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UU小说其他小说大周王侯TXT下载大周王侯章节列表全文阅读

大周王侯全文阅读

作者:大苹果     大周王侯txt下载     大周王侯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零一零章 大早朝(一)

    大殿之上,人头涌涌。www.uu234.cc今日的早朝是个大早朝。何为大早朝?顾名思义便是扩大了范围的朝会。以往一些没有资格参加朝会的中低级官员也能参与此次朝会。以往并不需要参与朝会的皇族贵胄也会参与朝会。总之,相较于以往的只有百人的朝会,今日的朝会人数扩大到了三倍之多。

    林觉进入大殿之后,很快就发现了很多熟悉的面孔。大皇子郭冕,二皇子郭旭俨然在列。梁王郭冰父子居然也在皇族的班列之中。整个大殿熙熙攘攘,角角落落都站了人。

    当然,人群中,林觉收获了不少凌厉凶狠的目光。吕中天和郭旭看到林觉的时候,两个人的目光几乎要将林觉身上钻出窟窿眼来。林觉报之以一笑,再也不看他们一眼。

    严格来说,这是林觉第一次以正式官员的身份参与大周朝会。当然之前也曾跟随严正肃和方敦孺以条例司官员的身份上过殿,但那只是属从身份,是随时猪呢比为严正肃和方敦孺提供数据和文档查询的属官。这一次却不同了,林觉是以钦命安抚使和枢密院东房主事四品大员的身份列席朝会的。就算不是大早朝,以林觉的身份也同样可以出席朝会。

    虽则如此,林觉对于这样的场合却似乎没有太多的激动和自豪。也没有特别的感到紧张兴奋。放在以前,能够有今日这番成就,应该是梦寐以求之事,但现在却早已平淡如水。他已经不是初到京城的雏儿,这京城中的大小人物他或直接或间接的已经见了个遍。对林觉而言,对于皇上,对于朝着那些威名赫赫的重臣,对于大内皇宫的森严,林觉早已不像那些初临贵地的人一样充满了敬畏和期盼。当你认识了他们,知晓了他们的所作所为,揭开了他们身上笼罩的面纱之后,便会发现,他们身上的光环也在褪去。你也便不会再因为能见到他们而兴奋而敬畏,也不会认为能跟他们同列朝堂而有什么值得骄傲了。

    林觉承认,这有些小人心态。正如孔老夫子所言,唯女子和小人难养也,近之则不逊,远之则怨。自己确实有这样的心态。但这也是因为朝中的这些人和这些事让林觉甚为失望,故而对他们也失去了敬畏之感。

    但无论如何,身处于这样的殿堂之上,自然而然能生出别样的思绪来。林觉最大的感慨就是:整个大周天下,其实便是由这座大殿里的这些人所管理着统治着的。这似乎有些让人觉得不可思议。那座辉煌宝座上的人将这殿上的几百人攥在手里。而这殿上的几百人将天下亿万人的命运攥在手里,左右着他们的方向。这凭什么?合法性在哪儿?这个问题着实有些让人困惑。倘若满朝文武官员知道他们当中有一个人在想着这样的一个问题的时候,必会大家攻讦他是另类,是大逆不道了吧。

    ……

    侧殿之中,面色红润精神焕发的郭冲正坐在椅子上一口一口的喝着茶水。今日突然宣布临朝正是他故意为之。他没有事前通知上朝的消息,而是在临晨时分才让钱德禄传旨下去,宣布今日大早朝的消息。

    这么做的目的很简单。在这段时间里,自己避朝不临,连大臣们也不见,外边各种流言四起,猜忌重重。而现在,郭冲自服用林觉所献之药后,数日来感觉甚好,胸闷咳血失眠等症状全部消失了。自觉身轻体健,从未有过的轻松。在这种情况下,再不能避而不朝,必须要出来主持朝政了。一则朝中可稳定人心打破流言。二则也是没必要再躲着了,因为自己的病正在好转。

    当然,还有别的目的。郭冲也想看看,在几件重大事项之上,在没有准备的情况下,朝臣们会做出何种议论。在此之前,每一次的朝会他们都是有准备的。各种引经据典,各种唇枪舌剑,都是精心做好了准备而为之。而自己则听着他们各自说的天花乱坠,从而陷入难以抉择的境地。但这一次,自己却要让他们不知所措。有时候在这种情形下,才能听到真话,看到许多平时看不到的东西。

    郭冲今天的心情是很松快的,实际上最近几天他的心情都很不错。在林觉献药之前,郭冲身子衰弱,自知时日无多,故而郁闷压抑,哪里还有什么好心情。一个人明知自己得了绝症,情绪上必然是低落的。但现在不同了,一下子从阴霾之处抵达艳阳高照之处,郭冲自己感觉自己像是获得了重生的机会。本来悲观失望的一些情绪一扫而光,整个人也变得积极了起来,对未来也充满的希望。甚至连脑子里想成为贤君贤帝的想法也重新萌发了出来。

    有时候人就是这样,一时阴郁一时开心,不同的心境之下,看待不同的问题的想法也自不同。忧愁时万物皆墨,愁绪百结。高兴时,想法积极,无不可为之事。这正是人这种情绪化的动物所特有的一种特质。

    “皇上,该出去了。大臣们都到了。”钱德禄走过来躬身说道。

    郭冲点头笑道:“好,那便上朝去。”

    说罢,郭冲放下茶盅站起身来。钱德禄一摆手,两名内侍忙上前用羊毛刷子顺着郭冲的前胸后背的衣衫轻刷而下。郭冲因为坐下而褶皱的衣服也再次变得熨帖起来。

    “起驾!”钱德禄高声呼喝道。

    内侍和侍卫纷纷列队,两名宫女打着长柄羽銮站在郭冲身后,赵元康大声呵斥着殿前司禁军侍卫保持队形,开道拱卫。帘幕撩开,众人簇拥着郭冲踏入长长的通向正殿的过道之上。

    郭冲的心情竟然有些莫名的激动。虽然这上朝之路自己也不知走了成千上百回,但这一次似乎有些不同。这一次感觉自己像是重新登基了一般,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期待和激动。

    “皇上……驾到!”钱德禄的声音清脆而嘹亮,虽然已经年过半百,但他的声音依旧中气十足,依旧和当初郭冲登基之时一样,激昂而振奋。

    郭冲明显听到了原本从大殿之中传来的嗡嗡之声即刻停息了下来。四下里一下子完全安静了下来,唯有殿角风铃之声隐隐传来。郭冲的脸上露出了笑容。举步从撩开的帘幕走入正殿之中。

    入目之处,黑压压一片,无数道目光投向自己。但很快,那些目光都顺从的移开,紧接着便是一片衣袂呼啦之声。所有人都跪伏于地,磕头行礼。

    “吾皇万岁,万万岁!”

    郭冲快步走上宝座,正襟端坐,看着眼前黑压压跪拜的人群,伸出手来一摆,缓缓道:“众爱卿平身免礼!”

    “谢皇上!”嘈杂之声中,群臣纷纷起身来。

    郭冲双目扫视了过去,他看到了吕中天站在政事堂班列之首正若有所思。他看到了杨俊站在右侧班列之首正神情严肃。他看到了自己的两个儿子站在皇族班列之首神情恭敬。他看到了郭冰父子正垂手而立。看到严正肃和方敦孺拢袖而立,面色沉静。他还看到了林觉站在远远的廊柱之下面带微笑的朝自己张望着。坐在这宝座之上,其实殿下所有人的表情和动作都一目了然。如果郭冲愿意,他可以从这些情状各异的表情之中猜测各人的心态,猜想他们此刻的心情。这也许是件很有趣的事情。

    但郭冲并没有这样的趣味,他已经沉声开口了。

    “诸位爱卿,近来,朕因为身子不适,故而二十余日未能临朝议事。朕知道,诸位爱卿都很关切朕的身体,也心忧国事,多方探望。朕其实并无大碍,只是受了比较猛烈的风寒,太医嘱咐必须卧床静养,不可操心劳神,故而朕才遵照太医嘱咐静养了一段时间。朕现在已无大碍,蒙众爱卿关切之情,朕在此一并作答,以馈众望。”

    群臣纷纷叫道:“皇上龙体康健,乃我大周之幸。还望皇上保重龙体,勿要操劳。”

    郭冲笑着摆手,继续道:“你们放心,朕的病已经好了,今后自然会注意的。在朕避朝这段时间,两府三司各大衙门运转如常,朝廷一切正常,这是朕最为开心的。这说明,众爱卿恪尽职守,并无懈怠。各级官员各司其职,各尽其责。朝廷才能如此平稳的运转,不至于因为朕这点小病而误了朝廷大事。朕心里甚觉欣慰,我大周有你们这些贤臣,这才是天下之幸事呢。”

    “此乃臣子本分,皇上如此夸赞,臣等受之有愧。”

    “臣等食君之禄,忠君之事。无论何时,臣等恪尽职守之本分是分内所为,无需褒赞。”

    “皇上的龙体才是臣等和天下万名心中牵挂之事。皇上龙体康健,天下万民和臣等方可安心行事。”

    众臣七嘴八舌的回答道。有的情真意切,有的明显是阿谀奉承。一时间热闹不已。郭冲捻须微笑,静静的听着他们说话,状极平和。

第一零一一章 大早朝(二)

    “天降大雪,常言道,瑞雪兆丰年。www.uu234.ccwww.uu234.cc这场雪的好处多多,但却也给朕带来一些忧虑。朕今日要说的第一件事情,便是关于京东西路的赈济安抚之事。这场大雪下来,朕最忧心的便是京东西路的民生安顿。这件事干系重大,朕昨夜想到这些实在睡不着。”

    待全场议论声渐消时,郭冲开口说道。众臣也都纷纷点头。事实上大雪一下,朝中很多官员第一时间想到的便是京东西路的问题。那里经历了青教之乱,据说情形很是糟糕。大雪下来,更是雪上加霜,如果处置不当,会冻死饿死人,会引发大规模流民之乱,甚至会被青教余孽所乘,诱发新一轮的乱局。郭冲的话正是说到了他们心里去了。

    “是啊,这件事得要妥善处置啊,不能掉以轻心。”

    “这场大雪下来,实在是有些不合时宜。京东西路的百姓可遭殃了。”

    众人又开始交头接耳起来。

    “林觉何在?”郭冲高声叫道。

    林觉早已做好了出列应对的准备,当提及京东西路之事,林觉便知道自己要准备出列了。

    “臣在!”林觉快步走出,上前行礼。

    郭冲点头看着下方的林觉,面带微笑道:“林觉,你是京东西路安抚使,关于京东西路安抚赈济之事,你最有发言权。很多人都和朕一样担忧大雪之后京东西路的赈济之事,担心会不会出乱子。你需得给朕和群臣解释一番。”

    林觉沉声道:“臣遵旨。皇上,诸位大人。此次大雪来的突然,雪大天寒,确实有些让人措手不及。不过,这场大雪也在意料之中。它虽来的凶猛,但却没有我们的动作快。昨日我得安抚副使杨秀的飞鸽传书禀报。在大雪落下之前,第一批赈济的粮食物资已然安然抵达应天府中。大雪没能阻止我粮食物资车队抵达。这意味着,应天府百万百姓的安稳将会得到保障。”

    “好哇,朕还担心赈济物资被困在半路上呢,没想到赶在了雪落之前。很好,很好。不过,粮食物资只到了应天府,大雪落下无法分散各州府,这怕也是个难题吧。虽说应天府人口百万,应天府能稳定可保证京东西路基本稳定,但地方上却也不能不管吧。”郭冲道。

    林觉躬身道:“皇上所言甚是,臣跟杨秀商量了,针对大雪天气,臣决定实行集中赈济之策。”

    “哦?何为集中赈济之策?”郭冲问道。

    “臣是想以应天府、兴仁府、还有济州府为三个集中赈济之点,以此三城辐射周边州县,可覆盖京东西路九成百姓。具体做法是,开放三城作为庇护之所,允许周边百姓进入城中临时安置,集中接受粮食物资的分派赈济。这样,即刻便于粮食物资的分派发放,无需太过分散,集中大量人力。更可以在当下的局面下解决粮食物资难以调配发放的问题。也就是说,臣只需将赈济物资运往这三城便可。打通这三城之间联系的官道便可让赈济物资送到百姓手中。”林觉沉声应道。

    “嗯,这个主意不错啊。赈济物资分发州县村镇乃是最难的部分,这样一来,确实可省去了这个最难的环节了。很好,朕觉得不错。诸位爱卿,你们觉得林觉这个办法如何?”郭冲连连点头说道。

    “真是有想法啊,林大人还真是下了功夫了,这办法绝对有效。选的这三城也是分布东南西三个方向,可覆盖大部分京东西路之地。”

    “是啊,如此可避免大雪封路带来的不便,粮食物资要运抵各处州县那可难了。而且更重要的是可避免有人乘机克扣卡拿。要知道这个时候,粮食物资便是性命,很多人会冒天下之大不韪打这些物资粮草的主意的。”

    “嗯,……确实有创意。这林觉确实有些本事。”

    众官员纷纷点头,嗡嗡议论。

    “皇上,臣有一疑惑。想问问林大人。”突然,有人高声说道。

    众人目光转向那人,却是副相吴春来。

    “吴爱卿,你有什么疑惑,说出来便是。”郭冲点头问道。

    “多谢皇上。”吴春来转向林觉,拱手道:“本官想问问林大人,林大人的意图是集中赈济,这确实会减少很多的麻烦,也可达到赈济的目的,这是个聪明的作法。不过林大人想过没有,三城集中赈济,这三城岂非人满为患?这些涌入的百姓如何管理?城中是否有供他们居住的地方。这种严寒天气,倘若安顿不好的话,集中起来的百姓便是祸乱之源。一旦乱起来,那可正好给了他们啸聚在一起的机会了。 这种乱局比之地方上小县小镇的乱局可凶猛百倍。林大人考虑过这其中巨大的隐患没有?”

    众人吸了口凉气。吴春来所说的情形确实让人心忧。集中赈济便也给了百姓集中到一起的理由。如果安顿赈济不周,诱发民变,那可真是引狼入室,整个城池都要遭殃。谁都明白百姓啸聚的危险,这么做确实有极大的风险。

    郭冲也皱着眉头陷入了沉思。吴春来这么一说,他也觉得这是个巨大隐患。

    林觉面色不变,微笑道:“吴副相所言不无道理。不过这只是一种担忧罢了。只要处置得当,便不会有上述风险。据我所知,应天府兴仁府和济州三城皆为大城,容纳空间很大。三城都要容纳众多百姓的空间,只需做好规划,让进城百姓集中安置便可。”

    “你这话说的不让人信服,何为处置得当?嘴上空谈可没用。林大人现在可是朝廷安抚使,肩负着重大责任,可不能夸夸其谈。”吴春来冷声道。

    林觉笑道:“我可不是夸夸其谈,具体措施我是有的,只是我觉得在朝堂上占用大量的时间有些不妥,毕竟说起来破费一番功夫,我担心皇上和诸位大人听的不耐烦。”

    “这叫什么话?这是朝堂议事,议的便是该怎么做,具体的措施如何。什么叫不耐烦?本着对江山社稷负责的态度,没有人会不耐烦的。你莫要拿这些话来搪塞,说出具体措施来,也让皇上放心,让众臣放心。”吴春来皱眉喝道。

    林觉笑道:“当真要说么?那我便占用各位的宝贵时间了。本来这赈济之事是我这个安抚使的事情,我只向皇上禀报的。但既然吴副相如此感兴趣,那我便展开来说说。”

    郭冲笑道:“林觉,你便说说,也让众卿听听,提提建议。”

    林觉点头,沉声道:“吴副相无非关心的是百姓啸聚有可能为乱的问题。我只能说,吴副相不了解目前京东西路的情形。自青教之乱后,我有一个多月奔波于京东西路各地,一方面安抚百姓,一方面肃清教匪余孽,清除教匪余毒。我敢说,对于京东西路情形的了解,比之吴副相要清晰的多。”

    吴春来皱眉道:“你说这些作甚?你是安抚使,你倘若知道的不比我多,那算什么?吕相杨枢密甚至皇上可也都没你对京东西路了解的多,那又如何?又不是要你说这些。”

    林觉笑道:“没有了解便没有发言权,我要说的是这个意思。既然吴副相并不知道京东西路目前的情形,并不了解目前京东西路百姓们的普遍心理,便不能随意下结论。我能告诉诸位的是,京东西路的百姓饱受青教荼毒之苦,他们对青教也是深恶痛绝。青教余孽确实依旧有,邪教余毒尚在,但他们以及如丧家之犬,只敢在地下活动,不敢公开表露。因为只要他们一露面,便会被我们无情镇压。百姓们心中现在想的只是过安稳日子。本人在各州县巡视宣讲之时他们也都表达了此意。所以,只要朝廷的赈济和安抚之事做到位,绝不会发生什么作乱之事。这是我给吴大人和诸位大人解释的第一条,便是对京东西路目前百姓心里所想之事的正确认识。切不可将京东西路百姓都当场异类,觉得他们都是随时会起来造反的教匪余孽。那样是不公平的,也是不利于解决问题的想法。”

    吴春来冷笑道:“可笑!你既说不排除有乱局生成的可能,给出的却是臆断不会发生的说法,这如何让人信服?乱局若起,社稷动荡,你可负不起这个责任。”

