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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大苹果     大周王侯txt下载     大周王侯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六七二章 雷霆

    从午后到傍晚,一些得到消息的人陆续前来问候林觉。午后马斌沈昙赶来问候的时候,林觉将事情全部相告。马斌和沈昙将方敦孺大骂一顿,若非林觉制止,两人什么污言秽语都骂的出来。见林觉似乎没太受影响,两人也就宽了心,安慰了几句告辞离去。接下来不久,崇政殿说书公房中的好友杨秀也前来问候,林觉见了杨秀倒有些羞愧。当初答应了他要想办法将他调离出来,杨秀还千恩万谢了一番。然而自己居然忘了此事。现在自己又被打回原形,见了杨秀反而比见了其他人更加的难受。

    杨秀倒是一点也不在意的样子,贴心的安慰林觉,也没提其他的事情。他告诉林觉,自己已经将他的屋子整理好。公房中的两位老大人也翘首期盼林大人回归。要林觉好好的休养几日,再回去公房便是。

    林觉一想到公房中江大人和胡大人两个老者也对自己翘首以盼,不禁心想:这两位大人怕是不是对自己翘首以盼,而是对自己的月俸翘首以盼吧。回那公房中唯一的好处便是,自己可以清闲许多,为所欲为了。只是此一时彼一时,当初自己心态很好。但从条例司走了一遭后,自己恐怕很难有当初的心境了。

    杨秀走后,到了傍晚时分,方师母携着方浣秋来了。这倒是出乎林觉的意料之外。林觉本来已经平复的情绪,在面对方师母和方浣秋的泪眼时也有些失控。

    方师母和方浣秋更是满腹心事,听到林觉叫了一句:“师母,师妹。”,方师母和方浣秋便泣不成声了。

    “好孩子,你受委屈了。老东西实在是可恶的很,竟然这么对你。你放心,他不认你,我和秋儿认你。他能怎么着?你瞧,我们不是来了么?他不让我们来,我们也照样来了。好孩子,你不要恨你先生。他现在一心都在那劳什子的变法之事上,整个人跟疯了一样,没人能劝醒他。你且忍一忍,过段时间等他冷静下来,我再好好的数落他,让他重新收你进门墙。”方师母抹着泪又是怨恨又是安慰。

    林觉笑道:“师母不要担心,我岂会恨先生的。这件事是我做错了,我确实惹他老人家生气了。无论如何,师母还是我师母,师妹还是我师妹,师母家里有什么活要干,还是可以叫我去干。林觉并不觉得会有什么变化。”

    方师母流泪道:“好孩子,知道你心里委屈的很。师母是个妇道人家,也不知道为何你们师徒会变成这样。要不你给你老师道个歉,都是一家人,事儿好商量。”

    林觉苦笑不答。方浣秋在旁叹息道:“娘,这么多年了,你还不了解爹爹么?爹爹那脾气,岂是道歉便成的?再说了,这事儿未必便是师兄的错,师兄本就受委屈了,怎还能道歉?这件事已经让师兄被人指谪了,就别让师兄在为难了。”

    方师母愣了愣叹道:“哎,我还不是想让他们爷俩和好么?你爹爹那脾气,哎,我又怎会不知道?这可怎么才好啊。”

    林觉反过来还要安慰流泪不止的方师母了。但见方师母能这么担心和维护自己,林觉心中也颇为欣慰。无论怎样,自己和方家的这份情感是无法割裂的,它们依旧在,这才是林觉最为珍视的东西,而非是成为方敦孺学生这件事上。

    绿舞偷偷将方浣秋拉到一旁,告知林觉昨日高烧晕倒,此刻身子尚未痊愈的事情。方浣秋这才明白为何林觉显得如此憔悴,脸上瘦削了很多。于是担心的来询问病情。方师母也才得知,又是一番嘘寒问暖的询问。忙乱了许久,这才平静下来。

    趁着方师母坐下喝茶的当儿,林觉朝方浣秋使了个眼色,两人回到屋子里说话。方师母其实也看到了,但她装作没看见,她知道浣秋和林觉有太多的话要说,索性让他们独处片刻。

    林觉进了房里,刚转身要说话,方浣秋便猛扑进林觉的怀里伤心的哭泣了起来。

    林觉叹息一声,轻抚她的秀发,任她哭了一会,替她擦了眼泪轻声道:“师妹是担心我们的事没有希望了是么?”

    方浣秋抽泣道:“本来虽然也没什么希望,爹爹那一关便过不去。现在你和爹爹闹成这样,便更没有希望了。林郎,我该怎么办?你和爹爹都是我最爱的人,现在你们两个闹成这样,我的心都要碎了。我该怎么办啊。”

    林觉抚摸着她的脸颊,低声安慰道:“浣秋,这件事也出乎我的意料之外,我也没想到先生真的会这么做。可是,这跟你我的事情并无影响。我对你的心依旧,我对你的承诺也不会变,我一定会娶你为妻的。这是我的夙愿。只不过,目前的情况下,似乎更难了。我希望会有转机,一定会有转机的。你要相信我,你要坚强。”

    方浣秋仰头看着林觉半晌,轻声道:“君当作磐石,妾当作蒲苇。蒲苇纫如丝,磐石无转移。我方浣秋此生只为君妇,郎君不变,我更不会变。我会等的,哪怕等到青丝变白头,我也愿意等。”

    林觉心中感动,俯身亲吻她淡红的嘴唇。半晌后,笑道:“哪里会等到青丝变白头,那不是叫你蹉跎青春么?去年中秋之夜,我在马车里跟你说的办法你记得么?实在不行,我们便将生米煮成熟饭,到时候不怕先生不答应。不过那是不得已为之,先生那么要脸面的人,这么做他会非常非常的生气。轻易不可尝试。所以还是继续等待机会为好。”

    方浣秋红着脸点头道:“是,那办法……不到万不得已不可用,不然会气死爹爹的。师兄你真的一点都不怪爹爹么?他如此绝情,你便不恨他?他让你在人前名誉扫地,你也一点不恨他?”

    林觉看着方浣秋道:“你也许不太理解,我对你们的感情如同一家人一般。我视先生为父,视师母为母。父母斥责你,惩罚你,你会记仇么?也许这惩罚太重了些,但我还是没有怨恨他的心思。其实你要是理解了先生,便不会恨他了。先生一生蹉跎,在书院当了十几年时间的山长,那可是他人生中最珍贵的一段时光。人这一辈子其实很短暂,前十几年懵懂无知,接下来十几年不够成熟,想法单纯幼稚,难有所成。特别是男人,三四十岁这段时间才是最好的时光。这个时候学有所成,思想成熟,年富力强,正是建功立业的好时机。可偏偏这段时间,先生在松山书院之中蹉跎,难展其才。所以,现在朝廷启用先生,进行变法大事,这对先生而言是个迟来的机会。先生自然是要全力以赴,去追回蹉跎的时光。这时候什么也不能阻挡他,什么也不能让他回头,因为再不抓紧,这一辈子便蹉跎过去了。你明白那种感受么?就像夕阳西下,那辉煌的光景短暂而绚烂。若不尽力散发最后的光热,之后便要落在地平线下,永远的无法散发光辉了。”

    方浣秋以前对爹爹并不理解,对他的行为也并不理解。但此刻林觉说出这番话来,就像是醍醐灌顶一般让方浣秋一下子明白了过来。是啊,哪个男子不希望建功立业名扬天下。爹爹这一生确实蹉跎了太多的时光。松山书院的这十几年时光看似安逸恬淡,但只有在他身边的人才知道他是怎样的焦虑。

    无数个月明之夜里,爹爹拖着长长的影子孤独的在院子里漫步,那一声声的叹息声正是他内心的写照。书房里一宿一宿不灭的烛光,捆扎堆积的几丈高的书稿,那都是爹爹的心血。方浣秋以前不明白爹爹为何如此,但现在她明白了。那是一个急于建功立业之人怀才不遇的叹息,那是不甘于平庸者为未来做的准备。当朝廷一声召唤,爹爹便义无反顾的来到了京城。

    林觉所说的一些都是事实,他也是男人,所以他理解爹爹。

    方浣秋带着崇拜的眼神看着林觉,倒不是因为林觉解了她一直以来的疑惑,而是她为林觉的博大胸襟而崇拜。爹爹那么对他,他还能理解爹爹,这是怎样的胸襟。

    “爹爹倘若听了你这些话,必生出知己之感。爹爹不该那么对你,你是懂他的人啊。”方浣秋喃喃道。

    林觉呵呵笑道:“懂他又如何,我跟他唱了反调,他自然不能容忍我。罢了,此事我也不想再提了。我好不容易将心境平静了下来,现在却又乱了。总之,站在先生的立场上,他没有错。但我自认为我也没错。每个人有每个人的立场,或许我不该去试图改变先生的想法,先生也无法改变我的想法,所以眼下这局面是一种必然,却也无需在说了。”

    方浣秋点头轻声道:“我懂了,你们都是优秀的男子,只是,你们的想法不同,也无法相互的妥协。所以便有了今日。这样也许更好,互不招惹。也许殊途同归,你们的目标都是一致的。我说的对不对。”

    林觉捏了捏她精致的小鼻头,笑道:“你什么时候也爱说出这些老气横秋的话来了。不要多想,男人的事男人自己解决,你只需快乐美丽便够了。离开了条例司衙门后,我会有很多的空闲时间,到时候我们能多见面,多说话。咱们还能一起出去游玩。你爹爹现在很忙,他是管不到我们了。说起来我还得感谢你爹爹,倒给我们创造了相处的时间了。”

    方浣秋见林觉说的有趣,捂嘴咯咯而笑。林觉搂她入怀,亲吻温存,直到方师母在外提醒,才陪着她出来,送她们母女离开。

    ……

    新科状元郎林觉被逐出师门,贬回原衙的消息确实是一个重磅的大新闻。引发了许多议论和猜疑之声。不过,这件事的热度很快便被另外一个重磅的消息所掩盖,很快便将所有人的注意力转移走。

    就在林觉在林宅中养病并舔舐心中的伤口的时候,二月初三,因为掉包事件耽搁了两天的第二部新法《募役法》终于通过了圣裁,并在当天的朝会之中颁布了全部条例。

    《募役法》条例的颁布,就像是一道惊雷在大周上空炸响,一时间惊醒了无数蛰伏的虫鸟走兽,让整个大地都骚动了起来。

    造成这般骚动效果的正是《募役法》第四总则的十八条条款,正是关于助役钱的收取范围和方式的条目。关于这助役钱的条目之大胆和激进,是很多人都没想到的。在短暂的惊愕之后,大周各地关于《募役法》的讨论和褒贬沸沸扬扬,充斥于每一个城镇和乡村,充斥于每一处街巷和酒肆饭局之上。

    当然,骚动并非都是反对之声,很多人额手相庆奔走相告,他们认为,这是朝廷对于官绅豪族整治的信号。那些人一个个富得流油,像是蚂蟥一般附在百姓身上吸血,家赀万贯不事稼穑,过着醉生梦死的日子。但他们却什么劳役也不用承担,逍遥过着日子。朝廷这《募役法》终于要让他们出血了,这是大快人心之事。

    那根据田亩划分等级,课以重税的作法,也能逼着这些人吐出从老百姓身上剥夺的土地,朝廷会将这些土地还给百姓居住,这是变相的杀富济贫。而且这是由朝廷领头来做,这简直绝无仅有,让人振奋。老天终于开眼,当今圣上终于圣明了起来。

    这些庆幸之人毫无例外都是中低阶层的百姓。都是被剥削的广大百姓,因为这助役钱这一项大快人心,他们甚至都忘了这新法其实也是要他们出钱的。那免役钱其实是在他们身上增加的另外一项税收,但他们居然忽略了。可见,大周朝贫富分化和阶级之间的矛盾其实已经到了何等的地步,就在爆发的边缘了。

    当然,对于官绅豪族士大夫阶层而言,这个早就在私底下流传的《雇役法》终于曝光于天下,而且和暗地里流传的内容大致相符。这一下子便激起了他们的怒火。越是大地主大豪族之家,他们受到这助役钱的影响便越大。即便这一版新法的助役钱的收取已经从整体标准的一半降低到了三成,但还是引起了巨大的不满的浪潮。

    连日来,早朝之上,朝廷官员对严正肃和方敦孺展开了毫不留情的猛烈进攻。他们痛斥严正肃和方敦孺坏了朝廷规矩,坏了天下公道。他们说,他们所有的财产和田地都是通过买卖而来。他们省吃俭用的购置田亩,保障子孙后代的生活,现在却成了罪过,这简直是天大的笑话。

    还有人捡起了所谓劳心者治人,劳力者治于人的观点。以礼部尚书孔尚德为代表的众官员在朝廷上痛斥方敦孺和严正肃是破坏了伦常之道。他们说,自古以来,便有高低贵贱之分。读书者寒窗十几年才得官身。才能立于朝堂之上,为治理国家尽心尽力。而不读书的百姓们无才学治国,他们能为国家尽力的方式便是种地产粮食服劳役等等。这样的国家才能各司其职,各行其事。现在方敦孺和严正肃要官员们也纳助役钱,便是说官员们也要服劳役。要是那样的话,还读书作甚?

    有人更是形象的比喻官员和百姓们的分工,就像是男女之间的分工一般。倘若官员也要服劳役,那岂非是说要男人也生孩子,那还要女人作甚?

    总而言之,各种声讨如暴风骤雨般袭来,除了早朝上的当面攻击,更有下朝之后的各地官员们写来的奏折。每天,从政事堂中归类之后送往郭冲处的这一类奏折足有两大箩筐。雪片般的从大周各地飞向京城。这些奏折无一不是痛批严正肃和方敦孺的新法措施,不惜吹毛求疵,曲解其意,来进行攻击。

    严正肃和方敦孺并没有慌张,在朝堂之上,两人冷静以对,舌战群臣,一一驳斥他们的观点。严正肃善于以大周国情民情为例,宣讲《募役法》的种种好处和措施的必要性。方敦孺善于引经据典,用圣贤教诲来反驳这些官员的自私自利之举,每每驳斥的他们面红耳赤羞愧无言。

    在狂涛骇浪之中,严正肃和方敦孺就像两块磐石一般矗立在潮水之中。潮水来时,看似将他们淹没透顶,但潮水退下时,两人依旧矗立在那里,屹然不倒。

    他们冷静的态度也感染了郭冲。郭冲本没想到会遭到这么大的反对声浪,排山倒海的滚滚而来。甚至有人跑去跟太后告状,说皇上任用小人变法,这是要搞乱大周天下。郭冲承受了极大的精神压力,甚至有些害怕了。但在每一天的朝堂之上,他目睹了严正肃和方敦孺在面对各种各样的责难时处惊不变的态度,对郭冲震动很大。他心里明白,自己变法之心其实没有两位大人坚定,他为自己遭遇到困难便想着打退堂鼓的作法感到愧意。他心里明白,严正肃和方敦孺的新法正是为了在极短时间里解决财政危机,这是自己要求他们做的,自己反而有了退缩之心,这是可耻的。

    受两人的影响,郭冲的表现也可圈可点。他全程没有流露出丝毫松口的迹象。就连太后询问此事时,卫太后提出的不要折腾,好好的当皇帝,不要闹得天下震动的忠告,郭冲也是坚决的告诉卫太后,自己做的是好事,希望太后不要听信外边的那些传言。

    对于那些雪片而来的奏折,郭冲听取了严正肃和方敦孺的意见,统统只批阅三个字‘朕已阅’便发还回去。压根不予置评,甚至不看一个字。

    在这种情形下,持续了十天左右的官员反对的声浪似乎在慢慢的退去。当大多数人意识到皇上决意如此,毫无退缩的心思。严正肃和方敦孺也做好了死磕的准备的时候,他们反而有些想退缩了。因为他们也明白,倘若当真皇上力挺严方二人和这部《雇役法》,他们其实也没什么好的办法。

    而且,其实郭冲已经在朝堂上明确告知了众人,助役钱的比例已经大大缩减,便是考虑到官员豪绅们的感受。本来在大周现在急需钱粮财政的时候,但凡忠臣,都应该为国分忧,不计私利。倘若这么点助役钱都不愿出的话,还能依靠谁呢?

    郭冲这话其实已经很有分量了。很多人已经听出了弦外之音。皇上要将这助役钱的缴纳上升到‘忠不忠’的地步,这个大帽子扣下来,几乎灭了一大半反对之声。这是谁也担当不起。

    在这种情况下,反对之声似有逐渐平静之势。可是,宰相吕中天的缄默和枢密使杨俊的事不关己不掺和的态度却令人耐人寻味。总给人一种正在酝酿铁拳砸出的感觉。严正肃和方敦孺私下里揣度了很久,觉得吕中天应该不会不发声,他越是不发声,反而越是有文章。

    事实证明,他们的猜测是正确的。二月十六日早朝之上,以政事堂户部主事吴春来为首的八名官员联合御史台三名言官以及翰林学士院大学士学士等二十七人,联名弹劾严正肃和方敦孺。奏折标题简单明了:《劾严方二奸十罪疏》

第六七三章 十宗罪

    (中秋愉快!)

    这封弹劾奏疏列举了严正肃方敦孺十宗大罪。

    “……其罪一:严方二人蔑视朝廷法度,自大无礼。严正肃为副相之时,每以好恶判事,不以朝廷法令行事。方敦孺身为御史中丞,审案以风闻为据,律法形同空文……”

    “其罪二:严正肃方敦孺前倨后恭,野心勃勃。先皇屡召二人入京为官,均推辞不就。直至圣上委以要职方愿入京为朝廷效力。由此可见,严方二人有专权之心,非为报效朝廷,而为一己私利……”

    “其罪三:严方二人对圣上不尊,有悖君臣之礼。严方二人每对圣上奏事,皆求坐席,欲与圣上平起平坐。圣上每言不合二人意,则抗辩不尊,冲撞嗔目。此二人心中对圣上无尊崇之心,是为逆臣之行。”

    “其罪四:严方二人刚愎自用,不纳人言。好大喜功,推诿过错。多名与二人共事官员皆指证此事。两人在所在衙门独断专行,视其余属官意见于无物。凡有功绩,皆归于己,凡有过错,皆归咎于人。……”

    “其罪五:任用私人,党同伐异。严方二人举人不已贤愚为标准,而已个人之私为据。但凡对其变法之事赞同,便委以重任,不管其才能如何。凡是对变法提出意见的便贬斥不用,大加诋毁。其二人纠集之人,皆为其歌功颂德,阿谀拍马之辈。对外则极尽诋毁斥责之能事。如此下去,恐渐成朋党之势,是为朝廷大患。”

    ……

    ……

    “其罪九,严方二人跋扈专权,破坏大周体制。大周立国,以两府三司为制,沿袭一百六十年,已成定制。然严方设立条例司衙门,夺三司两府之权,时人称之为小中书,专权专横,造成朝纲混乱,权力重叠,官员上下怨声载道。乱朝廷体制,此乃祸乱朝纲之举。”

    “其罪十。严方二人利用圣上的信任,花言巧语迷惑圣上,对变法后果报喜掩忧,欺君罔上。此二人乃当朝奸佞之臣,人神共愤,不可饶恕……”

    这潇潇洒洒的《十罪疏》几乎从方方面面对严正肃和方敦孺进行了攻击。从人品,到行事,方方面面全方面的对严正肃和方敦孺进行了猛烈的攻击。这十大罪如果全部成立的话,严正肃和方敦孺便是十个脑袋也要被砍的干干净净。特别是那些言辞激烈的什么‘欺君’‘专权’‘破坏大周定制’‘罗织朋党’等罪行,每一条都够杀几次头,灭几次族的。吴春来等人便是以这最猛烈的炮火,对严正肃和方敦孺进行了攻击。

    值得注意的是,这十大罪的攻击对象无一是新法本身,对于颁布的两部新法的条例内容几乎无所涉及,攻击的都是严正肃和方敦孺两个人的行事和人品等方面。这也正是吴春来等人的高明之处。他们知道,皇上对新法是持赞成态度的,新法都是皇上圣裁决定的。倘若攻击新法条例的内容,反而会让皇上不开心甚至反感。与其如此,攻击人比攻击新法的角度更好,而且也是釜底抽薪的办法。变法的人若倒了,新法自然也就完蛋了。

    所有人都明白,吴春来代表的不是他自己。吴春来出面的这次凶狠的进攻代表着自变法以来一直保持着缄默和克制的吕相终于出面了。从去年变法伊始,众多官员都在揣度着吕相的态度,都在期待着吕相的出面。他们以为,吕中天必在变法之初便会将严方二人踩在泥巴里,让这件事无法进行下去。

    然而,吕中天却一直保持着沉默。朝堂上闹翻了天,郭冲问他意见时他也只是含含混混无可无不可,这和他以往的强硬作风完全不同。很多官员都很失望。

    即便在严正肃和方敦孺成立了条例司,成了单独一个掌管了军政财三权的机构的时候,吕中天依旧没有出来多说话,只是简单的发表了一些担忧,却也没太激烈。这更是让人相信吕相锐气不在,恐怕是再也斗不过严正肃他们了。

    在这种情形下,很多投机者选择转而向严方二人靠拢,想进入变法机构投机。什么是墙头草,什么是见风使舵,在一段时间里,被这些人演绎的淋漓尽致。

    然而现在,吕相终于出手了。他不出手则已,一出手便是这吴春来领衔的十宗大罪的弹劾,如惊涛骇浪一般的猛扑过去。要将严方二人彻底的吞没。这气势正是当今宰相吕中天的气势,也是他一贯的做派。他要搞谁,便要将谁一棍子打死,永远都翻不了身。很多官员也到现在才明白,吕相之前的沉默不是纵容,而是积聚力量搜集罪证,再为今日做准备。

    这十大罪之严重,放在谁的头上都会惊慌失措。然而,遭受了弹劾的严正肃和方敦孺二人似乎早知道这一切会来,他们依旧保持着镇定。虽然从他们的眼神之中,人们也看到了一丝惶恐也紧张,但在行为举止上,他们没有表现的太慌乱。

    在满朝文武都在等着皇上的决定,等着此事的进一步的进展时。严正肃和方敦孺联名写了一封文章,文章没有呈交皇上,也没有交给有司,而是以一张巨大的白纸书写,张贴在崇政殿大殿入口处的廊柱之间。

    这篇文章的标题是《答十罪疏并众官之劾书》。文章不过数百字,但却精炼有度,言简意赅。文章历数严方二人行事的原则立场,心路历程。引经据典,通今博古,文采斐然。这正是方敦孺的手笔,作为当世大儒,述著等身之人,他的文章功底冠绝大周。

    此文中有一段是这么写的:“盖儒者所争,尤在名实,名实已明,而天下之理得矣。今众人实所以见教者,以为侵官、生事、征利、拒谏,以致天下怨谤也。吾二人则以为受命于人主,议法度而修之于朝廷,以授之于有司,不为侵官;举先王之政,以兴利除弊,不为生事;为天下理财,不为征利;辟邪说,难壬人,不为拒谏。至于怨诽之多,则固前知其如此也。人习于苟且非一日,士大夫多以不恤国事、同俗自媚于众为善,上乃欲变此,而吾等不量敌之众寡,欲出力助上以抗之,则众何为而不汹汹然?盘庚之迁,胥怨者民也,非特朝廷士大夫而已。盘庚不为怨者故改其度,度义而后动,是而不见可悔故也。如众人实责吾二人以在位久,未能助上大有为,以膏泽斯民,则我等知罪矣;如曰今日当一切不事事,守前所为而已,则非吾等之所敢知。”

    这段话的大致意思是:我们所争论的一般都是名实之争。有些立场不同所以结论也不同。你们指责我们侵犯了官员的职权,惹事生非制造事端,聚敛钱财与民争利,拒不接受反对意见,因此招致天下人的怨恨和诽谤。我们则认为遵从皇上的旨意,在朝堂上公开讨论和修订法令制度,责成有关部门官吏去执行,这不是侵犯官权;效法先皇的英明政治,用来兴办好事,革除弊端,这不是惹事生非;替国家整理财政,这不是搜括钱财;抨击荒谬言论,责难奸佞小人,这不是拒听意见。至于怨恨和诽谤如此众多,那是早就预知它会这样的。人们习惯于苟且偷安,已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士大夫们大多把不关心国事,附和世俗之见以讨好众人为得计。皇上却要改变这种状况,而我们不去考虑反对的人有多少,愿意竭力协助皇上来对抗他们,那众多的反对者怎会不对我们气势汹汹呢?商王盘庚迁都时,连百姓都埋怨,还不仅仅是朝廷里的士大夫而已。盘庚并不因为有人埋怨反对的缘故而改变计划,这是因为迁都是经过周密考虑后的行动,是正确的而看不到有什么可以改悔的缘故。假如你们责备我们占据高位已久,没有能协助皇上大有作为,使百姓普遍受到恩泽,那我们愿意承认错误;如果你们告诉我们说现在应当什么事也别干,只要墨守从前的老规矩就行,那就不是我们所敢领教的了。

    这篇文章虽然不长,言辞也并不激烈,但却在委婉之中透露着锋芒。将所有对于新法和严正肃和方敦孺二人的指谪一一驳斥,通篇洋溢着一种我自岿然不动,行事无愧于心,无愧于朝廷的气度。对比之前吴春来等人的《十罪疏》,可谓高下立判,气度迥异。

    严正肃和方敦孺并没有用向皇上郭冲上书辩解的形式来为自己辩解,他们知道,现在皇上所承受的压力一定极为巨大。那《十罪疏》乃吕中天在后方坐镇,吴春来等数十名官员打冲锋的弹劾,郭冲不得不考虑其份量。倘若此时针锋相对,也一样去写一篇辩驳反驳的奏议上书,皇上承受的压力会更大,会更加的难以抉择。

    与其如此,不如不要给皇上压力,以这种形式来对群臣进行规劝和解释,以剖析内心的方式来让一些官员明白自己两人在做什么,在想什么,是否真如《十罪疏》所言的那般不堪。这种委婉的作法或许会得到出其不意的效果。

    严正肃和方敦孺心里也明白,这一次是关键之中的关键,如果不能抵挡住这一次的进攻,新法恐怕将无法推行下去。而这时候最关键的不在于这些反对的官员,而在于皇上能否顶得住压力,能否真正明白自己两个人的心意。所以,这篇文章表面上是写给这些官员看的,但其实是写给郭冲看的。他们希望郭冲不要有猜疑,不要动摇,皇上的支持才是新法推动的保证。

    严正肃和方敦孺的文章起到了很好的效果,虽然张贴的次日便被人撕扯下来不知所踪,但文章的内容却已经早已被内侍抄录送给郭冲过目。郭冲细读数遍,思索良久,终于在二月二十三日早朝之上,做出了最后的决定。

    郭冲的办法是,各打五十大板。首先当着群臣的面对方敦孺和严正肃进行申斥,对他们之前的一些言行举止进行了严厉的斥责,并给予小小的惩戒。但在新法问题上,郭冲明确告知群臣,《雇役法》必须执行,严正肃和方敦孺的忠心不容怀疑,新法富国强兵的目的不容置疑。至于那些重大的罪名,郭冲一概不予理会。对于上奏弹劾的吴春来等人,郭冲肯定了他们的忠心,却也告知他们对严正肃和方敦孺是有了误解。双方要化解误解,建立信任,多做对朝廷有利的事情。

    郭冲的作法其实是等同于强挺严正肃和方敦孺了,他并没有对弹劾疏所言的十宗罪给予解释这指示,就这么轻描淡写的将这十宗大罪的弹劾带过。这种作法,摆明便是对《十罪疏》的弹劾并不认可。换言之便是对严正肃和方敦孺的强力支持。满朝文武自然都看出来这一点,本来期待着这场暴风骤雨会让严正肃和方敦孺倒台,或者至少要付出一些沉重的代价。然而,事与愿违,皇上居然根本未予理睬。

    官员们的失望是溢于言表的,圣上力挺严方二人,看来这《雇役法》是肯定会实行了。经此一役,严正肃和方敦孺还有谁能撼动?还不知道他们又会弄出什么幺蛾子来。官员们对吕中天的期待也落了空,吕相看来是真的不成了。圣上对吕相的态度已经远远不如对严方二人的信任。也许不久之后,吕相下台,严方二人要正式成为大权独揽的人物了。

    但仅仅三天之后,官员们便又有了不同的看法。三天后,郭冲颁布了两道圣旨。第一道圣旨是关于条例司衙门职权的调整,条例司虽依旧对新法变革之事享有专断之权,但在涉及其他军政财权之事上,必须征得政事堂和枢密院的同意。三方要协调行事,不得绕开对方行事。政事堂和枢密院要给予方便协助,设专人进行三衙门之间的接洽和协调。

    第二道圣旨是一道任命圣旨。政事堂户部房主事吴春来接替了致仕的钱副相之职,正式成为政事堂三位副相之一。

    这两道圣旨一下,顿时让众人悟出了其中不同寻常的意味。条例司衙门职权的调整虽然不大,但这说明皇上已经有时到了条例司之权过大,造成朝廷衙门之间职权混乱的问题。这一次调整便是对严正肃和方敦孺二人权力范围的调整。

    以前,凡是和新法交关之事,无论军政财等方面的事务,条例司都可决断调配,无需经过两府三司。名义上是要得到圣上的许可的,但皇上也不管具体事务,自然是严方两人说了算。现在不成了,有些事他们必须要得到两府的批准,或者说是要知会他们才能进行。这小小的变化,其实意义重大。

    而吴春来拜相的事情,虽然早已有传言,并不让人意外。但是选择的时机却很耐人寻味。这可是吴春来领衔对严正肃和方敦孺发出十宗大罪的弹劾之后仅仅数日的时间,这种任命很难不让人联想到这是对吴春来的一种嘉奖。倒像是他弹劾有功,所以才被拜相一般。

    按照常理而言,弹劾他人,倘若证据不确凿,没能成功。那么上书弹劾的人便是有过错的。就像原告和被告,被告无罪,原告必是诬告,必然是有罪的。可是现在原告也没罪过,被告却也升官发财,岂不耐人寻味?

