年的肚子,而他本人已经被何梦锦这座从天而降的大山给砸晕了过去!

    她还犹自发愣,想这那句本宫的自称会不会是这人戏虐她而吓唬她的,却听一声惊呼如雷声一般轰然在耳边炸响。

    “混账!!”

    从那么高的地方摔下,饶是把这少年当做了人肉垫子,身上依然有些发软酸痛的厉害,何梦锦脑子尚且在发晕,想着那一骂声似乎是自家老爹的声音。

    还未反应过来,手臂上一沉,她已经被赶到近前的爹爹一把提了起来,在起身的瞬间,她才抬头看到的不远处跪倒了一片的人,还有娘亲,大哥二哥满是担忧的眼神。

    那一刻她才晓得,这一次真的闯祸了,她当真把太子殿下给踩了。

    那件事的后来,是以何梦锦在自家祠堂跪了三天而告终的,用爹爹的话来讲,好在太子殿下宽宏大度,不跟她计较。

    她当时甚至还想,应该是他好面子吧,被一个女子砸晕了,传了出去,一国太子的颜面何在?

    那时候的她,年少不更事,在爹娘两位兄长的宠爱下,不懂得这世间的鬼蜮伎俩。

    那时候还是太子的李泽昭,虽锋芒毕露,却也有几分少年应有的玩闹性子,不然也不会同她开着恶意玩笑。

    如今,物是人非。

    何梦锦看着此时,龙椅上,那个王袍冕旒加身的人,觉得命运真是讽刺,曾几何时会想过,自己同他竟然会有着这般血海深仇。

第九十三章 试探?

    何梦锦从回忆里抽回了思绪,这边李泽昭同贺兰浩的谈话也已经告一段落。

    “阿浩,你不常来京都,可是知道母后她有多惦记你,这个时辰母后应该在养心殿修剪花草,你去看看,也正给她一个惊喜。”

    太后是李泽昭的生母,同贺兰浩没有半点血缘关系,贺兰浩的娘亲李寒云是李泽昭的亲姑姑,他俩是表兄弟,但若说到太后甚是想念这个外甥贺兰浩,那还当真是忒假,但这话从李泽昭口里说出来,旁人又有哪个敢生出半分嫌隙?

    何梦锦却是心头咯噔,紧张了起来。

    李泽昭如此一说,摆明是要支开贺兰浩,他有话要对自己讲,要掠过贺兰浩对自己讲。

    贺兰浩行了拜礼,便依令退下,随着一名宫人前往养心殿。

    何梦锦也随着他行了礼,正要退,却被李泽昭唤住了,“孟锦。”

    果然。

    她尚未转身,迈出的步子都还未提起,堪堪的就被这样唤住了。

    “草民在。”

    何梦锦身子微微前倾,做了个洗耳听命的姿势。

    李泽昭扶着龙椅站了起来,一路踩着金玉台阶走了下来,“随孤走走。”

    说着,他已经当先下朝殿外走了去,何梦锦赶忙称了声“是”,也跟了上去。

    李泽昭走在前面,何梦锦抬头,看着他有几分消瘦的背影,心下有些忐忑,不知道这年轻的帝王心里头到底卖的是什么药,她也只能陪着小心,谨慎应对。

    虽时值正午十分,但深秋的阳光并不见得有多刺目多火辣,照在人身上。反倒有一种暖意。

    身上暖暖,心头却如冰冻三尺,何梦锦的一颗小心肝今日里被提起了几次。

    出了皇朝殿,正面放眼过去,正将整个皇宫的建筑群几乎瞧了大半,此时却不是赏景的时候,何梦锦提步跟着李泽昭往一旁的玉石雕栏走去。

    因为此处地势较高,秋风也显得更紧了些,不住的吹动着何梦锦的衣摆,也让她心头的慌乱拂去了不少。

    在玉兰杆前。李泽昭负手而立,并不转身看何梦锦,而是看着下面的恢弘的宫殿。逆着风,声音却清晰无比道:“你可知孤单独留下你,要跟你说何事?”

    何梦锦上前了一步,在他身后几步开外站定,沉声道:“请恕草民愚昧。”

    不是她愚昧。这是皇上找她,而且还当着贺兰浩的面留下她,这意思到底她也能猜到几分。

    如果不是因为望城河源瘟疫一事要封她的口,那么就是要笼络她的心或者要离间她同贺兰浩。

    这些,都是她的猜测,自然不能就这么回答。不但是出于触犯皇威考虑,而且,在这样一个喜怒无常却缺少智慧的君王面前。她要懂得适当的藏拙。

    李泽昭听了何梦锦的回答,转身,正对着何梦锦,长长的冕旒遮住了他的眼睛,但那两道锋利的眸光却能穿过那十二旒而直射向何梦锦的面门。

    有一种人。天生就是王者,不怒自威。

    这般的威压。若不是何梦锦已经有遇到贺兰珏,且相处几次有了一定的抵抗力,只怕此时立马就要慌了神。

    将目光锁定在何梦锦脸上,李泽昭朗声道:“孤一早听闻你大胆果断,敢行常人不敢行之事,是个有魄力的少年,所以便想着将你召来京都,看看这最近广平风头最盛的少年,是个什么样子。”

    他的声音很沉稳,不同与贺兰珏带着玉石抨击的清越,不同于唐铮的金属质地的铿锵,沉稳里,带着一缕同他年龄不相符的沧桑味道。

    这时候,何梦锦也才想起,其实李泽昭,也才不过二十来岁。

    他自生下,就以嫡长子的身份被立为太子,十七岁即位,外表看上去顺风顺水,实则这一路的艰辛何梦锦却也是有所耳闻的。

    先皇最属意的儿子是云贵妃所出的而皇子,李泽宸,她曾听爹爹同人提起过皇上几次想改立太子,但李泽昭的娘亲,即皇后乃是大汉第一将军刘武的亲姐姐,李泽昭有着强大的母系背景,这一点,是出身平凡的云贵妃比不上的。

    他的太子地位李泽宸撼动不了,但在先皇撒手人寰之前,却封了李泽宸为江陵王,将晋南一带最富庶的地方做了他的封地。

    除了更体现先皇对之的偏爱以外,何梦锦觉得,更多的,先皇是为了保全那个他最宠爱的儿子,不然等他西游了,无权无势的二皇子,又在其皇兄手下如何活的下去?

    这样固然暂时得以保全,但是,焉知到不是为大汉的稳固又埋下了一记毒瘤与隐患,让李泽昭的皇位越发不稳固。

    藩王诸侯势力越发做大,如今徐徐图之的消藩已然走不通,未等到你筹谋好,藩王的势力已经足够的强大先反了,可是快又快不得,一旦你有那想法,触犯了众怒,指不定几家势力联起手来,李泽昭决计吃不消。

    这样分析,何梦锦便也不难理解李泽昭言语间的沧桑味道,他这皇帝着实不容易!

    心头有些感慨,却也不影响她该做出的反应,何梦锦垂眸带着几分惶恐道:“皇上折煞草民了,草民不过是想混一碗饭吃,,所以才想出大胆的击鼓事件,也不过是为了吸引广平王的注意力,想谋一份差事,皇上明鉴,像草民这样的手无寸铁之力不会蚕桑农耕的书生,若不能在朝堂谋得半点差事养家糊口的话,那日子便要过的很是凄凉。”

    何梦锦诚恳的说着,也不去想李泽昭有没有听进去,不过表面上的解释是要的。

    “你的志向只是为了养家糊口,谋一份差事?”

    听了这话,李泽昭的语气里已经含了几分讥诮。

    难得何梦锦仍然面不改色心不跳,字正腔圆道:“正是。”

    李泽昭见到她这般从容面色,却是收了笑意,他道:“你是在广平王那里谋一份差事,如今,孤问你,可是愿意在孤这里谋一份差事?”

    这话虽然是带着玩笑的语气,但何梦锦听的出来,绝对不是玩笑。

    李泽昭这是在问她,是否愿意为他办事,愿意投靠他,做卧底。

    实在看不出李泽昭看上自己哪一点的才华,又或者是在试探她?何梦锦却也想不出他说这话的其他目的。

    不明白,便不能乱答,何梦锦选择跟他打太极,她笑道:“皇上这话却是有几分偏颇,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土,草民同广平王办事,供职广平,广平也是皇上的,当然也是在为皇上办事。”

    有风迎面吹来,鼓动着李泽昭的龙袍随风舞荡,他眼前的十二冕旒亦是随着风不停的颤抖,作为臣子,自然不能去窥探那冕旒之后是眼眸,以及那眼底深处的眸光意味,何梦锦将长长的睫毛垂下,等着李泽昭开口。

    李泽昭不言语。

    良久,直到何梦锦感觉到落在自己脸上的那两道眸光撤去,她心头一松,才听他和着风声道:“率土之滨莫非王土,现在是王土,谁能说得准明日,后日,它还是归属王土?”

    这话说的已算很明显,何梦锦再想打太极也不能够,她正在心头酝酿,该如何作答,却听李泽昭继续道:“你既然选择站在广平一边,那么也应该知道,今日孤单独召见你一事被那一方知道,他们又如何信得过你?”

    离间,绝对的离间。

    原来李泽昭本也没抱着能拉拢她的心,那么一番说辞,只不过是试探,是为了离间她同贺兰浩的关系。

    世子在京都的安危被广平王交到自己手上,他如今的身份形势,就算是再笨也该是清楚不少的,若在这节骨眼上,他不相信自己,甚至怀疑自己,那么他们在京都不是越发容易被人寻了间隙,越发危险?

    而且,还是被他这般直白的讲了出来,何梦锦至少表面上尚未来得及选择,就已经被摆放到了同李泽昭的对立面。

    不过这样她也不惊讶,她孟锦这个身份,想必李泽昭是派人调查过的,本就跟皇族是有不满的,而且加上她连日在广平的所作所为,李泽昭这样看她,也是对的。

    话已挑明,何梦锦也不做戏,她道:“皇上,同理,以您的话来说,今日里单独召见草民被那一方知道了信不过草民,既然信不过草民,那草民的归属哪一方,又有什么不同?归属了您,但已经被世子怀疑,他不信草民,那么草民的所为又能为皇上带来任何收益?”

    她抬起眼帘,看着不远处那座新起的高台,那是皇上为秦贵妃特意命人搭建的宛月楼。

    自她一进殿面圣,一直是谨慎细微的样子,方才那一段话还是第一次在李泽昭面前展现她本来的从容与气场,如此,倒似是让李泽昭有些意外。

    但这已经不会让何梦锦再担多余的心,因为刚刚她想起一事,不由得放下了两分小心。

    最开始之所以那般谨慎,那般忐忑,全是因为此人掌握着所有的生杀大权,也许因为自己一个动作一句话就给自己招来了杀身之祸。

    但,就在刚刚,李泽昭的离间,让她想起,她不但是奉诏入京,她还是奉了广平王的命令护送世子入京,是作为广平使节的。

    也就是说,在皇上和广平王贺兰瑞彻底撕破脸皮之前,若是没有意外,皇上不能杀她!

    作为使臣来京都,虽然责任重大,把命别在腰上,但眼下的日子何尝不是给了自己一分保障?

第九十四章 哪儿都能遇到

    想通了这些,何梦锦自然心安了不少。

    李泽昭也转过了身去,似没有其他的话要说,何梦锦正想请辞告退,却见自不远处走来一个窈窕旖旎的身影在一群宫女的随侍下,正自台阶下方走来。

    那女子生的极其妩媚,宛若三月里开的最盛的桃红。

    一袭大红色夺目绚烂的长裙纬地,边角上,缝制着比这裙摆更红了三分的曼陀罗花,极尽璀璨夺目,同这女子精致的五官上流露的神情一般,极尽肆意张扬。

    逃之夭夭,灼灼其华,这女子的妖娆,堪比桃红更胜三分,妖娆妩媚便也罢了,偏生眉宇间,有一种尊贵天成的傲慢。

    她,何梦锦是见过的,李泽昭的亲妹妹,平阳公主,李嫣然,也正是她自恒阳出发前,广平王同她说笑时候提起的女子。

    在先帝不多的子女里,最喜欢的儿子自然是李泽宸,而女儿,当属李嫣然莫属。

    许是自幼被先帝宠溺过头了,无论是百姓街头巷议的李嫣然,还是何梦锦见过的李嫣然,都是一个娇纵了得。

    如今,看着她面色似是不悦,自台阶上走来,何梦锦不禁在想,还有谁敢得罪她,惹的她不高兴?

    正想着,李嫣然已经走到了近前,看也没看站在李泽昭身后的何梦锦,径直对李泽昭道:“皇兄,为什么广平王世子,贺兰齐都来了,偏偏公子没有来?皇兄不是下了圣旨邀请他们一道来参加母后的寿辰吗?难道你没有邀请他?”

    李嫣然说这话的时候,已经走近了李泽昭,语气里虽是疑问,却也是抓着他的绣着十二章龙纹的袖摆,有撒娇,有责问的架势。

    见他们两个说话。虽然是被忽略,但何梦锦还是很有礼貌的退后了一步,同时,也在心头惊讶,李嫣然关心贺兰珏做什么?

    因为身体不便于行,所以早在先皇在位的时候,几次宫廷大宴,都免了贺兰珏的长途跋涉,这一次,李泽昭自然也不能勉强他。

    但是李嫣然关心这个做什么?

    何梦锦正疑惑。却听李泽昭轻咳了一声,语气有些无奈,也有些责备道:“你一个女儿家。尽关心人家做什么?而且,这一次也并非怪皇兄没有邀请他,你也知道,关山路远,他的身体……”

    说到这里。李泽昭没有再说下去,李嫣然的面色却变得越发难看了几分。

    她本就生的妩媚,生起气来皱起的眉头,便越发将她那一身的傲慢任性衬托了出来,“他的身体?他身体不好,但他的才华他的聪慧又岂是一般人能比的!皇兄。我知道你是在小瞧他,但在我心里,他比那些健全的人更厉害。更让人欢喜,我就是……”

    “嫣儿!”

    李嫣然话未说完,却被李泽昭沉声打断,“你越发胡闹了,身为女儿家。而且还是大汉朝最为尊贵的公主,岂能连起码的羞耻与矜持都没有?”

    似是被李嫣然好不避讳的说出那般的话来所气。李泽昭的语气已经带了几分凌厉斥责,少了先前的宠溺味道。

    这样的气场下,何梦锦都忍不住要提了一颗心,却见李嫣然不但没有认错,反倒一把甩开李泽昭的袖子,用比之更大声的吼道:“我就是没有羞耻没有矜持,我就是喜欢他,我喜欢贺兰珏,喜欢了很多很多年,还要一直喜欢下去,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你跟母后的打算,是要趁着这次寿宴替我物色驸马,告诉你们,我不嫁!除了贺兰珏,皇兄赐婚给我们,其他的人我都不嫁!”

    说到最后,已经是带着几分决绝带着几分委屈,她狭长妩媚的凤眼里,已经蓄满了泪水,不能李泽昭做出反应,李嫣然说完这宣誓一般的话语,已经猛的转身,怒气冲冲的跑了。

    她红的似要滴出血来的长长裙摆在层层的石阶上,似是开出了一抹燃尽妖娆的曼陀罗。

    跟着她前来的宫女们一时没有反应过来,等回过神来,李嫣然已经跑去了好远,众宫女们惶恐的跟李泽昭行了一礼,当即尾随而去。

    看着离开的宫女们惊恐的眼神,何梦锦也不难猜测,李嫣然绝对不是个好相与的主子。

    看着她渐渐远去的背影,李泽昭不知道是在自言自语,还是对着何梦锦道:“真是被父皇娇惯坏了。”

    听着这话,何梦锦自然不会多一句嘴。

    这一幕本来都不应该她一个外人看到,既然看到了,她也应该装成什么也没看到,更遑论去跟皇上讨论他这唯一的胞妹的品性?