    林觉呵呵笑道:“吴副相也忒性急了,我只说了个前提罢了,让皇上和诸位大人有个大致的了解。具体的措施却还没有说呢,吴副相何必给我扣个大帽子。我可担当不起。”

    “林觉,你还有什么具体的保障作法,说出来便是。朕也希望听听。”郭冲沉声道。

    林觉拱手道:“遵旨。臣自然有保障的措施。首先,百姓进城接受赈济也是有组织的,绝非无序涌入,乱成一团。臣会让地方官员集中组织带队,各州县镇村自成一队,各自分管负责。说白了,各自管好各自的人,入城之后分片安置,相互不涉。而非简单的聚集一处,造成混乱。发挥地方各级官员的作用,管理起来便简单的多了。其次,为避免扰乱城中百姓产生不满和混乱,进城百姓会单独安置,不会扰乱城中秩序。”

第一零一二章 大早朝(三)

    众人微微点头,这两条确实在点子上。UU小说最怕的便是百姓进城之后造成混乱,会跟城中百姓生出冲突,那便会酿成乱局。百姓的安置之处必然简陋,他们若是争抢城中百姓的住宅财物,便会是大混乱的开端。特别是提出的前一条,让地方官员各自负责本地百姓,分片安置负责,这更是连进城百姓之间的联系也切断了,更杜绝的大规模啸聚作乱的可能。

    “……臣之所以选择应天府兴仁府和济州三城集中赈济,不仅是因为这三城覆盖区域几乎可将整个京东西路囊括。而且还是因为这三城目前是京东西路唯一有建制兵马驻扎的城池。应天府目前有八千永宁军驻守,加之侍卫步军司的三千禁军和官府皂吏,人数超过一万三千人。兴仁府广济军和地方衙役捕快兵马也有五千人。济州隶属边镇屯军战区,有五千边镇守军驻扎。也就是说,有足够的力量保证城中的秩序,一旦发生乱局也可快速扑杀。所以,臣以为,吴副相的担心绝对不会发生。即便有小骚乱,也会立刻平息,不会酿成大患。”

    林觉侃侃而言,听的郭冲和众人纷纷点头。原来林觉早已心中有丘壑,一切都在他的考虑之中。从赈济的手段到管理的办法,再到若有乱发生该如何处置,这些他都想到。而且他的赈济手段灵活创新,根据天气的变法做出应变,显然是经过深思熟虑的。

    “哈哈哈,好,好。瞧瞧,谁说我大周后续无人?有林觉这样的后起之秀在,我大周江山社稷还怕无人辅佐?我大周多些林觉这样的文武全才,谋划得当的后起才俊,朕还怕什么?”郭冲哈哈大笑,抚掌赞道。

    “是啊,林大人确实是后起之秀中的翘楚,将来不可限量。”

    “林大人思谋远虑,实在难得。”

    “前有破敌之功,后有安民之谋,林大人这是个将才又是个相才啊。”

    “恭喜皇上,贺喜皇上,大周有此良才,实乃大幸。”

    今日堂上这些官员,很多都是第一次上朝。大朝会他们才有机会列席,所以对于朝中的动向和一些利害关系并不甚了了。他们上朝来只知道顺着皇上的口风说话,那是绝对没错的。所以,郭冲的口风如此,这些人便跟着附和,并且添油加醋一番。那些经常上朝的高官们便矜持的多了,他们知道分寸,也知道吴春来不是询问,而是问诘启衅找林觉的麻烦罢了。只是没有得手而已,却决不能此刻附和,免得吴春来在他的黑名单上添上自己的名字。

    “吴爱卿,林觉的解释你可满意么?”郭冲笑着问道。

    吴春来心中恼火,却也只能躬身道:“林大人思虑周详,臣很满意。皇上,政事堂对于京东西路局势负有责任,所以臣希望多了解一些情形,这是臣的初衷。”

    郭冲点头道:“朕明白,你们当然不放心,毕竟林觉还只是刚刚担当大任,有怀疑也是正常的。”

    吴春来点头称是,躬身退下。

    郭冲看着林觉道:“林觉,看来这赈济安抚之事你自有安排,朕也就放心了。朕认为你能做好。”

    林觉皱眉道:“皇上,既然说到此事,也已经占用了大量的时间,臣想还是多说几句此事。皇上将此重担交给臣,臣自全力而为。但其实臣想说的是,这不是臣一个人能办到的。朝廷上下若不给予协助和关切,臣怕也无能为力。”

    郭冲道:“你是说赈济物资和粮草的调拨之事是么?”

    林觉躬身道:“不仅是这件事。物资和粮草的供应必须保证,臣希望能解决此事,不用臣到处求人,还被人拿此事来要挟我。臣是为朝廷办事,为京东西路的百姓生计考虑,为社稷安稳着想,臣不想被人拿这样的事要挟算计,刁难推诿。”

    众臣一片哗然,杨俊皱着眉头心中恼怒之极,林觉这厮说的不就是自己么?这厮是疯了么?难不成要当众将自己跟他提出的要求公之于众?

    吕中天心里想的是,这兔崽子是在提前警告自己不要刁难他。事实上吕中天确实有这样的想法,想通过拉林觉的后腿,让他赈济安抚之事不能成功,达到打击他的目的。被他当众这么一说,竟有心思被戳穿之感。

    郭冲皱眉道:“谁拿此事要挟你了?谁又刁难你了?”

    林觉沉声道:“并无这样的人,臣只是提前说明,当着皇上的面,臣希望有司可以表态。在人力物资粮草钱银上给予便利,不要推诿扯皮。百姓只要三餐没饭吃,便会生乱,不可轻视。”

    郭冲哦了一声道:“原来如此,朕还当谁有这么大胆子,在这件事上要挟刁难你呢。这件事是目前朝廷最为重要的事情,不许有任何人从中作梗,否则朕绝不答应。吕爱卿,杨爱卿,还有三司衙门诸位官员,你们都表个态吧。”

    杨俊沉声道:“这跟我枢密院没什么干系吧,这赈济之事,我们可帮不了什么忙。况且我也已经调集了军粮给林大人发运赈济了,这已经是仁至义尽了。难不成叫我拿军粮喂那些百姓?那我大周兵马喝西北风?”

    林觉道:“枢密使大人,只需提供人力帮助便可。譬如京北官道和通向应天府的官道被积雪覆盖,等待雪化可能会影响下一批物资的运送。杨大人可以组织兵马人力清理道路嘛。这一点总是能做到的吧。”

    杨俊想了想道:“可以,这要求不过分。另外,我还可以派出一部分人力专门为你们疏通京东西路内部官道,便于粮食物资调运。”

    林觉笑道:“那可太感谢杨枢密了,林觉代表京东西路百姓向杨大人鞠躬。”

    杨俊淡淡回礼道:“感谢我作甚?这是朝廷的恩典,百姓们该感谢皇恩浩荡才是。我也不是给你林大人面子,而是为了大局着想。本来,我大周兵马乃是保国杀敌维护平安的兵马,怎肯派去给你清理官道?这一节你要明白。”

    郭冲呵呵笑道:“这便是咱们大周的枢密使,顾全大局。朕很欣慰。”

    吕中天在旁眉头紧锁,心里骂翻了天。林觉这小贼借机顺杆子爬,要自己表态倒也罢了,关键时候这杨俊居然见风使舵,着实可恼。可见,杨俊靠不住,自己和他或许只能在立太子一事上暂时合作,将来必然不是一条路上的人。他这一表态,自己却是尴尬了。

    “林大人,赈济之事,政事堂会公事公办,绝不会出现你口中的所谓推诿刁难的行为。林大人,老夫提醒你注意,今后这些话不可乱说。皇上是对你宽容,所以才没有斥责你。你说有人刁难要挟,这些事却又并没发生,你这不是信口开河么?老夫看来,你这话有为将来差事办不好找借口推诿责任的嫌疑。今后朝堂之上说话还需慎重,不得信口开河,胡言乱语。”

    吴春来等人听在耳中,心中佩服的五体投地。本来以为吕相在这种情形下也不得不违心的有所表态。但吕相不愧是老江湖,三言两语连消带打,不但巧妙化解林觉的要求,更将林觉斥责了一番。

    “吕相所言极是,说什么有人会要挟推诿扯皮,这说的什么话?言辞确实欠妥。”吴春来跟着附和道。

    林觉哈哈一笑,心道:老贼奸猾的很,想要他表态,他却就是不肯。不过自己已经把话挑明了,谅他也不敢在这件事上刁难。对于他的指责之言,便不必跟他争执了。

    相关部门的官员也都表态说一定全力支持赈济安抚之事,绝不会懈怠推诿。郭冲很是满意。正要让林觉退下时,却听林觉又道:“皇上,今日微臣斗胆,索性一并将京东西路的事情都解决了。臣那日恳请皇上的一件事,皇上不知考虑的如何可?”

    郭冲愣了愣问道:“你指的是哪件事?”

    林觉咂咂嘴,转头看了一眼方敦孺和严正肃。郭冲立刻便明白了过来。

    “这个……林觉啊,这件事还是从长计议吧。朕回头再斟酌斟酌。”

    林觉拱手道:“皇上,何不今日就决定了,成就成,不成便不成,臣也不用下次再询问此事了。”

    郭冲沉声道:“朕说了,这件事从长计议,不得再问。你可以退下了。”

    林觉闻言,叹息一声,心中明白,在京东西路暂停实行新法的提议恐怕是不成了。皇上一定已经问了严方两位大人,这两位大人必是回绝了。诚然,一旦开了口子,新法的推行便要受阻,但林觉真的没有针对新法之意,真的只是为了京东西路的民生恢复和稳定才提出来的。严方两位大人还是那么认死理,抱着新法的推行不肯放手。如此一来,京东西路的明年的事情还是很棘手。

    林觉想,实在不成,总要找机会劝说皇上免了京东西路的赋税,这样或可起到抵消缓解之用。免赋税总不至于会招致严方两人反对吧。本来,林觉还想再说说关于对口帮扶的事情,但忽然他觉得,今日是不宜多言了。于是行礼,躬身退下。

第一零一三章 大早朝(四)

    (谢:压星河、可乐加点冰、书友56872834等兄弟的赏,谢:三颗黄崖兄弟的票)

    郭旭咳嗽一声,坐直身子,打起精神来,朗声道:“诸位爱卿,关于京东西路赈济安抚之事便到此为止,诸位若有建议疑问,可去同林觉商议,由他定夺。www.uu234.ccUU小说朕今日早朝的第二件大事,是关于辽国之事。”

    群臣忙打起精神来细听。皇上提及数次关于辽人之事,显然对同辽国的关系极为重视。这件事现在是大周面临的外交上的头等大事,确实需要有个决断。

    “众所周知,此次青教之乱乃辽人暗中指使,辽国狼子野心昭然。可恨的是,他们依旧态度倨傲,抵赖不认便罢了,还反称我们诋毁他们。如此无信无义无德的蛮夷之邦,朕对他们还能纵容么?我大周待辽人已经仁至义尽,难道还要跟这样的白眼狼虚与委蛇?岂非大损我天朝威严和声望。”

    郭冲大声继续说道,情绪颇为激动。一旁的钱德禄心里担心的很,皇上病体刚刚有起色,这般激愤会不会又咳嗽起来。钱德禄已经做好了一旦皇上咳嗽起来便立刻上热水和丸药的准备。

    “可笑的是,到如今我大周还跟辽人遵守着燕云之盟,互称兄弟之国。昨日,朕还接到某些官员上折子告诉朕,说什么‘今年交给辽人的岁币和锦帛需得准备,以免误了交付的时间’。可见在我们有些官员心里,畏辽人如虎,只要能苟安,便可完全不顾朝廷体统,不顾我大周的脸面。这样的官员,朕要他作甚?”

    郭冲怒声说道。下方官员从中一名须发花白的官员面色煞白,仆前跪地磕头,口中叫道:“皇上恕罪,老臣并无此意,老臣只是按照旧年循例上奏问询。皇上恕罪啊。”

    所有人都认出此人是鸿胪寺卿赵蕈,实际上当郭冲说出有人上折子询问岁币之事时,众人便都知道是他了。因为鸿胪寺的职责之一便是处置和周围番国之间的外交信使礼仪等事务。自燕云之盟之后。大周每年年底的岁币布帛的交付都是由鸿胪寺主持办理。这赵蕈一直是负责此事,所以必是他上折子询问的了。只是这人明显是办事脑子不灵活,不懂得看风向。明显大周和辽国的关系已经到了破裂的边缘,怎也要等等再看。他倒好,按照往年的旧例,开始操心岁币布帛交付之事了。

    “恕罪?朝廷正是有了你这样不分青红皂白的庸碌之臣,没有骨气和见解的因循之辈,我大周才被辽人戏弄的毫无颜面。传旨,革去鸿胪寺卿赵蕈一切官职爵位,贬为庶民。流放三千里。其子孙亲眷永不录用!”郭冲大声喝道。

    群臣惊愕,站站而惊。这赵蕈为官多年,历任三朝,如今在即将致仕之年却落得如此下场。不能说他无能,他办事还是兢兢业业有条有理的。但可惜的是,他撞到了刀口上了,而且也许年纪老迈脑子也不太灵活了,所以这一次倒了大霉了。大周对于官员还是比较宽容的,除非是罪大恶极之辈才会处以极刑,一般而言都是贬官下狱而已。但这流放三千里之刑在某种程度上其实比死刑更为严厉。一旦流放,便永无回归之日。像赵蕈这样的年纪,必是客死他乡之局。

    对于这个年头的人而言,客死他乡落叶不能归根,这是比死还可怕的事情。曾经有人被判流刑,他的选择是自杀。宁愿死也不愿流离千里之外,足见一斑。更不要说,赵蕈的子孙亲眷也受到牵连,永不为朝廷录用,这好比是判了整个赵蕈家族子弟的入仕的死刑。在这个年头,便是断了他们的前途,永远也别想翻身了。

    群臣心中恻然,有的为赵蕈而叹息,有的为今日皇上的态度所惊骇。郭冲虽然为人比较严厉,但总体而言对臣子还算宽容。他即位以来,还没怎么对臣子下狠手。最多的是申斥训诫,给人的印象虽然威严,但却绝不严酷。但今天郭冲的态度却让很多人惊愕无比。原来皇上不是没有脾气,而是他轻易不发脾气罢了。这也从侧面说明,皇上对于辽人此次背信弃义觊觎大周之事已经不再有丝毫的容忍了。

    赵蕈浑身无力的一遍遍叫着‘皇上恕罪’,却依旧被殿前司侍卫拖出殿去。郭冲面色严峻,沉声说道:“诸位爱卿,你们认为我大周和辽国之间的关系该如何处置?吕爱卿,你说说。”

    “启奏圣上,老臣认为,辽人无信无义,我大周也已经仁至义尽。在目前的情形之下,燕云之盟我大周已经不必遵守。所谓兄弟之国之约,更是天大的笑话。老臣建议,皇上当派使赴辽,告知他们,因为他们背信弃义,燕云之盟从此撕毁,我大周将不再遵守此盟。除非辽人诚心诚意的道歉,方可重修旧好。否则,则两国断交,再无宽恕。”吕中天当然知道今天的风向,他其实一直以来他对辽人的态度也是强硬的,这也是一贯主张的态度。

    “恩,朕认为吕爱卿所言不错,这燕云之盟早该废除了,这便是我大周上下心中的一道块垒。非朕不遵先皇之约,而是辽人毁约在先,得寸进尺,对我大周敌视。所以这燕云之盟,理当废除。”郭冲大声。

    “皇上所言极是。吕相所言也极是。这燕云之盟不但要废除,而且臣以为,双方边镇榷场也当尽数关闭,从此不许再有边民互市。辽人卖我们的不过是牛羊马匹毛皮等物罢了,我大周牛羊不缺,毛皮等物也非必须之物,大不了我们不穿毛皮,少吃牛羊罢了。我大周卖给辽人的是茶叶布帛丝绸稻米等物,皆为辽人必须之物。但关闭榷场,则辽人无衣无茶无稻米可食,不出年余,必乱阵脚。这虽非正式作战,却也和作战差不多,对方生乱,我大周便可高枕无忧。”吴春来不待点名便上前朗声说道。

    “说的好!”郭冲一拍大腿道:“辽人从我大周得利最多,双方互市,辽人得利。辽人所食稻米,所饮茶酒,所穿衣帛,皆为我大周所供。关闭榷场,让其茹毛饮血,恢复禽兽之生活。我大周不必为这群禽兽提供衣食。至于牛羊毛皮马匹,我大周西夏之地本可出产,只需扩大规模饲养放牧,便可保证填补空缺。他们需仰仗我们,我们却无需仰仗他们。吴爱卿这建议提的好!”