    嗅觉敏感的人立刻便嗅到了其中的味道。吕相可并没有倒台,他的影响力一直在,否则皇上也不会这么搞平衡,用这两道圣旨来安抚吕相。皇上对严正肃和方敦孺二人似乎也并不是全方位的毫无保留的信任和力挺。这一场风暴也并非没有在皇上心中留下痕迹。

    总而言之,言而总之,事情没有表面看到的那么简单。也似乎远远没有结束。

    ……

    林觉是在二月初四才知道了杜微渐辞官离开京城的消息的,那已经是杜微渐离开的两天之后了。林觉很是唏嘘,经过短短半年多时间的接触,林觉对杜微渐有了一种惺惺相惜之感。从一开始的对他有些看法,到后来在条例司中的意见相投,并且一起建言行大胆之事,林觉感觉自己和杜微渐有了一种莫逆之交的感觉。

    虽然两个人之间其实交往的频率并不高,平日里除了条例司公房之中的同僚身份,几乎没有什么交集。但那是一种君子之交淡如水的状态。两人都没有打搅对方的生活,林觉甚至不知道杜微渐家住何处,家里有什么人。只是因为在新法条例制定中的讨论和争辩,让林觉和杜微渐之间思想沟通碰撞,并相互信任和了解。

    在林觉看来,杜微渐是有见地的,自己那些关于新法条例的看法,杜微渐也是有着同样的观感。而自己是基于历史发生过的经验教训得出的结论,而杜微渐则完全是因为他自己的思索,这一点上林觉便已经自叹不如了。

    杜微渐也是个有骨气的人,他可不像林觉看到的很多官员一样只知道媚上逢迎。在原则立场上,他敢跟自己一起站在严正肃和方先生的对立面上,数次抗辩争论,这便是他做事的态度。这是需要有极大的勇气的。

    杜微渐也是个有理想的人。这年头,物欲横流,人人贪图享乐安逸之时,像杜微渐这种人很少见。他来条例司是主动前来的,因为他抱着一腔为大周尽忠效力的理想。他是为了助新法变革一臂之力,才放弃了枢密院的官职主动请缨的。他不像其他一些人,来条例司的动机不纯,是为了投机钻营而来。他的目标很单纯,就是希望协助两位大人制定好的新法,为富国强兵的目标作出贡献。

    杜微渐也是个果断的人。林觉不认为杜微渐是因为自己而辞官的。即便有这个因素在内,那也只占一小部分。林觉认为,杜微渐之所以毅然辞官,那是他看清楚了,严正肃和方敦孺的变法不是他想要的那种变法。在百般劝说无效,严方两位大人甚至以欺骗手段来隐瞒真实目的之后,杜微渐的理想应该是遭受了极大的打击。他知道这一次的变法跟他想象中的已经差之千里。所以他选择了离开。这个举动倒像是二十年前的方敦孺,当年的方敦孺也是这般的理想主义,而且果决的很。当发现朝廷的作法跟自己理念不合,并且无力改变时现状是,方敦孺的选择也是离开朝廷,回到杭州去创办松山书院。

    林觉为杜微渐的离去赶到惋惜,朝廷官员中最缺的便是这种人,而这种人偏偏无法在朝中立足。林觉不知道杜微渐去了何处,否则必是要派人去追回他,跟他好好的谈一谈的,因为林觉绝不是那种一走了之的人,林觉希望他也不是那样的人。记忆中似乎模糊记得杜微渐是京东东路之人,也许他回老家了。林觉决定派人去瞧瞧,倘若能找到杜微渐,林觉打算去信跟他联络交往,延续这段友情。

    三天后,林觉的身体基本痊愈。而翰林学士院也派人送来了通知,要林觉尽快去崇政殿说书公房去报到。林觉虽然极不情愿回到那个地方去,但却也无从选择。

第六七四章 虎落平阳

    说实话,再一次回到那座公房小院,情形还是比较尴尬的。毕竟现在等于是被打回原形回来,还落得个被逐出师门的名声,是背负了名誉上的污点回来的。

    杨秀和江大人胡大人倒也没说什么,杨秀依旧热情如初,提也没提半句。江大人和胡大人的眼睛里倒是充满了八卦,但或许也是不太好意思问,所以除了私底下有些交头接耳之外,在林觉面前倒也没问什么敏感的话题。

    林觉本以为生活很快会恢复平静,恢复到当初在这里时的无所事事的安闲慵懒的日子里,然而他想错了。次日上午开始,翰林学士院来了两位学士。一个叫邓辉一个叫王景,两个人一来公房,便召集众人宣布了一个决定。那便是,从即日起,他们将常驻此处,监督并指导公房中的事务。那两人得意洋洋的拿着翰林院大学士袁先道签发的公文展示给众人看,特别的拿眼睛瞟着林觉。

    “翰林学士院最近要进行一次整饬,所有隶属于学士院的公房衙门都要接受整饬。崇政殿说书公房之前太过懒散清闲,据说还有人经常不在公房当值,大学士说了,要彻底整肃这等散漫作风,绝不允许有这样的事情发生。我二人在此便是监督你们做事的,你们要完全服从我们的命令,不得违抗。”邓辉和王景如是道。

    林觉无言以对,本来打算故技重施,跟以前一样旷工不来,但这么一来可就没法偷懒了。天天被困在这个公房里,那可不是一件舒心的事情。但事到如今,却也无可奈何,林觉也只能照办。

    但很快,林觉就觉得事情不对劲了。这两个人根本就不是来做正经事的,他们每天没事找事的折腾,提出很多无礼的要求。比如,他们要林觉和杨秀等人每天都要将公文书本拿到外边晒一回。要他们将所有的公文书籍都工工整整的誊录一遍。

    满屋子的书,光是搬出去晒一会都要累得满头大汗,更别说每天都要搬出去一次了。誊写书本公文那更是没有必要。雕版书外边多得是,破旧的可以买来替换,人工誊写抄书早已被摒弃。公文都是一些陈年的故纸,根本就是报废的东西。所有这一切看上去都像是故意的刁难众人,没事找事干。

    杨秀气的要跟他们理论,林觉制止了他。林觉告诉杨秀,搬书就当是锻炼身体,抄书就当是练毛笔字。反正漫长的时间在公房里,不找点事情做也是无聊。

    可气的是,林觉杨秀等人忙忙碌碌的时候,这两人在旁边横挑鼻子竖挑眼,一会儿指责书本晒得不匀,一会儿指责杨秀和林觉的字不够工整。说累了的时候,这两人便在廊下晒太阳,还让江胡二位大人在旁伺候沏茶说话,派头十足。

    数日后,林觉看出来了,这两个家伙就是来故意捣乱的。他们的目标其实便是让自己不安生。因为他们其实对自己指责的最多,言语之中充满了蔑视和挑衅。

    挑剔自己字写得不好,会说:“堂堂状元郎,怎地字写得这般不堪,你这状元不会是假的吧。”

    搬东西的时候,林觉大汗淋漓之际,他两个在旁边说风凉话:“林大人在条例司里怕是没干过这些事吧,一看就是颐指气使惯了的人。可惜啊,现在可不是以前了。此一时彼一时,该低头便低头哦。”

    对这些夹枪带棒的言论,林觉不但不生气,反而报以微笑。这两人私底下说林觉:“不以为耻反以为荣,他还笑的出来,倘若是我,怕是要羞愧死。”之类的话。

    但只有杨秀知道,林大人那可不是笑,那是咬着牙的笑。自己便几次看到林觉的笑脸转头之后便成了咬着后槽牙的凶狠模样。杨秀预感到似乎要出什么事儿。于是他私底下安慰林觉,忍一时风平浪静,不要跟着种人一般见识。现在要是闹出什么事情来,会对林觉很不利。林觉报以嘿嘿的冷笑。

    二月初十午后,公房之中所有人都在廊下温煦的阳光下小憩。林觉和杨秀坐在廊下一角正小声的谈论最近朝堂上因为第二部新法引起的巨大波澜的时候。不甘寂寞的邓辉和王景却走到了林觉和杨秀的身前。

    邓辉带着皮笑肉不笑的表情道:“林大人,你是状元郎,想必读书甚多。我和王大人想请教你一个问题。”

    林觉皱眉抬头,眯着眼道:“两位大人也是一甲出身,却来请教我问题,林某可不敢当。”

    邓辉嘿嘿笑道:“是啊,我和王大人当年确实是一甲及第,书也自认为读了不少。可是自觉和林状元还差得远。尤其是在一件事上颇为不解。还请不吝赐教。”

    林觉微笑道:“既如此,我们一起探讨探讨也好。”

    邓辉哈哈一笑,跟王景对视一眼,转头轻声道:“我和王大人都认为,自古以来,尊师重道乃是人伦之常,很少见到林大人这样悖逆师长,被逐出师门之人。可否请林状元跟我们说说,悖逆师长被逐出师门是何等样的心境和感受。”

    此言一出,周围的空气仿佛都凝固了。这是**裸的嘲讽和挑衅,林觉的隐忍没能换来他们的收敛,他们反而更加的拿林觉不当人了。倘若背地里议论几句倒也罢了,当面询问,那等于拿巴掌朝着林觉的脸上呼了。

    林觉脸上的笑容僵硬在那里,但他依旧笑着,缓缓站起身来。

    杨秀感到要出事,忙起身道:“两位大人,你们这请教的是什么问题?林兄,咱们出去走一走透透气,听说崇政殿前的花开了,我们去瞧瞧。”

    林觉没有说话,笑着瞪着眼前邓辉和王景的那两张脸。邓辉和王景感到有些不对劲,但他们不肯退缩,伸着脖子瞪着林觉,脸上依旧皮笑肉不笑的。

    “两位大人当真想知道?”林觉的笑容更加的灿烂了。

    “是啊,我们很想知道啊,请林大人给我们解答解答,不然,我们两个晚上都睡不着觉。”邓辉以为林觉示弱了,笑哈哈的揶揄道。

    他话音刚落,便看到一个巴掌在自己的眼前放大,下一刻“啪!”的一声爆响,整个嘴巴子顿时火辣辣的疼,眼睛也黑了一下,金星四射。这还没算完,脸上被甩了一耳光之后,发髻突然生疼,被人扯得向下,他不得已弯下腰来,咚的一声,鼻梁上吃了一膝盖头,顿时鼻子里像是开了个糖醋酱铺子,各种滋味夹杂着彻骨的疼痛让他大声的呻吟了起来。

    “你不是想知道是怎样的感受么?便是这种感受,好好的体会。狗东西,你也敢来招惹我。”林觉厉声大骂说,手上动作不停。虽然身上没什么武技,但林觉身边可全是高手,看也能看出些门道,通过身边那些人也知道如何能快速的让一个人失去抵抗能力。对付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邓辉更是绰绰有余。

    三拳两脚之下,邓辉已经被打的口鼻出血,晕头转向,只有哭喊的余地了。

    杨秀和江大人胡大人都惊呆了,林大人一言不合便上了手,而且下手极重。邓辉可是上官啊,这还了得。以下犯上,殴打上官,这罪名可小不了。

    王景在旁吓的大叫:“住手,住手。林觉,你好大胆子,敢动手殴打上官。还不给本官住手!”

    他不喊,林觉还只在邓辉身上殴打,他这一喊,倒是提醒了林觉这边还有一位。林觉窜上前来,一把抓住王景的衣领,左右正反两个大耳刮便扇了上去。拳脚像是打沙包一般的对着王景招呼,王景哎呦连声,倒在地上翻滚。

    “林兄,林兄,不要冲动。”杨秀焦急叫道。

    林觉已经收不住手了,心中的恶气尽皆发泄出来,这几日被这两人的羞辱和挑衅,以及之前心中憋闷之气尽数随着拳脚发泄出来。两位学士躺在地上被林觉打的抱着头哀嚎翻滚。林觉打的手脚酸痛,转身四下里去找棍棒板砖之类的物事,但这院子里收拾的太整洁干净,竟无一丝杂物。但林觉一眼瞥见花坛旁的鱼池,当即一手一个抓着地上两人的发髻拉扯。两人吃痛不得不扭动身子配合,被林觉扯到水池旁,按着头颈压到水池之中去。

    虽然已经是二月中,但池水依旧寒冷刺骨。两人被按到池水里,整个脑袋都像是被人拿着针到处扎一般,他们使劲扑腾着,林觉就是不松手,两个人胸中气都用尽了,张着口大口大口的咕咚咚的喝着冰水,身子也扑腾的更加厉害了。

    杨秀看着眼看要出人命,忙招呼杂役一起,两个人死命的将林觉脱开,邓辉王景两人才浑身湿透如死狗一番的瘫在地上,嘴巴里不断冒出清水来。半晌后咳嗽连声,哭嚎不已。

    林觉也气喘吁吁脸色铁青,甩脱杨秀的手指着鼻青脸肿浑身湿透冻得发抖的两人道:“你们两个狗东西,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是受人指使来故意搞我的。你回去告诉指使你们的人,要来便明着来,用这等下三滥的手段作甚?你们给我记好了,你们以为我虎落平阳,便可以你们这些狗东西欺负么?今日倘不是有人拦着,叫你们死在这里。还不给我滚!”

    邓辉和王景哪里还敢多言,今日确实从鬼门关走了一遭,差点被林觉给溺毙了,这里还怎敢逗留。虽然此刻软手软脚浑身疼痛,但也不知从哪里迸发出力气来,爬起身来像两只丧家之犬连滚带爬的跑了。

    院子里静悄悄的,杨秀和江胡两位大人都呆呆的看着林觉发愣,之前发生的一切就像是一场梦一般,倘若不是地上的斑斑血迹,不是鱼池旁的一片狼藉,又怎敢相信林大人适才做的那些事情。他差点杀了人呢,大家都是读书人,怎么可能用这么野蛮的办法解决事情?林觉还是个状元郎呢,简直不可思议。

    “林兄!”杨秀咽了口吐沫哑声道。

    林觉摆摆手道:“不用说了,我受够他们了,今日就是要狠狠教训他们一顿。”

    杨秀道:“林兄,我的意思是……你打得好。这二人太可恶,自己找打。可是……这么一来,怕也是闯了祸了。”

    “是啊,是啊,林大人呐,你怎么能这么做?你这是殴打上官,是重罪啊。哎,有话好好说嘛,君子动口不动手,怎么就动起手来了?只有市井地痞才用这等野蛮手段呢。这可怎么好?这事儿必不可干休,倘若问起罪来,我们该怎么办?哎,太冲动了,太冲动了。”江大人和胡大人也凑上前来叹息摇头道。

    林觉呵呵笑道:“两位大人白活了这么大年纪,这世上真有能讲道理的事情么?讲不了道理,便用拳脚说话。什么狗屁君子动口不动手,这话你们自己拿着受用吧,这不过是懦夫的借口罢了。再说了,我也不是君子,休要拿这话来往我身上套。”

    江大人咂嘴道:“哎,你这么说话……这个……很不好,很不好。”

    林觉微笑道:“我知道你们心里在担心什么。两位大人放心便是,林某一人做事一人当,他们来问罪,怎也不会拖累你们便是。你们大可放心,绝对不会影响你二位安逸的日子。”

    “我们不是那个意思……林大人你误会了。”胡大人忙解释道。

    林觉冷笑两声,一边整理散乱的衣冠,一边拂袖离去。

    “你瞧瞧,这脾气,我们是好心的劝解。”江大人指着林觉的背影对杨秀道。

    杨秀冷笑一声道:“两位大人还是去公房打瞌睡去吧,休得操心了。林大人都说了,不会连累你们的,你们还担心什么?”

    说罢,杨秀也拂袖而去。留下江胡两个老家伙面面相觑,叹息连声。

    杨秀在院子南边的葡萄架下找到了坐在石凳上正盯着藤蔓上的蓓蕾认真研究的林觉。这个葡萄架是去年林觉初来公房时进行改造的产物,花了银子让内侍偷偷从御花园挖来的两颗西域葡萄树。经过杨秀的精心照料,去年整个葡萄架已经爬满了枝蔓,上方的竹网棚已经爬满了。

    “葡萄新叶快要长出来了。林兄是没看见,去年秋天,葡萄挂果,紫汪汪的一串串的,甜的要命。两位老大人吃的喜笑颜开呢。想一想,一年都过去了。”杨秀开口说道。

    林觉回头看了杨秀一眼,点头道:“是啊,一年过去了,去年挖来的时候只有一人高。现在已经满架藤蔓了。可以想象秋天必是果实累累。时间过得真是快,想想去年我们改造这里的情景,恍若昨日。葡萄树犹如此,人何以堪啊。”

    杨秀缓步走近,轻抚葡萄枝桠,轻声道:“林兄,你是不是心中憋闷之极?所以今日才忍不住爆发出来。”

    林觉吁了口气仰头看着西斜的日光,沉声道:“人生不如意事常**,没有人是一帆风顺的,总是有各种各样的不如意。我最近确实过得不如意。你虽然从未问过我被逐出师门之事,但你也明白这件事对我的影响之大。我不为别的,我只是觉得伤心,我对先生的感情如对父亲一般,但他这么一来,倒像我是悖逆不道之人了。我知道外边人对我怎么想,你瞧瞧适才那两个狗东西,他们便是拿这个来羞辱我的。还有江大人和胡大人,他们虽然没问,但他们的眼神告诉我,他们对我被逐出师门之事还是颇有些想说的话的。我在别人眼中怕是个大逆不道的逆徒了吧。”

    杨秀忙道:“林兄不要这么说,在我心目中,并未有这样的想法。虽然我不知缘由,但我知道,林兄是讲情义之人,绝对不会做出什么悖逆师道之事。方大人……哎,我不知该怎么说?我相信你们师徒之间会有消除误会的一天的。”

    林觉苦笑摇头,轻声道:“你不了解方先生,我和他之间是理念的冲突,不是轻易能弥合的。若非如此,怎会闹到这一步?理念之差就是行事准则,做人准则的差异,那是一时半会儿无法改变的。特别是先生和我都不是会轻易改变自己的人,所以才会导致这一切。特别是这新法之事,我和他分歧太大,他容不得我提意见,我却不能不提,所以……惹恼了他。这事儿不怪先生,但我自己也认为做的没错。哎!不提了,心塞!”

    杨秀怔怔道:“原来是因为新法的事情。我有些不明白了,难道你也和那些官员一样,对新法抱持反对态度?”

    林觉笑道:“我怎么会反对?那我还去条例司作甚?我只是觉得新法太激进,会导致失败。最近几日的事情你也看到了,朝廷上吵成一团了,便是新法引发的后果。几乎所有人都反对,你说这新法还怎么顺利推行下去?”

    杨秀道:“说的也是,不过,严大人和方大人两位似乎并不退缩。听说今日在殿上舌战群臣,一一驳斥。还说今后数日也公开迎接论战。严大人和方大人看来是心志甚坚啊。”

    林觉苦笑道:“这不是舌战群臣辩论取得胜利的问题,就算你辩驳的天下人哑口无言,新法的弊端就在那里,实行起来却也依旧会出问题。况且,一个得不到大多数人支持的新法,就算强制执行,那又会有怎样的结果呢?变法是为了朝廷为了百姓,为了大周所有人。而不是为了要证明什么,改变什么而改变。这不是作秀和演戏,搞砸了,国家便要乱,社稷或许便要亡。这绝不是个人的舞台,而是天下人的舞台。你可明白这道理?”

    杨秀沉吟半晌,似乎摸到了些什么,但却又不太明了。半晌后笑道:“罢了,我对此领悟不够,夜深人静时我认真的想想你的话便是。倒是……适才你动手打了两位学士,这事儿怕是很快便有麻烦上身,我们商议一下如何应对。我想好了,他们倘若来问,我便作证说是他们先言语侮辱林兄,还先动手的。我说他们两个打一个,林兄被迫自卫,打了他们……”

    林觉闻言,哈哈大笑起来:“杨兄倒是个讲义气的,不过却也不必了。”

    杨秀道:“怎么?林兄不拿我当朋友么?我杨秀自知和林兄相差甚远,但我也不是个怕事之人。我愿意为林兄作证,却也不是图林兄什么。”

    林觉忙拉着他衣袖让他坐下,笑道:“杨兄,我何曾说你图我什么了?我现在这般落魄,你能图我什么?之前我答应你想办法帮你离开这里的承诺都没兑现呢,你也没说什么。我知道杨兄是为我着想,不过却不必如此。”

    杨秀皱眉道:“可是这事儿必是不能干休的,当真要是上面兴师问罪下来,你该怎么应对?”

    林觉微笑道:“兴师问罪么?那要看谁来了。这两个狗东西自跟我其实没什么冤仇,他们这么做必是有人指使的。我倒是希望指使他的人出面。杨兄,你不必担心,我既敢动手,便知道后果。莫要忘了,我林觉虽然如今落魄,但我可还是梁王府的女婿,他们能将我怎样?你以为袁先道会冒着跟梁王府交恶的风险来对我问罪?”

    杨秀惊讶道:“你的意思是,是袁大学士派他们来找茬的?”

第六七五章 空自叹

    林觉摇头道:“袁先道么?他也是受人指使罢了。他背后必是另有其人指使。知道我现在落魄了,便让人来落井下石。袁先道除非是老糊涂了,否则这么点事他是不会闹大的。”

    杨秀将信将疑,不过林觉的话也不无道理。林觉总是梁王府的女婿,虽然现在落魄至此,但身份还是不同的。袁先道若是真要对林觉不依不饶的话,那便是跟梁王府过不去了。然而林觉殴打上官的事终究不是件小事,杨秀心里还是放不下。

    “倘若当真要是闹将起来,那该怎么办?此事可大可小,普通百姓殴斗尚且要吃刑罚,更何况是官身,而且你是以下犯上,打的也不轻。”杨秀眉头拧成疙瘩,咂嘴道。

    林觉微笑道:“那也没什么,大不了官儿不做了,或者蹲班房。这又不是什么死罪。我想虽最多不过革职罢了,我在京城也待的腻味了,倘若被革职,回杭州逍遥去最好。”

    杨秀沉默半晌,轻声道:“林兄都心灰意冷了,这官场确实是待着没什么意味了。倘若林兄不当官了,杨某也打算辞官归家,种几亩田,过些与世无争的日子好了。我的心其实也很累了,有心报效朝廷,可惜这一辈子怕是没有这么一天了。”

    林觉微笑道:“杨兄可别因为我这么做,条例司的杜大人是我好友,他便辞职离京了,我都愧疚了许久。你再这么做,岂非叫我背负更大的愧疚。”

    杨秀道:“我不是为了林兄,我是自己觉得没什么意味。你也不是不知道,这一辈子我恐怕都要在这里熬着,然后老了就跟江胡两位大人一样,一无所成终生碌碌。我以前还抱着希望,但你林兄状元之才,后台也硬,都落得如此地步,我还有什么想法?不如归去。”

    林觉心中一动,沉声问道:“杨兄,听说你当初也是一甲第九名高中的进士,怎么就进了这里呢?那是怎么回事?我一直想问问你,却又怕唐突。”

    杨秀苦笑道:“还能如何?得罪了人了呗。”

    “得罪了谁?看来这个人权力不小啊。”

    “是啊,我得罪的是当今的枢密使杨俊。”杨秀叹道。

    林觉惊愕道:“那是怎么回事?”

    杨秀笑道:“也没什么,我跟他其实根本就不认识。他信杨,我也信杨,但我们可是八竿子打不着的人。我至今都没跟他见过面。你一定很奇怪既然我们都根本不认识,又怎么会得罪了他。其实,我到现在为止,也不明白是为什么。只是有人跟我说,我春闱时写的那篇策论得罪了他。这是别人跟我说的,我想或许也正是这个原因吧,因为除此之外,似乎没有任何的理由了。”

    林觉皱眉道:“你是说,你写的文章涉及到了这位杨枢密?”

    杨秀道:“那一年春闱的策论是关于朝廷对西夏的政策的讨论,前一年西夏刚刚发生了叛乱,党项人叛乱也不是什么新鲜事,自我大周灭西夏之后,党项部落反叛朝廷的事其实发生过多次。当时朝廷采用的政策便是强硬的政策,采用的便是咱们这位杨枢密的办法。你应该也听说了,便是臭名昭著的《灭绝令》。虽然,没有人承认这个灭绝令是朝廷下达的,杨枢密也从未承认过,但人人都知道这就是杨枢密的主意。”

    林觉缓缓点头,灭绝令他是听说过的,《国朝史略》上虽没有详细记载,但关于西夏叛乱之后的一些记载还是能得知端倪。虽然《国朝史略》上说的是杨俊如何临危受命,率十五万大军横扫西夏诸部,平息叛乱的英勇事迹。但写史书的人也从一个隐晦的角度写了一些残酷的事实。比如说,《国朝史略》上说,平叛之前,西夏诸部人口二百七十九万,杨俊平叛之后,西夏诸部的人口骤降至二百零三万。读书不细心的人自然不会明白这两个数字意味着什么,但林觉可不会放过这样的细节。两个数字之差是七十六万人。而西夏叛军李玄昊的兵马最多时也不过二十余万,这七十六万人当中除去二十余万,还有五十万人的性命终结于这场平叛行动。

    这其实便是臭名昭著的《灭绝令》所致。据说,杨俊为了稳固西夏局面,防止再生大乱,便下令将各部族中十岁以上,五十岁以下的男子尽数诛杀。既造成极度的恐怖气氛,也从人力上铲除西夏叛乱的有生力量。这种办法固然会起到一定的作用,但如此残暴血腥的举动,却也让以儒家仁爱治国的大周朝廷难堪,更莫说拿出来炫耀和展示了。故而,这件事一直都是保密的,所谓的灭绝令朝廷也一直没有承认过,只是在民间传的沸沸扬扬罢了。

    “想我大周惶惶天朝大国,尊儒重道,仁义治国。做出这等事情来,自然是不齿于人的。即便是为了平息叛乱,也不该用这等灭绝手段。故而,策论之中,我对灭绝令确实抨击了几句,也骂了几句下达此令之人。可能是这件事惹恼了他,所以授官时便被人暗中使了手脚。”杨秀轻声道。

    林觉笑道:“你是怎么骂的?”

    杨秀道:“当年年轻气盛,言辞确实过分了些。我说此举有违天和,下达灭绝令之人当受严惩,否则天理难容。诸如此类的这些话吧。”

    林觉哈哈大笑道:“确实够狠的,你要严惩他,他还怎容你仕途顺利?倘若以后你当了宰相,他岂非要被你给严惩了?”

    杨秀呵呵笑道:“宰相?这辈子也不可能了。不过倘若我真的当了宰相,我是一定会严惩这种屠戮生灵,伤天害理之人的。偏偏朝廷认为这么做是有道理的,这种人现在身居高位,坐在枢密使的位置上。在我看来,那是一种羞辱。”

    林觉道:“那么,依你之见。像党项人的叛乱这种事,你该如何解决呢?”

    杨秀想了想道:“我并不反对派兵镇压反叛,但镇压不是目的,只是为了平息叛乱而已。要想真正的让西夏归心,需要的手段必是仁政。光是以杀戮使之屈服,并不能让他们心向朝廷。我认为,当让西夏诸部学儒尊道,兴办学堂,加以同化。如果他们变的跟我们一样,对大周便有认同感,便会从心中屈服。只有心服了,叛乱才不会发生。倘若当年平叛之后,朝廷不是下达什么‘灭绝令’,而是积极进行这些方面的尝试,那么现在新长大的一批党项族人早已同化了。哪里会像现在,即便在灭绝令之下,西夏诸部还是会反叛,朝廷也不得不派驻重兵屯守。这充分说明,杀戮是不成的。”

    林觉缓缓点头。杨秀的想法是一种以文化同化的手段,这种办法确实是最为有效和稳固的办法。只是收效缓慢,朝廷岂会等得?谁不爱立竿见影的手段,就像这次变法一样,从皇上到两位大人,无不急功近利,希望一夕之间便可改变,这便是急功近利的心态。朝廷上层精英皆如此,可见大周朝其实已经走上了一条歧途。任何一个朝廷,其实都应该深耕细作,日拱一卒的去做事。为长久计,十年百年计,那才是上层精英们应该有的态度。而非是为了一时之计,那便目光短浅了许多。整个大周的精英阶层的目光短浅,必然会导致国家前进方向的偏差,这其实融为一体的东西。

    不过,杨秀的想法却也有些天真的成分。对于异族,有时候教化是无用的。否则世上便没有那句‘非我族类,其心必异’的话了。事实上同化不是以杨秀的办法进行同化,而要加上许多的其他手段。诸如内迁,分散安置,通婚,以及强硬政策的高压。杨俊的办法是从**上消灭对手,所以显得血腥残暴。但怀柔之策的目的其实也是消灭对手,只不过是从精神上,从生活方式上消灭对手。这其实看似文明,但在某种程度上也是一种残暴的屠杀。

    “然则你怀疑是杨俊暗中使了手段将你安排在此处。不给你任何的机会?”林觉微笑道。

    “不是怀疑,我甚至收到过警告,我知道是他,虽然他并没有出面。我这一辈子也够倒霉的,我不过是提出自己的想法罢了,我大周不是鼓励畅所欲言么?谁料想会因言得咎。哎,我那妻子见我得罪了大人物,升官无望,便吵闹不休,生出外心。我一想,与其如此,何不一别两散,各自安好,于是便写了文书放她离去。这件事真是影响了我一辈子,我的一些都毁于那篇文章。”杨秀深深的叹息道。

    林觉微微点头,伸手拍拍杨秀的手背道:“杨兄莫要感伤,有些事未必便是坏事。就像你以前的妻子,很明显她是不能跟你共患难的,离开了也就离开了。以杨兄这般人才,将来必有佳侣。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倘若杨兄一辈子跟这个妇人过一辈子,说不定还更是一桩悲哀之事。”

    杨秀苦笑道:“林兄永远都是那么乐观豁达,这都能被你说成是好事。”

    林觉正色道:“我可不是信口开河。命运之奇妙便在于不可捉摸。谁能知道下一刻会发生什么?命运的扭转也就在一瞬之间,谁也不可预知。你怎知你将一辈子在此蹉跎?反正我是不相信的。我们要做的便是不断的磨炼积累自己的本事,机会来时,自会抓住。风云际会,春风化雨,只要机会到来,机缘合宜,什么事都有可能发生。”

    杨秀苦笑着看着林觉,心道:你现在都这样了,居然还这么乐观。莫忘了你刚刚闯了大祸,也许很快便大祸临头了。

    不过,林觉的这番话,倒是挺宽慰人心的。杨秀压抑的心情也似乎好了许多。

    ……

    事情的发展有些出乎人的意料之外,或者说是出乎江胡两位大人的意料之外。江大人和胡大人虽然嘴巴上说着为林觉担心的话,但他们期待的眼神出卖了他们的内心。他们其实希望有些什么事情发生。倒不是这两个老东西心有多坏,而是他们平淡的生活过的太久了,总期待能发生些什么让生活变得不那么平淡。

    可是,他们的期望却落空了。一下午都在门口转来转去,听到一点动静都以为是袁先道带人来兴师问罪的两位大人,直到天黑都没有看到他希望看到的人。而次日一整个上午,两个老家伙依旧保持着亢奋的状态在门前转悠。终于,到午后时分,他们意识到,这件事似乎没有下文了。

    两人既失望又纳闷,那两位学士被动打的半死,差点溺毙的事情就这么就过去了?袁夫子居然没带人来兴师问罪?这也太荒唐了吧。这可是大罪啊。以下犯上,还是凶狠的殴打,这都没事?简直难以相信。

    林觉看出他两人的心思,午后坐在廊下打盹的时候,很有深意的对两位大人道:“两位大人想看戏么?我林家江南大剧院京城分号有好戏可看,两位大人可免费去看戏,精彩的很。保管不会让你们失望。”

    江胡二人也没听出什么意思,懒懒的打着阿欠,百无聊赖的道:“不看啦,没什么好看的,还不如打打瞌睡。”

    这件事消无声息的就这么平息了下去,就连林觉也觉得有些意外。因为林觉认为就算不会有什么大事,袁先道起码也会来训斥自己一番的。林觉其实已经想好了当袁先道来的时候,自己该怎么应对他。但现在肚子里想好的对策却根本用不上。整件事销声匿迹,就像从未发生过一样。看来袁先道还是知道进退的,他本就心怀鬼胎,却也不敢跟林觉正面对刚,他还没有跟梁王交恶的胆子。再说,这件事他也是受人嘱咐,犯不着为此得罪梁王府。

    林觉不仅感叹,扯大旗拉虎皮的办法永远都是有用的。这年头除了权势地位之外,其实并没有什么能对人造成威慑的东西。自己的所谓才学智慧,并不能替自己挡灾,反倒是自己并不在意这王府女婿的身份,在关键时候却是挡灾的盾牌,给了自己一次庇护。