    假意没有听到的何梦锦,跟李泽昭请辞,他倒也没再说什么,微微颔首,就放了行。

    尾随着引路太监,一路回到朝阳门,萧冷也回到了她身边,而这时候,贺兰浩还在养心殿,据内监传来的消息,太后娘娘留贺兰浩中午陪着她和皇上一同用膳。

    不知道这一过程,贺兰浩能不能应付的来,即便有大错,他身为世子,在皇宫内,也是绝顶绝的安全,李泽昭决计不会动他,何梦锦也不多担心,更何况,如今她担心也是没用的,皇宫禁地,不是她能随意出入的。

    因为刚刚听到李嫣然的一番自白有些突然,何梦锦随着萧冷一路走着,都是一路在走神。

    李嫣然喜欢贺兰珏。

    如今大汉的长公主喜欢同她兄长对立的藩王儿子贺兰珏,以及李泽昭所提及的,此番要借太后的寿辰给她物色驸马,虽然消息倒是真应了广平王的那句玩笑,何梦锦却是笑不起来。

    她所掌握的信息里,都没有说过贺兰珏曾来过京都,而李嫣然也是从未离开过京都,她是如何看上的他?

    当然,类似于她重生时候,在那大户人家看到的贺兰珏那次不作数,那属贺兰珏私自进京,既然私自,自然是不能让皇上和李嫣然知道的,但听李泽昭的语气,似是对李嫣然见过贺兰珏并没有半点异议。

    这一点让何梦锦费解。

    还有一点,让她也很费解——费解的回忆,她当时重生的地方,是什么样子的?

    当时头昏脑涨,神识都不甚清晰,再加上身上的重伤,以及突然面对的那一系列巨变,她根本就没有闲暇思考打量那到底是哪一处,如今重回京都,这个问题便被她自记忆深处提了起来。

    她是想着,找到那地方,即便对自己这身体本尊的身份查不到蛛丝马迹,但也总能窥探出一二分贺兰珏那一次来京都的目的吧?

    许是深思跑的远了,就连何时萧冷站在了自己面前何梦锦都没反应过来,若不是她反应迅速,险险的就要将鼻梁撞在人家胸口上。

    何梦锦有些赧然,同时有多了两分气恼,平白无故的,你挡在我面前做什么?

    她立定,抬头,目光有些不善的看着萧冷。

    萧冷比她高出很多,此时站的那么近,也让她不得不抬头“仰望”着他。

    事实上,自昨日那不是轻薄的轻薄之后,何梦锦今天一天看萧冷的面色都很不善:“怎的?”

    萧冷身子未动,犹如一尊玉佛一般矗立在何梦锦跟前,他微微侧头,看着何梦锦的眸子,似是没有看出她眼底的火气,冷冷道:“我只是想问你今日遇见什么,这么走神?”

    “要你关心?”何梦锦反问道。

    萧冷神色未动,“那倒不是,我只关心若有什么事情或者状况要发生,你得提前和我说,不然,京都这么多高手,我不敢保证自己的招牌不会被砸掉。”

    什么话!

    招牌被砸掉!

    何梦锦咬牙,他们的主顾关系维持一年,在这一年内,萧冷要负责保护她的安全,他所言的招牌被砸掉,自然指的是她小命呜呼……

    京都那么多高手……他的身手何梦锦自入京都那一日就见识了,能在被赞为京都武将第一人的刘子骞以及前百名御林军面前来去自如的身手……

    打不过气不过说不过,何梦锦信奉好女不跟冰块斗,她身子一扭,饶过了萧冷,“早上驿馆厨子煮的汤圆看着味道不错,走的急了,我让他们留着中午回去吃,你要是不饿的话,可以不跟着回来。”

    说着,她径直朝宫门外走去。

    出了宫门,坐着马车,一路回了驿馆。

    因为有了她的吩咐,下人们办事倒还周到,中午又特意做了汤圆,只等着他们回来。

    热气腾腾的汤圆端上了桌子,自一大早就紧绷着神经的何梦锦当先坐了下来,萧冷也不用她吩咐,极其主人翁的,也随着坐到了一侧。

    何梦锦倒也不在意他的举动,习惯了他说话的态度,便对他的行事也有了几分了解。

    她正端起玉瓷碗,右手刚提起汤匙,咬了半口汤圆,香糯的汤汁刚入口,便听得院外响起洪亮的一声:“真是不公平,你们广平分配的院子竟然是这般大的!”

    这声音乍响,何梦锦甚至还怀疑自己听错了,再细听,确定是那个人的,她惊讶的半口汤圆差点噎在了喉咙里。

    待看见穿着的像模像样大步踏进房间的某话唠子,以及那个跟随在其身后做仆人打扮的某无赖痞子,何梦锦差点给跪了。

第九十五章 都是汤圆惹的祸

    当先那人一袭墨色寻常家丁的服装,但那一身的高贵与气场,若非他刻意掩饰,就这般,岂是一件寻常衣物能遮掩的了的。

    最先映入眼帘的,是他那双堪比日月星辉晶亮夺目的眸子,照的见这世间所有的晦涩阴暗,照的见红尘冷雨潇潇。

    上次在恒阳,这家伙不是道别说的好好的吗?

    还给了她玉佩,把分别的气氛演绎了个十足,怎的一转身她来了京都,这人也鬼魅般的跟到了京都?

    她当然不会傻傻呆呆的以为唐铮此番是为了她而来。

    藩王没有奉诏不得入京,此番太后寿辰,邀请的也是诸家世子、使臣,并没有邀请藩王,就算邀请了,但凡是有脑子的也都要寻个理由拒绝了,作为皇上的眼中钉还要在他面前晃悠,这京都无疑是龙潭虎穴。

    但是这人偏生就来了!

    在何梦锦尚未想明白他来这京都的目的,唐铮已经很很随意很自然很热络的坐到了她身侧,然后极其有主人翁意识的,对着门外侍奉的丫头吩咐道:“怎的这点见识都没有,快去准备碗筷啊!”

    “就是,”小五尾随着他家主子旁边坐着,很是摆谱的对着那听了吩咐正欲转身的侍婢道:“要两副碗筷汤匙。”

    没错,此时的小五穿着很是正式的官府,若忽略他此前在何梦锦脑子里留下的话唠子印象,倒是个很像模像样的官儿。

    何梦锦目瞪口呆的看着这一对如同在逛自家后花园招呼自家丫鬟的主仆,连手上的玉瓷碗倾斜了,汤汁洒到了桌上都没曾发觉。

    倒是唐铮,抬手一抄,就要来接她要倒掉的碗,而这时候何梦锦也已经反应了过来。她身子一侧,避开了某痞子的狼爪,不过由于转身的动作太过猛烈了些,一碗的汤圆连汁洒了个干净。

    她本来就不大喜欢一大堆人随侍在身侧,而且吃饭的时候还跟着箫冷,让太多外人看到总归不好,所以也只有那一个丫鬟在门外候着,刚被唐铮吩咐了去厨房取碗筷还没回来。

    何梦锦看着面前桌上那没有一大滩汤汁和圆润饱满香糯的几个大汤圆,再想着自己饥肠辘辘从早上到现在才吃上了半口还被这痞子吓的差点噎死,对这个突然冒出来的痞子越发没有好语气。她动作夸张的往一侧桌子一挪,以示要远离这人,语气冷冷道:“靖王殿下还真是大胆。京都,都敢来,当真是把当今皇上当摆设,还是你觉得自家脖子很稳当?”

    唐铮丝毫不介意她言行上的冷淡,也不在乎她话里带的刺儿。他懒懒的靠着桌子单手支着下巴,颇有些玩味的笑道:“我当然要来,你都在这里,我怎么能不来。”

    他人生的本是俊美,此时含笑的眉眼映衬的那张菱角分明如同天神鬼斧刀削俊颜越发多了几分魅惑,带着点痞气。

    何梦锦瞪了他一眼。不打算理他,却见他抬眸注目了箫冷良久,笑道:“我娘说。既然有喜欢的人就放手去追,不讨回来给她做媳妇儿就别回去见她。”

    虽然唐铮也不过二十来岁,但藩王到了他这个年龄,尚未娶妻立王妃的在整个大汉,除了他。便也只有如今皇上的兄弟江陵王李泽宸,而他身为唐家唯一的血脉。这叫靖老王妃如何不着急,何梦锦倒是可以理解,但让说让唐铮放手去追的话,也不知道他这话是十足的玩笑还当真是老王妃这般开化,何梦锦正想打趣,却听得衣冠楚楚靖王使臣打扮的小五鼻子发出一声冷哼,将头偏向一边,很不屑,很不合时宜的道:“那是殿下您没告诉王妃您喜欢的对象在京都,而且还是个男子您要和他断袖!而且……还不让我说!”

    说到此,小五白皙的脸憋成了猪肝色,一脸的愤慨。

    唐铮只瞥了他一眼,抬手揉了揉太阳穴,不经心的说了一句话,就让他把后面的话自觉吞到了肚子里:“唔……漠河的桩子看来你是很中意了。”

    闻言,小五所有的愤慨不满憋屈全然烟消云散,如同泄了气的霜打了的茄子,蔫了。

    唐铮不去看他,只抬眸,含笑对着何梦锦道:“自己的王妃,自己当然得看着盯着瞧着护着,不然的话,指不定哪一天本该是靖王妃的,就成了猫王妃,狗王妃,蛾子妃,跟人跑了,那我可是哭都没地方了。”

    他说这话的时候,眼风还不时的扫过对面的箫冷。

    他虽然依然一身侍卫的衣服,但周身的气场,便是唐铮一进门也能感觉到了,别的不说,天底下,哪里有能如此从容镇定,且完全视他靖王于无物的侍卫?

    自打他一进门,那黢黑晶亮的眸子除了看着何梦锦,更多的是在箫冷身上流连。

    显然后者的冰山功夫已然接近宗师级别,被他这般痞子看着,居然无动于衷,仍旧气定神闲,款款从容的端着碗,优雅的吃着他的汤圆。

    这一点,何梦锦不得不佩服。

    在听到唐铮这般说话的时候,何梦锦已经气的想要跳起来砸他一碗汤圆,她刚转头,想要恶狠狠威胁着痞子两句,在京都的地盘到底要收敛些,万一叫外人听到了什么,后果很严重。

    哪知道,何梦锦刚准备转头,张了张嘴,还未发话,便见萧冷随手一抬,她顿觉耳侧一阵劲风扑面她反应迅速的转头,正见一道白光飞速的向唐铮射了过去。

    在何梦锦尚未反应过来那白团团其实是一个汤圆,它就已经带着雷霆万钧的杀气直逼唐铮面门!

    何梦锦不料箫冷这般突然的出手,唐铮显然也没料到,但他的功夫自然不弱,反应也不差,当即本是懒懒支着腮的身子单手一撑,一侧,正巧险险的避开了那枚汤圆暗器。

    那汤圆一路擦着风声直直钉入房间的柱子上,竟然凹了进去!

    能将那般软糯的东西当成钢珠子一般使唤,随手那么一抛,便是那般杀人无形的暗器!这是要多强劲的内力才能办到的?!

    何梦锦觉得,以前认为箫冷的功夫高深莫测,已经是自己所有认识人当中最厉害的,看到这一幕,现在她觉得,估计全天下,也再难找出第二个。

    好在她跟他到底没有关系非常恶化,不然在这冰山且有腹黑本质的人面前,自己不但嘴上讨不到好,功夫上更是要吃亏到死。

    她这头震惊归震惊,但随即,看到某痞子为了避开那汤圆而不得不做出反应,顺手一撑借力来侧过身子,因此,他那手,包括袖摆,便是完完全全的印上了她之前洒在桌子上的汤圆汁。

    看着某身份尊贵实则痞气的很的唐铮,墨色的袖摆上隐约可见的白色的一团团被按扁了的黏糊的汤圆,正是之前何梦锦洒在桌上很肉疼的几个,她忍不住扑哧一笑。

    如此,更是激的唐铮怒火中烧,他咬牙怒对箫冷,“你是故意的!”

    肯定是故意的,他投出去的汤圆不在伤他,本意是为了给他个警告,也是捉弄,想通这一点,何梦锦才觉得好笑。

    算准了他何种角度出手唐铮要做出的反应,算准了他能避得过,力度,角度,完全拿捏的恰到好处,正巧逼的唐铮情急之下自己一巴掌按上那一桌子的汤圆,这本身就是一种强大,而且,萧冷还是在这般不经心不经意的出手,让何梦锦如何不感叹。

    面对气愤的唐铮以及按耐不住就要出手的小五,覆着半张面具的箫冷看起来依然神色清冷,从容,他看也不看对面的两人,自顾垂眸,喝了一勺汤,精致的下巴勾勒出一抹浅浅的弧度,才淡淡道:“抱歉,手滑了。”

    ……

    一席午饭,被唐铮这般一搅合,吃的好不热闹,时间也过的飞快。

    而何梦锦一问之下才得知,各路藩王世子这两日也陆陆续续的进了京,被安排在东西南三处驿馆里,好巧不巧,广平王府世子同靖王派来贺寿的使臣,以及昌邑王的世子李穆杰是被分到东驿馆的。

    好巧不巧,靖王使臣的院子,就在何梦锦这座院子的隔壁。

    不知道当真是这么巧,还是某人利用其京中的人脉暗中做了手脚,何梦锦对于接下来的日子要同这痞子为邻居,着实有些头疼。

    更为令她头疼的还在后面,吃过午饭,便有人传了消息来,说沈洛已同贺兰齐回了京,不同于他们先会驿馆,沈洛抵达之后,直接先携同贺兰齐去面了圣。

    这倒也没什么,在驿馆院子里桂树下正摊开一本书卷,沏了一杯茶还未来得及品的何梦锦,在见到风尘仆仆从皇宫赶回来的贺兰齐的同时,也从贺兰齐那儿听来个消息。

    沈相今晚在自家设宴,邀请广平世子一行,说是为了酬谢他这一段日子在广平诸位的款待。

    他奉旨去广平查看灾情,广平王接待是理所应当的,他这一番款待的说辞,明显是给贺兰浩贺兰齐高帽子带过了。

    好端端的,邀请他们做什么,而且,据贺兰齐所说,沈洛还特意提到了她,让她也一同前往。

    何梦锦就纳闷了。

第九十六章 被鄙视了

    无端端的沈洛邀请广平王府的赴宴,而且还邀请她。

    虽然那一日在三千繁华,她那一番举动,显然是引起了沈洛的注意,但如今的她对于他来说,微末人物,根本不值得他花费心思,可他偏生要让自己也随同。

    想说是为了报复自己扣了一个流连妓院的污点,染了他清贵的名节,但以他的聪明也该知道此时在京都,而且事发才这么久,他是不能对她做些什么的。

    否则,便是坐实了之前那些传闻,而且,还越发将广平王和皇上的矛盾越发尖锐化。

    而且,还有最为重要的一点,藩王同皇上,实质上早已是对立,如今这整座驿馆外面,都围满了御林军,他们在京都的一举一动都会作为重要情况上报到皇上的耳朵里,作为丞相的沈洛,他当真一点不避嫌,不怕同心思多疑的皇上起间隙吗?

    那他请这一顿饭,是为哪般?