    吴春来洋洋得意,终于能露一会脸了。得了皇上夸奖,这可并不容易。群臣也是纷纷议论,群情激奋,历数辽人无耻之行,都觉得必须要给辽人惩罚,纷纷赞同吕相和吴副相的提议。但也有人神色郑重,显然有不同意见。

    “臣斗胆问一句,皇上的意思是不是要和辽人开战?”杨俊终于开口问道。他一开口,堂上立刻静了下来。

    “杨爱卿,朕没说要和辽人开战啊。虽则辽人无耻无信,我大周兴兵罚之也是师出有名,不过目前我大周以内政为要,暂不宜兴兵讨伐。这一点,朕是明白的。”郭冲沉声道。

    杨俊皱眉道:“可是皇上要撕毁燕云之盟,要撤了边镇榷场,要和辽人断交,这不就是要和辽人交恶么?倘若皇上要这么做,边镇兵马便要做好作战准备,因为即便我们不出兵,辽人也会来攻打我们。”

    郭冲皱眉沉吟道:“辽人现在能腾得出手?女真人之乱他们还未平定,他们有余力攻我大周?”

    杨俊道:“这不是他们有无余力的问题,而是我们有没有做好准备的问题。一旦辽人攻我,我们可做好了准备。粮草物资军械银两可曾备齐,可做好了和辽人决一死战的准备。倘若并无这些准备便和辽人撕破脸皮,是否有待商榷?臣也觉得需得对辽人施以重拳,以惩罚其兴风作浪觊觎我大周的狼子野心,但有些事不可意气用事,当深思而决。”

    郭冲紧皱眉头,他知道杨俊的意思。杨俊还是一贯的想法,他不怕打仗,但他要银子。绕来绕去还是绕不开银子的问题。

    “杨枢密,这可不是意气用事,关乎我大周颜面,周边小国都看着咱们呢。这一次倘若不给辽人颜色看看,将来周围的这些臣服之国便个个要生事端了。您是枢密使,掌管我大周兵马。这时候可不能说这样的话。”一名政事堂官员出言驳斥道。

    “废话,正因为我是枢密使,肩负朝廷重责,我才会实话实说。可不能光靠嘴皮子打仗,打仗是要死人的,是要花白花花的银子的,是要举全国之力的。平日你们一个个嚷嚷着军队花的银子多,一个个吵着要削减军队,甚至还有人要搞什么精兵裁军。这时候该怎么说?我还是那句话,朝廷要做好和辽人作战的准备,只要撕破脸皮,战端必起。莫看辽人陷于内乱,他们可以轻易组织起大量兵马。辽人全民皆兵,上了马是士兵,下了马是百姓,这一点你们难道不知?断贸易便是断其根本,辽人岂会等到自己内乱的时候,必是以铁蹄打开我大周边镇之门。还望诸位好好的想一想。”杨俊沉声喝道。

第一零一四章 大早朝(五)

    林觉暗暗点头,杨俊的脑子还是清醒的。www.uu234.ccUU小说虽然之前吴春来所言的什么停止和辽人贸易会造成辽国内乱的话有些幼稚可笑,但有一点可以肯定:当贸易停止的时候,当协议撕毁的时候,便是战争的开始。杨俊这个判断是正确的。但杨俊却也似乎太过古板。真正国战打起,也并非是银子的事情。有银子自然好打,没银子也有没银子的打法。两国开战,拼的是你死我活,败者国灭身亡,那是关乎亡国灭种的危险,是精神层面是心理层面上的事情。就算没有银子,也自有激励手段。

    “父皇,儿臣可否进言?”一个声音在满朝沉默之中响起。众人循声望去,说话的竟然是淮王郭旭。

    郭旭一直很低调,自在朝堂之上时便没有说一句话,自始至终恭敬肃立,不发一言。他身旁站立的郭冕倒是谈笑风生,跟官员们互动频繁。此刻,郭旭却实在憋不住了。

    吕中天连打眼色,示意郭旭慎言,郭旭却并没有理睬。

    “郭旭,你有什么想说的?”郭冲沉声问道。

    “父皇,儿臣在旁聆听许久,心中有话不吐不快。想我大周惶惶上朝,曾几何时,威震四方,四夷宾服,八方来贺。如今却被一个小小的辽国所扰。父皇圣君临朝,宽德仁厚,对辽人仁至义尽。但容宵小之国不思恩德,反生觊觎之心,策动青教之乱,父皇若不加以惩处,岂非自损英名。儿臣也知道杨枢密使的顾虑,确实我朝如今不宜轻启战端。但儿臣不同意杨枢密之后所言。辽人铁蹄固然凶猛,固然全民皆可战,但我大周便是软柿子不成?我大周坐拥雄兵百万,怕他何来?倘若只是因为粮饷之事便要忍让,那绝对是不智之举。那是低估了我大周将士保家卫国同仇敌忾之心。儿臣无指责杨枢密之意,兵者国之大事,不可不察,不可不慎重。但倘若他人欺凌到头上,还要瞻前顾后,左思右想,则未免太损我大周之威。倘若当真要钱粮才能解决的话,儿臣愿意捐出全部身家,充作军饷,为和辽人一战做准备。倘若需要儿臣身先士卒的话,儿臣愿意领一只兵马为先锋,同辽人决一死战。总之,儿臣认为,跟辽人打交道绝不可退让妥协,其虎狼之性,欲壑难平。其狡狐之心,出尔反尔反复无常,绝不可信。还请父皇明察圣断!”

    郭旭这番话说的慷慨激昂,掷地有声。堂上群臣听的热血沸腾,纷纷点头赞同。近来对辽人的态度上,很少有人在朝堂之上说出这样铿锵之言来。大多是顾全大局之言,但这番话大大的激起了众人心中的火性来。

    “淮王说的对啊,想我惶惶大周何曾需要看蛮夷之国的脸色行事?简直笑话。”

    “就是,养了二百多万兵马,到头来却来怕一群穿兽皮茹毛饮血之辈,那还养着这些兵马作甚?”

    “有的人当年的血性都没了,当年平西夏时何等凶猛,现在身居高位养尊处优却无血性了。真是没道理。”

    杨俊听到了这些言论,面色铁青。他怎也想不到郭旭居然跳出来说出这番话来。虽然他说并不针对自己,但其实字字句句都是在驳斥自己。这小子怎么了?自己已经决定支持他夺太子之位,他来这么一手,是脑子抽风了,傻了不成?

    杨俊哪里知道,今日郭旭的这番举动是早有预谋。原因便在于临朝之前他得到的消息。郭旭凌晨时分便进了宫,那时候很多官员还不知道今天要大早朝。但郭旭是谁,他可是梅妃的儿子。昨晚梅妃侍寝,郭冲早朝的消息梅妃岂能不知?半夜里便将消息告诉了郭旭,让他做好准备。梅妃是个聪明人,她知道儿子最近有些背运,所以她想尽办法的为儿子传递消息,为儿子创造让皇上赏识的机会。在锲而不舍却又有意无意的谈话中,梅妃知晓了很多皇上对于朝中大事的态度,并将这些态度传递给了郭旭。

    所以,郭旭在临朝之前便知道,今日大早朝皇上大致要说哪些事情,而且皇上对于这件事的态度是怎样的。郭旭之所以跳出来说出这番话来,便是事前便知道父皇是下了决心要挽回颜面,对辽人不再妥协。所以,郭旭站出来说出的那番话,正合父皇心意。至于会得罪杨俊,权衡之下,郭旭自然也不会顾及了。大不了事后去道个歉,让外祖父去解释沟通一番便好。但眼前这个表明立场,并且让父皇觉得自己和他立场一致,想法一致的机会是绝对不能错过的。所以,他跳出来了。

    郭冲坐在宝座上抚须缓缓点头,他虽没有表现出太高兴的样子,但心里却很是舒畅。郭旭之言正是他所要表达的意思,虽然自己之所以下决定,也是那日受林觉启发之言。林觉当时的话跟郭旭大同小异,说大周是头大象,对方只是野狼的比喻让人印象深刻。故而今天郭冲决定要定下和辽人之间的规矩,不能再纵容辽人,不能软弱下去。自己要当圣明君主,岂能在这件事上继续绥靖下去。自他病情好转之后,仿佛便重新获得了第二次生命,那么他便要重新考虑之前的种种作法,做出重大的改变来。这是他这几日一直思考的问题。

    “郭旭,你退下。杨爱卿之言是老成持重之言,朕还是认同的。打仗不是儿戏,不能凭意气用事。你年轻气盛,说这样的话不合时宜。退下吧。”郭冲淡淡斥责道。这种斥责在郭旭听来一点也不让人沮丧,因为他知道自己说的正是皇上心里想的。他不过是要给杨俊面子罢了。

    “儿臣遵命!”郭旭退回,然后他听到了身旁郭冕小声的嘲讽。

    “你带兵和辽人作战?那不是白白送命?连教匪都打得你稀里哗啦的,你可真敢说,我都替你害臊。”

    郭旭微皱眉头,装作充耳不闻。

    杨俊回过神来,他明白自己不宜多言,倘若再坚持己见,不免会让皇上心中不喜。

    “启奏皇上,臣的意思并非是对辽人姑息,也非惧怕辽人。臣的意思是,和辽人终有一战,但需有备而发,不可仓促行事。确保我大周战胜辽人,而非怯战之言。臣这一辈子也许会怕什么事,但唯一不怕的便是打仗。臣打了多少场仗,臣自己也数不清。倘若谁以为臣是怕打仗,那么臣可以和他打个赌。将来战端开启,看看是谁在战场上浴血厮杀,又是谁躲在后方夸夸其谈。上战场杀敌的人必是臣。臣只是不喜朝中有人只逞口舌之快,而不顾大局罢了。老臣在此表态,无论皇上做出什么决定,产生什么后果,老臣都坚决拥护。倘若和辽人作战,老臣却还拿的动大刀,却还能为大周铲除敢于来犯之敌,绝不会退后半步。”

    杨俊之言,让许多官员闭上了嘴。他们说些风言风语倒是在行,真要打起仗来,还不是得靠杨俊他们顶着。真要是惹恼了杨俊,杨俊拉着他们上战场杀敌,那不是白白送了性命。

    郭冲听出杨俊话语中的激愤之意,微笑道:“杨爱卿老成持重,考虑全面,朕是知道的。这样吧,燕云之盟是一定要废除的,什么兄弟之国的协议那也只是个笑话,边境榷场也要关闭,朕对辽人已经没有丝毫的信任和容忍。但这件事可推后一个月再做,这一个月时间,留给杨爱卿整顿边防,调集兵马粮草,修建工事。一旦辽人敢启战端,咱们也是有所准备,不至于措手不及。至于军费缺口,咱们再想法子。一旦打起仗来,自然是要保证军中物资粮草和银两,这一点是毋庸置疑的。皇上也不能差饿兵呢。杨爱卿,你看如何?”

    杨俊躬身道:“皇上圣明,老臣遵旨。请皇上放心,老臣就算是拼了这把老骨头,也决不许辽人犯我大周分毫。”

    郭冲微笑点头,看着群臣道:“众爱卿以为如何?”

    众臣纷纷叫道:“皇上圣明,该当如此。”

    郭冲笑着点头,目光落到郭旭脸上,微微点了点头。郭旭心中大喜,知道今日自己这一宝算是押对了。自己今天的话让父皇很是高兴,挽回了一些父皇对自己的信任。

    郭冲打了个阿欠, 上朝来时吃了一颗药丸,此刻有些困顿之意。他伸了个懒腰,动了动身子。一旁的钱德禄忙上前道:“皇上,不要太劳累了,今日就到这里吧,免得对龙体不好。明日再上朝议事便是。”

    郭冲摇头道:“还有一件事呢,怎可现在退朝?你去给朕沏杯浓茶来,朕提提神。”

    钱德禄忙应了,命人沏茶送上。郭冲让人给吕中天也沏了一杯茶,让他也坐下歇息片刻。堂上众人默默看着郭冲喝了两口茶水,都在猜测接下来还有什么大事要商议。其实很多人心里都有数,到现在,还有一件顶顶重要的事情没有提出来,皇上应该很快就会提及了吧。

第一零一五章 大早朝(六)

    “众爱卿,今日朕还有一件事需得请众爱卿议定。www.uu234.cc这是关乎我大周江山社稷的大事。朕养病期间一直在思量此事,朕相信你们也和朕一样对此事极为关注。对,正是关于立太子之事,需得今日议定。”郭冲放下茶盅后扫视全场,缓缓开口道。

    全场一片寂静,但每个人的心里都如惊涛掠过,均想:“果然,该来的还是来了,这才是今天的重头戏,这才是今日大早朝,让两位皇子以及多位皇亲列于殿上的原因。”

    晋王郭冕脸上的兴奋期待之色溢于言表,在他看来,今日自己搞不好便能当上太子了。相较于他的兴奋,淮王郭旭却面色淡然,平静的过分。

    “朕之前说了,国本之事干系社稷稳定,干系国祚绵延,乃是朝廷大事。朕虽只登基六年,然此事终究要提上日程。朕也希望能让新立太子早些历练,将来也好接过这副重担。故而朕多日前下达了太子之议的事情。这些天朕病了,你们送来的关于此事的折子不少,但朕没有一一的去看。这是朕的失职。但是没办法,朕老了,身子不济,那也是没办法的事。好在朕又爬起来了,我看莫如就在堂上廷议此事。今日若不能议定,明日可再议,明日议不定,后日再议。总之,一直到议定为之。且朝堂上议定此事,更能直抒己见,让所有人都能发表意见。这对于国本之议是件好事。那么,谁来先说说,这件事该怎么办?”郭冲缓缓说道。

    堂上雅雀无声,所有人都在揣摩皇上的话意。皇上的话是矛盾的,一面说太子之议是他关心的事情,一面又说臣子们的奏折他都没看,并不知众人的态度。一方面说此事要尽快议定,一面又说,今日不成明日,明日不成后日。这种态度着实让人捉摸不透。

    “怎么?你们都不愿说么?看来朕得先抛砖引玉。朕膝下的两个皇子都在这里。郭冕和郭旭虽不成器,但朕认为他们二人其实还算乖巧。对朕也都很孝顺,为人处事也都没有特别出格之处。他二人不管谁将来继位,朕觉得都是可以的。当然了,郭冕是朕的长子,也是皇后所生,按照立嫡长的规矩,郭冕理当成为太子。但朕也并不能一概而论,毕竟我大周立嗣也非全以嫡长而论。朕立太子还是以才能而论,为了大周将来的江山社稷着想。所以朕希望你们也能从这方面考虑考虑。总之,各位各抒己见,朕都不会怪罪。各自摆出理由来。”郭冲沉声说道。

    堂上依旧一片寂静,没有人肯带这个头。尴尬之际,宰相吕中天出列道:“皇上,老臣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郭冲笑道:“吕爱卿有话便说,朕说了,此刻畅所欲言各抒己见,朕不怪罪。”

    吕中天躬身道:“谢皇上。老臣认为,皇上春秋正盛,无需着急议立太子。一则,两位皇子还都显稚嫩,难当太子大任。二则,我朝正经历大变局,内行变法,外有敌窥,此时此刻,当集中精力应付变局。皇上此时议立太子,时机不宜。老臣以为,等内外平息,局面平稳之时,在议立太子也自不为迟。免的朝廷上下为此事纷扰争论,于朝局不利。”

    吕中天此言一出,群臣都大张嘴巴,惊愕无比。吕中天一开口,他们都以为他是要力荐淮王。却没想到他居然是要皇上终止太子之议,这可真叫人意外。

    座上很多官员都是被吕中天要求,一旦议立太子之时,便上书为淮王摇旗呐喊,奋勇鼓吹的。此刻听到吕中天这么一说,均满头雾水,不知道吕中天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郭冲也很是惊讶。事实上,自从病体趋向好转之后,郭冲便有些后悔当日提出议立太子之事了。当初确实是因为形势所迫,而且身子欠佳,不得不如此。但现在,既然林觉的药物对症,自己的身体正在快速的痊愈,议立太子的事情便该再等一等了。自己只有五十六岁啊,起码还有十几二十年的光阴。此时立太子,难道自己当真要让位于太子不成?自己找个地方去养老等死?这是绝对不可能的。

    况且,郭冲自己是体会过当二十年太子的感受的。那种感觉既胆战心惊小心翼翼,却又蠢蠢欲动,想要取而代之。当初有好几次,郭冲都想动手逼着父皇退位,他实在受够了等待,也受够了小心翼翼生恐走错路说错话的感觉。那感觉实在太糟糕了。以己推人,无论郭冕和郭旭为太子,他们都将经历自己所经历的煎熬,这既让他们难受,也给朝廷增加了不稳定的因素。

    但是,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郭冲也不能装作自己没有下达立太子的旨意。今日早朝,他必须要提及此事,哪怕是装模作样一番也是必须要提的。但他却也下定决心,这件事必须拖下去,拖而不决,一直到自己认为该决定的那一天。在此之前,都是空谈。然而,让他惊讶的是,吕中天居然说出这样一番话来,这让郭冲有一种被洞悉内心的感觉。吕中天是故意试探自己,还是他当真这么认为?这着实有些出乎意料。

    “吕爱卿,议立太子之事乃国之大事,迟早是要定下的。朕虽然目前身子康健,但朕还是想早日定下此事,也能让天下臣民安心。至于你所说的,我大周目前面临的内外大事皆很紧迫,倒也不无道理。然朕认为,这和太子之议没有太大的冲突。嗯……你们说呢?”

