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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世锦全文阅读

作者:陌玉     盛世锦txt下载     盛世锦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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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惊鸿

    痛!

    何梦锦只觉得浑身上下五脏六腑都是痛的,彻骨的痛让她混沌的意识似被一寸寸生生撕裂,在这般生不如死的折磨下,她依稀感觉到胸口一顿。

    随之而来的是越发锥心的痛!

    是利器划破肌肤刺入心口的声音!

    这感觉如此熟悉,如此心痛。

    前尘往事如同电影回放,再次袭来,她不用睁眼也知道,此时在她面前,毫不留情举剑刺下的人是谁。

    可是,她不是已经死了吗?在那一剑下,她已经清晰的感觉到自己生命的流逝,甚至连意识都已经散尽,怎的此刻又再一次感受这一番?

    心头存着这样一番疑虑,何梦锦稳了稳心神,费力的抬了抬眼皮。

    这才一睁开眼帘,面前的景象蓦地让她楞在了原地,甚至连浑身的痛楚都忽略了去。

    亭台,屋檐,假山。

    芙蕖,夜半,星稀。

    此时,此地,而她,正稳稳当当的躺在一处假山下,更为惊讶的是,胸口上,赫然插着的是一把匕首!

    虽是意识还不甚清晰,但她也还记得起她是被那人用的剑刺中,而且,那一剑毫不留情,正中心口。

    她,怎么可能会存活下来?

    怎么可能中这把匕首,在此时,此地?

    心头震惊着,手也意识的就要撑起身子来,这一动,才发现起初朦胧意识时候感觉到的痛楚已经消散了大半,只余下胸口这一处伤口被牵引着痛。

    这才刚动了一下,她蓦地又是一愣——

    这手——是她的?

    饶是眼下身子虚弱,神识不甚清晰,她也记得自己的右手食指上,有一粒猩红的朱砂痣,可是眼下自己眼前的这双手,分明白皙的几乎看不出任何痕迹!

    比之更让她震惊的是,她此时身上的衣着,居然是一袭黑色紧身夜行服!

    在发现这一切的时候,何梦锦本还有几分模糊的脑子瞬间来了个激灵,高速运转,难不成那个狠心的人觉得一剑杀了她犹不满意,还要想着其他法子栽赃折磨羞辱自己?可是,那手上的朱砂痣以及胸前剑伤位置不同又作何解释?

    何梦锦一边半撑起身子,一边飞速的思索着自己眼下所处的境地。

    正想着,突然一声力喝划破了夜的寂寥。

    “抓刺客!”

    “有刺客!”

    随着那声稍显尖锐的声音传出,本是安静的院落顷刻间喧嚣四起,同时也亮起了许多火把,不用何梦锦凝神,都能听到不远处正有脚步声纷至沓来。

    刺客?

    自己这身装扮?

    突然的变故让她如坠云雾,但直觉危险正离自己越来越近,何梦锦咬了咬唇角,她背靠着假山,也再顾不得自己胸前的伤口,一把将匕首拔出,抬手割裂了一角衣袍,挣扎着给自己包扎上草草止血。

    做完了这一切,何梦锦轻舒一口气,觉得身上的力气也恢复了七八分,而此时,身后的脚步声也越来越近。

    按捺住心头的紧张与焦虑,何梦锦摩挲着假山,悄声的将自己的身形往一侧让了许多,努力让自己借着这朦胧月色隐身在假山背后。

    只是,她刚动了几下身子,还未来得及隐藏好,眼角的余光不经意的一瞥,一抹如同芝兰玉树的身影映入眼帘,那人深邃如同亘古幽潭的眸光掠过何梦锦,登时让她如同雷击,呆愣当场。

    芙蕖畔,那人一袭月华缎锦袍,正淡淡的转身回望不远处正半隐在假山一侧的她。

    在大汉,成年男子大多束发,此人却仅仅将乌墨一般的头发在身后松松挽起,只一根发带系扎,飘逸的发带随着乌丝在月色的掩映下,随风飞舞,说不出的俊雅飘逸,而男子本人,亦是一身从容高雅。

    那一身恰到好处的威仪风度,进一分显得目下无尘俯瞰众生,退一分便是不染红尘,化外一方。

    只一个回眸的姿势,便是让人觉得如同高山仰止,如同九万里巍峨雪山,让人生出顶礼膜拜之感。

    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

    有那么一瞬,何梦锦脑子里,便只剩下这么一句词,当世无双。

    可是——何梦锦眸色一转,瞥到他此时却是坐在一辆竹椅之上,即便月色不明,也可看清那竹椅在大汉是供腿脚不利索的老者或者身有残疾的人专用的。

    此人分明是二十来岁的样子,前者断然不可能,那么他是——残疾!

    一想到这,即使不知道此人身份,不认识此人,何梦锦也有那么一阵心恸,为造物者的残忍,但又不得不承认其公平。

    他揽尽这世间的风华,这般完美到极致的人,若是没有个什么缺陷,要让这世上的其他男子怎么活?

    心里饶是对此人再是惊叹也只是一瞬,此刻,情况紧急,何梦锦下一瞬便不得不将思考放到如何应付眼下。

    这是哪里?这人是谁?有无恶意?

    看周围,分明是朱门大户家的后院一类,而此人,一身倾世风华,绝非等闲之辈,为何会出现在这里?而且还是这一身从容的姿态?他跟自己又有何关系?

    那人只淡淡的瞥了一眼何梦锦,目光淡然,无波无澜,不悲,不悯,可越是没有情绪近乎漠然的神色,就越发让何梦锦忐忑,不安。

    是敌?是友?

    友肯定不是,自己不曾认识此人,若是敌的话,他只消对前面院落寻声搜查的人一声招呼,那么自己便是死无葬身之地!

    “去看看那后面有没有!”

    “是!”

    一连串的疑问压的何梦锦险些背过气,此时近在假山背后的脚步声更是让她如坠深渊,但此时,支配她所有思考的只有那彻骨的恨意。

    要活下去!

    不管什么阴谋阳谋,她要活下去!

    也许,越是危机关头,人的潜能往往也越是被发挥到了极致。

    在这般千钧一发之际,何梦锦深提了一口气,大脑尚来不及支配自己的动作,身子就已经一个纵身,竟直对着竹椅上的男子扑了过去!

    来不及思索自己如今身负重伤在体力上如何能达成目标。

    来不及思索这一扑下去会引发什么样的后果。

    来不及思索若是在这一瞬这男子出声,引来后面搜查的人自己的结果如何。

    腾空而起的瞬间,何梦锦甚至来不及思索从来不曾练武的自己,为何会有如此敏捷的身法。

    就这样,在这样一个月色朦胧,星光黯然的夜,堂堂大汉第一千金,丞相何宏文的掌上明珠,何梦锦,何大小姐,以一种从未有过的彪悍姿势,将某个不知姓名,不知底细的男子给扑倒了。

    ————————————————————

    将人连带自己扑倒在地的瞬间,何梦锦抬脚一勾,便将那竹椅踢翻到了芙蕖里。

    “哗啦!”

    “砰!”

    竹椅落水声,两人落地声几乎同时响起,前者声音巨大,正好将后者的声音掩盖了起来。

    “什么声音?”之前发令搜查的尖锐声音再度响起。

    “报大人,好像刺客入水潜盾了?”

    “下水,搜!”

    又是一连串的入水的声音,显然许多搜查的人领命下水去捉拿所谓的“刺客”。

    而此时“刺客”何梦锦本人,却是和被她压在身下倒霉的男子倒在一侧草丛里,大眼对小眼。

    在凌空扑向他的瞬间,何梦锦不单抬脚勾了竹椅,手也没闲着,双手一左一右毫不客气的将那人的双手脉门扣住。

    即便已经对他脚上的残疾有了揣测,倒地的瞬间,何梦锦依旧稳妥的将人压制在地上。

    “不许动!”

    彪悍的某人无声恶狠狠示意,而被挟持的男子自被她扑倒时起,平静无波的面色上,竟也是无一丝情绪起伏。

    哪怕此时被何梦锦如此挟制,发丝凌乱,衣袍散开,却依然不改其从容优雅,倒是让被某个恶狠狠威胁的人显得有些局促不安。

    而此时两人距离如此之近,呼吸可闻,何梦锦也才看清这人的样貌,一见之下,心头更是骇然。

    这人,哪里只是让男子不好意思活在这世上,就连女子,都觉得汗颜!

    这般绝色的姿容,这般如画的眉目,便是这世上所有美到极致的景物浓缩,只一眼,便让这黯然的夜色顿时华光璀璨,满园的景致顷刻间为他一人,燃尽繁华。

    心跳有那么一瞬,为之静止。

    此时若是有一面铜镜,定然可以瞧清楚自己脸上已经红的快要滴出血,何梦锦有些慌乱的别过头,避开那人的眸子,再转头回来,已经换回了之前的恶狠狠威胁神色。

    那人亦是不动,只是看向何梦锦的眉弯轻轻扬起,一抹若有似无的笑意浮现在他嘴角。

    只这一个细微的神色变化,便让他精致如玉的容颜越发秀丽的惊人,仿若千朵万朵紫琼花瞬间绽放,只一刹那,便已惊艳了韶华。

    好容易稳定了心神的何梦锦心头一愣,这人,也是会笑的?

    只是,还未待她想清这人笑里的意味,便觉胸口传来一阵刀绞般的痛楚,原是她刚刚那大幅度惊世骇俗的动作牵扯了伤口,本也只是做了草草包扎,这下子被崩裂开,泉涌般的鲜血自伤口处溢出,不但湿透了自己胸前的衣襟,顺着自己胸口上滴落下去的血水正好将身下那人的月华锦缎不客气的染了大片。

    而刚刚自己光顾着看美男,被这人的容颜惊艳到了,竟然忽略了这些,就连痛楚也都一时未曾察觉。

    此时,周遭搜查的人已开始撤去,喧嚣的院落逐渐恢复了宁静。

    危机暂时解除,何梦锦心头一松,由于失血过多,加之身上的剧痛,这才舒了口气,便只觉得视线越发模糊。

    在完全失去意识的前一瞬,何梦锦看着那人似笑非笑的眼眸,突然想起,他刚刚笑的,是不是自己只顾着看美男而忽略了自己伤口和痛楚的窘态?

第二章 涅盘

    再次醒来,已是在几日后的清晨。

    何梦锦只觉得自己是在做一个冗长又血腥沉重的梦,梦里是浓的化不开的漫天猩红,是爹爹滚落在地的头颅,是娘亲那双永不瞑目的眼,是大哥万箭穿心的惨烈下场,是那人讽刺的目光以及那毫不留情刺来的一剑……

    “小姐!小姐!”

    就在何梦锦于梦靥中痛苦的无法自拔的时候,一声清脆略显稚嫩的嗓音在耳边响起,声音宛如溺水之人获得的救命稻草,及时的将何梦锦从那无边无际的悲恸中救赎。

    睁开眼的何梦锦有那么片刻的呆滞,随即,她一个激灵的从床上跃起,眼神飞快的打量四下。

    古朴典雅的房间,既没有朱门大户的骄奢气息,亦没有寻常人家那般粗陋简朴,一桌一椅,皆可看出此家主人的品味非凡。

    而床榻前,一个面色焦急的小丫鬟正一脸关切的望着她。

    由于她猛的这一番动作,不单吓到了这个模样只有十一二岁的小丫头,还牵动了自己胸前的伤口,撕裂一般的痛楚当即让何梦锦眉头一皱,下意识的抬手抚上胸口,刚探到那里已包扎完好,便见那小丫鬟对她安慰似得的展颜一笑:“小姐莫要担心,大夫看过了,伤口虽有些深,但没有伤及要害,而且就医及时,又敷上了最好的疗伤圣药雪颜膏,以后不会留疤的。”

    “是吗?那——这是哪里?”

    何梦锦闻言,心头倒没有如丫鬟所想松一口气,反而多了几分凝重与疑虑。

    虽然噩梦连连,且意识一直也是浑浑噩噩,但她依稀记得自己曾身着一袭夜行服,出现在某个看似王公贵族的府邸中,而且还险些被人捉了去……以及遇到的那个绝世美男子。

    而且……自己还扑倒了他……还出了丑……

    这也是在梦中吗?

    还有那刻骨的痛,滔天的恨意,何家的血债……也是梦吗?

    想到这里,何梦锦的心似被人狠狠的用刀削绞了一番,在泪水就要决堤奔涌而下的那一瞬,何梦锦猛然抬头,努力的睁大眼睛,硬生生将泪意逼回。

    她这般突然的动作唬的旁边的小丫鬟又是一愣,赶忙垂首道:“小姐,莫急,你且听奴婢解释,那日你身受重伤昏迷不醒,是我家公子救你回来,请了大夫并留你在此处养伤,我家公子是如同菩萨神仙一般的好人,绝无恶意,小姐不必担心。”

    “你家公子?”只那么一瞬,何梦锦便已收拾好了自己面色上的悲戚,抬眸看向小丫鬟的,是她一贯的从容,“可是身体有些不足的那位绝世公子?”

    小丫鬟听的何梦锦说起“身体不足”几个字眼当即便垮下脸来,但又听到后面紧跟的绝世公子一词,立马便是阴转晴,笑逐颜开道:“小姐可算是记得了。”

    看着她那喜怒完全写在脸上的纯真无邪的性子,何梦锦本还有些警惕提防的心也稍稍减退了几分。

    可是转瞬想起这话里的意味,何梦锦心头又是一愣。

    绝世美男子不是梦,那么自己一袭黑色夜行服出现在某家府院便也不是梦,自己胸前中的匕首不是梦,自己手上指上无故消失的朱砂痣不是梦!