    有点难费解,一时想不通的事情,何梦锦也暂不去想,让她更为觉得神伤的是,晚上要去的是沈府。

    自何家被灭门,府上被查抄之后,皇上提拔沈洛为丞相,同时要拨银两为他建造丞相府,却被他拒绝了,说现成的相府就很好,稍微改改,依然能住,为此,据说皇上虽然不认同,但最终还是点头同意了。

    而沈洛所说的,现成的丞相府,便是何梦锦的家,何府。

    如今改换牌匾,换了主人,成了沈府,她晚上要去赴宴的地方,让她一时间如何能心平气和。

    正心思有些不安,头顶上一黑。何梦锦抬头,正见萧冷就着自己跟前竹藤椅坐了下来,虽然隔着半张银质冰冷的面具,仍然能从那微微牵起的嘴角上瞧出一抹关切。

    何梦锦定睛仔细看了看,想确定是不是自己眼花了,却见萧冷已经换回了眸光冰冷,看着她道:“你似乎对沈洛对沈府有抗拒?”

    他这虽是问话,但却是带着肯定的语气,根本不需要何梦锦作答,萧冷继续道:“你对前任丞相。似乎有些特别。”

    闻言,何梦锦一怔,这些深藏在她内心的秘密。除却身边最亲密信赖的几人,再没有对旁人提及,就是对贺兰珏,她也只说是因为何家二公子何荣轩曾有救命之恩于她,所以她这一番是为了报恩。并帮何家报仇。

    怎的萧冷看似如冰山不苟言笑,却心思如此堪比毫发犀利,只不过相处短短数日,居然能将她自认为一直掩藏的很好的情绪都给看了出来!

    叫她如何不心惊。

    她抬眸迎着萧冷的目光,那眸子太过深沉,幽静到可怕。似乎她所有的心思都能被吸去被猜透,何梦锦当下反应便是想撇过头避让,但理智却告诉她这样等于是默认。不行。

    于是,何梦锦非但没有示弱,反倒继续迎着那目光,展颜一笑道:“不要告诉我,这也是雇主必须要回答要履行的责任。”

    她不肯定。也不否定,萧冷有了猜测。随他怎么猜测,她打着太极就是,猜得中猜不中,他都不能奈何她。

    萧冷嘴角动了动,看着何梦锦笑意浅浅的眉弯,秋日难得的暖阳斜斜的透过散了叶子的葫芦藤洒下,伴着浓郁的桂花香,映衬着本就绝色倾城的少女容颜越发灵动,那双狡黠的眸子熠熠生辉,比这阳光还要明亮几分。

    他嘴角轻抿,似是想要说些什么,何梦锦等了半响,却不见他答话,她不由得瞪了他一眼,回敬道:“相比你想知道的问题,我更想知道的是,你。”

    说着,何梦锦抬手,靠着石桌,单手支颍,几分玩笑几分慵懒道:“你又不是见不得人,干嘛总是带着这么冰冷的面具,为了唬着人,不让人靠近?你放心吧,就你这冰山雪冷的气场,寻常人近身三尺之外都能被冻成冰块,哪里会敢来打扰你。”

    萧冷听了,往身后的竹藤椅上靠了靠,换了个舒服的姿势,似是并不想搭理何梦锦。

    何梦锦也不气恼,她抬起肘子,蹭近了两分,压低声音道:“难不成是因为你常年做杀手在脸上留了刀疤伤痕,或者本身就长的太不受人待见怕吓着人?”

    萧冷微微侧首,等着吊足了何梦锦胃口,才抬手摸了摸脸上的半张银质面具,淡淡道:“确实,怕吓着人。”

    闻言,何梦锦心头唏嘘了一口气,正想说什么,却听萧冷继续淡淡道了一句:“就因为长的太帅气。”

    何梦锦半支着的身子抖了抖,同时她眼风一扫,眼尖的发现,墙头上某个正听墙角的痞子的身子也在秋风中抖了抖。

    强忍着想要暴走的何梦锦咬牙,好不温婉的笑道:“那你倒是摘下面具来让我瞧瞧啊,看看到底是惊艳到了何种境界?也让我等好生膜拜。”

    虽然不指望这个激将真能让他摘了面具,但却出乎何梦锦意料之外的是,萧冷听完,居然当真右手一抬,手腕一动。

    但却决计不是在摘却脸上的面具!

    他这么个随意的动作,何梦锦看的清清楚楚的同时心头也一惊,一紧,一松。

    惊的是萧冷居然又一次突然对着墙头上某个倒霉的痞子王爷出手。

    紧的是刚刚还被他那话呛的在墙头摇摇欲坠的某王爷似乎没有防备。

    松的是她旋即看清了萧冷也只是隔空虚晃了那么一记手势,实际上没有任何暗器飞出。

    何梦锦还未松口气,便听到砰的一声!

    原来是已经有了中午汤圆惨案的前车之鉴,某痞子王爷在不经意瞥到萧冷这一抬手明显又是一枚发暗器的动作之时,赶忙闪避。

    于是,就有了躲闪倒是及时,但位置不对,他正处在墙头,且身子还未抽风完毕,这么匆忙一闪避,便有了坠下墙头的悲剧。

    何梦锦还未来得及对那倒霉痞子默哀,便见萧冷抬起的手腕一转,眉眼却是对着她轻轻一笑,指了指房内。

    他含着笑意的眉弯如同荡起的秋水,翻着盈盈光泽,那一身的冰冷气场也顷刻间土崩瓦解,浑身上下,怎一个魅惑了得。

    何梦锦不解,随即循着他修长的指尖所指,一路看过去,当即不由得气的要跳脚。

    这人指的不是别的,是正对着他们此处的她那房间的窗台,正巧可以看见衣柜边摆放的铜镜。

    这意思分外明显,要看他萧冷的样子,拜托她自己先对着镜子瞧瞧自己长的啥模样。

    她上辈子被成为大汉双绝之一,从来听到的都是赞美的话,重生这一世,这身体的容颜更是不比之前的差,虽然做男子装扮,但也绝对是个俊俏的小公子,哪里会想到今日居然被人这般奚落!

    何梦锦一时间,无语泪凝噎。

    ……

    只一个抬手的动作,就能赶走了某痞子王爷打发了何梦锦,这一点让何梦锦不得不佩服,同时,她也在心头暗下决定,不是遇到万不得已的情况,她决计不会再去招惹这人。

    傍晚时分,贺兰浩也从皇宫里回来了,略作休息,便有沈府的管家前来邀请接应。

    何梦锦看着桌上呈上来的最近各个派系的邀宴,不觉得有些为贺兰浩贺兰齐头疼,这段日子的流水宴都够他们吃的了。

    因为是沈相以答谢的名头设宴邀请广平世子一行,所以靖王等人不在列,自然混在小厮里的唐铮是不能跟着去的,对于此,某痞子王爷无比惋惜无比怅然的对着何梦锦叹息三声,才趁四下无人对着何梦锦嘱托道:“本王不在你身边的时候,王妃你要多保重,切记不可叫宵小之人转了空子,什么猫王爷狗王爷猪大臣的统统不要看,你要记得,一定要记得,你有本王一个就好了。”

    说这话的时候,他眼风还不时的瞥了瞥不远处从容站着的侍卫萧冷。

    实在不晓得他这般痞气和啰嗦到底是从何学来的还是自小就这性子,何梦锦二话没说,一巴掌就将之拍飞,自顾登上了丞相府派来接应的马车。

    皇上虽然派了御林军守着东驿馆,但却并限制世子使臣们在京都的行动,只不过走到哪里就有一大帮人顶着保护的名义监视软禁着而已。

    东驿馆在城东的安乐街,到丞相府还有一段距离。

    何梦锦,贺兰齐,贺兰浩三人各坐一辆马车,碍于身份,萧冷自然不能再随何梦锦一道,他此番是中规中矩的跟着驾车的师傅端坐在马车的前头。

    京都,作为大汉政治经济文化的中心,自然也是最繁华的地段,宽阔整齐能容六匹马车并行的街道,林立的商铺以及那般喧嚣声里都带着的谨慎,不是其他城池可以比拟的。

    何梦锦掀开一角车帘,听着车轮声悠悠碾过青石街道,看着熟悉的街道,熟悉的线路,一时间,心头堵得慌。

    曾几何时,从家里偷跑出来,到护城河放花灯,到城东头的百花苑听曲,都是要从这条路回家的。

    她还知道,过了这条街,经过德福街,再转一个街角,经一个小巷子,是可以从永安街到何府的后门的,那是她从小走到大回家的路。

    如今,路还是这条路,而家,却已经不是她的家了。

第九十七章 醉酒

    马车一路平稳的到达相府门口,一身白色长衫的沈洛正站在沈府的大匾额下,含笑等着他们的到来。

    他那般静静的含笑注目,虽然只着了家居的便服,但一身光华流转的气韵到底不能遮掩分毫。

    那般玉立的翩翩公子,无论谁人见了,都不由得在脑海里出现这样一句,谦谦君子,温和有礼,有才而不骄,得志而不傲,居于谷而不悲。

    何梦锦想起初见他时,也不例外。

    如今身居宰相高位的他,非但不似寻常的官儿们圆滑世故,反倒是那一身清贵与从容越发流露了出来。

    心头的纷乱并没有影响何梦锦得体的动作神情,她随着贺兰浩贺兰齐下了马,按照规矩,跟沈洛行了礼。

    这算得上是他们第二次相见,沈洛只含笑点了点头,神情自然,并不见得有其他心思。

    在他的引路下,众人步入了沈府,一路穿堂过户到了前厅,那里是已经摆好的宴席。

    此番果真是没有请其他人,只请了他们广平的一行人,入了席,正式开宴。

    本以为沈洛会有其他什么心思,有所图,但实则看起来也不过寻常的答谢宴,席间是沈洛同贺兰齐,贺兰浩三人谈笑晏晏,何梦锦在一旁偶尔答一两句,也才不算失礼。

    以前她以为沈洛属于胸有诗书气自华的才子,即便坐上了丞相,也觉得他太过清贵,此时何梦锦才算看明白,其实沈洛的应酬绝对是一把好手。

    宴席间,他随意点开一个话题,妙语连珠,都能带动整个饭局的气氛。除了何梦锦等人,即便是那些随侍的丫鬟们都能感觉到气氛愉悦轻松。

    在想起了他自上位之后,仅凭他一己之身就能立足朝堂,将爹爹一派系的老臣重臣都收拾的服服帖帖,对于眼前的,何梦锦倒也不惊讶了。

    觥筹交错之间,沈洛倒也没有刻意找何梦锦的话题,不知道他是当真忽略了何梦锦,还是刻意只当她是随同世子过来的使臣,并未多加留意。

    对此。何梦锦当然求之不得。

    酒过三巡,贺兰浩越来喝来了兴致,扬言要同沈洛比个高低。他道:“沈相文采斐然,已是天下士子之表率,为官更是群臣之首,功绩了得,我就不信沈相能在喝酒这一方面也能胜了我们去。”

    说着。也不顾及身份,自顾提着酒壶,给沈洛斟满了,要跟他一起畅饮。

    何梦锦瞥了一眼明显已经喝高了的贺兰浩,她倾了倾身子,想身侧还很清醒的贺兰齐道:“世子只怕喝高了。三公子你要多加留意点,我这里也快撑不住了,未免出丑。我想先出去吹吹风,洗把脸,清醒清醒,不然咱广平府来这,还当真是丢脸来了。”

    贺兰齐也知道其中的利害关系。他点了点头,对何梦锦举杯笑道:“你快去醒酒吧。没想到你这花瓶子书生不但不会骑马,就是连喝酒都不行,果然是百无一是书生呐。”

    半月未见,再聚到一起,这人还是不忘打趣她不会骑马,不过此时在沈洛这里,何梦锦倒也不好跟他斗嘴,她跟沈洛告了一声抱歉,就从席上退了出来。

    说出来醒酒是真的,她上辈子哪里有机会沾酒,也就重生这一世在两生花喝过几回,但也都是冷香酿的桂花米酒,浓度不高,喝多了都不会醉。

    而今天晚上,在这席上,喝的是货真价实的醉春风,这酒虽不烈,但后劲儿足,在席上那几人怂恿着不好退却的无奈下,她喝了几杯,就已经觉得头脑发热,步子有些虚浮。

    要怎么喝酒怎么喝醉,却决计不能在这里喝醉,万一自己酒后失言失态,那所有的盘算全部都要落空了。

    所以何梦锦才压抑着心头的焦急从席上退下。

    离开宴席的前厅,知道是沈相邀请的客人,侍卫丫鬟们也不拦她,还有丫鬟上前问她想要去哪里,何梦锦只道是想吹吹夜风,醒醒酒,便也再没有人跟着。

    出了那院子,再往左边的回廊转过去,有个偏僻的院子,院子里有口古井……这些何梦锦脑子里都记得清清楚楚。

    她现在想的是走到那儿去,洗把脸,借着井水的沁凉,让自己清醒些,至于要是有人看到疑惑她怎么知道那儿有口井的,她大可以用随意走着发现的借口唐塞过去。

    那院子不小,风景很是雅致,种了满院的翠竹,因为爹爹喜欢竹子,而府里到处种了显然坏了格局,所以都集中在那里种了,而记忆中,那院子之所以偏僻,还是因为她小时候,一次跑去院子里玩耍,踩着厚厚的竹叶玩的正兴起的时候,突然窜出来一条青蛇,吓得她当时就嚎啕大哭起来,这之后还连续做了几夜的噩梦,竹林里有蛇的记忆也是自那时候就在她脑子里印下了。

    因为那一次被吓到,她就再也没有去过那院子,而那处本就幽静,除了爹爹心烦意乱喜欢在竹林里听听风声,静静心,也再没有旁人进去。

    此时再想起,完全是因为她所能想到的离前厅最近的有井水的地方,就是那里,远点的在玉兰苑,靠近厨房了,人多眼杂,到底是不好的。

    小时候怕蛇的阴影虽然依然留在脑海里,但比起眼下脑袋昏昏脚步虚浮来说,何梦锦更情愿此时蹦跶出一条蛇来吓吓她,帮她醒醒酒也是好的。

    一路沿着回廊走过去,也并没有见到半个侍卫,自门外望去,那院子里甚至连灯都没有点。

    好在今夜月光很盛,对于何梦锦的行动完全没有障碍。

    好多年不曾踏入这院子,院子里的景致大致还是同儿时的记忆一般,出乎何梦锦意料之外的是,这院子收拾的很整齐,很干净,这样一个几近荒废了的院子,不知道沈洛打理出来做什么,难道也是同爹爹有着同样的癖好,喜欢在竹林下品茗听风?

    不过,这些已然不是她所关心的问题,她如今只想洗把脸,清醒清醒,因为脑袋已经越发迷糊了起来。

    沿着鹅卵石铺满的小径,顺着竹林里的清风,走着记忆中的路,果然在那一角找到了那口井。

    何梦锦也不顾及井台上厚厚的苔藓,身子一软,就歪了下去,就着井台坐了下去。

    井水如同记忆中的沁凉,入骨,映着天上那轮圆满的月,孤寂无比。

    掬起一捧,拍打在脸颊上,被那凉意刺骨的一激灵,灵台果然清明了不少,何梦锦又重复了几番,才长舒一口气。

    离开的宴席也有一会儿了,该回去了,她起身,这一次的步子比初进院子的时候稳妥了许多,只是,刚走出那角月牙拱门,便听有女声自前方的回廊处传来。

    “姐姐,你可是要为我拿主意要帮我!”

    这声音何梦锦已经很熟悉了,今日在皇朝殿外就听到过,平阳公主,李嫣然。

    在乍一听这声音的同时,何梦锦心头咯噔一紧,怎么又撞到人家的墙角了?

    这时候,她若贸然从这院子走出去,天知道这骄横的公主会不会怀疑自己听到了什么而当下治了自己的罪?