    袁先道没来兴师问罪,甚至也没再派翰林学士来公房坐镇了。恐怕是因为来崇政殿说书公房风险太大,没有人敢冒这个险。所以公房之中却意外的因为这件事得到了安宁。书也不用誊抄了,也不用搬出来晒了,公房里的人也恢复了以往的慵懒。江胡两位大人恢复了每天靠在大椅上打瞌睡的状态,林觉和杨秀两人也有了大把的时间交谈。

    江大人和胡大人不理解,林觉和杨秀怎么有那么多的话要说。两人嘀嘀咕咕的在廊下,在葡萄架旁,在院子的鱼池之侧说的津津有味。江大人和胡大人心想:言多必失,年轻人不懂这个道理。终有一天他们会明白,少说话,打打瞌睡才是最好的。

    林觉和杨秀当然不是没话找话的闲聊,两人说的都是朝堂上正在掀起的这场波澜的话题。朝堂上的事情愈演愈烈,近乎白热化。每天,林觉和杨秀都会去打探最新的消息。毕竟距离崇政殿很近,可随时溜达去左近。虽然他们两人的官职是无法靠近的,但杨秀在宫中时日长,他和宫中内侍侍卫们很熟络,倒也可以探听一些大殿之中发生的事情。两人对于事情的走向倒也知道的不少。

    林觉为严正肃和方敦孺捏着一把汗,特别是当吴春来领衔的《十罪疏》上奏之后,林觉紧张到了极点。林觉知道,这是一轮有预谋的进攻,先是群臣上奏,造成舆论纷然之态,然后主力军领衔出战,集中火力有系统有条理有规划的对严正肃和方敦孺进行讨伐。这一战成败不但干系到变法的命运,也干系到严正肃和方敦孺的命运。倘若败了,那十条罪状之中哪怕只有一条罪成立,严正肃和方敦孺两人也将完蛋。

    二月十六傍晚,林觉和杨秀趁着人少的时候得到了去往崇政殿大殿门前的机会,林觉也看到了那篇方敦孺和严正肃联名张贴的《答十罪疏并众官之劾书》。从字里行间,林觉看出是方敦孺的手笔。这篇文章写得确实精彩,有理有据有节,含蓄中露着锋芒,却并不咄咄逼人。在目前这种混乱的局面之下,笔杆子的重要性极为重要,而方敦孺则有力的发挥了这种优势。林觉相信,这篇文章有可能会带来不错的效果,但林觉坚信,这一次的冲击所带来的后果绝非是舌战群臣或者是一篇雄文便可以抹平的。《雇役法》的颁布已经让朝廷进入了一种撕裂的状态。这是根本利益上的撕裂,已经形成了难以弥合的伤口。后面,会带来更大的难以预料的结果。

    果然,数日后,当朝廷下达了限制条例司权力,以及任命吴春来为副相的两道圣旨之后,林觉立刻便从中嗅到了不寻常的意味。一方面表态支持严正肃和方敦孺,强调支持新法的立场。另一方面却又开始安抚反对者,限制条例司的权力。这看似是皇帝郭冲再搞平衡之术,实际上是皇上内心之中的矛盾心理作祟。换言之,皇上对新法的坚定支持之心已经有了动摇,这是一个危险的先兆。

    新法的推行,严正肃和方敦孺目前拥有的权力,都是建立圣上的支持的基础之上。如果这最大的靠山心中有了动摇,后果不言而喻。或许此刻还只是矛盾动摇,倘若接下来这矛盾更大,动摇更大,那将地动山摇。此刻这些许的内心的波动,便是这一场大弹劾大辩论所带来的直接的后果。

    林觉试图将自己的分析跟严正肃和方敦孺说一说,提醒他们注意圣上态度的转变。然而,二十三日上午,林觉去条例司衙门求见时,甚至连严正肃和方敦孺的面都没见到。他的求见遭到了两人无情的拒绝。林觉无可奈何,只得颓然长叹离去。

第六七六章 是祸是福

    时近三月,空气中已经弥漫了春的气息。京城靠北,春意迟迟之地,但在连续的艳阳天之后,依旧迅速的进入了春意盎然的模式。

    汴河岸边的绿柳远远看去已经如绿烟轻笼,水面上各地的船只数量也增加了许多。北边的很多河道已经融冰,憋了一个冬天的水路已经贯通,所以船只来往如梭,忙碌不休。街市上,百姓们换下了厚厚的冬衣,穿上了轻薄的中衣,开始享受春天到来的欢愉。各大名胜风景绝佳之处也已经人流如织,出城踏青的人络绎不绝。

    林觉的宅子里一如往昔的安宁。在二月初因为林觉被逐出师门之后造成的短暂的混乱早已平息。绿舞等人并不在意林觉的官职多大,她们只希望能跟着林觉过安稳的日子,看着林觉的心态逐渐平和起来,似乎已经淡忘了不愉快的事情,她们便也心安了。

    林觉确实最近安稳了许多,崇政殿说书公房本就没什么事情,林觉的空闲时间也就很多。在殴打了两名学士后的一段时间,林觉为了不让人找到麻烦,倒也规规矩矩的按照时间来来回回。在公房中这一段无聊的时光也让林觉的心真的静了下来。他仔细的梳理了一番近况,觉得自己似乎不应该再困死在京城,因为自己在京城也许没什么机会了。所以,他最终答应了郭昆,愿意请他出面活动活动,找个京城左近的州县去任职。这样既可照顾京城的生意,也可以不劳师动众的举家离开京城。

    更重要的是,人挪活树挪死,既然在京城没机会,何不给自己一个机会。不过这件事得和小郡主商议商议,林觉已经和小郡主通信,约好了四月末回杭州去将小郡主接回京城。届时再行决定。

    除了林觉官走霉运,还被恩师逐出师门弄的声名狼藉之外,林觉身边的其他人却都是个个活的很滋润。

    京城两家大剧院生意兴隆,谢莺莺坐镇的南城大剧院每天爆满。谢莺莺的名气已经在京城极为响亮,超过了京城花界的那些头牌。名气大的同时倒也带来了些麻烦,不少王孙公子都想着做些什么,然而他们终究只能望而兴叹。谢莺莺下了台之后从不假以辞色,也绝不赴任何宴席聚会。天子脚下,首善之地,这些人虽恨得牙痒痒,却也没法可想。

    林觉这段时间也常去枣园留宿,一方面是给两人独处的机会,一方面也是悉心教导谢莺莺写话本。谢莺莺现在很迷此事,林觉也是投其所好。林觉告诉谢莺莺,自己打算娶她进门,让她安逸的过日子。大剧院让培养的新秀代替她,林觉不想她那么操劳。

    但出乎意料的是,谢莺莺说她并不觉得演出很苦。虽然确实很忙很累,但她已经爱上了这份职业,并不打算这可快便淡出。她乐在其中,还不想那么快便过无所事事的日子。

    林觉知道谢莺莺是个有自己想法的人,他也不想强求。林觉之所以要她淡出,只是觉得这么拖着谢莺莺心里很是过意不去。感觉自己似乎在压榨谢莺莺,让她为自己拼命挣钱还林家的债一般。

    林觉将自己的想法告诉谢莺莺,谢莺莺戳着林觉的鼻头笑道:“你想多了,我只是想演罢了。再说了,就算是为了林家的债务着想,那又如何呢?我起码人气高些,确实能多挣些银子呢。早日让林家摆脱债务,那难道不好么?”

    林觉倒是被她说的无言以对了。实际上,在林觉的催促下,谢莺莺已经培养了两名接班人,此刻让她们接手也是可以的。虽说会有些人气上的损失,但江南大剧院从来不靠台柱子吸引人,而是靠综合手段。但是谢莺莺既然这么说了,林觉也不好说什么,只是跟她约法三章,让谢莺莺减少演出场次,让新人也上一上。这样也好慢慢的做出过渡。这个合理要求,谢莺莺倒是欣然答应了。

    白冰最近的日子过得也很滋润,得到了爱情的滋润,生活又稳定安逸,原本就性格单纯的白冰每天都是笑语嫣然,无忧无虑的样子。林觉有一天无意间说了一嘴关于她魔音门中的武功的见解,竟然激起了白冰浓厚的兴趣。

    林觉那天在后园中观白冰练武之后,他半开玩笑的和白冰说了一番话。林觉因为第一次见白冰在大剧院前和左氏兄弟动手时,用的是一套从诗作脱胎而来的武功。后来得知是魔音门始祖大唐第一歌姬许和子便是从咏唱诗作之中得到灵感,从而按照诗作的音律创出武技,独创魔音门的武技。虽然并非所有诗作都能作为武技使用,而需要某种契合才可成为一套有威力的武技,但却是一个非常好的方向。

    林觉跟白冰说:既然魔音门的功夫可以用诗作音律来创制,也许可以从这个方向来发展。譬如说,音律感极强的词作有没有可能增加创制武技的契合度,从而达到一首词便是一套武技的效果。那样的话,岂不是可以创制武技套路千千万万,弥补魔音门现在的最高武功‘三大圣曲’很难练成的遗憾。就是以套路多变的武功来弥补内家功力的不足,从而达到武功更为精进的效果。

    林觉说这话的时候,白冰开始还笑话林觉不懂武技之道。特别是魔音门的武功,最普通的其实是套路,最高深部分便是以内力催发,以乐声伤人。魔音门三大圣曲之所以宛如高山仰止般的存在,那便是因为,那需要以极为高深的内家功力为基础,发散于乐音之中,从而达到杀人于无形之效。

    白冰说,她听过师傅描绘的关于本派创始始祖许和子以圣曲杀人的情形。当年许和子远离朝廷遁于终南山中,时任大唐相国杨国忠想让许和子出山,在他的相国府为他唱曲取乐。他打听到许和子在终南山中的居处,便派了人去请。许和子自然不肯为杨国忠效力,杨国忠便派了数十名高手意图强行掳走许和子。于是在终南山仙人峰上,爆发了一场血腥之战。

    那次厮杀,许和子立于山顶明月之下,以一曲《月影花魂之曲》让数十名高手喋血当场,场面惨烈。从此以后杨国忠死了这份心,因为活着的人回来描述的情形让杨国忠以为许和子是妖魅在世。再不敢招惹于她。据说,许和子当时曲音响起,数十名飞跃在空中的高手像落叶一般摔落山坡乱石之上。十几名勉强闯上峰顶的高手差点丧失神智,最后勉力滚落山坡逃脱。那一战,连许和子的衣角也没碰到。

    白冰说,那时候祖师许和子刚刚领悟到以内力催发曲声杀人的至高境界。在那之后,许和子潜行修悟,游历天下,随着内力的精进和顿悟的加深,她在漠北荒野之地创制了《长空飞雪之曲》,在瀚海沙漠之中创制了《流沙风语之曲》,成为了魔音门压箱底的三大圣曲。并自此创立了魔音门的独门绝学。而以诗文音律为招式御敌,其实是许和子最为简单的领悟,只能算是魔音门中比较低级的武技罢了。数代魔音门门主都秉承上一辈的教诲,以修习魔音门内功为要,以可窥见三大圣曲之威为荣。因为那才是窥见本派绝学巅峰的唯一路径。而林觉今日所言,则恰恰是走了岔道。招式练得再好,终究是外修,内修不到,依旧走了下乘。

    林觉听了她的话倒也没有太多的意见,毕竟在武学之道上,林觉还只是个门外汉。

    很久以前,林觉总是认为所谓武技之中的内力是一种牵强附会之说。根本没有什么内力可言。但当林觉在破庙之中目睹了白玉霜以琴音杀人的情形之后,林觉彻底的改变了自己的想法。眼见为实,内力这种东西是一定存在的。林觉后来仔细的想了想,那魔音门始祖许和子只是一名歌姬,领悟武功和内力修为之说似乎是个笑话。但林觉很快便意识到,也许是自己对世界的理解不够,枉自主观臆断。但凡歌艺出众之人,必不是靠着一副好嗓音,而需要各种气息的支撑以及丹田之力的催发。俗言一人唱曲‘余音绕梁三日而不绝’那必是乐音深入脑海之中,既具有穿透力和诱惑力。所谓的中气完足,发出的歌声和有气无力的人的歌声那绝对是两码事。

    越是歌艺高超的歌者,他的中气必是越发的完足,呼吸的气息也调理的更为通畅。声音的高低婉转起伏于心,便是有着充足的内里的修炼所知。林觉认为,这种气息的调理和所谓的中气,其实便是一种变相的内力。虽然看不见,但可以从声音之中得到体现。

    林觉甚至进一步的去想了想所谓内力可依附于歌声传播伤人的原理。内力或许存在,但要附着于歌声之中,并用来伤人,这似乎更是有些扯谈。但林觉也很快便想通了。一名好的歌者,闻之歌声可以让你笑,让你落泪,让你振奋,让你颓废。那是为何?那便是一种最为简单的内力的传递。所谓歌声之中的感情,其实便是内力催发的结果。否则一段普普通通的歌声,无情感在内,听者也是没有任何的感受的。

    但内力的修炼和精进绝非一朝一夕之功。一般而言,都是年岁增长,经验累积,长年累月的积累所致。林觉的意思是,内力修为固然重要,但倘若能多有套路,也未尝不是一种办法。就像当初武装落雁军的道理一样。快速提升一个人的实力,往往是从最简单粗暴的方式入手,给他配上盔甲装备,配上利刃兵器,可以快速提高战斗力。倘若当真词律能融入魔音门的武功之中,那也没什么坏处,就像身上多带了几柄利刃,绝对是对实力有提升的。林觉也并没有贬低内心修为的意思。

    林觉将这个意思跟白冰说了说,白冰想了想也觉得似乎也有些道理。于是乎决定一试。这一试之下可了不得,她居然陷入其中了,每日在后园草地上苦苦琢磨,像是入了魔一般。林觉对此很无语,也很后悔,自己只是随便的这么一说,谁料到会让白冰陷入其中。倘若不是白冰平常之时谈笑无异,只去钻研时才会如此的话,林觉都要担心她会走火入魔了。不过一个人能沉溺于一件事情,这也是件好事,林觉认为,起码比像个金丝雀一般无所事事的要好。

    绿舞最近被邀进宫中数次,都是应那位容贵妃的邀请。每一次容贵妃都对她极好,赏赐了很多东西。吃的穿的戴的佩的,一赏便是一大堆。每次绿舞回来,林觉都细细的询问她在宫中的细节,询问容贵妃对绿舞的每一句问话,细细的琢磨。

    越是琢磨,林觉便越是心惊。因为林觉越来越觉得事情有些不对劲。这位容妃娘娘对绿舞好过头了,完全不是一般的喜爱。甚至可以用溺爱来形容她对绿舞所做的一切。绿舞有和她同塌而坐,同桌而食的资格。而且绿舞说,她好几次搂着自己说话,让绿舞觉得甚是尴尬的很。绿舞怀疑这位娘娘是不是有什么特殊的嗜好。林觉苦笑摇头,心道:这那里是什么特殊的嗜好,明明就是疼爱你到了极点。这绝非故人之女重逢那么简单,林觉心中的那个大胆的猜疑似乎正在得到印证。

    但林觉一句话也不能透露,绿舞问自己这位娘娘为何对自己这么好时,林觉也只用话搪。因为一切都是猜测,而且这猜测也没有任何的根据,显得极为离奇荒诞。除非有证据来证明,或者有人知道这背后的隐情,林觉才会最终相信那个猜测。在此之前,林觉只能将想法留在脑海里。

    一晃进入三月,朝廷中关于新法的纷争在圣意的重压之下似乎逐渐平静。但其实很多人心里都明白,这只是暂时的平静。事情其实并没得到解决。靠着圣上的强行压制而推行的《募役法》已经在官员豪绅之间引起了众怒,这股怒火只是暂时被封堵住,不知何时会再度的喷发出来。但是,起码在目前的情况下,拥有了难得的平静。

    三月初三,林觉告假一天,让绿舞去偷偷约了浣秋来,带着几名女子一起出城踏青。这一天过得倒也舒心的很。只是浣秋依旧时有愁眉,林觉知道她还是为自己和方先生的关系而耿耿于怀。林觉也只能安慰她几句,别无他法。

    次日上午,林觉刚进宫去进入公房之中不久。公房门前便是一阵嘈杂之声传来。公房杂役跑去门口一瞧,吓得连滚带爬的跑了回来,惊的面色煞白的禀报众人。

    “不得了,外边来了好多侍卫。怕是有几十人。”

    “ 啊?怎么回事?”公房中林觉杨秀等人是一愣。这一处地方是偏僻之所,平日虽有侍卫巡逻,但只是三两个而已。禁军侍卫们大多集中在殿宇左近,这里只有流动的几名人员而已。一下子来了几十名侍卫,这显然是不寻常的。

    说话间,公房大门被敲的哐哐的响了起来,外边有人高声喝道:“开门,快开门。大白天的,关门作甚?”

    江大人和胡大人惶然道:“了不得,该来的还是来了。林大人,一会你可不要犯浑,这帮人心狠手辣,你若反抗,他们真的会挥刀砍人的。一定要态度诚恳,老实认罪。千万不要惹毛了他们。”

    杨秀皱眉道:“两位大人这是什么话?你们怎知是林大人的事?”

    江大人伸着脖子咂嘴道:“这还用问么?很明显是那天殴打上官的事情犯了,这伙人必是来拿林大人的。”

    杨秀一愣,觉得甚有道理,不由得担心的看向林觉。林觉苦笑道:“是福不是祸事,是祸躲不过,真要是那件事犯了,也是没法子。倘若一会我真的被他们拿了,烦请杨兄去跟我家人报个信,免得她们着急。”

    杨秀叫道:“林兄,要不你从后面翻墙走。”

    胡大人在旁冷笑道:“出的什么馊主意,这是在大内,翻了这小院子,你还能出的了宫墙么?再说了,他跑了,我们岂不是要受牵连。”

    “就是,真是混话。”江大人附和道。

    林觉微笑道:“两位大人,我说了不会连累你们的,一人做事一人当,二位放心便是。”

    大门口,敲打大门的声音更加的猛烈了,外边传来高声的喝叫声:“干什么?怎地还不开门?快开门。”

    林觉吁了口气,整整衣衫,举步出了公房朝门口走去。杨秀和江胡两位大人忙紧紧跟在后面。林觉来到门口,对杂役道:“开门吧。”

    杂役咽了口吐沫,上前去抽了门栓开了门。哗啦一声响,门被人用力推开,紧接着呼啦啦一群士兵随后涌了进来,一个个顶盔带甲,挎着兵刃,着实的气势汹汹。

    “干什么这么久才开门?大白天的拴什么门?”一名身材高大,相貌凶恶的士兵高声喝道。

    “这里是我们的公房,我们关门开门的自由都没有么?真是好笑。”杨秀涨红了脸道。

    “呀,你还挺横。这里是宫里,归于我们殿前司御前禁卫军管辖,我说不准关门便不准关门,明白么?”那士兵嗔目瞪着杨秀道。

    “候都头,不要这么说话。”一个洪亮的声音从门外传来,众士兵纷纷闪开两旁,但见一名身着盔甲,腰悬长剑,身材五短,双目炯炯的禁军军官缓步走了进来。

第六七七章 召见

    那候都头忙躬身朝着矮个子军官行礼道:“卑职见过都虞候大人。”

    那军官哼了一声,看向林觉等人,抱拳道:“几位大人,手下不懂礼数,叨扰了。本人殿前司直都虞候高永昌。有礼了。”

    林觉等人忙拱手还礼,这才明白,这一位是三衙禁军中的殿前司禁军军官。这人的职务是班直都虞候,属于中高层的军官。殿前司中职务复杂,简单而言,殿前司都指挥使是最高长官,俗称‘殿帅’。接下来便是副都指挥使、都虞候和副都虞候。再往下便是诸班指挥使和副使,诸班都虞候和副都虞候。诸班之下便是诸直,便是俗称的所谓的‘班直’。殿前司掌管大内治安拱卫之责,会有轮流当值,十二个时辰不间断的制度。故而殿前司禁军分为四班,每班当值六个时辰。一班之下分为四直,各自分管不同的区域的保护和巡逻。

    眼前这位高永昌自称直都虞候,便是四班之下细分的直这个军事单位的都虞候。基本上可以算上是个中层军官,大概相当于营团一级的军官。那位身材高大说话凶横的候都头,便是其下属的一位都头。按照大周军制,一都百人,都头之职相当于中尉连长级别。

    “高大人,有礼了。”林觉等人拱手还礼。

    “好说好说。”高永昌呵呵一笑。

    江大人咽着吐沫小心翼翼的道:“高大人来我们这里,未知是所为何事?”

    高永昌沉声道:“你们这里有一位林觉林大人么?”

    江大人一怔,脸上露出果然如此的神色,缩着脖子不敢出声了。

    林觉挺了挺胸膛道:“在下便是林觉。”

    高永昌哦了一声,上下打量了林觉两眼,点头道:“原来你便是林觉林大人,我等此来正是来找林大人的。林大人,跟我们走一趟吧。”

    林觉尚未答话,杨秀在旁叫道:“林大人犯了什么罪?你们要拿他也得有个名目,就这么来拿走林大人,这算什么?若是为了前几日的事情而来,我杨秀可以为林大人作证,那件事非林大人之过。你们连我一起带走,我可以录口供当证人。”

    林觉转头叹道:“杨兄,何必如此。你不要这样。”

    杨秀道:“我说过的话,自然要兑现,没事,你不用为我担心,我不怕。”

    高永昌一脸懵懂的看着两人,咂嘴笑道:“二位这是怎么了?这位杨大人你说的话本人怎么没听明白?什么要抓走林大人?还要带你一起作证什么的,本人都被你们弄糊涂了。”

    林觉和杨秀听这话也都愕然,杨秀道:“你们……不是来拿林大人的么?”

    高永昌笑道:“本人何曾说要拿他了?我等是奉命来请林大人去荣秀宫的。你在说什么啊?哪儿跟哪儿啊?”

    “什么?奉命来请林大人去荣秀宫?奉谁之命啊?”杨秀呆呆道。

    高永昌收敛笑容,朝天一拱手道:“本人奉圣上之命,宣林觉林大人去荣秀宫见驾!”

    “见……见驾?”江大人和胡大人眼珠子都要蹦出来了,叫道:“事情闹得这么大了?完了,这一回一个也跑不了了。”

    杨秀张口结舌道:“适才你们敲门敲的急,那是为何?”

    “圣上有宣,岂能耽搁?你们不开门,自然是要敲的急了。”高永昌道。

    “圣上见林大人作甚?”胡大人问道。

    高永昌皱眉冷声道:“你们几个还真是好奇心重,我怎知道皇上要见林大人作甚??碌淖魃酰苛执笕耍?嫖颐亲甙桑?8榱斯Ψ颍?噬辖底锵吕矗?伤?驳2黄稹!?/p>

    林觉心中震惊,但此刻却也不敢耽搁。高永昌等人带路,林觉跟随他们出了公房。后方,杨秀颤声叫道:“林兄,你……可有什么要交代的?”

    林觉回头笑道:“不用了,杨兄无需担心,皇上召见,也许是件好事呢。”

    一行人出了公房往东,来到大殿中轴线上,转而往北,过崇政殿、景福殿、延和殿一路往北,直入后苑延福宫之中。一路上,林觉心中七上八下,不知道为何今日郭冲要召见自己。自己自从入仕以来只见过郭冲四五回,都是在人多的大场面上。郭冲从未单独召见过自己。最近的一次是在新年宴席上,和郭冲对答过几句。除此之外,再无交集。

    郭冲忽然召见自己,那到底是因为何事?而且是在容秀宫中,更是有些奇怪。那荣秀宫是容妃娘娘的居所,皇上如果是有什么公事召见,应该也在前殿之中才是,怎么会在容贵妃娘娘的居所召见自己。这可不合规矩。却不知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正胡思乱想着,一行人已经来到了延福宫二道门禁口。殿前司禁军侍卫们并不能入内,只有数人在高永昌的带领下进了延福宫二门,直奔东侧的容秀宫而去。随行的几名禁军侍卫中便包括了那位候都头。

    抵达容秀宫外,高永昌在内侍引领下去禀报之时,林觉和几名侍卫只能站在门口等待。候都头缓步来到林觉身旁,左右看了看没人,突然低低的说了一句话。林觉顿时表情惊愕的看着他。

    候都头说的是:“林觉大人,你可认识一个叫侯永年的人么?”

    林觉如何不认识侯永年,那是年前在京城北三十里外的破庙之中,被自己轰杀的江湖门派白河帮的帮主。下一刻,林觉脑子里电光急闪,他一下子便明白了眼前这位候都头是什么人了。

    候都头眯着眼睛,眼中冒着凶光,缓缓点头道:“你也许知道我是谁了。不错,侯永年是我的伯父,我叫侯长青。你最好记住我的名字。”

    林觉心中剧震,破庙杀人之后,马斌来通风报信,曾经说了那侯永年有个侄儿在禁军之中当都头。原来眼前这位候都头,便是马斌口中的那个侯长青。这厮此刻说出这样的话来,难道说他早已知道了一切不成?

    林觉当然不能承认,呵呵笑道:“原来候都头的名字叫侯长青,好名字,万古长青。不过你说的叫侯永年的,我却不知是谁。我跟候都头今日应该是第一次见面,你家里的亲眷我可是一个都不认识。这侯永年是你的伯父?那请都头代我问他好,祝他寿比南山。”

    侯长青冷笑着,牙齿咬得咯咯响。低声道:“你尽管装蒜,你干的事我知道的一清二楚。你以为断了线索,便没人知道是你干的么?只要被我查到真凭实据,你就完蛋了。我会替我伯父报仇,将杀他的人碎尸万段。”

    林觉暗自心惊,但同时也放下心来。侯长青或许真的知道些什么,可惜他没有证据。倘若有确凿证据的话,他又怎会跟自己在这里废话。虽然自己已经将此事的线索都掐断,白玉霜和十几名郎中也已经远在伏牛山中,但是,这件事也并非天衣无缝。以皇城司的本事,也许并不难推断和猜测出跟自己有关。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只要做了,总是会有人知道。此事也说明了一个可怕的事实,那便是绝对有针对自己的耳目在悄悄的盯梢暗查,从而推测出此事跟自己有关。或许是那天出城的行踪,或许是回城后的一系列举动,总之,这些必是被人查出来了。才有了侯长青今日一问。

    林觉皱眉看着侯长青道:“候都头好奇怪,你在说些什么话?我半点也不懂。你伯父被人杀了?你要为你伯父报仇自管去报仇,跟我说这些作甚?候都头脑子不好使吧,大街上随便找个好人是不是也要跟他们说这些话?”

    侯长青眉目一抖,似乎被林觉的话刺激了就要发作。此时,一名内侍匆匆来到宫门前高声道:“林觉呢?哪一位是林觉?皇上和贵妃娘娘着你进去见驾呢。”

    容秀宫东侧暖阁之内,郭冲正半拥着容贵妃的身子,用手攥着容贵妃的手,手把手的教贵妃在纸上写字。郭冲对容贵妃很好,即便容贵妃生的皇子已经在多年前夭折了,但郭冲依旧给了她极高的位置。后宫之中,除了皇后的位置之外,便是两位贵妃最高了。梅妃自然是母凭子贵,容妃能依旧在这个位置,除了容妃雍容秀丽的外表之外,很大一部分是因为她是太后侄女儿的身份。太后疼爱容妃,郭冲便是为了太后欢喜,也自然要对容妃好一些。况且容妃本身便很讨郭冲喜欢。

    “这个‘之’字,看似好写,但其实很难写好。越是简单的字,越是不好些。字形复杂的字,虽然比划多,看似繁琐。但是正因为比划多,却更容易让字的骨架协调,头尾左右都很匀称。所谓字的骨架子是否端正匀称,是字写的好坏的最基本的衡量标准之一。明明是一笔一划都很到位,但却整体看起来不佳,那便是骨架不够匀称端正之故。比划越少,越显功力。你瞧你写的这个‘之’字,就像是要摔倒了一般。”郭冲捉着容贵妃柔软的手,咬着她珠玉一般的耳垂轻声道。

    容贵妃缩着身子娇笑,口中嗔道:“皇上,臣妾被你说的都脸红了,臣妾的字哪里跟皇上能比。倘若臣妾能写好,还用要皇上教臣妾么?”

    郭冲呵呵笑道:“朕又没笑话你,朕的意思是……”

    郭冲话还没说完,门帘外内侍的声音嘶哑的响起。

    “皇上,林觉应召已经到了。”

    郭冲闻言忙放开容贵妃的手,站直身子,转身走到软榻上正襟危坐。容贵妃也忙放下笔,走到郭冲身边坐下。

    “让他进来。”郭冲肃容道。

    “遵旨!”内侍高声应诺,紧接着一阵悉悉索索响动,门帘被挑开,一个人躬身快步进来,跪倒在珠帘之外。

    “臣林觉,叩见皇上,贵妃娘娘。”

    郭冲沉声道:“起来吧。”

    “谢皇上,谢贵妃娘娘。”林觉叩首起身,垂手站在珠帘之外,眼睛快速的看了一眼珠帘之后的内室,看到了两个并肩而坐的迷糊身影。

    “林觉,进来说话吧。”郭冲道。

    “臣不敢!”林觉忙道。

    “无妨,朕准你进来的,不会怪罪你失礼的。”郭冲微笑道。

    官员进入后宫之中,是不能和太后皇后妃嫔这些人面对面的,就算叩见,也要有珠帘相隔,以示避嫌。当然,皇上在场,皇上允许,那是无妨的。

    林觉高声道谢,拨开珠帘走近内室之中,躬身站定。

    容贵妃目不转睛的看着林觉,眼中满是亲切之意。郭冲倒是面目冷淡,缓缓站起身来,走道书案旁开口喝道:“林觉,你可知罪么?”

    林觉身子一怔,心往下沉。原来皇上召见果然不是什么好事,一开口便问罪于自己,却不知是不是殴打上官的事情闹到皇上这里了。那样的话,自己可麻烦了。

    “皇上,臣……不知何罪之有。”林觉决定抗一抗,抗不过去再说。

    “何罪之有?你自己做的事自己不知道?朕问你,你因何被方敦孺逐出师门,并革了条例司的职务啊?”郭冲冷声问道。

    林觉心中一宽,原来并非是殴打上官那件事,而是条例司的事情。那件事自己已经受了惩罚,应该没什么大碍。

    “启奏圣上,臣……惭愧。臣惹了先生不喜,被先生逐出师门,贻笑大方。臣羞愧不已。”林觉轻声道。

    郭冲点头道:“你还知道羞愧,那说明你还有救。我大周以忠孝仁义治国,大周上下尊礼重道。这师道也是我大周上下极为重视的一项。师如父母,不尊师,等同于不孝。不尊师,也是不义。这不孝不义的罪过,你能担当么?”

    林觉忙道:“臣不敢担当。臣绝非不孝不义之人,臣不是背叛师门,而是被先生逐出师门,臣不敢认这不孝不义之罪。”

    郭冲冷哼一声道:“你却是伶牙俐齿。不过,你说的也有些道理,你没有背叛师门,倒也不能强行说你不孝不义。但你终归是被方敦孺逐出了师门,若非品行不端,方敦孺岂会这么做?”

    林觉沉声道:“臣更不敢当这品行不端之罪,臣自问品行无有亏欠,还请圣上明察。”

    郭冲皱眉道:“你倒是一推干净了,这么说,倒是方敦孺对不住你了?无缘无故的将你逐出师门了?”