    想到此,何梦锦求证般的抬手,芊芊素手,有着婴儿皮肤般的白皙娇嫩,并无零星半点的朱砂痣,莫说朱砂痣,就连一丝的伤痕也无。

    这双手,并不是她的!而且,以何梦锦一贯冷静的推理自己应该是死了,死在那人的一剑之下,那么——

    一想到某种可能,何梦锦身子一僵,随即,她也顾不得形象,急急朝梳妆台前的铜镜奔去。

    菱花镜里,赫然出现的一个眉目如画,面色有些苍白的女子。

    肤色如玉,不需一脂一粉的装扮,素颜回眸,百媚千娇自生成。

    青丝如墨,未经一钗一环的修饰,只随意的铺散在肩头,便已是绝色倾城。

    美则美矣,即便一样倾国倾城,但却让何梦锦感到陌生,因为,那,不是自己。

    何梦锦朝镜子里的人勾了勾嘴角,一抹浅笑便自镜中人的娇颜中绽放。

    笑意有几分苍凉,几分嘲讽,几分森凉刻骨。

    脸上在笑,心头却是在滴着血。

    她果然是死了,而且还重生在同一个时空下,另一个自己完全陌生的女子身上。

    “你家公子,现在在哪里?”看清了镜中人的模样,何梦锦转身,已是换回了一贯的温婉和煦。

    “在、我家……”丫鬟靠着镜子的折射看到何梦锦的那一抹笑,本是有些莫名的毛骨悚然,但随即见的却是眼前的女子如此温婉得体的笑意,便暗自嗔怪自己是花了眼,“公子已经离开汉都了。”

    “哦,如此。”何梦锦点头,“那日后劳烦你,代我谢过你家公子。”

    说着,何梦锦便抬手自顾穿戴起已经备好放在一边的衣衫。

    见她这般自然的动作,小丫鬟不免好奇的问道:“小姐,您都不好奇我家公子是何人吗?”

    每每提起自家公子的时候,小丫鬟已是换上了一副崇拜敬仰的表情。

    闻言,何梦锦浅浅一笑,“你不是告诉过我了吗?”

    “我……什么?何时?”

    小丫鬟本是一脸神秘莫测,有意要吊吊何梦锦的好奇心,但见自己的逗弄非但没有奏效反而被人的一个反问惹的有几分焦急,“小姐,奴婢确实没有说过啊?府上的规矩,不能将公子的名讳说与人听,奴婢怎么可能说出去呢!刚刚由此一问是因为当日奴婢问起公子,若是小姐醒来,该如何交代他的身份,公子言,以小姐的聪慧,自能猜到,奴婢只是好奇小姐是否真能猜到?”

    看着小丫鬟如此单纯可爱的模样,何梦锦也不忍让她着急,解释道:“你家公子应是在决定救下我,并让大夫不惜用雪颜膏时候,便已经想到会因此被我猜出身份的,普天之下能用的起仅仅产于冰灵雪山皇家贡品的雪颜膏的,应是不多的,你家公子气度,绝非寻常之人,而纵观皇家,如今几代是没有哪一位皇子皇孙的身体……”

    说到此,何梦锦有些歉然的对着小丫鬟水汪汪的大眼睛,真诚道:“而冰灵雪山的所在,便是贺兰王的封地东南一隅,也就是天下除了皇室,唯一有资格和身份享有雪颜膏的贺兰王府,更为关键的是,贺兰王府的二少爷,在八岁那年坠马落得终身残疾,是街头巷尾人尽皆知的事情。”

    看着小丫鬟恍然大悟的神色,何梦锦继续道:“而且,你家公子那般绝世姿容,即便没有这些推敲,也会让人第一眼就想起被世人称为遭天妒的英才,天下第一公子,贺兰珏,贺兰王府的二少爷,这世上再无人出其右。”

    小丫鬟听完,当即赞同无比的点头,正要开口絮叨絮叨自己家公子的风姿,却见何梦锦本是温和的面色上,蓦地生出几分恍惚与苦涩。

    小丫鬟是个心直口快的人,见何梦锦显然心情有些低落,当下便关切的问道:“小姐,您……可是有什么忧心之事?说出来与苓玉听听,虽然奴婢不能帮到小姐什么忙,但说出来,心里便会好过些,放心,奴婢发誓一定不会说出去的!”

    何梦锦有些感激的看着苓玉,但她心底那深藏的苦与瑟,痛与狠,岂是能向他人道的?!

    她能猜到别人的身份,却是对自己这个身体的本尊没有一点头绪。

    也就是说,她不知道她是谁!

    还有一个最关键的,也便是她此时最不愿面对的,但必须要面对的事实,一想到此,何梦锦顿觉心如刀绞,撕心裂肺的痛楚险些再一次让她昏厥。

    深呼吸一口气,何梦锦状似不经意的与小丫鬟侧身,低头摆弄裙摆,让自己的面色隐藏在裙摆之中,才语气淡淡道:“我昏睡了也不知道是多久,你可否告诉我,如今是大汉历多少了?”

    小丫鬟显然对何梦锦的说辞并不怀疑,一脸关切道:“今儿个都是五月十八了,可不是嘛小姐,您足足昏睡了三天。”

    “大汉历三百二十四年,熙和八年,五月十八?”

    “自然,难不成小姐还能昏睡几年吗?”小丫鬟不疑有他,笑嘻嘻的答到,她没有注意到她话音刚落低下头去的何梦锦手中的动作一顿,没有看到那如玉的脸颊上无声划过的一滴泪。

    泪落无声,碎在尘埃里,溅起谁人一世执夙。

    这些,小丫鬟自然都不知道,她犹自热络的在何梦锦耳畔叽叽喳喳道:“今儿可是当朝文官第一人沈相和安阳公主大婚的日子呢!听说届时皇家的仪仗可是要巡城三圈的,那可说不得有多热闹,小姐若是身体无碍,咱们也能去瞧瞧就好了!”

    将苓玉的话一字一句的听进去,何梦锦僵楞在那里,半响没有动作。

    如今大汉皇帝身前炙手可热的红人,文臣第一人,沈丞相,沈洛,便是她前世的未婚夫君,亦是那个站出来污蔑何家通敌叛国、亲手举剑刺死她,陷何家万劫不复的始作俑者!

    而五月十八这一日,本是爹爹给他们定下的婚期。

    他因缉拿叛党有功,成功坐上丞相之位,亦得了皇帝赐婚,将其一母同胞的妹妹安阳公主,李婉然,下嫁给他。

    如今,他独揽朝中权势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洞房花烛,美眷在怀。

    而她,整个家族倾覆,株连九族,皇城中,但凡与何姓有一丝关联的,均被殃及,爹娘大哥惨死,二哥没了音讯天涯流亡不知途,叫她怎能不恨!

    即便此时满怀的恨意,她却也清晰的知道,能这般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给何家致命一击的,绝非他沈洛一人之力能办到!

    与父亲一向政见不和的忠烈将军刘武?蠢蠢欲动心思不轨的各路藩王?还是那个高高在上近年来不满何家权势做大的皇帝李泽昭?

    何梦锦咬牙,老天既然给了她一次重生的机会,她便要将这一切查个明白,要还何家,还父亲一世清名!杀了她的,欠了她的,且等她一一清算。

第三章 回故地,兰苑老

    五月的帝京已是骄阳如火,尤其还是在正午十分。

    这时候,本该是躲猫在家纳凉的百姓们冒着毒辣的阳光,自城门口便排起了长龙,一路沿林安街到朱雀街的沈府,胜景空前。

    因为这一日,是有着大汉双绝之一美称的安阳公主同当朝炙手可热的沈相大婚。

    前者是名动大汉的绝色公主,后者是春风得意的朝堂新贵,亦是有着京都第一美男子之称的沈相,沈洛。

    这对大汉的绝世男女大婚,自然是轰动了整个帝京。

    公主的仪仗还未出皇城,宫门口,林安街,朱雀街已是被沸腾的人海围了个水泄不通,好在御林军一早便肃然拱卫在了沿途的道路两侧,才算能勉强在人潮中劈开供两辆马车并驾的过道。

    相比于仪仗要经过的几条街,与朱雀街有两条巷子相隔的永安街则是清冷的很。

    永安街地处偏僻,平时本就少有人走,今日外面这么热闹,何梦锦更不用担心会惹来什么不必要的麻烦。

    即使隔着两条巷子,朱雀街上的喧嚣依然能冲刺着何梦锦的每一根神经。

    她踩着青石板上干涸枯死的青苔,沿着巷子,一路走至尽头才在一扇掩着的角门前停下。

    这里是何府后院的一处偏门,何家出事之后,整个何府便都被官府查封,此时距离变故已经过去半月有余,里面莫说一个人,就是半只苍蝇也不会有。

    朱红色的门扉,有些岁月在门边墙角上剥落的痕迹,亦有些鞋子摩擦的脚印镌刻在墙头。

    一直强撑着平静的面色终于垮了下来,何梦锦痛苦的闭着眼睛,抬起有些颤抖的手,凭借着记忆中的样子,指尖轻轻抚过门扉,心犹如千万把利刃在凌迟,一瞬间,血肉模糊。

    天下谁人不知何相治国严谨,治家亦是一丝不苟,偏偏她又是个爱玩闹的调皮性子,哪里肯乖乖的待在相府里学习琴棋书画、听先生的之乎者也?

    所以,这处后门,便是她自幼时常偷懒溜出去的最佳途径。

    因为她犯案次数多了,爹爹于是令人将这门上了锁。

    曾几何时,她诳骗着最宠她的二哥在墙内躬身为她垫背,向来消瘦的二哥背起她来却总是稳稳当当,八风不动。

    曾几何时,多少次当她尽兴的从墙外翻回来,见到的是爹爹那张气的发紫的脸,以及罚跪在庭前的二哥。

    那时,每每犯错,爹爹责罚她和被她拖下水的二哥,大哥总是毫不迟疑的站出来,以没有带好弟妹为由,领了大部分责罚,再由娘亲出面,消了爹爹的火气,最后他们实际承受的责罚,便也没那么重了。

    她的看似严厉苛责实际亦是疼他们的爹爹,她的包容稳重的大哥,她的护妹成痴的二哥,还有温婉的娘亲。

    只一转眼,那些温馨与亲情,却已是水中月,镜中花,隔了两世人。

    心在滴着血,眼睛酸痛的厉害,何梦锦死命咬着唇角,用唇上传出的痛以及殷红盛开在腮边的血,将泪意一点,一点,逼回。

    从今以后,她不允许自己哭泣,更不允许自己软弱!

    角门上的锁已不再,何梦锦只轻轻一推,门便应声而开。

    熟悉的景物扑面而来,何梦锦下意识的眨了眨痛的厉害的双眼,便再不多看,直奔荒园里的一株粗壮的紫英树而去。

    在树干上的某个骨节前站定,算好距离,何梦锦就手捡了根枯枝,在地上刨起土来。

    一边刨土,潮水一般的记忆一边在脑海里滋长起来。

    何家是书香门第,在外人眼里,自然不可能与商贾挂钩,但实际上,何家的二少爷何荣轩,她的二哥,有着惊人的经商天赋,他私底下经营的生意莫说遍布大汉,就是说富可敌国也不为过。

    几乎任何事都对她不隐瞒的二哥,她自然是这件事的极少数知情者之一。

    犹记得那日,亦是在这棵紫樱花树下,二哥将那枚执掌财富权利的玉牒放到她手上,含笑看着她,“阿锦,以你的聪慧,应知水满则溢,月盈则亏的道理,何家如今享受的荣耀越大,站的位置越高,只怕是越危险……所以,凡事,我们不但要留意小心,更是要为今后留个退路,你要收好。”

    二哥的话她自然明白,但却不敢去深思,因为只一个猜测的念头便会让她陷入万劫不复的阿鼻地狱。

    当即她很是不满的嘟着嘴,毫不客气的接过玉牒,“有爹爹在,还有你和大哥在,怎么会有事?你就是会吓唬我,你个小气鬼,不就是一块破玉牒么,瞧你肉疼的模样!好在现在还没娶个嫂子回来,不然这家里哪里有我待的份儿!”

    听着她戏虐的话语,二哥非但不恼,反倒展颜扑哧一笑,那笑如此灿烂,连三月里新绽的万般春意都被比了下去。

    而如今……

    已是入了酷暑,看着土里露出的一角绣帕,何梦锦却如同坠入了寒意彻骨的冰渊。

    饶是顶着毒辣的骄阳,也让她禁不住的打了个寒战。

    拽出绣帕,何梦锦也顾不得上面的脏兮兮的泥土,直接用手指掀开,一枚如羊脂般晶莹光洁的玉牒出现在视野。

    一轮圆满的月,月下是一只展翅几欲要飞出玉面的蝶。

    即便人事几经斗转,它却安然无恙,精致细微的纹路,与记忆中的重叠,一丝不错。

    当日的谈话一语成谶,只是没有想到事发的会如此突然,突然到让天下人都失措。

    眨眼之间。

    那日爹爹同往日一般下朝回府,前脚刚迈入前厅,便有一队铁血肃杀的御林军杀气腾腾的撞开了何府的大门。

    她犹记得当日领兵的人是大嫂的爹爹,忠烈将军刘武。

    而那个神色冰冷宣读圣旨的人,竟是同她即将成亲的夫君,何相的准女婿,沈洛。

    事情来的太突然,她一向机敏的脑子半天没有回过神来,只是那人清晰声音却是一字不错的传入了耳中。

    “圣上谕:经查证,丞相何鸿文通敌叛国之罪属实,按大汉律,就地处决,一概家眷,杀无赦。”

    残酷至极的字眼自那个向来温和如玉的人口中说出,莫说何梦锦懵了,就连爹爹何鸿文亦是如遭雷击。

    但四面举起的刀剑,通天的血色终于让她明白,一切,都是真的。

    功勋世家,权势荣极,受尽天下人仰望目光的何家,在这措不及防的情况下,根本来不及有任何动作。

    爹爹身首异处,娘亲被逼自尽,大哥在校场被早已布下的陷阱万箭穿心。

    每每想到此处,何梦锦就心痛的不能呼吸,满脑子里都是充斥着那一日何府上下滔天的血色与下人们惊恐的哭喊。

    自圣旨下达,到一切尘埃落定,不过半日光景。

    没有人会想的到,自定罪、获罪、处决一系列流程会如此之快,快到任何人来不及反应。

    没有人会想到世代显赫,忠心为国的相府会落得如此凄凉下场,会衰败覆灭的如此之快。

    抬手将玉牒拾起,何梦锦似乎又感受到了上面那日二哥掌中传递过来的温度。

    那些人既然已经布下了所有杀招,那时身在楚地的二哥能躲得过那般天罗地网的猎杀吗?