    郭冲不得不故作姿态,他很想说一句‘既如此,太子之议暂且缓议’,但那样的话,似乎太着痕迹了些。

    “皇上所言甚是,定国本,安人心,乃是历朝历代首要解决之事。国嗣确定,局面便会稳定下来。即便遭遇不测之事,也不至于乱了阵脚。皇上所言,老臣是举双手赞同的。老臣认为,这件事该定下来了。”一名须发皆白的老者出列奏道。

    众人都认识此人,此人是国子监祭酒,集贤殿大学士苏荃。此人是三朝元老,颇有贤名,是位大周大儒,德高望重。本已致仕,但因德望高隆,依旧掌管国子监,为大周培养德行兼备的后备人才。他出来说这一番话,代表的既是他自己,也是一大批儒者士大夫的意见。

    郭冲点头道:“苏爱卿此言甚合朕意,朕也是这么想的。然则你认为两位皇子谁可为太子呢?”

    苏荃颤颤巍巍的道:“皇上,在老臣看来,大皇子才情旷达,为人直爽,虽有些轻佻之议,但总体不失皇家体面,性情也很仁厚。二皇子性情沉稳,行事有章法条理,内敛而沉静,仁义而有智勇。虽然说有些不爱读书,喜好兵马骑射之事,但也不失体统。哎,倘若两位皇子能合二为一,便是文武全才,性情中和,那可真是太好了。”

    众人白眼珠乱飞,心道:这老头不是瞎扯么?要你说谁更适合,你道好,和起了稀泥。合二为一?立两个太子么?

    但听苏荃继续道:“……不过,老臣知道这是不可能,只能从两位皇子当真选一位立太子的话,老臣认为……自然是立大皇子。不是说二皇子不适合,而是大皇子为嫡长子,我朝尊儒重道,讲究伦常之序。大皇子既是皇上长子,又是皇后娘娘所生,品德才能也能胜任,故立嫡长,符合伦常之理,遵伦常之序也。”

    苏荃扶须摇头晃脑说出了自己的意见,作为大周大儒,他的这番话代表了许多人的心声。大周尊儒,自然最看重纲常伦理之序,苏荃本人师从前朝大儒程运之,程运之曾著述理学数本,深掘儒家之学,形成理学一派,影响广远。其所言纲常伦理,渐次深入人心,已有被采纳为正统理学的趋势。作为程运之的弟子,苏荃提出立大皇子为太子的理由其实并不让人意外。他站出来的那一刻,很多人便知道他要推荐谁了。

    “苏大人所言甚是,我朝历来遵儒重道,立国以来,传位立嗣也遵循立嫡长为先,次之为贤。此乃根本之序,若立嗣之事不循长幼嫡庶之序,则会乱了天下。臣附议!”

    “臣附议。”

    “臣也附议!”

    苏荃开了头,顿时一群官员出来说话,侃侃而谈,附和其议。

    郭冕兴奋的双目放光,虽竭力克制,却难掩欣喜之态。两只手握在一起搓来搓去。郭旭却没有想象中的那么愤怒,态度平静的有些出奇。似乎根本事不关己一般。

    郭冲眉头微蹙,点头道:“嗯,诸位爱卿说的朕明白了。然则,有无其他人有不同之议?”

    吴春来要出来说话,却被吕中天拉住了衣角。吴春来甚是纳闷,看向吕中天时,发现吕中天一脸漠然。吴春来不知其意,只得暂且按捺住。

第一零一六章 大早朝(七)

    “皇上,臣认为议立太子之事不能以民间长幼伦常之序为主.太子之位非一般的位置,太子将来是要继承大位的。www.uu234.ccwww.uu234.cc老臣以为,立太子只有一个标准,非长幼非嫡庶,唯论贤与不贤。晋王固然有才学,但适才苏大人自己也承认,淮王耽于享乐,好宴饮文章,喜丹青诗乐,性子过于外放,失之于轻佻。作为皇子时自然无可指谪之处,毕竟这也不是什么大毛病。但若将来登临天下,则恐不适宜。奢靡享乐,宴饮诗乐绝非天子所能为之之事,为天下之尊者,便当老成持重,勤勉节俭,为万民臣子之表率。这一点上,二皇子郭旭则更为适合。未知皇上和诸位大人以为如何。”

    这一次站出来说话的是杨俊。虽然适才被郭旭弄的有些尴尬,但在立场问题上他还是遵循之前和吕中天的心照不宣之约,支持郭旭为太子。至于吕中天之前的言论,杨俊将之理解为是避嫌之语。毕竟吕中天是郭旭的外祖父,不好直接上来便支持郭旭为太子,只能说些模棱两可之言。

    杨俊说出这番话后,顿时让朝堂上风向扭转。原本便有大多数的官员是要为郭旭站台的,此刻枢密使领头,便也不再迟疑,纷纷出言附和。

    “杨枢密此言甚是,正所谓立贤无方,贤者可上,不贤者则下,此乃为江山社稷着想之举。”

    “二皇子贤明勇谋,人所共知。干系大周国祚之事,岂能以礼法拘之?那是迂腐之举。”

    这些人一发话,堂上支持郭冕的官员不干了,纷纷与之辩论起来。

    “废话,何者为贤?标准为何?你们说二皇子贤于大皇子,可否指出具体之事?”

    “你们眼瞎么?大皇子宴饮享乐,京城共知。二皇子领军戍边,克己勤勉,为人宽厚,贤与不贤还用细说?”

    “笑话,宴饮诗乐便是不贤?我大周风行诗乐,此乃大雅之事。多少名士大儒乐此不疲,按照你们的意思,那便是不贤了?你不宴饮诗乐?你贤是不贤?”

    “寻常之人怎可类比?此乃立国本之选,将来是要继承皇位,登临天下的。你那普通人对比,是何居心?”

    “天下一体,礼乐纲常人人遵守。废长立幼,国家必乱。”

    “呸!大唐如何?太宗非长,开大唐盛世,文治武功,天下无双。此便是立贤之利。”

    “可笑,你怕是不知玄武门之变,兄弟残杀之痛。整个大唐,为皇权发生多少兄弟相残之祸,罪魁祸首便自太宗始。因为自太宗即位便坏了礼法,乱了纲常,故而终唐一朝,效仿祸乱。今日你们是要让大唐宫闱之乱也在我大周发生么?安得什么心?”

    “……”

    “……”

    朝堂之上双方各持己见争论不休,各自为了自己的观点而不遗余力的驳斥对方,闹腾的如同一塘水鸭子。

    林觉苦笑着看着这一群人,心中觉得甚是可笑。他们甚至都没有搞清楚郭冲的心思,便在这里争论的脸红脖子粗。也许郭冲正需要他们争论不下,才能让立太子之事不了了之吧。

    不过林觉对于他们争论的内容倒是颇感兴趣。立贤还是立长,这本身就是一个一直以来颇有争议性的话题。历史上有立错了皇嗣而导致国家衰亡的比比皆是,当然也有打着立贤之名而弄的宫闱生乱,兄弟父子相残,天下大乱之局的。

    林觉不是没考虑过这个问题,从后世地球上过来的人,他当然是希望是唯贤而上,而非一味的以礼法为理由立嫡长。但是林觉却又明白,这不是个简简单单的就能界定的问题。谁都希望立贤,但是这贤明的标准是什么?谁来定?这更是个有争议的话题。简单来说,立长是客观标准,简单易行,可以掌控。立贤是个主观标准,很难界定贤与不贤。在这种情形下,立长显然更能有一个普遍的标准,也更易于操作。所以,自古以来,皆以立长为先,这很大程度上避免了一些不必要的纷争。这对于政权的稳定延续是有着极为积极的作用的。当然,由此便会因为长者不贤而导致国家混乱的局面,但这也是权衡之后最能让绝大多数人能接受的结果了。

    至于本朝先皇治下有人提出的‘治世立长,乱世立贤’的观点,那其实是在努力的改变这种单一的立长制度,努力想让贤者即位。但其实同样难以界定何者为贤。实际上如果是乱世的话,那可不是贤不贤的问题,而是谁的拳头更大,力量更强的问题。拳头大的在乱局之中自然会得到他们想要的东西,却跟此争议没有太大的关联了。

    林觉其实对这些东西也没有什么好的想法,千古难决之事他更是没那个能力去解决。他之所以选择支持郭冕,纯粹是因为形势所迫。以己推人,或许堂上这些争论的面红耳赤的官员们中的大部分,也都是从个人利益上出发罢了。所谓贤长之争,不过是堂而皇之的遮羞布罢了。

    面对朝堂上的一片争论嘈杂之声,郭冲没有任何的不满之态,反而制止了殿前司指挥使赵元康试图制止官员们失态的举动。郭冲要的便是这个效果,他最担心的便是今日太子之议上的一边倒。那样的话,反倒让他很棘手。这种争执不下的场面是他最希望看到的,这样,他便有理由将太子之议押后再论。

    “诸位大人,可否安静一下,我有一言。”一个人举起胳膊高声叫道。众人看去,却是淮王郭旭再一次出列。

    众人的争论声停息了下来,都不知道郭旭此刻又要说些什么。按理来说,既议立太子,两位当事人是没有发言权的,只能在旁听着,或者接受一些问询时才能回答。郭旭再一次跳出来,却不知何种意图。

    郭旭脸色淡漠而平静,众人议论声停止,郭旭转身缓缓跪在了宝座之前,恭敬叩首。

    郭冲皱眉问道:“郭旭,你这是作甚?”

    郭旭重重磕头,抬起头道:“儿臣请父皇治罪。”

    群臣皆惊,郭冲也讶异道:“治罪?你何罪之有?”

    郭冲道:“儿臣是罪魁祸首,因为儿臣而至朝廷分裂,百官不合,朝野动荡不安,这不是罪过是什么?父皇,儿臣恳请父皇终止立太子之议,正如吕相所言,我大周目前遭遇内外困局,不宜在此时再议立太子之事。这时候议立太子,造成百官分裂,人心动荡,实非良机。儿臣不能坐视这一切因为儿臣而发生,故而恳请父皇降罪,恳请父皇停止太子之议。父皇春秋正盛,这太子之议本就不必如此着急。特别是在目前的局面之下,上下需得同心同德应付危局,岂能因此而内耗相争?父皇,儿臣泣血请求父皇三思而行之。”

    朝堂上雅雀无声,谁也没想到郭旭跳出来说出这么一番话来,那些为他争的面红耳赤的官员们白眼乱滚,他们是彻底没看明白今天的局面了。吕相和淮王都说出这种话来,那到底是争还是不争呢?要我们这些摇旗呐喊的该如何进退?真是活见鬼了。

    郭冲皱眉思索着郭旭的话,他有些被郭旭感动了。郭旭说的话他曾经在林觉口中听过,林觉也说过此刻太子之议会造成朝廷的分裂。现在郭旭也这么说了。这已经是郭旭今天第二次打动了郭冲了。适才关于和辽国可能交战的那番慷慨之言也是甚合自己的心意。郭冲甚至怀疑郭旭是不是跟林觉讨论过这两件事,否则为何两人的口径如出一辙。

    但无论如何,郭旭能做出这样的表态,确实让郭冲对他大增好感。原本自己便疼爱郭旭,郭旭能如此识大体顾大局,这说明自己没有看错人。

    “郭旭,你起来吧,这件事,朕需要跟众卿议定而决。太子之议是朕定下来的事情,总不能收回成命吧。这也不是你的过错,议立太子难免会有争论的。”郭冲沉声道。

    郭旭没有起身,磕了个头道:“父皇,如果一定要议立太子的话,儿臣认为晋王更为合适。晋王为嫡长子,又有才学名望,此次平叛立下大功,实乃众望所归。儿臣认为他才是最合适的人选。儿臣德行浅薄,难当大任,自知不能胜任太子之位。将儿臣列入候选之列,那本就是个错误。太子之位需得德配其位,晋王德才兼备,无需再议了。这是儿臣的真心话,绝非虚言。恳请父皇恩准。”

    朝堂上更是一片雅雀无声。淮王莫不是傻了?这么多人为他夺太子之位而努力,他自己却放弃了?将晋王夸成了一朵花,将自己贬成了一坨屎?这是什么路数?郭旭怕是真的脑子被门夹了。那可是太子之位啊,明明又枢密使和宰相撑腰,皇上也是偏向于他的,他居然放弃了。

    林觉站在那里暗自赞叹,郭旭确实聪明绝顶,他似乎是洞悉了郭冲的心理。今日他所有的言行都是奔着郭冲的软肋去的,他想的透透彻彻明明白白的。郭旭知道他的父皇是不想议立太子的,与其如此,不如表现大度而贤明,投其所好博得好感。既然短时间内得不到,何不乘机捞点贤德之名,这才是最佳策略。相信今日之后,所有人都会说他郭旭为了避免朝堂争斗而主动放弃了争夺太子的位置,他的贤德之名从此便深入人心了。

第一零一七章 心机

    郭冕傻愣愣的站在那里,他的脑子没转过筋来。www.uu234.cc有那么一瞬间,他竟然有些欣喜若狂,觉得幸福来得太突然。倘若郭旭退出,太子之位岂非非自己莫属么?但是他又觉得有些不对劲。具体哪里不对,他又说不出来。

    茫然之中,他游目四顾,周围人都有些发呆,支持他的那些人也都目瞪口呆的站在那里。直到他看到了不远处的林觉。林觉用眼神示意他,且轻轻的摆着手。郭旭本不愚钝,瞬间便豁然开朗。

    “父皇,儿臣也觉得此时不宜议立太子之事,儿臣恳请父皇暂停议立太子之事,待将来局势平稳再行商议。”郭冕跪地磕头,高声叫道。

    谁能想到,今日朝会之上如此重大的议立太子的议题会以如此的方式收场。两位皇子争相请求暂缓立太子,这在古往今来历朝历代怕都是绝无仅有的奇葩之事了。

    懂的自然懂,不懂的永远不懂。不懂装懂的会牵强附会的说什么两位皇子贤明,均不愿在朝廷危难之时再添纷扰。甚至有人将之视为美谈而唏嘘赞美。但真正懂的人却知道,这里边包藏着诸多的心思和考虑,耐人寻味。

    当郭冲故作无奈的宣布立太子之事押后再议的时候,他今日的目的也已经达到。只要自己身体还能扛得住,下一次提及此事的时间怕是自己即将撒手人世之时了。这这之前,他是绝对不会再发起这样的廷议了。

    林觉随着议论纷纷的人流离开崇政殿,外边阳光刺眼。冬阳照耀之下,前殿和地面周边的白雪映射着刺目的光晕,一时间让人有些恍惚。

    林觉等人群稀疏了一些,方慢慢的拾阶而下。但很快,他便头皮发麻的看到石阶下方负手而立的淮王郭旭正等着自己。林觉虽不愿跟他再多??拢??匆膊2荒芑乇芩??坏糜?潘?翰蕉?ァ?/p>

    “林大人,借一步说话。”郭旭沉声道。

    林觉微笑点头道:“好。”

    郭旭转身朝广场角落里的一片树林走去,林觉跟在其后,进入林中。两人踩着积雪咯吱咯吱的往前走,前方一座林间小亭,里边全是积雪和落叶,郭旭进入了亭子里,站在亭子中间回转身来冷漠的看着林觉。

    林觉微笑道:“淮王殿下有何见教!”

    郭旭冷声道:“你很有胆子!敢绑架衙内迫我放人,很好。好一个围魏救赵。”

    林觉笑道:“淮王殿下说的什么?下官不太懂。”

    “哼,少跟我在这装蒜。莫以为你装神弄鬼便可骗的了人,那就是你所为。”郭旭喝道。

    林觉微笑道:“既认定是我,淮王殿下怎么不揭发我?”