    虽然如今仗着身为广平使臣多了份保命符,但在这个骄横起来连皇上都不放在眼里,更不管什么厉害关系的公主面前,焉知道她会做出什么事情来。

    所以,何梦锦略一思索,便是将本要继续前行的身子往后退了退,将自己的身形隐在了半边的月形拱门之后。

    “嫣儿,怎么了?我正要赶去前厅跟广平世子见上一见,身为公主,且还是这沈府的女主人,这点礼数还是有的,你做什么这么焦急的把我截下,不等一会儿宴席结束了再说?”

    这声音何梦锦也知道,正是今天早上被她听了一回墙角的安阳公主李婉然的,听这话里的意思是她正欲去前厅见客,怎的被李嫣然突然跑出来,将她拉到一旁没人的回廊处,似有话对她说。

    想到这里,何梦锦心头一松,好在自己刚刚没有冒冒失失的走出去,不然还当真是要惹不必要的麻烦了。

    正想着,那头李嫣然已经开口道:“我的事情也很重要啊,姐姐,我就你这么一个姐姐,你再不帮我的话,我就真的没有活路了。”

    “说什么胡话呢!”李婉然声音本是很温婉,此时也带了三分嗔怪道:“你还有母后,还有一母同胞的皇兄,竟说傻话。”

    “阿姐!”似是被李婉然的话语刺激到,李嫣然的语气已经带了几分尖锐,“什么母后皇兄,他们是合起伙来要把我嫁出去!”

    “这是好事啊,难不成你想一辈子赖在皇家做个老公主啊?”说这话的时候李婉然已经带了几分笑意。

    对此,知道事情始末的何梦锦当然清楚为何现在的李嫣然要跳脚,她尚未来得及想李嫣然大半夜的赶来找已经身为沈相的夫人的姐姐做什么,只听李嫣然已经开口道:“问题的关键是他们不同意我嫁给贺兰珏!”

    “我说过了,我就是要嫁给贺兰珏,”说到此处,李嫣然顿了顿,带着无比的决心与狠戾道:“母后皇兄怎么阻拦反对,我都要达成所愿,阿姐,如今,也只有你能帮我!”

第九十八章 惊魂

    “要怎么帮?”李婉然的声音里已经含了几分紧张。

    “让姐夫出面啊!如今他在朝堂位高权重,在朝堂上,也是一呼百应的,是皇兄最为依仗的臣子,若是他都提议要让我嫁给贺兰珏,我相信皇兄会考虑的。”

    闻言,李婉然没有说话,似是陷入了考量,而月牙门后的何梦锦也不由得为贺兰珏捏了一把汗。

    这刁蛮公主对他可是志在必得啊,只是若她真的就这样嫁过去,以这样娇纵的性子,只怕是要闹的整个广平王府都不安宁,而且,且不说贺兰珏会喜欢她不,就是老狐狸贺兰瑞也决计不会让她过门的吧?

    “这是你的婚姻大事,他这个做外臣的,怎好参言?”李婉然站在沈洛的立场上,不无担忧的道,“贺兰珏虽好,但是妹妹应该知道,他身体不足,且意向也不在仕途不在朝堂,你跟了他去,又有什么好?”

    “我不管他有什么好什么不好!总之我就是认定了他。阿姐,你笨啊,姐夫那等聪明的人,随意编造一个理由都行的,你也不是不知道,如今皇兄同诸位藩王之间已经势同水火,我们可以让皇兄相信贺兰珏其实也心有不轨,对于他来讲是个危险的存在,然后这时候,由姐夫出面,提议让我下嫁给贺兰珏,用以牵制并注意广平王府一行人的一举一动,这样问题不是简单了许多?”

    “虽然在那里有姑姑在,但是到底姑姑如今已是广平王妃,而且广平世子的位置还是她亲生儿子的,这时候,谁说的准她的心到底是想着咱还是向着自己的夫君儿子的?”

    说到后面,李嫣然的声音已经放缓了许多,她轻声道:“以姐夫的手腕。让他怀疑起姑姑肯定不难,所以,我这才来找阿姐你帮忙。”

    “话虽如此,但……”李婉然有些为难,“你既然是喜欢着贺兰珏的,又何必要在皇兄面前诬他一状让皇兄提防并针对他?你可知你的想法一旦实现,你嫁给了他,终有一日皇族要同藩王一战,那时候,你又将自己处于何地?是跟姑姑一样。还是如现在一样向着皇兄?”

    这一点,也是此时何梦锦很想问的,若真如李嫣然所想。皇上同意了将她嫁给贺兰珏,那他的出发点,是以牺牲这个妹妹的幸福为代价的。

    李嫣然倒也不恼这么一问,她浅笑道:“那都是以后的事情了,还太长远。我只要眼下,我要嫁给贺兰珏,不计任何代价,不然当真在母后寿宴上被皇兄随意赐婚给哪个,那当真是要让我以死相逼了。”

    闻言,李婉然没有答话。她只轻叹了一句,便不再言语。

    李嫣然也没有再说话,只有晚风吹拂着竹林发出的飒飒声。良久,才听得她们两人的脚步声渐行渐远。

    何梦锦也才舒了一口气,听了这么多,她倒是有些同情李嫣然的,她那般不计后果甚至不在意让贺兰珏处于险境不在意设计诬陷自己亲姑姑。都要嫁给他,这样的喜欢。太过极端,若是遇到贺兰珏冰山冷玉般的拒绝,不知道她又会闹出什么是非来。

    为什么要想嫁给贺兰珏呢?想起这个传闻里极度娇纵任性妄为的公主,何梦锦实在想不通她会喜欢那般美好的贺兰珏,说美好,也只是在世人的眼中,天下第一公子,无双如玉,除了那双不利于行的腿,无论哪一方面,文采,气质,谋略,风华皆堪称完美。

    这些,是天下人眼中的贺兰珏,而在何梦锦看来,那人太过可怕,同他待在一处,即便他什么也不做,什么也不说,她都已经觉得自己输了。

    那样的人,也不知道会看上怎样的女子,或许,这天下间的女子都入不了眼吧,他的眼底,有的只是万里江山,帝业如画,何梦锦这样想着,所以对李嫣然才有几分同情。

    估摸着那姐妹两人已经走的远了,何梦锦才挪动了下由于一直保持着倾身的姿势而有些僵硬发麻的腿,正想就此离开这院子,只是才刚提起步子,却听见哐当一声碎响在竹林深处响起。

    那声音虽不大,在这悠悠夜风里转瞬消逝,但何梦锦却听的很真切,是瓷器摔碎的声音。

    她隐约记得,这院子竹林里面是建一处小阁楼的,里面放着许多的书卷,早些年爹爹还喜欢在阁楼里看书消遣,她小时候也喜欢在那里陪着爹爹以及两位兄长一起看书翻阅典籍,但后来爹爹朝中事务越发繁忙,那阁楼都很少去了,而她自那一次被那青蛇吓到,也便没有再来此处,每次想要读书,都是叫仆人取了出来的。

    虽然想过沈洛既然打理了这院子,便很有可能依然把这阁楼当做藏书阁一般用着,但却也没想到这里居然还有人,会在这时候摔碎东西。

    这地方如此清幽,看刚才李婉然两人说着私房话都躲到这里的情形,显然这里平时不常有人来,她们不怕被人听着,那么此时,又是谁在里面?

    人的好奇心是最容易被勾起来的,而且一旦起了好奇心,便没有那么容易被放下。

    何梦锦打量了一下四周,确定没有异状,也便轻声提着步子,以她所能施展的最好的轻功,沿着另一条鹅卵石小道,向竹林深处奔去。

    绕了两个转弯,如同记忆中别无二样,那有些古朴的小阁楼,依然以其沉稳的姿态坐落在竹林深处,因为被前面茂密的竹林掩映,寻常人若不绕两下,进了这院子的月牙拱门是看不到这阁楼的。

    阁楼仅有两层,今晚的月光虽盛,但竹林太过茂密,密密匝匝的竹叶将整个月色遮掩了个严实,而令何梦锦惊讶的是,这阁楼内并无零星半点灯火。

    若是有人,又为何不点灯?

    若是没人,那声清脆的瓷器碎裂声又是从何而来?

    难不成进了野猫,被猫倒腾翻了?但这一猜想显然不成立,因为何梦锦清晰的记得这相府的女主人,安阳公主李婉然是怕猫的,不但怕猫,还怕一切带毛的动物,所以,有着金娇玉贵的公主在,哪里会容得下相府里出现猫猫狗狗,便是方圆几里的夜猫也是被扑灭了的。

    因此,何梦锦才越发好奇,她止了步子,低头略想一下,也不再纠结,便轻声的朝着阁楼走去。

    阁楼前的地面被厚厚一层的竹叶遮盖,不必之前何梦锦看到的前面被打理的干净的样子,这里,显然很少人来。

    鹅卵石都被扑了个严实,踩在上面软软的,几乎一点声音的没有。

    到了门边,何梦锦并没有立即推门而入,而是先倾身用耳朵贴近了些许,仔细再听房内的动静,这一听,又是一惊。

    刚刚还消失的碎瓷器声音再度自房内响起,说是瓷器被摔碎的声音也不恰当,准确的说来是摔东西,一阵子乒乒乓乓。

    她压抑着一颗就要跳出胸膛的心,在考虑要不要推门进去看看,声音那般清晰,一声一声,而何梦锦的一颗心也似被狠狠的纠结到一起。

    声音不是自阁楼的二层传来,不然的话,她还可以效法在三千繁华那般上房揭瓦,如今之计,也只有推门进去,才可以看到里面的一切。

    可是,进去之后,又会是怎样一番情景,她只身一人,会不会有危险?

    有了上一次在望城只身一人被小五和天然楞挟持的经历,何梦锦遇事已经能多想几分后果,懂得量力而行。

    可是今晚不同,在这样一个人迹罕至的竹林深处,而且是她曾经的家,如今是沈洛的地方,这般诡异铁定跟他有联系,这让何梦锦如何不心动想要一探究竟。

    她急的冷汗都要冒了出来,此时想着,要是萧冷在就好了,不是说贴身侍卫保护她安全吗?虽然宴席上他不得不随着其他侍卫一样候在外面,但至少看她醉酒离席的时候,他这个做侍卫的也该有做侍卫的觉悟要跟上吧,不然要是她遇到什么危险,那么他的这桩生意,他的声誉不是砸了?

    这念头也只是转瞬即逝,何梦锦不是一个怨天尤人只想要依靠别人的性子,靠别人靠不住,人最能靠得住的是自己,她狠了狠心,决计还是要试探这么一遭,不然回去了觉都睡不安稳。

    这样想着,何梦锦当下便也不再迟疑,转身正想在四下找个石头一类的东西在竹林里弄出些响动,若是阁楼里真的有人,听到这响动也该警醒,出来看上一看,即便看到了那人,何梦锦也算不虚此行,若是那么大的响动都没人出来看,那么她轻声推门进去,自然也没有那么容易被人发觉。

    心头这样盘算,动作也是在立即执行,只是,就在她这一转身的同时,手肘不经意碰到一物事,本就紧绷着一根心弦的何梦锦身子一僵,旋即在看到突然出现在自己身后的那人,被吓的一声惊呼就要冲破了喉咙。

    好在自己反应迅速,也好在那人动作同样迅速抬手捂住了她的嘴,让那一声惊呼被她自己,被那一只手给双管齐下的堵在了喉头。

第九十九章 女子报仇

    来人不是别人,正是何梦锦之前抱怨其护卫不周的萧冷。

    这阁楼四下在茂密的竹林掩映下,月光都显得暗淡,但他那半张银质的面具,依然可以让何梦锦看了个仔细。

    两人如此近的距离,刚刚情急之下,他抬手捂着何梦锦的嘴,修长的指尖按着她的唇,那一瞬,何梦锦除了难为情以外还多了一丝疑惑。

    寻常习武之人也该是像唐铮一样,掌心指尖都带着薄茧的,看萧冷,功夫更在唐铮之上,而且身为一名剑客,常年过着的就是在刀尖上舔血的日子,怎的他的这双手反倒比她这个女子的手还要娇嫩的?

    这念头也是一瞬,便被何梦锦心头冒起的气恼所取代。

    看样子,这人早已经跟在了她身后,指不定那两位公主谈话他都是在的,偏生不出声不出现,在这么个紧要的关头,是想要吓死她么!

    心头气恼,于是乎,对着还按在自己唇上的手便也不客气,何梦锦猛的一低头,张口便咬。

    难得逮着这么一个报复萧冷的机会,寻常她那点微末功夫,哪里能近的了他的身,如此,不但报了刚刚吓唬她的气恼,也算报了那一日被他强行上药羞恼的仇。

    所以,这一咬,何梦锦是用了两分力气的。

    萧冷显然不料何梦锦会在眼下这么严肃要紧的关头趁机咬他,一个不察,当真被何梦锦咬中,自然反应的吃痛一松手,便见着何梦锦咧着嘴,磨着牙齿,笑意森森,好不得逞好不惬意。

    好在他的忍耐也胜于常人。饶是被咬的这般痛了,却依然没有发出半分声音。

    这般暗色的背景里,他那深潭般的眸子似月色下江水泛起的粼粼水波,明亮如斯,只是那般晶亮的眸子,看着何梦锦,却是带了两分无奈与好笑。

    本着就算他气恼也决计不会在这种情况下发作,所以何梦锦也才壮着胆子那么一咬,但见这人非但没有生气,眸子里却还写满了笑意。不由得让何梦锦疑惑,她张了张嘴,想用口型说着一句谁让你吓唬我这是报应活该一类的话。却见萧冷嘴角轻扬,竟是带了一抹笑意,他蒙着半张面具,自然看不清他整个面部表情,但只看那精致如玉的下巴。也可想象面具下的容颜此时这轻轻浅浅的一笑的绝世姿容,该是如何惊心。

    旋即,何梦锦抬眸,看到他轻启的唇角比了个口型,只有两个字——“悍妇”。

    登时就让她把什么解释以及刚刚心底才升腾起的那一丝丝缕缕的后悔给抛到了九霄云外,直恨不得刚刚怎么没用了十分的力气咬下。

    不过眼下也不是跟他计较的时候。他们刚刚这一番你来我往的较量,也只不过是一瞬的事,阁楼里依然还有声音毫无节奏的响起。

    何梦锦转身侧耳听了听。然后跟萧冷两人眸光交换,再不犹豫,抬手,轻轻的推开。

    房门没有上锁,也没有自内拴着。如果里面有人的话,那人倒真是大意。

    屋子里本是漆黑一片。被何梦锦这一推,有了不甚明亮的月光洒入,倒还是依稀能看得清房间内的布局。

    与儿时的记忆别无二致,入目的全是藏书,根本就没有一个人影子,可是那刚才的声响又是自哪里发出来?

    何梦锦揣着满心头疑惑的走了进去,脚下的步子也放的很缓,很轻。

    即便是这样,由于这古老的门扉常年未修整,在她推开的一瞬,已经发出了一声悠长的吱呀声,随着这声音响起,之前阁楼内摔东西的声音也停止了。

    整个阁楼陷入了沉寂,何梦锦除了能听到自己砰砰砰的快要跳出胸膛的心跳,就再也不能听到别的声响.

    她清晰的记得这一层没有隔间,爹爹为了方便查阅书籍,便是将诸多个书架这般罗列起来的,可是,如今这一目了然的书架,除了满目的书籍,再没有其他异样。

    可是她分明没有听错,这声音就是从这里面发出的,想到此,何梦锦浑身的汗毛都要竖了起来,她自然不相信那些怪力乱神的说法,但这黑灯瞎火无端端的声音到底让她毛骨悚然,若过不是此时身后有强大的萧冷,只怕自己当即就要捂着耳朵跑了出去。

    心里害怕归害怕,表面上何梦锦却是很镇定,而此时,萧冷也从她身后走出,打量起四下。

    何梦锦正要问他有什么发现,就见他抬手一牵,竟是捉住了她的手,惊讶之余,何梦锦来不及做出反应,却觉掌心一痒,萧冷已经抬起另一只手在她掌心写道:“这里可有暗格?”