    二哥……天远地阔,你在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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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何府的奴隶

    从永安街走出,沈府迎亲的队伍还未到来,是以,各个必经的街道仍旧被人流拥的死死的。

    何梦锦本是想去一趟胭脂巷,此时却不得不被这如潮的人群给拦住去路。

    看这阵势,非得还要等上个把时辰,她自然没有兴趣跟着众人一般伸长了脖子等公主的仪仗观仰公主沈相的风华,于是,她想也不想,调头便绕着其他巷子走。

    胭脂巷,顾名思义,是处男子们寻欢作乐的温柔乡,其繁华奢靡程度,在整个大汉都首屈一指。

    何梦锦要去那里,自然不是为了将自己如今这身男子装扮演绎的完全,而是为了寻人。

    冷香。

    她前世里,最为得力的丫鬟,与其说是丫鬟,不若说是姐妹。

    何府被抄,男仆发配边疆,一应女眷皆收入奴籍,捻洛红尘。

    冷香身手不错,当日情况时,完全可以自己脱身,却执意要带着自己一起逃,只是,那般重兵包围的何府,要带着她这么一个累赘冲出去,本就是不可能的事情。

    但是她偏生执着,不肯弃了她独自离开,她眼看着她浑身浴血,眼看她身中数剑,却死命将她护在身后,做着无谓的挣扎。

    当她被沈洛的那剑刺中,倒地神思开始涣散时候,她依稀看见了血泊里奄奄一息的冷香。

    耳畔,依稀听到沈洛半是嘲讽半是冰冷的语气道:“你既如此护着她,只是,不知道我若把你这忠仆送进那似水流年,任世人践踏,你可会后悔跟了她?”

    那如同恶魔如同洪水猛兽的声音再度在何梦锦脑海响起,她正前行的步子急急一顿,险些栽倒。

    若说胭脂巷是大汉最大的温柔乡,那么,似水流年,便是这胭脂巷里最大的青楼。

    她当时意识已经不甚清晰,但如今想来沈洛的话语里,却也暗含着冷香性命无忧的事实。

    只是这样一想,何梦锦心头一松,但随即,又是一阵绞痛。

    冷香可能还活着,她自然欣喜,但若真的在似水流年,她要以何面目见她!

    想到此,何梦锦本是有些匆忙的步子复又缓了下来。

    “公子,府上可需要奴隶?小人这些都是上等的货色,要不您看看?”

    何梦锦正想的出神,冷不丁的被身侧突然突然冒出来的声音唬了一跳,当即循声瞥过去,正对上一张堆着笑意的蜡黄脸。

    同时,何梦锦这才注意到自己这七拐八拐的已经到了昌平街,平日里这是京都最为繁华的地段,但因今日公主的迎亲队伍不经过,是以此时才会只有寥寥无几的行人。

    而那个对着她讨好的笑着的中年贩子身后,正摆放着一个巨大的玄铁笼子。

    笼子里的不是宠物牲畜,而是人,被用来如同牲畜物品交易的奴隶。

    大汉民风虽然开放,但奴隶制度仍旧很盛行,爹爹曾几次上书皇上取缔,却终无果。

    看着笼子里瑟瑟发抖的几十个衣衫褴褛的奴隶,何梦锦一瞬间想起曾为他们忧虑焦心的爹爹,一时间,心便痛的呼吸都困难。

    那贩子看到她这幅神情,以为不耐,便继续讨笑道:“公子,您看看我这些奴,各个都是干活的好手,而且,您仔细看,那几个女子,姿容皆是不俗的!”

    压抑着心头的厌恶,何梦锦本不想同此人多做交谈,但碍着礼貌,眼光还是循着贩子引导的角落看去,果见几个女子,虽然衣衫褴褛,浑身又有些恶臭,但依稀还是可以看到其容颜秀致。

    看着她们凄迷绝望的目光,何梦锦就觉得心堵得慌,她自然想要都把她们买下来,放她们出牢笼,可是大汉每日被贩卖的奴隶何止上万,以她如今自身都难保的处境,能救的了几个?

    而且,她现在的顶着的身份到底是谁,为何会在某王孙府上穿夜行服行刺还让她纠结,此番大动作的买这么些奴隶,想不引起别人的注意都难。

    思量再三,何梦锦也只得放弃买下她们的想法,“老板,你是认错人了,在下也只是贫民布衣,穷苦出身,这身行头乃是今日为了进城看一眼公主仪仗而特意找亲戚借来的。”

    她此言倒不是虚言,衣服是苓玉那里借的,身上此时也除了玉牒再无长物。

    见她此言说的诚恳,且神色也做不得假,那贩子听完抬头再次将她从头到脚的打量了一番,本是讨好谄媚的嘴脸立马如翻书般的变了,微微躬身的背也直了。

    “我呸!老子还以为是个大家公子,原来却是个装模做样的穷秧子!废了老子口水!”

    闻言,何梦锦也不恼,跟这种人计较没必要,她面色如常的折身就要离开。

    那贩子骂骂咧咧,也不再看她,自顾转头朝身后的爪牙招呼,“见鬼的,本还指望着公主大婚,人流旺今日能讨个好生意,却没想到这般冷清,连个人毛都没有,王二,搁着现在也无甚事,你去把笼子里何府那个小贱人拖去城外乱葬岗丢了,老子看着她那死样子就心烦!太他妈晦气!”

    本已经走了几步开外的何梦锦在捕捉到他话中的几个字后蓦地顿住了脚步。

    何府的小贱人。

    她转身,急切的朝刚刚匆匆一瞥的玄铁笼看去,眼神在那一张张绝望肮脏的脸上细细划过,最终,将目光锁定在了最角落里缩成一团的身影上。

    那人将头深深埋在膝上,已经不辨颜色的衣服在那人身上,已经不能称做衣服了,一条条,一缕缕,将她身上寸寸屡屡被鞭子笞打的痕迹完全裸露出来,暗红色已经结了茄的伤口上复又绽裂着新的鞭痕,有些甚至已经化了脓,溃烂不堪。

    惨不忍睹。

    那么一瞬,何梦锦的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第五章 冷处偏佳

    对面的贩子显然没有注意到何梦锦的神色变化,犹自指挥着一个青壮的奴仆钻进笼子里,正是向那角落走去。

    不知是那奴仆力气大,还是那女子身子太过孱弱,竟被他一把便如同拧小鸡一般给提拉了起来,一路拖到了笼子外。

    这一拉,一拖之间,何梦锦也才看清那女子的面容。

    这一看,心头亦是惊骇。

    她不仅身上化了脓溃烂了,就连脸上,亦是不例外。

    除了震骇,何梦锦更不解,一般奴贩们买卖奴隶,虽然毒打很寻常,但都万不会伤及奴隶的脸,更不可能伤了女奴的脸,这便犹如自己在烧自己包里的票子。

    就在何梦锦怔忡间,那叫何二的青壮已经又拖着那女子走了几步。

    “且慢!”急切中,何梦锦一声喝断那人的步子。

    声音一出,何二,包括那贩子,都是一脸不耐的向她看了过来。

    “老板,这女子还有生机,何以将她扔到乱葬岗?岂不是等于扔了你的银子吗?”

    “银子?我呸!”贩子听她这般说,越发不耐烦道:“她这样也能卖银子?本是指望能寻个小户给买去做苦役,却不料越发是个不死不活的德行,亏她从前还是大户人家出来的!还得要老子费神把她搬去乱葬岗!”

    “大户人家?何丞相家?”何梦锦试探性的小声问道。

    “何相?从前的事情了,乱臣贼子,哪里还能称相。”

    何梦锦闻言,也不同他计较,只将心思放诸到那女子身上,“在下正巧等下要回乡下,不若替老板做这个顺水人情将她扔了,倒免何二兄弟特地跑这一趟了。”

    她此说,那贩子还未有何反应,倒是那何二已经乐的清闲的将那女奴一把甩到了她跟前。

    不过是个没有用的奴隶,而且还要劳神自己人拉去城外扔掉,贩子自然没有异议。

    何梦锦脸上堆着笑意,抬手也学着何二之前的模样,暗自鼓着劲儿,提起那女子往街角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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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才拐了街角,出了那贩子等人的视线,何梦锦便将提着的姿势,改为搀扶,极为小心怜惜的搀扶,似生怕碰痛了这女子。

    她这一番动作,那女子却丝毫没有反应,甚至连睫毛都没有煽动一下,任她动作。

    虽然这女子身子孱弱,何梦锦如今重伤初愈的身体却也好不到哪里去,自然做不到如同何二一般轻松的提拉着。

    不过走了几十步,何梦锦额上便冒出了一层薄汗,她咬牙,一声不吭,提着力气,一路走到一处静谧的偏巷,才将那女子缓缓放下来。

    自被何二提出笼子,再被她一路携着到这里,那女子始终没有睁开眼,但何梦锦知道,她是清醒的,因为她骨节分明的右手上仍旧死死攥着一个棱角锋利的瓷片,就连手掌被割破了,浓稠的血液渗出犹不肯松手。

    何梦锦将她稳妥的安靠在墙角,半蹲着身子,于她身前,细细看着她那满是血污的脸,苦涩的喉头里,竭力酝酿半响,终于发出两个音节:“冷香”

    本是抱着几分揣测,岂料,这名字一唤出,双眸紧闭的女子一刹那睁开了晶亮的双眼。

    清清凉凉,带着十二分的凌厉的向何梦锦看来。

    她的这番神色让何梦锦险些不能自持的要扑过去抱住她,只是刚做出这个起势胸前的伤口一番牵扯便是一阵剧痛,同时,那女子也已经将手中的瓷片横亘在自己胸口。

    果然。

    在从贩子那里确定是何府出来的下人,她便在想,会是谁。

    会是谁,这般坚韧凌厉的劲儿,除了她的冷香,还会有谁?

    她以为她是被送去了似水流年,却没想到会沦落如奴贩的手上。

    那看她如今这张脸,是不是也是宁死不从不惜自毁了容颜,所以被似水流年转手卖给了奴贩子?

    虽是猜测,但放到冷香手上,何梦锦不用询问,便知道一定是这样,以冷香的性子,一定是这样!

    她这头心潮起伏,久久不能平静,对面靠着墙壁的冷香看向她的眼神里依然是十二分的凌厉,十二分的警惕。

    何梦锦自然知道为何,她也不打算将自己的身份瞒着冷香,“你可还记得何梦锦?”

    闻言,冷香的目光中更是多了几分紧张。

    “非关癖爱轻模样,冷处偏佳,别有根芽,不是人家富贵花。”

    “谢娘别后谁能惜,漂泊天涯,寒风悲茄,万里西风瀚海沙。”

    那年年幼,被爹爹携着出使北胡,路上正遇上还是乞儿的她被一群地痞欺凌。

    这首诗,便是初见时候她念与她听的。

    愣愣的听着她吟完,冷香喃喃道:“你是谁,怎么知道这首诗的来历……?”

    “我不但知道这首诗对你的意义,我还知道十岁那年,何梦锦贪玩从马上跌下,是你不顾被马踩踏的危险将她护在身下,自己后背上却留了个永久的马蹄疤。”

    “为了帮她时常逃出府去玩,为了应付何相和夫子的抽查,你将自己的字体练就的同何梦锦几乎没有丝毫出错,平日里她被罚抄的课业,也都是你代劳。”

    ……

    何梦锦一件件细数过往,终将冷香眸子里的戒备慢慢卸去,最终松开了手中紧握的瓷片。

    看着她血肉模糊的手,何梦锦向她递过自己的手,以一种相邀的姿势。

    神情已是很是震惊的冷香在看到何梦锦对她伸出的手,又愣了愣。

    纤纤素手,只一个起势,便让人觉得优雅、尊贵。

    冷香抬头,凝眸,望进那女子的眼底,看似带着浅浅笑意,实则藏了一抹彻骨的哀伤,就连她摊开的手掌,指缝里,都是苍凉。

    不知为何,这一瞬,看着她,冷香却突然觉得心很痛,

    对面女子的眼神真诚,眼底的心疼亦是没有丝毫作伪。

    看着那双雪肤玉指,冷香眼光有些飘渺,有些氤氲,仿若隔着眼前的人,又看到了多年前,那个风沙肆掠的北胡街头,笑意盈盈对她伸以援手的小小女孩。

第六章 故人重逢

    安抚好冷香的情绪比何梦锦想象中的简单。

    她甚至都不问何梦锦的身份,便已对她没有了芥蒂。

    二哥曾告诉她,凭借玉牒到铭记任何一家钱庄都能取到钱,经何梦锦实践后,果然不虚。

    京城那家茗记掌柜的看到了玉牒,二话没说就按何梦锦的吩咐备好了银两。

    能拿到银子自然是好,行事也方便,但是想要通过茗记打听消息却是不能够,要将二哥私下治下的产业接管,让他们听从自己吩咐,还得去恒阳,找二哥最为得力的助手,李萧然,让他认可了自己,才能顺理成章的用这玉牒调遣人马。

    大汉自两百年前汉始祖李晟登位,便将大汉分封给了他的几个儿子和助其打下江山的两大世家,唐阀,贺兰阀。

    分封制度一直沿袭到现在,下属十个封地,其中最大的几个藩王便是昌邑王李洛,江陵王李泽宸,广平王贺兰瑞,靖王唐铮。

    恒阳,属广平王贺兰瑞的封地,且还是贺兰王府的所在地。

    一想起贺兰王府,何梦锦脑子里不禁浮现那张惊为天人的容颜,当时她昏迷,也不知道他是用了什么法子带自己离开,她事后问过苓玉,却是问不出什么,问不出,她便也不再深究,只是他大方的给自己留了雪颜膏,倒是正好够给冷香用。

    只是冷香身子实在太弱,何梦锦不得不在京都多停留了几日,待到冷香面上的伤痕好了个七八,身上溃烂的地方也都结了茄能下地走路,她这才雇了辆马车出城,准备去恒阳。

    一路出了城,约莫行了半个时辰,在经过紫兰山时,一路缄默的冷香突然出声叫停了马车。

    何梦锦掀开车帘,瞥了眼外面,当即便明白了冷香所想:“不过一抔枯骨,有什么好看的。”

