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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大苹果     大周王侯txt下载     大周王侯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零二四章 大逆之言

    刘西丁薄唇翕动,一五一十将午后时分方敦孺和严正肃召集条例司骨干会议上所说的那些话学说了一遍。www.uu234.ccwww.uu234.cc当刘西丁说到方敦孺所言的‘天变不足畏,人言不足恤,祖宗不足法’这三不足的言论时,吴春来差点打翻了茶盏,双目发出惊讶的光芒来。

    “什么?他真的这么说的?他真的说了这些话?”

    “那可不是?下官当时就在当场,亲耳听闻。下官都惊呆了。在场还有七八名条例司官员,他们也都傻了。那严正肃还想着为方敦孺打遮掩,威胁我们不准外传。嘿嘿,这叫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下官忙活了这么久,结果方敦孺自己露出了马脚来。副相大人,您说,下官听了这样的话能不亲自来禀报么?下官可是特意等到二更时分才动身前来的,这事儿经谁的手下官也不放心,得亲自跟副相大人禀报才成。”刘西丁脸上带着窃窃的笑容,低声说道。

    “应该,你应该亲自来。好,很好!好个方敦孺,竟敢说出如此大逆不道之言来,他这是昏了头了,自寻死路。刘西丁,干的漂亮,这一回算是你立了大功了。这件事我的即刻禀报吕相,商议对策。刘西丁,你跟我一起去见吕相,吕相定然会对你大为赞赏的。你飞黄腾达的日子不远了。”吴春来呵呵笑道。

    刘西丁受宠若惊,躬身道:“多谢副相大人提携,下官今后的前程便靠着吴副相了。”

    吴春来点头道:“那是你自己挣来的,倒也不用谢我。对了,这件事你得做证人,以防方敦孺和严正肃抵赖。你敢么?”

    刘西丁咂嘴道:“这个……这个……那么多人在场,他们不会抵赖吧。作证么?这不是让人说我是个叛徒,吃里扒外么?能不能……”

    吴春来冷声喝道:“胡说,什么叛徒,什么吃里扒外?你是揭露方敦孺的大逆不道的言行,乃是忠君报国之举,正义之行,何来背叛之说?你可莫要既想当婊子,又想着立牌坊。你必须态度鲜明,可不要打你的小九九。你不敢作证,焉知这不是你编造的言论?”

    刘西丁吓了一跳,皱眉想了想,咬牙道:“罢了,便听副相吩咐便是。西丁愿意作证。”

    吴春来这才转怒为喜,拍着刘西丁的肩膀道:“莫要担心,你瞧瞧我?当年我也做过和你差不多的事情,我揭发的还是我的老师呢。我可比你要淡定的多。因为我知道,我做的事是为朝廷尽忠,我做的是正确的事情。身正不怕影子斜,大丈夫光明磊落。所以,你看看我现在,这便是为朝廷尽忠的回报。”

    “是,是,下官明白,下官能追随副相当年之所为,正是下官的荣幸。”刘西丁连连点头说道。

    ……

    清晨的第一缕阳光照在大内皇宫之中,上朝的官员们三三两两的朝着崇政殿行去。官员们的表情都很淡定,这段时间临近年关,上朝是例行公事,很多大事皇上和众大臣都刻意的回避了,便是不想破坏新年到来的气氛。所以,他们认为今天的早朝也一样是走个过场,随便议些琐事便可回衙门去喝茶晒太阳去。

    然而,当官员们进入大殿之后,他们立刻便发现了气氛的不一样。原本因为身份高而上朝迟些的吕中天吴春来杨俊等人竟然已经早早的来到了殿上。更让人讶异的是,平日上朝并不特别穿着礼制朝服的他们,今日却清一色穿着大礼朝服,配玉带铜扣,手持象牙芴板,显得极为隆重严肃。

    众人窃窃私语,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他们预感到似乎有大事要发生。政事堂和枢密院首脑们如此行为,绝不是偶然。在目睹几位大佬如此做派和神情之后,殿上的气氛也很快从轻松散漫变得凝重寂静起来。以至于后续进殿的官员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本来还谈笑风生,进殿之后嗓门特大,然后被众人眼神示意,尴尬欲死,满头雾水。

    林觉进殿之后也被这气氛弄的有些疑惑。吕中天杨俊吴春来等人跟死了人的家属一般穿着黑色庄重的礼物站在那里,好像家属答礼一般,这着实让林觉吓了一跳。近来林觉刚刚安逸了一段时间,也想好好的过个年。见此做派,心中不免嘀咕:可千万别又搞什么事情出来。

    郭冲上朝,群臣参拜之后,郭冲也注意到了吕中天杨俊等人的装扮。不过他也没有太在意。臣子们穿大礼朝服上朝也不算什么,大周朝虽礼仪繁复,但在早朝上其实相对宽松。只要你不是衣冠不整,不是光着身子有失体统的话,也没什么。你穿隆重些,穿简单些,那是你的自由,只要不过线便可。

    “诸位爱卿,新年将至。各衙门年假的安排怕是已经开始了吧。诸位爱卿也辛苦一年了,这新年是要好好过一过的。朕拟下诏,今年的年假自腊月二十三开始,至正月十五结束,延长数日时间让众爱卿好好的欢度佳节。诸爱卿以为如何呀?”郭冲笑眯眯的开口道。

    有人想叫好,但却没敢出声。因为他们被之前的气氛所摄,觉得有事要发生,所以还是不要多嘴的好。故而堂上居然在郭冲问话之后只有一些微微的骚动,并没有郭冲想象中的一片欣喜叫好感恩之声。

    “怎么了都?朕这提议不好么?只要各衙门安排好轮值之事,衙门照常运转便是。也不会耽误什么事儿。朕不是为自己,是为了你们,也是为了天下百姓。朕想让他们新年多享受一些快乐的气氛。朕还想着,今年正月初一,朕亲自去大相国寺进香,与万民同乐呢。”郭冲笑道。

    “皇上!老臣有事启奏!”郭冲话音刚刚落下,吕中天便沉着脸出列,沉声说道。

    郭冲微笑道:“吕爱卿有何事启奏?吕爱卿今日穿着如此隆重,这是为何?朕正想问呢。”

    吕中天脸上没有一丝笑容,沉声道:“皇上,老臣今日穿的是祭拜天地时的礼服。皇上没看出来么?”

    郭冲笑道:“朕看出来了啊。但祭拜天地先祖不是今日啊。除夕清明端午重阳,四大节才祭祖啊。新年除夕之日祭祖却也没到啊。”

    吕中天沉声道:“老臣确实心急了些,但那是因为老臣不得不急。因为老臣听说,有人对天不敬,对祖宗不敬,对圣人不敬。所以老臣今日才穿了祭天祭祖的礼服,提醒皇上,提醒诸位同僚,我大周立足天下的根本。敬天法祖,是为我大周之根本。天道至尊,授命于君,君乃天之子,得天命之授而治理万民。敢问皇上,倘若有人不敬天道,不敬祖宗,不敬圣人之言,该当何罪?”

    朝堂之上一片愕然,文武百官均想:吕相这是发什么疯?说这话什么意思?谁敢不敬天地祖宗,不遵圣人之言?疯了不成?

    郭冲也皱眉问道:“吕爱卿,你说的什么啊?哪有这样的人?朕怎么不知道?”

    吕中天沉声到了:“皇上是不知道而已,但不代表便无这样的人。老臣知道这样的人是有的,而且就道貌岸然的站在这朝堂之上,身居高位,却逆天忘祖,大逆不道。”

    郭冲更是愕然,皱眉道:“吕爱卿,你说的是谁?”

    吕中天冷笑一声,伸出手来朝站在另一侧廊柱之下的严正肃和方敦孺一指,沉声道:“便是严正肃和方敦孺二人。便是那两个大逆不道,搅乱朝纲,心怀不轨的逆臣。”

    朝堂之上一片哗然。包括林觉在内的所有人都惊愕莫名。林觉皱眉心想,吕中天终于还是不肯消停,难道说这又是一轮针对严正肃和方敦孺的弹劾么?严方两位大人又做了什么了?

    郭冲心里也是这么想的,皱眉心道:又来了,没完没了了。吕中天他们还真是不扳倒严正肃和方敦孺不罢休,这又是要闹腾起来了。

    “吕爱卿,稍安勿躁,到底怎么回事啊。”郭冲皱眉道。

    “天变不足畏,人言不足恤,祖宗不足法。请方大人解释解释这几句话是什么意思。方大人有没有说过这样的话?”吕中天沉声喝道。

    “什么?”

    “疯了!”

    “谁敢说出这样的大逆不道之言?这……这怎么可能?”

    朝堂上众官都傻了,当听到吕中天口中说出的这三不足之言时,他们浑身都起了鸡皮疙瘩。说这样的话的人该有多么大胆,当真是不敬天地不敬祖宗不敬圣人了。方敦孺当真说了这话?他可是当世有名的大儒啊,怎么可能?

    郭冲也被震惊了。吕中天说的这三句话实在太可怕了,对于郭冲而言,他能坐在皇位之上的最基本的一个合法的理由便是,他是天之子,替天统治万民,换言之,是上天赋予了的地位和权力,他才有资格坐在皇位上,子子孙孙的传承江山社稷。若对天不敬,那便是摧毁了他统治的合法性。历朝历代,敬天法祖乃是没个统治者都会竭力维护的东西。这是构成一个政权成立的最基本的伦理和道德基础。但这三句话,显然是完全否定了这一切。

    “方爱卿……你……这话……当真是你说的?”郭冲惊愕的看着方敦孺问道。

第一零二五章 辩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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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方敦孺面色发白,他万万没料到昨天刚刚说的话,今天早朝上便被抖落出来了。他知道这话对于其他人意味着什么,虽然他自己觉得没有什么错,但这话显然对于其他人是不可接受的。严正肃先是震惊,随后他的目光便落在了身旁的几名条例司官员身上,他们的脸上也尽是惊愕之色,直到落在了刘西丁的脸上,看到刘西丁猥琐躲避的目光,严正肃心里明白了。这个刘西丁,平日在身旁像个摇尾巴的狗儿一般阿谀奉承的刘西丁,他告密了。严正肃心中一阵悲哀。

    “方敦孺,皇上问你话呢。你说没说那大逆不道之言?”杨俊沉声喝道。

    “容不得他狡辩,有人亲耳听到他当着条例司一干官员的面前说了此言。刘西丁,你出来奏禀皇上,是不是方敦孺说的这话?”吴春来尖声叫道。

    刘西丁身子一抖,弓着身子出列,跪在地上磕头道:“皇上……臣……臣确实亲耳所闻……昨日……方大人和严大人……当着臣和几名同僚的面……说了这三不足大逆不道之言。臣虽敬两位大人,但……听闻这样大逆不道之言,臣也不能……包庇了。臣以项上人头担保,这话……便是……方大人说的。”