    何梦锦摇头,想了想,反手在他手上写:“此间全是打通的,并无暗格夹壁,楼上有,但是刚刚我分明听到的声音是从这里发出的,不可能是楼上的。”

    萧冷微微低头,写:“此间没有,那底下呢?”

    底下?

    何梦锦一惊,他指的是这座阁楼的楼底?

    也应该是没有的,要有的话,按她小时候那个顽皮的性子,早也该发现了。

    可是萧冷的这一提醒,倒让她想起来,刚刚那声音更确切的说是这楼底发出的。

    这样一想,何梦锦又是一惊,她松了萧冷的手,往罗列的整整齐齐的书架走去,看看哪里有什么机关或者暗格。

    萧冷会意,当下也四下搜索开来。

    何梦锦一边摸索,一边还在侧耳倾听周围的声音,期待那声音再度响起,也好让她的寻找也也方向和目标,容易些。

    运气不好的是,那声音自他们进了这阁楼便消失了。

    两个人左右上下的倒腾将近一刻钟,才终于在最角落的一个书架底端,发现了一块巴掌大的凸起的青石。

    何梦锦抬眸看了萧冷一眼,在后者赞同的目光下,她抬手用力一按,那青石就顺势陷了进去。

    而同时,何梦锦同萧冷脚下站立的地面一动,惊的何梦锦刚忙想抬手去扶书架想要稳定身形,抬起的手尚未触到书架,却被萧冷一手拉了过来。

    他大大的宽厚的手掌覆着她小小的手,将她随着地面的抖动摇摇晃晃的身子稳稳的牵制在手中。

    便是之前再觉得紧张与惴惴,此时的何梦锦也少了几分担忧。

    她这才仔细看脚下,随着那青石被按下去,以两人所站立的地面为中心的圆桌面积大小的地方整个都往下凹陷。

    何梦锦看着那些书架在逐渐升高,实则是自己同萧冷不断的随着这一块地方在往地底下掉,不由得有些心慌,下意识的抓紧了萧冷的执着的手。

    他非但不暖,反而带着三月里杏花指头春露微染的凉,但这凉却莫名的抚平了她心头的不安。

    无边的黑暗也只是那么一瞬,旋即何梦锦眼睛一花,被四下突如其来的光亮险些闪花了眼,而此时,拖着他们移动的地面也已经停稳。

    随着四面八方涌来的光线一起的,还有那铺天盖地的臭味。

    如此强烈的恶臭,熏得自幼锦衣玉食的何梦锦当场就要将这一天所吃的全部东西吐出来。

    在眼睛适应了以后,何梦锦迫不及待的抬眸,打量四下,这一看,僵愣在了当场。

    这里,一应事物应有尽有,桌椅板凳床席被褥……但整个屋子凌乱不堪污秽不堪,有被打碎在一地的瓷器汤碗,有一地发霉发臭的衣物,甚至还有翻滚到一侧的夜壶马桶……

    何梦锦的四下打量的目光在触及到离他们不远处那个倒在地上阿伯时候停了停,至少六十来岁的年纪,发须完全花白,身形都有些岣嵝,此时就软软的倒在一地的脏衣服上,他身侧还有一个倾倒了的食盒,洒了一地的汤菜,那张满是褶皱的脸上,额角上还在留着血。

    只听萧冷道:“他没生命危险,只是被打晕了。”

    何梦锦不解,“你怎么知道他是被打晕的?”

    难道这里还有外人?

    正想再考究一下屋子,便见萧冷抬手一引,指了指床下。

    而何梦锦这才俯身朝床下看去,才看到,床下最里面的角落里,有一角衣袂在瑟瑟发抖。

    这人是谁?

    怎么会被沈洛关在这里?又为何会打伤这个可能是给他送饭的阿伯?

    心头揣着许许多多的疑问,何梦锦壮着胆子,朝床边走去。

    她蹲下身子,朝着床下蜷缩成一团的人轻声问道:“你是谁?”

    床下的人并不答话,反倒是将身子蜷缩的更紧了,“我们并没有恶意?如果是谁挟持你在这里,说不准我们还可以帮你逃出去。”

    那人不知道是听不懂何梦锦的话,还是被何梦锦萧冷吓的不轻,依然蜷缩成一团,身子如同筛糠一般颤抖着。

    看样子,再说什么也无法让他自己出来,何梦锦起身,看向萧冷,想征询他要不要用强制的方法把他揪出来,只是她刚一转身,猛然听到头顶上方隐约有声音传来。

    上方,正是阁楼里!

    听着脚步声临近,何梦锦心头一紧,正想着是要藏起来还是跟来人迎面碰上,可是如今这么小的一间密室,要她和萧冷两个大活人如何藏的下。

第一百章 尴尬

    而此时,何梦锦也才看到,刚刚拖着他们两人下来的那一方石面已经复原了位置,他们此时就是想出去,也定然赶不及。

    她大脑飞速的运转,此时也来不及想来人可能是谁,如果遇到可能的后果会怎样,何梦锦环顾四下,虽然家具齐全,桌椅板凳东倒西歪,但想要藏下两个人确实有些为难。

    最终,她把目光落在了躲起来的那人所在的高大的雕花架子床上,顶上有承尘,刚好可以掩盖身形。

    她转身回望萧冷,他目光亦是从那上面飞掠而过,显然和何梦锦的想法不谋而合。

    这床这般高大,从地面的视觉是看不到床顶的,躲到那倒是可以暂避,只是这样的难度系数较大,那般薄的承尘盖,莫说两个人,就是一个小孩子的分量都承担不起。

    脚步声渐进,来不及给他们两人更多的时间,何梦锦正想着该如何在床顶上稳住身形,腰上突然一紧,旋即她身子一轻,原是萧冷已经拦腰将她提了起来,直奔床顶。

    即使抱着她,萧冷的身形依然如同飞燕掠水般轻盈,丝毫不见着费力,而对于何梦锦考虑的问题,人家的方法更直接,更可行。

    他旋身而上,在就要落到床顶的承尘上的那一瞬,只见他抬起另一只手,抬手自腰间一挥,随着咔的一声擦响,何梦锦只觉的眼前一花,一片银光一闪即逝,随即,就见着那起初别在他腰际的七尺青锋已经稳稳的插进了墙里,而他巧妙的利用身形,抬脚蹬在墙上,就这般的力度,就足以托起他们两个人。

    在萧冷做完这一系列动作。之前托送他们进来的那方石台再度响起轰隆声,那人进来了。

    不愧是剑客,看样子只怕是没少执行暗杀偷窥一类的事情,动作都做的这般熟练,难得在这般危机关头,何梦锦还能在腹中诽谤萧冷。

    她就这样被侧身挂在墙上的萧冷抱着,这动作说不出的暧昧,但如此非常时刻,已经不能做那么多的计较,正如她们所料。床这般高大,完全的遮掩了他们两人的身形,同时。自己的视线也被遮挡了完全,来人是谁,也看不到。

    虽然看不到,却不影响听觉,在不知道对方是谁身手如何的情况下。何梦锦下意识的屏住了呼吸,因为高手的六识往往远胜于常人,即便是微弱的呼吸,这么近的距离也有可能被察觉,这一点,在恒阳三千繁华的屋顶偷窥沈洛被察觉的时候。何梦锦就有所体会。

    她屏住了呼吸,听觉也越发敏锐了起来。

    听的到那人的脚步很稳,听得到那人走起路来衣料摩擦的声音很轻柔。很缓,想来,也是一个从容镇定的人。

    脚步声在不远处停止,接着,又有两下细微的拍打声。

    “咿呀咿呀……”

    旋即有个吐字不清的声音在房内响起。声音很杂很乱,根本听不出在讲什么。但从这苍老的音色来判断,应该是那倒地的老伯的。

    原来是个哑巴。

    那两声拍打,应该是来人办法弄醒了他,一醒来,这才如此情绪激动。

    “没事,离儿又发病了,让陈伯受累了,我在这里跟您陪不是,你先下去自行上点药处理伤口罢,这里稍后再来打理。”

    温润如玉的声音在房内响起的同时,何梦锦的心猛的一跳,几乎就要蹦出胸膛。

    虽然隐约有猜测来人可能就是此时应该在宴席上的沈洛,但真正听到他的声音出现在这么隐秘的暗室,这般污秽不堪的场景时候,何梦锦仍旧有些震撼。

    “咿呀咿呀咿呀……”

    那老人又咿咿呀呀的说了一通,才听到石台再度轰隆运转的声音,接着脚步声再度响起,沈洛是在往床的方向行来!

    何梦锦心头既紧张又担忧还带着疑惑,又不敢呼吸,如此复杂的心态,让她一张俏脸憋成了猪肝红。

    好在那脚步只停在了床边,显然是没有发现床顶上的他们。

    “离儿,是哥哥。”

    他的声音依然很柔,带着美玉般的温润,又如山间清泉,再是铁石的心扉也能被这声音给温暖化了。

    但是,这话,却让何梦锦脑子犹如一片轰隆雷霆过境,再找不到丝毫的理智。

    前世里,因为要嫁的是他,她多少也对这人了解一些的,知道他出身寒门,知道他爹娘过世的早,知道他求学问道一路的艰辛,但是唯独不知道他还有个弟弟。

    不光她不知道,恐怕天下人都不知道的,沈相有个弟弟,而且,居然被他关在这么一处僻静肮脏的地方!

    如果是他弟弟,那么刚刚自己同萧冷的闯入,这人会不会全盘对着沈洛托出?

    他说出来的话,自己面对沈洛,又该要找如何的说辞能搪塞过去?

    好好的宴席,她跑来人家密室窥探人家的**,如何的措辞都是搪塞不过去的。

    心头的震惊以及不解,慌乱也只是那么一瞬,何梦锦在抬眸碰到萧冷那双晶亮若寒星射水的眸子打量来的目光时,也就镇静了下来。

    床底下的人似乎并未见回应,沈洛又重复唤了一句:“离儿,是哥哥。”

    屋子里安静的出奇,良久,就在何梦锦觉得自己快要窒息心脏就要停止跳动的时候,床动了。

    一阵猛烈的晃动之后,那人似乎是从床底爬了出来。

    接着是一声声嘶力竭的啜泣:“离儿怕!哥哥离儿怕!坏女人!离儿怕坏女人!”

    这声音不连贯,带着几分晦涩,但很明显是成年男子的声音,只是……这说话的语气,却似是孩童。

    “哥哥在的,不怕。”沈洛的声音里已经带了几分苍凉与悲恸,“坏女人已经被哥哥杀了,你要乖乖吃饭,乖乖喝药,病好了,哥哥就带你出去。”

    “怕,痛!”那个被沈洛称为离儿的,声音越发带着颤抖,似是正在承受刻骨的痛楚,“好痛!好痛!离儿好痛!”

    他哭泣的声音也越发大了,似是宣泄似是精神出于崩溃边缘。

    不知道沈洛用了什么法子,才渐渐的安抚了他的情绪,最终没有了哭闹。

    只听沈洛似在自言自语道:“好好睡一觉。”

    说完,何梦锦只看到床顶一晃,原是沈洛安顿了那离儿在床上。

    放下了人,他似是也并不急着离开,因为视线的问题,何梦锦并不能看到他在做什么,用耳朵努力的听,也没有半点声音发出。

    而此时,因为憋气的太久,她一张脸由猪肝色变成了卡白色,但眼下,沈洛就在他们身下,稍微的响动都能让他引起警觉,何梦锦自然不敢呼吸,她死命用牙齿咬着唇角,强烈克制住自己要大口大口呼吸的渴望。

    只盼着沈洛赶紧的离开。

    而底下的沈洛也很配合何梦锦的心声,在离儿的呼吸均匀了之后,他的脚步声再度响起,这一次,是渐行渐远。

    随着他脚步声一同消失在轰隆的石台声中的,还有他那一声若有似无的轻叹。

    终于等到那石台完全合拢,何梦锦才轻舒了一口气,但却也不敢立即有大的动作,因为沈洛没有走远,就在地面上,这处密室隔音效果如此差,一点声音都能传到外面去,要是被他听到了,铁定要前功尽弃。

    在沈洛进来之前,她和萧冷发出的声音倒还不至于引起他的怀疑,因为有这个离儿在,他自然的思考是同何梦锦进来看到这场景的想法一样,是离儿发出的。

    可是现在不同,离儿睡下了,那阿伯走了,再有声音,只怕是傻瓜都能知道有状况。

    而这时候,因为放松了警惕,卸下了心头紧绷的那根心弦,何梦锦才惊讶的发现,自己……这是完全趴在萧冷身上的啊!

    他的身形借由着脚和单手按着的剑柄的力道固定的仰躺在半空中,另一手拦着她的腰,这样子,完完全全是让何梦锦贴到了他身上的!

    虽然只穿了寻常侍卫的服装,虽然带着半张面具,但那露在外面的半张脸以及那双魄人的眸子,已经让人觉得惊艳,更关键的是,此时萧冷看向她的目光里,明显写着一抹戏虐。

    刚刚情况紧急何梦锦哪里顾得上想这些旖旎,此时再看着同自己呼吸相闻的萧冷,看着他那带着半张银质面具的脸离的自己如此之近,何梦锦的心跳骤然加速,比刚刚沈洛进这屋子的时候跳的还快!

    沈洛的脚步声还在头顶上方响起,并没有走远,他们这时候自然不能轻举妄动,但此时看着眼下的萧冷,何梦锦很想一巴掌给他扇下去,几次三番被这人占了便宜,虽然都是出于救她的目的,但总归是让她觉得尴尬与难为情,最关键的是,她甚至连这人的真面具都还未看见。

    想起长相,何梦锦身子一怔,抬眸再看萧冷,他此时一手按剑,一手要揽着她,脚还要撑着强,而他的脸靠的自己如此之近,近到何梦锦只需要轻微一抬手,就能揭去他脸上的银质面具。

第一百零一章 命运的可笑

    要不要趁其不备揭开?

    何梦锦的这念头一闪而过,旋即,就被她自己打消了。

    且不说因此说不准会惹恼了这个看似冰冷实则是个腹黑品种的家伙,就她自己而言,并不喜欢勉强别人,而且,这人还几次三番帮了自己。

    如果他自己没有主动要给她看,她是不会趁人之危的。

    头顶上方的脚步声越来越远,密室里的两人依然没有放松警惕。

    何梦锦保持着轻微的呼吸,耳朵已经将听力发挥到了极致,只盼着那声音早一点消失,因为,眼下,她觉得时间过的好慢。

    萧冷保持着这个凌空的姿势,全然靠的是体力,而不是功夫了,不但要稳定住自己,还得负担着她这么个分量,想想,何梦锦都觉得有些为他担忧,如果换了是她的话,把自己挂在墙头都已经有很高难度了,更别说这么久,还抱着这么个累赘,但他却依然保持着这个姿势四平八稳。

    因为他带着面具,也看不出来是否有汗水沁出,即便有,何梦锦此时也不敢看的,准确的说,她此时就是连萧冷的眼睛都不敢看,这么近的距离,四目相对,让她活了两世人的老脸往哪儿搁。

    于是乎,本着闭着眼睛什么都没看见什么都只当做没发生自欺欺人的想法,何梦锦索性将头一侧,闭了眼睛倾听上面的动静。

    时间一点一滴的过去,何梦锦脑子里浮现着沈洛一贯走路的姿态,从这阁楼内走出,绕过竹林,直到出了院子,他的脚步声再听不见了,何梦锦才终于长舒了一口气。

    沈洛已经完全离开。危机暂时解除,何梦锦一睁眼睛,对着萧冷,见后者正抬眸看着她,那双眼睛格外的漂亮,如一弯山涧里缓缓流淌的清泉,带着深幽,带着晶莹,带着洞察人心的可怕。

    只看那眼睛,何梦锦就已经不怀疑萧冷之前诽谤她时候的话——就是因为长的帅气。何梦锦相信能有这么一双眼睛的主人,长相也绝对不会平凡。

    清了清嗓子,何梦锦终于将那颗有些慌乱的心给安奈了下去。找回了自己的声音,轻轻道:“喂,那个,壮士,你就打算这样抱着?”