    话虽这样说,她的心却在这一刻微微有些颤抖。

    紫兰山,是前世自己的埋骨之所。

    本以为作为乱臣贼子的亲眷,她的尸骨也会同爹娘一起被抛尸荒野,却不料冷香之前却斩钉截铁的告诉她,有人为她收了尸,并埋在了紫兰山。

    她自然对自己前世的尸骨没有多大兴趣,自己去祭拜自己的尸骸……这话怎么听着怎么让人惊悚的后背发凉,但是看着冷香那双殷切迷蒙的目光,她又不忍拂了她的意,只得吩咐了那个上了年纪的马夫几句,便携着冷香沿着山路上山。

    天色有些阴沉,已是夏日,轻风拂面,却也让何梦锦觉得有些凉。

    这种透心的凉在见到迎面从山上走下来的某人时,更是渗透到了四肢百骸,寒意彻骨。

    来人一袭月白色华服,衬得他本就清雅绝伦的气质越发皎皎,他步履款款从容,纤尘不染衣袍甚至连一丝褶皱都能演绎的文雅至极。

    何梦锦轻吐了一口气,曾几何时,她也如同世人一般,被这人翩翩君子的外表所欺骗。

    还真是冤家路窄,沈洛。

    他之于她,并非心之所系爱慕深深。

    爹爹看中了他,并打算将自己嫁给他,是因为欣赏其才华和品性,觉得此人会成为爱女的良胥,且前途无量,而自己之所以答应了这门亲事,除了同爹爹一样的心思外,还多了层考虑,她从未曾对人提起。

    何家在制高点,便越是要面对四面八方的暗箭危机,同他结亲,至少,也给何家多了一分保障。

    而他向何家求亲,应也是出于用联姻来巩固自己在朝中的地位,他出身布衣,全靠自己的才华拜为侍郎,虽已是大汉新贵,但没有强大的家族后盾,根基到底不稳。

    至少,何梦锦以前是这样认为。

    不同那些戏本子上写的戏文,她的心上还并未住进何人,到了谈婚论嫁的年龄,刚好有那么一个合适,又令家里,令自己都满意的人,她自然没有异议。

    她想要保护爹娘,保护何家,哪怕是以她的亲事为代价,更何况这人还如此优秀出众。

    所以,这亲事便定了下来,本以为她也可以和寻常女子一般,嫁与良配,操持家业,相夫教子,过完最为平凡的一辈子。

    没曾想,最终却落得那样结局。

    如果她嫁过去,他冷落她,她都不会恨他,毕竟她对他本也就没那般情深,怎知,他前脚对何府下聘,取得爹爹的信任,后脚就毫不留情的将何家打入万劫不复。

    叫她怎能不恨!

    何家的血海深仇,叫她怎能不恨!

    害的何家不够,杀了她不够,此时还要到她的坟前晃悠,想脏了她轮回的路?

    随着他走近,何梦锦的心弦亦是被拉的越发紧。

    她倒不是担心自己被他看出个端倪,如今自己已经完完全全是另外一个人,任是他沈洛再聪明,也不可能会将此时横尸荒野的名门贵女跟眼前这个男装打扮的另外一人联系起来。

    她担心的是冷香。

    自见见到那人的一刹那,冷香本是扶着自己的手一紧,也许在她自己都没有察觉间,已是深深将指甲嵌进了何梦锦的肉里。

    好在冷香面上的伤痕还未恢复完全,为怕受了风沙日后留下疤痕,出门时候何梦锦不但给她她蒙了面纱,外面还罩了一顶大大的斗笠。

    这样子,再是熟悉,恐怕沈洛也认不出来。

    手臂上突然传来的痛楚险些让何梦锦闷哼出声,但她控制的极好,在沈洛抬起目光打量她们的时候,何梦锦已经很自然的抬起另外一只手,假意搀扶冷香,实则是遮掩手臂上瞬间渗出的血迹。

    “兰儿,你可要挺住啊,马上就到紫兰山了,马上就能看到漫山的兰花了,坚持下!”

    说这话的同时,何梦锦亦是一副焦急的凄容,一抹晶莹当即在她眼眶里氤氲

    “公子……”

    收到何梦锦眼底镇定的神色,冷香也竭力放松了自己,努力往何梦锦身上靠了靠,配合何梦锦演下去。

    外人看来,不过一位痴情的公子陪着重病的佳人登山赏花。

    既解释了两人的身份,亦说清楚了为何会在这个时候上这么座不起眼平时无人问津的小山谷。

    这番说辞,连同细微的动作,被何梦锦做出来,都是无懈可击,就连素来以才思敏捷著称的沈相沈洛,看起来也并没有起疑。

    在沈洛一人行至跟前,何梦锦礼仪得体的颔首,微笑,随即搀扶着冷香,微微一侧身,便将路给他让了出来。

    紫兰山只是出小山包隆起的山谷,山路很窄,且不好走。

    在三人擦肩的时候,何梦锦甚至能闻到他身上带着的淡淡兰香。

    她垂眸,嘴角维持着得体的弧度,直到那抹兰香远了,她才回身,同时,脸上已是换了她自己都不曾见过的冰冷神色。

    刚刚,有那么一瞬,她几乎控制不住自己想要抽出袖中的匕首同眼前这人同归于尽。

    可是理智却告诉她,不能!

    她不能!

    那日,沈洛的身手是自己亲眼所见的,莫说如今她和冷香一个手无缚鸡之力,一个是风吹就倒的重伤者,就是冷香最好的状态下,也不是沈洛的对手。

    她们对上他,无异于以卵击石。

    她要报仇,却绝计不是这种鱼死网破莽夫所为。

    所以,她目前能做的,除了让自己变的强大,便是隐忍。

    何梦锦扶着冷香,继续前行,直到快要登上山顶,那人的身影再看不见,两人才长长的舒了一口气。

    放松下来,何梦锦心头的疑虑却没有解开。

    大婚才几日的沈洛到这里来干什么?

第七章 无巧不成书

    这里本就是只是一个种了兰花的小山坳,平日本就鲜有人至,更何况是如今尊贵不已的丞相大人。

    “谁?”

    何梦锦正想着出神,冷不丁冒出来的声音让她一顿,暗骂自己大意,怎么没发现登上这山顶入目的便是紫兰山的山坳,是处内陷的山谷。

    紫兰边地,风景如画,视野开阔,一处新堆起来的土包前,正端坐着一人。

    一名男子。

    剑眉英目,对比这唯美的景致,也不逊色半分。

    这人,她不但认得,而且还算有几分青梅竹马的友谊。

    据她探得的消息,她的尸骸便是他收敛,葬在此处。

    她本该是感激他,本该如同曾几何时那般同他笑闹着打个招呼,开个玩笑。

    此时,乃至以后,恐怕都再不能。

    因为他是刘子骞,是大汉大将军刘武的独子,是那个带兵血洗何家的侩子手刘武的儿子。

    而她们此时站在最高处,将谷内的一切瞧的仔细,却同时也被刘子骞看了个清楚。

    “谁?”

    见何梦锦两人久久不作答,刘子骞压抑着不耐再次出声询问。

    “公子,实在抱歉,我和我家娘子并非有意打搅公子,只是娘子日前身染重病,大夫说……”说到此,何梦锦的声音已有几分哽咽:“我这个做相公的平日里没有好好待她,如今,只想帮她完成未了的心愿,她小名兰儿,最爱兰花,所以……”

    说到此,何梦锦故意湮灭了后面的话头,抬眸含着几分希冀的看向刘子骞。

    见有外人到此处,神色本是有几分不悦的刘子骞听何梦锦此说,登时面色一变,一抹难掩的痛苦与悲戚自他眼底划过,何梦锦看的分明。

    “既如此,你们便在此处赏景吧,”刘子骞起身,向山谷出走上来,打算离开,随即又补充道:“不过,不要惊扰了她。”

    说着,他转身,回望身后那个新砌的坟茔,目光款款,柔情无限。

    何梦锦垂眸,假意未见,心底的疑惑虽然加深了几分,面色上却依然谦和有礼道:“是,我们只在此处停留片刻便走。”

    刘子骞闻言不置可否,举步离开。

    在和何梦锦擦肩的一瞬,听得何梦锦道:“您的这位故人也喜欢兰花吗?”

    “嗯。”

    前行的步子没有做丝毫停顿,何梦锦回首,看向那个分明英俊挺拔的身量,此时在阳光下却有几分落寞单薄的身影,一时间心潮起伏。

    他眼底的哀思不做假,可是身为刘家人,这整件事情,他当真一点也不知情吗?其中,他又扮演了什么角色?

    刘家,沈洛,各个藩王,乃至当今皇上,他们各自在其中扮演了什么角色?

    许是今日的太阳毒辣了些,何梦锦抬眸看天,入目的,一片朦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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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站在山脊上,眼看着刘子骞的身影就要消失在拐角,却见一赭衣守卫从山下气喘吁吁的赶来。

    由于距离较远,何梦锦还听不到那侍卫在刘子骞身侧说着什么,但见刘子骞听完之后突变的神色,以及一阵旋风般的消失在拐角的速度,何梦锦也知道不会是什么好事,不过都与她无关。

    刘子骞走后,偌大的山坳只有她和冷香两人,见再无旁人打搅,冷香便挣开了何梦锦的搀扶,向着那处新坟走去,何梦锦亦跟随着她的步子走近。

    碑文上没有刻任何文字,只一朵兰花雕琢在石碑之上,宛若这山谷中众兰的灵魂,于这纷扰的乱世之外,深谷之中,幽然绽放。

    看着那坟茔,何梦锦暗咬唇角,提醒自己,若是以后再如前世那般活的懵懂,那么,自己此身将还会这个下场!

    她望着碑上的兰花,久久不语,冷香却一头叩在坟前,低头的瞬间咬破了自己的指尖。

    她手上遍布的伤口才结痂,这毫不迟疑的很咬下去,当即便是一股鲜血自指尖涌出。

    “冷香!”

    何梦锦连忙出声阻止。

    冷香却抬手抚向那石碑,语气含着碎冰金玉的铿锵,道:“小姐这里太孤单,我只想画一株兰草陪着她。”

    说着,她狠抵着指尖,像是感觉不到痛楚一般,于石碑上游走,在何梦锦心疼的目光下,石碑上那朵兰花下一丛燃尽红尘浮生的兰草栩栩如生。

    待最后一个比划勾勒完,何梦锦不由分说的一把抓过冷香的手,用从衣摆上撕下的布条飞速的包扎起来,在看到冷香被磨掉的肉的指尖时候,她的目光沉了几许。

    她那里面色阴沉,而对面冷香看在眼里,那清冷坚毅的眸子里,第一次,多了一抹柔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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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因为要赶路,两人也未再多逗留,当即便顺着原路下山。

    山路虽然蜿蜒曲折,上山花了一个时辰,下山却已是快了很多,不过一刻钟,何梦锦就看到了山脚下守候在那里的马车,以及马车门边上正打着盹儿的老车夫。

    叫醒马夫,两人再次踏上了去恒阳的路。

    冷香身子太弱,这样坐着半个时辰,面色上就已有几分疲倦,额头上都直冒着冷汗,但她好耐性,居然一声不吭,待到何梦锦注意到的时候,冷香的脸色已是添了几分苍白。

    “不舒服怎么不说出来呢?你就是这样子,从来有事都会闷在心底。”

    何梦锦一边扶着她往马车的一侧躺下,一边责备道,语气里是完全不掩饰的关切。

    “我……我还好。”冷香坚持道。

    何梦锦不去看她死撑的模样,半转着身子去开车壁上的暗格取靠枕,这才打开,里面的情形让她和冷香双双一愣。

    只见不大的暗格里,居然藏了个漂亮的男童。

    而且,这孩子不是别人,是大哥唯一的血脉,何昕。

    何家惨变,唯独大嫂和小侄子没有惨遭毒手,原因很简单,大嫂刘初夏是大将军刘武的二女儿,亦即是刘子骞的亲姐姐。

    但是重生后的何梦锦打听过,当日嫂嫂听闻哥哥噩耗,当即便以三尺白绫追随大哥而去,仅剩下的这个侄子也不知所踪,之前她还想过要找到李萧然之后,他们要安排怎样的部署才能寻回他,却没想此时,他竟主动蹦跶到她面前。

    五岁大的孩子,身量很小,自然能藏的了这暗格,只是,他是如何躲到这里的?

    想起刚刚刘子骞的神色,何梦锦突然想到是不是刘子骞瞒过家里人将何昕藏了起来,而今日他带上何昕前来祭拜,不料却被这孩子给跑丢了。

    正好躲进了她的车里?

    以刘子骞甘冒罪罚将她好生安葬一事看来,他考虑到何昕的安全将他藏起来便很有可能。

    不管是不是,何梦锦都要感谢上苍,没有薄凉彻骨,到底给了她一丝欣慰。

    面对何梦锦和冷香两双疑虑又包含情绪激动的眼光,何昕长长的睫毛扑闪扑闪的,那双水汪汪的大眼睛一错不错的盯着何梦锦,咬着唇瓣问道:“你们也是来捉我的吗?”

    闻言,何梦锦不禁笑道:“你看我们像吗?”

    见她如此,恍似受了惊的孩子如同找到了避风的港湾,一个扑腾,“砰”的一声撞进了何梦锦的怀里。

    “那你带我走,我不要跟他们走,也不要跟舅舅走!”

    小家伙这番猛烈的反应倒是让何梦锦一愣,抬手抱住他小小的,还带着核桃般乳香的小身子,疑惑道:“他们?是谁?”

    “刘家的人!是他们杀了爹爹害死娘亲!他们还说祖父和爹爹是叛党,娘亲也都不要我了,我才不要跟他们走!”

    带着咬牙切齿的恨意自那还带着童稚声音的孩子口中发出,换来何梦锦长长一叹。

    昕儿才五岁,本该是承欢父母膝下,最为无忧无虑的欢乐童年,如今,却变成了无父无母的孤儿,而杀其父母的凶手,却是跟他的外祖父一家脱不了干系。

    这些血淋漓的阴暗事实,真相,怎是他这个年龄能承受的?