    郭旭冷声道:“你莫得意,你已经犯下了大错,已然没人能救得了你了。你可知道,吕相也已经决心除掉你。你的死期快到了,亏你还笑的出来。”

    林觉呵呵笑道:“殿下叫我来便是要跟我说这些的么?那倒也不必了。我知道我做了什么,我也知道后果是什么,倒也不用你来提醒。”

    郭旭冷声道:“本王也并没想提醒你,本王只是念及你是个人才,不忍见你误入歧途。本王甚至可以原谅你的这些大逆不道之行,完全是出于一片惜才之意,想给你个改过的机会。倘若你真的觉得你可以为所欲为的话,那你便错了。这京城之中,能为所欲为的只有我,而绝非是你。”

    林觉沉声道:“王爷殿下自然是可以为所欲为,否则也不至于连在下的一个妾室都要绑架了去,来要挟于我。但不知这件事传出去,殿下在皇上和群臣心目中会是怎样的形象。”

    郭旭喝道:“我不跟你斗嘴,我找你只是给你最后的悔过机会。倘若你继续执迷不悟,本王再也不会和你有这样的谈话。下一次单独见面的时候,你若非本王的阶下之囚,便是一具不会说话的尸体。”

    林觉冷笑不语。郭旭道:“你可以当做而耳旁风,你也许没跟本王深交,不知本王行事的手段。本王对于敢于挑战我的人绝不会姑息手软。事实上就算是这次机会,还是本王为你在吕相面前争取而来。你绑架吕相独子,吕相恨不得将你碎尸万段。”

    林觉一点也没有认为郭旭是在开玩笑,他下定决心绑架吕天赐的时候,其实便已经有了觉悟。今日郭旭的话其实一点也没有虚夸的成分,他们绝对会对自己动手。无论是来明的还是暗的,都是要将自己置之死地的。

    “条件是什么。说来听听。”林觉问道。

    “你倒是真是个聪明人,可你却办了糊涂事,站了糊涂队。本王的机会当然不是白给的。很简单,你手中是不是有一味药方?我父皇身子恢复的不错,是不是吃了你给的药丸?”郭旭沉声道。

    林觉一惊,如此机密之事郭旭居然知道了,这件事知道的人极少,林觉第一时间便在眼前浮现出钱德禄那憨厚肥胖的面容来。整件事除了自己和皇上之外,全程目睹的怕便是钱德禄了。难道说,钱德禄竟然是郭旭或者是吕中天的人?将皇上服用自己给的的药丸的事情透露给了郭旭和吕中天了?这也太可怕了,郭冲视为最心腹之人居然是吕中天和郭旭的眼线,想想都让人头皮发麻。

    “林觉,你若想否认此事的话,我劝你还是省省吧。前几日你频繁得我父皇召见,便是因为这丸药之事。这药物确实有效,父皇的气色看起来好了很多了。你之所以有恃无恐,怕便是以此为功劳,知道父皇会对你极为感激之故吧。闲话我也不说了,那药丸的药方你交给我,算是你改过自新的投名状。交出药方来,那件事一笔勾销,我也不再刁难你,更不会逼着你站在我这一边。也不会再碰你林家上下一根毫毛。你觉得这个条件如何?”郭旭沉声说道。

    林觉心念电转,很快便明白了郭旭的意图。他本来还以为郭旭会提出要自己将绿舞和梅妃之间事情告知他,却没想到郭旭要的是自己手里的药方。这药方目前而言可以说是无价之宝,能够救皇上性命的药方的价值不可估量。但这药方在自己手里,无非便是能得皇上赏识,凭此可以加官进爵罢了。然而药方一旦到了郭旭手上,那代表着他可以控制郭冲的生死,代表着他可以以此要挟郭冲做一切事。某种程度上,甚至可以左右这大周江山的归属。难怪连自己绑架了吕天赐的事情都可以原谅,那是因为自己手里的药方是左右局势的良方,所以他们才肯在这样的情况下来找自己谈这笔交易。

    “你不要多想。药方在我手里,我一样会精心调配药丸,治好我父皇的病。药方在你手里,你担着极大的干系。一旦发生什么不测之事,你难辞其咎。你应该明白这一点。交给了本王,你便再也不用担干系了。明白么?这是为你好。”郭旭的解释有些不打自招画蛇添足的意味。

    “淮王殿下,下官再一次让你失望了。我手里根本没有什么药方。”林觉怎肯让郭旭拿到药方,郭旭的鬼话他一个字也不会信。

    郭旭冷声道:“林觉,要本王跟你说多少遍,你才会明白,你的所有一切都在本王的掌控之中呢?本王的耐心是有限度的,你不要惹得本王失去耐心。”

    林觉摊手苦笑道:“淮王殿下,我真的没有骗你,真的没有药方。我又不是郎中,我怎会雌黄之术?那些药丸倒是真的,不过那是之前我的一位朋友肺部有疾所吃的药丸,病情痊愈之后剩下了些。我觉得会对皇上的病情有用,才敢拿去给皇上试服的。您也不想想,倘若有药方的话,我怎么会不献给皇上?确实没有药方。”

    郭旭冷笑道:“你以为能骗得过我?你在我父皇面前并不是这么说的。你说你有药方,因为害怕配制时出差错,故而才不能献上。此刻你却又说没有药方,到底哪一句是真?”

    林觉进一步肯定了皇上身边有郭旭的耳目这件事的真实性。郭旭说的话正是当晚自己跟皇上说的话。当晚在场的人除了自己和皇上便是钱德禄了。郭旭知道的这么详细,那是谁告诉的他?这里钱德禄的嫌疑最大,皇上自己不太可能将此事告知郭旭,因为皇上对自己的病情是隐瞒着的。还有一种可能便是在内殿之中伺候的宫女内侍和侍卫。他们也是有可能听到谈话的。总之,皇上身边有郭旭的眼线,这一点确定无疑了。

    “说啊,你无话可说了吧。想骗我。门都没有。林觉,我劝你还是识时务,将药方交给本王。给你自己留条后路,也给本王一个饶了你的理由。”郭旭喝道。

    林觉苦笑道:“淮王殿下,我不知道怎么跟你解释。好吧,我承认我犯了欺君之罪。药方我并没有,我对皇上撒谎了。我是想投机一把,希望药物对皇上的病有效,能够让皇上龙心大悦,对我另眼看待。我担心皇上不肯吃这药丸,所以便说这是有名医药方,按照方子配置的药丸。我若不这么说,皇上怎肯吃这来历不明的药丸?我犯了欺君之罪,淮王殿下若是不依不饶,我去向皇上坦白便是。我就说殿下向我索要药方,我拿不出来,只能实话实说。希望皇上能饶恕我,毕竟这药丸对皇上的病情还是起作用的。”

第一零一八章 反讹诈

    郭旭对林觉的话将信将疑,他既不信林觉的话,但却又找不到明显的漏洞。www.uu234.ccwww.uu234.cc林觉自承是为了能飞黄腾达献药,不排除他没有药方的可能,这是一种赌博的心态。以林觉的胆子,他还也许真的敢这么干。但是郭旭却也觉得这是林觉欺骗自己的托辞,他知道自己不可能去父皇那里揭发此事,故而才信口开河,这也是有可能的。

    郭旭今天的目的很明显,父皇的病情郭旭比谁都清楚。父皇的肺病越来越严重,遍请名医都无效果,虽然父皇竭力隐瞒消息,但这消息郭旭却早已知晓。当郭旭得知林觉献药之后,父皇的病情好转的时候,郭旭的第一反应便是要将此药攫取过来,这样,后续的事情便好办的多了。药在自己手里,这几乎等于控制了父皇的生死,如此有利的事情,他当然要来做。所以,原本他和林觉早已撕破了脸皮,早已没有任何相谈和解的可能,但他还是决定找林觉要这张药方。因为,这对自己太重要了。

    这件事他甚至没有跟外祖父吕中天说,他知道,外祖父是肯定不会同意自己这么做的。外祖父对林觉恨之入骨,也绝对不会放言饶了林觉。他假借吕中天之后做出承诺,便是欺骗林觉交出药方来。但他知道,吕中天是不会答应饶了林觉的。不过若是能得到药方,就算违背承诺杀了林觉,那又怎样呢?承诺毫无意义,实实在在的占据有利局面才是最该做的事情。这是郭旭最近悟出来的道理。有的时候,自己还是太在意他人的目光了,不够心狠手辣。很多事,其实是坏在自己手里的。所以他要做出改变。

    但现在,林觉说根本没有药方,这倒是棘手之事。倘若真的没有药方,自己这一趟岂非白忙活了。若是再被外祖父知道自己又跑来跟林觉做交易,而且是瞒着他的话,怕又是一顿斥责和不满。更麻烦的是,倘若被林觉察觉自己的意图,那更是有些不值得。虽然说林觉不可能凭着这三言两语搞出什么花样来,但暴露一些不该让他知道的秘密被林觉知晓,终归不是什么好事。

    “药方没有,那药丸你总有吧。将你手里的药丸交给本王。”郭旭作着最后的努力。没有药方,有药丸也成。同样可以起到相同的效果。

    林觉甚是无语,郭旭贼心不死,今天是不肯罢休了。

    “殿下,那药丸只有百余颗,只有一月之量,我已经全部献给了皇上。一个月之后皇上病体痊愈倒也罢了,不然我都还在发愁该如何是好呢。”林觉叹道。

    “全部献给父皇了?一颗都不剩么?哪怕只剩一颗也成啊。本王可请名医钻研其药物种类和配比,还原出药方来。对父皇的病有大好处,对你也有好处啊。否则一月之后,你拿什么献药?欺君之罪岂非坐实?”郭旭皱眉道。

    林觉摊手道:“一颗都没了,要不殿下去向皇上讨要一颗如何?但我建议你还是别这么干。我虽不懂雌黄之术,但也明白药物熬制之后会融合变化,生出新的治病之物来。要想还原,那可千难万难。若有不慎,还原出来的药方不对劲,制作出来的药可就不能吃了。药可不能随便吃,而且是给皇上的药。殿下草率去做,恐有隐忧。在下自然希望能还原药方,这对我也有好处,但是我不能拿皇上的病胡来啊。那可是满门诛杀,抄灭九族之罪啊。就算我有药,我也不敢交给殿下去还原,这跟我可是有莫大的关系的。”

    林觉的话让郭旭最后一丝希望也破灭了。确实,他承认光有药丸是没用的,就算有用,他也不能去向父皇讨要。那会牵扯出很多其他的事情来。父皇的病是秘密,林觉献药也是秘密,自己去讨要药丸,便等于告诉父皇,他的身边有自己的耳目。那还了得?或许可以让人偷偷取一颗出来,但是想必也不好办。那药丸父皇都是贴身带着的,不让任何人染指。这个险还是不要冒的好。特别是在目前的情形之下。

    但今日的无功而返,郭旭心里很不情愿。他极度怀疑这一切都是林觉的推诿。林觉死活不肯合作,他也无可奈何。拉拢利用这小子的最后一丝可能也不存在了。郭旭心里既恼火,又痛恨。

    “林觉,本王知道,因为那件事,你对本王很是不满。但你也要权衡利弊。是继续跟本王作对,还是跟本王冰释前嫌对你更为有利?你凭一时之气,为了一个小妾的事情跟本王翻脸,你觉得这值得么?再说了,本王可是毫发无损的放人了,本王甚至知道是你绑架了吕天赐,但本王可并没有追究下去。你也应该问过你的小妾和你林家的那少年了。本王可曾对他们有半点无礼过?吃好喝好伺候的好,一根毫毛也没碰他们,这便是本王对你的尊重。本王是看重你,才对他们客客气气的。否则本王就算杀了他们,你又当如何?杀了吕天赐?那你林家上下能留下一个活口么?”

    郭旭忽然舒缓了语气,忽然跟林觉晓之以情,动之以理来。

    林觉拱手道:“淮王殿下,你说的都对。但你绑架他们在先,是你先做了冒犯我的事,我不得已才反击的。莫非殿下还要我谢你不成。”

    郭旭摇头道:“本王可没那意思。你也是聪明人,当知道有的时候不得不做一些你不愿做的事情。这叫做身不由已,形势逼人。你不想杀人,可是别人要杀你,那么你该怎么办?伸着脖子让人杀?那岂非笑话。最好的办法便是先拿刀子,先杀了对方。当然,这个比方不太恰当,本王的意思是,本王有本王的难处,本王行事有时候也是身不由己,没有办法。罢了,这些话说的太多也无益。本王的意思是,我对你还是抱有极大的好感的,希望我们不要成为敌人的。但倘若你逼着我必须要杀你,那我也只有收起欣赏之心,杀了你。你懂我意思么?”

    林觉焉能不懂,郭旭这番话,那才真的是最后的通牒。他实际上说出了心里话。当自己成为他登临皇位的阻力的时候,他是一定会杀了自己的。这些话比之前那些空洞的威胁要更实在些,也更真实些。

    当一个人跟你交心的时候,有两种可能。一则你们会成为利益共同体,会为了同一目地而走到一起。另一种可能便是,你们从此便失去了对方,再不可能有任何的交集了。当郭旭这种人跟你交心的时候,要么你得赶紧服从他,要么便是他真的要杀了你了。

    “殿下,林觉明白你的意思,林觉其实并没有怪你的意思。有的时候人确实是身不由己。世间万类莫不如此。就算是一根小草,也要努力的求存,努力发芽生长,往阳光照耀的地方延伸,争夺土地里的养分。倘若他不努力,便会成为腐烂的肥料,成为别的花树草木的养分。人乃万物灵长,自然更是要百般求存,无所不用其极。所以,我理解你的所为。可是,殿下莫忘了,人是异于禽兽草木的,人是有德行修为,有礼义廉耻的。所以人会以这些来约束自己的行为。这才有了古圣贤所言的‘仁者爱人’‘有所为有所不为’‘舍生取义’‘困顿无着,节义不亏’这些话。这便是说人还是要有一种人的气节和风度,以区别于禽兽草木之类的。当一个人为了目的而不顾一切的时候,事实上他已经失去了作为人的资格。殿下,还是应该多读点书的。”林觉沉声道。

    郭旭脸色铁青,沉声道:“倘若你处于我的处境,该当如何?大道理谁不会说?我做了什么不该做的?我做的都是我必须要做的事。”

    林觉道:“起码我不会因为自己的无能便去迁怒别人,更不会放着朝廷大局不顾,行驱狼吞虎之策去算计自己的亲哥哥。殿下,你欲借教匪之手灭京北平叛大军的计划并不高明。莫要自作聪明。”

    郭旭悚然而惊,张口无语。虽然他明白那个计划确实有些纰漏,事后长清先生也指出了这一点,并献策加以弥补。但此刻林觉当面点出来,还是让郭旭震惊不已。林觉太可怕了,他什么都知道,他什么都明白。这个人的存在对自己而言确实是最大的威胁。这件事不知道他在皇上面前说了没有,倘若他说了,父皇一定会明白过来,那么自己便什么都完了。

    “林觉,你知道的太多了。人太聪明不是好事。”郭旭冷笑道。

    林觉微笑道:“放心吧淮王殿下,我不会乱说话的。但倘若我家里人出些什么事情的话,我必会将此言禀奏皇上。”

    “大胆,你竟然威胁起我来?你有何证据?父皇会听你信口雌黄?”郭旭喝道。

    “殿下,这可不是威胁,这是交易。是殿下威胁要我和我林家人的命,我也和陛下一样身不由己。以前我或许没法接近皇上,但现在只要我想,我随时可以见到皇上。跟皇上说些我想说的话。是的,我没有确凿的证据,但有些事无需证据,特别是在殿下你想要得太子的时候,只要皇上又些许的怀疑,有那么一丝丝的相信,殿下这辈子便跟皇位无缘了。所以,殿下别来惹我,我也不来坏殿下的事,这叫做进水不犯河水。至于太子之位的事情,那跟我无关。我可以答应你,不去掺和此事。这是我唯一能做的事情了。”林觉沉声说道。

第一零一九章 师母来访

    林觉不得不做出一些让步,因为他真的嗅到了郭旭话语中的杀气。www.uu234.cc林觉固然做好了鱼死网破的准备,但是跟郭旭和吕中天比,自己明显处于劣势。吕中天和郭旭已经对自己恨之入骨,他们什么都做得出来。自己一大家子的安全保障实在是难以保证。今日自己又拒绝了郭旭的最后通牒的条件,可说危险已经迫在眉睫了。这种情况下,林觉不得不抛出重磅炸弹,以期吓唬住郭旭,让他不敢轻举妄动。

    这么做其实是有巨大风险的,这等于告诉郭旭,自己掌握了他一个巨大的把柄。从此以后,自己更是郭旭欲处除之而后快之人了。但自己不得不拿此事来反要挟,求得一时之安。自己也不得不做出让步的姿态来缓和郭旭心中的愤怒。这是双刃剑,但林觉也只能如此了。

    郭旭沉吟半晌,点头道:“林觉,你是本王遇到的最难缠的一个人。你给本王记着,将来有一天你会后悔对本王如此无礼的。到时候你会跪在本王面前向我求饶的。”

    林觉微笑着静静道:“大丈夫能屈能伸,或许将来我会向殿下求饶的,但却不是现在。殿下,林某是个不识时务的倔强人,不撞南墙不回头的人。还请殿下原谅了。”

    郭旭点头道:“很好,朝中都是这样的人,你以前的老师方敦孺,还有那个严正肃也是那样的人。你等着看本王如何惩治你们这种人吧。你有种。你记着你的承诺,若有半点违背,本王绝不姑息。”

    郭旭转身便走。林觉拱手道:“恭送殿下。”

    郭旭冷哼一声,头也不回大步而去。

    林觉站在亭子里皱眉片刻,这才慢慢的下了亭子,踩着林间积雪缓缓而出。外边的阳光依旧刺眼,空气清冷无比,但林觉却觉得身上无比的燥热,似乎要呐喊出身方能纾解。但这是皇宫之中,林觉只能长吁一口气,缓步朝宫门外行去。

    ……

    傍晚时分,林家大宅中迎来了一位客人。方师母提着竹篮,用布巾包着头来到了林府。得知消息的林觉和方浣秋立刻出内宅相迎,在前庭廊下,母女二人抱头痛哭。

    “你这孩子,你胆子好大啊,你怎么能做出这种事情来呢?数月无音讯,你知道我和你爹爹多着急么?我都差点要去杭州去寻你了。你爹爹说,寒冬腊月路上不好走,水路又不通,不然我可真不管了。”方师母一边数落着方浣秋,一边抹着眼泪,抱着方浣秋不撒手。

    林觉在旁讪讪道:“师母,都是我的错,我该去派人通知你的。可是这几天出了些事情,便没来及。都怨我。”

    方师母转头骂道:“可不怨你么?我好好一个秋儿,便被你给拐来了这里。这算什么事儿?没名没分的,人家岂不说闲话么?方家好歹也是体面人家,你这么做,叫我们的脸往何处搁?你先生在家唉声叹气,说‘女大不中留’,叫我莫对人言。你说说,怪不怪你?”