    林觉轻轻道:“那也不是。先生逐我出师门,必是我哪里做错了,所以才导致这样的后果。必是我身为学生,有让先生不能原谅的过错。”

    郭冲缓缓点头道:“看来你心里是明白你为何被逐出师门的原因的,可否说给朕听听。”

    林觉沉吟片刻,轻声道:“臣是因为新法之事被先生逐出师门的,在新法条款上,臣和方先生意见相左,难以调和。先生应该是对臣失望了,故而将臣逐出师门的。”

    “哦?意见相左?你们师徒同为新法推动而努力,你是检校文字官,新法条例的制定你是参与其中的,怎么会有意见相左这回事?是关于《常平新法》还是关于《募役法》的条款?你和方敦孺的意见何处不同?说给朕听听。”郭冲皱眉问道。

    林觉于是将自己对于新法条款内容的不认同之处说了一遍,并略略的阐述了自己的理由。郭冲仔细的听着,眉头略略皱起。

    待林觉说完,郭冲沉声道:“照你这么说,倒是方敦孺心胸狭隘,听不得你的意见?”

    林觉忙道:“臣绝非此意,臣因为这些条款的见解不同而和老师发生了不少争执。臣是下官,不该如此。所以是臣错在先,不怪方先生。”

    郭冲想了想道:“既然你知道自己错了,为何还要这么做?他是你老师,你该对他言听计从才是。”

    林觉沉声道:“臣不这么认为,臣是履行分内职责。臣既是条例司官员,便要为新法制定尽心尽力。国事为先,师徒在后。臣自然先要履行自己身为检校文字官的职责。臣觉得条例不当,自然是要据理力争的。”

    郭冲缓缓点头,沉声再问道:“朕听你之言,似乎你对此事至今并无悔意?”

    林觉躬身道:“臣不讳言,臣确实没什么可后悔的。臣做了臣分内的事情,先生觉得臣行为不当,臣也没话可说。臣只求无愧于心也就是了。”

    郭冲皱眉看着林觉道:“你是真这么想的?即便丢了条例司的官职,被逐出师门,落得被人诟病的地步,你也不后悔?”

    林觉躬身道:“臣不后悔。臣认为自己做的没错,臣没什么好后悔的。”

    郭冲蹙眉道:“你凭什么认为你的想法就是正确的?关于新法条例,严正肃和方敦孺难道没有你见识高?你的那些想法便是一定正确的?”

    林觉沉声道:“臣不敢说比严方两位大人见识高。但这新法的条例之急功近利是显而易见的。臣知道我大周现在急需有快速改观,但是臣不赞成这种重症下猛药的后果。这么做有两种可能,一种是能快速治好病,另一种可能是猛药会害的病人送命。而我大周的江山基业是不容有失的,所以只能有一种选择,便是让我大周变得更好,而决不能有任何闪失。所以,臣觉得,当一步一个脚印,用更为稳健的策略让我大周慢慢的调整过来,而非是冒险。大周江山容不得半点冒险。”

    郭冲皱眉站在桌案旁,手指轻轻敲打着桌案,细细的思索林觉的话。

    “朕明白你的想法,但有时候重症就得下猛药,否则人便没救了。有时候就要冒一点险,这世上没有万无一失之事。我大周必须要短时间内有所变化,朕等不得。所以,朕支持的严正肃和方敦孺的作法。而你也是出于对大周江山社稷的忠心,朕也没法责怪你。站在方敦孺的立场上,他和严正肃主持变法事宜,此刻正是心无旁骛之时。你身为他的弟子对他的想法不支持,他自然是不能容忍的。换做朕,或许也会将你踢出师门的。”

    林觉点头道:“臣明白,所以臣对先生没有半点怨恨之心。是臣自作自受。”

    郭冲呵呵笑了起来,歪着头看着林觉道:“倘若朕给你当个中间人,替你跟方敦孺说合说合,让方敦孺重新收你入门墙,你愿不愿意?”

    林觉喜道:“臣自然一万个愿意,臣若能回恩师门下,自然我是臣梦寐以求之事。”

    郭冲笑着点头道:“那么倘若条件是,你以后不能再跟他争执,而是全力的支持他的想法和作法呢?你愿不愿意?”

    林觉皱眉沉吟半晌,摇头道:“倘若附加如此条件,臣不愿。”

    “你不愿?”郭冲惊讶道。

第六七八章 时来运转

    “是。臣虽急非常期望回归先生门墙,但倘若是要臣放弃原则,臣绝不愿意。有些东西,即便是被逐出门墙,受人唾骂也是要坚持的。”林觉静静道。

    郭冲讶异半晌,忽然笑了起来,他转头看着容贵妃,手指指着林觉道:“爱妃,你听到没有?我大周怎么都是这种臣子?一个比一个的执拗。吕中天,杨俊,严正肃,方敦孺,个个都是这副样子。你说是怎么回事?”

    容贵妃一直专注的听着郭冲和林觉的对话,闻言嫣然笑道:“是啊,我大周出直臣。林大人师出方敦孺,方敦孺是执拗之人,自然林大人也是了。不然怎么能是师徒呢?”

    郭冲点头笑道:“说的也是,方敦孺自己便是执拗之人,他的弟子自然也是执拗的。只是方敦孺没想到自己的学生也会跟自己执拗,这不是反受其害么?呵呵呵。”

    容贵妃闻言也掩口吃吃的笑了起来。道:“皇上自己也是个执拗的人,所以臣子们也都执拗,说到头来,还是皇上的原因呢。”

    郭冲一愣,笑道:“朕是这样的人么?朕怎么不觉得?”

    容贵妃轻笑道:“皇上自己不觉得罢了。这叫上梁不正……不对不对,臣妾说错了。这叫上行下效。瞧臣妾这糊涂的,话都不会说了。”

    郭冲呵呵笑了起来道:“幸好这执拗的耿直性子不能算是坏事,否则真如爱妃所言,上梁不正下梁歪了。”

    容贵妃嗔道:“臣妾说错话了嘛,皇上何必抓着不放?”

    郭冲笑了两声,回到软榻上缓缓坐下,收起笑容正色道:“林觉,朕知道你有些才学,朕也见识过。但这变法大事,以你的资历还没有资格说三道四。方敦孺是本朝大儒,如今为朕所倚重,他和严正肃两人是忠心耿耿为朕办事的。朕希望他们能改变我大周的现状,通过此次变法达到富国强兵的目的。幸而你只是在变法条例上跟他有些见地上的出入,朕也就饶了你,并不追究此事。倘若是你要阻挠变法之事,朕便容不得你了。这一节你要明白。”

    林觉沉声道:“皇上明察,微臣对变法持支持态度,否则微臣也不可能进入条例司中任职了。”

    郭冲道:“你明白就好。方敦孺对你其实抱有极大期待的,调你入条例司中,他其实是背负着压力的。你是他弟子,方敦孺又是个极为自爱之人,他绝不会允许别人说他任人唯亲。他将你调入条例司时,跟朕也是禀报过的,他说你聪慧睿智,对于变法之事或有裨益。为了新法的成功,他不在乎被人骂任人唯亲。朕听了都很感动。谁料想你竟然跟他唱反调,他自然是不能容忍了。”

    林觉默默无语,心中叹息道:老师,你是真的没明白,我不是跟你唱反调,我是在帮你啊。我没法给你更多的理由,因为我的理由没法说出口,我只能尽力的说服你。

    “皇上,林大人心里也很难过了,他也不想师徒反目啊。这些事便别说了。林大人也是为了新法好,意见不合也是正常的。自变法开始,朝廷里的吵闹还少么?”容妃轻声道。

    郭冲点头道:“你说的对,此事朕也不说了,你师徒间的事情朕也插不上嘴,你两个都是执拗之人,暂时冷静一下也好。林觉,你可知道朕今日召你前来是为了何事么?”

    林觉躬身道:“恕臣愚钝,臣不知。”

    郭冲沉声道:“你是去年的春闱一甲第一名状元,是我大周士子之中的翘楚。你的文章诗词朕也是见识过得,确实是个人才。本来你在条例司中任职,朕认为你还是有用武之地的。但现在,方敦孺将你逐出了条例司,听说你现在在翰林院任崇政殿说书之职,朕觉得……不太合适。”

    林觉心中一喜,原来今日皇上的召见难道竟然要给自己授予新的官职么?这不是天上掉馅饼么?

    郭冲继续道:“朕觉得不合适的缘由是,那崇政殿说书的官职是个闲职,没什么作为。本来你和你的老师闹成这样,理应给你些惩戒才是,不该再委你以其他官职,就该让你在那边呆着。但是……朕怕天下士子寒心,说朕不重视科举所取之士。你是状元郎,若不给你机会,别人会说朕的闲话。所以朕想给你一次机会。”

    林觉心里蹦蹦乱跳,果然,这是要给自己调动官职了。这个理由找的不错,状元郎靠边站,确实有些说不过。但之前自己授官时,为何郭冲没这么觉得?看来似乎是有人提醒他了,或者是他忽然觉得不妥了。

    “微臣谢皇上隆恩。皇上如此替臣下着想,微臣感激涕零。”林觉知道此时此刻,一定要谦恭感激,这时候态度不端正,便是自己掐自己脖子了。这个机会一定要抓住,不能放过。

    郭冲摆手道:“你也不要谢朕。朕是为了堵住那些人的嘴巴。真要谢,你谢你面前的贵妃娘娘便是。倘若不是她向朕提起了此事,提醒朕不要寒了天下士子的心,要给你这个状元郎一个机会的话,朕可压根没想让你从你那个公房出来。”

    林觉心中惊讶之极,原来是容贵妃的为自己说了话。这可有些奇怪,容贵妃为何要帮自己说话?自己跟她可并无渊源。

    林觉突然想起前几日绿舞对自己说的话来。

    前段时间绿舞被容贵妃召进宫来几次。因为林觉被逐出师门的消息,林觉一直情绪不佳,之前还病了一场。所以一直以来,绿舞因为公子不开心,情绪也一直低落的很。在宫里跟容贵妃相处时,绿舞的低落情绪被容贵妃所察觉,于是便细心的询问绿舞。

    绿舞本就对容贵妃很有好感,心里有事也就将容贵妃当做倾诉的对象。于是便将林觉身上最近发生的事情跟容贵妃都说了。容贵妃当时没有多说什么,只安慰绿舞说,她夫君是大周状元郎,朝廷不会不重用的。

    回到家中后,绿舞将这件事告诉林觉的时候,林觉还责怪了绿舞多嘴。这种事情跟容贵妃说实在并无必要。林觉也压根也没放在心上。因为在林觉看来,那不过是女子之间的一些闲话罢了,也不会发生什么。

    但现在看来,很有可能是容贵妃因为绿舞说了这件事而真的在皇上面前进言了。那么事情便有些奇怪了,自己跟容贵妃毫无渊源,她为何要帮自己?身为后宫嫔妃,她这么做其实是冒着一些风险的,因为大周朝后宫妃嫔内侍不得议论朝政,这已经是一个铁律。虽然实际上这些事总难避免,太后皇后妃嫔们也不可能一点也不碰这个红线,然而为了自己这个不相干的人这么做,却是毫无必要的。倘若是为了卫家娘家人说话,林觉还能理解。

    如果说,她这么做是看在绿舞的面子上,那绿舞的面子也太大了些。这绝非是仅仅因为和绿舞投缘,或者是因为绿舞是故人之女的关系便能做到的。倘若当真是因为绿舞的面子,那么她一定极为看重绿舞。林觉不自觉的想起了沈昙说的那个离奇的传言来,不禁身上出了一层冷汗。倘若真的如自己猜测的那般,容贵妃和绿舞之间有一些不寻常的关系,那么这件事便能解释的通了。

    林觉不自觉的抬头看了一眼容贵妃的相貌,这么做其实是极犯忌讳的举动,会被重责的。但林觉还是忍不住这么做了。眼前容贵妃那张雍容美丽的面孔映入眼帘,林觉心头一怔,惊讶不已。

    容贵妃的面貌跟绿舞竟然极为相似,活脱脱就是一个绿舞未来的样子。鼻子眉眼之间神韵极为相似,林觉不觉有些懵懂了。

    郭冲不悦的咳嗽声传来,林觉惊醒过来,忙跪地磕头道:“臣该死,臣该死。”

    郭冲皱眉道:“你还不向贵妃娘娘道谢?怎地这般不知礼数?早听说有些楞头青,果然如此。”

    林觉松了口气,原来不是怪罪自己抬头看了容贵妃,而是怪自己迟迟不向容贵妃道谢。于是忙叩首叫道:“微臣感谢贵妃娘娘提携,皇上和贵妃娘娘对微臣如此宽容,微臣感动的不知说什么才好。”

    容贵妃微笑道:“你也不用谢我,我不是为你才这么做的,我是替皇上着想,替我大周着想。你是我大周的状元郎,才学颇高,年轻有为,将来是我大周的栋梁。你倘若埋没于崇政殿公房之中,岂非寒了天下读书人的心?状元郎都在角落蒙尘,天下人都会议论读书还有什么用?今日之事便不是你林大人,换做其他人,我也是一样要向皇上进言的。皇上没有怪我多嘴多舌,臣妾已经很高兴了。”

    郭冲抚须笑道:“爱妃如此识大体,为朕分忧,朕怎么会怪罪你?你说的很对,状元郎都不重用,天下读书人还有什么动力读书?朕要感谢你的提醒呢。”

    容妃起身向郭冲行礼,娇声道:“多谢皇上夸奖。”

    郭冲转向林觉沉声道:“起来吧,你莫要辜负贵妃娘娘的期望,要为我大周多做事情,否则,便是辜负了朕和贵妃的初衷了。”

    林觉忙道:“微臣必不辜负皇上和贵妃娘娘隆恩,自此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郭冲叹了口气道:“每个人都这么说,但能做到的有几个?罢了,朕相信你会做到的。那么,朕要将你调往何处任职呢?你自己有没有想做的事情?本来条例司极适合你,但朕不能下旨让你回去,那会损害严正肃和方敦孺的权威。”

    林觉忙道:“微臣岂敢提出什么要求,微臣只求能做些实事,为朝廷为百姓能做一些事情便好。至于官职什么的,臣都不敢有什么要求。”

    郭冲点头道:“这话说的倒让朕开心些,你这样刚刚入仕的官员,原本便需要在底层做事历练,知民间疾苦,并且学会如何做事,将来才能担当大任。唔……放你出去当个县令你愿意么?当个地方上的父母官,对你历练颇大。严正肃便是当了好几任县令的,所以今日才能为朝廷重臣。”

    林觉没法说不愿意,虽然他心里还是不想离京的,但在皇上面前如此挑三拣四,恐要惹的郭冲不高兴。

    “微臣凭皇上做主,皇上要微臣去哪里,微臣便去哪里。”林觉道。

    郭冲点头,正要说话。一旁的容贵妃却轻声开口了。

    “皇上,要历练也未必需要去京外当县令啊,三衙两府之中也是可以历练的。具体事务的官职也多的很。倘若只是当县令的话,那还分进士一甲二甲三甲作甚?他可是状元郎呢,不留在京城,岂能昭显皇恩浩荡?也对天下读书人没有什么激励之功。”

    郭冲皱眉沉吟道:“你的话也不能说完全没有道理,不过要进两府做事,需要经吕相和杨枢密他们点头,朕总不好直接塞个人给他们吧。京外各路县令都有缺额,倘若当个县令,朕可以直接下旨,他们也不会反对。”

    容贵妃道:“那也未必要去两府之中任职啊,京城可任职历练的衙门多呢,找个合适的不就成了?好歹也留他在京城之中。他现在虽然所在的崇政殿说书公房不算是个好去处,但起码也是京官。皇上莫要小看了京官的身份,臣妾听说下边的官员们都以留在京城为荣。要是林大人被放到下边去,在别人看来,那可不是恩典,倒是贬谪了。”

    郭冲挠了挠头,心里有些不快。贵妃今天是怎么了?居然说些这样的话,这可不想平时的她。平时她对这些事可是一点也不掺和的。但郭冲却也不想惹得容贵妃不开心,既然已经听了她的进言,何妨做个整人,全听她的便是,也让她开心的彻底。

    “除了两府之中,还有哪个衙门林觉能去呢?京城各衙门人满为患,严正肃都跟朕说过多次,痛斥京城衙门人浮于事。再说,倘若去的一样是个清闲衙门,岂非也不能起到历练林觉的作用。”郭冲皱眉道。

    “皇上怎么忘了?京城还有个开封府啊。皇上昨天还嘀咕说,开封府缺人手么?不是说那个朱大人报了几个名单上来,皇上都觉的不满意么?他报的名单上的那几个人皇上都觉得他们不能胜任,何不将让林状元去?开封府就在京城,却属于地方官,也不需要进两府之中,只需跟中书打声招呼便好,吕相也不会反对的吧。”容贵妃轻声道。

    郭冲皱眉道:“朱之荣上报的是开封府新设的提点刑狱司的官员任命,这是个很重要的职位。那是个四品官,林觉现在品级六品,怎可连升两级?再说了,开封府提刑司掌管京畿周边数县刑狱之事,责任重大。以林觉的资历,恐难胜任呢。”

    容贵妃轻声道:“可以暂代提刑官啊,做得好便正式任命,做的不好便换人呗。既不违官制,也给林状元一个极好的历练机会。那不就是个查案子的官么?状元之才还不能胜任?臣妾却不信。林状元可是做过大事的人。”

    郭冲看了看林觉,心里想了想,忽然觉得容贵妃说的很有道理。状元之才或许也并不能胜任提刑官的职位,但这个林觉恐怕可以。郭冲想起了当初林觉献策给严正肃剿灭海东青海匪的事情,当时严正肃送来的捷报上对林觉的评价便是‘智谋双全,勇略可佳。’。看了剿匪经过的呈文之后,郭冲也大为赞叹。提刑官之职虽然不易当,毕竟要面对的是各种刑事治安案件,而且大多是疑难悬案,或许还真的需要林觉这样的人才能胜任。

    林觉在旁全神贯注的听着郭冲和容妃的对话,容妃再度发声,要为自己讨个好差事,更是让林觉没想到。看起来容妃似乎不必这么做,因为这已经有些干涉的过分了。不过很快,林觉便从另外一个角度想通了容妃的的意图。

    容贵妃不是为自己,而是为了绿舞。她应该是担心自己被外放为县令之后,绿舞便要跟着自己离开京城了。那样的话,她便无法再时常见到绿舞了。所以她竭力劝说郭冲在京城给自己安排官职,这样她便可以时时看到绿舞了。说起来有些让人难以置信,但倘若代入林觉对容贵妃和绿舞两人之间关系的猜测之中,倘若那猜测成立的话,容贵妃这么做便显得合情合理了。

    郭冲考虑了片刻,终于下了决定,转头来对林觉沉声道:“林觉,你听到了么?朕倘若让你去开封府新设的提点刑狱司做提刑官,你自觉可能胜任?”

    林觉心中狂喜,脸上却平静无波。躬身道:“臣资历尚浅,这等要职对臣确实是一个挑战。但臣对自己有信心,臣会努力适应,认真求教,绝不辜负皇上隆恩浩荡。倘若三个月时间,臣无法胜任此职,臣自请离职,绝不尸位素餐。”

    “好!朕对你也不苛刻,三个月时间太少,朕给你一年时间。倘若一年之后,风评你不能胜任此职,朕便夺了你的官职。朕对你也算是仁至义尽了。朕提醒你,开封府提点刑狱司是新设的衙门,本来只有大周各路才有资格设立此衙,但京畿之地自非寻常。近年来出了不少悬案大案,开封府所辖各州县官府人手不够,故而这些悬案疑案皆无法解决。此次设立提刑司,便是要解决这些问题。你要做好心理准备,这可不是说大话便成的,要花费精力和功夫去踏踏实实的办案。朕还是相信你能做到的,朕知道你是有些本事的,希望你不要让朕失望。”郭冲沉声道。

    “微臣不敢辜负圣上所期,必全心投入,不敢懈怠。”林觉大声道。

    郭冲点头道:“嗯。那朕便让你去试试,提点刑狱公事官乃四品大员,你现在是六品官,朕也不能破格。就按贵妃的意思,你且暂代此职,俸禄依旧六品。倘若你真能胜任,并且做出些功绩的话,再正式任命升职也不迟,你可明白?”

第六七九章 终脱樊笼

    林觉心中高兴,他本已经做好了离京调任外县县令的准备,没想到突然间峰回路转,居然有了如此的转机。开封府虽然属于地方官,但是却就在京城,那便也无需拖家带口离开京城了。而且这提刑官之职并非虚职,那是握有实实在在的权力的职务。提点刑狱司衙门级别甚高,大周只在‘路’一级设立此衙,人称‘宪台’。此衙可不仅仅是查勘疑难案件这一职责,其权力包括监督管理所辖州府的司法审判事务,审核案件卷宗,检查刑狱,复核地方上审结案件,并且还肩负有举劾在刑狱方面失职官员的权力。

    一般而言,大周各府州县的长官是有案件的审理之权的,地方上知府知县有断案之权,但是很多案件因为案情复杂,需要专门的机构来接手,这便是提点刑狱司的事情了。个州县在审案过程中的纰漏以及案件具结之后的案情事实,提点刑狱司也有查阅审核之权。更别说对于州县官员在审案之中的冤假错案贪腐行为具有弹劾之权了。可以这么说,在刑狱之事上,提刑官可是地方官的上官。

    林觉怎么也没想到,峰回路转之后,自己居然得到了这个官职。这可完全出乎意料之外。暂代便暂代,权力职责也没有半点的影响。自己终于在入仕近一年之后,得到了一个像样的官职。相较于条例司检校文字这种文职属官,林觉当然更喜欢自己当家做主。

    有趣的是,这个职务居然是容妃娘娘帮自己争取的,这可是完全没想到的一点。原以为可以依靠的方敦孺甚至梁王府最终都没能给自己依靠。倒是半路上杀出来了个容妃娘娘成为自己的贵人,这可真是意外之喜。林觉对这位容妃娘娘的好感度也就此大增。

    “圣上考虑周祥,微臣心服口服。微臣叩谢圣上隆恩,叩谢容妃娘娘隆恩。”林觉叩首道。

    郭冲摆摆手道:“罢了,你好好做事,朕便开心了。此次任命必有人要反对的,朕希望你能做出些功绩来,给朕脸上增光,让朕告诉他们朕的决定是正确的。”

    林觉躬声应诺。

    容贵妃也笑道:“林大人前途无量,好好的做事,为朝廷为皇上分忧。林大人是状元郎,各方面都要为天下士子读书人做个表率。还有你和方大人的事情,其实你也该去尽力挽回。毕竟被逐出师门,于你声名有损,也授人以柄。你莫忘了,你也是皇亲之身,更要注意风评好恶,免得人家说嘴。师徒之间,夫妻之间,都要和睦安详,不要给人说闲话。”

    林觉听懂了容贵妃的弦外之音,她的意思是,自己要对绿舞好一些,这恐怕是容贵妃真正想说的话。

    “林觉谨遵贵妃娘娘训导,不敢或忘。”林觉大声道。

    郭冲笑眯眯的看着容贵妃道:“爱妃说话越发的得体了,朕身边有爱妃这样贤德之人,真是朕的福气。”

    容贵妃嗔道:“还不是都跟皇上学的,这叫近朱者赤。皇上圣明,我们这些在皇上身边的人自然也就贤德了。”

    郭冲哈哈大笑,转头对林觉道:“林觉,你可以去了,一会儿朕命人拟旨任命,发公文给翰林学士院和开封府衙门。明日你便去开封府就任便是。”

    林觉叩首道:“臣遵旨。”

    郭冲摆摆手,转头跟容贵妃说话,却忽然发现林觉还跪在地上没动。

    “你怎么不去?还有事么?”郭冲皱眉问道。

    “启禀圣上,臣有一个额外的请求,还请皇上恩准。”林觉叩首道。

    “什么请求?”郭冲皱眉道。

    “臣所在公房,有一位杨秀杨大人,此人才学广博,通古博今,是个难得的人才。他是锦绣二十五年春闱一甲第九名的进士,在崇政殿公房之中已经呆了十年了。臣斗胆请皇上恩准,这一次也让杨大人一起去提刑司任职。必可助我一臂之力。”林觉沉声道。

    郭冲皱眉道:“这杨秀真有你说的这么好?”

    林觉道:“臣以性命担保。”

    郭冲道:“那为何在那公房中熬了十年未见升迁?朕也从没听说此人。”

    容贵妃在旁低声道:“锦绣二十五年,那是先皇在位。皇上怎知道此人?他那时候便进了那里没挪窝了。倘若真有才能,答应了林大人便是,这也可让人知道圣天子在位,天下才能之士不会被埋没。再说,林大人去开封府就任,又不认识开封府的官员,他又这么年轻,免不了指使不了别人。带个帮手有商有量,对他做事也是有好处的。”

    郭冲沉吟点头道:“爱妃所言极是,一个好汉三个帮,却也是这个道理。罢了,朕好人做到底。林觉,应了你便是。希望你可不要欺骗朕,那杨秀当真有本事,便着他去当你的副手。倘若不成,朕要对你问责。”

    ……

    林觉心情愉悦的回到公房之中,他万万没想到今日的召见竟然有如此的转机。虽然林觉自认为自己并不贪恋权势,但经过在京城的一年煎熬之后,却已经明白地位和权势的重要性。

    这个时代,权势地位几乎等同于一切。没有这些,你便只能辛苦受气,想干的事一件也干不成。掌握了权力,便拥有了自主权,权力越大,地位越高,你便越是不必看人脸色,仰人鼻息。

    这个道理虽然粗俗,但在大周这个俗世之中却是颠破不灭的真理。至于那些高人隐士们,自然是对此不屑蔑视。但是林觉不是那些超脱于尘俗之人,他是个红尘之中的俗人,所以他跟所有在红尘中打滚的人一样,钻营谋利,为自己争夺更多的资源。林觉从没觉得这么干有什么不对,特别是在目前这种情形下,自己正需要这个机会。

    说实话,提刑官虽然是个重要的官职,但作为开封府的提刑官,会有诸多的掣肘。因为处在京畿之地,朝廷各大顶级衙门都在这里。审刑院,御史台,刑部,这些司法机构哪一个不在开封府提点刑狱司之上?又哪一个不是和提刑司的职能相重叠?所以,开封府的提点刑狱司必是难为的,职权也一定会被压缩的很小。但即便如此,这个职位也是天上掉下来的一个大馅饼,让林觉欣喜不已。起码可以摆脱目前这个死气沉沉的官职,也在被方敦孺逐出师门之后前景黯淡的仕途上看见了一条道路。

    与此同时,林觉对绿舞和容妃娘娘之间的关系更加的好奇了。虽然理智告诉自己,或许不该探究其中的秘密。但心中另一个声音却一直在告诉林觉,怂恿林觉去查明这背后的真相。

    林觉心中愉悦的回到公房之中,焦虑担心的杨秀在公房门前踱步张望,见到林觉缓步走来,杨秀忙快步迎接上来,急促问道:“林兄,没有出什么事吧。”

    林觉见他慌张关心的模样,心中有些感激。但却也顽心忽起,想逗逗杨秀。

    “杨兄,出大事了,出了天大的事情了。我恐怕……哎!”林觉哭丧着脸长叹着。

    “啊?皇上责骂你了?责罚你了吗?”杨秀惊愕问道。

    林觉长叹皱眉道:“哎,一言难尽,总之……总之……出了大事了,而且……还连累了杨兄你。”

    江大人和胡大人二位不知从何处冒了出来,他们显然听到了林觉的话。江大人咂嘴道:“瞧,我说什么来着?闹出事情来了吧?惊动了皇上。那这处罚可不轻了。杨秀啊杨秀,我们早告诉了你,林觉他就是个扫把星,谁惹上谁倒霉。你还对他情深义重称兄道弟的。现在可好,他倒了霉却连累到你了。”

    胡大人也笼着袖子一边咂嘴一边摇头。

    杨秀哪有功夫跟他们多嘴,只连忙问林觉道:“林兄?到底皇上怎么说的?你受了何等责罚?罢官了还是罚俸了?”

    林觉苦着脸道:“连累了杨兄,杨兄难道不怪我么?”

    杨秀叹道:“有什么好怪你的?我是自己愿意跟你站在一起的,又不是你逼我的。到底是怎么了?你告诉我啊,我都快急死了。”

    林觉叹道:“哎,杨兄,从明天开始,你我便不能来这里了。我们……哎!”

    江大人在旁道:“得!这是被革职了。定是被贬为庶民了。哎,功名白考了,什么都没了。”

    杨秀脸色有些发白,咽了口吐沫道:“真的是这样么?”

    林觉哭丧着脸不说话,杨秀当林觉是默认,叹道:“哎,没想到会这样。罢了,事已至此,那也没什么好说的。林兄不要自责,我本也在这里呆的腻了,原本舍不下这功名,下不了这决心离开。这一次就当是你替我做了决定。既然如此,我回老家种方田养鸡鸭去便是。林兄不要自责,这跟你无关。倒是林兄满腹才学,却落得如此,让人甚为不甘。”

    林觉看着杨秀道:“杨兄当真一点也不怪我?”

    杨秀苦笑道:“当真如此,有什么好怪的?”

    林觉伸手握住杨秀的手,感激道:“杨兄对我可真是宽容,换做谁,怕是此刻都要骂的我狗血淋头了。杨兄,你是真朋友。”

    杨秀笑道:“能和林兄成为真朋友,这一切都值了。”

    江大人和胡大人在一旁鼓着眼看着,江大人忍不住道:“你们真是怪人,官都丢了,还在这里互相吹捧。哎,早知如此,何必当初?一时之气不忍,徒惹如此大祸。”

    林觉转头看着江大人笑道:“江大人便是最能忍,所以你们在这里当了几十年的缩头乌龟。”

    江大人嗔目道:“你这小子,怎敢骂人?缩头乌龟怎么了?就算是缩头乌龟,我和胡大人也是官身。你被革职了,有什么资格跟我说这样的话?当真混账。”

    林觉笑道:“谁说我被革职了?”

    江大人眨眼楞道:“这不是你刚刚才说的么?怎地又不认了?”

    林觉哈哈大笑起来道:“我只说出大事了,可没说被革职了。从头到尾都是你们自己的猜测罢了。”

    江大人胡大人眨巴着眼发愣,杨秀也有些发蒙,咂嘴道:“林兄,你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林觉揽住杨秀的肩膀大笑道:“杨兄,我有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你想先听哪一个?”

    杨秀苦笑道:“林兄,别折磨我了。这样,你先跟我说坏消息。好消息我留着后面听。”

    林觉点头笑道:“好,这坏消息是:你恐怕真的不能再来这里任职了,你要跟这处公房告别了。”

    杨秀咂嘴道:“那还不是被革职了?那么好消息是什么?”

    林觉静静微笑道:“好消息是,从明日起,你便要跟我一起去开封府提点刑狱司衙门去任职了。我暂代提刑官之职,你任判官一职,为我副手。你我二人终于能离开这死水一般的地方。有正经事可做了。”

    “什么?此话……当真?”杨秀瞪着眼睛叫道,他怀疑自己的耳朵听错了话。

    江胡两位大人也张着嘴巴呆呆的看着林觉,惊的目瞪口呆。

    “当然是真的,这事儿我还敢乱说么?圣上金口应承,估摸着傍晚圣旨便到,你和我一起调任开封府任职。恭喜杨兄了。我也终于兑现了当初对你的承诺,将你从这死气沉沉之地拉出去了。”林觉正色道。

    杨秀双手颤抖着看着林觉,双目之中竟然盈出泪来。这泪水很快便滂沱起来,杨秀先是呜咽,然后竟然蹲在地上大声的嚎啕痛哭起来。林觉叹了口气,轻抚其脊背,也不劝解。他理解杨秀的心情。每一个通过科举奋斗上来的人,都希望有一个锦绣前程。杨秀科举高中一甲第九名进士,这当中付出了多少艰苦辛劳,本以为一朝中举,便可青云直上。谁料想,只因为一篇策论便得罪了权臣,一直压在这泥潭般的公房之中,一辈子也无法翻身。这种落差和委屈,心中的痛苦和愤怒可想而知。终于今日能脱离此处,心情激动是可想而知的。

    江大人呆愣半晌,在旁小心翼翼的试探着问道:“林……大人,这事儿是真的?”