    刘西丁此言一出,群臣更是哗然。之前还有人将信将疑,但此刻他们却发现这一切似乎都是真的了。不少人心中生出愤怒,方敦孺说出这般大逆不道的话,当真是辜负皇恩浩荡,辜负朝廷的信任了。也有人从另外一个角度为方敦孺叹息。就算私底下说了些过头话,那其实也不能算是公开的言论。可惜方敦孺这个人这辈子最让人叹息的便是识人不明。他这一辈子收了两个弟子,一个弟子背叛了他,一个跟他对着干,被他逐出门墙。最近据说他很信任这位刘西丁,可这刘西丁在关键时候却转头捅了他一刀。这也太惨了,都是被身边人出卖,不知道方敦孺心里是怎么想的。

    “刘西丁,你这无耻之人,你竟将私底下的谈话公之于众。你是天下最无耻之人。”几名条例司官员怒声责骂刘西丁,刘西丁不发一言,也没敢回到条例司官员的队列之中,而是低着头钻到了吴春来身后。

    吴春来沉声喝道:“那几位好大的胆子,当着皇上的面这般嚣张,你们都是知道方敦孺说了那样的话么?却向朝廷隐瞒不报,可见你们沆瀣一气,结党互保,一样的大逆不道。”

    几位官员猛然醒悟过来,却也后悔莫及。他们这么一呵斥,岂非坐实了此言为方敦孺所出。而且还将自己这些人都知道内情的事情也暴露了出来,实在是太愚蠢了。

    郭冲脸色已经变了,之前他也是不太信的,但现在,这一切好像都是真的了。

    “方敦孺,朕在问你话。那样的言论,是否真的出自你口?还不如实奏来。”

    方敦孺轻叹一声,躬身出列,行礼道:“启奏皇上,那话……确实是老臣所言。是的,是臣说的‘天变不足畏,人言不足恤,祖宗不足法’的。而且确实是当着几名条例司官员的面。”

    所有人发出了哦的声音,方敦孺果然承认了,这话居然真的是他说的,这简直不可思议。

    郭冲的脸色已是铁青,沉声喝道:“好,好。万没想到,我朝中重臣竟然能说出这样的言语来,倘非你亲口承认,朕万不能相信。方敦孺,你好大的胆子啊,这等大逆不道的言论你也敢说,着实可恶之极。”

    严正肃快步出列道:“皇上息怒,老臣有话说。方敦孺此言确实不妥,但此言所针对的只是变法之事,而非之外的事情。方敦孺是感叹变法之艰,对有些人牵强附会将我大周发生的很多事无妄归结余新法之身,这才有了这般激愤之言。他的本意是想激励条例司同仁,要不畏艰难,完成变法大业的,他并无其他的意思。”

    “严正肃,这件事你也难辞其咎,你反而为他辩驳?你和方敦孺私底下蝇营狗苟,沆瀣一气,朝中众人早知你们两个是穿着一条裤子的。方敦孺的言论便是你的言论,他的想法便是你的想法。你自己都没摘清,还来为他辩驳?当真笑话的很。”杨俊沉声喝道。

    严正肃脸色一沉,正要辩驳。却听方敦孺朗声道:“都不要吵了,此事跟严大人无关,我说此言严大人根本不知晓。严大人,你也莫要往里边钻了,本跟你无干之事,你不必如此。我这话也不是如你所言只是针对新法而言的,我心里本就这么认为的。”

    严正肃惊骇无比,方敦孺这不是自找麻烦么?本来适当开脱,他再认个错,或许事情不会那么严重。但他却发出这等倔强之言,这时候还要倔强置气,这可一点也不明智。

    “瞧瞧,瞧瞧。他自己都承认了,他心里本就是这么认为的,他心里早就藏着这大逆不道之言。嘿嘿,没想到啊,方敦孺居然是个道貌岸然之辈。满嘴仁义道德,一肚子男盗女娼啊。”

    “可不是么?当真是教人痛心不已,知人知面不知心啊。”

    “……”

    大臣们纷纷议论道。

    郭冲心中的怒火已经遏制不住,但同时又痛心不已。方敦孺到此时还似乎并无悔过之意,还固执的说他本就是这么认为的,要么便是他真的愚钝,要么便是他在蔑视自己。郭冲强压住火气,他还是想给方敦孺一个解释的机会,他并不想将方敦孺一棒子打死,虽然此刻他很想这么做。

    “方敦孺,你太让朕失望了,此刻你还在大放厥词。朕来问你,你因何认为那三不足之言是有理的?你告诉朕,理从何来?”郭冲厉声喝道。

    “皇上,这种人你听他歪理作甚?皇上,臣此刻上奏弹劾方敦孺大逆不道之罪,请求皇上治他的罪。”吴春来躬身喝道。

    “对,这种人必须严惩,皇上无需听他辩解歪理,拿了他便是。”几名官员的大声附和道。

    一群乱糟糟的声音之中,有一人高声道:“皇上,何不听方大人说一说他的理由呢。这又有什么干系?我大周朝堂之上什么时候连说话都不允许了?是非曲直总要摆出来理论理论不是么?”

    说话的是林觉,他到现在也是一头雾水,他还是不相信方敦孺会当众说出那样的话来。但方敦孺确实承认了,官员们的表现也是坐实了他的言论。林觉实在没办法,他只能冒着被攻讦的危险出来说一句话,希望能给方敦孺争取说话辩解的机会。否则,以目前的局面来看,事情怕是要糟糕了。

    郭冲皱眉沉声道:“朕也想弄明白,你方敦孺为何到现在还执迷不悟。那所谓的三不足的言论你怎么敢说出来,居然还说心里本就是这么认为的。朕很想知道你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方敦孺,你说!你必须说清楚。”

    方敦孺跪地,缓缓的向郭冲磕头。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他身上,雅雀无声的看着他磕头起身,然后居然挺直了腰杆。

    “皇上,臣一直认为,天地运行,自有其自己的规律。月满月亏,潮起潮落,四季轮回,荣发枯败,生老病死。这哪一样不是自有规律,不为人所改变。至于日食月蚀、天雷暴雨、地震海啸、山崩天火、干旱洪涝这些,也是天地运行的一部分,这些都是天地自己运行的规律。硬是要将这些跟皇上的行为,跟朝廷的政策拉拢上干系来,其实毫无道理。臣不断的听到各种流言蜚语,某处旱灾洪涝,某处山崩塌方等等,统统被归结于变法之事,臣认为牵强附会。此所谓臣所言之‘天变不足畏’之意。是想说天地变化自有其道,跟我们的行为并无联系。我说的这些,我知道皇上和诸位不一定会同意,天地之道,玄虚难测,不谈也罢。但是,流俗之言不足惧,却是不易之理。流俗之人,不学无术,看问题只从自身出发,不能统观全局看得长远,所以对一件事,会有多种看法。做大事者,认准了一件事,就一定要独持己见,等事情做过了,成败才能显现出来。如果什么人的话都听,左右动摇,永无成功那一天。至于祖宗之法不足守,则固当如此。先皇皇帝号称守成,在位 近四十 年,也屡次修订成法,何况陛下这样的大有作为之君呢 ?臣所言之三不足,便是基于此事而论。还请皇上明察。”

    方敦孺缓缓的声音在大殿中回荡着,显得沉着而冷静。不少人听了他这这番解释之后,倒是觉得似乎很有道理了。

    “胡说!你这话完全是一派歪理。天地不言,以何来警示世人?天地不言,以灾异谴告世人。人行天知道,则天降祥瑞,地结硕果,风调雨顺,国泰民安。人逆天道而行,则以洪水猛兽,天雷海啸,月食山崩等异相相惩警告。故而自三皇五帝之时,便礼天敬祝不敢有丝毫亵渎。诗经有云‘敬天之怒,无敢戏豫。敬天之渝,无敢驰驱。昊天曰明,及尔出王。昊天曰旦、及尔游衍。’。昊天在上,谁敢说昊天无知?神明在天,举头三尺皆在,谁敢无视?皇上乃昊天之子,天命所授,统率万民。按照你所言,皇上是何身份?”吕中天吹着花白的胡须厉声的反驳道。

第一零二六章 大错已成

    林觉心中叹息,他知道,吕中天的反驳是有力的。www.uu234.ccwww.uu234.cc他说的正是亘古以来所有人都遵循的最基本的认知。这种认知是根深蒂固的。自古而来,人人都是这么认为的,天地虽然不能说话,但他会以他的方式表达他的愤怒和欣喜。灾祸和祥瑞都不是凭空发生的,是人应天道或者逆天而行所得到的回答。对天地的敬畏本就根植于人的内心之中,现在有人蹦出来说天不足畏,这简直是要颠覆一切,自然引发不起共鸣,反而会激起愤怒。

    更贼的是,吕中天的反驳很有技巧。实际上他并没有把话题拉到和方敦孺表达的意思的同一个层面来说事。方敦孺的意思是,有人将各种事情牵强附会安在变法之事上,这是没有道理的。所以他才说天地自有道,非以人间之事为转移,是证明那些干旱洪涝山崩地裂跟新法没有联系。可吕中天说的不是变法,他是抓住方敦孺的话意中的所谓天地无知自行其道的说法来反驳,然后拿出君权天授这顶大帽子卡在方敦孺头上。他将方敦孺的言论上升到了是动摇皇上的统治,似乎说皇上的君权跟上天所授无关一般。一下子便将整个局面完完全全的控制在自己手里,根本没有扭转的可能了。

    “吕相所言极是啊,方敦孺枉自称为本朝大儒,他脑子里怎么会有这等歪理学说?他的书读到那里去了?天下读书人怕是要极为愤慨了,居然一直没发现此人根本就是假大儒。”

    “敬天法祖,乃我华夏之本。圣人曾言:万物本于天,人本乎祖。郊之祭也,大报本反始也,故以配上帝。天垂象,圣人则之,郊所以明天道也。说的便是这个道理啊。”

    “是啊,圣人还说过:人之行莫大于孝,孝莫大于严父,严父莫大于配天。'王者尊其考,欲以配天,缘考之意,欲尊祖,推而上之,遂及始祖。 历代有天下者,皆以祖配天。始祖感天神灵而生,祭天则以祖配之。自外至者,无主不上。这个方敦孺居然说天不足畏,祖不可法,这不是无天无祖无君无父之言么?这样的人还能混迹于朝堂之上,被委以重任,简直不可思议。我等当羞于与之为伍才是。”

    “正是,正是。方敦孺必须被严惩,这等欺世盗名满腹大逆不道之言的伪君子如何能立足朝堂之上?坚决不能!”、

    “……”

    “……”

    整个朝堂上随着吕中天的反驳之后顿时群情激奋,众官员引经据典反驳方敦孺的言论。更有的咬牙跺脚如丧考妣一般,指着方敦孺和严正肃痛骂出声。

    林觉紧皱眉头看着方敦孺,方敦孺低垂着头面无表情的跪在那里,似乎对这些指责充耳不闻,但他耳后不断抽动的肌肉却暴露了他的内心,他正忍受着极大的内心的愤怒,正经历着巨大的煎熬。林觉很想出来帮他说句话,可是,这个时候,林觉发现自己压根就没有什么有力的可以挽回局面的话好说。想帮却帮不上,林觉的心也紧缩着,痛苦着。