    闻言。萧冷嘴角轻启,微微侧了侧头,露出一抹笑意,“这样也不是不好。”

    没料到他居然也学着唐铮那痞子打趣起她来,何梦锦眉毛一立,抬手就不客气的对着他胸前一掌劈去:“没想到你倒是有这个爱在脏臭地方飘着的癖好。本姑娘不奉陪。”

    她的这一掌,自然是劈不到萧冷身上去的,就在何梦锦才抬了个手。他就已经身形一转,也不知是从哪里借来的力道,居然抬手一抽,就将已经死死插入墙缝里的剑给拔了出来。

    拔出剑的同时,他如燕子般轻盈灵活的身形再是一转。在何梦锦只觉得一阵子天旋地转之后,两人稳稳的落回了地面。

    此地不宜久留。因为沈洛吩咐了那阿伯包扎了伤口要回来打扫的,为了避免再生出意外,他们得尽快离开。

    虽然明知道如此,但是何梦锦仍旧忍不住要往床边走去,想要看看被沈洛称之为弟弟的离儿,此时困扰在她心里的是沈洛的那句“坏女人已经被哥哥杀了”的话,让她莫名的觉得,或许跟她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虽然她至今都一头雾水。

    踩着一地的污秽走到床前,看着床上被点了睡穴的人,头发蓬乱,看的出来之前的脸上很脏很多血污是被擦拭过的,留了些许淡淡的痕迹,分明是一张十七八岁左右男子的面容,眉宇间,当真与沈洛有几分相似,若不是他之前说的话以及哭闹的性子,收拾起来,也是个俊俏的公子。

    却没想到是个痴傻的人。

    听沈洛的言语,让他好好喝药,难不成他这痴傻是病,不是先天的?

    联系这两人之前的对话,这病,似乎还与他们口中的坏女人有关,可是何梦锦搜遍了脑海,也没有跟眼前这痴儿半点的讯息,而且,她还可以肯定,她此前从未见过这人。

    今晚的事情给她的震惊太多,一时间竟生出几分不真实感来,谁能想象的到清贵绝伦的沈相会出现在这样满是肮脏的密室,谁能想象才华纵横的沈相会有这么痴傻的弟弟?

    相信,这也是沈洛最隐秘的事情,没想到居然就这样被她撞到了,现在她才觉得,她以往对于沈洛的了解还是太少了。

    何梦锦这厢犹自走神发愣,萧冷已经在入口处一阵倒腾找到了出去的机关,对着他招了招手,“你是舍不得这里,打算在这里过夜吗?”

    闻言,何梦锦强忍着被这里的恶臭熏的胃里的翻江倒海,对他翻了翻白眼,就要转身离开。

    就在她转身的一刹那,眸光不经意的一瞥,瞥到了床沿,旋即,她整个人如同被施了魔咒一般,呆呆的愣在了当场。

    还是萧冷发现了她的异样,回过头来,拍了拍她的肩膀,何梦锦才回神。

    她迅速的走到床跟前,毫不犹豫,抬手就去掀离儿身上被沈洛盖好的被单。

    在床单被掀开的那一刹那,那一双只有半截的手臂映入何梦锦的眼帘,顷刻间,似是有巨石自脑海里轰然炸响,所有的理智,所有的疑惑在那一刹那得到解答,那铺天盖地的苦涩懊恼恨意如滔天的红莲业火,转瞬就要将她焚烧殆尽直至湮灭。

    在她自己尚未来得及恢复理智控制好情绪之前,眼睛一酸,一滴热泪已经擦着脸颊低落下来,却被从后面赶过来查看她的萧冷抬手接个正着。

    看着那滴晶莹的水泽在他掌中宛转,何梦锦也终于找回了一丝残存的理智,她嘴角扯了扯,想要故作轻松的一笑,却发现这难度系数太高,此时这一表情,落入萧冷的眼里,定然是比哭还难看的。

    萧冷也不问她,只抬手牵了有些失神落魄的她,就往机关处走去。

    两人相对无言,一路顺着原路走出了阁楼,出了院子。

    此时离开宴席的时间已经太久了,而且何梦锦心思接近崩溃,一时间再难做到面对沈洛还能那般言笑晏晏的从容,她此时只想着找个安静的地方,将今晚的这一切好好消化一下。

    这些,萧冷显然也为她考虑到了,一出了院子,他并没有按着那回廊出去,而是直接携着何梦锦运着轻功,避开守卫,一路飞檐走壁的出了丞相府。

    在门口看到候着的广平侍卫和马车,萧冷只吩咐了一个侍卫去给沈洛回话一句,孟公子罪的厉害了,怕扰了世子同沈相的雅兴,就先行回府了。

    然后,便带着何梦锦上了马车。

    马车一路吱呀吱呀的声响里,何梦锦一直一言不发,她有些颓然的坐着,最初的震惊过去了,此时想着刚才所见的那一幕,再联系事情的来龙去脉,除了那刻骨的恨意与酸涩,她又觉得有些好笑。

    命运的可笑。

    因为仗着两个哥哥以及娘亲爹爹的宠溺,她素来顽劣,早在六七岁时候,就已经是京都很多人都知晓的刁蛮任性惹事闹事的相府小千金,在还是太子的李泽昭初见她时候,都说起她的顽劣胡闹的名声。

    其实,她也只是贪玩,至于任性还算不上,更别说顽劣,要说京都任性顽劣的第一人,要属先皇的掌上明珠,平阳公主李嫣然。

    京都贵妇家眷们在一起交流的机会很多,爹爹虽然经常跟她说要避开那位娇纵的公主,小心惹了麻烦上身,但真正给她留下深刻印象以至于事后也总是见着那位公主都绕着道走的,是因为另一件事。

    那一次,不知道什么原因李嫣然同先皇置气,想方设法的逃出了皇宫,急的先皇全京都的搜寻,却又不能声张是公主不见了,只吩咐了爹爹冒用她何家顽劣千金的名头找。

    后来的事情,是何梦锦在爹爹的书房屏风后听说的,李嫣然自然是很容易就找到了,她本意也就是为了要看到她父皇为了她劳师动众,看着所有人心急如焚,但是,在接她回去的时候,出了岔子,据说是沿路的一个乞儿不小心污了她的鞋子,当时正值得意时候,而且作为金娇玉贵傲然了得的公主,李嫣然自然不会放过那个让她不舒心的小乞丐,当下命人砍了那双污了她鞋子的手。

    是真真切切的砍了!当何梦锦听到这一消息时候,吓的一声惊呼就冲破了喉头。

    当时,也顾不得被正在与属下议事的爹爹责罚,何梦锦当即从屏风后冲了出去,跑去询问那小乞丐最后如何。

    爹爹当时也不在场,属下们汇报来消息是说被人抱走了,至于去了哪里不得而知,何梦锦心疼那个孩子,还央求爹爹派人去寻找,她想着,本就是孤苦无依的乞儿,又被人剁去双手,该如何生存下去,不知道当时的李嫣然是如何的心肠能下那般毒辣的命令。

    派出去的人并没有找到那个乞儿,只探查出了些关于他的一些零星的消息。

    据说,他被周围的人唤做离儿。

    据说,他还有个哥哥。

    据说,他们原本是出身商贾之家,父母早亡,家道中落,不得已流落乞讨。

    据说,他们,姓沈。

    当时那些毫无用处的零星碎语,在时隔十多年后,如同一道道催命的鬼符,在何梦锦脑海里一一浮现。

第一百零二章 栽赃

    夜色漫漫,月光满满,但何梦锦此刻的那颗心,却犹如坠入了无底深渊。

    没有风,没有光亮,没有温度。

    为着一个误会,竟造成今日这般局面,老天对她何其残忍,对沈洛,对离儿又是何其残忍。

    如果有朝一日,沈洛发现,自己疯狂报复的对象竟然是他妻子的亲妹妹,想起何家那无辜冤死的几百条人命,想起本该同他结发的她,心里会会有那么一点点愧疚?

    想到此,何梦锦竟然失控笑了起来,她抬起右手,覆在眼上,马车一路响着沉闷的吱呀声,她那显得凄凉的笑声也被淹没在一声声似是叹息的车轮声里。

    心头似是凝成了一团团浓的化不开的阴郁,越笑,那苦闷便是越要加深一分,笑到最后,竟流出了眼泪来,浸着她蒙着眼睛的手掌自脸颊滑下。

    这时候,肩头一暖,何梦锦失控的情绪终于找回了一丝理智,她将指缝放宽了些许,才隔着朦胧的泪眼看到,一旁的萧冷抬手,轻轻的放到她的肩上。

    何梦锦知道,他的手掌本身带着几分凉意,此时那肩头上传来的温暖很真实,应该是他在用内力暖了手,再借此来传递给她温暖。

    很奇怪的感觉,分明寒意刺骨的是心,但此时肩头上传来的温暖,却莫名的让她一颗碎成冰渣子的心,渐渐有了温度。

    见到何梦锦终于停止了笑停止了哭泣,萧冷以他难得的温柔语气道:“有我呢。”

    他的声音本是同他整个人的气场一般冰冷,冰冷里还带着几分生人勿进熟人勿扰的肃杀,但此时听来,这般冷冰冰的声色里竟然也能浸染出似水的温柔,让人完全没了抵抗力。

    何梦锦顿了顿,才终于找回了自己那颗能跳动的心率。她努力眨了眨眼睛,将尚在眼角的泪意逼回,又狠狠的揉了一把,才放下了覆在眼睛上的手,抬眸对萧冷道:“你是不是很好奇为什么我今天晚上这么失态?”

    “嗯。”

    “那你为什么不问我为什么?”

    萧冷垂眸,抬手摸了摸脸上的半张银质面具,缓缓道:“刚才在密室,你不是也有机会摘下我的面具吗?最终你选择尊重我的意愿,不勉强别人,我又怎么会勉强你。如果你想说,自然会说,不想说的话。我若问了,你或则是要编个借口搪塞过去,或则是为了不破坏了我们之前的交情而说出实情,无论哪一种,不是出自你的意愿。都是我所不希望的。”

    没想到他能将她分析的那么透彻,也没想刚刚在密室时候自己一闪而过的念头居然也没逃过他的心思,何梦锦心头除了震惊之外,还多了几分感激。

    虽然自己的身份以及重生的事情不能随便提及,但关于今晚的事情,她却是无妨对萧冷说的。想了想,结合自己曾经捏造的何家二少爷有恩于自己的事情,何梦锦道:“前丞相。何鸿文,你知道吗?”

    萧冷神色未变,只做了一个倾听的姿态,点了点头。

    “他的为人,为官。相信你也有所了解的,只是没想到最终。何家却是落到那样的下场,何家的二公子,何荣轩曾经有恩于我,这个仇,我必须要报!”

    “我也是直到今天晚上才发现,如今的沈相,为何当初要做那个对何家操刀的侩子手。”

    何梦锦清了清嗓子,将今晚关于沈洛离儿的事情缓缓道来,说到最后,声音里已经带了几分哽咽几分恨意,看着萧冷一层不变的清冷眸子,何梦锦问道:“你有没有觉得可笑?他这般疯狂的报复,却结果是找错了对象?”

    何梦锦又苦涩的笑了两声,继续道:“退一万步来讲,纵然那个蛇蝎心肠命人砍断离儿双手的女孩子是丞相的千金,那他的恨意他的报复也该是冲着那女子来,又何苦要为难何家,要陷害何相,要知道何相一生为官清廉,何家满门世代忠烈最后居然落得通敌叛国的骂名凄惨收场,那上百条人命都不抵他那心头的恨意!”

    想到此,何梦锦就气的浑身发抖,以前,想不通沈洛的所作所为她恨沈洛,如今明白了他的原由,她更恨沈洛。

    萧冷很平静的听何梦锦说完,再等得她情绪平复了许多之后,才道:“这世上最难懂的是人心,最难去恨的,也是人心。”

    何梦锦了然,她点了点头,她不要再纠结于仇恨里,不再纠结于沈洛的用心,不再纠结这一切原由里,那样的话,她会活的很累,此时的她,只需要按着自己拟定的人生方向前行,要让那些欠了何家的,通通都付出代价,她清晰的记得,除了沈洛,还有带兵执行命令的大将军刘武,还有下达命令的当今皇上李泽昭,她不能被这一时的刺激所打倒,她还要找到二哥!

    想通了许多,何梦锦的心也轻松了不少,今晚上,被这一惊一吓的折腾,此时才觉得累极了,在马车刚一停稳,她就下了马车自顾回了房,也不梳洗也不宽衣,一倒头就蒙着被子睡下了。

    在何梦锦刚睡下不久,就有茗记的信使到了驿馆,但见夜已深了,而且她今晚回来的神色不对,通报的侍女也便没有前来打搅,只等着她明日恢复了精神再召唤。

    何梦锦这一睡,睡的很沉,直到屋外响起一阵子惊呼还有纷乱的脚步声,并伴随着兵刃摩擦,才让她从昏天黑地的睡眠中警醒。

    什么情况?

    一惊醒,何梦锦跳也似得从床上蹦起来,胡乱用簪子束了下凌乱的发就直接奔出房门,甫一出门,就被迎面来的一人撞个正着。

    何梦锦认得,是自绥州来的信使,专门负责她用李萧然联络的,名字何梦锦不记得,但为人还算稳妥。

    见何梦锦出来,那信使也不多说,行了一礼,直接地上了信函,何梦锦匆忙接过来却也来不及打开来看,因为刚刚睡梦中听到的兵刃脚步惊叫声并不是梦,而是清清楚楚的自前方不远处的院子里传来!

    隔壁院子,那是靖王使节,再往前,是昌邑王世子李穆杰所住的院落。

    此时,天色尚早,东方将将露出一点鱼肚白,这么一大清早的能出什么事情有这么大的动静?

    何梦锦紧绷一颗心加紧了几步朝院子外走去,刚走出院门,就见一侍卫慌慌张张一跌一撞的跑了过来,见到何梦锦如同见到了救星一般,当头就跪下了,“孟公子!”

    这人何梦锦倒还是认识的,是随同广平世子贺兰浩一同前往京都的随从,也即是贺兰浩的亲卫,此时怎的如此失态?

    何梦锦压抑住一颗有些焦急的心,镇定道:“何事?”

    “孟公子,你快去救救世子殿下吧!出事了!昨夜世子同沈相把酒言欢,喝醉了,我们护送着他回来,有所有的侍从都可以作证,分明是安顿好在世子房间的,怎的今日一早起来,侍女发现世子不见了人影,我们尚未去寻找,便是由昌邑使臣的院落传来了消息,指正是我们世子昨夜醉酒走错了院落,杀了昌邑世子!”

    什么!

    何梦锦身形一怔,有些不敢置信的追问道:“你是说昌邑世子,死了?”

    “是的!”