    想了想,何梦锦一把捞过怀里的小身子,抱坐在自己怀里,对着那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正色道:“你听谁胡说八道的!”

    “他们……他们都是这么说的!”

    只这一言,泪水便如同蓄了闸的洪水一般,自何昕那双大眼睛里奔涌而出。

    何梦锦接过冷香递过来的丝绢,一边细细替他擦着泪水,一字一句,道:“昕儿,你记着,你爹爹是大英雄,是大汉骁勇善战的骁骑大将军,并不是叛党,只不过是因为有坏人作梗,让人们误会了,而娘亲也不是不要你,她只是去陪你爹爹去了。”

    这样一说,怀里的孩子果然停住了哭声:“那怎样才能大家明白,不再误会爹爹,那时候爹爹是不是就会和娘亲一起回来了?”

    何梦锦闻言鼻子一酸,强忍的泪意再也止不住,奔涌而出。

    她曾发誓不再软弱,不再流泪,却在这一刻,泣不成声。

第八章 恒阳

    良久,久到何昕以为自己的问题不会得到回答的时候,何梦锦才开口道:“会的,他们都会回来,只要昕儿好好的,听话。”

    “真的吗?”

    何昕听到何梦锦如此一说高兴的差点从她怀里跳了起来,“你是说只要我听话,他们就会回来?”

    “嗯,”何梦锦捋了捋他额前的碎发,“现在有好多坏人打算要害他们,所以他们只能躲了起来,只有等我们打败坏人,洗清所有人对你爹爹的误会他才会回来,但在此之前,你是男孩子,要坚强,不可以再流泪哭泣,不然爹爹会生你的气,因为他堂堂骁骑将军的儿子居然是个懦夫,他怎么会不生气呢?”

    一番话,连骗带哄,何梦锦说的言辞切切,何昕自然听的当了真。

    为此,何梦锦不禁感叹自己再世为人之后,说谎话,演戏的次数是越来越多了。

    前面几次面对故人,不得已掩饰自己隐藏身份,而如今面对何昕,却是出于心疼和不忍。

    虽然终究会让他明白事情的真相,但能瞒得过一时是一时,能让他怀着希冀扔掉仇恨生活一时是一时。

    仇恨让她一个人背负就好,她要昕儿快乐,即便这快乐如同镜中月水中花,不定何时便会灰飞烟灭。

    “那昕儿一定好好的听话,成为和爹爹一样顶天立地的男子汉!”

    听着小小男子汉的宣言,何梦锦心头的苦涩渐渐散去,垂眸一笑,目光里满是宠溺。

    “可是……”刚刚还豪情满怀的小人儿似是想起什么来了,高涨的情绪立马蔫了下来,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改为渴求似的看着何梦锦道:“在爹爹和娘亲回来之前,你可不可以收留我,不要丢下我?”

    何梦锦不答,反而盈盈一笑道:“你怎么就不害怕我是坏人呢?”

    何昕望着何梦锦的眼睛,以他小孩子独有的认真模样斩钉截铁道:“你不是!”

    “为什么?”

    为什么?因为自第一眼从车壁里看到她起?因为她眼底深深的关切?因为她给他的感觉如此熟悉?还是因为他只在爹爹眼里才见过的坚毅?

    何昕说不上来。

    看着他皱成一团的小脸,和为此深深纠结的模样,何梦锦忍不住双手紧紧抱他在怀里,低声道:“因为,我是你姑姑。”

    声音虽小,但听的正纠结中的小何昕一愣,旁听的冷香亦是一愣。

    那日看她言辞,冷香心头不知怎的便冒出这么一个念头,但冷静下来,却又觉得不可思议,这些日子的相处,越发让那个猜测浮现在脑海。

    但,她却不敢相问。

    至少,可以给她留一份希冀,小姐还活着,就在她身边,如果不是,她便要再承受一番撕心痛楚,因此几日来她甚至连话都很少同这女子讲,除了她性子本是生冷了些,最主要的是因为她胆怯。

    她隐约猜到何梦锦重生的事情是一回事,但听何梦锦自己道来却是另一回事,另一种感受,恍若溺水之人抓住了救命的稻草,仿若濒临崩溃边缘之人看到了生命的曦光,她那颗既忐忑又如同死灰的矛盾心,在一刹那复活,以至让于坐到近旁的何梦锦明显的感到那一瞬间冷香的身子一震。

    ————————————————————

    自京都到恒阳本是五日的路程,但因着路上连遇上两场大雨耽搁了,一直到第八天下午,何梦锦一行才到达目的地。

    到了恒阳,何梦锦并没有直接去找李萧然,而是先派人送了封信给他,约他出来,自己则先找了家客栈住下来。

    二哥将所有的产业以及暗中的势力都交给了他,那么她前几日亮了玉牒在京都茗记铺子取银两的事情,何梦锦不相信他没有得到消息。

    何梦锦之所以不去主动找他,是因为多了一层顾虑。

    如今何家突逢惨变,二哥不知所踪,她又身死,那么,掌控着所有实权的李萧然,会不会有那么一点私心呢?

    有了上一世喋血的结局,这一世的何梦锦行事不得不小心谨慎,若有半分差池,上天不会再给她第二次好运的重生再来一次。

    她输不起。

    约了李萧然在一处茶馆的雅间碰面,何梦锦早了一刻钟就在隔壁临窗的房间坐了下来等。

    一般与人有约她都习惯做先到的那个,不但显得不失礼仪,更重要的是她喜欢坐下了,看着自己要等的人举步前来,看着来人的或匆匆或款款漫步的步伐、身姿,一举手一投足的气场在心底做个评判。

    本以为茗记的掌事人怎的也该是有一番做派,不是晚到,便要踩着时间来,却没想到李萧然竟也是个习惯早到的人。

    何梦锦刚刚坐下,便见一人自二楼楼梯口走上来。

    一袭淡蓝色衣衫,束着碧玉簪,并未多见华贵,却有着让人心旷神怡的素雅。

    虽然曾同他仅有一面之缘,但何梦锦还是一眼就在喧嚣的茶肆里,隔着未磕上的门缝,看到了款步前来的他。

    不是这人的容颜惊艳如同贺兰三公子那般让人过目不忘,相反,李萧然长相虽俊雅,但比起自小见过的那么多王孙公子来,并不算出众,但是,他身上总带着寻常人少有的淡然,让人看着舒心。

    就如同此时,他迎面走来,随着他目光随意划过的地方,顿时如同下过了一场纷飞花雨。

    涓涓素白,于这红尘喧嚣处,次第开放,涤荡人心。

    何梦锦半眯着眼睛,依稀能闻到那淡淡的梨花香。

    这样的人物,其实放到哪里,都是能成其一番事业,当初她还跟着二哥笑言,你把他放到这里天天算着你的陈芝麻烂谷子的鸡毛蒜皮小账,难道不觉得屈才?

    二哥当时还未回答,却是李萧然灿然一笑,答曰:“人生逢一知己足矣,做何事,谋何功利,又有什么好计较的呢?”

    如今,他引为知己的人不知所踪,他的心,是否依旧?

第九章 白捡的儿子

    见李萧然进去了,何梦锦跟身侧的冷香和何昕使了个眼色,自己也折身而出,抬脚走了进去。

    “李公子,久仰久仰。”一照面,何梦锦立马风度怡然的抱拳打着招呼。

    刚落座的李萧然抬头看来,正对上何梦锦一双含着笑意的眼眸:“不敢当,不知阁下如何称呼?”

    “孟锦。”

    “那不知孟公子今次邀请李某来……所为何事?”

    开门见山,不多说一句废话,果然是李萧然的性格。

    何梦锦在他对面坐下,也不打算跟他绕弯子,直接从怀里取出玉牒,放到桌上道:“这个,你该不会不认得。”

    说这话的同时,何梦锦眼睛一瞬也没有离开那人的眸子。

    在见到那玉牒的一瞬,何梦锦分明看到对面那个云淡风轻的男子眼神一滞,有某种叫做痛苦的神色自他眼底一闪即逝,随后听得他一贯的低沉嗓音道:“自然。”

    见此,何梦锦微倾了身子向前,声音压低了些道:“那,这玉牒所代表的含义你也还记得?”

    本以为李萧然会再度勉力维持平静的心绪应下,却见他在听到这话的时候,猛的一抬头,眸光直向何梦锦:“我不问其他,只想问——公子可是安好?”

    难得他一向镇定的人有此时这番急切的语调。

    何梦锦在微微诧异之后,随即了然。

    这玉牒只有她和二哥持有,而在天下人眼中“她”已经死了,那么此时拿着玉牒的,自然是跟已经失踪的二哥有着脱不开的关系。

    他那般关切的神色丝毫不做伪,何梦锦也知道,此时他若有异心,根本无需对自己演戏。

    心头长舒了一口气,何梦锦叹道:“这个,我也很想知道,但目前我所知道的,并不比你多多少。”

    闻言,李萧然的唇角动了动,正欲开口,却被何梦锦先一步解释道:“我知道你所疑虑的,这玉牒我不是得来于二公子,而是来自小姐,小姐……还未死。”

    “砰!”

    许是由于惊诧,李萧然在听到这一消息时候一个不查,竟捏碎了手中执着的茶盏。

    何梦锦叹了口气,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她还不想让自己死后重生神神怪怪的事情太多人知晓,但如今为了能让李萧然信服,她也只能编造一个何梦锦没死的借口。

    李萧然脸色一红,转瞬又换了苍白,他咬着牙齿道:“怎么可能,事发突然,我们来不及做任何动作,但后来……刘子骞替小姐安葬,我去……亲自……查证过……”

    这话说的有些吞吐,但期间的意味倒是让何梦锦一愣。

    他去亲自查证过。

    他这么一个素雅出尘的佳公子,于一个月黑风高夜,去撬她的坟?

    想想,何梦锦后背一凉,不由得打了个哆嗦。

    除了不可思议之外,何梦锦更多的觉得是感动,亦为他做事缜密周全叹服。

    不过,眼下还是得要将他忽悠过去。

    何梦锦揭开茶盏,吹开浮在面上的碧翠,轻抿一口,才道:“那不过是一个跟小姐长的有八分相似的人吧,那日虽事发突然,但因为之前公子以防万一的准备,到底让小姐保全了性命。”

    “此话当真?”

    “嗯,”何梦锦再抿一口茶,继续道:“千真万确,我没有理由拿小姐的生死骗你,不过,虽留了性命,但九死一生,如今却也是重伤不起。”

    闻言,李萧然本有些苍白的面色显见的一喜,“只要性命无碍,再重的伤都可以医治的,你且告诉我,小姐如今在哪里?”

    说到此处,他已起身,略显急切的样子,似是要立马去见到何梦锦。

    “这个嘛……”何梦锦心底诽谤的想大呼,就在你面前,可终究还是忍住了,“她还在家师那里养伤,伤好之前所有人不能打搅,是师傅定下的规矩,小姐担心少爷的安危,所以,让我拿这玉牒找到你,然后一定要找到少爷。”

    何梦锦一口气将这话说出,却也是脸不红心不跳,虽然这套说辞聪明如李萧然不会那么轻易相信,但她还有其他办法。

    本是站起的身子,在听到这句话后,微微一顿,李萧然再次落座,眸色已恢复了一贯的平静的看着何梦锦道:“你要我如何相信你所说呢?”

    他果然没有那么轻易相信。

    何梦锦也不以为意,转头朝先前自己待着的隔壁雅间唤道:“孟昕,还不快过来。”

    随着她这一声唤出,门口处探了个漂亮的大脑袋。

    见到这孩子的一瞬,李萧然一怔,尚未来得及反应,接下去便被这孩子的一声脆脆的的呼唤给呛住了。

    因为一身墨绿色小锦袍的何家小公子,何昕,在跨着门槛迈进来的同时,朝着他对面的少年唤了声:“姑姑!”

    到此,李萧然已经有些不齐心率尚未平息,却又听得对面的少年笑盈盈看着何昕,说了一句让他险些跌到地上的话——

    “昕儿,跟你说过多少次了,在外面不能叫姑姑,得叫爹爹。”

    小短腿何家小少爷没有丝毫犹豫,立马奔过去极为欢快的叫了声:“爹爹!”

    “砰!”

    清脆的茶盏碎裂声再度在房内响起,何梦锦有些好笑的看着今天被接二连三惊悚到的李萧然,解释道:“为了便于行事,我不得不改换男装,同时也是为了掩饰昕儿的身份。”

    一旁抱着何梦锦手臂的何昕跟着何梦锦,向李萧然道:“李叔叔,是姑姑吩咐我要将锦姑姑也当成亲姑姑,以后听她的话。”

    听着尚且稚嫩的童音,李萧然眼底最后一丝疑虑也已撤去。

    他起身,向何梦锦行了一礼,恭谨道:“以后但凭孟公子吩咐。”

    何梦锦笑着坦然受了他这一礼。

    心头却暗自佩服何昕这孩子的演技,先前她还觉得自己演戏骗人功夫了得,怎知这孩子却是有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的架势。

    早已料到李萧然不会仅凭一枚玉牒和那几句托词,便那般轻易的打消疑虑听命于她,所以她一早就交待了何昕要演这么一出。

    本还担心这孩子漏什么马脚,哪里晓得,却天生是个演技派,倒是她先前的担心是多余的了。

第十章 谋划

    取得了李萧然的信任,接下来的事情自然好办了许多。

    何梦锦一行跟着他去了他们在恒阳的老巢,烟雨平生,一家茶坊。

    这茶坊并不算多奢华,门面在恒阳城中也并不算大,倒是自第二进院子进去之后别有洞天。

    这也在何梦锦的意料之中,大隐隐于市,看这格局,不张扬,却有带着低调的高雅,正是李萧然的手笔。

    何梦锦随意捡了一间偏西的厢房便带着何昕住了下来,冷香自然也跟着在她隔壁住下。

    自她们住下,所需所用,一应事务,皆有人安排的妥妥的。

    虽然大致知道二哥创下这番产业以及这背后的人事安排,但具体细节,何梦锦却是并不清楚,她这几日也没闲着,见了几位主事,又将李萧然给她的资料细细看过一番,对所有的事情,在心底起码有了个较为细致的了解。

    这日,何梦锦刚刚将绥州飞鸽传递过来的信函看过,还未来得及跟李萧然商讨,便听见一个脆生生的童音自门外响起:“姑姑姑姑,你今天可不能食言了。”

    漂亮的大脑袋出现在门口,说话的正是何昕。

    一袭墨色暗纹锦袍,小小的身量,一双黑白分明的瞳仁看的何梦锦本是忧虑的心都化了几分。

    为了转移他对双亲的思念,何梦锦前几日答应了要教他学些功夫,让他成为高手,这两日太忙,没顾得上教他。

    说起功夫,她不得不再一次感谢一次上苍待她不薄。

    原来她这具身体的主人竟是个会武功的。

    重生的那日她下意识的那一跃,距离并不算远,而且那个高度,换做她以往,根本达不到,却没想到居然让她那般轻易的将贺兰珏给扑倒了,当时心头尚发懵,事后她做了许多推断,觉得唯一的解释就是“她”会轻功,而且当时分明是穿着夜行服的,估摸着本尊的身份多半也是刺客杀手间谍密探一类的,无论哪一样,有功夫在身是必须的。

    她让李萧然给自己把脉,得出的结论是她不但会武功,而且修为不低。

    结论是一码事,让她自己运功自如,却又是另外一码事。

    她能眼看着李萧然轻轻松松跃上墙头,挥剑如雨,而自己空有一身浑厚的内力,却不知怎样调度,就连跳上桌椅板凳都还有难度莫说轻功。

    由此也可见,人的潜能果真是在生死关头会被发挥出极致,要不然那日她咋就想也没想就能把人扑倒呢?