    方敦孺静静的跪在那里,忍受着众人的指责,他的内心有一种说不出的无奈和慨叹。他方敦孺不过是想做一些事情罢了,这事情的初衷还是为了这大周天下的富强而为之。难道自己错了?自己确实是这么认为的呀。自己确实是深思熟虑想通了这些问题的啊。曾几何时自己也是和堂上这些人一样,跟他们考虑问题的角度一样。但是自己想明白了,便豁然开朗了。自己说的这三不足他们应该可以理解才是,怎么自己都解释的这么清楚了,他们居然还没听懂?这实在令人悲哀。

    不过,方敦孺还是抱有希望的,他相信,坐在宝座上的那个人会明白自己的一片苦心,会理解自己所说的话。他不会像堂上这些人一样,为了攻击自己而选择无视自己的辩解。他相信,皇上一定会像以往那样给自己支持。就像在不久前,皇上宁愿下罪己诏也要保护自己一样,这一次皇上依旧会给自己强大的支撑。这也是他和严正肃以及新法能坚持到今日的最大的理由和原因。任凭这些人如何攻击自己,能一锤定音的只有皇上。

    “方敦孺,严正肃。众卿的话你们都听到了么?不光是他们对你们失望,朕也是失望之极。朕如此信任你们,将变法大事委托你们,对你们推心置腹全力支持。你们回报给朕的是什么?便是这大逆不道的三不足?方敦孺,你不畏天地,不畏人言,祖宗也不放在眼里,那么你还畏惧什么?你的眼里还有朕么?还有列祖列宗,天下万民么?这一回你可是真的犯下大错了。朕对你们很失望,朕希望你们能好好的反省,好好的思量你们犯下的大错。方敦孺,朕宁愿相信你是一时的糊涂,人都有犯糊涂的时候。朕给你机会,你必须收回你的言论,必须深刻反省,就在这里,当着朕的面,当着群臣和天下人的面反省自己的过错,否则,朕不能再纵容你。”

    郭冲的话虽然严厉,但还是留有一丝余地的,他并没有一棍子打死,而是给了方敦孺严正肃一个机会。他要方敦孺反省道歉,便是希望能自己一个能饶恕他们的台阶下。毕竟在他看来,方敦孺和严正肃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他们的努力自己还是看得见的。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方敦孺身上,大殿之上一片死寂。

    方敦孺沉默片刻,缓缓开口道:“皇上,老臣没什么可反省道歉的,臣一片赤诚之心可昭日月,没有什么可遮掩辩解的。臣一心只想完成变法图强大周中兴之念,难道这也有错的话,那臣便不知道什么是对了。臣所言的‘三不足’是臣心中之言,臣没觉得这话有什么错。倒是有些人牵强附会,硬是要给臣冠以大帽子,错的反而是他们才是,该道歉反省的是他们才是。”

    此言一出,满堂哗然。到了这个时候,方敦孺居然还说出这样的话来,简直不可思议。他不但毫无反悔之意,反而说错在别人,这也太可笑,太倔强了吧。

    对方敦孺有好感的那些人只能深深的叹息,方敦孺实在是太不识时务了。吕中天杨俊吴春来等人却相视一眼,露出笑容来。他们知道,此言一出,方敦孺再没有被宽恕的可能。这么长时间的努力,终于扳倒了方敦孺了。严正肃也跑不了,新法更是要完蛋。这场胜利在当下绝对是具有决定意义的。变法派树倒猢狲散,一切都要发生巨大的变化了。

    林觉呆呆的站在人群之中,不知该说什么才好。当郭冲要方敦孺去道歉,收回他的言论,当众反省的时候。林觉便预感到了这个结局。倘若方敦孺是那么容易能够改变自己的看法的话,他也不是方敦孺了。倔强造就了方敦孺,也害了他。甚至可以说,从某种程度上来看,方敦孺在政治上是幼稚的,他甚至到现在为止没有明白郭冲的心思。

    郭冲其实早就动摇了,莫看他下什么罪己诏,多次力挺变法。那不过是表象而已。他对变法其实没有那么坚持。况且方敦孺的三不足的言论确实离经叛道,已经涉及郭冲统治的根本,就算道理是对的,就算郭冲自己心里也明白他并不是天命之子,但他有怎肯饶恕这样的悖逆之言。那不是自己让自己这个大周皇帝的根基动摇了么?这种言论都能认可的话,天下百姓还如何相信他这个真龙之子,这个唯一合法的可以统治他们的皇帝?方敦孺有的时候太理想化,有的时候也太务实,有的时候太倔强,有的时候有很幼稚。

    “朕很失望,你竟无丝毫悔意?竟然不肯反悔。朕很失望!”郭冲拍着宝座的扶手叹息着道。

    “皇上,臣本无错,何来反悔!”方敦孺道。

    “好!好!好!”郭冲连说三声好,是个人都知道这不是为他叫好,而是愤怒之极的声音。

    “执迷不悟,大逆不道!皇上,臣请对方敦孺严正肃严惩,以正视听,以正风气。方敦孺这一类人恐怕不在少数,老臣恳请圣上必须将他们尽数拿办,消除影响。”吕中天大声奏道。

    “臣杨俊附议,逆臣不除,朝野难安。皇上,必须严煞这股妖风,正本清源,以正视听。决不能姑息。”杨俊也上前沉声喝道。

    吕中天和杨俊带头,官员们岂不知风向。本来他们中的大多数人便已经对那三不足颇有异议,此刻纷纷附议,要求严惩方敦孺和严正肃两人。

    郭冲沉声喝道:“朕当然不会姑息这等大逆不道之言。传旨,将方敦孺革除一切职务,下狱待审。待审明罪行,再行发落。即日起,条例司衙门查封关衙,各级官员需严格审查,表明立场。新法……暂停推行,以待后论。”

第一零二七章 底线

    方敦孺挺直身子昂起头来,大声叫道:“皇上,变法不可停啊,停了便功亏一篑了啊。www.uu234.cc”

    郭冲冷声喝道:“这不劳你费心了,你已经无需再关心此事了,关心关心你自己吧。”

    方敦孺呆呆而立,忽而仰天大笑,状极痴狂。笑声停息,转向一旁呆呆而立的严正肃拱手说话。

    “正肃兄,你我的努力居然就这么毁于一旦,哈哈哈。变法在皇上眼中竟如儿戏一般。正肃兄,我对不住你,是我连累了你。我方敦孺无愧于任何人,唯一有愧的便是对你。”

    严正肃眼眶湿润了,沉声道:“敦孺兄,你没有对不起我,你我均无愧于任何人。我们只是遭人算计了罢了。他们处心积虑的要让我们死,如虎狼一般暗中找机会,就算没有今日之事,他日必有其他之祸。敦孺兄,想开些,你我早就有今日的准备,不是么?”

    方敦孺点头道:“是,我们早就有了今天的准备了。”

    郭冲皱眉喝道:“严正肃,你和方敦孺不同,你并无大逆不道之言,但你也必须反省接受审查,即日起你停职闭门,接受审查。你不要被方敦孺带偏了。”

    严正肃躬身道:“多谢皇上的爱护,臣知道这是皇上的恩典。但臣和方大人本就是一体的,臣说过,方大人的言论便是臣的言论,臣的言论也是方大人之意。皇上不必体恤臣了,也不必念及旧情。该如何治臣之罪便治罪吧,臣不会推卸任何责任的。但有一点,请皇上三思而行。变法不能停,两年来无数人的努力难道皇上真要功亏一篑么?”

    郭冲皱眉沉吟不言。

    吕中天沉声道:“皇上,莫要听他们蛊惑之言。此二人大逆不道,他们的话能听么?莫忘了青教之乱,便完全是他们的责任。皇上对他们已经仁至义尽,难道还要对他们容忍不成?那三不足之论惊世骇俗,若不严加惩办肃清,正气清声,后果不堪设想。皇上该思量的是这些才是。”

    郭冲闻言,心中刚硬。沉声道:“严正肃,朕确实有些念及你我当年之情。但在这件事上,朕不能姑息。你说方敦孺的言论也是你的言论,你二人是一体的,那朕也不能饶恕你。传旨,严正肃亦革去所有职务,拿办下狱。待审办核实罪行,一并惩处。”

    严正肃叹息一声,跪地行礼。方敦孺轻叹道:“你何必如此?”

    严正肃苦笑道:“你又何必如此?”

    方敦孺大笑道:“是啊,我们两个何必如此?无奈,这怕就是我们的宿命。正肃老弟,自古变法未有不流血者,若有之,便自你我始。但愿你我之血,能惊醒世人,能让我大周上下明白变法必须要有断腕之志,有流血牺牲之心。那便无怨无悔了。”

    ……

    谁能想到,在临近新年的一片热烈祥和的气氛之下,朝廷之中发生了如此巨大的变故。不啻于提前到来的一声春雷,让朝野上下市井之间震惊不已。

    朝廷旨意下达之后,变法派两位主要人物严正肃和方敦孺被羁押,条例司中的主要骨干官员也统统被收监问审。接下来,兵马出动,迅速封锁了条例司衙门。吴春来亲自带队,带人查封条例司各公房,将所有的卷宗和文书全部攫取在手。条例司中所有官员小吏全部被羁押于公房之中,等候审查问询。

    轰轰烈烈进行了快两年,引发无数的争议和喧扰的变法突然间便偃旗息鼓,戛然而止。就像是一辆奔驰的马车,猛然间撞上了墙壁,车子翻覆,且满地鸡毛。

    早朝之后,林觉便第一时间赶回府中。在朝堂之上,在那种局面之下,林觉无法为严正肃和方敦孺说半个字,他也无从辩驳。那三不足的言论实在是一种打破了郭冲底线的言论,方先生说出这样的话来的时候,实际上便是已经犯了大忌。

    连林觉这样的穿越者都明白,这年头最基本的一条准则便是敬天法祖,尊儒重道。这是整个封建帝王社会的行为准则和道德基础。实际上追溯更远的时代,敬天法祖也是所有统治者和百姓们所遵循的共同的法则。对君主而言,自诩天之子可获得统治万民的合法性。天子握上天授命以统帅万民,君权天授,万民敬天,故敬天子,臣服于天子的统治,这是一整套政权合法性的简单逻辑。打破这个逻辑,便是触动了最基本的底线。

    为了巩固这些逻辑,每个取得帝王之位的人都会不遗余力的粉饰自己的身份。世间流传的一些帝王出生之时都会伴随一些异像的传言便是竭力渲染天子降临的与众不同。比如说,传言汉高祖刘邦之母被龙附身,后其母怀孕出生,其父刘太公在旁目睹自己的老婆和龙杂交的过程,后来生出来的刘邦得了天下。在比如说,隋文帝杨坚出生在般若寺中,出生时紫气满庭,直冲霄汉。这还不算,还说杨坚出生时额头上便生有龙鳞犄角云云。等等这些其实都是标榜帝王的与众不同,其根本的目的都是让世人明白这些人都是上天授命之人,前来统率百姓,百姓们必须要服从他们的统治的。说白了,便是为了证明政权的合法性的。

    而方敦孺的三不足之言,显然是触碰了这个不能跨越的红线。原本郭冲对变法的决心便没有那么坚决。特别是在不断的攻讦之下,又有如青教之乱的事情发生,郭冲又下了罪己诏。这一系列的折腾下来,郭冲心中早已生出了悔意。此刻方敦孺再来这么一出,郭冲岂能容忍?