    几名仆役丫鬟站在远处捂着嘴偷笑瞧热闹,方浣秋红着脸拉着方师母道:“娘,说的什么话呢?什么……什么拐来了?什么名呀分啊的,我在师兄这里住几天而已。您别这么说话。”

    “呸!当你娘是傻子么?只是住几天么?莫当我不知事儿。我还没老糊涂呢。你们这么在一块,迟早还不是……哎。我都不知道该怎么说了。你也是没心没肺的,就这么骗你爹娘么?”方师母大着嗓门道。

    林觉低声下气的道:“师母,我的好师母,都是学生的错好么?咱们去后宅说话好么?这么多人瞧着,您也得给我跟浣秋点颜面不是么?”

    方浣秋也跺脚道:“娘啊,你别闹了。女儿借住师兄家里呢,这是别人家呢。你给女儿留些面子好么?”

    方师母哼了一声,这才讪讪闭嘴。转头来看着不远处探头探脑的的一群仆役丫鬟们,叉腰斥道:“瞧什么瞧?没见过骂人么?谁想挨骂的站过来,老身骂他个狗血淋头。”

    众仆役丫鬟慌忙作鸟兽散,心中均想:林公子尚且在旁毕恭毕敬的,这妇人必是得罪不得的。可别自找不痛快。不过这浣秋小姐文文静静知书达礼的,平时说话都轻声轻语的,怎地有个这样泼辣的娘亲?倒也奇怪。

    林觉和方浣秋连劝带哄的将方师母请到方浣秋所居住的靠近后园的幽静小院之中。林觉亲自去厨下沏茶捧来的时候,方师母却已经挽着方浣秋在议论别的事情了。

    “浣秋啊,这么大的宅子,是给你一个人住的啊。喔唷,这家具都是红木的吧,真是气派的很呢。比咱们榆林巷的小院可大多了。啧啧,瞧这些摆设,这气派,娘一辈子也没住过这样的宅子啊。”

    “是啊,娘,总共三间宅子。还有一个厨房和厢房加前面的院子。师兄对我很好,给我派了三名丫鬟伺候我呢。比咱们家的院子确实大些,其实也大不了多少。”

    “好好,我儿终于能住个好宅子了。你爹爹那个老东西,这么多年也没攒下钱财来,倒是积攒了满屋子书。你从小到大也没人伺候过啊,现在可好了。这姓林的倒还算识相。”

    “娘呀,什么姓林的啊,师兄对你不好么?见到你跟老鼠见了猫似的。师兄有头有脸的人物,难道真的怕你?还不是给娘面子么?”

    “呸,你现在倒是处处替他说话了。哎呦,这地上的是波斯来的地毯么?你这丫头,怎地不早说?娘路上踩了一脚泥,这不弄污了么?娘来扫扫。”

    “娘啊,怎么用你动手?一会儿自有人收拾。这地毯脏了也没事,可以洗呢。前几天还洗了一回。刷了之后平整如初,不过费些功夫罢了。”

    “哦哦。秋儿啊,你晚上一个人在这里睡么?林觉他……晚上来么?”

    “哎呀,娘你说什么呢?师兄才不是你想的那样。我和师兄清清白白的,我们什么事都没有。你想到哪里去了。”

    “什么清清白白的?都这样了,还想清白么?越是清白可越麻烦。我告诉你啊秋儿,林觉妻妾那么多,你可不能什么事都忍让。有人敢欺负你,你得告诉娘。娘定饶不了她们。凭她们什么郡主小姐的,我家浣秋也是心肝宝贝儿。林觉要是一碗水端不平,瞧我怎么骂他……”

    “娘啊,求求你别乱说了,教人听见可多不好。我和师兄什么事都没有,您这么说话,女儿今后怎么见人?”

    “什么不能见人?你告诉娘,林觉他说了什么时候娶你进门么?他难道没有对你动手动脚?不会吧,当初在松山书院后山崖下,你们两个躲在崖下的洞里……”

    “娘!!!!”方浣秋娇嗔得拖着尾音跺脚叫道。

    林觉咳嗽一声捧着茶盅现身出来,解了方浣秋之围,也终结了这个极为尴尬的话题。方师母见林觉现身出来,立刻闭嘴,脸也绷起来,正襟危坐。

    林觉心里好笑,放下茶盅道:“师母请用茶。”

    方师母白了他一眼道:“现在来献殷勤,我可没那么好糊弄。”

    林觉苦笑不已,当下方师母问及方浣秋去找林觉的事情来,方浣秋一五一十的将自己去找林觉的目的和路上所受的艰险苦难都说了一遍。方师母听着听着又哭了起来,抱着方浣秋心啊肝儿肉儿的一顿喊,心疼到了极点。

    林觉和方浣秋劝说了一会,方师母才擦了眼泪。

    “师母是听先生说的浣秋在我这里是么?先生回家后说了些什么?是不是要师母来接浣秋走?我先表明态度,除非师妹自己愿意,不然师妹哪儿都不去。”林觉说道。

    “臭小子,还真横,浣秋是我女儿,老身是她娘,老身要带她走,你还能拦得住?现在长本事了?强抢良家女子了?”方师母嗔目斥道。

    林觉忙道:“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

    “说什么说?没什么好说的。谁说老身要把秋儿带走了?我只是来看看她而已。他爹爹都没说要浣秋回家,我倒来逼她?我害我秋儿回榆林巷那死气沉沉的院子里去作甚?让她天天不见笑容作甚?浣秋哪儿也不去,你休想始乱终弃。现在你必须好好照顾她,照顾她一辈子。”方师母打断林觉的话道。

    方浣秋面色羞红,娇嗔道:“娘,不要这么跟师兄说话,什么叫始乱终弃?难听死了。”

    方师母道:“怎么不是。当初他可是下了婚书要娶你为妻的,若非出了变故,娘都抱外孙了。你爹爹也已经同意了你们的事,此事也顺理成章了。我叫他不忘当初的承诺可也没有错。”

    林觉忙笑道:“放心吧师母,学生怎会是背信弃义之人。就算你和先生都反对,师妹我也娶定了。我会好好待她,让她一辈子开心快活的。待选个好时间,我必明媒妁礼的操办此事。”

    方师母笑道:“这还差不多。”

    林觉忍不住再问道:“师母,先生为何态度变化这么大?今日早朝之前,学生告知他浣秋在我府中之时,他竟没有发怒。这让学生颇为困惑。以先生的脾气,他应该会大发雷霆才是。”

    方浣秋嗔道:“师兄难道还希望我爹爹发怒么?”

    林觉摇头道:“当然不是,只是事违常理,必有原因。心里总觉得蹊跷。”

第一零二零章 故人归来

    方师母轻叹一声,低声道:“你说的没错,最近我也觉得夫君变得厉害。www.uu234.cc回到家中都是沉默不语,要么沉吟思索,要么奋笔疾书写些什么。跟我也不多言。前几天他还劝我去杭州找浣秋,便留在杭州不要回来。他说,他的变法的事情还要做下去,他不能半途而废。老身也不懂,但我估摸着,他又想继续推行他和严大人的什么变法之事。这劳什子事情害人不浅,他和严大人跟着了魔一般的天天琢磨的就是这件事。上一次要不是皇上揽责,恐怕都已经出事了。我真担心还会出什么事情。”

    林觉皱眉沉思。变法乃是严正肃和方敦孺的使命,也是他们的政治生命。政治生命的终结,对这两人而言无异于生命的终结。所以,即便不久前的那场声势浩大的弹劾被罪己诏化解,但绝不会动摇他们变法的决心。以林觉对两位大人的了解,他们是绝对不会罢手的。

    但问题是,现在的时机其实极不适合再生波澜,两位大人倘若在此时再提军中变革之事,怕又是要惹来极大波澜。更何况,其实他们现在什么也不做,都将是别人重点攻讦的对象。就像杨秀和郭旭明里暗里要求或者要挟自己做的那样,他们正找寻一切办法来扳倒两位大人。此刻最为明智的作法应该是安静一段时间,怎可再生波澜。

    可林觉也知道,严正肃和方敦孺倘若是那种知难而退懂的回寰之人,那也不至于到了今日的局面了。方敦孺竟然对浣秋和自己的事情采取了默认的举动,那似乎说明他对自己的处境了解的很清楚,似乎也知道自己不会有好的结局。所以,他宁愿让方浣秋在自己身边,这对方浣秋是有好处的。

    林觉忽然想起了方敦孺今晨说的那句话,他拍着自己的肩膀说了句要自己善待浣秋,此刻想来,这似乎是将浣秋托付给自己的意思。这意味着他已经决定一往无前了。难怪当时自己觉得有些怪怪的。

    “娘,你劝劝爹爹,不要再变法了,我真的好担心啊。”方浣秋轻声道。

    方师母叹息一声道:“秋儿,你爹爹的脾气你还不知道?娘又怎么能劝的动他?当初他来京城为官时,娘便劝他不要复出。我们在松山书院好好的,为什么要来?可是秋儿啊,你爹爹是男儿汉,是有大志向之人,我既劝不回头他,也不想他一辈子毫无作为。他做的是他想做的事情,娘没法子制止也不忍劝阻。也许这便是他的命,也是娘的命。娘想通了,既嫁给了你爹爹,他想做什么我都不会拉他后腿。倘若因此出了什么事,娘也会站在他身边一同承受结果。秋儿,你也要如此。将来林觉要做什么,你也绝不能拉他后腿,而要站在他身旁,这才是夫妻呢。”

    林觉听了这番话,心中颇为感叹。他有些明白为何先生和师母这两个性格迥异甚至你会觉得不般配的人能够相濡以沫这么多年,感情这么好。你会发现,方敦孺在师母面前总是那么放松,而且对师母充满了爱意。那是因为,师母虽然看似泼辣,如寻常市井女子一般。但她却对先生发自内心的尊敬宽容且忠诚。她理解先生的内心,知道他的报负,理解他的感受。所以无论先生做出怎样的决定,她都坚定的站在他身边。虽然也有抱怨也有不满,但绝对不会去扯后腿,去哭闹逼迫先生。某种程度上,师母便是先生的知音。哪怕先生面对千夫所指,师母也绝对是默默站在他身旁,为他清洗包扎伤口,安抚他疲惫身心的那个人。

    何谓夫妻,这也许就是夫妻的典范吧。没有相敬如宾,只有相濡以沫。没有甜言蜜语山盟海誓,却一定会忠诚相守,绝不背叛。

    “师母,请你带一句话给先生。就说林觉理解他的所为,尊重他的选择。但可否不要那么着急。也许等个一年半载,林觉会回去帮他实现变法之事。这件事真的急不得。您告诉先生,拳头收回来是为了更有力量的打出去,而非是退缩怯懦。千万不能急于求成,眼下真的不能再这么做了。”林觉沉声道。

    方师母看着林觉,微微点头道:“林觉……你真的很好。师母这一辈子最称心的事有两件,一件是嫁给你先生,另一件便是浣秋能遇到你。你先生那般待你,你从无抱怨。你放心,你的话我会带给你先生,但我恐怕他是不会听的。他的脾气你也是清楚的。但你有这份心,师母已经很感动了。”

    林觉轻叹一声,他知道师母是对的。他的话方敦孺未必会听,他也只能希望能引起方敦孺的重视罢了。哪怕他只听进去一丁点,或许都会有不一样的结果。

    “时候不早了,我也该回去了。林觉,秋儿交给你了,我知道你会好好的待他。我和你先生都很放心。我去了。”方师母起身道。

    林觉和方浣秋忙挽留她留下来吃晚饭再走,可方师母执意要离开。她对浣秋道:“娘看到你平平安安便心满意足了,你能称心如意是娘最开心的事情。娘得回去,家里冷冷清清的,你爹爹回来后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那可怎生是好?娘得回去为你爹爹烧饭热酒,陪他说说话儿。再说,你爹爹也想知道你的情形。娘回去便跟他说,我秋儿住着大宅子,身边有人伺候着,不知道比在家里好了多少倍。你爹爹便也能安心了。秋儿,娘去了,好好的侍奉林觉,将来成亲后便是林家妇了,要尊上爱下,不要耍小性子,知道么?”

    方浣秋心中莫名生出酸楚来,也不知为何,她从娘的话中听到了一些不详的感觉,却又不敢多想,心中甚是忐忑难安。

    方师母执意离开,林觉只得安排车马送她回去。和浣秋送到门口,看马车远去,回过头来,发现方浣秋已经泪流满面了。

    ……

    大早朝之后,朝廷上下进入了一种奇怪的平静之中。大早朝将议立太子之事延后议定,这在一定程度上消弭了纷争。或者说,起码在表面上不再有纷扰的理由。而变法之事也并没有再生波澜,上下人等都似乎因为天气的越发寒冷而进入了冬眠。

    郭冲的病在一天天的好转,每天的早朝上,笑容最多,笑声最为爽朗的便是他了。他觉得自己获得了新生,重获了生命。每天早朝上的事情也都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官员们似乎在有意回避着那些敏感的话题,不愿破坏这难得的宁静的气氛。虽然人人都知道,这种宁静其实只是暂时的,毕竟朝廷的几件大事尚未定夺,尚有截然不同的意见。迟早会打破这种平静。

    林觉是忙的不可开交的。对口帮扶的赈济之事在抓紧操作,郭冲没有食言,果真带头发动宫中捐出了衣物钱财等用于对口帮扶,朝中官员也不得不效仿为之,百姓们也积极的奉献他们的力量。因为是林觉主持,梁王府大出血,捐出了十万两银子支持对口帮扶之事。晋王郭冕也捐了不少财物。就连淮王郭旭也派人送来了五千两银子和一车衣物。

    几天时间里,京城上下捐献的赈济银两高达九十万之巨,赈济物资更是装满了几百辆大车。每天,林觉都在东城门送出一只满载物资粮食的车队前往京东西路。在京城的带动下,淮南路和南方几大州府也有了动作,物资粮食也开始往京东西路运送。林觉做了盘算,朝廷拨付的物资和对口帮扶的物资粮食应该可以保证京东西路的百姓熬过这个冬天。只要天气变暖,一切便都好办了。

    林觉还去找了杨俊,提出了一个以劳代赈的方案。基于朝廷的决定,杨俊需要抓紧巩固边镇城池防御,准备迎接极有可能发生的在断交和断市之后发生的战争。这需要大批的劳力。京东西路的百姓不能坐吃赈济而无所事事。所以林觉便提出从京东西路甄选数万民夫前往边镇参与修筑工事城池,这样可以发给他们工钱。除了吃饭之外,还可以挣到一笔银子。这对于开春后的恢复生产和家中用度都是极有裨益的。

    杨俊虽然对林觉不甚感冒,但这样的建议是双赢的计划,他自然不会拒绝。提请郭冲知晓后,郭冲也是大为赞扬,觉得可行。此事遂得以施行。

    十一月底的一天上午,正当林觉忙着整顿车队下令发车出城的时候,城门口一个背着包裹,身着脏兮兮棉袍,满脸风尘的年轻人出现在了林觉的视野之中。

    林觉只一眼便认出了他,当下翻身下马,快步迎上去,口中大笑道:“杜兄,你可算到了。哎呀,我可等的心焦啊。”

    那年轻人看到林觉也忙微笑还礼,笑道:“林大人,有礼了。”

    来者正是杜微渐,自从林觉向郭冲点名要了杜微渐为自己的副手之后,时间已经过去了半个多月了。杜微渐终于到了京城了。杜微渐是京东东路人,和京城相聚上千里,这也难怪他接到任命花了这么长时间才赶到京城。

    “你可真叫我望穿秋水啊。”林觉哈哈笑着,上前挽住杜微渐的手臂。不知为何,再次见到杜微渐,林觉心中生出一种毫无隔阂的感觉,就像是老朋友见面一般。

第一零二零章 片刻安宁

    其实仔细算算,林觉和杜微渐之间的交往并不多,只在条例司公房共事不足数月。www.uu234.ccwww.uu234.cc但是,识人不必经年,短短数月其实便已经足够深刻的了解一个人了。正是这短短的数月,却让林觉了解了杜微渐。杜微渐是个正直的人,也是个充满了理想主义的人,更难得的是,他是个可以为朋友两肋插刀的人。当初他辞官固然是因为理想的破灭,对于严正肃和方敦孺的新法条例的不满,但何尝不也是和林觉共进退,为林觉鸣不平之举。

    杜微渐原本圆润白皙的脸变得棱角分明,皮肤也黝黑了不少。林觉拉着他的手,能感觉他的手上有刺人的老茧,骨节也很坚硬的感觉。林觉想,杜微渐真的是回家种地了。这家伙还真是说到做到。

    “林大人,我已经很努力了。行到半路,天降大雪。我代步的驴车寸步难行。我那陪我快一年的驴儿也死在半路上了。我只能步行来京城。实在抱歉,我没银子雇车。”杜微渐静静笑道。

    林觉咂嘴道:“我的失职,我该派人去接杜兄的。这都是我的错。杜兄一路上可辛苦了。”

    杜微渐摇头道:“我这不算什么,京东西路的百姓才真叫辛苦。我特意绕行了几处州县,大乱之后百姓们确实人心彷徨。需得好好的赈济安抚,方可安定人心。也正因如此,我才愿意来帮你做这件事。本来我在家乡种地读书,自娱自乐,不知道多惬意呢。”

    林觉笑道:“你可以耕读自乐,天下百姓怎么办?需要我们的帮助啊。我就知道杜兄不会拒绝,所以才向皇上推荐了你出山。杜兄,你有远大之志。这次可以大展身手了。”

    杜微渐微笑看着林觉道:“林兄还是这么热情似火,充满了希望。我却不这么认为。我此次只是出来帮你,但我对于时局可没寄于太大希望。”

    林觉笑道:“无论什么时候,都是要抱有希望才是。哎呀,我们站在这里作甚,你长途跋涉而来,我却拉着你站在这冷风口雪地里说话。走,我送你回你的宅子去。”

    杜微渐一愣道:“我的宅子?”