    林觉笑道:“江大人,我虽爱开玩笑,但这个玩笑却也不敢开。我之前可没说谎,我说出了大事了,连累了杨大人也不能在这里任职了,我可没乱说。可真是要连累他要不能在这里呆着了,因为他要跟我去开封府提点刑狱司当判官了。”

    江大人嗔目无语的时候,杨秀却破涕为笑了起来。林觉确实没骗人,只是他故意误导众人而已。

    胡大人结结巴巴的道:“林……林大人,适才我们说的话都是玩笑之语,林大人可莫要放在心上。”

    江大人醒悟过来,也忙道:“是啊,是啊,适才都是玩笑之语,林大人莫要见怪。我早说了嘛,林大人乃状元之身,满腹锦绣,。才高八斗,将来必是有大成就的。朝廷也一定会重用的。瞧瞧,我的眼光没错吧。恭喜二位大人,贺喜二位大人。”

    林觉和杨秀对视了一眼,都哈哈大笑了起来。这江大人就是个变色龙,适才将自己贬的一文不值,现在却又马屁拍的山响。这样的人在官场中应该如鱼得水才是,却不知怎么被弄到这个公房中几十年无法翻身。

    江大人被林觉和杨秀笑的挺不好意思的,不过他并不在意,此刻不是面子问题,而是要赶紧拉拉关系,没准可以得些好处。

    “林大人,您要去开封府当提刑官了,这可是连升两级啊。杨大人必是你向皇上举荐的吧,否则他怎么也能去当判官了?林大人,咱们好歹也是同僚,平日里老朽和老.胡对你也算是……不错吧。您可否也替我们活动活动。我们也去你手下当个办事的,也比在这里呆着等死的好。咱们在一处为官,相互也熟络,也好配合做事不是么?”

    林觉呵呵笑道:“江大人,我是个扫帚星,沾了我的人都要倒霉的,你不怕倒霉么?”

    江大人脸色通红,羞愧不已。刚刚才说的话,便被林觉还回来了,自然尴尬不已。

    “两位老大人,过几年你们便要致仕了,又何必出去辛苦?我看这里挺适合你们的。提点刑狱司是个很费脑筋,很繁忙的衙门,两位大人恐难适应了。与其如此,还不如在这里安安稳稳的待着。起码无功无过。你们觉得我说的对不对?”林觉笑道。

    江大人想了想,却也觉得有道理。不久便要致仕了,领一份退休银子回家养老了,还多想什么?这一辈子怕是没什么高升的余地了,年岁也不允许。真要是去了外边的衙门做事,一想到繁忙的公务和众多的事情,倒也头皮发麻。最怕的是事情做错了,反要受到责罚,那可就得不偿失了。本来心里起了点念头,被林觉这么一说,顿时冷了下去。

第六八零章 欢饮

    (祖国生日快乐!)

    皇上亲自过问之事,效率果然高的惊人,在林觉受到郭冲召见之后的傍晚,任职公文便下达至翰林学士院。

    傍晚时分,袁先道亲自来宣读任命公文,恭贺林觉和杨秀高升。自始至终,袁先道只字没提林觉殴打两名翰林学士的事情,仿佛这件事他根本不知道,也根本没发生过。

    事实上,几日前,两名被打的鼻青脸肿,浑身湿透的翰林学士回去哭诉时,袁先道一蓬胡子吹的飞起,差一点便带人来拿林觉归案了。但终究是年纪和阅历都足够,袁先道虽不得不受吴春来所迫派人去骚扰林觉,然而真正要和林觉动真格的拿下林觉这种事,袁先道是知道不能干的。袁先道可没傻到给吴春来当马前卒,去对付林觉而得罪梁王府。袁先道难得的保持着清醒,他知道自己不能越过那条红线,不然自己便难以抽身。所以,他只安抚了两名翰林学士,答应在年底考评评语上给他们更好的评价。并且放了两人一个月的长假,以示补偿。

    当接到林觉的任命文书时,袁先道既惊讶不已,同时心中也暗自庆幸。幸亏自己没冲动,否则岂非枉做恶人了。皇上亲自任命林觉为开封府提刑官,这说明林觉在皇上心目中的地位之重。自己当初若是当个愣头青去责罚林觉,结果一定很尴尬。

    袁先道和林觉像是一对老朋友一般言谈甚欢。两人抚今追昔,畅谈过往。事实上,两人也确实是老相识。三年前杭州花魁大赛上,袁先道便是首席评判,当时林觉虽只是个无名小卒,却已经见过面了。

    “当年花魁大赛上,林大人一首《定风波》问世,惊艳四方。那时候起,老夫便认定林大人绝非池中之物。果然,连夺解元状元,如今又得皇上赏识,亲自任命为开封府要职,足见老夫当年眼光不误。哈哈哈。”袁先道如是道。

    “袁夫子原来当年便看出我有今日了,我自己都没觉得我能有今天呢。袁夫子的眼光真好,佩服之极。”林觉哈哈笑道。

    两人东拉西扯的说着没营养的话,仿佛以往的芥蒂和龌蹉都没发生过一般,仿佛是一对忘年交在回忆往事一般。说一些当年的趣事,留下满屋子爽朗的笑声。

    袁先道离开之后,林觉和杨秀立刻收拾东西,打点包裹准备离开公房。胡大人和江大人全程默默无语的跟随在侧,神态颇为凄凉。林觉和杨秀没什么东西可收拾的,简单的收拾了个小包裹背在肩膀上,一些日常用具,文房用品也都留下来送给江胡二位。

    “二位大人,我们要走啦。林觉在此时间虽然不长,但蒙两位大人照顾,在你们身上也学到了很多的东西。总之多谢你们二位老大人照顾,还请两位大人保重身子,将来我还会回来看望你们的。”

    林觉并没有揶揄他们,事实上两位大人其实人还是挺不错的,就是势利了些而已。对林觉其实倒也没做什么不可容忍的事情。林觉也确实从他们身上学到了些东西,那便是一种淡然处之,安然于此的心态。在这里的时日虽短,但每一日其实对林觉来说都很漫长。倘若不是看着两位老大人下下棋打打瞌睡,逗逗鸟儿这种坦然的态度,林觉怕是早就受不了了。

    江大人和胡大人的眼眶也有些发红,江大人叹息拱手道:“哎,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早知这破庙是容不下林大人这座佛的,林大人非池中之物,一飞冲天也是可期之事。林大人,老朽和胡大人平日说话不中听,你可不要见怪。其实,我们对林大人并无恶意,只是嘴巴上零碎罢了。不信你问杨大人。两位大人能有今日,老朽和胡大人其实是打心眼里高兴的。我们两个这辈子是完了,但你们能飞黄腾达,也算是给我二人出了口气。老朽在此祝愿两位大人官运亨通,前途广大,将来出将入相,名垂四方。”

    胡大人在旁点头应和道:“江大人所言也是老朽心声。两位出去了,倘若有空,也要回来瞧瞧我们。我们两个风烛残年,其实也没多少年岁了,朋友也少。倘若你们来看看我们,我们便很高兴了。”

    林觉笑道:“那是自然,倘若有机会,我们一定回来看望两位老大人。”

    杨秀在旁插嘴道:“林兄,我可不愿回来这里了。这公房,我可不愿踏进来半步。倘若看望两位大人,可以去两位大人的家里去看望,我可不再回来了。”

    林觉呵呵笑道:“原来杨兄对这里怨念颇深啊,我还以为杨兄喜欢这里呢。秋天葡萄熟了的时候,咱们不回来吃葡萄么?前几日才说好的啊。不是说这西域的葡萄又大又紫又水灵,甜的?人么?我还没尝过呢。”

    杨秀翻着白眼摆手道:“要来你来,再好吃的葡萄我也不吃了,我发誓,我杨秀这一辈子也不踏进这里半步了。这里是囚牢,是杀人不见血的地方,我已经受够了。林兄,你走不走,我可等不及了。”

    林觉尚未说话,杨秀便抱着包裹下了门廊,脚步急速的朝门口行去。

    林觉转头看着江胡两位大人苦笑道:“两位大人,杨大人等不及了,我也该走了。二位大人珍重,咱们后会有期。”

    江大人和胡大人忙拱手还礼,林觉转头朝杨秀的背影笑着叫道:“杨兄,走那么快作甚,等等我啊。”

    杨秀不答,头也不回,背影决绝的快步出了公房院门,转到侧首小道上。林觉飞步追上,两人并肩而行,消失在花木小径之侧。

    江大人和胡大人相互搀扶着送到门口,目送着两人背影的消失,默然无语的站在那里,半晌无语。夕阳西下,两人的身影被拉的很长,影子在公房院门之外的地面上,但两人却没有出公房半步。

    半晌后胡大人轻声道:“老江,咱们回去吧。他们走啦。”

    “哎!走了,这里就剩我们两个了。杨秀说的没错,这里杀人不见血的地方啊,你我二人青春蹉跎数十年,全耗在这个地方了。虽然没有人用刀子杀我们,但我们的大好时光却都被斩杀了。真是后悔啊,这一辈子我们居然什么事都没干成,就成天呆在这里了,什么事都没成啊。想想……当真是白活了一生。”江大人喟然长叹。

    胡大人默然无语,半晌后也长叹一声,负手弓身,朝公房内走去。江大人也摇头叹息一声,跟着他身后缓缓而去。

    ……

    夜晚,林家后宅一片欢腾热闹之声。林觉调任开封府任提刑官的事情让林家后宅中近来有些沉寂的气氛变得热烈而欢腾。林觉被逐出师门,加上生病,再加上被贬回原公房的事情成了压在众人心头的石块。林觉虽人前没有表现出什么来,但背地里的长叹却被敏感的女人们捕捉。她们知道林觉心情沉郁,自然也就开心不起来了。

    所以,当听到林觉宣布自己被任命为开封府提刑司代理提刑官的时候,这好比是在灰白的空气中亮起的五彩焰火,一下子便让人心情愉悦了起来。

    本来已经被这种气氛憋得难受的芊芊当即便怂恿绿舞晚上开个宴席庆祝庆祝。绿舞欣然同意,亲自下厨,按照林觉在杭州的口味做了几个拿手的小菜。热热闹闹的在后宅小厅中摆了一桌酒席,拉着林觉入席。

    林觉本也是个喜欢热闹的人,虽然此次任命在林觉看来也并非是什么极为了不得的大事,也并不能对自己和先生之间的关系有所改观。但他也并不喜欢哭丧着脸的人。他知道,自己的情绪其实影响着身边人的心情,故而也欣然入席。

    自从林觉去年中秋之夜喝醉了酒,和白冰发生了那件不可描述之事后,林家后宅其实基本上是禁酒的。过年的时候才喝了几回,也只是适量而已。其他人倒不觉得什么,芊芊倒是憋得要命。她酒量不好,但是她喜欢喝酒闹腾的气氛。今日这个场合,她自然是要提出来大伙儿好好喝一顿的。

    在林觉的默许下,芊芊抱了一大坛子竹叶青出来,拍碎泥封之后,浓烈的酒味顿时四散飘荡在空气之中。酒味一出来,宴席的气氛顿时热烈起来,就连林觉也立刻兴奋了起来。脱了长衣,甩开膀子准备大喝一顿。多日没敢尽兴喝酒,林觉也想谋一醉。

    “今晚,不醉不归。”芊芊甩着发髻,手拍着高耸的胸脯豪气干云的大声宣布道。

    绿舞和白冰捂着嘴吃吃的笑。

    林觉哈哈笑道:“我们也许可以不醉不归,但你一定可以。因为你一碗就醉。”

    白冰和绿舞笑的花枝乱颤。

    芊芊瞪眼反击:“我……我虽然一碗就醉,但我醉了就倒了,也不扰人。不像有的人,醉了要抱着人睡,闹得满城风雨的。”

    白冰的脸腾地红了,起身便来捉芊芊。两人平日已经很捻熟了,基本上已经玩笑不禁,那天晚上的事情芊芊也不知嘲笑了白冰多少回。但当着林觉的面这么说,白冰依旧羞得无地自容。

    林觉哈哈笑着看着两人闹腾,心中安逸无比。

    绿舞笑道:“不要闹了,芊芊你也是作死,冰儿你也敢惹,你忘了那天她吹笛子,你像个傻子一样跳舞的样子了?你惹了她,将来在大街上她吹起笛子来,你不是成了街头上的笑话。”

    芊芊闻言更是瞪大了眼睛,叉腰叫到:“你不说我还忘了,林公子,你给评个理。你的宝贝儿白冰欺负我怎么说?那天我在午睡,她跑到我房里吹笛子,我也不知怎么得便着了她的道儿,爬起来就跳舞。有这么欺负人的么?有武功便可以为所欲为?”

    林觉笑问白冰道:“有这么回事么?”

    白冰红着脸道:“她……她乱说话。”

    “我怎么乱说话了?不就是那天在小暖阁里撞见了你们两个……”芊芊叫道。

    “你还说……”白冰飞身扑上。芊芊也是自小学舞技的,虽不是功夫但腾挪闪避也自灵活,身子一闪躲到林觉身侧。林觉伸手抓住白冰挥打过来的拳头,心里什么都明白了。

    芊芊说的小暖阁的事情是那一日自己和白冰在小暖阁的软榻上亲热。正欲生欲死之时,芊芊突然闯入,然后惊吓而逃的事情。白冰定是恼怒此事,于是吹了一曲**曲报复芊芊。

    “芊芊,别说了。你再闹,便搬到杏园去住。”绿舞难得的表现出了她的威严。

    芊芊忙认怂,抱着绿舞道:“好啦好啦,我不敢了,天天拿这个吓唬我。我可不去杏园,这里住惯了,杏园太简陋。我不说便是。冰儿姐姐,饶了我,我给你赔不是。”

    白冰哼了一声,脸上红红的,气呼呼的。林觉捏着她的手,拉她坐在旁边道:“莫跟这小孩子一般见识。不要搭理她。话说咱们一口酒菜到现在都没吃,这些酒菜只是拿来看着的么?都坐下,开席,开席。”

    绿舞笑道:“就是,开席开席。芊芊,罚你斟酒。”

    芊芊欣然起身,抱着大酒坛子给众人斟酒。手脚不稳泼泼洒洒了不少,心疼的嘴巴里嘀嘀咕咕的,众人又是大笑。

    酒盏斟上,绿舞捧着酒碗站起身来道:“公子高升,我们也欢喜。来,敬公子一杯,祝愿公子官运亨通,青云万里。”

    白冰和芊芊也都捧着酒盏站起身来。白冰道:“升官不升官倒也没什么,只要开心就好。”

    芊芊道:“升官当然好,哼,那个方老爷子这么糟践林公子,绝情的很,害的公子名声受损,心情也不好。今日教他看看,他不稀罕林公子,皇上可稀罕林公子。林公子这官比他以前给的还大,气死他。”

    “就是,芊芊可算说了一句跟我想的一样的话。我家公子人人敬仰,对他方先生也是尊敬有加,他倒好,这么对公子。气死他。”绿舞点头道。

    林觉苦笑道:“莫乱说话,他是我恩师,很多事你们并不明白,不要再说这样的话。来,干了。不求升官发财,但求安定平安。”

    众人举杯干了,除了绿舞不胜酒力,只抿了一小口之外,林觉白冰等人都将酒喝光。

    林觉盯着芊芊,芊芊道:“看着我作甚?”

    林觉笑道:“我在数数。看你什么时候倒下。”

    “切!”芊芊一摆手,手腕上的翠镯叮当响。“放心,上次是一大碗,今日是小半盏,想看我出丑,怕是要让你失望了。”

    林觉闻言,哈哈大笑。

    桌上的几道菜甚是合林觉的口味,自来京城后,绿舞因为身份的转变已经很少亲自下厨做菜,但林觉还是一吃便吃出了绿舞做的菜的味道。林觉胃口大开,和几人说说笑笑倒也将内心之中的忧虑抛到了九霄云外。

    芊芊喝了两盏酒,已经有了些醉态,情绪也更加的兴奋。跟林觉碰了一杯后,她跳起身来叫道:“林公子,我给你唱一段戏助助兴吧,如何?”

    林觉鼓掌笑道:“好的很,听莺莺说你学戏很有天赋,我还没当面听过,你且唱一段来听听。最近学的什么戏?”

    芊芊起身走到厅中空处,笑道:“学的《牡丹亭》。我给公子唱一小段游园惊梦一出中的唱段如何?那话本不是公子写的么?词儿写的极好的,我很喜欢。”

    林觉点头道:“好,唱哪一段?良辰美景奈何天么?”

    芊芊道:“我唱另一段。”

    林觉点头,当下放下筷子,坐直身子等着。绿舞和白冰也都笑盈盈的托着腮等着听。但见芊芊垂头静立片刻,待抬起头来时,整个人气质大变。她本是个平日嘻嘻哈哈伶牙俐齿的小姑娘,顽皮有余而沉静不足。但此刻,当她抬起头来时,脸上神色变得平静而淡然,瞬间成为一个含蓄而内敛的多愁善感的女子模样。

    芊芊莲步轻摆,走了几个台步,摆了几个身法手势,然后轻启朱唇唱道:“梦回莺啭,乱煞年光遍,人立小庭深院。炷尽沉烟,抛残绣线,恁今春关情似去年。晓来望断梅关,宿妆残。你侧着宜春髻子恰凭栏。剪不断,理还乱,闷无端。已吩咐催花莺燕借春看。云髻罢梳还对镜,罗衣欲换更添香。”

    芊芊的嗓音属于娇媚甜美的类型,但唱此曲转折之际,却又黯哑叹息在其中,加上手眼身法的结合,将这段唱词演绎的淋漓尽致。那《牡丹亭》的女主角杜丽娘本就是个温驯柔顺的外表之下,隐藏着一颗悸动的春心的贵族少女,故而满怀闲愁的心境被芊芊抓的准确,演唱和表演都丝丝入扣,尽得精髓。

    一曲唱罢,白冰和绿舞起身鼓掌,林觉顽心作怪,响亮的打了个唿哨,大笑道:“唱的非常好,打赏,打赏。绿舞,赏银子。”

    绿舞白了林觉一眼,林觉见绿舞不动,伸手从腰上扯下一只玉佩来道:“赏你这个。唱的好。”

    绿舞忙道:“赏银子吧,我去拿银子,这玉佩……”

    芊芊已经化身为她自己,一个饿虎扑食上来,一把将玉佩抓在手里,揣进翠袖之中道:“君子一言,驷马难追。赏都赏了,还反悔么?”

    绿舞气的翻白眼,看着林觉心道:“这玉佩是郡主姐姐给你的,你便送人了?郡主姐姐回来之后,看到这情形,看你如何交代。”

    林觉却不管,赏了也就赏了,小郡主给的玉佩多了去了,郭采薇花心思给林觉搭配装扮,一套一副要配一个式样的玉佩和腰带,所以光是玉佩都弄了七八个,林觉被折腾的烦的要命。送一个给人,那算什么。

    “没想到啊,唱的这么好。表演的也要。真是名师出高徒啊,莺莺这个师傅教的好。”林觉笑道。

    “我学的也好啊,我很用心学的。光有伯乐,没有千里马也不成啊。”芊芊不服气的道。

    “对对对,主要还是你。师傅领进门,修行靠个人。我看,你完全有上台的实力了。得赶紧开大剧院分号才是。这事儿得提到日程上来了。我得给二伯写封信,他要在江宁府开分号,这事得抓紧。”林觉点头赞道。

    芊芊道:“不用了,莺莺姐说,就让我在南城大剧院登台。莺莺姐说她要减少演出场次,将来让我在南城当台柱子。再说,我可不想一个人去江宁府,好没趣的。”

    林觉一愣,旋即明白了原因。上次自己跟谢莺莺谈过了,要她逐渐淡出,因为岁数大了,自己也要娶她进门。成了自己的侧室之后,便不太可能去抛头露面登台了,所以她才会要芊芊在南城登台。这却也是个解决办法。以芊芊的资质和聪慧,假以时日,南城大剧院应该是能撑得住场子的。

    “好,既然莺莺这么说了,那便这么定了。你听她安排,慢慢的接替她主演,我有预感,一个超级明星正在诞生。加油吧,敬你一杯。”林觉笑着举杯道。

    芊芊欢喜不尽,随手抓起面前一盏酒咕咚喝了下去。白冰连忙出声制止,却已经来不及。那盏酒是白冰刚刚斟满的一大盏,白冰有酒量,嫌弃一点点的喝没意思,所以给自己加满了酒。芊芊一口吞干,顿时天旋地转,只说了句:“糟糕!”下一刻已经仆倒在桌上。

第六八一章 赴任

    绿舞忙来查看,却已醉的不省人事。几个人又是惊讶又是好笑,当即名丫鬟来扶着她送回房去休息。芊芊倒有一门好,喝多了只是睡觉,不叫不闹不吐,一觉睡醒什么事都没了。

    “哎呀,这个芊芊,可真是的。说要一醉方休,果然就一醉方休了,真是拿她没办法。”绿舞苦笑不得的叹道。

    “这就叫求仁得仁,倒也遂了她的意了。这小丫头也挺可怜的,倘若不是碰到了楚湘湘和顾盼盼两个偷偷放走了她,命运也必是可怜的。”林觉笑道。

    “是啊,她跟我一样,打小便不知道爹娘是谁,可怜的很。所以我对她格外的好些,把她当妹妹看待。”绿舞轻声道。

    林觉心中一动,沉声道:“绿舞,我有件事要告诉你。”

    绿舞忙道:“公子说便是。”

    白冰道:“要我回避么?”

    林觉笑道:“一家人有什么回避的?再说你也不是不知道此事。嗯……你们可知道我这次的官职是谁从中帮忙的?”

    绿舞道:“我猜猜,莫非是小王爷?”

    林觉摇头道:“郭昆确实要帮我走门路,但却不是他。绿舞,你上次进宫见容妃娘娘时,不是跟她说了我的近况么?”

    绿舞一愣道:“是啊,公子还怪我多嘴呢,我确实不该多言的。”

    林觉道:“你说着无心,听者却有意。这一次正是容妃娘娘向皇上进言,皇上才召见了我,给了我这个新官职。说起来,这还是绿舞你的功劳呢。”

    “啊?容妃娘娘帮忙的?怎么会这样?”白冰和绿舞都很惊讶。

    当下林觉将今日召见的情形详细跟两人说了一遍,两人听罢,惊愕无语。绿舞皱眉道:“她为何要帮你?公子跟她连面都没见过吧。”

    白冰道:“是不是因为绿舞的缘故?绿舞说了,容妃娘娘记在心里,于是便看在绿舞面子上帮了公子一把?”

    绿舞道:“我哪有什么面子啊?她怎会看在我的面子上。我看是公子的名气大,才学高,所以才会如此的。”

    林觉笑道:“这一次恐怕还真是因为你,否则容妃娘娘怎会管我的事。绿舞,我敬你一杯,多谢你才是。”

    绿舞踌躇道:“怎么会啊,没理由啊。她只是觉得跟我有些投缘,没必要这么帮我们吧。”

    林觉举杯笑而不语,心道:我不知道怎么跟你说,但这一次是真的因为你。而且,那容妃娘娘跟你长得好像啊,你见了她多次,难道便没一点的感觉么?

    ……

    次日清晨,林觉一大早起来,绿舞精心的伺候林觉漱洗一番,仔细的修剪了发鬓和胡须,换上一身新袍子,装扮的像个偏偏着实佳公子一般。按照绿舞的说法,今日要去开封府履新,新官上任自然要收拾的利利落落的,不能丢了脸面。

    林觉任由她去,收拾完毕吃了早饭,小虎备了马儿,林觉上马带着小虎两人直奔开封府衙而去。

    开封府衙门在府院街,处于汴河和太平兴国寺之间的繁华地带上。地方林觉其实并不陌生,因为之前林伯年的豪华宅邸曾经便坐落在太平兴国寺南,临近开封府衙的地方。林觉来来回回从这里走过不少回,只是并无一次真正的走进开封府衙门左近。

    沿着汴河往北的府院大街往北行不到三里之地,繁华的街市西首便是一片古色古香的高大建筑。方圆足有五六里的范围里,开封府衙以及开封府附属的各衙门都在此处。这里其实也是很久以前汴州的古城区地界,整个汴梁城其实便是以古汴州的旧城为核心逐渐扩建发展至今日的煌煌大城的。所以,说起来,开封府衙门所在的区域,才是真正意义上的老城区核心地带。

    大周朝的行政区域的划分其实并不繁琐,大周天下共分为十五路,路之下辖各府、州、县。清晰明了,远比大周朝混乱复杂的官制要简单清晰的多了。这也可以理解,大周朝官制复杂,那是便于相互牵制权衡,有利于维护最高统治者的统治,免生外重内轻,权臣谋逆的**。行政区域的划分简单明晰,其实也是殊途同归,也是为了更好的维护统治。

    不过,只在一个地方,这种明晰的行政区域的划分显得有些混乱。那便是开封府了。开封府名义上是属于京畿路所辖的,但因为其所处地方的特殊性,却又为朝廷所直辖。实际上,大周天下划分为十五路的说法是不准确的,准确的说法应该是十五路加上一个直辖于朝廷的开封府。

    (这里要说明一下,汴梁城和开封府是不同的概念。汴梁城是大周京城,只是一个地名而已。而开封府则是衙署之命,所辖区域包括京城在内的周围数县之地,二者其实相当于一个是首都北京,一个是北京市市政府的概念。)

    由此可见,开封府位置之重要。开封府尹的官职一般都是一二品的大员,比之地方上的大州府的官员高上两三品级不等。故而在开封府管理者的任用上,朝廷是慎之又慎的。

    现在坐镇开封府的是开封府权知朱之荣。‘权知’二字,顾名思义便是‘权且管理’之意,说白了便是开封府尹这个官名之后加了个‘代’字。那是因为,大周朝历来开封府尹这个职位都是由亲王或郡王担任。现在的开封府尹便是大皇子晋王郭冕。

    但是开封府尹在大周却注定只能成为虚职,毕竟管辖的是京城乃至左近之地,这个职务代表着极大的信任。授予开封府尹虽然表达的信任和尊荣,但却是不能让亲王郡王们真正履职的,那样做风险太大。等于将京城的安危交于他人手中,那是极其危险的。

    所以,聪明的大周朝廷便搞出这种授官而不掌权,掌权的另有其人,却并无名分的把戏来。这也便是朱之荣的职务是权知开封府的原因。

    当然,朱之权能得当这个开封府权知,说明他也非寻常人物。此人背景深厚,朱家历代在大周朝中都扮演着重要的角色,都是重臣良将,备受荣宠之人,只是到了最近两代,家道略有中落。朱之权此人也是个名声极好的官员,只是有传言说他曾经为了能得到重用而吕中天门下为门生,这对朱家显赫的名声和家世有着不小的影响。

    林觉和小虎抵达通向府衙的路口时,杨秀已经在路口等候多时了。心情激动的他天蒙蒙亮便动身赶来此处了,已经像游魂一般的逛了老半天了。

    见到林觉,杨秀忙上前来行礼:“林兄,你们可来了。我等半天了。”

    林觉看着杨秀,嘴唇都冻得乌青乌青的,单薄的身子佝偻着,显得有些颓唐。想想杨秀也怪可怜的,妻子嫌弃他跑了,他在京城也没个依靠,连住所都是租的。以他的俸禄,在京城生活其实是很艰难的。这一个冬天都是那一套棉袍,自己打了歪歪扭扭的补丁。好在还有一套绿袍子官服套在外边,虽然臃肿难看,行动不便,但总比那些刺目的补丁和破损之处露在外边好。

    今日,他便还穿着那破长袄,却没有官服穿在外边,这样子倒像个落魄之极的人一般。

    “杨兄久等了。吃了早饭没?”林觉微笑问道。

    “吃什么早饭啊,早些去衙门报到,今日履新,可不能让朱大人久等。要给人留个好印象的。”杨秀道。

    林觉微笑不答,转头吩咐小虎道:“小虎,回府去后宅取一套新袍子新帽子新披风来,速去速回,我们在前边的小吃店等你。”

    林虎答应一声,拨转马头飞驰而去。杨秀有些发愣,林觉下马来挽着他的手臂道:“走,我们去吃点汤面暖暖身子,顺便等一等小虎。”

    杨秀愕然道:“林兄这是?”

    林觉笑道:“你不是要给人留个好印象么?你这一身可留不下好印象。你空着肚子,冻得脸都紫了,这形象可不好。我让小虎拿一套新衣裳来,你换上。”

    杨秀涨红了脸道:“林兄这是什么意思?我杨秀连一套衣衫都买不起么?我是觉得没必要。外表不重要,重要的是做事的态度和本事。”

    林觉点头拉着他走,笑道:“知道知道,外表当然不重要,你也不是买不起,莫激动莫激动。就当我送你的礼物便是。你我认识这么久,我还没送你过礼物呢。就送套衣裳,你不穿扔了便是。但这肚子要填饱吧。你能抗饿,我可扛不住。要不我去吃汤面,你在旁边陪我。总不能你一个人去吧。”

    杨秀鼓着眼无语,他知道林觉是给自己面子。林觉怎么可能饿肚子出来?那是不想让自己难堪罢了。

    “可是……这时辰,朱大人倘若等着我们怎么办?”

    “让他等着便是,这有什么?杨兄,莫要把事情看得太大。你我觉得是大事,人家未必这么看。那朱大人也许压根就没当我们是一回事呢。吃饱了肚子再去不迟,走走走。”

    林觉打着哈哈,拉着杨秀去了前边热气腾腾的点心铺子里,叫了三大碗葱花面团汤上来。林觉挑了个小碗的慢慢的吃。杨秀坐在一旁现实鼓着眼看着林觉,不久后抄起筷子唏哩呼噜的一顿吃,不但连面前的一碗吃了,多余的预备添加的一碗汤团也吃了个干干净净。整个人脸上恢复了红润,精神也好了许多。林觉面前的汤团却只吃了几个而已。这味道跟林觉早上吃的糖饼配小米粥加油泼千张丝简直不能比。

    吃完了汤团,外边马蹄嗒嗒作响,小虎飞骑而来,背上背着个大包裹。林觉借了点心铺子的里间小屋子,拉着杨秀去换衣服。包袱里是一套簇新的宝蓝色棉袍,棉绒帽子,紫红的披风,还有一双千层底的黑棉靴。杨秀还有些扭扭捏捏的,林觉瞪着眼看着他,他只要叹了口气换上了一身新行头。

    “嗬,人要衣衫马要鞍,古话诚不我欺。这一套换上,杨兄顿时年轻了十岁,看上去像个二十出头的小伙子了。英俊潇洒,倜傥不凡。”林觉上下端详,挑指赞道。

    “哦?是真的么?哈哈哈。”杨秀咧着嘴笑。

    林觉翻了翻白眼心道:真是个实诚人,这恭维话儿难道听不出来么?