    现在也只能自己如同一个初学者一般自己慢慢琢磨。

    见她一脸若有所思,何昕再度出声唤道:“姑姑姑姑,你说话啊。”

    “咕咕咕咕,你是鸽子?昕儿,没看到姑姑正和李叔叔商量正事吗?”回了神的何梦锦嗔怪道。

    闻言,何昕跨进门槛的小短腿一滞,因为匆忙跑过来,一张带着婴儿肥的笑脸映了几分绯色,见何梦锦一脸公事公办的模样,他脸色也跟着黯然了三分:“哦,昕儿知道了。”

    说着,便将伸出去还未落到地上的腿收回,转身就要离开。

    见他小小的身影,带着几分失落,何梦锦又不忍,开口唤道:“你不是想学武功吗?”

    何昕刚扭转了一半的身子匆匆一顿,像是害怕何梦锦反悔似得,几步蹦跶到何梦锦身前,一双眼睛紧张兮兮的看着她。

    “好了,李叔叔功夫可是很高的,你现在每天就乖乖待在这里跟着他学,好不好?”

    “好!”

    姑侄两人对话一直默然坐在旁边的李萧然有些错愕:“教昕儿学武我自然义不容辞,可是,恕我冒昧,姑娘这话里似乎还有别的意思。”

    何梦锦微微一笑,心细如李萧然,居然能从她一句话和话里的语气听出她的想法:“没错,我要离开一段时间,这段时间你要帮我照看好昕儿和冷香。”

    闻言,李萧然神色倒还没有多大变化,刚端着托盘进来的冷香手中的茶盏发出清脆的叩响,而她臂弯下的何昕抓着她袖摆的手紧了几分。

    “姑姑,你要丢下昕儿吗?求姑姑不要丢下昕儿,昕儿不学武了,昕儿要姑姑……”

    说这话的时候,何昕一双琉璃般漂亮的大眼睛已经蓄满了泪水,语气都有几分哽咽。

    何梦锦自然心下不忍,他刚失去了父母,把自己当成依靠,如今这个时候,自己再离他而去,自然是有些残忍了,可是她终究是有要事去做:“怎么会?姑姑只是去办一件事,最近会很忙,所以叫李叔叔和冷香姨照顾你,姑姑保证,绝对不会丢下何昕的。”

    “是吗?”

    水汽迷蒙的眼睛尚自有些迟疑的看着何梦锦,见何梦锦点头,何昕眼底的泪意才渐渐散去。

    见此,冷香搁了茶盏,也不多问,已经把乖巧下来的何昕抱了出去,将空间留给李萧然和何梦锦。

    “姑娘所谓和事?是跟绥州来的信函有关?”见所有人退下,李萧然才开口问道。

    何梦锦感叹李萧然的敏锐的同时没有否认:“绥州的仁济医馆的大夫曾诊治过一个中了箭伤的病人,那人的音容跟我们绘出的二哥画像一模一样。”

    “真的?!”

    自何梦锦接手茗记,所以的事物李萧然都是第一时间让何梦锦先过目,他还未曾见过此信,是以听到这消息心绪难免激动了几分,但转念想起何梦锦看完信还能同昕儿如同寻常般笑闹,没出丝毫的破绽,不由得感叹这女子好定力,“确定吗?”

    “确定。”

    “那……现在在哪里?”

    何梦锦掏出先前放到袖子里的信递给李萧然,“大夫只说是确定见过,而且循着那线索,附近一带也不知一人在那时间前后见过,但是,现在却是仍旧没有消息。”

    说到此,何梦锦默然了一瞬,随即语气坚定道:“只是没了联系,说不定他只是为了逃避朝廷的追查才故意躲起来的,至于为什么不联系茗记,不来恒阳,我想,应该有什么我们暂且不知道的隐情,起码,我们确定了二哥没事,接着找便是了。”

    李萧然颔首,先前有几分激动慌乱的心,也跟着平静了下来,只是转瞬又想起何梦锦之前所说的话,不由得再度询问到:“可是,这跟姑娘这几日离开有什么关联,难道你想亲自前往绥州?”

    闻言何梦锦摇头,道:“绥州我们已经布置好了一切,我亲自去了,也不过是多了一个人而已,并不能起多大作用。”

    “那你是……?”

    “萧然,二哥创下茗记,富甲天下,眼线也遍布大汉,如今这番作为,你觉得我们还欠缺什么?”抿了一口冷香为她泡好的茶,何梦锦好整以暇的看着李萧然。

    茶香入唇,带着些许苦涩与甘冽,浓淡相宜,正是她前世最爱的味道。

    “缺什么?”见何梦锦不答,反而问这个问题,李萧然不禁挑起了几分好看的眉,道:“你指的是权势?”

    “没错!”

    当初为了让这条后路不跟何家,不跟朝廷扯上任何瓜葛,他们茗记便是正儿八经的经商,布置下去的人,眼线也尽量跟朝廷绕着道儿走,如今想要有所作为,光是有钱还远远不够,还要权势。

    得了答案的李萧然却是越发不解,问道:“可是这权势却该是比财力更难谋划的吧,况且……”

    况且且大汉实行科考制度,三年一举。

    今年虽然正是赶上科举之年,却也在金秋十月才高考,如今是六月,最为要紧的是,走科举这条路,想要出头,寻常士子得是要混个十年八年的,就连如今被被誉为最为年轻的朝廷新贵沈相沈洛,也是凭借当年高举得中,再用了六年的时间,才有了如今的权势、地位……

    眼前时间也跟科考搭不上边,后面的话他没有说完,只见何梦锦已经放下茶盏,笑盈盈看着他道:“咱不走寻常路嘛。”

    她在笑,笑意里带着远超出她年龄的沉稳与睿智,带着七分笃定,三分自若,看在李萧然的眼里,莫名的觉得,或许眼前这女子真的可以做到。

第十一章 一鸣惊人(一)

    熙和八年,六月初七这日,本是个寻常日子,但对于广平王封地恒阳的百姓来说,却惊闻了一件足以惊掉了下巴的事情。

    大汉等级制度森严,在府衙门口的两架喊冤鼓上都可见一斑。

    一架是用以寻常百姓喊冤告屈,告与被告皆是平民所用的小鼓,民鼓

    另外一架是与朝廷命官有牵扯的案子所需击的鼓,即民告官,官鼓。

    当事时,汉始帝创下大汉,标榜依法治国,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特设官鼓,以正法度。

    或许开国之初,清正皓月,这官鼓真能发挥作用,惠及大汉子民,但三百年的繁华更迭下来,如今莫说是民告官,便是老百姓在街头巷尾的议论声都给朝廷的威压给震慑了下去。

    所以,鼓依然是正气浩然的官鼓,但如今却已是众所周知的摆设鼓。

    敲了也没用……而且,这鼓还不是轻易想敲就能敲的,届时非但没有平了冤屈,所告不实,还会落得污蔑朝廷命官,滋事体大的罪名,搞不好,小命儿都不保。

    是以,这官鼓,便是老百姓心里视为危险的存在,即便真是有莫大的冤屈,也要绕着道儿走。

    而今日,却有人在站于恒阳府衙门外,举着比寻常大了两倍的鼓槌,一下又一下的,不疾不徐,带着特有的节奏,敲击着恒阳府外的官鼓。

    随着第一声鼓响,府衙外就近的行人随即循声望去,看见眼前的一幕,不由得惊叹不已。

    击鼓的人不过是个模样看起来才十六七岁的少年,光是相貌已让人惊讶,一袭月白衣衫,淡雅出尘,只随意的站在鼓下,却让人觉得无比尊贵优雅。

    她分明是在击着官鼓,但击鼓的姿态却丝毫不似有和冤屈,却彷如于一纸写意山水的宣纸上,随意挥洒着笔墨。

    不过片刻,府衙外便围拢了一圈看热闹的人,光是看有民告官以让人期待,更何况还是看这么一个看似弱不禁风但实际却让人不敢小觑的翩翩少年喊冤。

    最为关键的,他这样子,委实不像是在喊冤。

    人心都是好奇的,自然没有人肯错过这么一出好戏,在喊冤鼓终于惊动了府衙,出来了两名官差例行询问的时候,整个恒阳府府衙已被围观的百姓里三层外三层的围了个严严实实,这样的阵势,饶是已经见过太多击鼓喊冤的两名官差都几乎同时唬的一愣,半天才回了神,对那名犹自旁若无人似在自己击打着乐器一般的少年道:“什么人?敢到恒阳府来闹事!这官鼓岂是你一介贱……平民可以敲的?”

    为首发话的那个官差本是想骂贱民,但目光在触及到眼前少年那冰封般冷冽的眸子后,那个低贱的词语便被硬生生给咔回了喉咙,改为了平民。

    而那个此时有意要将事情闹大,要拉风的在恒阳府外胆大包天的击官鼓的少年,不是别人,正是何梦锦。

    见官差态度如此,她浑然不以为意,反而含着盈盈笑意道:“鼓架在这里,不就是给人敲的吗?”

    “你!大胆!”

    “你是活腻歪了吧!”

    两个官差显然是被何梦锦如此轻描淡写的态度给激怒,双双同时出声呵斥。

    这时候,围观的百姓也议论纷纷,声音嘈杂,却也有不少传入了何梦锦的耳里:

    “现在的纨绔子弟越发无法无天了吗?怎的如此不知事情的轻重?”——这是个恨铁不成钢的。

    “想出风头?哼!等着看吧,府衙的官鼓岂是能随便敲的,待会儿有他好受的!”——这是个幸灾乐祸的。

    “这孩子怎么这么不懂事呢?该不会出什么事吧?”——这是个语重心长的。

    “姨娘,等下去问问这是谁家公子,长的好生俊俏。”——语气里隐隐含着娇嗔,这是个动了春心的。

    ……

    何梦锦直了直身子,也不打算继续跟这两个官差纠缠,直接道:“在下既没有大胆,亦没有活腻歪,大汉明律,凡遇击鼓者,府衙不予过堂问案,罪在主事,当受笞刑,二位官爷连府衙主事大人的面都不让我见,可是想让你们主事获罪受罚?要知道,你们主事受罚,您二位莫说官职,便是性命也是堪忧。”

    这话轻描淡写的说出,却是呛得两个官差脸色齐齐一白——要害他们主事受罚,借他们一个胆子也不敢,虽然素来对着前来告状的老百姓骄横跋扈惯了的官差哪里受得了这少年的奚落,但碍于此时围观的百姓实在太多,少说也有几百双眼睛盯着,权衡利弊,他们相互交换了一个眼色,也只得暂且忍着。

    “既然击官鼓,你可知这官鼓意味着什么?可知道若是诉告失败,你要面对何种惩罚?”仍旧是之前发话的那个官差,四十岁上下的年纪,一双狭长略显浑浊的眼睛上上下下的将何梦锦再次打量了一番。

    “自然。”何梦锦一改之前的漫不经心,倾身,下巴微微扬起,站在府衙的牌匾下,用在场所有人都能听清的声音道:“在下平城孟锦,今有不平之冤,状告的是当朝广平王,贺兰瑞。”

    状告当朝广平王,贺兰瑞。

    声音不算大,却字字清晰,犹如离弦之箭带着冷肃的东风,冻结了在场所有人的心。

    哗!

    全场在一瞬间寂静下来,随即竟四下不约而同的响起了倒抽气的声音。

    而此刻何梦锦的心态却格外的冷静,她甚至能从身后那上百人齐齐发出的低呼声里分辨出某个略显尖锐、隐含焦急羞怯的声音——很明显是之前动春心那位的。

    数十年来这官鼓都不曾有人敲响,是以今日才会有这般哗然的动静,却还是出乎所有人意料,眼前的少年告的不仅仅是朝廷命官,而是手握兵权威慑一方的藩王,而且还是在人家自己的封地上。

    这是自大汉开国以来,也是绝无仅有的!