    林觉知道,以方敦孺的智慧,他其实并非是攻击郭冲政权的合法性。他能看破这里边的猫腻,他看清楚了天地运行跟人其实没有什么太大的关系的道理。但他应该将这一切放在心里,他该明白这些事不能说出来的。或许是为了激励变法派的信心,或许是他压根没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又或许他根本没想到有人会将他的言论告密,引发如此轩然大波。总之,方敦孺说出这些话的那一刻起,这后来的一切便似乎已经不能避免了。

    但无论如何,事情已经发生了,林觉不能坐视不管。即便他自知可能没有办法扭转局面,但他的做些什么。起码不能让方敦孺和严正肃有性命之忧。在回家的路上,林觉仔仔细细的思考了整件事,他觉得,郭冲应该不至于想要方敦孺和严正肃的命,所以事情还有可为之处。但首先,他的回去将此事告知方师母和方浣秋,之后再寻求如何解决此事。

    林家后宅之中,当林觉将今日朝堂上发生的事情跟方浣秋说了之后,方浣秋整个人都傻了。她面色煞白,身子摇摇欲倒,几欲昏厥。小郡主等人忙扶住她安慰,良久之后,方浣秋才眼泪扑簌簌的掉落下来。哭出来之后,所有人反而松了口气。

    “方家妹子,不要难过,会有办法救人的。令尊声望高隆,皇上不会对他怎样的。你不要担心,现在要做的是赶紧想办法。”小郡主柔声安慰她道。

    方浣秋咬着下唇,泪眼汪汪的看着林觉道:“师兄,你会救出爹爹的是么?你有办法是么?”

    林觉皱眉轻声道:“浣秋,我会竭尽全力营救的。我会去求见皇上,请求皇上能够从轻发落。我想先生的性命是无虞的。但是你知道,这一次的事情其实很严重。先生的言论被人告发,皇上也震怒了,加之吕中天杨俊他们一定会咬住不松口,所以随时会有变数。最让我担心的其实还不是这些,而是严大人和先生性子,今日在堂上他们其实本有开脱的机会的,可是他们不愿屈服。这才是我担心的。他们脾气太刚烈了,这种时候若不认错,恐怕会适得其反。”

    方浣秋叫道:“那怎么办?那怎么办?能有什么好办法么?”

    林觉道:“本来我可以直接去求见皇上,但我觉得此刻去未必能有效果。一来皇上正在气头,未必肯听人言。二来,我想应该先征得你和师母的同意。一旦我去见了皇上,只能有一个让皇上消气的办法,那便是劝说先生认错。先生一日不认错,便会更加激起皇上的愤怒,也会让吕中天杨俊他们更有煽风点火的措辞。我去见先生劝说也未必有用,所以我希望能先告知你和师母,届时你们跟我一起去见先生,或许你们的恳求比我说的话更有用。”

    方浣秋点头道:“师兄说的对,便听师兄的安排。我们去榆林巷见娘去吧,出了这等事我要跟娘住在一起了,娘一定很害怕,我得去陪着她。”

    林觉道:“我派人去将师母接来这里住吧。”

    方浣秋摇头道:“不不,榆林巷是我的家啊,我和娘都走了,爹爹倘若回家了,家里岂不一个人也没有了么?还是住在榆林巷的好,也许皇上已经息怒了,爹爹已经在家里等着我们呢。”

    林觉轻叹一声,心道:倘若真的如此简单便能过关,那还说什么?浣秋啊,这一次连我都有些束手无策了。这件事上敢给先生他们求情的人一定凤毛麟角,毕竟这件事太严重了啊。只求那些人能够不落井下石便罢了。

第一零二八章 急转直下

    当下林觉命人备车,陪同方浣秋赶回了榆林巷。www.uu234.ccwww.uu234.cc一进门,方浣秋和方师母便抱头痛哭起来。方师母已经得了衙门里送来的消息,早已知晓了方敦孺被羁押的事情了。出乎林觉意料的是,方师母并没有自己想象的那般慌张无着,除了和方浣秋抹了一会眼泪之外,反而显得很平静。

    林觉将自己的营救计划跟方师母说了一遍,请方师母届时跟自己一起去探望先生,恳请他低头认错,消解皇上的愤怒。方师母自然点头答应。面对林觉和方浣秋低落的情绪,方师母反而安慰起了他们。

    “林觉,其实老身早就知道有这么一天了。自从来到京城之后,老身哪一天不是提心吊胆的过日子。你先生对那劳什子变法的事情着了魔一般,为了这件事不顾一切了。老身天天听到一些不好的事情。那次他将你逐出师门之后,我跟他大吵了一架,从此都很少跟他说话。可是我看出来了,他是真的对变法的事情一心一意。你先生为了此事当真是呕心沥血,甚至抛弃了许多。林觉,我知道他心中对你是有愧的,夜里说梦话都有你的名字。哎,其实老身不说,你也能理解他。你是个好孩子,没有因此记恨他,老身很是欣慰。从今年春天之后,我便有不祥的预感了,总觉得会出事。你先生其实心里也是明白的,否则他怎肯默认浣秋住在你那里?我知道,他心里是明白的。可是他就是这样的人,他是不会回头的。林觉,好孩子,你肯去救你先生,师母很是感激。但师母告诉你,救自然是要救的,但如果救不了不要勉强,我不希望你也卷进去。你既然说这件事皇上震怒了,你可千万不要得罪了皇上。你还有一大家子人,我们不能害了你。还有秋儿,她还指望着你呢。所以,你千万不要勉强去做,不然师母会更加的担心的。”

    方师母这番话让林觉心中难受不已。从她的话语中,林觉知道了她在来到京城之后经受了多少的磨难。外表泼辣开朗的师母,其实内心里是细腻敏感的。但她默默忍受这种担惊受怕的日子,却从未透露给外人知晓。也许在方先生面前,她也没有透露过内心的惊恐。因为她了解他的丈夫,那是一个充满了理想主义,倔强的不肯回头的男人。她尊重丈夫的选择,所以她忍受这一切。她唯一不能接受的其实还是自己被驱逐的那一次,那恐怕是她第一次表述出自己的愤怒。

    到现在,她还担心此事会影响到自己,足见师母绝非是那种自私的市井妇人。她善解人意,为他人着想,哪怕是到了这样的时候,她也不想因为自己的事情害了别人。师母身上闪耀的人性的光辉虽然微弱,但却让林觉感动不已。那是一个普通的大周女子身上闪耀的光辉,却比很多身居高位的人更让人感动和钦佩。

    ……

    事情发酵的速度超出人的预料之外。全城舆论哗然的同时,各种各样不同的论调也开始满天飞。有人痛骂严正肃和方敦孺辜负皇恩大逆不道,有人认为这其中必有蹊跷,或有隐情。但其实街头巷尾中的舆论并无实际作用,真正对此事有影响的是条例司内部的官员的言辞。吴春来的动作很快,从查封条例司的那一刻起,对条例司中大小官员的审查便已经开始。很快条例司中便出现了一大批揭发严正肃和方敦孺平日里如何霸凌属下,刚愎自用,如何口出狂妄之言,不把皇上和朝廷放在眼里等等的事情。

    人就是如此,人性的丑恶也在于此。人说患难见真情,一点也不错。灾祸之时其实便是人性的试金石,这时候便可以知道哪些人是投机者,哪些人是真正为了变法而来的。投机之人在这时候做的事情便是尽快的撇清关系,甚至开始落井下石。这样的人在条例司内部不在少数。

    之前条例司成立的时候,林觉便曾提醒过方敦孺,一定要防止一些投机分子进入条例司。这些人事情是做不好的,关键时候还会反咬你一口。然而方敦孺和严正肃对此不屑一顾。那时候他们要的便是为新法造势,凡是来参与变法的人,他们都视若同路。除非曾经有明显的劣迹,才会拒绝他们。正因如此,条例司中曾经一度集结了一大批的投机分子,想蹭着变法的热度升官进爵。

    虽然后来,几次变法遭受的挫折之中,不少人知难而退,生恐被连累,吓跑了不少人。但是条例司中这样的人还有不少。而且他们也越来越发现参与变法是他们做过的最错误的投机,不但什么都捞不到,而且忙碌辛苦,天天累得跟狗一样。严正肃和方敦孺的脾气也不算好,若出什么差错,那一定是当众呵斥毫不留情的。所以这些家伙肠子都快悔青了。

    现在,新法被暂停,条例司被查封,两位大人和骨干们被缉拿下狱。这帮投机分子怎肯跟他们共进退?所以纷纷出来检举揭发,甚至捏造言论去诬陷,急欲划清界限,将自己扮作是被压迫的受害者。加之吴春来刻意引导之下,条例司中的大小官员竟有一半反水,纷纷写下揭发罪状的口供。什么样的诬陷都有,什么刚愎自用随意呵斥侮辱下属,什么打压报复,不准他人有任何不同意见,什么貌忠实奸臣,背地里诋毁朝政。什么贪污腐化,利用职权侵占财税钱银等等。当真是一地鸡毛,一盆盆的脏水往方敦孺和严正肃身上泼去。

    吴春来也不闲着,亲自在严方二人的公房之中翻找证据,不遗余力的坐实这些指控。刘西丁上蹿下跳的在旁协助,他本就对条例司内部熟悉的很,有他在旁协助,吴春来行事也事倍功半。

    林觉本来打算晚上进宫见驾的,他觉得需要让郭冲的情绪缓和一下,求情时也好办些。但随着消息的发酵,他在公房之中坐不住了。整个枢密院衙门里都沸腾着,人人议论着最新得知的消息。这些官员们的消息灵通的很,从广场对面的政事堂中的消息总是又快又准确的传来。吴春来等人在条例司衙门里得到的对严方二人的指控和一些证据的事情也很快便传到枢密院中。

    林觉坐不住了,再这么下去,这些所谓的证据一定会被呈报给皇上。到那时,郭冲一定更加的愤怒,再去求情便不好办了。自己必须要把握这中间的时机,在这些污蔑和陷害的所谓证据上奏之前去见郭冲。不能再等了。

    林觉跟马丕进他们打了招呼,便离开公房出去。出枢密院衙门的时候恰好碰到了从外边阔步进来的杨俊一行。林觉忙避让行礼。杨俊脸上带着掩饰不住的笑容,他刚刚从枢密院回来,刚刚跟吕中天喝了几盏庆祝的茶水。接受了吕中天的一顿阿谀奉承之言,心满意足的回衙门来。他当然很开心,从严正肃和方敦孺想对军队插手变革的那一刻起,杨俊便决心要将这两人给扳倒了。数次尝试未果,这一次终于要铲除此二人了,他当然开心。

    “变法可以,但别动老子的一亩三分地,否则老子叫你们吃不了兜着走。”

    当初杨俊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恐怕方敦孺和严正肃都没有往心里去。都没有太在意这句话的份量。可杨俊就是这样,他甚至不惜改变立场,改变自己从不参与朝中派系纷争的立场来扳倒敢于冒犯他的人。他杨俊就是这样偏激的人,正如他当初下达灭绝令一样,一方面是有着长远的考虑,为了西夏的长治久安,另一方面其实也是为了惩罚西夏诸部,因为他们无视了自己的警告,敢于违背他的警告。