    随从的话音未落,何梦锦已经身形一闪,直奔昌邑使臣的院子。

    此时,清晨里本该宁静的院子里,围满了兵马,最外围的是皇上派来保护驿馆的禁卫军,中间一圈是他们自广平带来的亲卫,最内一圈的服饰何梦锦隐约记得,是昌邑随从的打扮。

    显然是昌邑的人要立即杀了贺兰浩泄恨,而广平的侍从岂会让其得逞,两方这样僵持着,同时还有随之赶过来想要调节不让任何一方出乱子的皇上的禁卫军。

    三层人马剑拔弩张,气氛紧张到了极点。

    何梦锦赶到的时候,正巧瞧见贺兰浩神态有些颓然,双眼有些迷蒙,有些不知所然的坐在地上,而同时,他身前架着的是两柄明晃晃的闪着寒光的刀。

    不光如此,何梦锦目光逡巡一圈,还看到在贺兰浩身亲不远处的地面上倒着的,已经毫无生命气息的昌邑王世子,李穆杰。

    他的身下是一地的已经干涸的血迹,他身上只穿着雪锻睡袍,稀稀松松的扣着带子,看神情是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而他的胸前,心脏的位置,赫然插着的是一把匕首,匕首差的很深,几乎全部没入李穆杰的心口,只留刀柄在外,而那刀柄上的图案何梦锦再清楚不过,白泽图腾……那是广平王的标志,这匕首是世子贺兰浩的无疑!

    可是,好端端的贺兰浩怎么会出现在昌邑使臣的院子?何梦锦知道即便贺兰浩睡着,屋外也是有许多亲卫看守的,他怎么可能在醉酒的状态下避开那么多的守卫,去杀了昌邑的世子!

    而且,对于昌邑世子李穆杰,何梦锦其他的知道的不多,但至少有一点是肯定的,这个年方二十的男子是被昌邑王放在手掌心里疼着教着的,文韬武略不说样样精通,至少也是胜过了游手好闲一点武功拳脚都不会的贺兰浩好多倍,他怎么可能就这么轻易的被贺兰浩杀了?

    栽赃!绝对的栽赃!

    那一刹那,在见到眼前的情形之时,何梦锦脑子里就剩下这么一句话,格外的清晰。

第一八零三章 一损俱损

    她刚一靠近,那周围的气氛越发冷凝。

    只见四下亮起的刀刃齐刷刷的对着她警惕起来,何梦锦看也不看横亘在自己面前的刀刃,径直往院子里走去,“我是广平使臣,谁人拦我?”

    这话一出,最外围的禁卫军自然不敢阻拦,进了院子,是广平的人马,再往里,是昌邑使臣的侍卫将贺兰浩等人团团围住,何梦锦被那冰冷的刀刃逼退在屋外,再进不得一分。

    见到是她,贺兰浩颓然的神色似是终于清醒了过来,他激动的唤道:“孟锦护驾!本世子是冤枉的!”

    他这话刚一喊出来,之前架在他脖子上的刀刃便是又往他面前近了一分,便将他接下来的喊话给生生逼退。

    “慢着!”何梦锦一声轻斥,将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了过来。

    而此时其中一个挥剑直指贺兰浩的男子,眉头一皱,目光带着狠戾带着愤怒的对着何梦锦道:“你广平世子杀我昌邑世子,这等仇,难道就这样算了吗?自古以来杀人偿命,如今证据确凿,你们还有什么好说的!”

    这人何梦锦有过一面之缘,昨日刚进这驿馆仆从提起的,是随着昌邑世子李穆杰一同赴京的昌邑使臣,文斌,是昌邑王手下的一员武将,此番派他前来护卫昌邑世子,也足以可见昌邑王对其子的重视程度。

    不过……如今人已经死了,昌邑王越是宠爱这个儿子,那么他们广平接下来要面对的麻烦便是越大了。

    眼下,来不及思考到底是哪方的手笔,来不及考虑除了要嫁祸广平之外其他的目的是怎样,何梦锦眼下,只能先稳定这些人的情绪。从他们手里先救下贺兰浩。

    “文大人,您言重了,”何梦锦点头得体的行了一礼,才从容道:“众所周知,我广平世子并不会半点拳脚功夫,而贵世子身手了得,试问,还是在贺兰世子醉酒的情况下,他是如何杀的了贵世子的?”

    “世子在京都,这般重兵守卫。又如何会醉酒走错房间,即便我广平侍卫们都是吃素的,没有察觉到世子半夜走出。那么你们昌邑的守卫呢?”

    “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世子殿下,是如何避的开你们昌邑层层的守卫?能让我们世子都这般轻易的进了去贵世子的房间,那你们如何能保证没有其他人进去?到底是你们护驾不周想要诬陷我广平世子,还是出于其他别有的目的?”

    面对何梦锦一连串的质疑,文斌的神色松动了两分。但是手中的剑刃仍旧指着贺兰浩,不让分毫道:“是有存疑,但是我们昌邑所有人,以及现在在座的诸位都看到了,清早一开门,是广平世子出现在我世子房内。这一点便是无论如何你们也脱不了的干系,此事事关重大,世子在我昌邑王心头的地位想来孟公子也知道。所以,为了给王爷一个交代,我必须要把广平世子带回我昌邑,由王爷亲自审问。”

    说着,他已经抬手要去捆缚贺兰浩。

    “慢着!”何梦锦再度呵斥道:“我广平世子岂是你昌邑想捉就捉的?”

    她本就一身从容尊贵的气场。说这话的时候,更是带了几分凌厉与威仪。声音不大,却带着碎冰断玉的铿锵,“文大人,请您仔细想清楚,这里是哪里?是京都,不是在你昌邑的地盘,且不说你今日若是因为一时的愤懑做出伤害我广平世子一分一毫的举动会换来我广平这里所有人不计代价的还击,就是外面那层禁卫军,也不可能让你就这样带走人,你这样是置广平何地,置皇上何地?”

    后面那句话说的尤其的重,何梦锦是故意让刚刚闻讯赶过来的刘子骞听着的。

    果然,文斌身子一抖,显然他也只是一时气恼,又心头焦急不知道怎样回去跟昌邑王复命才会想到掳了广平世子回去交代,所以还没有想到何梦锦所提到的那一层。

    见他神色松动了几分,何梦锦继续道:“既然这件事情跟我广平脱不了关系,我们自然会协助皇上,昌邑,查个水落石出,还昌邑一个公道,也是还我广平世子一个清白。”

    “铛!”

    文斌抬手一挥,手中长剑脱手用力掷出,一声极其尖锐的声响之后,那宝剑被深深的插到了地上,“好!就让你们来查,但是这人不能交给你们带走,国有国法家有家规,如今贵世子身负杀人嫌疑,是该交由大理寺天牢待审的,这几日的时间,若不能查个原由,那么我昌邑便是穷尽兵马也要同你广平势不两立。”

    宣誓一般的话语说完,文斌抬手一挥,手下的几人就上前来架起贺兰浩往屋外走去。

    广平的侍卫们想阻拦,被何梦锦抬手阻止了,她对着文斌承诺道:“好,请文大人给在下一点时间。”

    虽然不能从文斌手上接回贺兰浩,要让他被押去大理寺天牢,但这已经是目前为止最好的解决办法了,国法难容,贺兰浩如今身有杀人嫌疑,是该交由大理寺待审,她没有理由再阻拦,只要暂时稳住了文斌,不让他一个情绪失控之下做出什么,其他的再慢慢来计较。

    何梦锦身子一侧,让了路。

    贺兰浩却不理解,他双目圆瞪,怒视何梦锦道:“为什么要把本世子交由大理寺,要去天牢!本世子是被人陷害的!你们凭什么。”

    真真是不了解贺兰瑞的三个儿子,贺兰珏才华无双,贺兰齐文武双全,怎的到了贺兰浩这里如此狂妄如此愚蠢!

    何梦锦本是心头一阵子烦闷一阵子怒气,但也不得不压抑着,温和着对其宽慰道:“世子殿下,如今只能如此,你且在大理寺委屈几日,相信事情很快会被查明的。”

    她低沉的语气带着肯定,带着让人信服的从容,贺兰浩看着她的眼神。也明白了自己就是再发怒也没有用,只能按照这少年说的去做,而且想起父王临行前嘱咐过他,在京都一切听从孟锦的,贺兰浩也便安静了下来,任由文斌将之交给已经等在那里的刘子骞手上。

    这时候,才见到贺兰齐自另外一处院子匆匆赶来,他昨夜也是喝了不少的酒,看神情酒劲尚未完全过去,就被眼前突然出现的状况给惊讶到了。见到被带走的贺兰浩,贺兰齐把不解的目光投向何梦锦。

    待到刘子骞带着贺兰浩,昌邑使臣等人走的远了。何梦锦才轻声问道:“昨夜你们回来时候可有异样?”

    贺兰齐垂眸想了想,摇了摇头,“昨夜虽然都喝了不少,但我理智尚且清醒,是看着亲卫将他送回房的。并没有半分异样。”

    贺兰齐同贺兰浩同父异母,对贺兰浩也从未以兄弟相称,见了面也只称世子,这一点,在何梦锦了解了贺兰浩这对母子的为人之后也就能理解了,“那劳烦二公子先随着他们一道去大理寺。毕竟那里没有我们广平的人是不稳妥的,我这就去皇宫。”

    贺兰齐一点就通,虽然跟贺兰浩不对付。但眼下他们是一条船上的,一损俱损而且事关广平昌邑两地,个人的恩怨此时已经微乎其微了,他当下就带着侍卫随着刘子骞等人去了。

    一行人去了大理寺,何梦锦也不耽搁。回了房就写了两封信函,一则给贺兰瑞。一则是给李萧然,然后略微梳洗了一下就出了房门打算进宫,刚一到门边,见着小五,唐铮正等在那里。

    刚刚局面混乱,她也没注意看他们,此时见两人收拾妥当似是同她一样要出门,何梦锦不解道:“你们也要进宫?”

    唐铮懒懒的靠在回廊的柱上,一脸慵懒的笑容,清晨的阳光洒了过来,照的他那张俊美的脸越发多了几分带着痞气的俊美,邪魅,“这驿馆总共就我们三家,昌邑世子身死,广平世子入狱,你觉得我靖王使臣能置身事外吗?”

    闻言,何梦锦恍然大悟。

    明面上看来,最有嫌疑的便是靖王,以为唯独他没有任何损失,但何梦锦了解唐铮的品性,虽然平时带着几分无赖的痞气开着玩笑,但却决计不会是那种暗地里使阴招伤人的人,唐铮骨子里有着唐家先祖光风霁月的磊落,不会有这般的阴谋。

    会不会是皇上?削藩必然引起动荡,所以他借由此次诸位世子使臣在京的机会先让藩王之间先乱起来,诸位藩王之间越是剑拔弩张,他越是坐收渔翁之利,可是他又为何选择广平同昌邑?

    要知道如今最为强大的藩王,莫过于,昌邑王李泽勤,广平王贺兰瑞,江陵王李泽宸。

    一旦事情败露,那么无异于是引火烧身自毁根基,让昌邑同广平拧成一股,李泽昭的皇位就更是岌岌可危。

    又会不会是另外几个藩王,定远王,陈平王……还有沈洛,难道昨夜宴请广平世子使臣,当真都只是巧合?

    依次思索下来,发现每个人几乎都有可能。

    波谲云诡的帝都,最不缺少的就是人心,才来这两日,何梦锦就已经觉得身心俱疲。

    也不知道是哪个这般阴险的计策,如此一来,是将三家都拖下了水,那躲在幕后的真凶便是越发隔着九曲十八弯是迷雾。

    “好,我们一起进宫。”

    说着,何梦锦率先疾步朝外走了去。

    必须要进宫,看看皇上李泽昭的态度,尽可能稳住昌邑使臣,多争取时间,她不知道此事如果一旦传了出去,到了昌邑王的耳里,整个朝堂该是要掀起如何的惊涛巨浪,想想,何梦锦不由得打了个冷战。

    PS:

    自我赶脚已经在慢慢进入剧情了……可是为神马最近我每更新一章收藏就跟着掉几个……更一章掉一下……这是个神马状况……~~oo~~~~oo~~~~oo~~

第一百零四章 迷雾

    刚走出院子,就见着萧冷站在已经备好的马车旁,刚刚昌邑院子里乱哄哄的时候,他也随着何梦锦一道去了,虽然不发一言,只冷冷的跟着何梦锦身后,但即便这样,因为有他在,何梦锦多少都有些底气,至少不用担心若是真的跟昌邑那方迫不得已动起武来自己会受伤。

    上了马车,一路向皇宫方向飞驰而去,何梦锦的这辆车上,除了驾车的车夫是何梦锦从茗记调来的亲信,便只有车夫身侧坐着的萧冷,何梦锦看着他笔挺的背影,还是忍不住把心头的疑惑问了出来:“你说,今日之事,跟昨夜沈相的邀宴会有牵连吗?”

    萧冷闻言,微微侧了侧身子,留个何梦锦一个精致的下巴侧面,不答,反问道:“难道你觉得沈相当真是单纯的作为答谢而邀请广平世子一行赴宴?”

    何梦锦虽然心头有了答案,但是从萧冷处听来,还是觉得有些心惊。

    沈洛代表的是皇上,若这一切都是一早设好的圈套,从昨天晚上开始他们便已经钻了进去,那么皇上只怕是一早就做好了万全的准备。

    于此,虽然对他来说是铤而走险,可是又何尝不是一个好的计策。

    让昌邑同广平反目,最好是刀戈相向,那么无形中他就已经除去了两大毒瘤,

    如果真的是这样的话,那么把贺兰浩交由大理寺审问,查案,无疑也都只是个过场,李泽昭一定已经在这件事发生的第一时间将消息散发了出去,中途再添油加醋一笔的传到昌邑,待得昌邑王得了消息怒发冲冠之时,他再煽风点火作壁上观。看着两王闹起来,也都只会言词斥责,并不会做出什么举动阻拦。

    而广平现在的情势,很危险。

    等到消息传回广平,再由贺兰瑞派人出面或者澄清或者派使臣奔赴昌邑讲明原由,让两家的干戈化解的话……这一来二去的时间里,已经够许多人拿来大做文章不说,而且还不能及时的赶赴昌邑,同昌邑王交涉,焉知道夜长梦多。那素有老狐狸之称的昌邑王李泽勤会做出什么来。

    昌邑王一脉,是皇族的旁支,早在汉始祖登基之初就已经封了昌邑王。那里地大物博,且何梦锦听茗记的探子报来的消息是,近年来李泽勤秣马厉兵,其狼子野心可见一斑,如今。这么好的一个起兵的由头,难说他不借题发挥或者当真是为儿子报仇找上广平,这样师出有名,不会被天下人诟病,而且哀兵必胜的道理,何梦锦自小就熟读不少。

    难道就坐以待毙?那不是她的性格。如今的她同贺兰浩,同整个广平已经是一体,不可能袖手旁观。

    “你想好了吗?”

    思绪正飞速的运转。冷不丁的前面飘来萧冷的问话,何梦锦将头抵在车壁上,也不掩饰自己的惊讶,道:“你知道我在迟疑什么?”

    萧冷转过了身子,目光淡淡的瞥了一眼何梦锦。那清凉璀璨的眸子里分明写满了不屑,仿似在说。这么简单的问题都以为他还想不到:“这有什么好迟疑的,其结果是一样,你明里去奏请,必得要暗地里行事。”

    这一回,何梦锦倒不为他的鄙视生气了,萧冷的敏锐已经让她心生佩服,居然有这般洞察人心的睿智。

    她才在想,此时有京都传消息往广平,贺兰瑞接了消息,再派人马前去昌邑的话时间上赶不及,不如就由他们在京都的几个人出面。

    贺兰浩被收押,贺兰齐作为质子入京,而且皇上一定不会轻易放行让他们亲自去昌邑以示诚意,如此一来,她就是唯一的那个人选。

    虽然在广平官位不高,但因着河源望城一带的赈灾,再加之她此前胆大包天的自荐,以及皇上特招她来京都,广平王封她为广平使臣,这一系列事件,都已经让她声名远扬,不说传的都是美名,至少,也是能让昌邑乃至大汉百姓相信,她这个使臣,在广平的威望不低,在贺兰瑞跟前受重视,这些分量都足以让她有资格作为广平的代表前去同昌邑王交涉。

    再加之临行前贺兰瑞曾言,在京都的一切事宜由她做主,而今之计,也只有她亲赴昌邑!