    怎么会不让在场所有人震撼到,有些人甚至还低头掐了一把自己,怀疑是自己失神听错了话或是在做梦;有人却已经用着宛如看死人一般的怜悯眼神看着何梦锦。

    哎……多叫人惋惜,这般一个风姿卓然的少年,到底是个脑子有问题的,就这样送了死。

    几乎所有人,这一刻心头都是这般想法。

第十二章 一鸣惊人(二)

    而当事人何梦锦却似个局外人一般,神色无恙的起身随着那两名官差进府衙。

    自然,这也只是外表看起来,实际何梦锦亦是含着紧张,没有人会看见她笼在宽大袖摆下的手已经紧攥成拳。

    她紧张,比谁都紧张。

    再是见多识广沉着稳重的性子,也是第一次面对这般紧张喧闹的境况,她要一鸣惊人,要得到广平王的看中与赏识,只能不走寻常路,这寻常路也自然意味着生死赌注。

    成,她得偿所愿,败,或许便真的如这些人眼底的神色流露的一般。

    从来富贵险中求,她愿意赌一把,更何况,今日此举也绝非是莽夫之举,她做过广平王的功课,对于接下来要发生的事情也都大抵有了盘算。

    只不过还是要铤而走险罢了。

    内心深处隐含着紧张,表面上,她却是越发从容优雅,在衙役将她带到大堂,面对高高在上的恒阳府丞,何梦锦俯身跪拜,嘴角甚至还带着淡淡的笑意。

    “大胆!”

    见她如此神色泰然,恒阳府丞李向阳不由怒从心起,猛的一拍惊堂木,呵斥道:“大胆刁民,竟然敢嘲笑公堂,藐视朝廷!来人……”

    李向阳端起架子,就要给何梦锦来个杀威棒,话刚说到这里,却听何梦锦清清冷冷的声音在大堂内响起:“大人,你要明白,大胆的是大人,不是小民。”

    “你说什么?!”

    “首先,大人说小民嘲笑公堂,大人可曾有升堂?没有听小人的诉告,没有传唤被告,便是升堂?其次小民只是面带从容,并未有半丝嘲笑戏虐,说小民嘲笑藐视朝廷,大人可有小民嘲笑的证据?相反,小民这里有上百名恒阳的乡亲刚刚都有看到,小民不曾有丝毫对公堂朝廷不敬。”

    何梦锦说话的语气不疾不徐,期间还有几次转过身,刻意将高位上李向阳的注意力引向身后跟着前来看热闹围观听审的百姓身上。

    她即便是嘲笑了公堂,那笑意挂在脸上,转瞬就没了的东西,哪里能去找的到证据?

    她转身示意他自己身后那么多黑压压围观的百姓,向来被当官的欺压惯了的百姓,哪里还当真会站到官府这边说好话?

    见此,李向阳本就有着几分怒火的面色,更加加重了几分,但毕竟是在官场上摸爬滚打这么多年的府丞,只那么一瞬,就收起了自己的怒容,改为公事公办的问案语气道:“姑且念在你年纪尚轻,本官不与你计较,下跪者何人,所告何人,状纸何在?”

    何梦锦仍旧一副从容面色,语气却是清晰无比道:“下跪者平城,孟锦,状告当朝广平王,贺兰瑞。”

    “啪!”惊堂木的声音再度响起,却不是李大人敲击的,而是一个不察从他手中掉到了桌子上。

    沉甸甸的惊堂木落在桌子上,犹如一颗石子落入平静的湖面,荡漾开一层层涟漪,荡的在场除了何梦锦以外的所有人的心也跟着晃了几晃。

    他听到自他上任为官之后就没有响过的官鼓还在纳闷,究竟是什么人居然敢民告官,广平封地还算太平,因着广平王治下严谨,官风虽不至于清澈无鱼见底,但也还算廉明,相对于要见见这个胆大包天的告发者,他更想好奇的是这人究竟告的是谁?

    他的同僚中哪个跟自己疏远近亲,若是牵连,自己要维护还是公事公办?

    在派去两名府衙带人前来公堂之前,他已经在自己的脑子里搜索了一圈且得出了许多突发事件的应对办法。

    却万万没想到……居然告的是这恒阳府乃至整个广平郡的天,广平王,可不是广平郡的天吗?

    虽然有民告官的空头律法摆在这里,他一介小小府丞,就是借给他十个胆子也不敢接这案子!

    李向阳脑子飞速的运转,想着要给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何种惩戒,同时,下跪着的何梦锦嘴角微扬,似是带着两份嘲弄道:“状纸在此。”

    说罢,也不看尚自带着错愕的李大人,何梦锦从袖摆里拿出一叠折好的宣纸,递给了按规矩上来收状纸的师爷。

    李大人有些紧张有些不可思议有些震惊的打开师爷递上来的状纸,一眼扫过,先前脸上五颜六色的表情就只剩下一种情绪——愤怒。

    “放肆!”

    随着这一声满含怒意的暴喝,伸长脖子瞪直了眼睛一瞬也不离开状纸的百姓们的心也跟着再次颤了颤。

    只见李大人面色铁青,用着比之前更大力气的猛的一拍惊堂木,厉声道:“大胆刁民,居然敢戏弄本官,蔑视公堂,折损广平王威仪,其罪当诛!来人……”

    “大人!”

    这已不是何梦锦第一次打断李大人的盛怒,她直了直身子,语气淡淡,“您又错了,刚刚小民已经解释了,没有藐视公堂,更何况,小民也是按律法走程序,并无丝毫逾越,小民不知犯了何罪?大人怎的能治小民的罪?”

    “还敢狡辩?这是什么?”说着,李大人猛力一挥,将那状纸朝堂下掷去,“整张状纸,半点墨渍不染,你这不是诚心愚弄本官,这不是你蔑视朝廷的证据吗?”

    随着他沉声训斥,被抛下的状纸也已在空中展开。

    聚精会神盯着的众人只见洁白如同绢帛的宣纸在空中翩然落下,的确没有半个字!

    这一下可不得了,先前屏息凝视关注事态动向的百姓们轰然一下子炸开了锅——

    “原来不是真有冤屈,竟然是个脑子有问题的。”

    “我看不是脑子有问题,是活得不耐烦了。”

    “活得不耐烦了那不是有问题是什么?”

    “谁说活得不耐烦就是脑子有问题?”

    ……

    争论的最后,就何梦锦活的耐不耐烦脑子有没有问题的观点争论的看客尤其之多,声音尤其之嘹亮,但这般喧嚣也只维持了短短片刻,便再次被语出惊人的何梦锦打破。

    只见她抬眸,对上高堂上双眼里盛满怒意的府丞淡淡一笑,道:“大人,您还是错了,这的确是小民的状纸,状告的内容状纸上已然表述的很清楚,是大人没有看明而已罢,而且,大人说小民递上空头白状是藐视朝廷,敢问大人,我大汉自开朝以来,有哪一条律法指明状纸之上必得落上字迹,未落字迹者诛?”

    她看似轻描淡写的语气,再加上她一连几句,句句道出李向阳的错处,却是实打实的给了高高在上的府丞一巴掌!

    被噎至此,偏偏这少年的一席话却又是句句不离开大汉律法,让李大人寻不到错处。

    众人抬头望去,只能见到一贯维持着儒雅风范的府丞一张已经黑如锅底的脸,旁观众人中,有些定力、自制力稍差一点人虽然已经死命捂着嘴巴,却还是抑制不住双肩抖动的厉害。

    “好、你好!”

    李大人也不顾得涵养,抬手一指仍旧笔直玉立跪于阶下的何梦锦,在连说了两个好字之后,脸上的狠戾与算计一闪而过,“既然如此,那我们便请王爷前来,刚巧王爷今日正在恒阳府,让他亲自问问你这大汉守法的子民所告何事?”

    轰!

    此言一出,四下具静。

    众人刚刚还何因何梦锦让李大人吃瘪而逗的心神愉快,下一瞬回过神来,听到的居然是王爷今日就在恒阳府!而且府丞说还要请王爷来亲自审问这吃了豹子胆的少年!

    听到这话,众人看向何梦锦的面色已是带着比府衙外更加强烈的同情和惋惜。

    而此时的何梦锦在听到这话时候也微微垂了下头。

第十三章 惟德是辅

    她低头,却并不是众人以为是因为怯懦、心虚。

    没有人看见低头的那一瞬,一抹狡黠的笑意自跪于堂下的少年脸上一闪而逝。

    旁人却理解错了,见这话起到如此效果,李大人显然很是得意,他抬手招呼静侍在一旁的师爷,“去请王爷,便将今日的事情据实以告。”

    他本不想惊动了广平王,但是这小子实在太可恶,嘴上也占尽了便宜,况且现在事态闹的这样大,恐怕不出半日满恒阳城都会老少皆知,他想动用刑法处贸然罚这小子却已是不那么明确的,为今之计,就顺势交给王爷,在王爷面前,他还不相信这伶牙俐齿的小子还能耍什么花哨出来。

    师爷领命转身,还未踏出步子,便听一个饱含着沉稳威仪的男子声音自后堂传来:“不必了,本王在这里。”

    声音未落,说话的人已从后堂的屏风转出身子,深邃的眉目虽隐含着岁月雕琢的沧桑,即便已过不惑之年,但容颜如画,依然有着让人不敢直视的华美与威严。

    广平王,贺兰瑞。

    “王爷,这个孟……孟……”见广平王突然出现,刚刚发生的也不知道看了多少,李大人一时紧张,竟忘记了何梦锦之前呈报的名字,他假意咳了一下,遮掩道:“他藐视法纪,亵渎王爷威名,实在是可恶,理应严惩不贷,以儆效尤。”

    贺兰瑞只淡淡的瞥了一眼跪在地上的李向阳,后者的声音便自觉的咽回了肚子。

    而见是王爷,反应慢了李向阳一拍的众人跪倒一片。

    “参见王爷!”

    跪拜声齐刷刷的响起,广平王看也不看跪成一片的众人,只对着摊开在地上的何梦锦的状纸指了指,随即便有侍从上前俯身捡起,呈递给他。

    他翻着空无一字的状纸,语气温和却不失威仪的对着跪下的众人道:“起来吧。”

    “谢王爷!”

    众人虽谢恩起身,但却没有一个人敢抬起头来直视王爷,更没有人能如同之前看热闹一般的心态来八卦满足自己的好奇心。

    空气冷凝的出奇,没有一丝声响,气压低到可怕。

    这时候,最外围先前踮着脚尖伸长脖子看的百姓已经悄无声息的收回了脖子,渐渐都不动声色的退出了大堂。

    直到广平王出现的那一刹那,百姓们才反应过来一个问题,这少年告的是广平王,被告成了王爷,他们还有胆量站在这里不嫌命长的观摩王爷受审?

    而且王室皇族向来多秘闻,万一这小子真跟王爷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扯到这大庭广众之下,他们这些围观的,还能活命?

    热闹、奇闻固然有趣,但也得有胆量有命看才行。

    想通了这,刚刚还被围的水泄不通的恒阳府衙,不出半响,就已是除了府衙内部的人,再无半个百姓。

    而自广平王出现,到百姓走光,何梦锦都静静的跪在那里,面色平静的垂首看着地面,仿若她早已料到如此情况。

    直到那绣着螭吻锦袍的一角衣袂出现在视野,她抬眸,正对上广平王打量的目光,他手上仍拿着何梦锦的状纸,语气带着些许玩味道:“听说,你要状告本王?”

    他看人的目光太过凌厉,只那般淡淡的一瞥,便让人觉得被他看穿了所有。

    何梦锦心下感叹,不愧是盘踞一方少年就成其显赫战功威名的广平王。

    “是。”

    “那你倒是说说,要告本王什么?”

    广平王略微抬了下手,当即便有侍从抬着椅子放到了他身后,供他坐下。

    何梦锦私下紧了紧拳头,面色也改为郑重其事道:“小民状告王爷,罪责有三。”

    “混账!”何梦锦的话刚说完,便被俯首站在广平王身后的李大人给打断,“王爷在此,也容的你这般胆大滔天么?来人给我——”

    李大人的话也才刚说了一般,抬起的手势还未做出,只听一声比他起势更加威仪犀利呵斥自何梦锦口中发出:“放肆!”

    而纵观此时眼前少年,虽然依旧是跪在堂下,但因这话出口之后便如同换了一个灵魂,周身散发着迫人的气场。

    她自进这大堂一直是一副泰然从容的神色,即便之前句句反驳他的话,也依然是谦和翩翩的,却哪里想会生出这般凌厉的气势来。

    李大人愣了愣。

    刚刚坐下的广平王眸色一动,却对此未置一词。

    对上李大人那双盛怒的眼睛,何梦锦用着他的口气回敬道:“放肆的是你,大人,你也知道王爷在此,小民告状还未说出所以然来,便是容得你插嘴吗?你当王爷何在?”

    这一番话实在狠了,饶是他李向阳再看不惯眼前这小子,也不敢较着这话,不把王爷放在眼里,他赶忙用眼角的余光去瞥王爷,却见王爷神色如常,丝毫未因何梦锦的一句话而心生不愉,倒是让李向阳悄然舒了口气。

    他今日在王爷面前出了几次差错,再不能有任何纰漏,已经在她的伶牙俐齿下吃了几次鳖之后的李向阳再不敢轻易插嘴,便隐忍着规矩的退了一步,垂手而立。

    何梦锦也不看他,只对着广平王道:“第一罪,广平王是为这一方百姓父母,我们的天,可怎的还让这么多百姓流离失所,让那么多孤儿乞丐衣食无靠?此一罪也。”

    虽然即便是在盛世,也难免有乞丐孤儿的弱势群体,但何梦锦已将广平王放到那个贤王圣主的高度,这样的罪责,既褒又贬,听来却是无可辩驳。

    是罪责,却也不是罪责。

    贺兰瑞听完,笑道:“还有呢?”

    “其二,朝廷每三年一届科考,可但凡才华佼佼者都被皇上选取,最后被指派来广平王封地的,除了是皇上为了觉睡的安稳,安插的眼线,有几人是才能出众的?”

    “你!”

    这回没有沉住气的仍旧是李大人,他喉头动了动,双眼直直的望着何梦锦,但最终也只发出了一个“你”的音节,便没了声响。

    何梦锦这话说的语气确实重了点,且毫无遮拦,言辞犀利,直接指出了广平王封地官制弊端,又话出了皇帝与藩王之间涌动的暗流。

    任是一个稍有理智的人也知道这话非但说不得,听都听不得。

    事关朝纲,事关大汉稳固,这已经不是一个简简单单杀了这少年就能了事的,重则要株连九族。

    这话一出,连贺兰瑞的神色都有那么一瞬的惊讶,他垂眸,看着何梦锦,挑眉道:“还有呢?”