    两人缓步穿过一条往西的青砖铺就的幽静大道之后,前方一座广场赫然在目,开封府威严的府衙大门就矗立在广场北端。门前巨大的石兽张牙舞爪、高高的台阶、朱红色的铜钉大门,高大的门楣和廊柱、门前肃立的看门衙役、两侧高约一丈的堂前大鼓……这一切无不昭显了这开封府衙门的威势。

    两人在衙门口递上了文书,看门的衙役忙将两人引入府衙院内。不久后,两人便置身于宽敞开阔的府衙大堂之上了。

    大堂内光线暗淡,有一种肃杀之感。摆设的桌椅物事都是黑乎乎古朴端庄的样式。正北方向的一块‘明镜高悬’的黑色大匾悬挂在头顶上。下方是黑乎乎的公案桌椅。两侧是一排排插着杀威棒的兵器架。侧首的墙壁上悬挂着各种奇形怪状的刑具,有的上面还沾着干涸的黑色血迹模样的东西,看上去颇有些让人不寒而栗。

    两人正在四面打量的时候,侧首帘幕掀开,有人哈哈笑着走了出来,拱手向两人道:“林大人,杨大人,来的颇早啊。”

    林觉和杨秀忙转头看去,看清来人是个身材瘦小皮肤黝黑的中年人。看年纪应该不到五十岁。一身的绯色官袍穿在身上显得有些不合身,给人一种猴子穿着官服的滑稽的感觉。但这个的一双眼睛却颇有神采,目光??迳了缸啪?猓?路鹑缌桨牙?校?纱檀┮磺小?/p>

    虽然没有见过面,但林觉知道此人必是开封府权知朱之荣了。凭着那一身绯色官袍,也知道是三品以上的大员。开封府中,能穿绯色官袍的人只有一位,便是朱之荣了。

    “下官林觉杨秀见过朱大人。”林觉和杨秀上前行礼。

    “哈哈哈,好说好说。林大人之命在京城如雷贯耳,久仰久仰。没想到,如此青年才俊,今日居然和本官同衙了。哈哈哈。”朱之荣嗓音响亮,和他瘦小的身材极不相称。

    林觉笑道:“不敢,不敢。朱大人才是让人久仰呢。早知朱大人之名,一直无缘相见。我也没想到能在朱大人辖下为官,甚是荣幸之至。”

    朱之荣大笑道:“林大人说话当真客气的紧。我有什么好久仰的。倒是林大人一来京城先是夺了状元,再又成了梁王府的女婿,诗词文章满朝赞颂,最近又是……呵呵呵……不说了,不说了,总之是名贯京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呢。”

    林觉翻了翻白眼,心道:这人说话还真是不避讳,最后一句话不就是说自己被逐出师门的事情么?不说便等于说了。

    “惭愧,惭愧。”林觉咂嘴道。

    “没什么好惭愧的,有些事不必计较外人的态度,那些都不重要。我朱某人可不会因为这些事情而对人有看法。在本官看来,衡量一个人的标准便是能不能做事。只要你事情办得好,本官这里就是满意的。其他的,本官可不会去管。”朱之荣摆手道。

    林觉点头道:“朱大人放心,下官和杨大人蒙圣上隆恩浩荡,岂敢不全心全力而为。”

    朱之荣笑道:“那就好,本官要的就是这个话。为皇上尽忠,为朝廷效力,好好的做事才是我辈为官者分内之责。”

    林觉和杨秀均点头称是。

    “坐,坐下说话。来人,上茶。”朱之荣伸手让座,自己一屁股坐在公案后的太师椅上。

    林觉和杨秀谦让了几句,坐在侧首的凳子上。一名杂役捧着茶水上来,将茶水摆在两人身旁的小几上。

    “林大人,杨大人。你们来开封府任职,本官是很高兴的。不过,我朱之荣是个直性子的人,有些话我觉得我们该开诚布公的说在头里,免得将来生出误会来,伤了咱们的和气。”朱之荣眯着眼似笑非笑的开口道。

    “那是自然,请朱大人赐教。”林觉欠身道。

    “恩,我说句实话,前几日我去求见圣上,确实是向皇上要求调派官员出任我开封府新设的提刑司内职务的。但我本以为皇上会授命一位经验丰富的官员前来,却没想到皇上居然是派了你们二位来。本官没有看不起你们的意思,这一节请你们知晓。但你知道,这提刑司的事情,是很有些棘手的。我的意思是要皇上派些有过经验和历练的人来,这样上手也快些。可没想到二位来了。不瞒你们说,本官替你们捏了一把汗。”朱之荣咂嘴道。

    杨秀的脸腾地红了,还没见进门就泼冷水的,这朱大人的话意是很明显的,他是对自己两人被委任前来很不满意,认为自己两个人没法肩负职责。

    林觉却微笑道:“大人是爽直之人,说的也是实情。确实,这提刑司的事情,对我和杨大人而言都是空白,我们确实没有担当过类似的职务。特别是下官,去年才入仕,无论资历经验都欠奉。不光是大人担心,连我自己都担心的很。”

    “哦?你自己都担心不能胜任?那还来就任作甚?怎么不重新去个合适的衙门任职?本官知道林大人才学高旷,诗词文章都是一绝。林大人应该去馆阁之中任职,翰林学士院或者太学官署,国子监之中都是如鱼得水之处。为何要来开封府任职呢?这不是自己找不痛快么?”朱之荣言语咄咄,盯着林觉道。

第六八二章 养老院

    杨秀有些紧张,这位朱大人的话越来越带着刺,不仅是不满意自己二人来任职,甚至是有些敌意了。

    林觉依旧笑着欠身道:“朱大人说的是,也许下官去馆阁翰林院等处任职会更轻松。但是咱们为官者要做的是为朝廷效力,朝廷哪里需要,我们便该去哪里,而非是选择自己喜欢的事情来做?要是那样的话,谁又愿意去边镇苦寒之处任职,谁又愿去边远蛮荒之州为官?下官认为,咱们为官者要有一种‘我是一块砖,哪里需要哪里搬’的觉悟。做事情也要迎难而上。我确实没担任过提刑司相关职务,对着职责也确实不甚了解,但下官并不怕自己不会胜任,因为下官会学,而且下官相信很快便会上手。下官有绝对的信心能让提刑司运转起来,这既是下官的自信,也是下官对朱大人的承诺。大人对下官的疑虑会很快消除的。”

    “哦?呵呵呵。果然名不虚传,这番话说的让人无法反驳。一块砖?哪里需要哪里搬?哈哈哈。有趣。”朱之荣笑了起来,但瞬间,他脸上的笑容便收敛了。欠身伸长脖子瞪着林觉道:“不过……大话人人会说,但做事可不是靠嘴皮子来做的。你有信心?信心从何而来?林大人,我这个人不喜欢说大话空话之人,朝廷既任命你来任职,本官也无可奈何。但在本官所辖之下,没有人享有特权。本官不妨把话说的更直白些。本官不管你是走了什么门路,拉了什么关系得到了此职,本官只告诉你一句话,倘若事情做不好,本官可不管你是什么皇亲国戚,什么状元之才,一样给我滚蛋。开封府衙门不养废物。你们听明白了么?”

    杨秀色变,愤然便要起身反驳。这个朱之荣完全没了为官的体统,虽然是上下级之间的关系,但这种毫无起码的礼节的话语实在是让人无法接受。更何况他的话里话外映射林觉是通过裙带关系得到了的这个职务,这更是一种当面的毫无顾忌的羞辱。

    林觉伸手搭在杨秀的手上,制止了杨秀的冲动。他脸上依旧带着笑容,但这笑容却已经有些狰狞和僵硬。

    “朱大人,在下二人是朝廷命官,是正式任命的官职。这一点希望大人能明白。大人如果觉得我们两个不合适,可去向皇上申诉。今日我们是来履职的,话没说几句,大人便说出些什么有的没的,扯一些听不懂的话,这恐怕有些不恰当吧。下官还没开始做事,朱大人便断定我们不能胜任了么?莫非朱大人回扶乩算命不成?朱大人,做事自然不能凭嘴巴,但却也不能凭揣测和偏见不是么?这样吧,林觉在这里给大人立个军令状,三个月时间,倘若下官无法胜任提刑司的职务,不用大人多言,林某主动辞官,请朝廷另委高人。大人看如何?”

    朱之荣凶狠的看着林觉。半晌后脸上慢慢的浮现出笑意来。点头道:“好,不错,不错。林大人果然是有些涵养的,本官这么激你,你还能沉住气,没有暴跳如雷。本官对你的表现很满意。当然了,你也没有唯唯诺诺,连反驳的话都不敢说,这也是我满意的地方。我朱之荣不希望手下是不可约束的野马,但也不希望是温顺的绵羊。我只能说,今日你的表现在我这里是过关的。或许你真的能担当此职也未可知。”

    林觉和杨秀苦笑不得,听他话意,之前那些话竟然是一种试探的手段不成?抑或是借着这些话来掩饰之前言语的不当。

    “……适才你说三个月,本官不想太苛刻,给你半年时间。倘若这半年时间里,你不能让我满意,那么你便走人。你赖着不走也不成,我会去找皇上请求撤换你。我的话皇上还是会听几句的。你看如何?”朱之荣继续道。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林觉大声道。

    “嗯,那就这么定了。然则……二位今日来履新,本官得将一些事情向你们告知。让你们知道你们需要做些什么。本来若是来个经验丰富的官员,这一节倒也可以省去,可惜你们二位都是生手,本官不得不交代。”朱之荣点头说道。

    “有劳大人了,下官等洗耳恭听。”

    “是这样,我开封府原本并无提点刑狱司这个衙门,我大周提刑司唯有路一级方可有资格设立,这一点你们应该是知道的吧。”

    “下官明白。”林觉道。

    “明白就好,也就是说,你要任职的提刑司是个新衙门,你们要自行组建。人员嘛,可从衙役之中抽调,我也可以提供给你们一些属官的人选。一切从零开始,可不是来坐享其成的。”

    “下官明白。”林觉道。

    “这是一节,还有便是,你要明白为何我开封府要设立提刑司衙门。按理说有京畿路提刑司衙门,我开封府名义上也是归于京畿路管辖的,没有再设立的必要。大周立国以来,也一直是如此的。但是,近来有所不同。你们要明白,开封府辖下有十六县之多,所辖人口四十余万户,计有二百余万之众。诚然,刑狱之事,各县县令乃至开封府衙署自有审理断案之权。但个府县衙之公务远远不止于刑狱诉讼案件之事,繁多而杂,实不堪重负。京畿路提点刑狱司名义上管辖开封府,但我开封府其实是直辖于朝廷的。故而他们基本上不会来管我们的事。以前太平的时候倒也罢了,咬咬牙也就过去了。但京畿之地近来颇不安生,近年来颇多治安案件,各种大案小案疑难案件开始累积,压得各级官员透不过气来。”

    “……查案断案判案都需要人力和精力,疑难案件更是需要专门的人手去侦破。案件无法侦破,百姓民怨颇大,咱们压力也越来越大。要知道开封府是京城所在之地,任何一件事都非同小可。故而在这种情形下,本官不得不向朝廷提出设立提刑司,专门对过往未破的疑难案件进行集中的侦破,还有一些冤案错案也都要斟酌辨别。这便是开封府单独设立提点刑狱司的原因所在。”

    林觉和杨秀频频点头,他们都听明白了。开封府所辖之地治安状况越来越不好,案件频出,开封府衙门和所辖各县的大老爷们终于顶不住了。县令州官都是有断案的权力这义务的,但他们的事务不至于此。倘若辖下太平无事,断案或许还是一种乐趣。倘若一大堆的案子天天要他们去做,他们还哪有什么其他的时间去做别的事情去。这种情况下,疑案,悬案,难案便统统没时间去侦察侦破了,累积之下,辖下治安和民怨可想而知。若不处理这些事情,会酿成更大的影响。屎到了裤裆里了,这才急着要挖茅厕。

    “原来如此,下官等全都明白了。”

    “知道了设立此衙的初衷,你们便也该明白要面对的是什么。你们的职责便是要将辖下羁押的案件尽快侦破。特别是一些恶性的杀人抢劫这些案件,必须要侦破缉拿凶嫌归案。难点在于,有些案件已经积压多年,线索已经很模糊,更是极难侦破。还有的是连环杀人甚至数十条性命的恶性案件,引起朝野震动和关注的大案,更是要必须破案。就像去年冬天京城北三十里桥破庙中的二三十条人命的案子,查到后来线索就断了,很多线索繁杂不堪,便需要专门的人手去查。那件案子我们甚至请了皇城司联手去查,也没个结果,可见难度之大。本官只是要你们明白,你们要做的事可不简单。这也是之前本官说,不喜欢人耍嘴皮子的原因之一,因为,这些都不是空谈便能做好的事情。”朱之荣沉声道。

    林觉听到三十里桥的大案时,心中狂跳。那可是自己做的案子,居然要自己来查了,这可不就是贼喊捉贼么?照朱之荣的话来看,自己这个提刑官的职位并不轻松,看来清闲的日子是一去不复返了。

    “朱大人,下官听明白了。下官必尽快组建衙门,尽快运作起来。”林觉拱手道。

    “好!”朱之荣站起身来,露出了笑容。“该说的也都说了,本官也不留你们了,一会儿有人会带你们去新衙门公房去,之后的事情便看你们自己了。当然了,若有什么疑问之事或者是需要本官协助之事,便来找我,但力所能及,本官自不会推辞。”

    林觉和杨秀闻言起身拱手道:“多谢大人,下官告退。”

    朱之荣点点头,林觉和杨秀转身往外走,朱之荣忽然叫道:“且慢,有件事忘了说。”

    林觉和杨秀停步转身,但见朱之荣沉吟道:“忘了告诉你们,你们必须每十天向本官禀报一回,也让本官知道你们的进展。另外几桩大案子要限时破案,朝廷一直在催问,本官也很难为。倘无进展,那是说不过去的。”

    林觉拱手笑道:“明白了大人,下官必会尽力,不会让大人为难的。”

    朱之荣抚须点头,林觉和杨秀转身出门。

    出了衙门大堂来到院子里,外边阳光耀眼,林觉和杨秀都不自觉的舒了口气。不知为何,开封府大堂之中总给人一种压抑的感觉。或许不是大堂的缘故,而是这位朱大人的缘故。他那一双眼睛仿佛要洞彻人的内心,在他目光之下,总觉得颇为不自在。再加上他之前说的那些让人不快之言,给两人的感觉是,这个朱大人似乎并不喜欢他们。这之后也不知会发生些什么。

    听了朱之荣适才说的那些情形,两人来之前愉悦的心情也早已降温。看来,这提刑司衙门的职务不好当啊,压力巨大啊。

    “两位大人,请随我来。小人奉朱大人之命,领两位大人去新设的提点刑狱司衙门。”一名衙役模样的人从侧首走来,拱手说道。

    “有劳了。”林觉点头道。

    两个人跟随此人出了开封府衙门大院来到广场上,一路沿着广场往西走,过了两道衙署,来到一个不起眼的院落之前。那院落一看就很有年头。院门两侧的围墙上爬满了藤蔓,此刻只是三月,藤蔓尚未生出叶子来,故而给人的感觉满目枯黄黑灰。门楣上的琉璃瓦碎了好几块,青台斑驳,屋瓦上还长着几撮枯草,在风中摇弋着。院门的门板是木头门,上面还有裂痕。

    “两位大人,这便是了。”那衙役躬身笑道。

    “好,多谢了。请回吧。”林觉拱手点头。

    衙役离去,杨秀皱着眉头走上台阶,伸手推开木门。木门吱呀一响。摇摇欲坠。门开处,院子里的情景映入眼帘,两人同时皱眉。因为他们看到了满院子杂生的荒草,横七竖八的树木以及卧在院子草丛之中的一只大石磨盘。这院子似乎很久没住人了。

    “怎么给了个这样的地方?这里能做公房么?”杨秀低声嘀咕道。

    林觉呵呵而笑道:“杨兄,是不是很失望?”

    杨秀道:“倒也不是失望,感觉朱大人说的郑重其事,其实并不在意咱们这个衙门。否则怎么会给这么个地方来。”

    林觉一笑,缓步走入院子里。院子里也不是没有路径,虽然生了不少杂草,但也不算太破败。后面三间公房和两侧的几间厢房外表完好。

    “还算不错,比我想象的好多了。起码房舍完好,这院子里的杂草嘛,除了便好。树枝修剪修剪便好。杨兄,不要愁眉苦脸的,无论如何,这里是咱们的新衙门。”林觉笑道。

    杨秀苦笑道:“林兄可真是乐天派。罢了,也只能如此了。整饬整饬还像个样子。”

    林觉点头正欲说话,忽然间前方正屋的门吱呀一响。一个人影一晃走了出来,林觉和杨秀吓了一跳,同时叫出声来。

    一名脸上皱纹纠结身着衙役衣衫,头戴黑色方帽的小老头迷茫的站在台阶上,看得出他也是吓了一跳。

    “你们是?”那老衙役问道。

    杨秀皱眉道:“还没问你是谁呢?这难道不是提刑司新衙么?”

    “是啊。”那老衙役点头道。

    “这一位是新上任的提刑官林大人,我是新任判官杨秀。你们是干什么的?”杨秀叫道。

    “哎呀,原来是两位新任大人到了,正说怎么还没到呢。里边的快出来,新任提刑官大人和判官大人到了,还不出来迎接。”老衙役扯着破锣嗓子叫了起来。

    这一叫,正房里呼啦啦冲出来七八个人来,一名身着绿色官服的老者下台阶时差点摔一跤,幸亏边上人扶住了。

    “下官于得水给林大人杨大人见礼,哎呀,说是上午要来,果然是来了。好啊好啊,两位大人到了。这衙门便有主儿了。”那绿袍官服的老者喘着气笑道。

    一群人也纷纷上前拱手行礼,乱七八糟七嘴八舌的闹腾了一会儿。

    林觉皱眉看着眼前这群人,沉声道:“你们都是咱们衙门的人?”

    “是啊。下官于得水,是您收下的知事官。这两位是师爷,一个是老秦一个是老梁。这一位是咱们衙门的衙役班头吴友德,叫他老吴就是。这几个都是您的衙役。”

    于得水倒是一个个的介绍了个清清楚楚。但林觉和杨秀的脸色却已经惊愕的像是生吞了一个鸭蛋了。眼前这七八个人个个都老的像是秋茄子一般。平均年纪一定是过了五十了。要说知事官老一些,两位师爷老一些还说得过去。剩下这四五名衙役也个个老的不成样子,还怎么跑腿拿人?

    “就你们这些人么?咱们衙役捕快人员配备应该不止这些吧。”林觉问道。

    “不止,不止。咱们好歹也是提点刑狱司的名头,虽不能跟路一级的大衙门比,咱们的配备也是个中等衙门配备。除了咱们三位官员,两位师爷,三名杂役之外。还配有八名衙役,十二名捕快呢。”于得水笑道。

    “哦!”林觉放下了心,这么一算,还有十五六个名额,可以挑选些精壮人手进来。

    “剩下的人都去开封府衙库房搬东西去了。咱们里边的桌椅板凳柜子用品什么的都不够。还有大批案卷的卷宗也要搬来给大人过目,所以他们都不在这里。一会就回来,一会就会回来。”于得水笑道。

    林觉皱眉道:“你是说,人员已经配备齐全了?不用再去挑选人员了?”

    “不用不用,权知大人和通判大人都已经安排好了,昨日傍晚便挑选好了。”于得水笑道。

    林觉看向杨秀,杨秀无奈的摊摊手。所有人员都已经配备完成,那之前朱之荣说的什么挑选人手,派选属官这些话都是放屁了,根本无需自己挑选了。

    于得水等人簇拥着林觉和杨秀进了正屋,屋子里有些凌乱,一些破烂的桌椅板凳堆在一起,地上也有成堆的垃圾。看起来,于得水等人似乎正在清扫屋子。屋子倒也并不破烂,木门花窗都很完整,也没有漏水发霉的痕迹。从打开的后窗看去,后面还有个小院子,长着不少凌乱的花木。

    这座院子原本的样子似乎并不差,倘若整理整理,屋子里摆上新家具,窗户上糊上新窗纸,清洗整饬一番,应该是个很不错的地方。

    “林大人,下官正带着他们洒扫清理屋舍,要不两位大人移步在外边站一会?弄起来全是灰尘,呛了两位大人可不好。老吴,瞧瞧能不能找两只能坐的椅子搬到外边,让两位大人在院子里坐着歇息。”于得水道。

    “好好好,这有两只三只腿的椅子,小人给接上一条腿就好。两位大人稍候。”老吴连声答应着,忙在一堆破损的桌椅板凳中翻找起来。

    林觉摆手道:“不用,你们忙你们的,我跟杨大人四处转转便是。先清理出来屋子,以后再慢慢的整饬。”

    “好好好,谨遵林大人吩咐。大伙儿都忙活起来,两位大人的公房先洒扫干净。房顶上的蜘蛛网也要清理掉,不要偷懒。”于得水大声吩咐道。

    众人齐声应诺,当着官长的面,谁会偷懒?一时间尘土大作,嘁哩喀嚓忙乱不休。

    林觉和杨秀在里边站了一会儿,确实被灰尘呛得受不了,于是出来站在廊下聊天。人多好办事,半个时辰没到,一堆堆的垃圾尘土破损的桌椅都被弄了出来。灰尘散去之后,林觉和杨秀再进去时,三间屋子也已经大变了模样。墙上屋梁上的灰尘污渍已经尽数不见。长窗上挂着的破烂纸张也都被撕扯的干干净净。整个屋子虽然空落落的,但地平墙白崭方四正,看着舒心了不少。

    “辛苦辛苦,这才像个样子。桌椅书柜摆上之后便像个样子了。正堂再挂上匾额,屋子里摆些花草,挂几副字画,糊上新窗纸。廊下再挂几个灯笼,便会立刻不同。”林觉呵呵笑道。

    于得水满脸灰尘,躬身笑道:“是啊,大人是雅人,咱们这提刑司公房可要雅致才成。”

    林觉笑着点头,转头看着外边道:“桌案椅凳柜子怎地还没搬来?库房很远么?”

    于得水忙道:“老吴,去瞧瞧。老袁他们怎地还没来?手脚可真够慢的。”

    老吴忙道:“我这便去瞧瞧。许是东西多了。”

    老吴一边拍着身上的灰尘一边往院门外走,忽然间外边一片噪杂之声传来,老吴转头喜道:“东西搬回来了。”

    林觉忙带着众人走向院门口,便见一群人搬着扛着抬着一大堆的东西鱼贯从院门而入,全是些榔?钡募揖叩任铩:芸毂愣蚜艘淮蠖选w詈罅饺颂e帕街淮笙渥咏?矗?沟妹婧於?啵?渎盍/p>

    “都来见过林大人和杨大人。今后,林大人便是咱们衙门的提刑官,咱们的头儿。杨大人是判官。大伙儿都来见过。”于得水大声招呼道。

    一群衙役捕快忙上前来行礼,乱糟糟的拱手说话。

    从他们这些人进门的时候开始,林觉和杨秀的表情便呆滞而尴尬。他们本以为这些去搬东西的捕快衙役们都是青壮年,可是他们进来的时候,林觉和杨秀才发现,他们全部都是一些上了岁数的人。一个个脸上皱纹纵横,弯腰驼背的,喘气都喘不匀实。这哪里是能做事的捕快和衙役,整个提刑司配备的人员全是老弱之人,这里就是个养老院罢了。

第六八三章 进入角色

    “怎么会这样?我去找朱大人理论去。”杨秀愤怒的道。

    林觉摆手苦笑道:“算了,你还看不出来么?这是安排好的。选了全开封府各衙门中的老弱衙役捕快集中到这里来了。有人不喜欢我们来任职,这是故意别我们的马腿。你去了也是白搭。”

    杨秀怒道:“那便任由他们欺负么?这些人我们怎么做事?”

    林觉笑道:“也没什么不能坐事的,家有一老如有一宝,咱们得了这么多宝贝呢,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杨秀跺脚道:“这时候你还开玩笑。”

    林觉呵呵一笑,走过去跟诸位拱手见面,道辛苦。饶有兴致的去查看他们搬回来的东西。这些桌椅板凳柜子架子什么的倒还不错,都是半新的东西,起码在这些方面没有刁难,弄些破烂回来。

    “擦干净,搬进去摆上。”林觉吩咐道。

    众人立刻动手,将东西搬进屋子里摆上,还别说,摆上这些桌案椅子之后,倒像个衙门 公房的样子了。

    “这里边是什么东西?”林觉指着摆在堂上空出的两个大木箱道。

    “回大人,这是案件卷宗。都是咱们开封府衙门里没有破的案子的卷宗。通判大人叫我们全部搬回来了,说从今以后这些案子便归我们处置了。还有三大箱子,小人还得带人去两趟。另外通判大人说,下边辖县中的案件卷宗也将陆续送到这里来。”袁捕头忙道。

    林觉点头道:“打开来瞧瞧。”

    袁捕头抽出腰刀撬开木箱,哗啦一声响,里边的卷宗倒了一地,烟尘四起。夹杂着一些霉变的味道。烟尘散去,地上都是些装订好的卷宗,有的发黄发黑,有的破损虫蛀,也不知是多少年前的卷宗。

    林觉弯腰随手拿起一份,抖去灰尘翻开,发黄的纸张上写着日期,居然是锦绣二十一年的案子,距今已经有十四五年了。记录的是外城一桩杀人案子。一名叫李二的男子在家中被人杀害,嫌疑对象是其妻王阿花。但最终证据不足,无法定罪。查案两年,无凶手线索,遂成无头案。有开封府的批示是‘悬案未决,封存待破’的字样。

    林觉又看了几份,都是一些没有侦破的案件,年代跨度很是久远,有一份是锦绣十五年的案子,那已经距今近二十年了。

    打开了另外一个箱子,里边也都是这些悬案,两箱子加在一起足足七八十宗。那袁捕头说还有三箱子没运来,那也就是说得有一百五十件以上的悬案未破。加上所辖县域的案件,果然是一个庞大的数目。

    “有的忙了,这么多案子,得查到猴年马月去啊。”杨秀咂嘴道。

    林觉点头道:“是啊,有的忙了。”

    杨秀道:“我看咱们得抓紧开始了。有人盯着咱们呢,你也立了军令状,半年之内,得有些进展才成。”

    林觉呵呵笑道:“急也不在这一时。这样,诸位听我吩咐。咱们分三个组。杨大人于大人和两位师爷一组。你们从现在开始负责整理所有的案件卷宗,按照时间分类。该誊录的誊录,该晒该补的都补上。所有的案件都分类整理好,便于调阅。这件事要细致精心,不能有半点马虎。”

    “遵命!”杨秀于得水等拱手道。

    “第二组,袁捕头带几名兄弟,继续将咱们需要的东西都搬来。咱们还缺不少用品。桌椅板凳窗纸花盆,锅碗瓢盆文房四宝什么的都得弄来。今后咱们就要在这里做事,呆的要舒适,做事要安心。明儿我请两个厨子来做饭,今后大伙儿但凡道远不愿回家的,中午就在这里吃饭。你们放心,饭菜钱不用你们出。”林觉高声道。

    “遵命,小人去库房多搬几趟,那里好东西多着呢,之前怕搬来没用的东西占地方,既然大人说了,那便可劲的搬了。”袁捕头拱手笑道。

    林觉点头,指着老吴道:“老吴,你跟本官,还有其余众兄弟有件大事要做。”

    老吴精神振奋,一下子就被林大人点中带在身边做事,而且说是件大事,这可是荣耀之极啊。老吴挺直了腰杆,看着周围人的目光都不一样了。

    “大人您吩咐,是不是要小人带着人跟您出去查案去?”老吴道。

    “查案?早得很呢。咱们要做的大事是除草!”

    林觉话没说完,十几名正摩拳擦掌的老衙役老捕快们倒了一地。原来大事便是除草,可真够意外的。

    “这地方要是不清理清理,晚上怕是要闹鬼。前后院的杂草全给我刨了。花树不好看的全给我挖了。地面不平的全给我铺平了。东南两侧的四间厢房全给我清理出来,摆上桌椅家具。不然你们往哪待?厨房往哪安置?”