    “林大人啊,这是要去哪儿?”杨俊看着站在一旁避让的林觉问道。

    林觉道:“下官出去走走,衙门里有些气闷。”

    “恩,确实如此,衙门里气闷的很,走走也好。不过林大人,老夫有句话要告诉你,你可不要意气用事。你如今前途广大,可千万莫要做错什么事情,掺和什么不该掺和的事情。不然,可是自毁前程啊。有些事不是你能掺和的,也不是你能改变的。你走走可以,可不要走到不该去的地方去。”杨俊一语双关的说道,与其说是警告,不如说是威胁。他岂能不会察觉林觉的情绪。事实上林觉在上午的大殿里的情绪他可是一直关注着的。

    “大人放心,下官心里有数。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下官心如明镜。”林觉沉声道。

    “呵呵呵,那就好,你是聪明人,不用老夫多言。你去吧,有什么心事,多和老夫聊聊,老夫可以替你开解开解。哈哈哈,今天可真是个好日子啊。今晚去樊楼听曲去。”杨俊哈哈笑着,在周围人的一片逢和之声中阔步而去。

    林觉皱眉站在门廊下片刻,转身阔步出衙门大门而去。

第一零二九章 探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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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郭冲坐在宽大而温暖的御书房书案旁翻看着奏折,面前的书案上的奏折已经堆成了两座小山。左边一溜是叠的整整齐齐的尚未翻看的折子,右边一溜是乱七八糟已经看过的了奏折。

    郭冲皱着眉头将手中一份奏折丢在右边的小山上,那奏折发出哗啦啦的声音,啪嗒一声落在地上。一旁侍奉的钱德禄忙弯腰捡起奏折来,轻轻放在桌上。

    “皇上,歇息一会吧。这般操劳对身子不好。这么多奏折得看到什么时候去?歇息一会再瞧吧。”钱德禄低声说道。

    郭冲冷笑一声道:“这么多奏折朕其实只要看一封便好,这是上午早朝之后送上来的折子,这么多人全部是要朕严惩严正肃和方敦孺的。朕翻了半天了,没有一个为他们说话的。嘿嘿,严正肃和方敦孺做人可真够失败的,居然没有一人为他们开脱说情的。”

    钱德禄赔笑轻声道:“奴婢还当是什么事惹得皇上不高兴呢,原来是因为这个。奴婢就不懂了,严大人和方大人不是犯了大逆不道之罪么?众臣要求严惩也是应该的,皇上对他们也很失望恼怒,怎地还想见到为他说情的折子呢?奴婢愚钝的很,不太明白。”

    郭冲冷哼道:“你自然是不懂了。这叫做墙倒众人推,这种行为朕很不喜欢。你是没看这些折子,个个只谈他们的罪过,一个个恨得咬牙切齿的恨不得诛之而后快。可是严正肃和方敦孺便真的毫无功绩?朕对臣子赏罚分明,功是功,过是过,要论过,也得看功劳。严正肃和方敦孺便真的如他们说的那般不堪?他们好歹也是为变法呕心沥血了的。朕的意思是,朝堂这种风气不正。人在位,则个个逢迎说好话,一旦有了罪,便恨不得都在身上踩一脚。我大周臣子何时变得这般势利了?朕不喜欢这些人的作法。”

    钱德禄哦了一声,点头道:“原来如此,奴婢明白了。皇上说的对啊,严正肃和方敦孺有罪,但是他们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的,怎么能光说他们的罪行不考虑他们功劳呢?皇上所言才是正经道理,这些人确实过分了。”

    郭冲冷声道:“何止过分,这明显是统一的口径。这其实才是朕担心的。有的人恃宠生娇,就喜欢拉拢结党。眼前这些奏折便是证据。方敦孺严正肃也是该死,竟敢说出那种大逆不道之言,简直可恶之极。朕还就不信了,这么多奏折没有一个敢替他们说句话的。朕再瞧瞧。”

    郭冲伸手从左边的小山上拿起一封奏折,打开翻看。此时,一名小内侍从门口进来。钱德禄走过去,那小内侍低声嘀咕了几句,钱德禄忙转头来回禀。

    “皇上,林觉求见。”

    “林觉?”郭冲阖上奏折皱眉道:“他来作甚?朕的药还有两天呢。”

    钱德禄笑道:“搞不好他便是是皇上要找的那种为严方二人求情的人呢,他可曾经是方敦孺的弟子。”

    郭冲皱眉想了想,点头道:“很有可能。朕没看到他的折子,他似乎没写奏折上来。方敦孺虽逐他出门墙,但朕听说林觉对方敦孺还是颇讲情义的。他敢为方敦孺求情?朕倒有些期待。”

    “皇上见不见他?”钱德禄道。

    “见,当然见,宣他觐见。”郭冲摆手道。

    不久后,林觉跟在钱德禄身后进了御书房。行礼已毕,郭冲让钱德禄赐座,林觉却没有起身来。

    “皇上,微臣有些话要说。”林觉低着头道。

    “怎么了?有什么话说便是。”郭冲笑道。

    “微臣想为方敦孺和严正肃两位大人求个情,希望皇上网开一面,饶恕他们的罪过。”林觉开门见山,倒也并不??隆?/p>

    “饶恕他们?你难道不知道他们说了什么话?那可是大逆不道之言。他们是入了魔道了,你知道么?你居然还胆敢为他求情?你也不想想他们犯了怎样的罪责,你是故意来惹恼朕的么?”郭冲怒声喝道。

    林觉忙道:“皇上息怒,臣岂敢故意惹怒皇上。臣也认为方大人和严大人这次的言论实在太过分了,应当给予惩罚。臣不想为他们辩驳,微臣只是想请皇上宽恕他们。他们有罪这不假,但他们只是言论之失罢了。看一个人是忠还是奸,不是看他说什么,而是看他做什么。严方两位大人的言论固然是错误之极,但皇上想想他们之前的所为,可有一样是大逆不道的举动?他们为朝廷兢兢业业的做事,这可是事实。倘若因为说错了话便一棍子打死,臣认为那是不公平的。所以,臣恳请皇上看在严方两位大人为了大周做了些实事,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的份上,能够宽恕两位大人。教天下知道,皇上仁爱贤德,皇恩浩荡。”

    郭冲皱眉看着跪在面前的林觉,沉声道:“林觉,你是到现在为止第一个来为他们求情的人。看到朕面前这些奏折了么?这都是满朝文武呈上来的要求严惩严正肃和方敦孺的奏折。你和方敦孺之间虽有渊源,但他对你恩断义绝,你为何还要来为他求情?你不怕朕治你的罪么?”

    林觉轻声道:“皇上,臣来求情不是因为个人原因。就算是臣的仇家,臣也不会因为私人恩怨便放弃原则。臣是想为两位一心想为大周做些事情的老臣求情,而非是什么师生之间的恩怨纠葛和情感关系。他们确实犯了错,但人非圣贤孰能无过,私底下的言论被人告发这本来就是一件让人觉得可耻的事情。若要臣说实话的话,臣倒觉得那告发之人更为可耻。此为小人之行,这种人才该被严惩。不但要严惩,而且要追究其幕后指使。朝中有人在其他衙门安插眼线买通官员达到个人之目的,这将坏了朝廷的风气。”

    郭冲怒击反笑,指着林觉道:“吆喝,照你这么说,倒是揭发其大逆不道言论之人有罪了?说了大逆不道之言的严方二人倒是无罪?朕应该被蒙在鼓里?林觉啊林觉,你昏了头不成么?”

    林觉摇头道:“臣一直都没说两位大人无罪,方敦孺大放厥词实为不该。那三不足之言论惊世骇俗让人决不能接受。臣只是恳请皇上全面考量,不要因此而一棍子打死。”

    郭冲斥道:“方敦孺和严正肃执迷不悟,朕就算想饶他们,他们怕是还不领情。这次饶了他们,下次指不定要说出怎样的言论来。朕可没那么宽的心胸,朕怎容有人对敬天法祖之事大放厥词?坏了整个大周的天道伦常,扰乱天下人的想法?那方敦孺被称为当世大儒,朝野内外有不少他的崇拜者,他身为德高望重之人却不修言辞,影响之恶劣令人难以接受。将来还不知道有多少人效仿其作为,天下岂不大乱?你想过这些没有?朕对他们难道不维护么?青教之乱连你都说和新法不无干系,朕为了保护他们不惜下罪己诏。但朕换来了什么?便是他们说的这些大逆不道之言?”

    林觉点头道:“确实造成了极坏的影响,微臣也很痛心。臣愿去和两位大人谈一谈,他们若肯低头认错,消除影响的话,对于此事的影响会降低不少。若他们肯认错,皇上可否从轻发落?”

    郭冲瞪着林觉道:“朕若是不想轻饶他们呢?”

    林觉叩首道:“微臣斗胆猜想,皇上心里其实是想饶恕他们的,因为皇上是仁义之君,皇上不会一棍子打死的。今日早朝上皇上给过他们机会,可是他们却辜负了皇上。皇上在给他们一次机会,这样也算仁至义尽了。也算皇上和他们君臣一场,世人也再无什么话好说了。”

    郭冲冷声道:“你也莫要给朕戴高帽子,朕不吃这一套。这一次方敦孺和严正肃的犯了大逆不道之罪,辜负朕的期望,朕岂能轻饶?不过……正如你所言,朕也不想一棍子打死,赏罚得分明,功过得分清,他们也是做了些事情的。朕可以网开一面,但前提是他们必须向天下人谢罪,撤回他们的不当言论。而且,之前关于新法的一些错误,他们也必须承认。朕并不想为他们背这个黑锅,朕下了罪己诏是为了他们,这次他们必须也要为朕正名。林觉,你懂朕的意思么?”

    林觉心中感到一丝悲哀。郭冲不但要严方二人为了这一次的言论道歉,还要追根溯源,将青教之乱的罪责揽过去。郭冲已经后悔下达罪己诏了,他不想为整件事揽责了。这说明郭冲整个心态已经起了变化。数月之前,他知道自己重病不治,时日无多,所以下罪己诏,要立太子,因为他要创造一个安定的政权交接的氛围,当然也有很多复杂的另外的考虑。但现在,他的病渐好,他其实早已后悔了。借着这个机会,他要为自己翻案了。

    “你去告诉他们,朕已经对他们仁至义尽了,朕对他们也足够的宽容了。这两年多来,朕顶着多少压力支持他们,可是他们让朕失望了。朕要他们明白,朕的耐心也是有限的,朕的忍耐力也是有限的。”郭冲沉声再道。

    林觉微微点头,沉声道:“臣替两位大人叩谢皇上恩典,微臣也感谢皇上给微臣这个劝说他们的机会。微臣明日……不……今晚微臣便去见两位大人,将皇上的意思转达给他们。微臣真的希望这件事能有个善了之局。”

    郭冲点头道:“你的心思朕明白。林觉,你是个有情有义之人,虽则你拒绝承认此举是因为情义,但朕是知道你是难忘旧日和方敦孺的师生之谊。其实,朕很欣慰你能来。朕并不希望满朝文武都开始落井下石,这种风气朕亦不喜。方敦孺和严正肃固然有罪,却也不必墙倒众人推。林觉,你能来,说明朕没有看错你。朕并不想要了方敦孺和严正肃的命,虽然这里的绝大部分奏折都要朕严惩他们。你若能劝说他们回头,朕自然会减轻处罚。但同时,朕也希望你不要深陷其中。这件事终究和你无关,朕对你也抱有期待,不希望你在这件事上栽跟头。你明白朕的话么?”