    可是,要去昌邑,必须得迈过皇上李泽昭这道门槛,她正迟疑的是,要私下里先斩后奏去昌邑,还是光明正大的跟李泽昭请旨,前者,身为广平使臣擅自离京,无论最后事情处理结果如何,大汉律法在那里,她铁定难逃罪责,后者,同李泽昭请旨,如果她先前的猜测是正确的,背后之人是李泽昭,那他又岂会那么容易就让自己去昌邑?

    明里会同意了她的请旨,甚至还会安排大臣同她前往解决争端,但暗地里的杀招决计不会少,何梦锦甚至不用细想都能想到这一路昌邑之行的暗杀黑箭有多少,不知道她的小命是否能活着到达。

    她所考虑的这一切,没想到萧冷居然轻而易举,甚至连眉头都没皱一下就完全猜出来了,叫她如何不惊讶。

    “明里请奏,又如何能避开皇上耳目暗地里行事?”何梦锦眸光一转,一抹晶亮自眼底浮现,她豁然开朗道:“明修栈道,暗度陈仓?”

    萧冷微微点了点头,不搭理她,依然明显的一副冰山高傲的气场,不过何梦锦心头的疑惑解了些,也便不同他计较。

    一行人很快入了宫。

    有些让何梦锦意外的是,李泽昭居然没有同时召见广平靖地使臣,而是先召见了他们,让唐铮小五等人先在御花园候着,这一点让唐铮气的险些要跳脚。

    何梦锦独自一人去了皇朝殿叩见,李泽昭依然一身墨色的,十二章龙纹锦袍,高高在上的坐在那龙椅上。

    而且已经得了消息,他对此的态度显得模棱两可,一方面对昌邑世子遭遇不幸表示惋惜,另一方面却也没有提及贺兰浩冤枉一类,只说要查个水落石出。

    昨日里分明还同贺兰浩兄弟情意甚笃,久别重逢感人肺腑,今日里,却是连半点信任与解说都不愿意给予。

    可见皇家有多薄情,又或者说根本就没有情意,那本就是逢场作戏的客套。

    对于何梦锦请命前去昌邑亲自解释一事,也如何梦锦所料,不但没有阻拦,反而嘉奖她的忠义与果敢,另外居然还派了刘子骞同行,以护卫她一路的安全。

    何梦锦眼观鼻鼻观心的趁机打量了李泽昭的神色,后者的面容被掩饰在十二旈冠冕上,长长的冕旒依然斜斜的垂下,那之后,看不清他的神色,一如何梦锦此时猜不透他的心思。

    ,从他滴水不漏的语气里,亦是听不出什么,何梦锦也只得先领命告退。

    她前脚刚出皇朝殿,就听管事的公公用着似是鸭子被捏住了喉头发出是尖锐声音唱道:“皇上传靖王使臣进殿。”

    唐铮自然不能再同她一道回驿馆,时间紧迫何梦锦当即先随着萧冷回去做筹备。

    其实也不用怎么筹备,萧冷已经都安排好了。

    在看着凭空出现在面前的另外两个人,一人蒙着同萧冷一样的半张银质面具,一人身形同自己一样单薄,身量高度也差不多,甚至连背景有神似。

    何梦锦愣了愣,不过,当下也就明白了萧冷的所谓的暗度陈仓是什么意思。

    她取了刚才入宫李泽昭给的通关文碟交给那个自己的替身,同时对亲信吩咐道:“即刻去刘府禀报刘统领,只说孟公子记挂昌邑广平局势,已经先行一步,让刘公子随后赶到即可。”

    亲信领命而去,那两个代替她和萧冷的人也匆匆的上了门口一早准备的马车,一路朝城外飞奔而去。

    有了通关的文碟,城门口处的官兵不敢阻拦,而刘子骞才押送贺兰浩去大理寺,回宫领命,再回自家将军府,这段时间,已经够那冒牌的两人走出好一段距离了,等到刘子骞追上了那两人,她和萧冷只怕已经到了临近的城池了。

    贺兰浩入狱,暂时就算昌邑的人不肯善罢甘休,却也不能威胁他的安全,而且还有贺兰齐在,何梦锦倒也不担心。

    京都一乱,各方势力胶着,牵一发而动全身,此去彭山万里,而且路途险恶,何梦锦自然不会笨到孤身前往,但此时带着大路人马出京无疑是暴露了目标,她提笔写了信函,吩咐了茗记的暗桩们沿途接应,同时也追加了一封信函给广平王贺兰瑞,虽然等到他收到信函,派人再来保护只怕她都已经到了昌邑,但是横竖也是多一分稳妥的,何梦锦不介意多花点笔墨。

    三五两笔搞定,她回房换上了再普通寻常不过的粗布长衫,在换衣服的时候,怀里揣着的一早李萧然的信函才被她看到,因为早上事发突然,而且这一连串大脑不停歇飞速,几乎让她忘记了这么一封信。

    何梦锦展开,才匆匆看了一眼,信中的内容让她心瞬间凉到了谷底。

第一百零五章 箫冷

    何梦锦不露声色的将信函妥帖的揣好,迅速的穿戴好一身再随意不过的普通长衫就出了房门。

    箫冷已经准备好了,一身淡蓝色长衫,质地并不张扬显贵,但他就那般随意的站在廊檐下,一身的尊荣已经让人不敢直视。

    都说人靠衣装,可是有的人,即便是粗布麻衣加身,那一身的气场与风华却是不能掩盖一二。

    箫冷无疑是这一种人。

    见何梦锦出来,箫冷嘴角轻扬,淡淡道:“我们从北门出城,快马到洛城,应该能在天黑之前到达。”

    何梦锦点头,她走近几步,抬眸看着箫冷,疑惑道:“既然要掩人耳目的出去,你可知这四下皇上布置了多少眼线?以你的身手能带着我出去自然不是问题,可是万一被人看到了……”

    说到此,何梦锦抬手摸了摸脸颊,继续道:“你脸上这银质面具,就是一标志,离开去昌邑的这一路,你能保证皇上的人马不会凭着这一点一路跟随?”

    她说的是实情,同时也是想把难题留给箫冷,在激将箫冷,看看他会做何反应。

    虽然重生这一世已经让她如履薄冰,除却李萧然冷香等最为亲近的人,她都要多几分戒备,她的人生里,再经不起失败。

    只是不知道从何时起,箫冷已经让她逐渐放下了警惕,除了自己最为隐秘的重生以及身份秘密,其他的,甚至她的生死,都似乎都愿意交给他,无形中已然这般信任他。

    刚刚在房间内看到的李萧然的那封信,李萧然细心,将大汉第一剑客箫冷的详细资料都附在了信里。因为他同箫冷定下契约,事关自己的安全,他行事也就格外的谨慎,便是将这第一手资料交给了何梦锦,本着是让何梦锦对其多一些了解,却没想到,那信函里附上的那张画像却让何梦锦如坠冰窟。

    画上的男子并未带银质面具,眉目俊朗,虽是纸帛画上,但那双眸子格外的犀利。带着冷意,带着冰封刺骨的漠然。

    眼前的男子亦是带着漠然神色,但他的漠然里多了生来的高贵与从容。初见时何梦锦甚至还佩服他身为剑客居然能比皇家贵族们更尊贵雍容的气质。

    但此时看着这图,两相对比,画上的人,却决计不是同何梦锦相处在同一个屋檐下这么长时间的箫冷,虽然他蒙着银质面具。但那双眼睛,还有那精致的下巴,是没有丝毫的相似的!

    昨日夜里在暗阁,不经意碰到他的手,那一瞬的疑惑此时再度浮现在何梦锦脑海,寻常的习武之人。哪里能有这般尊贵的手,只是当时的她心神不稳,也没有机会深思。好在李萧然的这封信来的及时。

    他不是箫冷,那他是谁?

    要借由箫冷的身份隐藏在广平的使臣队伍里,意欲何为?

    想到此,何梦锦脑子里一闪而过的是贺兰浩刺死昌邑世子一事,若说是外人。那人又是如何破的开皇上禁卫军重兵把守的驿馆进来行事?

    之前她想不通,贺兰浩如何穿越过广平以及昌邑的层层守卫。如果是李萧然,那自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要损伤昌邑嫁祸广平,如今又要同她一同前往昌邑,这人到底是怎样的打算?

    何梦锦看不明,但却也不想当即就揭穿,且不说若说开来眼前的萧冷自己能否的应付的来,只怕是会让情况更糟糕。

    而且,还有最关键的一点,何梦锦想弄清楚他的目的,说起来,从一开始到现在,萧冷救她帮她都是真的,恩怨是非她分的明白。

    何梦锦心思翻转的瞬间,萧冷已经走到了近前,听了何梦锦的担忧,他抬手,以指尖点到那半张银质面具上,淡淡道:“不过是半张面具,去了便是。”

    说着,就在何梦锦有些不敢置信他这般轻易就摘了面具的眼光下,他抬指一点,脸上的银质面具骤然分裂开来。

    随着那两半面具分裂开来,露出来了的是他那张俊雅无双的容颜,眉目清贵,脸上的轮廓如同天神一笔一划精心的绘制而成,确实如他自己所言,很帅!

    看着那人,何梦锦心头忍不住冷笑一声,看了也没用,她不认识。

    心思起伏万千,表面上却也不会泄露分毫,何梦锦展颜一笑道:“当真是犹抱琵琶半遮面,千呼万唤始出来。”

    不理会何梦锦的打趣,萧冷径直转身往后院走去。

    他们悄声出驿馆,自然是不能走正门的,何梦锦当即尾随了上去。

    四下里有多少的皇上的眼线,禁卫军自然也不会忽略后门,这些何梦锦萧冷都已经想到,此时正值午饭时间,而负责往驿馆厨房里送菜的商贩们也真是这个时候离开。

    也不知道萧冷用了什么方法,让那队小贩很是配合的让他俩混在了送菜的队伍里。

    十来个人,三辆马车,卸了肉菜,正是准备从后门出去,那里把守的侍卫长也只是瞄了两眼,并未多加注意混在里面刻意将一身的气质风华收敛了的两人。

    两人随着一行人一直出了两个街角,才转出队伍,上了箫冷已经备好的马车,赶车的车夫何梦锦不认识,但看其利落的动作就知道身手不会差。

    箫冷随着何梦锦一同上车,两人分边而坐,他靠身在车壁上,头微微偏向一边,看着他那俊美的侧面,何梦锦一颗心七上八下。

    此时跟他出城,离开茗记自己的势力以及广平王的保护,若是箫冷有心害她易如反掌。

    之前那么轻易定下前往昌邑的决定,其中很大一部分是依仗着自己身边有箫冷这般强大的保护,如今他这人都出了问题,是她眼下最危险最需要警惕戒备的存在,让她心头如何不焦急。

    马车一路穿过闹市街道,直往北门,在过城门官盘查的时候。车夫递上了三人的户籍,守卫也只是掀开帘子看了一眼,就放了行。

    连假户籍都准备好了,可想而知这一切早已经在箫冷的预算之内。

    是不动声色装傻的跟着他一道前去昌邑,到了那里有茗记的暗桩,广平王派去的人马也该到了,还是趁着现在离城不远,跟他摊牌?

    何梦锦按捺住一颗有些慌乱的心,果断的否决了后者。

    她这头心思辗转,箫冷却是神色从容。他转过头,看着何梦锦问道:“你在不安什么?”

    他的目光清冷,却又不似以往的带着亘古的孤寒。何梦锦却听得心惊,她正想着自己掩饰的这般好,是如何被这人的七窍玲珑心看出来了,却见箫冷眉弯一挑,那般俊逸的面容上。却是绽放一抹笑意:“你是知道了我不是箫冷?”

    那笑意宛如春水落红,整个天地间的冰雪孤寒都被瞬间湮灭,有的,只有春意正浓里,比桃花更妖娆的惊艳。

    虽是问话,却依然带着他一贯的笃定语气。让何梦锦就是想辩驳,也知道是徒劳。

    既然已经被说破,何梦锦心头的足促不安也就没了踪影。担忧已然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气恼:“你既然不是箫冷,却又为何骗我?要隐藏在我身侧?”

    眼见着何梦锦生气,他非但不恼,不解释。反问道:“我几时骗过你,我从来都没有说过自己是箫冷的。”

    闻言。何梦锦一时间被噎的险些背过气去。

    细想起初次见面,这人凭空出现在自己面前,带着半张银质面具,带着传闻里大汉第一剑客的漠然孤冷,问她:“你就是李公子签的雇主?”

    那般的说话,又能知道的那般详细,再加上他一身的气场,何梦锦当下也不怀疑,直把他“认”做了箫冷。

    而她唤他箫冷,两人之间以雇主身份一直到现在,哪晓得,眼下这人一推二六五,他没有说过是自己是箫冷,他虽然没有明说,但是,他的行为他的默认,已经明明白白准准确确是在告诉何梦锦,他就是箫冷。

    何梦锦那个气,却也不得不强忍着不发。

    论嘴皮子,自己不是对手,论谋略,自己更是惭愧,论身手功夫,何梦锦已经想要去买豆腐自裁。

    对于眼前这人,她打不过骂不过说不过,斗不过,除了抓狂,唯一能做的,就是迅速的冷静下来,看看这人到底打算怎样。

    既然已经说破,而看他的神情,对自己并没有半分恶意,何梦锦也就稍稍放了心,她抬眸,注视着他的神色,不错过他的任何表情,“好,那你既不是箫冷,那可否说明一下,你到底是谁?跟了我这一路又是有什么盘算,还有……”

    说到此,何梦锦顿了顿,脑海里浮现出早上在昌邑院子里见到的昌邑世子李穆杰的尸身的一幕,不禁心头打了个恶寒,“昌邑世子,也是你杀的?”

    最后一句虽是问话,但在她的心底实际上已经有了答案,从事发到现在,这人一路的精准安排,便是最好的证明。

    听了何梦锦一番问话,他本是慵懒的靠着车璧的身子转了转,完全对着何梦锦,反问道:“那,在你心里,觉得我是谁?”

    PS:

    昨天某个混帐作者木有赶上更新……万分抱歉……这章是补昨天的,稍晚一点还有一章,不过追文的亲可以不用等了,会很晚,明儿再来看吧……

    PS:谢谢书友y1126的打赏,还有……patty1126亲的粉红感动的某作者热泪盈眶了……阿锦的第一张粉红……

    因为这段时间一路掉下的收而导致的混帐情绪也在看到乃们的支持之后,烟消云散了……真心的谢谢,虽然文笔不够娴熟,驾驭力远远不够,但请相信我会努力,继续写下去,不会放弃。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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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世里,本该一袭华衣嫁与良配,怎料是落入他人设计,忠烈满门,却落得全族获罪,血溅三尺。今生,她携怨而来,杀了她的,欠了她的,且等她一一讨回。祸国,祸国——既是被打上祸国的烙印,她便誓要将这天下翻覆,将这国祸的彻底!夺了谁的国,成了谁的家?这一路的严寒风霜,这一行的刀枪箭羽盛世锦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盛世锦,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盛世锦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