    林觉笑道:“是啊,我请你来帮我,岂能不安排好。我特意在相国寺北给你租了一栋小院。里边家具摆设仆役车马一应俱全,就等着你这个主人来入住。你不用谢我,这是我应该做的。你莫以为是来京城享清福的,你没来,我都快要忙死了。你来了,这些事可都得你去做了。我可总算是可以轻松了。走,咱们去了再说。”

    杜微渐点头看着林觉,笑道:“多谢林兄高义,受之有愧,但却之却不恭,我便坐享其成了。”

    大笑声中,林觉吩咐人备马,携杜微渐策马而去。

    ……

    一座不大的小院之中,残雪覆盖在小院的边角地带,但阳光却洒满了整个院子,让这小院有了一丝温暖的气息。叶子落尽的柿子树上,尚有几十只红彤彤的柿子挂在枝头,像是一个个小小的红灯笼。

    柿子树下的石桌上摆着几盘菜肴和酒盅,林觉和沐浴更衣之后的杜微渐就坐在这柿子树下的阳光里,把酒相饮,言谈甚欢。一开始还只是聊些别后之事,但酒酣之处,不免发出一些感慨,谈一些见解来。

    “林兄,你此次平叛之威名我可是早就有耳闻了,你知道么?当我听到你在兴仁府歼灭教匪的时候,那天晚上我喝醉了,失眠了。说实话,我真的羡慕你能大展身手,为国尽忠,解救百姓于水火之中。你知道么?直到那一天之后,我才对你服气了,才对当初大考你为状元我为榜眼而释怀。我杜微渐自视甚高,但我现在明白了,真正的才学不是文章诗文,而是如你这般能为国家为百姓做事情。我跟你一比,境界相差的何止一点半点。我愤而归田之举,现在想来,却似乎有些不智。我曾立志报效朝廷,为国为民做些事情,现在看来,都是空谈。”

    杜微渐有些感慨,看来他归乡种田之后颇有些感悟,这些话在以前他是不会说的。

    林觉微笑道:“看来杜兄是感慨良多啊。可是杜兄,你的观点我却并不认同。其实在我看来,为国为民的定义并非便是要做一番轰轰烈烈的事情。有时候我在想,何为报国?一定便是建功立业,杀敌立功,立身庙堂之上,挥斥方遒么?却未必尽然。能做大事固然好,但做些小事,未必不是报国之举。譬如这天下万民百姓,每个人都能在自己的位置上做好自己的事情,则未必不是碌碌无为。试想,天下之人,为官的做好自己的官,务农者耕好自己的田,工者修技艺,商者取利有道。读书人传圣贤之道,从军者操练武艺戍守本职。这样的话,难道说他们不是在为国尽忠么?在我看来,他们的贡献虽然大小不同,但在能力范围内能做到自己该做的本分,这已经足够了。”

    杜微渐先是讶异,旋即脸上露出恍然的笑意来。

    “跟林兄一席谈,当真胜读十年书。林兄所言我虽从未听闻,但却觉得极有道理。人人尽本分,哪怕之做些琐事,便是为国尽忠啊。哪里需要做什么轰轰烈烈的大事情?每个人都能做到本分,那这江山社稷岂非太平安定,岂非永固安宁么?”

    林觉笑道:“是啊,可惜这很难啊,天下人各有心思,我的这种想法不过是乌托之邦,桃源之想罢了。我只是想说,其实杜兄不必自责,去种田也是尽忠的一种方式罢了,起码杜兄安守本分,没有像愚民一般受人蛊惑去造反。天下人不能要求他尽守本分,但能做到不从恶不作恶那已经是很好的了。”

    杜微渐点头道:“确然如此。这年头,能不作恶便是行善了。最怕的是很多人好心办了坏事,自己还以为是在报效朝廷,那才最可悲啊。”

    林觉微微点头,他知道杜微渐的话中之意。那是意指严正肃和方敦孺好心办了坏事。显然杜微渐身在乡野,但心却一直在庙堂之上的。

    “杜兄,咱们不提这些事情了,还是那句话,我们做好我们的事情。你来了,很多事便好办了。我正被赈济之事弄的焦头烂额。杜兄可留在京城替我总办对口赈济之事,京东西路杨秀杨兄坐镇着,你们二人及时对接,相互协作,我相信这赈济之事一定会圆满成功。我的目标是,起码要让这个冬天不饿死人,不冻死人。倘能如此,便算我们尽到了职责了。”林觉不想谈太多烦心之事,于是转变了话题。

    杜微渐闻言点头道:“正是。我这次沿途看了许多,想了许多。对于赈济安抚倒有几点想法。正好跟林兄禀报。林兄稍候,我取我的小册子来,我的想法都写在上面,我一条条的跟你详述。”

    林觉哈哈大笑,挑指赞道:“杜兄还是和以前一样,多思多想,做事严谨。快去拿,我都等不及要洗耳恭听了。”

    这顿酒一直喝了一个多时辰,两个人倒也并不嫌弃菜冷酒寒,因为话语投机,也根本不在乎这些了。

    ……

    时间飞快,转眼间腊月已至。也不知是什么缘故,一进入腊月,顿时有了一种新年将至的气氛。京城百姓之家已经开始忙着为过新年而准备。扯布做衣,腌鱼腌肉,准备新年的吃食用度,忙的不可开交。

    林府之中也是一片忙碌景象。今年虽然麻烦事不少,但对林家而言今年也不能说有什么太不顺利。首先,小郡主生了个儿子,这便足以抵消林家这一年来所有的不顺了。更何况林觉加官进爵,既有爵位,也成了四品大员。添人进口,家宅有后,又升官进爵。你若是今年不是林家的好年景,还真的有些说不过去。

    当然了,麻烦事确实不少。得罪了郭旭和吕中天是最大的隐忧,但其实就目前而言,郭旭还不敢对林觉如何。那日在皇宫之中,林觉已经祭出了最后的手段去要挟郭旭,只要郭旭不失去理智的话,应该不至于冒着被林觉在郭冲面前胡言乱语的危险而对林觉下手。

    故而,总体来说,对于林家这个小天地而言,今年不算是个坏年景。所以小郡主带着众女在护卫之下开始满京城的进行大采购,她们要好好的过个热热闹闹的新年。林觉本也是个喜欢热闹的人,倒也随她们去,只是对她们的安全特别关照。特意向沈昙借了百余名王府卫士随同护卫。

    于是乎,在京城的大街上,便经常可以看到一队骑兵前呼后拥的簇拥着七八辆华丽的马车在街市上堂而皇之的来去。每到一处街市店铺,便有数名美貌妇人展开大扫荡。店家们简直笑裂了嘴巴,这些女子根本连价钱都不讲的,看中了布料都是十几匹几十匹的往车上抗,玉器首饰、古玩家具,胭脂水粉,花鸟盆景,简直看到什么中意的她们便买什么。跟在后面的仆役们赶着大车在后面装运,每天都是几车几车的往家里装。

第一零二一章 未雨绸缪

    林觉并不关心她们买了什么,花了多少银子。自从梁王府免了所有的钱银债务之后,林觉现在根本不缺银子。他自己便花了不知多少银子了,而且花在了一些不为人所知的地方。自己的妻妾花些银子林觉怎会多言。倘若花银子能让她们开心的话,这简直是最廉价的一种手段了。更何况她们花的银子大多跟林家无关。除了冰儿和绿舞和方浣秋之外,小郡主自己的私房银子便有几十万,莺莺更是富得流油,岂会在乎这么点银子。

    十一月底的时候,杭州林家来人禀报收支银两的情况,林家这一年励精图治,在林伯庸和林伯年的带领下确实改变了许多。林家产业营收突破了四十万两银子,这可是林家历年来赚的最多的一年了。这还是在将庄园田亩和部分铺子削减关闭的情形之下取得的成绩。而几处大剧院的总体营收状况也不错,在应天府大剧院被迫关闭造成巨大损失的情况下,几处大剧院的总体收入还是高达两百多万两。按照股权划分,林家得一百多万两银子。刨去所有的费用支出,林家今年的总体营收高达百万之巨。

    谁能想到,一个小小的林家,靠着航运海外贸易码头生意以及六七座大剧院,便竟然赚了这么多的银两。可见,在大周,不是没有银子赚,而是遍地是机会,遍地是银两,就看你会不会赚了。

    林觉没有再将梁王府免债的事情隐瞒下来,之前他隐瞒是因为不希望林家失去奋斗的动力,想给林家上下一种压力,逼迫他们发挥才智自救。但现在没有这个必要了。林家已经上了正轨,再无必要靠着隐瞒的手段激励他们。况且如果继续隐瞒,杭州林家营收的银两都是要运往京城还债的,这既无必要也不安全。而且这件事倘若再隐瞒下去,被林伯庸林伯年他们知晓,怕是要怀疑自己这个家主想私吞这笔银两,引来不必要的猜忌了。

    但其实,最根本的原因是,林觉想让这笔银子发挥功效。林觉在给林伯庸和林伯年的信中告诉他们,虽然这笔银子不用还债了,但除了给林家上下分红和雇员红利,以及保证经营花销之外,这些银两不能闲置,也不必用来扩大经营。林家的生意已经无需扩大了,免得不可控制发生崩塌。林觉告诉林伯庸和林伯年,这些银两可以囤积一些可以卖出大价钱的物资,将来可以大赚一笔。这可比继续扩大经营生意省事的多了。林觉在信中列出了一些可以购买的物资清单,什么布帛粮食船只以及火药之类的东西。林觉煞有介事的说,他有内幕消息,这这些东西将来会飞涨,林家可以囤积变卖,将来大赚一笔。

    林觉当然不会告诉林伯庸和林伯年真正的原因,随着局面的发展,林觉越来越没有安全感。在不久前他便萌发了要给自己找一条后路的想法。莫看自己目前安全,如果一旦发生变故,局面会急转直下不可收拾。局势并不在自己的掌控之下,直至目前为止,看似顺风顺水,但其实还是见招拆招。主动权还在别人手里,命运还在别人手里。绿舞被绑架的事情便敲响了警钟,郭旭和吕中天他们行事是没有底线的,谁知道他们会做出什么事情来。自己目前其实已经彻底的卷入了两位皇子之间的夺权之争,非输即赢,输了便全部输个精光。林觉不能将自己和身边人的命运寄托在一场赌局上,所以他必须未雨绸缪。

    说白了,所有这些东西都是为了将来准备的,确切的说是为了落雁谷准备的。那里是林觉最后的后路。林觉必须经营好那里。也许这种准备根本就用不上,那当然是最好。但一切都需做好准备。林觉得为自己和身边人负责。

    事实上,这种准备林觉早就开始了。林觉手头的银子绝大部分都转化为物资秘密运往了落雁谷中。当然,之前是因为落雁谷必须花银子资助,必须改善那里的一切。否则以自给自足的方式发展,将会极为缓慢和艰难。但现在,这却是林觉的一种主动迫切的需求了。

    自杜微渐来到京城之后,林觉确实清闲了许多。杜微渐做事有条有理,一丝不苟。对于繁琐的赈济之事他一点也没有畏难情绪,每日兢兢业业的忙道不可开交。林觉去过他的小院几回,想跟他喝酒聊天,却发现他根本没空。桌上一堆表册,忙的昏天黑地。连跟林觉说话的时间都没有。林觉有些内疚,自己似乎有些坑人。但看杜微渐明显精神状态良好,做事浑身是劲的样子,林觉便也释然了。事业是一个人的生命,杜微渐天生就是做事的人,他和杨秀一样,不怕事务繁忙,就怕被人不重视,怀才不遇。自己虽不是伯乐,但却也在能力范围之内算是给了他们一些提携吧。

    郭冲的病情也在一天天的好转,方浣秋新熬的丹药在郭冲试服之后具有同样的疗效,这让林觉也松了口气。起初担心熬制丹药会和之前的丹药效果不同,这一层担心却也撂下了。林觉每几日去宫中一趟,送个十几丸药给郭冲。顺便陪着郭冲聊聊事情。和郭冲之间的关系却也突飞猛进。林觉见了郭冲甚至已经不用多礼,可以自由坐立,郭冲也一点都不见怪了。

    不过林觉长了心眼,在和郭冲说话的时候,但有外人在场,林觉绝对不会多说半句话。他还是不能肯定,给郭旭传递消息的耳目到底是谁。钱德禄最有可能,因为这个人似乎不用休息睡觉,永远都在皇上身边伺候着。但也不能排除别人,毕竟宫闱内外内侍宫女不少,还经常有侍卫出入。林觉并不想费心思去查出是谁,那对自己并没好处。相反,让这些人传递自己和皇上关系亲密的讯息出去,对自己反而是有好处的。只要郭旭不来骚扰自己,自己也没必要去惹他。

    有件事倒是让林觉有些烦恼,那便是荣秀宫中的容妃数次派人来林府,要让绿舞进宫去见她。这让绿舞很是为难。林觉当然不能让绿舞进宫。郭旭他们已经盯上了绿舞,已经怀疑绿舞和容妃的关系。那容妃自己去江南都被盯上了,居然还不肯小心谨慎,还要邀绿舞进宫去看她,这是极不明智的。或许是思女心切之故,也顾不得其他了。但林觉不能让这件事有任何出差错的可能,所以断然拒绝了来人的请求。林觉看得出,绿舞对容妃的态度其实也起了些变化,毕竟那是她的娘,虽然狠心杀了自己认为的爹爹,保全了她自己,但毕竟是血亲母女。加之容妃对她确实很好,每次来人都赏赐一大堆的东西,大到车马家具,小到胭脂水粉衣物首饰等等,其拳拳爱女之心丝毫没有虚假。绿舞本就心肠软,久而久之也软化了。林觉只能告诉她这件事的重要性,决不能泄露身份,否则将天翻地覆,天下大乱。绿舞听从了林觉的劝告,并未进宫去探望容妃。

    即便如此,林觉依旧深以为忧。总觉得这件事迟早会爆发出来。毕竟绿舞的身份自己也是靠着查勘得知的,若是郭旭和吕中天派人深入调查,未必不能顺藤摸爪,查明真相。但林觉却又无可奈何,对方一定是在暗查,这似乎只是时间问题。自己虽知紧迫,却又无能为力。唯一可以聊以安慰的是,他们再查也无法从王妃和容妃口中得到自己当初所能确定的证词,只能从旁人的叙述之中得知一二。这样的话,证据未必充足。然则,这么大的事情,若是证据不够充分,他们也不敢贸然发动。他们也得掂量掂量后果。

    转眼间,过了腊八,年关越发接近。朝中各大衙门里的风气也越发的散漫起来。经历了这动乱噪杂的一年后,官员们都希望能安稳的渡过这个新年,不要再生出什么枝节。各个衙门的官员都在迫切等待着年假的到来。

    ……

    腊月初十,条例司衙门公房大厅里,严正肃和方敦孺召集了条例司中的一批骨干官员在此开了一场会议。会议原本的议题是安排新年前后的事宜,保证在年节期间条例司的事务不受影响。毕竟条例司作为变法的制定和推行的部门,所涉大周各地州府县的新法事务,本就极为繁忙。就算在年节期间,这些事也是不能停止的,必须要照常办理。

    但说着说着,话题不知怎么一转,便转到了关于兵事变革的事情上来了。自从皇上下了罪己诏之后,条例司中已经很久没有提及关于军队变革的新法制定之事了。制定的裁兵法也暂且搁置,皇上并没有批准推行。很多人都认为,起码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兵事变革的事情都要被搁置下来。

第一零二二章 松柏之性

    对条例司中不少人而言,他们宁愿永远不要再提关于兵事变革之事。青教之乱被归结于新法之弊后,很多人都心生恐惧,胆战心惊。面对铺天盖地的对条例司和两位大人的攻讦,他们一度以为变法之事恐怕要到此为止了,两位大人怕是也顶不住了。不过皇上不惜以下罪己诏的方式让这件事画上了句话,这让他们多少松了口气。但他们的心里却是暗称侥幸的。皇上虽然保护了两位大人,但这说明局势一度恶劣到何种地步。在这种情形下,变法派的信心其实是受到极大的打击的。

    在过去的一个多月里,条例司中的气氛其实是沉闷的。和以往这里喧闹不休,人人趾高气扬说话的声音调门都极高,底气十足的性情形成了鲜明的对比。所以条例司中的官员都意识到,这时候必须要低调,不能再和以往那样了,也不能再闹出什么事情来了。他们也都认为,严大人和方大人也会审时度势,不会再急于推进军队变法之事了。

    然而,在今天的会议上,方敦孺的一番话还是让他们大跌眼镜。

    “诸位,这段时间,老夫和严大人仔细的通盘考虑了新法推行之事。我们认为,我们不能再等了。改革兵事势在必行,裁兵法势在必行。皇上充分认识到冗兵之弊,我们必须解决这个拖垮朝廷财政的隐患。变法的目的便是富国强兵。现在前两部新法推行顺利,成效显著。但它们所带来的效果会被消耗掉,特别是军队庞杂,军费庞大带来的隐患。各位要做好这方面的准备,年一过,严大人和老夫便要再次提请皇上批准推行《裁兵法》。接下来《置将法》《保甲法》《军器法》等相关的新法要逐一推出,不能懈怠。”

    方敦孺此言一出,参与会议的七八名骨干官员尽皆默然。

    “你们怎么了?怎么都不说话了?”严正肃沉声问道。

    沉默之中,一名官员开口了。此人是条例司的推行监督部门官长,官职叫做相度利害官的主事官名叫陈升。此人是严正肃的学生,自变法伊始,他便是最坚定的骨干之一。

    “两位大人,下官有个不成熟的想法。下官觉得,这件事是否得缓一缓啊。上次的事情才刚刚平息,这时候再提兵事变革之事,是否稍显急促?下官担心,这又会引起一番攻讦。关于兵事变法的事情一直为杨俊所抵制,他一定会反对的。而且……上次青教乱局……新法备受攻讦,可否等风声平息一些再推行为佳?”