    林觉沉声应诺,心中却有些发凉。郭冲的话透露了一个秘密,原来这么多人上奏朝廷的目的居然是要杀了方敦孺和严正肃。这些人何其疯狂。不过好在郭冲应该并没想杀了严正肃和方敦孺,一切就看两位大人能不能妥协,能不能认错道歉了。关乎生死之事,自己一定要好好的劝说他们回头。否则事情怕是真的会糟糕。就算郭冲不想杀人,但所有人都上奏要严惩的情形下,加之两位大人若是执意不肯妥协,怕是也不得不下狠心。

    有时候不是该不该杀的问题,而是有没有台阶下,皇帝的威望有没有得到维护的问题。为了维护威严,就算是不该杀的人,有时候也不得不杀之。这些事在过望的历史上不知道发生过多少。

    得了郭冲的允许,林觉即刻出宫回到榆林巷去接方浣秋母女二人。方师母闻听可以去见丈夫,欣喜不已。忙下厨烧了几样方敦孺爱吃的小菜装进食盒之中,还带了一坛子酒。方浣秋收拾了几件棉衣带上。天色擦黑时分,林觉和孙大勇等十几名护院簇拥着方家母女乘坐的大车出门。

    不知是故意的还是本就程序如此,方敦孺和严正肃以及条例司的七八名骨干官员被关押在御史台大狱之中。这本是方敦孺所管辖的地盘,被方敦孺亲手送进这座大狱中的官员有几十名,但今天,方敦孺和严正肃却也被关押在了这里。这不得不说颇有些讽刺意味。

    当林觉进入御史台之后,他发现这里的所有人手都已经被撤换了一遍。以前的官员只剩下几名,捕快衙役以及驻军却统统撤换了一遍,里里外外已经被禁军所把持。很显然,吕中天和杨俊的动作很快,已经将御史台全部掌控在手中,将方敦孺和严正肃也死死的控制在手中。在门口时,林觉遇到了严正肃的家眷,她们也是来探监的,但是却被禁止入内,根本不许探视。倘若不是林觉手持郭冲的手谕,怕是也根本无法入内。即便如此,在进门的时候一位陌生的官员还是说了一大堆的不许,说严方二人是朝廷重犯,不能有任何不当的接触。方师母精心准备的酒菜也被挡在了外边,说不许吃外边带进去的饭菜,以免发生意外云云。只允许将几件棉衣带了进去。还规定只有半个时辰的时间,到了时间必须出来,否则便要强行轰出。

    林觉虽然愤怒,但却并不想在这时候跟他们理论,这些人明显是受命于吕中天等人,他们并不希望任何人去探视方敦孺和严正肃。自己下午去见皇上,请求探视方敦孺和严正肃的事情他们定然已经知晓了。毕竟皇上身边有他们的耳目。他们只是无法阻止自己去见人,便只能以各种理由刁难了。

    天黑风高,空气冷的像是要结冰一般。林觉和方浣秋方师母三人在一群禁军的虎视眈眈的‘保护’之下进入了阴暗的大牢之中。当牢门在身后关闭之时,一下子仿佛与世隔绝了一般。

    牢头早已更换,也不是那个林觉认识的郑喜了。代之以一名面无表情的胖胖的中年汉子。他倒也没太多的废话,带着七八名狱卒提着灯笼引着林觉等人来到了一排监舍之前。

    “犯人关押在天子第三号和第四号监舍,尔等不得入内,只能隔栏探视。探视时间一到立刻离开,不得大声喧哗,不得笑闹哭叫,否则立即离开。林大人可明白了么?”

    林觉沉声道:“有劳了,但本官也告诉你们,本官是奉旨探视,你们不得在旁窥伺偷听。如有此类情形发生,本官将奏明圣上,严惩不贷。”

    那牢头拱手道:“放心便是,我们可没兴趣管这些事。我们走。”

    那牢头一摆手,一群人跟着他身后脚步杂沓而去。

    林觉提着灯笼头前走,方浣秋扶着方师母在后面跟着,三人沿着甬道一间一间的寻找,在尽头不远处,找到了相邻的天子三号和四号监舍。隔着栅栏往里看去,里边黑乎乎的一片,看不清任何东西。

    “严大人!方先生!学生林觉来看你们来了。”林觉低声呼唤着。

    “爹爹!严世伯!你们怎样了?”方浣秋带着哭腔叫道。

    方师母站在那里,盯着天子四号监舍里的黑暗角落瞧,轻声道:“秋儿,你爹爹在这里了。”

    林觉等人忙瞪眼往里瞧,却黑乎乎的看不清楚。但很快,一个缓慢的身影从昏暗中走到灯笼光线可及之处,正是方敦孺无疑。也不知道方师母是怎么认出来的。

    “先生!”林觉叫道。

    “爹爹!”方浣秋哭了起来。

    方敦孺身着中衣,官服衣冠早已被除去,发髻散乱着,头发上沾着些草屑。整个人显得苍老而颓唐。见到林觉等人时,方敦孺眼中的惊喜一闪而没,沉声道:“夫人,秋儿,你们来这里作甚?这里是你们能来的地方么?林觉,你怎么将你师母和师妹带到这种地方来了?简直糊涂。她们都知道了?”

    方师母缓步上前,将抱着的棉衣递进栅栏里,轻声道:“夫君,都这个时候了,就不要乱发脾气了。你这一辈子发的脾气还少么?林觉一片好意,你却又要骂他不成?难道我们母女不该来么?夫君,你便一点不为我们母女考虑么?”

    方敦孺面现愧疚之色,但却很快恢复正常,沉声道:“夫人,浣秋,你们不要管这些事。林觉,老夫拜托你一件事,你不要再带她们来见我。你若念及旧日之谊,请你即刻将你师母和师妹送离京城,远离这是非之地。不要来管我。你自己也不用再来了,免得耽误了你的前程。”

    林觉沉声道:“先生,那样的事情暂时不谈,可否容学生跟你说几句话?我们只有半个时辰的时间,先生能否听我一言?”

第一零三零章 本心犹在

    方敦孺沉吟着。www.uu234.ccwww.uu234.cc

    隔壁天字第三号监舍中传来一个苍老的声音道:“林觉,难为你还想着来见我们。老夫和敦孺兄不久前还在猜测谁会来探望我们,我们都猜你一定回来。莫看敦孺兄对你看似无情,其实并非如此,他对你一直呵护有加,只是你不知道罢了。”

    林觉转头看去,严正肃的半张脸在栅栏后若隐若现,似乎还带着笑容。

    “严大人,林觉见过严大人!”林觉忙躬身行礼。

    “不必多礼,莫叫什么严大人了,老夫已经是犯官,可不是什么大人了。”严正肃摆手叹道。

    “严世伯,这是你家里人送来的衣物。她们在外边被堵着进不来,我们便替她们带进来了。”方浣秋忙上前将一个包裹递进去。

    严正肃皱眉道:“我夫人也来了?哎,她的身子不好,这回怕是要着急生病了。”

    方浣秋道:“没见伯母,是世兄他们几个。”

    严正肃点头道:“回头烦请侄女儿告知他们,以后不用来了。着他们所有人辞官离京,回老家去。不准留在官场,不许呆在京城。”

    林觉皱眉道:“两位大人这是怎么了?怎么都说这样的话?学生不解。”

    方敦孺冷笑一声道:“林觉,你难道看不出么?这一次我们恐难活命。这天字号牢房里进来的有几人能全身而退?这一次他们一定会致我们于死地了。外边怕是已经闹翻了天了吧,魑魅魍魉们怕是上蹿下跳,又开始罗织我们的各种罪名了吧。我们的家人怕是会受不了这些攻讦。这些人也可能骚扰到我们的家眷,所以越快离开京城这是非之地越好。”

    林觉沉声道:“然则二位大人自己呢?便不为自己考虑么?”

    方敦孺笑道:“我和严大人早已对今日做好了准备,我们并不怕这些。有什么好考虑的?”

    林觉皱眉道:“先生,学生说句你不爱听的话,这一次你那三不足之言论确实……确实过火了。先生难道不觉得这话不该说么?”

    方敦孺沉吟道:“我说的是实话,是我心里的话。或许我不该说出来,但其实我们有今日可绝非是因为这番言论。我们是因为变法之事而落得今日下场,而并非是因为什么过激的言论。皇上还不至于没有如此容人之量。那些人只是借此作为把柄罢了。”

    林觉微微点头,方敦孺说的没错。归根结底,恩怨在于严正肃和方敦孺的到来改变的朝廷的格局和力量对比。变法举措又侵犯了士大夫阶层的利益,得罪了杨俊这种极度霸道的人物。三不足言论便是一个导火索,根源在于变法之事。方敦孺心里还是很清楚的。

    “先生,严大人,既然你们知道这些,何不加以补救?实不相瞒,我此来是讨了皇上的旨意来的,我得了皇上的许可前来见你们,皇上也不希望事情变的不可收拾。所以我来便是想请两位大人能够给自己一个机会。”林觉沉声道。

    “哦?皇上让你来的?皇上……他怎么说?”方敦孺和严正肃一听是郭冲的旨意,变得极为关注。

    林觉心里明白,两位大人对吕中天等人虽然极为蔑视,但对皇上还是尊敬的,对皇上的态度还是极为关注的。他们其实心里明白的很,一切的关键都在于皇上,任何人的攻讦都没用,只有皇上的态度才最重要。

    “皇上很恼火,他认为你们辜负了他的信任。但他愿意给你们一个机会。满朝文武都在上折子要求严惩两位大人,但皇上还是愿意让我来告诉你们,他无意对你们严惩。”林觉轻声道。

    “皇上!哎!皇恩浩荡啊。”严正肃轻声道。

    “是啊,皇上不容易啊。”方敦孺也轻声道。

    “林觉,请你回禀皇上,方敦孺和严正肃对皇上一片感恩赤诚之心,忠心可昭日月。那三不足之言绝非是故意惹恼皇上,而是……就事论事而发。请皇上息怒,保重身子。”方敦孺道。

    林觉轻声道:“两位大人何不自己去跟皇上说?”

    “皇上……皇上他肯见我们?”严正肃道。

    林觉沉声道:“皇上的意思是,只要你们能够认错道歉,收回不当言论。并且……并且……承认新法有弊端,酿成诸多纷乱,导致青教之乱,并肯为此而道歉的话。皇上便会念及二位大人一片忠诚爱国之心而宽恕两位大人。最多给予一些小小的惩罚,不至于弄的不可收拾。学生认为这是目前最好的办法,学生也建议两位先生这么做。”

    方敦孺和严正肃皱眉不语,两个人的脸色都有些凝重。

    方敦孺沉声道:“皇上提及青教之乱了?他要我们为此事而向天下人道歉?”