    林觉挥舞着手脚指点着,老吴等人垂头丧气的应诺着。

    “那边,围墙要修补,还要搭个柴棚放柴禾。这个位置要挖个鱼池,旁边要垒砌个花坛。对了,西南角那里搭个葡萄架,我可以去宫里弄两颗西域葡萄树来载上。唔,后园可以开辟两个菜畦,种种东西什么的。总之,要做的事情还真是不少呢。”

    林觉依旧指手画脚的沉醉在自己的规划之中。皱眉众人傻愣愣的看着林觉兴致盎然的样子,有人心里想:你是来当官查案的还是来居家过日子的?这不是没事找事么?这林大人可真是个怪人。

    ……

    连续数日,整个提刑司衙门里都是忙的热火朝天。每个人都忙的团团转。杨秀和于得水带着两位师爷每天要整理如山的卷宗到半夜三更才休息。于得水和师爷们都是年岁大的人,一个个累得叫苦不迭,腰酸背疼。杨秀却不啃一声,不眠不休的做事。对他而言,入仕十余年,现如今才找到了真正充实的感觉。他将全部的热情投入其中,全神贯注的做事,根本顾不到身子的疲劳,因为他的精神是充实而亢奋的。

    林觉和剩下的一帮人也没闲着。林觉亲自动手,割草修枝挖池填土,以以身作则的榜样的力量带领着一帮老弱手下对院落进行改造。有人偷偷问杨秀,为何林大人要做这些没用的事情,杨秀笑而不语,林大人喜欢居处安适,去年进了崇政殿说书公房时他便这么干了。

    杨秀也问了他原因,杨秀以为林觉是在践行‘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的圣贤教诲,林觉给出的回答是:“自己没那么高深。对居处进行美化清理是让心境更为舒适的作法。面对整洁的房舍内外的布置,心情会大有不同。这么做看似无用,但其实潜移默化的会影响到思考和决策。杂乱的居处摆设和景象会让人的思维变得杂乱而烦躁,对做事会有极大的影响。这叫做‘环境心理学’。”

    杨秀不懂什么叫环境心理学,但他却是赞同林觉的说法的。当初那个破旧的公房被林觉改造之后,杨秀便觉得心情舒畅了许多。吗,每天去葡萄架下坐坐,去鱼池旁看看鱼儿,也可让自己的心情变得舒缓不少。而且最直观的改变便是,杂草除去之后整个院子宽阔平整了许多,老鼠什么的也无藏身之处了。到了夏天,蚊虫肯定也少了不少。总之,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几日过后,一个原本颓败荒废的院落旧貌换新颜。门楼简单的休憩之后挂上了红色的《提点刑狱司》的匾额。门口竖起了两杆高悬的风灯。

    院子里,一条数尺宽的青砖道通向公房廊下。一棵修建之后丈许高的刺槐树下,那只巨大的石磨子被众人推到了树下。旁边摆了几只石凳子,登时变得有些情致起来。被挖掘了草根之后平整的地面上洒了三合土,用青石夯实,确保下雨时不会变成一片稀泥塘。院子一角的葡萄架又大又高,虽然从宫里弄来的西域葡萄树只有一尺来高,但可以肯定的是,几个月后,必是藤蔓满架。

    葡萄架对面墙根下是一圈花圃,用碎石围成的环形花圃饶了半面围墙。花种已经洒下,不久后必是花团锦簇之景。

    鱼池被挖在后园一角。用石头盘起的丈许方圆的小鱼池中放了十几尾林觉从家里带来的锦鲤,下边的淤泥里种了几颗睡莲的球茎。不久后,这里也必是一处小小的景致之处。

    林觉本来心血来潮想要弄一座假山进来。老吴等人商议之后果断的进言加以否决。老吴他们心想:由着这位林大人的性子来的话,今日是假山,明日怕便是凉亭,这之后便是楼阁高塔了。他受得了,自己这些老骨头可经不起折腾。拼着得罪大人,也要将这种趋势扼杀在萌芽状态之中。

    两侧的四间厢房也整饬完毕,东首两间一间是捕快衙役的休息之处,一间是库房。西首两间一间是厨房,一间是卷宗档案归放之处。

    至此,三天半的时间,终于整个公房的大整饬行动趋近完工,一个崭新的衙门公房呈现在众人面前。结束之后,林觉请衙门众人吃了一顿酒席。在酒席上林觉对众人宣布了自己治衙的原则。

    “诸位,你们都是开封府各衙门抽调而来的,今日,我也不讳言,你们其实都是他们不要的人。你们都是些老弱之人,被他们嫌弃的人,所以才统统被塞到了我这里。我本也可以将你们全部退回去,我就算这么做了,你们也不能责怪我,因为你们都知道,提刑司这个衙门不是混日子的衙门,我们要查勘各种案件,要奔波于市井之间,甚至要面对凶嫌的反抗,要打斗拼命。需要的也是青壮人手。但是……我并不打算这么做,你们其实谋一份差事也自不易,我知道你们也靠着俸禄养家,所以我并不打算更换你们。”

    “多谢大人,多谢大人。大人真是好人呐,我等必是会尽心尽力的。”众人其实一直心里都悬着这件事,他们确实是被各处衙门清理出来的。他们其实已经不适合衙门的各种公务,是被嫌弃的对象。所以,他们其实最怕的便是林大人也不要他们。现在听到林大人这番话,他们心中一块石头落地,同时也感激不尽。

    “但是……”林觉摆手道:“但是,衙门不是养老院,你们虽然年岁大了,但却也不能懈怠散漫。我留下你们,你们要更加的勤勉才是。虽然你们未必能翻墙过舍追捕拿贼,但你们可以做你们能做的事情。譬如查勘线索,利用你们的优势为衙门做事。你们的优势其实就在你们的年纪,你们虽然老了,但经历丰富,人脉多,认识的人也多。这些对办案都是有用的资源,你们要善用这些资源,甚至可以比年轻人做的更好。”

    众人纷纷点头,他们明白林大人的意思。查案未必便是抓凶手,追捕缉拿人犯。查案的过程是大量的搜集证据追杀线索的过程,他们完全可以胜任。甚至利用岁数大人脉广人生经验多的优势去更好的完成。

    “李太白一首诗里说‘天生我材必有用’,别人把你们当废物,我拿你们当宝。希望我没有看走眼,你们也不会让我失望。在我衙门里做事,我的要求其实不高,除了你们要勤勉做事之外,还有最重要的一点,便是团结一致,对彼此忠心。我最恨那些吃里扒外之人,最恨那些为了些蝇头小利便出卖灵魂之人,所以你们也给我记着,凡是有人对外透露我和杨大人的行止,或关于案情的进展,对我衙门不利的,我必不容他。你们都知道我是谁,我是梁王府的女婿,我是大周去年春闱的状元,我也是皇上亲自钦点任命的本衙官长。不管你们受谁指使或者谁给你们保证,我都能整死你们。都听明白了没有?”林觉话锋一转,变得森然。

    “不敢,不敢,绝对不敢。”众人忙叫道。

    几名衙役捕快明显的脸色变了,他们认为林觉发现了他们的秘密,吓得不敢出声。事实上这帮衙役被从各衙门抽调而来,身份复杂。其中几人确实被告知要随时禀报新衙门里的事情。林觉何等精明,岂会不明白这些暗中的手段,所以林觉特意在今日打个预防针。

    “……衙门里,各自干各自的事情,不许胡乱打听案情,打听不相干的事情。更不许私底下谈论我和杨大人的事情。这些都是不允许的。你们相互之间要监督彼此,但凡有人违背今日我说的话,便来禀报我,举报者皆有重奖。”林觉道。

    杨秀砸了砸嘴,看了一眼林觉,想说什么,但又住了口。杨秀认为林觉有些过分了,自己衙门里说这些话很不合适。有些小题大作。林觉知道他有话说,但林觉心里想的是:你未经历这些事,你不知道险恶之处。有人对自己来此任职抱有敌意,便不排除有人从中作梗,破坏案件进展。这一切都是必要的。

    “当然了,本官如此说话并非是不信你们,本官只是让你们明白什么可为什么不可为。只要诸位跟我?哿ν?牡淖鍪拢?竟僭谡饫锔?钗怀信担何一岣?忝钦?∽詈玫母@?徒鄙汀5?捕园讣?炱朴泄x?耍?冀?艿郊谓薄5?踩?淖鍪轮?耍?竟俣蓟岣??枪Αv钗欢己煤玫母桑?勖且?媚切┫悠?忝堑娜饲魄疲?忝遣皇欠衔铮?盟?侵?溃?忝悄昙退浯螅?床7且晃奘谴Α!绷志跷12Φ馈?/p>

    ……

    杨秀花了五天时间,终于将两百余起案件卷宗整理完毕。按照发生的时间逐个归档誊写。林觉知道,要想坐稳这个位置,必须要有所建树。于是和杨秀于得水三人开了个小会。一致决定从最近发生的案件开始查起,因为发生的时间不长,证据证人以及线索都是可查的,而那些年代久远的案子,必是已经很难勘察,需要更为艰苦的勘察走访了。当务之急是破几件最近发生的大案,这样可以迅速竖立威望,坐稳位置。

    三人调取了近一年来发生的十余件悬而未决的案件,其中有杀人害命,谋财抢劫等多起恶性案件。每个人分了三四件案件进行查勘。当然,林觉将三十里桥的那件案子拿在自己手里,他可不希望这件案子被杨秀或者于得水去查。虽然这件案子已经成为疑难悬案之一,但保不准他们走个狗屎运,找到些蛛丝马迹出来,那便尴尬了。

    林觉很快就侦破了第一件案子。就在他读了一桩被定性为凶杀案的卷宗之后,林觉当着杨秀和于得水的面宣布这桩案子破了。

    杨秀和于得水像是看着傻子一般的看着得意洋洋的林觉,这位大人既没有去现场勘查,也没有提人问询,只凭看了手中的卷宗几眼,便宣布破案了,这不是疯了是什么?

    林觉没有在意他们的质疑,向他们宣读了案情。这是一桩去年冬天发生的被定性为凶杀案的案子。因为一直找不到凶手而被列入了悬案之中。

    京城西水门内大街住着一位李员外,去年腊月里,李员外被人发现死在了卧房之内。死状极为凄惨,七窍流血,恐怖之极。仆役一早来叫他起床,久呼不应,这才撬开门窗,发现李员外死在屋子里。于是急忙报官。

    一番查勘之后,发现李员外家中并无外人出入,案发时李员外房中门窗完好,并无破损或者被侵入的痕迹。而且屋子里也没有对打斗的痕迹。其家中财物完好,也没有丢失金银财物。

    有人怀疑是仇杀,但一查,这李员外为人忠厚,在外无仇家。他也从不跟争短长。逢人便笑,见人便作揖,客客气气的,没人说他不好。他早年丧妻,膝下一女早已嫁为人妇,家中只有几名仆役伺候,每日逛逛街养养鸟过着京城市民无忧无虑的生活。街坊四邻的关系都好的很。说他有仇家,所有人都摇头不信。

    开封府查案之人于是便将目标锁定在李员外家中之人身上,他们怀疑是李家内部人作案。于是将李家几名仆役,连带住在洛阳的女儿女婿也一并拿了拷打询问,但所有人都不肯承认杀了李员外。这桩案件也自然成了一桩无头悬案。当时传的沸沸扬扬,说什么连环杀手以杀人为乐,来无影去无踪,杀人于无形云云,闹得人心惶惶。

    林觉看到的正是这桩案子。乍一看,确实毫无头绪,所有的侦破方向都已经尝试过了,均无结果。但林觉在阅读卷宗之后,心里却有了**成的把握。

第六八四章 牛刀小试

    林觉邀请杨秀和于得水跟自己一起去李员外家里问问情形。杨秀和于得水见林觉胸有成竹的样子,也很感兴趣,想知道林大人为何如此笃定案子已破,于是欣然前往。到了李家之中,李家人带着林觉等人来到那处李员外神秘死亡的房舍之中,林觉稍有介事的上下左右到处看了看,地上瞅瞅,这里摸摸那里摸摸。又叫来李家仆役问了几句话,便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林兄,问出什么了?怎么看你一点也不像是查勘的样子,这样便能破案么?”杨秀笑问道。

    林觉道:“杨兄,于大人,案子真的破了。我已经知道李员外是怎么死的了,杀他的凶手我也知道了。”

    “凶手是谁?”杨秀忙问道。

    “不忙不忙,咱们回衙门去,咱们做个试验,你便全知道了。走,回衙门。”林觉摆手道。

    路上,于得水忍不住问道:“大人,既知凶手是谁,怎不立刻缉拿?大人当着李家人的面这么说,倘若他们是凶手,岂不立刻跑了?”

    林觉呵呵笑道:“于大人,你这脑子不好使啊,倘若他们是凶手,之前为何没审问出来?光凭我这一句话,他们便吓跑了?他们一跑,不是坐实了罪名?再说了,凶手也不是他们。”

    于得水好容易鼓足勇气问了句,便被说成脑子不好使,只得红着脸不语了。他也确实脑子有些不好使,整个过程,他都不知道林觉到底在干什么。

    ……

    提刑司衙门院子里,一干衙役捕快都围拢在一起看热闹。按照林大人的吩咐,老吴带人去街上抓了一条野狗回来,此刻便拴在院子里的石磨旁。林大人说要做件事情,这件事能抓住杀死李员外的真凶,这让所有人都不知所云,以为林大人是不是失心疯了。所以,众人都闻讯而来,在旁围观。

    “大人,按照您的吩咐,库房已经收拾完毕了。大人还有何吩咐?””袁捕头从西首快步走来,对站在那里和那条野狗做眼神交流的林觉禀报道。

    林觉点头问道:“门窗都密封好了?”

    “都好了,密不通风,只有一点点门窗的缝隙,那却是没法子的。”袁捕头道。

    “一点点缝隙无妨。老吴,将这条狗拉到库房里拴起。”林觉吩咐道。

    老吴答应一声,上前抓着绳索拖着嗷嗷叫的野狗往库房里去,众人亦步亦趋的跟在后面,心里充满了疑问。老吴强行将野狗拖到屋子里,将其拴在屋子中间的木桩上。

    “肉包子买回来了么?”林觉左右四顾问道。

    “来了来了,买回来了。热乎着呢。”一名衙役端着一盘肉包子挤了进来。

    林觉伸手抓起一只肉包子三口两口吃光,吧唧着嘴道:“味道不错,肉很新鲜。”

    杨秀挠头道:“林兄,你饿了?”

    林觉笑道:“我吃了早饭,并不饿。这包子是给这条狗买的。可怜生为一条流浪狗,估摸着也没吃过几顿饱饭,在街上也是人人喊打。这一盘包子,全给它吃了吧。拿过去。”

    众人齐齐翻白眼,一条癞皮狗有什么好可怜的,大人也是多愁善感的很,这些发一顿感慨。肉包子人都没钱顿顿吃,却喂了狗。

    老衙役将那盘肉包子尽数放在流浪狗面前,一转身,那条狗已经开始大口大口的吃了起来。片刻功夫,**个肉包子被它吃的干干净净。吃饱了肚子,那条狗明显的安稳了下来,舔着舌头趴在屋子当中。

    “嘿!这畜生安逸了,把这里当成家了。林大人,您葫芦里到底卖的是什么药啊?我们都糊涂了。”于得水说道。

    林觉笑了笑,吩咐道:“老吴,生一个火盆放进屋子里去,然后锁了门窗,你亲自在这里守着,不许任何人开门进去。你也不许进去,听到任何动静也不许进去,听到没有?”

    众人更是白眼珠乱翻。大人对这条癞皮狗也太好了,给它吃肉包子,还怕它冷了,给生个火盆暖和。这癞皮狗是走了什么狗运气了?难不成要供起来养不成?大人说要抓凶手,怎地弄条狗来当爹伺候着?这两件事风马牛不相及啊。

    但不解归不解,事儿还要办。当即有人七手八脚的生了个火盆搬进屋子里去放在角落里。关了门窗上了锁,老吴带着人守在外边。

    林觉亲自监督着这些事做完,摆手道:“散了散了,都做事去。”

    “大人,凶手呢?你说的杀害李员外的凶手呢?怎么没见?”于得水道。

    林觉呵呵笑道:“于大人,心急吃不得热豆腐。先做事,下午我会让你看看凶手是谁。”

    所有人都满腹狐疑的散去,从晌午到下午申时,三个多时辰时间,大伙儿其实都没什么心思做事,心心念念的便是在想林大人到底在搞什么名堂,都在等待着谜底的揭晓。

    终于,申时过半,林大人从公房之中出来,走到院子里伸了个懒腰。几乎一瞬间,所有衙役捕快都冲了出来,围拢在院子里,眼巴巴的看着林觉。

    “干什么?”林觉瞪着众人道。

    “大人,莫打哑谜了。大伙儿都急死了。做事都没心思”老吴赔笑道。

    林觉翻了个白眼,咂嘴道:“罢了,那便不跟你们打哑谜了,真是一帮急性子,也不知道时辰够没够。来人,开库房们,瞧瞧那条狗怎样了。”

    众人闻言迫不及待的来到库房门前,开了锁打开房门,一股热气喷了出来,有些刺鼻难闻。

    “呸呸呸!”老吴扇着鼻子皱着眉。

    “狗怎么样了?”林觉问道。

    “睡的正舒服呢,这畜生,到是惬意。”老吴骂道。

    “哦?那把它给牵出来吧。”林觉笑道。

    老吴应了,进了屋去,忽然发出一声惊讶的叫声:“咦?怎么回事?”

    “怎么了老吴?”众人伸着脖子问道。

    “狗……狗好像死了。”老吴颤声道。

    “啊?”众人哄然大哗。

    林觉道:“抬出来,放在外边。”

    老吴忙招呼人将那条死了的野狗抬了出来,林觉命他们将狗放在磨盘上。众人围在一旁端详,七嘴八舌的议论。

    “怎么会死了呢?好端端的。有吃有喝,还给生了火盆,怎么就死了?”

    “是啊,奇怪的很。哎呀,你们瞧,这狗气孔流血呢,莫不是中毒而死?难道是之前那包子里有毒?”

    “你扯你儿媳妇大腿呢?之前林大人也吃了包子,有毒的话大人岂不是也……”

    “哎呀,是呢,林大人也吃了包子的,不可能是包子有毒之故。那是怎么回事?见了鬼不成?好端端的便死了?”

    林觉微笑捏着下巴,听着周围衙役捕快们七嘴八舌的议论纷纷。杨秀皱眉道:“林兄,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林觉咳嗽一声,周围人纷纷住嘴倾听。林觉道:“诸位,杀死这条狗的凶手便是杀死李员外的凶手。秦师爷,将李员外被杀一案的现场勘查卷宗笔录读一遍。”

    师爷老秦忙回去公房拿出卷宗来大声读道:“……查李员外死去时辰为半夜时分,口鼻流血,血呈玫红之色,但身上无伤痕。似为被人下毒毒杀而死。屋中门窗紧闭,无打斗之痕迹。家财完好。房中陈设无异。塌旁见呕吐之物,有炭火一盆,已经燃尽。……”

    “好了。”林觉举手道:“到此为止。你们都听到了,李员外死时门窗紧闭,屋子里有燃尽的火盆一盆。跟今日我设计的情形相似。这条狗也是呆在门窗紧闭密封的屋子里,我也给它生了一盆火盆,然后你们看,这条狗也死了。你们看看这狗的口鼻,也是气孔流血。这血色混在毛发里看不甚清楚,老袁,在狗腿上切个口子,咱们看看血色。”

    袁捕头抽刀在狗腿上砍了一条小口子,顿时有血滴滴下,滴在地上像是溅开一朵朵的梅花。那颜色竟然真的是玫红之色,感觉甚是怪异。

    “看到没?正常人流出的血是殷红之色,干涸会为黑紫,而这血滴为玫红色,和卷宗上记载的李员外的血色一致。可见他们的死因也是相同的。适才有人说这条狗是中毒而死,这话说对了一半。确实是中毒而死,不过包子里可没有毒,我吃了那包子,你们看到了,我可没半点中毒的迹象。罪魁祸首另有其人。”林觉缓声道。

    杨秀大声叫道:“我明白了,林兄的意思是,李员外的死因跟这条狗的死因相同。那火盆里有古怪?有人往火盆里投毒?烧起来的气味毒死了人?”

    林觉哈哈大笑道:“杨兄,你这脑洞未免太大。不过你说的也不是全错,确实是火盆里有古怪,不过无人往火盆里投毒,而是本身炭火之中的毒气。这种毒叫做一氧化碳……”

    “……什么蛋?”众人翻着白眼问道。

    林觉咂嘴道:“怎么说呢?炭火燃烧时有一股刺激鼻腔的气味,那是因为炭火燃烧而产生的一张毒气。这毒气少量无害,但倘若聚集过多,会让人中毒而亡。特别是在门窗紧闭的屋子里,随着火盆中炭火的燃烧,这种毒气会慢慢的聚集,最终人在睡梦之中便被夺去了性命。而中了这种毒气的毒,最明显的特征便是血呈玫红之色。颜色娇艳,和寻常血色不同。那便是这种毒气融入人血之中所产生的颜色。其死状会出现气孔流血的症状,很容易被人误以为是被人毒杀。之前卷宗中认定李员外被人谋杀的原因也正是如此。但其实,凶手不是人,而是这种毒气。李员外屋子里烧尽的火盆,今日库房屋子里烧尽的火盆便是元凶凶手。这便是谜底。”

    所有人都目瞪口呆的站在那里。他们第一个反应是:胡说八道。但再仔细琢磨琢磨,却又发现无可反驳。林大人今日其实是还原了李员外被杀的现场的环境。这条狗被拴在屋子里之后没有任何人去碰它,但它就是好端端的便死了。而且身上的血色呈玫红之色,跟卷宗里记载的李员外的血色一致。如果说李员外的死因跟这条狗不同,那么为何所有的特征都一致呢?这又作何解释?

    “我知道你们难以理解。所以我才做了这个还原案件现场的实验,就是要还原真相。那李员外的死之所以成为悬案,便是因为他一无仇人,二非谋财害命,死时一切安然,毫无凶嫌踪迹。找不到凶手,难道是鬼杀了他不成?我翻阅卷宗,得案发时间为腊月,又见记载的血色,便估摸着当晚他房中必生有火盆。所以今日上午,我和杨秀大人于得水大人去李员外家中又走了一趟,特地查勘了现场。李员外的屋子去年春天翻修过一次,门窗缝隙都有密封的木条,窗纸完好,可谓是密不透风。寒冬腊月,天气严寒。卧房密封生火,这也是常事。发现李员外死去的仆役告诉我,当晚李员外房里生了两盆炭火,砸碎门窗进去的时候,屋子里还有一股浓烈的炭火气,那仆役事后还曾头晕过。只是官府中人赶到时,屋子里气味已散罢了。一个密封的屋子,两盆炭火,毒气聚集,李员外在睡梦中中毒,七窍流血而死。凶手不是别人,正是这两盆炭火。这条狗也是,因为库房屋子不大,我只放了一盆炭火,这条狗便也死在里边。情境相类,死状雷同,血色相合。死因也必然相同。这案子还不破了么?哈哈哈。”

    林觉大笑连声。众人心头迷雾吹散,终于意识到再无可怀疑。想明白了之后,有人自发的鼓起掌来。

    衙役老吴叫道:“怪倒是我适才进屋子时,头有些晕晕的,便是里边毒气未散之故?小人不会被毒死吧。”

    林觉笑道:“放心,这种毒可不是嗅到了便死的,要不然大伙儿也不用烤火了。它是慢慢累积的,你出来吸了新气,一会儿眩晕便去,也就恢复了。”

    “哦,那我就放心了。”老吴抹着胸口舒了一口气。

    “精彩啊,精彩啊,谁能想到是这种原因。光是往凶手上去查,如何能查的出来。这悬案,却原来并无凶手其人,而是炭火之毒而已。林兄学识广博,真叫人大开眼界。”杨秀咂嘴叹息道。

    林觉呵呵笑道:“侥幸,侥幸。幸而我知道这种毒气能杀人。我还记得小时候冬天烧炭火的时候,我娘总是叫我开半扇窗户。或者是留些门窗缝隙。我们大多数人也是这么做的,原因便是因为防止炭火毒气杀人。只是我们查案的时候反而忘了这个原因,尽钻牛角尖了。”

    “还真的是……你这么一说,我也想起一些事情来,小时候村里的大户人家家里无缘无故死了人,折腾了几年也拿不到凶手。现在看来,或许便是因为这种原因。我家里穷,冬天是烧不起炭盆的,看来,被这炭火之毒毒死,也要有钱人家才成。穷人烧不起炭盆,倒是不会因此而死了。”杨秀笑道。

    众衙役一听,莫名生出一些自豪之感。原来穷困也并非全是坏事。起码这种死法便不会落在自己头上。冬天虽然屋子里冰冷,但起码不会一觉睡过去便硬邦邦的成了一具尸体。

    “林大人,下官有件事不太明白,适才大人为何要送一盘包子给这条狗呢?难道是因为李员外死前也吃了包子,而这毒气发作跟吃什么也有关系么?”于得水拱手问道。

    林觉哈哈笑道:“于大人可想多了,这跟吃什么毫无干系。”

    于得水道:“那大人为何要这么做呢?倘若不是大人也当着众人的面吃了一只包子,我们都以为是包子里有毒呢。既是还原,何必弄出变数来?倘若有人质疑大人吃的那只没毒,而其他的包子里有毒,岂非无法佐证大人的说法?”

    林觉呵呵笑道:“我再说一遍,吃不吃包子,这只狗一样会被炭火之毒毒死在里边。我之所以买了一盘包子给这条狗吃,那是因为……”

    林觉顿了顿,伸手在狗身上抹了抹乱糟糟的毛发,轻叹道:“那是因为……我知道它必死,所以死之前想让它吃一顿好的。上天有好生之德。虽然畜生蚊虫之命低贱,但也是一条命。我要取它性命,岂能不让它死前吃饱了肚子。下辈子投胎做人,吃饱了跑得快些。”

    众人闻言,心中暗自赞许。原来林大人心地如此善良,连一条狗的命都很怜惜,看来是跟对了人了。对狗尚且如此,对人还能坏么?

    “好了,我宣布此案已破。师爷将破案经过记录下来交给我瞧瞧。另外,这件案子或许不会是单独的案例,杨大人于大人,我希望你们二位立刻通览所有的案子,看看有没有类似的案件。或许,还有同样的案件没有被侦破,这一次也许能同时侦破多起悬案呢。”林觉高声笑道。

    杨秀和于得水闻言精神一振,还别说,还真是有这种可能。这件案子既然开封府原来没有破案,那么难保之前的悬案之中也有类似的案子,搞不好还真的能找到。

    于是乎杨秀和于得水两人立刻开始查找翻阅,果然,次日上午,林觉来到衙门时,杨秀红着眼珠子将一叠卷宗摆在了林觉的桌案前。林觉细细翻阅之后,这五宗无头悬案竟然跟李员外的死极其类似,也基本符合一氧化碳中毒死亡的特征。

    为了进一步的确认,林觉花了两天时间去案件现场搜集证据和证词,补充了之前官府查案是忽略的天气,门窗,炭火,证人证言等证据。这样一来,加上李员外的案子,六天之内,六件跨度五六年的悬案告破,这种破案的速度简直堪称神速。

    三月初八上午,林觉携带卷宗求见开封府权知朱之荣,将破获六起案件的情形禀报于朱之荣。朱之荣乍闻林觉已经破获了六起案件,根本不相信。当林觉将侦破经过以及各种证据一一呈上,便做了详细的案情说明和部分科普之后,朱之荣终于相信这六起案件是真的破了。这六起案件虽然不大,不过是相隔经年的六起死人案件,但影响其实不小。因为死因不明,凶手无踪,更是在百姓之中造成不小的恐慌,连环杀人和什么鬼怪索魂之说满天飞,带来不小的压力。朱之荣也被政事堂申斥过多次。没想到就这么便破了。

    朱之荣当即命人将案情侦破经过上报朝廷。两日后,朝廷派人来宣布结果。根据林觉的证据和查案结果,这六件案子证据确凿有力可信,朝廷认可这六件案件具结,并对开封府提刑司衙门全体人员提出嘉奖。

    消息传开,开封府提刑司名声大振。提刑司中有人透露了林大人破案的过程,更是被人津津乐道。特别是林大人为那只狗临死前准备一顿肉包子的举动,更是被京城贵妇圈的爱狗人士称之为暖心之举。但她们全然忘了,那条狗却是这实验的牺牲品。

第六八五章 剧变

    提刑司衙门的气氛变得出奇的好。新任提刑官大人是个破案鬼才,举手投足之间,疑难悬案迎刃而解。朝廷嘉奖,开封府各衙门侧目,这种感觉是出奇的舒爽。

    特别是这些老衙役老捕快们都是被别的衙门像是踢皮球一般的踢出来的,都是一些别人嫌弃废物,这一下颇有些扬眉吐气之感。

    一帮人走在人前,腰杆挺得笔直,那架势一句话可以形容‘以前你对我爱理不理,现在老子叫你们高攀不起。’

    目睹了提刑官大人破案的手段之后,众人对林觉的信心大增,热情也自高涨。衙门里突然掀起了一股全力破案的**。莫看老衙役老捕快们年岁大了,但真要叫起劲来,自有一股狠劲。一时间,探查案情的热情蔚然成风,衙门里的头脑风暴也频频发作。以前聚集在一起都是说些家长里短,论些蜚短流长的话,现在居然开始讨论案情,探讨业务了。这真是一大奇观。

    林觉的心情也很好。这告破的六个案子给自己这个提刑官的位置打下了基础。这种情形在,自己的位置是暂且无虞了,因为自己已经向朝廷证明了自己破案的能力,虽然这六个案子的告破有些侥幸。光是这个六个案子是不够的,林觉心里也清楚。朱之荣跟林觉谈话时也点出了这一点,朱之荣话外之意是,要林觉抓紧破获几起连环杀人大案和群死的恶性案件,倘若能破几个这样的案件,才算是完成了两人最初的约定。

    朱之荣的意思自然包括林觉坐下的三十里桥的那桩案子,那件案子轰动京城,此案不破,压力犹在。上面三天两头的询问进展,朱之荣也难以应付。然而,林觉却没法去破获此案。难道说自己五花大绑的跑去朱之荣面前告诉他,自己便是罪魁祸首么?

    林觉也明白,必须得在加把劲,破几个恶性连环杀人案,才能让自己的位置更加的稳固。

    不过,此时已经快三月中旬了,林觉还有一件最为要的事情要做,那便是回杭州接小郡主来京的事情。郭采薇来信说思念林觉,此刻春暖花开,她在杭州也待不住了。林觉回信约好了四月里回杭州接她,算算来回的行程,这时候也要准备动身了。

    当提刑官的好处便是,林觉离开不必去磨嘴皮告假,大可假公济私以查案之名离开京城,所以林觉可以随时动身。林觉算了算日子,打算再捱几日,到三月二十之后再动身,这样十多天时间从水路宽松的抵达杭州,在杭州盘桓几日再施施然回京,时间上也自来得及。然而,计划赶不上变化,一个人的到来让林觉不得不提前上路。

    三月十二是傍晚,林觉骑着马儿从衙门回家,行到自家大宅西边围墙旁,发现一个人影正憋在墙根处探头探脑的张望。那是一个身材肥胖的少女,穿着土里吧唧的花衣衫,一看就是一个乡下来的没见过世面的农家少女。

    林觉从她身旁策马飞驰而过时,转头看了那少女一眼,那少女慌忙转身离去,但林觉却惊愕的差点叫出了声来。

    不久后,几名卫士从林家大宅出来,在胡同口将那少女团团围住,拿了手脚塞了嘴巴七手八脚的将那少女蒙头给拖进了宅子里。那少女连连挣扎,连腰间别着的匕首都掉落在地上。可惜她哪里是卫士们的对手,晕头晕脑的便被蒙了布袋拖进了宅子。

    当头上的布袋被取掉之时,刺目的灯光让那少女睁不开眼睛。身旁有人让她跪下,她不肯跪,有人朝她腿弯处踢了一脚,她便不自觉的跪下了。与此同时,她的眼睛也看清了身边的情形,自己被带到了一个灯火通明雅致整洁的厅室之中,身边高高低低的站着一堆凶神恶煞一般的汉子。面前一张大椅上,坐着一个身穿蓝色官服的俊美青年,正直勾勾的盯着自己。

    少女被看的心里发慌,忙大声叫道:“光天化日之下,你们干什么?还有没有王法?”

    “王法?我家公子便是王法。”一名汉子厉声喝道:“说,你鬼鬼祟祟的在我家宅子旁作甚?有何企图?”

    “我……我没有,我从这儿路过……”少女抗声道。

    “呸,相国寺大街你不走,偏偏走咱们家周围的巷子里?还躲在宅子旁边偷看。意欲何为?不说的话,便一刀宰了你。”那汉子提起明晃晃的腰刀来在少女眼前晃悠。

    “我……这路是你家的么?我自抄近路走,不成么?这里是京城,你们京城的人都这么不讲理么?”少女兀自抗辩道。

    “咳咳!”大椅上的英俊年轻人咳嗽了两声,嗓音嘶哑的开口道:“小姑娘,老实交代,省的吃苦头。”

    少女颇为失望,本来这英俊的青年官员生的眉清目秀,但这一开口,却是这般嘶哑的嗓音,一下子便破坏了整体的感觉,让人感觉很是不舒服。

    “交代什么啊?我一个老百姓,从这里经过,被你们便抓了进来。你是当官的,便可以这么无法无天么?”少女涨红了脸叫道。

    “嘿嘿嘿。”英俊青年发出磔磔怪笑,让人浑身起鸡皮疙瘩。

    “你是老百姓?你骗谁呢?老百姓有带匕首在身上走路的?何况你一个年轻的女子。你不肯说是么?那我来猜猜你的身份。唔……最近京城里不太安生,总有些不三不四的人混入京城做坏事,是了,一看你就不是京城周边的人,莫非你是最近闹得挺凶的伏牛山山寨中的土匪么?是了,你一定是,你承认不承认。”

    少女差点晕过去,心里懊悔不迭,也惊愕不已。自己没干什么啊,一路上掩饰的很好的啊,怎地便被眼前这人一口道破了身份?这是怎么回事啊?从伏牛山到京城,一路上也不是没碰到过盘查,但也没人一眼便认出自己是伏牛山中的人啊,这也太奇怪了吧。

    “你不说话?看来我是猜对了,原来你是伏牛山的匪徒。快说,你来京城做什么?鬼鬼祟祟的有什么勾当?”英俊官员厉声喝道。

    少女咬咬牙叫道:“你说的什么?我怎么什么都听不懂。什么伏牛山?我压根也没听过这个地方。”

    英俊官员厉声喝道:“你还抵赖,我告诉你,朝廷对你们这帮匪徒是见一个杀一个,根本不容情。不过……我这个人心软。这样,我们做个交易,你告诉我伏牛山的中的兵力部署,画一张详细的进山地图,告知我们山中的情形,我便饶了你的性命,你觉得如何?”