    “缓一缓?还能缓么?你可知道朝廷现在面临的情形?我大周已经和辽国交恶,也许过几个月,更或许便是明日,两国便要开战。兵事不改,战力低下,军队不强,如何战而胜之?军费奢靡,拖垮财政,各项事务无法推进,收上来的赋税都被军队这个无底洞给吞了,此时还不变何时再变?最后怕不是要沦落到打仗都没钱了,钱都被空消耗了。再等下去,便悔之莫及了。得当机立断,即刻裁兵变革。”严正肃喝道。

    “可是大人,您忘了青教之事了么?那事儿余波尚在,两位大人难道不考虑带来的影响么?下官经常跑下边州府,跟地方上接触。现在下边都说我们新法有弊端,搞得都生乱了。地方的官员说,他们现在极为顾虑此事,不敢大力推行,生恐再闹出乱子来。下官觉得,我们现在应该先将这件事解决了,将《常平新法》和《雇役法》的条款做些调整。这才是重中之重。而非急于去进行下一步。”陈升还是有些见地的,他也勤于思考,所以对于这些事情也有些自己的看法。

    “陈升,你混账。这些想法你从哪里来的?你这些话我怎么听着像以前我条例司被逐出的某人的论调?你这种想法很可怕。既入条例司之中,唯一的目的便是推行新法,达到富国强兵之目的。其他的杂念不能有。你也和外人一样,认为青教之乱是新法导致的么?简直混账之极。”严正肃厉声呵斥道。

    陈升皱着眉头不敢多言了,但他心中还是有所保留的,依旧坚持自己的观点。

    “除了陈升以外,你们也是这么认为的么?”方敦孺沉声开口道。

    座上七八名骨干沉默不语。只有一个人起身道:“下官跟陈大人的看法不一样,下官支持两位大人的决定,下官打算在新年期间率领检校文字公房诸位同僚将兵事变革条例草案起草出来,早日公布推行。”

    众人闻声看去,说话的是检校文字公房首席主笔刘西丁。众人都皱了眉头。这厮平日里趾高气扬派头十足,在两位大人面前却装的跟条狗一样,一味逢迎,让人恶心。又爱打听询问,挑拨离间。很少人喜欢他。今日又是这番德行。

    方敦孺看了一眼刘西丁,摆手道:“只有你一人赞同可不成。正肃老弟,看来我们这条例司衙门需要整顿整顿了,这些人的心都开始动摇了,需要让他们明白一些道理了。”

    严正肃点头道:“正是,很有必要。若是自己对新法都不认同,如何推行这关乎朝廷存亡的大事?敦孺兄跟他们好好的讲讲道理吧。”

    方敦孺点点头,看着众人,沉声道:“诸位,一年前,条例司刚刚成立的时候,变法即将推行的时候,面临诸多的压力。那时候人人都怀疑变法会不会有效果,他们都认为老夫和严大人是别有所图,是在胡折腾。那时候很多赞成变法的人也被这种舆论所左右,生出了很多怀疑。记得那时候,我曾面对条例司众人说过一些话,赠了他们一首诗。不知道还有几人记得。”

    刘西丁道:“大人,下官记得,好像是‘亭亭山上松’。”

    方敦孺点头道:“正是,还是刘大人记性好。”

    刘西丁道:“下官一直记着呢。记得当时还有林大人在,还有杜微渐也在。现在他们却都已经忘记了初衷,全部退缩了。”

    方敦孺皱起了眉头,摆手道:“那些事便不要提了。来来往往,人各有志,那也不是什么错。他们都曾为新法效力过,也不必说他们的是非。老夫今日将这首诗再赠送给在座的诸位。那诗中言道:亭亭山上松,瑟瑟谷中风。风声一何盛,松枝一何劲。冰霜正惨凄,终岁常端正。岂不罹凝寒,松柏有本性。你们好好品品,多么让人敬佩,多么让人赞叹。松柏之性坚韧不拔,凌风傲雪不畏严寒,终岁端正。松柏尚且如此,人岂能不如?老夫一辈子最为向往的便是成为这样的人,老夫同样希望你们跟老夫一样,能够有松柏之性,高洁而坚韧。因为你们和老夫和严大人是同路人,我视你们为伙伴。”

    众人颇为感动,看着眼前的严大人和方大人,两人形容枯槁,发髻斑白,每日操劳。多少次条例司的人都走完了,后宅公房之中却依旧灯光粲然,两位大人还在伏案疾书,抑或是深思长谈。朝廷之中的攻讦一波接一波,多少诋毁和弹劾向刀剑一样袭来,两位大人却不以为意,依旧全心行事,看不出半点的沮丧。这首《亭亭山上松》所描述的松柏之姿不正是两位大人的品性么?坚定坚韧,绝不妥协。风刀霜剑,面不改色,挺立山崖,稳如泰山。

    “……你们中的很多人肯定也知道,当初吴副相弹劾老夫和严大人,给我们安了十宗罪。老夫当时写了一篇文章回应。其实我和严大人并不想回应,我们问心无愧于天地,又何必在意他们的弹劾?我们那么做,只是想保护好你们,不让他们破坏新法大业。老夫本在松山书院山居,严大人更是辗转于京外州县为官,我们二人原本都无入京为官之意,但皇上盛情相邀,寄予厚望。我大周也到了这般光景,再不变法已无出路。至此,老夫和严大人才入京执掌这变法之事。老夫和严大人都知道这件事太难了,但正因为难,才需要我们去做。倘若畏难而不进,则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大周衰微,内外交困。终有一日,社稷崩塌衰亡。后世史书之上,我们这些人将会留下千古骂名。故而我们接手之初,便立下誓言,要么不做,只要开始做这件事,断无放弃和后退之理。若无这等信念,如何能坚持到今日?”

    众人沉默着,他们中的好几位都是经历过所有新法变革开始后的风风雨雨的,他们知道这当中的难处。杀人不过头点地,有时候死还容易些,眼一闭腿一蹬便万事皆休了。可这变法之事,完全是将人架在火上煎熬,死不了活不成,只能苦熬下去。可以说,今天,倘若变法有了那么一点成效的话,那便是两位大人在火上煎熬受苦得来的。

第一零二三章 祸从口出

    “……适才刘大人说了,有的人半途离开了。www.uu234.cc这里边要分情形。有的人入我条例司是为了名利而来,当他们发现这里根本不是能得名利的地方时,自然是跑飞快。这一类人不必说了,投机取巧之人,老夫甚至都懒得去想一想他们。另一类人则是因为意见不同。这叫做道不同难为谋,所以他们离开了。但不可否认,他们对变法是有贡献的。远的不说,就拿林觉和杜微渐来说,常平新法和雇役法的条款他二人灌注了心血,他们也曾熬夜思考,数日不归。时至如今,老夫依旧感念这些事。但是,他们不能理解老夫和严大人的变法思路,老夫也只能忍痛割爱,放他们离去。就算是在座的各位,你们倘若要走,老夫也不会阻拦的。老夫要你们明白,只有最坚定的人,最坚强的人,才能跟老夫和严大人一起走到最后。再能傲立风雪之中,迎来雪后的骄阳。”

    “……新法推行至今,各种谣言各种攻讦四起,有的甚至荒诞不羁。当初新法颁行之时,适逢京畿以及周边各路大旱。有人便说这是我新法之过。有的地方地震了,有的地方山崩了,有的地方发洪水了,一概有人将之归咎于我新法之祸。至于诋毁我和严大人的一些言论,诋毁新法的言论便更多了。花样翻新,各色各样。他们总是能找到诋毁的理由和言辞。这次青教之乱,他们将罪责安在新法的头上,老夫和严大人一点也不奇怪。这么大的事情倘若不找个替罪羊,倘若不扯到新法身上,那还是他们么?只是我和严大人难过的是,皇上不得不站出来背负罪责,这是我们最内疚的地方……”

    “……你们现在心里有些想法,有些动摇,这既是人之常情,却也是根本没必要的。那只能说明你们没有将变法当做此生必为的事业。没能理解变法对于国家和朝廷的重大作用。老夫可以这么说,就算天下旱涝,地动山崩,万夫所指,甚至造成了地方上的叛乱之事,那又当如何?跟大局相比,跟社稷崩塌相比这算什么?圣人曾言:君子有三畏,畏天命,畏大人,畏圣人言。老夫今日权且改他一改,若为变法之故,老夫要说的是三句话‘天变不足畏、人言不足恤、祖宗不足法’。理解这三不足者,变法之事方可成之。”

    在座的所有人都惊愕的张大了嘴巴,前面的话他们听着还感动至极,甚至有些羞愧自责。但当听到这最后几句话时,所有人都惊呆了。不仅是他们,连严正肃也吃惊的看着方敦孺,他也没想到方敦孺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这话说的太过了!!!

    刘西丁先是嗔目吃惊,继而嘴角露出笑意来。多少天来,他在寻找着方敦孺的破绽。多少次他潜入严正肃和方敦孺的公房,偷听他们的谈话,抄录他们的诗文,便是想找到方敦孺和严正肃出格的诗文。但他的那些成果统统被吴春来给否定掉。要么威力不足,要么便是牵强附会。但现在,他亲耳听到了什么?这三不足之言简直太劲爆了,这简直是大逆不道之言。简直是天上掉下来的一个绝好的机会。

    “诸位,这些话只是方中丞在你们面前说的话,方中丞是以此言激励你们坚定变法决心,不要为外界纷扰所乱。所以你们听了便罢,不要以为有什么别的意思。出了这个门,诸位便不要再提此事了。”

    严正肃急忙说了几句话,想为方敦孺挽回这有些失控的言论。他当然知道方敦孺心里就是这么想的,他其实也同意这三不足之论。但是,这些话两人私底下交流便也罢了,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出来,那却是有些过火了。他必须挽回一些影响,并且暗示众人不要乱传乱说。

    方敦孺显然也意识到了这一点,忙点头应和道:“老夫正是此意,严大人说的便是老夫的意思,老夫绝不是为了新法可以不顾一切,只是告诉你们,有些事完全是别人强行栽赃诬陷到新法上,给变法泼脏水,我们不必去理会。有皇上的大力支持,有诸位的全心全意的付出,变法之事必将成功,在座诸位将完成创举,青史留名。”

    众人纷纷点头道:“下官等明白两位大人的意思,我等受教了。”

    刘西丁更是频频点头道:“听两位大人一番教诲,下官觉得大开眼界,原来下官这么多年的书白读了。两位大人才是真正领会了书中的精髓,下官这么多年读的都是死书,想来实在惭愧。今后下官要多想两位大人请教啊,不可自高自大了。”

    这话一语双关,看似是拍马屁,但其实藏匿锋芒。此言言不由衷,颇为玩味。严正肃敏锐的觉察到了这一点,皱眉看向刘西丁,若有所思。

    ……

    漆黑之夜,寒风刺骨。汴梁城中的百姓大部分都已经安然入眠。一辆马车幽灵一般的停在了东华门外马行街中段的同福巷口。马车上一个人影跳下车来,钻进了巷子里。不久后在一户紧闭的朱门大宅门前现身,伸手砰砰的拍着大门。

    里边门人打开小门探头出来,满脸不耐烦的喝骂道:“谁啊?大半夜的,报丧么?”

    “烦请通禀吴副相,就说刘西丁有要事求见。”那人哑声道。

    “见什么见?什么刘西丁?大半夜的闹腾什么?我家老爷早就睡了。有事明天请早。”门人骂骂咧咧,伸手便要关闭小门。

    “哎哎哎,慢着。这位兄弟,我真是有紧要之事见吴副相,烦请通禀。误了大事,你我都担待不起。诺,这点小意思你拿去打酒喝,辛苦一趟,前去禀报一声好么?”刘西丁整个脑袋缩在风帽里,低声下气的说话,伸手将一锭银子塞在那门人手里。

    那门人对什么大事倒是不感兴趣,前来求见副相的人十个有八个都这么说。不过,看在手中这一大锭银子的面子上,倒是可以勉为其难去禀报一趟。于是将银子掂了掂,踹在怀里道:“那你等着。我去禀报。见不见可不是我说了算。适才你说你叫什么?刘什么丁?”

    “刘西丁……”刘西丁忙道。

    “对对,刘西丁。你爹娘也是奇怪,给你起这么个名字。西丁,嘻嘻,你哥哥一定叫刘东丁。”那门人打着趣,哐当一声关上了小门。

    刘西丁翻翻白眼,缩着身子站在门廊下转着圈等候,不知过了多久,里边传来脚步声,那门人再次出现在刘西丁面前的时候已经换了一张脸,笑容可亲的道:“刘大人,快请,我家老爷要见你呢。哎呀,原来你是个当官的,怎么不早说?适才小人怠慢了。这银子,您还是拿回去吧,小人可不敢要了。”

    刘西丁哼了一声,迈步进门,走了几步回过头来一把将门人手中举着的银锭夺回道:“下回可擦亮你的狗眼。”

    那门人看着刘西丁的背影,低声骂道:“狗日的,神气什么?早知如此,让你在外边多冻一会,冻死你个王八羔子的。”

    刘西丁进了院子,有管事的提着灯笼迎接上来,领着刘西丁进了花厅上了热茶,请刘西丁稍候片刻,说副相大人正在起床穿衣。刘西丁百无聊赖的坐在花厅中,游目四顾,咂舌不已。副相大人这小小花厅之中挂满了名家字画,摆了很多珍贵的文玩。堂上供着一尊玉观音,晶莹剔透,光洁无暇。刘西丁是个识货的,凑上前去瞧了,那可是上好的和田玉雕刻而成。副相大人可是富得流油啊,这小厅中的字画摆设怕便是要值几十万两银子吧。

    后门处传来脚步声和咳嗽声,刘西丁忙归位装作喝茶。门幕撩开,两名丫鬟打着灯笼引着一人进来。那人发髻披散,穿着一身裘绒大氅的睡衣,随意蹬着一双高帮棉鞋,脸上满是疲惫。正是在睡梦中被打搅了,一肚子不高兴的副相吴春来。

    “下官给见过副相大人,惫夜来扰,实在不该,还请副相大人恕罪。”刘西丁站起身来快步趋前行了个九十度的恭敬之礼。

    吴春来打了个阿欠,皱眉道:“你这时候来作甚?你也太随意了,就这么来我府中,不怕被人察觉么?你想见我得先通知我安排跟你接触的人,由他来禀报我,然后约定时间见面才是。你这么大摇大摆的来见我,倘若被严正肃和方敦孺察觉,你还能留在他们身边么?糊涂的很。”

    刘西丁忙道:“副相大人息怒,实在是事情重大,下官急着要来禀报,故而有些无所顾及其他。”

    吴春来坐在椅子上,端起茶盅来吹着茶水不在意的问道:“什么重大的事啊?又是你弄到了一些不痛不痒的严方二人的诗文和言论?”

    刘西丁脸上一红,凑近低声道:“副相大人,这一回可不是不痛不痒了。这一回,方敦孺说了大逆不道之言了。”

    “哦?”吴春来抬头看着刘西丁那张瘦长的脸道:“他说什么了?”
本节结束
阅读提示:
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cc/r16858/ 第一时间欣赏大周王侯最新章节! 作者:大苹果所写的《大周王侯》为转载作品,大周王侯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①书友如发现大周王侯内容有与法律抵触之处,请向本站举报,我们将马上处理。
②本小说大周王侯仅代表作者个人的观点,与UU小说的立场无关。
③如果您对大周王侯作品内容、版权等方面有质疑,或对本站有意见建议请发短信给管理员,感谢您的合作与支持!

大周王侯介绍:
前世落魄,此生可追。我来了,我已非前世之我。我已修得琉璃之眼,明澈之身,坚韧之躯,无畏之胆,虎狼之心。此番重来,必将踏破荆棘大道,逆转乾道昆仑,坐拥花团锦簇,达济天下苍生。大周王侯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大周王侯,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大周王侯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