    林觉点头道:“是,皇上亲口说的。”

    严正肃在旁叹息了一声,方敦孺继续道:“那也就是说……皇上对下达罪己诏已经后悔了?皇上不肯揽责了?”

    林觉忙道:“问题不在于这里,两位大人,那件事已经过去了,谁的责任不重要,皇上只是要二位大人有个态度,他也好有个台阶下。否则如何能平息此事?这才是关键。”

    “错!大错而特错!”方敦孺厉声道:“我们不能为那件事而道歉。皇上下罪己诏我们本就不同意,但皇上一片眷顾之心,我们却也无法指责阻拦。但我和严大人从未承认乱局是因新法而起。现在要我们承认,那是何意?而且老夫还是那个观点,青教之乱固然纷扰,但跟大周天下大局而言,孰重孰轻?因为一些乱局,因为一些纷扰便归咎于新法,这是我们决不能同意的。这也正是老夫说‘天变不足畏,人言不足恤,祖宗不可法。’的本意。因为一些人的诋毁,因为青教之乱便将新法贬的一无是处,这是因噎废食之举。这也正是我和严大人誓死捍卫的。皇上要我们承认那件事的过错,岂非是要我们承认变法之过。那么林觉你告诉我,皇上之后还允不允许推行新法了?还变不变法了?”

    林觉皱眉沉吟片刻,轻声道:“先生,现在考虑那些,未免太不合实际了。先保住命要紧,他们要的是你们的命。至于变法之事……皇上恐不会再提了。就算继续变法,那也跟两位大人无关了。目前两位大人该考虑的是安全问题。皇上……皇上若无台阶可下,恐怕……会不得不做出不利的决定。”

    “呵呵呵,哈哈哈。”方敦孺和严正肃同时发出笑声来。

    “鱼,我所欲也;熊掌,亦我所欲也。二者不可得兼,舍鱼而取熊掌者也。生,亦我所欲也;义,亦我所欲也。二者不可得兼,舍生而取义者也。生亦我所欲,所欲有甚于生者,故不为苟得也;死亦我所恶,所恶有甚于死者,故患有所不避也。如使人之所欲莫甚于生,则凡可以得生者何不用也?使人之所恶莫甚于死者,则凡可以避患者何不为也?由是则生而有不用也,由是则可以避患而有不为也。是故所欲有甚于生者,所恶有甚于死者。非独贤者有是心也,人皆有之,贤者能勿丧耳。……”方敦孺沉声背诵道。

    严正肃接口朗声背诵道:“一箪食,一豆羹,得之则生,弗得则死。呼尔而与之,行道之人弗受;蹴尔而与之,乞人不屑也。万钟则不辨礼义而受之,万钟于我何加焉!为宫室之美,妻妾之奉,所识穷乏者得我与?乡为身死而不受,今为宫室之美为之;乡为身死而不受,今为妻妾之奉为之;乡为身死而不受,今为所识穷乏者得我而为之;是亦不可以已乎?此之谓失其本心。”

    林觉静静的站在那里,心中不知作何感想。两位大人背诵的这篇文章是亚圣孟子所写。这篇文章几乎每一个读书人都耳熟能详倒背如流。这是一篇关于取舍,关于尊严,关于内心的坚持,关于做人的基本原则经典文章。每个人都知道这篇文章,都明白它所要表达的意思。然而,却非每个人都按照这篇文章的指导而践行之。

    方敦孺和严正肃此刻吟诵出这篇文章的意思再明显不过了,他们是告诉林觉,他们不会为了活命而去违背自己的内心的坚守。生死对他们而言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们所要坚守的东西。倘若他们认错了,倘若变法遭遇了失败,他们宁愿舍身而死,也要换取这份坚守。

    林觉不知道该将他们的这种行为称之为迂腐,还是该为之肃然起敬。有时候不知为了什么而坚守,那也是一种悲哀。但林觉不敢轻易做出这样的判断。或许在以前,林觉会嘲笑他们的不知变通,但现在的林觉,经历了太多的事情之后,他知道,这种坚守的倔强有多么的难能可贵。这世上不缺与世无争的人,不缺圆滑世故八面玲珑之人,不缺聪明人,也不缺愚蠢无知之人,但唯独缺的便是如严正肃和方敦孺这种为了心中的事业勇于坚守,甚至可以不惜一切之人。

    林觉很想再说些什么,劝解些什么,但是他发现自己似乎什么也说不出来。说什么都显得自己可笑无知,跟两位大人格格不入。

第一零三一章 爱惜如初

    “林觉,我想你该明白我们的意思了。www.uu234.cc你不用为难,你来劝我,我心里很感激。我此生做的唯一错误的事情便是那般对你,事后想想,我也很后悔。曾今我一度想找你好好谈谈,想将你收回门墙,但我却又放弃了。我之后多番于你为难,其实……也是有些深意的。”方敦孺看着林觉缓缓道。

    林觉轻声道:“先生是否是觉得……变法之事未必有好的结果,所以……故意疏远我,打压我,让我远离你们。免得……牵连学生。”

    “哈哈哈。”严正肃大笑起来,大声道:“敦孺兄,你这个学生,实在太聪明了,聪明的过头了。我本以为只有我才知道你的心思,没想到他却早就知道了。敦孺兄,我真是羡慕你,能有这样的学生。”

    方浣秋惊愕道:“真的么?爹爹你真的是这么想的么?你将师兄逐出门墙是真的想保护他?”

    方敦孺苦笑道:“林觉,你就是太聪明了。这世上太聪明的人往往没有好的结果,人说难得糊涂,你还是要装装糊涂的。哎!老夫跟你们说实话吧,自我和严大人来京城之后,我们全力推行变法之事之后,我们遭遇到了前所未有的攻讦。我和严大人其实都看的出来,皇上心志不坚,这变法之事不知何时便会偃旗息鼓。林觉,你以为我和严大人是急功急利,急于求成是么?诚然,我们确实很着急,很想快速完成变法之事,起码要将框架迅速的搭出来,之后再慢慢的填充弥补其中的错谬。我们的理由是辽人的威胁,给我们的时间不够。但其实,那都是托辞。我们其实最担心的不是辽人不给我们时间,我们最担心是……皇上不给我们时间呵。”

    “皇上倘若不能坚持变法之事,那么变法的事情迟早是要失败的。所以我们才着急的要将所有的事情尽快做完。我们不想半途而废。但是我和严大人都没有把握,也知道这么做会出很多问题,但我们顾不得了。大周不能不变法,否则便是走上不归之路,若因此出什么纰漏,我和严大人也认命了。但我们不能害了你们,你们是大周的希望,我们不能牵连你们。倘若明说此事,你是不肯走的。所以我们便利用了你对新法条例不满的这一点,制造出诸多矛盾,让你和我离心。你以为老夫不心痛么?但老夫不能不这么做啊。”方敦孺苍老的声音回荡在耳边,林觉整个人都傻了。

    他对方敦孺猜测的转变其实也是在最近才发生的。他将自己和方敦孺交往的种种过往都回顾了一遍,忽然觉得自己有些事不太对劲。方敦孺不是个庸人,或许他不通人情,但他绝不是那种没有肚量的人。他几次三番的打压自己,做的极为过分,非常的伤人,甚至可说是试图毁掉自己。就算自己跟他变法意见不合,他也不至于如此。林觉认为,方敦孺其实有着主观上的故意。这种故意要么便是对自己恨之入骨,要么便是别有用意。

    方敦孺怎么可能对自己恨之入骨?如果真的是这样的话,难道松山书院中的师徒相得,谈笑风生,情若父子的感情都是假象?方敦孺当了官之后便会变得这般陌生?再怎么说,自己也是救了方浣秋一命,他完全没必要这么对待自己。无论从哪个角度来看,都是说不通的。但他偏偏这么做了,做的那么绝情绝义,甚至不顾所有人的反对。那么这当中或许另有原因。

    那日林觉在大早朝之前和方敦孺见面之后,林觉便一直在想。以方敦孺的作风,不可能默认自己将方浣秋留在身边而没有任何的表示,这不是他的作风。他不但没有发怒,相反却有欣慰之态,要自己好好的照顾方浣秋。当时林觉心里便在想,事情怪的离奇。

    直到变故发生,林觉在思索破解之道时才豁然开朗的想到了这么一种可能。倘若严正肃和方敦孺一开始便觉察到变法之事是飞蛾扑火,他们极有可能用极端的方式避免身边的人受到牵连,从而采取这种让人不可理喻的行为。

    这一点跟杜微渐聊天的时候,杜微渐也表现出了困惑。杜微渐说,他决定辞官归乡的时候,两位大人表现的极为决绝,甚是没作太多的挽留。当时他的心里边很是疑惑。杜微渐回乡之后,他的老师,京东东路的名儒方元治曾经跟他说过一番颇有深意的话,他说,要杜微渐不要忌恨严方二人,这件事不是坏事,反而是好事。方元治和严正肃是好友,曾经同县为官,关系甚笃。方元治辞官归乡教书之后,他们之间还有密集的书信来往。杜微渐还是进入了条例司之后才知道严正肃和他的老师之间有这么一层关系。这也正是杜微渐困惑的原因。就算看在自己老师的面子上,严正肃也该在自己辞官时做出一些姿态来。可是他并没有。

    林觉认为,很可能这也是严正肃保护杜微渐的一种举动。所以做出了这种不近人情的行为。

    今日林觉只是试探性的猜测说出,没想到却真的是如此。

    “林觉,老夫得告诉你几件事情,免得你心中对敦孺兄的误解难以消除。第一件,便是关于你你二伯林伯年被查之事,你可能认为我们不讲情面,拿你林家人开刀。事情过去了这么久,老夫也跟你说出实情。当初查勘三司账目时,你二伯所犯之过何止我们指控的那么一点。林伯年利用其职务便利,默许奸商走私盐铁等朝廷违禁之物与外邦,谋得大量不当之利。收受贿赂倒是其次,盐铁等物乃严禁私自流通,更遑论是走私到外邦,光是这一点便足以判斩立决了。你林家都要受牵连。当时我的主张是法办的,但敦孺兄看在你的面子上恳求我网开一面。后来你提出交罚银保全林伯年,我们也答应了。你或许以为那是你想出的解决的办法,殊不知单以罪行而论,那是最轻的处罚了。事后敦孺兄常叹息说,他没想到自己也成为徇私之人,这成为他一生中的一个洗刷不掉的污点了。他所做的这一切还不是怕你二伯的大罪抖落出来坏了你的前程么?还不是出于对你林家上下的维护么?”