    少女摇头叫道:“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英俊官员色变,大声喝道:“看来你是敬酒不吃吃罚酒,你的底细我清楚的很,你是不是叫傻妞,是不是跟着一个叫高慕青的女匪首?你的底细早已被我们掌握的一清二楚,你还敢抵赖。”

    少女再一次惊愕的张口结舌,自己的底细对方果然掌握的一清二楚。她正是从伏牛山中来到京城的高慕青的女卫之一,名叫傻妞。傻妞本以为神不知鬼不觉的进了京城,却没想到早就被朝廷认出来了。这下真的完了,自己的使命没能完成,却被朝廷给识破了身份。自己太蠢了,太笨了,自己死了不打紧,这一下坏了落雁谷的大事了。

    懊悔自责之时,青年官员再次厉声喝道:“还敢不招认,我命人划花你的脸。你怕不怕?除了跟我合作,你别无出路。还不给我交代你们山寨的人数和防御工事,详详细细的,一点也不许遗漏。”

    傻妞身子一抖,面露惊恐之色。年轻少女最怕的便是被人毁了容貌,那是比杀了自己还恐怖的一件事。傻妞也不例外。看着眼前那青年官员英俊的面孔,傻妞却像是见了魔鬼一般。她知道,今日是无法逃脱了,泄露山寨的秘密?那是不可能的。反正也是死路一条了,与其被他划破脸威胁,还不如一死了之。

    想到这里,傻妞大叫一声:“大寨主,傻妞去了。”身子猛然跃起,撞向身侧一名汉子手握的长刀,意图自杀而死。然而,她却未能如愿,那汉子身子一闪,傻妞撞了个空。身体被人迅速控制住。

    “让我死,让我死。”傻妞叫道。

    “好刚烈的女子。居然宁死也不肯背叛土匪山寨?他们到底给了你什么好处?让你连死都不怕?”青年官员大声道。

    “呸!杀了我吧,休想我背叛大寨,你们这些狗官怎知我们山寨中人的情谊。今日就算是死,你也休想我说一句山寨的秘密。最好是杀了我。但我告诉你,将来我家大寨主和军师会杀到京城,将你们这帮狗官的头统统的砍下来。”傻妞大声叱骂道。

    “哈哈哈,大言不惭,什么大寨主,不过是土匪头子罢了。什么狗屁军师?土匪还有军师?怕是狗头军师吧。”青年官员大笑道。

    “不许你对我大寨主和军师不敬。我家大寨主是最好的寨主,我家军师是世上最有本事的人,文武双全,是天上文曲星和武曲星下凡。他……他……”傻妞忽然住嘴了。

    “他怎样?怎么不说了?他真的这么厉害?”青年官员皱眉道。

    傻妞哼了一声道:“当然,他的厉害之处我说不尽。我也不想跟你说。总之,今日我死了,以后他们都会为我报仇。”

    青年官员似乎有些害怕的样子,皱眉道:“你家大寨主和军师这么厉害,我杀了你,他们一定会报复我的。不如看在你家军师这么厉害的份上,我放了你吧。”

    傻妞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惊愕的看着那青年官员。那青年官员脸上露着诡异的笑容,忽然站起身来,朝周围众人摆手道:“你们且退下。”

    七八名卫士闻言纷纷退下,傻妞心中砰砰直跳,眼睛紧紧盯着那青年官员,不知他意欲何为。却见他忽然背转身子过去,抬手在脸上一顿悉悉索索的动作,像是猫儿洗脸,又像是在给自己擦胭脂。

    片刻后,那青年官员终于转过身来,用充满磁性的嗓音轻声笑道:“傻妞,看看我是谁?”

    傻妞的目光落在他的脸上,下一刻傻妞发出了高八度的惊叫之声,像是见了鬼一般的叫了起来。

    “军……军师!怎么会?怎么会……”傻妞嘴唇颤抖着,说话都不利索了。

    青年官员呵呵笑道:“是我,正是我。傻妞,除了我,怎会认出你来?傻妞,你吓坏了吧。”

    傻妞呆呆的看着面前军师那张脸,然后眼睁睁的看着军师将一层面具撕下来,露出之前那张英俊的面孔来,像是变戏法一般的切换了过来。傻妞终于相信,之前那个凶神恶煞一般的官员便是军师本人了。

    傻妞瘫坐在地上大哭了起来。

    “军师,你欺负我,你吓唬我。你怎么能这么吓唬我?我回山要跟大寨主告状,说军师你戏弄我。我都快被吓死了。呜呜呜呜。”

    林觉哈哈大笑,上前道:“对不住,对不住,傻妞,我只是想跟你开个玩笑。想看看,倘若你被官兵抓住了,你会怎么应付。你表现的很好,我很满意。对不住,军师给你道歉了。”

    傻妞眼泪滂沱,扭着身子在地上蹬腿哭道:“傻妞一路上吃了好多苦,担惊受怕的来京城找军师,军师便这么吓唬我。呜呜呜,刚才吓得我都差点尿裤子了。军师太坏了,我不管,我要告状。呜呜呜。”

    林觉苦笑道:“我的错,莫哭了莫哭了,大姑娘家的,这么哭要被人笑话的。”

    傻妞擦干眼泪,瞪眼看着林觉的脸,忽然间又大哭起来。

    “又怎么了啊。傻妞。”林觉挠头道。

    “军师欺骗我们,军师明明是个好看的相貌,在山上却扮成丑陋的样子,军师怎么能骗我们?呜呜呜。”傻妞抹泪哭道。

    林觉哈哈大笑道:“傻妞啊,现在你不是知道我的真容了么?莫哭了,你的脸都成大花脸了。咱们去后宅,你洗个澡换身衣服,吃点东西,然后跟我说正事。你该不会只是来京城闲逛的吧。”

    傻妞闻言忙爬起身来道:“当然是有正事,我说不清楚,大寨主有封信,我拿给你。”

    说罢傻妞伸手开始解衣衫,忽然脸上一红道:“军师转过身去。”

    林觉无语,知道必是信藏在贴身之所,于是忙转过身去。耳听悉悉索索一阵响动,还有布帛撕裂的声音,终于傻妞的声音响起。

    “好了,军师,大寨主的信在这里。”

    林觉转过头来。傻妞衣衫不整,衣服里边撕裂开的布条垂落着,手里举着一方白色的布帕。布帕上隐隐透着字迹。相必这信是藏在她的衣襟之内的。

    “傻妞,我命人带你去后宅,你收拾完毕再来书房见我。”林觉伸手接过布帕踹在怀中,高声叫人来引着傻姑往后宅而去。

    ……

    书房之中,烛火之下,林觉面沉如水坐在书案之侧。那一方写满了字迹的白帕就铺在桌案上,那正是高慕青写来的亲笔信。

    林觉刚刚读完了这封信,此刻正心潮起伏甚为焦虑,他万万没想到,这才短短数月之间,伏牛山中已经发生了剧变,落雁谷已经陷入了危机之中了。

    高慕青的信上叙述了从去年冬天开始,伏牛山中发生的一切变故。黑风寨大寨主秦东河利用一次冒险的抢劫粮食的行动占得先机,控制了大小山寨依附于他。并且在黑风寨召开了伏牛山众寨盟会,宣布自己为新一届的山寨盟主,并且率寨兵攻下了桃源大寨。自此开始了他一统伏牛山的野心征程。

    从年后开始,秦东河用兵不断,利用武力逼迫众山寨依附于己,凡是不愿服从的便举兵进攻,且手段残忍。伏牛山西边的野狐岭大寨寨主邱正春仗着山寨地势险要拒不依附,秦东河率四千寨兵猛攻五天五夜攻下野狐岭大寨,最后将邱正春全家上下老少十九口尽数用竹子从臀部灌入从口中戳出,立于山顶崖壁上。此乃最为残酷的刑罚谓之‘朝天望’。可谓是凶残暴虐之极。野狐岭寨兵两百余人也尽数被推入悬崖摔死。秦东河扬言,这便是反抗的结果,谁敢反抗,谁便没有活路。

    一时之间,伏牛山中血雨腥风,自野狐岭大寨之后,自西往东,自南往北,二十余座大寨在数月时间里尽数落入秦东河之手。

    在秦东河四处攻打大小山寨的时候,落雁谷大寨之中对于该不该干涉意见不一,加之秦东河派了副寨主亲自来落雁谷来求见高慕青,保证绝对不会对落雁谷大寨进攻,说黑风寨此次是为了原伏牛山各寨的一统和和谐,改变以前一盘散沙无法对抗官兵的弊端而强行兼并。说落雁谷大寨原本就不属于后蜀旧部,所以黑风寨绝对不会对落雁谷动手。只要高大寨主不出手,黑风寨绝对不会进攻落雁谷。

    原本便处在犹豫之中的高慕青得了这样的保证,决定不加干涉。二寨主梁七等人几番进言,高慕青都没有同意。落雁谷大寨定下了全力防御本寨,保护落雁谷百姓和财产的策略,全力加强工事,修建堡垒,严阵以待。

    落雁谷大寨的袖手,让黑风寨肆无忌惮,二月初,北山大寨鲍猛请求落雁谷援手,因为黑风寨已经攻到了北山大寨的山头之下。高慕青权衡再三,予以拒绝。鲍猛为了活命投靠黑风寨,黑风寨的势力终于抵达了落雁谷之侧。

    二月中,秦东河派人给落雁谷送来一份亲笔信,要求落雁谷大寨将藏匿的桃源大寨二寨主穆不平交给黑风寨处置,并且将过去数月来逃往落雁谷大寨避难的百姓和寨兵数千人尽数交出。而且提出了一个要落雁谷大寨每年供给黑风寨三万石粮食的要求。秦东河告诉高慕青,这三个条件必须答应,否则便攻破落雁谷大寨,撕毁之前的承诺。

    高慕青的明哲保身终于让这把火烧到了落雁谷大寨头上。这三个条件高慕青当然不会答应。于是期限到了之后,秦东河毫无顾忌的展开了进攻。他们首先攻下的是石人山大寨,那里本身就防御人手不多,又远离本寨,故而被秦东河以几百人的代价轻松攻下。驻守在石人山的三寨主袁朗和三百余名落雁军尽数战死。这之后,黑风寨的势力便如潮水一般淹没了全部伏牛山的全部地盘,只留下落雁谷东西两峰和一道巨大的山谷,像是海中的孤岛一般孤独存在。

    围绕着野鸡岭一线,在落雁谷南端和西峰一带,厮杀无时无刻不在进行。过去的二十余日,秦东河集结了全部寨兵发动了疯狂的进攻。好在落雁谷的防御工事坚固,落雁军的战斗力也不容小觑,想要一举拿下落雁谷却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但是,秦东河是铁了心要拿下落雁谷,不顾寨兵伤亡,下了进攻的死命令。甚至不惜驱赶百姓为先锋攻山。

    五倍于己的兵力,加上不怕死的进攻,落雁军也自感压力巨大。随着落雁军的伤亡增多,弓箭等物资的消耗增大,持久作战后人员的疲劳,险情不断的增多。

    二月底的一天夜晚,疲惫的守军差点被突破落雁谷南口的工事,若不是梁七带着三百名落雁军兄弟拼死堵住缺口,并且在山寨中养伤的白玉霜也出手相助,差点酿成大祸。

    在这种情况下,高慕青意识到自己恐怕无力应付这种局面,于是派傻妞携带书信赶往京城见林觉。此时此刻,她唯一的希望便是林觉了。

第六八六章 同行

    “……林郎,你骂我吧,我实在太蠢了。之前你信中说了,不能坐视黑风寨坐大,要联合其他山寨进行对抗。我没有听从你的建议,我以为只要保住落雁谷大寨,保住大寨军民的性命才是我的责任。我太怕失去他们了,我怕他们死在我面前。所以我选择了妥协,我以为秦东河不敢对我们动手,但是我错了。我是个不称职的大寨主,此刻山寨军民正在浴血,落雁军兄弟们正在死战,我却不知道如何才能扭转局面。此时此刻,只有林郎能救我们了。林郎,倘你有暇,可否前来助我一臂之力,我实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这是高慕青信最后的一段话,自责和无助交织其中。林觉似乎看见高慕青哀求焦急的面孔,看到山野之中落雁军兵马喋血的场面。林觉岂能不焦虑?

    历史正在重演,一年前入秋之时,高慕青带着龟山岛众人进入伏牛山中,遭遇的覆灭危机犹在眼前。此刻,这一切似乎正在重演。这一次也绝对不能掉以轻心,虽然落雁军已有根基,兵马人数也不少,但此次进攻的是伏牛山全寨之兵力,凶险有过之而无不及。

    林觉很恼火高慕青没有按照之前自己写信去时告诉她的方略行事,以至于没能在秦东河坐大之前加以阻止,导致火越烧越大,终于烧到了自己头上。伏牛山中的局面,林觉早就说过,倘无实力一统伏牛山众寨,便必须要分化牵制,相互制衡,这才是最好的策略。当有人试图打破这种平衡时,必须不惜代价的遏制住,否则便会后患无穷。然而高慕青显然并没有这么做。

    之前的一次来信中,高慕青甚至没有在信中告诉林觉伏牛山中的局面变化。或许她是不想让自知知道这些事情,或许当时她认为她的想法是对的。终于导致了现在的局面,她不得不告诉自己实情了。

    虽然很生气,但林觉也能理解高慕青的作法。高慕青其实并不是当大寨主的最佳人选,她本就是被迫为之。山寨没了她却也缺少了凝聚力,因为以龟山岛众人为骨干的落雁军是有着效忠高老寨主的情节的。所以高慕青只能当这个大寨主,才能保证山寨的稳定团结。但高慕青的内心里其实是个寻常的渴望平静生活的女子,她跟林觉说过,她宁愿跟着林觉安安稳稳的过日子,只是造化弄人,她无法如愿。

    正因如此,她有着较大的局限性,对局面看不清楚,容易感情用事。以此事而言,绝非高慕青软弱,对黑风寨软弱。而是她不想让落雁军的兄弟们再搅入厮杀之中,再丢了性命。她太珍惜目前落雁谷大寨的安稳局面了,所以她做出了不加干涉的决定。她也误判了秦东河的野心,她没想到秦东河会不顾一切的进攻落雁谷,而落雁谷的防御也并非如想象的那般坚固。一旦遭遇了失利,她首先便慌了。她倒不是自己怕死,她是怕整个山寨毁在自己手里。越是患得患失,便越是压力大,越是慌了手脚。从这封信里的言辞可以看出,她是真的慌了。

    傻妞洗了澡,换了衣服之后在绿舞的陪同下来到书房。绿舞和傻妞也是认识的,当初在山上的时候绿舞和女卫们都很熟悉。傻妞当初因为被林觉选中,在练兵场上用三三之阵力克对手而名声大躁。这之后,傻妞对绿舞照顾有加,两人便也成了好朋友。

    林觉让傻妞坐下,详细的询问了山中的战况。毕竟高慕青的信中无法了解到战况的具体情形。傻妞的话让林觉更加认识到了战况的激烈和凶险。

    “他们每天都进攻好几次,黑压压的漫山遍野的往上爬。大寨主和二寨主叫我们省着些弓箭?石。于是我们便等他们爬近了才放箭。总是有人冲过工事,大寨主和二寨主便带着一队兄弟拿着刀跟他们肉搏。二寨主身上好多伤口,但二寨主说,为了省下弓箭?石也值了。倘若弓箭?石用尽了,他们便一下子可以冲上山了。只能省着点用,漏网之鱼便用肉搏的办法。”

    “黑风寨的人真不是人,他们派人在山下放火。东峰的一大片松树林都被烧了。火烧的像是点着了天上的云。幸好军师当初要我们在大寨周边清理了防火带。不然大寨都要被烧光了。现在东边山坡光秃秃一片全是枯死的树,难看死了。这帮人太可恶了。”

    “山谷里几个村寨的乡亲们都吓的要命。李老爹为了给咱们落雁军的兄弟送水喝,从山崖上滚下去摔死了。大伙儿都哭了,我也哭了,大寨主也哭了。大寨主要乡亲们都到山寨中住着,很多人不肯走,说要到耕种时节了,田地还没翻耕,草还没拔掉,田垄还要修整。大寨主劝他们,可他们舍不得啊。大寨主说倘若山谷南边的工事被突破,那便几座寨子里的乡亲们全都跑不了,都要被杀了。哎!”

    听着傻妞絮絮叨叨的话语,林觉的心一阵阵的紧缩,他愈发意识到情势之紧迫了。这种时候,自己必须要去一趟了。落雁谷大寨不仅是高慕青的心血,也是自己的心血。本来林觉想着放手不管,让高慕青他们自己去管理,因为自己已经安排好了一切。但现在看来,自己想当然了。

    “所有人都在打仗,本来二寨主要来的,可是他实在走不开。大寨主便要我来。二寨主跟我说了地方,画了军师家的地址,但是我弄丢了。只有一点点的印象,记得在什么大相国寺左近,所以便摸到这里了。还好碰到了军师,不然真坏了大事了。”

    傻妞这几句话看似闲话,林觉却从中听出了战事之险恶。倘若不是情形吃紧,派人来京城的事情怎么会让傻妞前来?必然是所有人都已经脱不开身,熟门熟路的梁七更是成了中流砥柱一般,不得已之下,才让傻妞携带求救信前来。

    “傻妞,去吃点东西,晚上好好的睡一觉去,明天咱们再说话。”林觉轻声道。

    傻妞忙道:“军师,我明日便得回山了。大寨主说了,不管有没有见到军师,七天内必须要回山寨禀报。我来时都用了四天了,不能耽搁了。”

    林觉点头道:“我知道,明日我们一起走。”

    傻妞喜道:“军师要去山上?那可太好了。军师去了,咱们便再也不怕了。”

    林觉微笑道:“那你便好好的睡一觉,养足气力。你会骑马么?明日我们要骑马走。”

    傻妞点头道:“会的,太好了太好了,大寨主见到军师还不知道多高兴呢。那我去睡了。军师再见。”

    林觉微笑着送了傻妞出门,叫了一名丫鬟带着傻妞回后宅安顿休息。站在一旁一直没有说话的绿舞终于轻声开口道:“公子,你要去落雁谷么?”

    林觉转过身来,看着站在灯下满脸忧色的绿舞,笑道:“你都听到了,慕青让傻妞来向我求救的,山寨正在被攻击,情形极为紧迫,我得赶去助一臂之力。”

    绿舞沉默半晌,轻声道:“我给公子收拾新装去,明日几时走?我也好做好准备。”

    林觉走过去揽住她的肩膀,只感觉到绿舞的身子微微的颤抖。他知道,绿舞听到了傻妞的话,心中必是对此行极为担忧。只是她从来不多嘴,也不多说话,有话也憋在心里罢了。

    “绿舞,这一次我不能带你去,你留在京城照顾家里。”

    “公子……”绿舞叫道。

    “听着,山上局势险恶,你跟着去我未必能照顾好你,反而……不太便利。你乖乖听话,留在家里等我。我知道你担心,但你不必担心,最不济我也能和慕青逃出来的。”林觉轻声道。

    绿舞低头轻轻的缀泣起来。林觉揽住她抱在怀里,轻声道:“绿舞,不要怕,相信我,我不会有事的。家里就靠你了。我以查案的名义离开,所以不能大张旗鼓。你在家里也不能表现异常,否则岂非是要被人看出来了。听话。”

    绿舞一把搂住林觉,伏在他怀中哭泣着点头道:“绿舞知道,公子放心便是。但是你答应我,一定要平安无事,否则,否则……”

    “知道啦,知道啦,我可不会让我的宝贝绿舞守寡的。你还没给我生个一男半女呢,我怎么能死了?”林觉笑道。

    绿舞一把捂住林觉的嘴,嗔道:“不准说那个字,总之你平安回来,我相信公子吉人自有天相。”

    林觉搂紧她小小的身子,在她湿润的唇上印上深深一吻。

    ……

    后园新月之下,白冰正在朦胧的月色之中徘徊苦思。近来她潜心于林觉提出的想法,要以诗词音律创制武功套路,非常的投入。每天晚上,她都花大量的时间在后园思索演练,甚是着迷。

    林觉缓缓走到凉亭之下的空地上的时候,白冰正口中轻吟着,手中青笛划出一道寒光的残影,身形跃起在空中,身姿如神女当空一般的美妙。

    “好招式!”林觉抚掌轻笑着现身出来。

    白冰落于地面新草之上,转头看是林觉,娇声嗔道:“我当是谁?吓死我了。”

    林觉走近,脸上带着笑意道:“我来猜猜这一招是什么?莫非是‘起舞弄清影’么?”

    白冰点头笑道:“正是,你真聪明。”

    林觉叹道:“厉害啊,冰儿还真是武学奇才,我只是随口那么一说,你居然还真的依着诗词音律创出了招数来。适才这一招姿势美妙之极,让人叹为观止。适才一瞬间,我还以为是广寒仙子下凡尘了呢。”

    白冰娇嗔道:“你尽管哄我开心,殊不知我烦恼的很呢。这招式一点威力也没有,光是姿势好看有什么用?我都急死了。脑子都想破了也不得要领。”

    林觉愣道:“怎么会?按理说应该有些威力才是,那天你在大剧院门前教训左氏兄弟的时候,用的不也是以诗律创制的武功么?”

    “是啊,我也纳闷的很。正因为觉得道理可通,你说的话才触动了我,我才潜心想创制武技套路的。可是不知怎么的,就是不成。”白冰懊悔的道。

    林觉想了想道:“会不会是词音律的问题?你用《水调歌头》此词来创制,此词节奏舒缓,会不会是因为节奏太慢之故?”

    白冰皱眉道:“不知道呢,我也百思不得其解。”

    林觉道:“武技招式讲究节奏韵律,诗词也讲究这些。其实都是有想通之理的。倘若太慢的节奏,创制的招式也必是舒缓的。除非有高深的内力修为,否则恐怕慢招难有威力。我建议你放弃《水调歌头》这一首,换一首节奏快的词,或许会有用。不过也说不定,我对武技可没研究,倘若害得你误入歧途走过入魔,你可不要骂我。”

    白冰笑道:“哪里有那么严重?也许你是对的,我换一首节奏快的词再试试。换那一首呢?我读的可不多。郎君知道的多,给我指点一首。”

    林觉微笑点头,拉着白冰绵软的手掌走了几步,站定道:“就用这一首吧,名为《破阵子》。你听好了。”

    白冰凝神静听,林觉慷慨吟道:“醉里挑灯看剑,梦回吹角连营。八百里分麾下炙,五十弦翻塞外声。沙场秋点兵。 马作的卢飞快,弓如霹雳弦惊。了却君王天下事,赢得生前身后名。可怜白发生!”

    林觉吟罢,白冰低声轻呼道:“好一首慷慨激昂之词,好有胆魄气势。‘醉里挑灯看剑,梦回吹角连营……’”

    白冰低低的吟诵了两句,忽然挣脱林觉的手掌,跃入月光之下,手中青笛洒出一片月光残影,凌厉高亢的笛音响起,白冰的身子倾斜欲倒,忽然间腾挪纵跃,灵动飞转,长裙猎猎之中,手中长笛指东打西,在左忽右。招式忽而繁复变化,让人眼花缭乱,忽而大开大合气势磅礴。随着她的舞动,脚下草地上的草屑和身边绿柳枝条似乎被无形的气流所扰,飞腾旋转,像是起了一个小型的龙卷风。

    但见白冰手中青笛发出一声响亮的颤音之后,周遭气流消失,草叶飘落,柳枝微微摇弋。白冰身子凝立不动,白衣飘飘,身子绰约的立于月光之下,眼望林觉,满目喜色。

    林觉目瞪口呆的看着这一切,心中之惊愕无法形容。他万没料到,就这短短一瞬间,白冰竟然便从此词音律之中领悟招式,且看上去颇有威势。

    “成……成了?”林觉惊愕道。

    白冰飞奔而来,一把搂住林觉的脖子,娇声笑道:“谢谢你,谢谢你,这一套武技舞的真是痛快啊。你知道那种感觉么?我这么多天都被卡在水调歌头那首词中,那招式总是让我有一种隔靴搔痒不吐不快之感。总是感觉缺了些什么。但这首破阵子让我酣畅淋漓,畅心适意。好舒服好痛快啊,就像是……就像是……”

    林觉轻笑在她耳边道:“就像是我们欢好时最后那一刻,极乐美妙,无可形容是么?”

    白冰羞红了脸,却不得不承认郎君这个比喻很是形象。适才那种毫无滞碍的畅快感,确实有些像和林觉欢好时的极乐之时,心神俱醉,无与伦比。

    “说什么呢,我说的是招式。”白冰嗔道。

    林觉揽着她的腰身笑道:“我只是打个比方。”

    “林郎,看来这种创制套路的想法是可行的,而且绝对跟词的格律有关。节奏快的更易于成功,慢词未必可行。”白冰道。

    林觉想了想道:“那也未必,也许是修为未到,没有窥见门径。据我所知,武功招式未必便都是以快为好。我见识过一种慢吞吞的功夫,却威力巨大。那是一种以柔克刚,以慢打快的功夫,借力使力,四两拨千斤的功夫。”

    白冰惊讶的看着林觉,林觉的话似乎在她的眼前打开了一扇窗户,让她窥见了一个她未曾见识的世界。以慢打快,借力打力,四两拨千斤。光是想想,都让人觉得不可思议。

    “那是……怎样的一种功夫。”白冰呆呆道。

    林觉咂咂嘴,有些后悔自己多嘴。大周确实没听到过有太极拳之名,但林觉对此也一窍不通。适才不过随口一言,并没有多想。倘若要林觉详细解释,他可是解释不出来的。

    “冰儿,这些以后再说,既然证明了创制武技是可行的,我今后倒是可以写几首格律快捷的词作给你琢磨。但今晚我来找你是有别的事情的。”

    “哦?什么事,你但说便是。”

    林觉拉着白冰坐在一块青石上,轻声道:“我明日起要离开京城一段时间。”

    白冰愣了愣,旋即点头道:“我知道,你要去杭州接你的郡主夫人回来是么?你去便是了。不过不是说了月半再去么?怎地提前了?”

    林觉道:“是要去杭州,不过去杭州之前,我还要去一个地方。唔……你有没有什么话或者是信件托我带给你师傅的?我可以代劳。”

    白冰瞪大眼睛道:“你是说,你是要去那个……那个伏牛山落雁谷大寨?”

    林觉微笑点头道:“是,我要去落雁谷去办些事情,你师傅在那里,我想问问你有没有什么话要我带给你师傅。”

    白冰道:“你要去落雁谷么?那么……带我一起去吧。我也有些想念师傅她老人家,不知她在山中是否习惯,身子如何了。”

    林觉忙摆手道:“怕是不成,你要带什么话,捎什么物事,我替你带去便成。”

    白冰皱眉道:“为什么?我又不跟你去杭州,你家夫人也不会因此责怪你。我去见师傅盘恒几日便回来,路上也好照应照应你。你不是说伏牛山周围官兵封锁的很紧,很危险么?倘若遇到麻烦,我可以帮你打发。”

    林觉想了想,还是坚决的摇头道:“不必了,你好好呆在京城便是。我无需你跟随保护。你在这里跟绿舞守着家里,如果有什么事发生,你可以替我照顾绿舞。”

    白冰道:“能有什么事发生?”

    林觉笑道:“我只是这么一说罢了,总之,你留在京城便是。”

    白冰想了想,站起身来道:“不对,你今天说话有些奇怪。今日前边听说抓了一个在宅子旁鬼祟窥伺的人,绿舞适才领着个姑娘在后宅说话。见了我鬼鬼祟祟的,你们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

    林觉呵呵一笑,伸手拉她入怀,低声道:“傻话,能有什么瞒着你?你真是多心。”

    白冰挣脱道:“你不说,我问绿舞去,她一撒谎我就能看出来。”

    白冰作势要走,林觉无奈叫住她道:“罢了,罢了,告诉你便是。真是拿你没法子。”

    白冰娇嗔着重新坐下,林觉只得将伏牛山中的危机之事简要的叙述一遍。白冰惊愕不已,久久说不出话来。

    “此去有很大的风险,很可能会面临性命之忧,所以我不许你跟我一起去。我可不希望你跟我去山上冒险受罪,你可明白了?”林觉最后道。

    白冰看着林觉道:“你的好意我心领了,但我必须跟你一起去。莫非你以为我能安心的留在京城么?我岂能看着你去涉险而不顾?”

    林觉忙道:“冰儿,你要理解我的心情,我不希望任何一个人跟我去涉险。山上的情形现在很危急,我不知道能不能挽救回来。倘若陷入困境,岂非多一个人去送死?”

    白冰娇嗔道:“你若有不测,我还能活么?到现在你还把我当外人么?我有武技,总是能帮上你的忙的,倘若当真要死,便死在一起便是。而且我师傅也在山上,你是让我做那不孝不义之人么?你根本不懂我的心。”

    林觉皱眉叹息,他理解白冰的心情,但此行自己确实没有太大把握。山上的局面险恶,此刻更不知已经是什么情形,林觉自己无法回避,但他不想多一个冒险。实际上,成千上万人的作战,白冰虽有武功,其实也并不能起到多大的作用。作战的结果不会因为本方多一个白冰便会改变的,更多的还是其他的因素所决定。所以林觉才决定不带白冰去。可白冰这态度,似乎自己劝解不了。

    “早知如此,我便不告诉你了。你听话,不要倔强好么?”林觉皱眉道。

    白冰哼了一声道:“好,我不去了。”

    林觉喜道:“这才对嘛,我就说,冰儿是世上最通情达理之人,不会……”

    林觉的话没说完,便被白冰打断:“我不跟你去了,我自己去。等你走了,我自己去伏牛山。我有手有脚,谁能拦着我不成?”

    “……”林觉呆若木鸡,苦笑无语。

    “林郎,求求你答应我,带我去吧。倘真有危险,我们一起面对便是,总好过我在这里煎熬。有我在,就算真有危险,也能助你脱身的。答应我,好不好?”白冰蹲在林觉膝前娇声恳求道。

    林觉无可奈何,只的长叹一声道:“罢了,倘若不答应你,你自己要跑去反而更危险,你或连伏牛山都进不去,反而更危险。你随我去便是,但你必须都听我的,不许自作主张,否则我真的会生气的。”

    “好呀好呀,我听你的便是,冰儿什么时候没听你的话?嘻嘻,早答应我,不是省的绕半天弯子么?”白冰喜不自禁,笑颜如花。

    林觉暗叹一声,心道:“你是不知山中战事惨烈,你虽武艺高强,但见了成堆的死人,见了凶残的搏杀,恐怕也要崩溃。让你见识见识也好,否则你怕是不知道这世上还有很多人为了生存在过何等艰险的日子。”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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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周王侯介绍:
前世落魄,此生可追。我来了,我已非前世之我。我已修得琉璃之眼,明澈之身,坚韧之躯,无畏之胆,虎狼之心。此番重来,必将踏破荆棘大道,逆转乾道昆仑,坐拥花团锦簇,达济天下苍生。大周王侯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大周王侯,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大周王侯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