第十四章 惊心

    “还有——”何梦锦垂眸,“在这状纸之上。”

    “哦?”贺兰瑞将手中的状纸再度打开,确定了并没有丝毫异样,不由得好奇出声问道:“如何?”

    “此第三桩罪责,小民想说与王爷听,还请王爷屏退闲杂人等。”

    有了先前几次的被反驳的经验,李向阳这次并未吱声,只将目光转向广平王。

    “都下去吧。”

    当从广平王嘴里淡淡的吐出这几个字的时候,堂内剩下的众人除了何梦锦之外又是一愣,广平王居然答应了这小子的无理要求,单独跟她谈!

    若说平日里广平王跟属下心腹等独处倒还没什么,但对于这么一个来路不明,且来意也不甚友好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来说,广平王没有当庭杖毙已是格外的开恩,怎的居然还答应了?

    李向阳等人惊诧归惊诧,广平王发了话了,他们再是心有愤懑也只得先忍着。

    见众人依次退下,但广平王身后自始至终都默然拱卫的两名侍卫仍旧静立着,纹丝不动,一看气场,就知道是顶尖高手。

    何梦锦也知道,像贺兰瑞这般身份高贵的人,能做到此种地步,已是算给足了自己面子,她直了真身子,拜了一拜道:“在下平城孟锦,拜见王爷。”

    她没有说出什么罪责,反倒跪地行了一个大礼,这一举,本是有些突兀,但奇的是贺兰瑞竟似是也未感到吃惊:“现在,你可以将你的目的说了吧?”

    闻听此,何梦锦抬眸,淡淡一笑,她就知道,广平王是什么人,也许自他步入这审讯堂的时候就已经知道她不过是为了博得他的注意而采取的非常行事,不过,这又有什么关系,早前来的时候她便已让李萧然收集广平王的资料,知道此人爱才惜才,性格温和但偶尔却又有些喜怒无常。

    她选择今日在这恒阳府丞击鼓也并非是贸然,因为一早打听了广平王的行程,知道他这个时间会在府丞这里,她故意在外面闹那么大的动静,故意在门口迫不及待的就讲出自己要状告王爷的新闻,一来是为了让自己的名气闹的满城风雨,增加些知名度,也让府丞不好当着这么多百姓的面下黑手,更主要的是想通过外面这般喧嚣的动静吸引身在恒阳府里的广平王,将他引了来。

    只要见到他,就有机会。

    就如此刻。

    何梦锦也不再绕弯子,直言道:“奉非圣贤之主,本有经世之才却甘于居于暴虐猜忌之下,不能福泽天下子民,此王爷三罪也。”

    话音刚落,便听一声清脆的瓷器叩击声自广平王指尖发出,只见他随意的将青瓷茶盏递给侍卫,乌黑里带点褐色的眸子一瞬不瞬的看着跪在身前的何梦锦。

    眼前的少年身子羸弱,有着弱不禁风的文雅,但她只静静的跪在那里,便如同一副静止的远山写意图。

    万水千山,群峰险壑,皆在她面前,她细致的眉目淡淡一扫,便让人生出一种俯瞰天地的华韵高雅。

    指点江山,书生意气,问苍茫大地,谁煮沉浮?

    那么一瞬,贺兰瑞突然出现的便是这般场景,阅人无数的他也不由得自心底感叹,好一个绝世少年,这般芝兰玉树的风姿,便是他所见所识的人中也没有几个,能比拟这般的,且不会被其夺了华彩的,大概也只有此时屏风后安然坐着的珏儿吧。

    心头暗赞,表面上,广平王却依然神色带着几分斥责道:“大胆小子!竟然敢妄议朝政!你当真以为本王不会拿你怎样,容得你在恒阳府放肆吗?”

    何梦锦暗自咬牙,声音一如既往的从容道:“小民自然知道王爷甚至不需要一个抬手,便能让小民死无葬身之地,但小民死不足惜,小民担忧的是,小民死后,王爷的皇图霸业将会少一份助力。”

    摸不准贺兰瑞到底是真生气,还是在套她的话佯装生气,但何梦锦想着应该是后者,不然他不需跟她废话,直接拖出去砍了就是了。

    “古语有云,皇天无亲,惟德是辅,民心无常,唯地之怀,王爷空有德心远远不够,还要将这颗德心,仁义之心恩泽整个大汉子民,如今,汉室皇族凋零,当今皇上又一向有削藩的打算,便是对广平王,即使您身为他姑丈,却依然处处提防……这些小民都看的到,难道王爷会看不出?”

    广平王妃,即安阳公主,便是当今皇上的亲姑姑,所以广平王贺兰瑞可是当今皇上的亲姑丈,而皇上提防各位藩王也是明眼人都能看出来的。

    何梦锦这样一说也不是因为出于贸然揣测广平王对皇上有二心,而是她已能确定广平王对皇上绝对不是一心的。

    大汉自封王,各地藩王的军队建制必须经由朝廷审批,人数,配备也有严格控制,这也是汉始祖皇帝为了平衡且压制各大藩王势力的举措。

    对于广平王来说,朝廷每年应招的批制只有六万人,军需经由封地自行供给,但出入账簿是朝廷皇上的人掌管,但私底下广平王有没有暗藏人马,虚报军队?实际上广平王究竟有多少人马?

    别人也许不知道,但她何梦锦却是很清楚……谁让她二哥做的太大,除开广平王上报朝廷的用度所需,其余的军需皆是从二哥产业下购买,也就是说二哥其实做的是他们特供商的生意,但当事人显然不知道。

    ——谁能相信堂堂丞相家的二公子居然是富可敌国的茗记掌门人呢。

    她既然肯定了广平王的居心不轨,先前的那一番话,说的便也是一场豪赌。

    赌广平王的爱才之心。

    “皇天无亲,惟德是辅?”贺兰瑞半眯着眼睛,那似狐狸般含着几分狡黠的眸子,直望进何梦锦眼底。

    “是的,小民孟锦,愿为王爷的霸业皇图鞠躬尽瘁死而后已,”说到此,何梦锦顿了顿身子,面色上带着三分尴尬的道:“诚然,这也连带着孟锦的私心,想要扬名立万,想不辜负年少跟随王爷创一番经天伟业,孟锦想的是,今日小民呈递给王爷的这张空白状纸,终有一日,成为记载帝王功过的青史。”

    她一番话说的不卑不亢,笔直玉立的身姿即便是跪在那里,也难掩一身从容高贵。

    即便是她说着大逆不道的话,即便她说的是常人想都不敢想的“梦话”,但被她如此说来,仿佛有着某种魔咒,让人听了,丝毫不觉得狂妄与乖张。

    半响,贺兰瑞未置一词,何梦锦亦无声等待。

    气氛静的出奇,甚至连空气里是不是掠过耳畔的风,都识相收敛了起来。

第十五章 血脉亲情

    何梦锦就这样静静的跪在那里,心头的紧张不露声色。

    “你倒真是大胆。”

    沉默良久的贺兰瑞再度开口,面色上已是带了一层寒霜:“如你这般心浮气躁的年轻人,本王怎敢用你!”

    何梦锦心头一紧,突然觉得有些冷,有种即将要坠入冰山雪渊的感觉。

    看着贺兰瑞的目光淡淡的扫过来,何梦锦的心都揪到了一处,身子却也是纹丝不动的沉稳。

    “但还是念在你年少且还几分才气,今日之事,本王不同你计较,但你今日在这恒阳府闹出这般动静,想来最近这恒阳府上下要面对的案子诉状麻烦都会接踵而至,自己闯翻的摊子,本王要你自己去收拾残局,从明天开始,你便在恒阳府做一名审侍,若是处理的不好,后果不用本王说了。”

    说罢,也不再看何梦锦,抬步离开。

    直到广平王离开,脚步声消失不见,何梦锦一直紧绷的身心终于跨了下来。

    她有些瘫软的坐在地上,长嘘一口气。

    广平王虽然表面对她斥责,实际上还是选择了留下她,说明他将自己的话听进去了。

    而没有直接封她的官,没有重用她,一来是因为他对自己的身份家世还存疑,二来,若真是光凭自己三言两语他就相信了,那他就决计不是老谋深算的广平王。

    她就知道贺兰瑞不会轻易相信,一定会派人去调查孟锦这个身份,所以她一早就让李萧然用白花花的银子以及某父母官见不得人的秘密,在平城做了假户籍。

    说是假的,也不全是,因为确实有孟锦这人,而且还是出身官宦人家,但其父亲为官期间犯了事惹怒了皇上,害的他自己丢了性命不说,还敕令其家子弟入科举,也就是断了人家入仕这条路。

    这人无论身份,还是名字,都很合何梦锦的意,是以当下便让李萧然给了真的孟锦另外一个身份,自己则心安理得的做起了因终身不得出仕,满腹才华无处施展对皇族怀恨在心的孟锦。

    这样的身份和因果,她自己不道明,而是让广平王查到,反而会增加几分信服度。

    只要他信了自己的身份,还愿意给自己一个机会施展拳脚,那么她就迈出了第一步。

    不过,这第一步也不是好走的,因为何梦锦随即想起了,广平王那只老谋深算的,是叫自己在恒阳府做审侍。

    审侍,顾名思义,要辅佐府丞审理案件,整理卷宗,身份略高与师爷,却是要对府丞绝对的服从和顺应。

    而恒阳府的府丞,是李向阳。

    ……想到此,何梦锦不由得额头上青筋跳了两跳,果然是只老狐狸……她有点后悔之前跟李大人的梁子结的大了……

    ——————————————————

    刚抬脚出了大堂的门,何梦锦一眼就看到对面廊檐下,对着自己笑着,怎么看怎么像不怀好意的李大人。

    “大人,之前情势所迫,有得罪大人的地方,还望大人您大人不记小人过,以后孟锦还仰仗大人多多关照。”虽然已经是得罪了个彻底,但表面上的功夫,何梦锦还是得咬着牙硬着头皮的做。

    “哪里,孟公子连广平王都敢上告的人,李某人岂敢指手画脚?”

    说着,李向阳表情复杂的看了何梦锦一眼,便也不再多言,放何梦锦离开。

    何梦锦一边思索着李向阳的表情含义,一边行了礼告辞。

    刚跨出这内进的院子,何梦锦远远就看到一大一小两个身影静立在府衙门口。

    正值傍晚十分,夏日独有的燥热已经褪去,何梦锦迎着那斜阳的余晖望去,心头的顿时如一弯清泉,溢满了温暖与动容。

    那两个被晚霞拉长的身影,此时正眸色紧张的盯着她出来的方向。

    正是冷香和何昕。

    一见何梦锦出来,蒙着面纱的冷香还看不出来情绪波动,倒是何昕,一下子挣开冷香拉着的手,朝何梦锦扑过来。

    许是由于个子太小,跑的太急,还未到何梦锦跟前,便是一个踉跄的向地上扑去。

    何梦锦眼疾手快的大跨一步,同时弯下腰,抬手将那小小的身子捞在怀中。

    四五岁的孩子,也许尚不懂得这世间的阴险狡诈,不懂得冰冷残酷的现实,但是他懂得爱,他懂得了珍惜。

    今日此番,虽然已有八分把握,但到底是铤而走险的,所以她才没有带着何昕,将他先托付给了冷香和李萧然,本以为自己以有事要忙为由打发他别跟来,却不曾想,到底还是让他感到了害怕。

    此时,哪怕何梦锦拥着他入怀,仍旧能感到那小小的尚带着奶香的身子有些瑟瑟发抖。

    他在害怕。

    于他的世界,父母已经不见,何梦锦便是他全部的依靠与安全的庇护,何梦锦之于他,是出于本能的依靠,更是因为有着血脉的心意相系。

    “昕儿,姑姑在,别怕。”

    何梦锦轻轻拍着何昕的后背,语气是从未有过的宠溺,她紧紧抱着他,将头靠在孩子小小的颈窝,微微一笑。

    这一笑是卸下了所有的伪装所有的防御所有的戒备,如春风拂花,温暖了岁月,温暖了芳华,温暖了这世上所有的冰冷残忍。

    本是绝色自倾城的容颜,因这一笑,越发华光璀璨,明艳不可方物。

    何梦锦这般神情,看的几步开外站着的冷香不由得心头一暖,一行清泪竟不由自主的跟着滴了下来。

    “姑姑,你要答应昕儿,以后都不要再丢下昕儿好吗?”

    怀里尚在抽噎的何昕咬着牙齿,一字一顿的说:“冷香姑姑说,姑姑要去办大事,会遇到很多坏人,叫昕儿不可以让姑姑分神,可是姑姑,昕儿想要陪姑姑一起,遇到坏人,就由昕儿来保护姑姑。”

    本是孩子般天真的话语,在何梦锦听来,却觉得既窝心,又心痛。

    ——

    曾几何时,有人在耳边说过,阿锦,不要怕,有大哥二哥来保护你。

    阿锦,不要怕。

    可是,大哥二哥,我现在真的好怕。

    前世里她娇纵任性,不知危机为何物,有了这般惨烈的结局,重生后的她发誓,她要变得强大,要守护好这一世的亲人!

    努力平复了自己的心绪,何梦锦才从何昕的颈窝里抬起头来,对着何昕那双水盈盈的大眼睛,认真道:“好,但是,要保护姑姑的前提是要保护好你自己。”

    “嗯,姑姑放心。”

    何梦锦轻叹了一口气,“我怎么能放的下心呢。”

    话音刚落,何梦锦却是一怔,因为说这一番话的同时,她眼角的余光不经意的一撇,看到了身后侧那抹芝兰玉树的身影时候,心头一怔。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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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世里,本该一袭华衣嫁与良配,怎料是落入他人设计,忠烈满门,却落得全族获罪,血溅三尺。今生,她携怨而来,杀了她的,欠了她的,且等她一一讨回。祸国,祸国——既是被打上祸国的烙印,她便誓要将这天下翻覆,将这国祸的彻底!夺了谁的国,成了谁的家?这一路的严寒风霜,这一行的刀枪箭羽盛世锦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盛世锦,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盛世锦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