    林觉惊愕不已,他万万没想到那件案子还有这样的隐情。当初和方敦孺生出的芥蒂便是从二伯的案子而起的。从那件事之后,林家上下将方敦孺骂的狗血淋头,怪他不讲情面,拿林家人开刀。害的林家不得不将整个家产抵押出去,面临倾覆的危险。殊不知,林伯年犯下的罪行实际上并非罚银便能解决的。走私朝廷明令禁止的盐铁等物和外邦交易,按照大周律法是要斩立决的,且林家也是要受到牵连的。方敦孺如此正直之人,却为了自己徇私了一回,当时他应该心中充满了纠结和矛盾的,这对他来说,绝对是很难的一件事。

    “先生……你……”林觉说不出话来。

    “正肃兄,莫提了,这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这件事我常深以为憾。也害的你跟我一起隐瞒了此事。不提了,不要提了。”方敦孺沉声道。

    严正肃笑道:“人非圣贤,岂能无过?人无完人,你我只是普通人罢了。既是普通人,有些私心有当如何?我并不为此而内疚。”

    方敦孺苦笑道:“也只能这么想了。”

    严正肃隔着栅栏看着林觉道:“除了这件事,还有其他的事情。你高中状元之后,被吴春来他们算计进了崇政殿说书公房中为官,你定对敦孺兄一点也不为你的前程出力而恼火吧。但你也不知,敦孺兄是特意不让你参与变法之事,也是为了保护你。那公房中虽无前程,但却也没有什么麻烦。你是敦孺兄的学生,去了任何一个衙门,都难免受到攻讦欺压。如果将你调入条例司中,更是会面临任人唯亲的攻讦,且也在风口浪尖之上。所以敦孺兄才没有去为你做些什么。你定奇怪,为何后来还是将你调入了条例司中。那是因为条例司当时为了扩大在青年才俊中的影响力,所以将当科三甲聚集于条例司中,便是为了要造出声势来,让天下青年才俊知道我条例司是有志才俊聚集之地。会让更多人对变法之事认可。在这种情形下,你是状元郎,倘若不来条例司会声势削弱不小。说白了,你们是条例司的门面,这是一种宣传的手段罢了。但这只是权宜手段,老夫和敦孺兄从未决定将你们留在条例司。宣传的效果达到了,新法开始推动了,你们的使命也就完成了。而我们便要想办法让你们离开这是非之地。”

    林觉都傻眼了,原来自己进条例司不是因为方敦孺的提携,而是当时条例司刚刚建立,变法刚刚开始,需要造出声势来。新科三甲聚首条例司中,为变法效力,这是最好的宣传噱头。也就是说,自己其实是因为状元的头衔,而非是方敦孺的学生才被调入条例司的。否则自己还要在崇政殿公房之中一直呆着。

第一零三二章 重归

    “你在条例司的那段时间提出了很多建议,我们并非不知道你的建议是对的,但之前已经说了,我们没有时间徐徐而为,必须要加快步伐。UU小说UU小说圣心难测,说不定什么时候便生出动摇,我们必须抓紧时间。那一次你和杜微渐玩的那小花样其实只是给了我们一个借口罢了。就算没有那件事,我们也会让你们离开条例司。因为变法已经招致了众多攻讦,我们不能留下你们在这里。敦孺兄更是快刀斩乱麻,和你断绝了师徒关系,这对你也许是个极大的打击,但对敦孺兄何尝不是?万幸的是,你没有因此记恨他,反而对他一如以往的敬重,敦孺兄不得不再下狠心,那次拿你入狱便是要激起你决裂之心。为了和你撇清干系,敦孺兄真是煞费苦心啊。”严正肃沉声继续道。

    林觉的心中澎湃起伏,思绪复杂,他不知道该如何表达此刻的心情。所有的一切都是方敦孺为了保护自己而做出的绝情之举,目的便是一步步将自己推离他的身边,并且让朝廷上下都知道他和自己已经决裂。真可谓是苦心孤诣。而自己其实也是近来才有所怀疑,之前确实心生怨怼,对方敦孺也说了不少过头的话。几次方敦孺来找自己说的那些话,都被自己看做是虚情假意。但那或许正是方敦孺内心矛盾之极,所以来找自己想说清楚这件事,希望自己能理解他的行为的举动。被自己无礼的拒绝之后的方敦孺,当时的心中定然是极为难受的。

    “先生,严大人。我不知该说什么才好,你们为了保护学生可谓是煞费苦心了。可是学生有一点不明,既然你们一开始便觉得皇上变法之意不诚,为何还要推行变法?既然你们知道这件事结果难测,为何还要踏上这条难行之路?”林觉轻声问道。

    “林觉,我大周的情形你也看到了,糜烂至此,国力衰微,一日不如一日。照此下去,终将难逃倾覆的结局。我辈受皇恩之沐,食百姓之膏腴,读圣贤之书,明兴亡之理,在此家国危难之时,岂能罔顾不理装聋作哑?天下之兴亡,百姓之悲苦,无不牵动我们的心。就算知道事情难为,我们又岂能等闲视之?别人如何我们不管,我们只管对得起自己的内心,所以我和正肃兄必须要出来做这件事。老夫将此视之为自己的使命,既是人臣之责,更是身为天下苍生一员的责任。我们绝不会逃避。至于结果如何,那其实并非在我们掌控之内。我们固然希望能成功,但我们无法保证这一点。我们只为自己的选择负责,但却也不想因为我们而连累别人。林觉,老夫对你很看好,你是出将入相之才,聪明机变,勇武智谋皆有,老夫不能让你栽在这件事上,哪怕有一丁点的失败的可能,老夫也不能让你跟着老夫冒险。我大周的将来还需要你们去顶住,老夫不能这么自私。你记着,老夫不是为了保护你,而是为了保护大周的将来,老夫对你寄予厚望,所以才会保护你。你将来若不能为国尽忠,为大周贡献力量,老夫是绝对不会原谅你的。所以老夫那般对你,不是因为你是我的学生,而是希望你有所作为。你可明白了么?”方敦孺沉声说道。

    林觉缓缓点头,大丈夫有所为有所不为,这句话说出来容易做起来却难。严正肃和方敦孺以及大周很多大臣,士大夫读书人,其实也是有着历史的担当和责任感的。当大周到了衰败危亡之时,他们便会站出来担当。虽然他们预感到可能会失败,但还是毅然去做,‘虽千万人吾往矣’,他们完美的诠释了这句话。

    一旁的方师母和方浣秋也都听呆了,她们也根本不知道,原来方敦孺的种种不可理喻的所为背后居然是有着这样的目的。她们之前都误解了他,甚至怨恨他。

    “夫君,你为何不跟我说呢?老身为此跟你还吵架,还骂你,你怎么不跟我说?”方师母埋怨道。

    方敦孺笑道:“夫人,你那脾气,能留住话么?我若跟你明说了,你岂非一转眼便告诉林觉了,那还有什么用?还有浣秋也一样,我不能跟你们明说,只能瞒着你。你们心里怨恨我,我也没法子,我不能毁了林觉。”

    方浣秋扑上前来抓住方敦孺的袖子哭道:“爹爹,你受委屈了。”

    方敦孺伸出手来,隔着栅栏轻抚方浣秋的头发,低声道:“秋儿,爹爹不好,爹爹让你难过伤心了,但爹爹没法子啊。你要理解爹爹的用心。爹爹知道你喜欢林觉,若非阴差阳错,你和林觉怕早已成婚了。爹爹并不是迂腐之人,爹爹不会强求你的。只要你自己愿意,爹爹现在正式答允你,你可以嫁给林觉。爹爹也很高兴看到你能如愿以偿。你好好跟着林觉过日子,他比爹爹更聪明更有能力,他一定会保护好你的,让你过好日子。不像爹爹,只会让你们担惊受怕,让你们伤心难过。”

    方浣秋哭道:“不,你是世上最好的爹爹,谁也比不上您。”

    方敦孺笑着点头,轻抚方浣秋的发髻微笑叹息。

    林觉道:“先生,严大人,你们听学生一言,这一次便低个头认个错,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只要过了这一关,事情总有转机的时候。届时大有可为。又何必非要惹恼皇上?”

    方敦孺怒斥道:“混账,说了半天你还是不明白我们的心。这不是低头不低头的问题,是我们必须要守住的最后的底线。变法之事一开始,我们便不会回头,只会往前冲。要么成功,要么失败。成功则罢,一旦失败,结局只有一个,那便是我们付出所有的一切,包括生命。倘若我们的性命能惊醒世人,惊醒皇上,也算是为后人变法铺平道路。那又算什么?变法倘若必须以流血方可成功,老夫愿流尽这满腔热血为先。你明白么?这是老夫最后的尊严。”

    方师母在旁惊吓叫道:“夫君,你在说什么呀?什么死呀活呀的,你便不想想我和秋儿么?便是为了我们,你也不肯想一想么?”

    方敦孺看着方师母轻声道:“冰云,你是了解我的。我这一辈子最幸运的事情便是娶了你,而你最倒霉的事怕是嫁给了我吧。我感激你付出的一切,无以为报。倘若有来世,你还肯嫁给我为妻的话,我定跟你安安稳稳的过一辈子,好好的待你。但现在,我做不到。不要怪我心狠,这是我最后坚持的东西。如果我低头认错了,将来我还有何面目立足天地之间。我不能向那些宵小之辈低头,他们休想让我低头。休想!”

    方师母呆呆的看着她的夫君,她何尝不知道自己夫君的性子。倘若他是那么轻易屈服低头的人,那还是方敦孺么?自己之所以对他倾心,还不是因为他正是才情品性和这种宁折不弯的倔强脾气的结合体?几十年下来了,自己还不知道自己的夫君是怎样的人么?倘若他能为自己和秋儿着想,当初便不会选择来到京城了。他是顶天立地的男儿,却又是极度绝情倔强之人,他便是方敦孺啊,独一无二,无人可比。

    林觉吁了口气,他觉得今天不宜再多谈下去。他固然理解和尊重方敦孺和严正肃的坚持,但林觉还是觉得拿命来博是不明智的。自己必须说服他们放弃这种舍身对抗的想法。但恐怕今日是不成了,需得多次前来劝说。

    “先生,严大人,咱们今日暂且不谈这些,眼下局势还没到不可收拾的地步。皇上还没发话,一切皆有转机。学生只希望两位大人千万不要轻举妄动。那些人一定会想办法激怒两位大人,倘若这时候再有什么不当言论,事情便真的不可收拾了。学生也会去向皇上进言,想办法营救两位大人。”

    方敦孺沉吟不语,严正肃微笑道:“你放心,蝼蚁尚且贪生,我们可不是非要求死。只要不触碰我们的底线,我们也想能平安脱困。林觉,你费心了,但千万不要因为我们而去求肯那些宵小之辈,否则,我们绝不会答应的。”

    林觉点头,转向方敦孺,忽然缓缓跪地,磕头道:“先生,今日我才知道先生对我爱护有加,之前的事情都是学生的错,误会先生了。先生今日斗胆,恳请先生重收学生入门墙之中,学生以为先生弟子而荣。先生可否答应?”

    方敦孺尚未答话,严正肃抚掌笑道:“该当如此,敦孺兄,你还等什么?正该将他重列门墙之内,已经是这个时候了,还顾忌什么?”

    方师母和方浣秋也带着恳切的眼神看着方敦孺,方敦孺叹息一声,微笑道:“这本就是我的心病,老夫当然愿意重收你入门墙。但老夫有个要求,此事不要公开,只我们知晓便可。林觉,你可答应?”

    林觉心中感动,显然方敦孺是担心这时候自己重回方门之下会带来麻烦,所以希望不要公开。还是出于对自己的保护。

    “学生明白,学生不说便是。”林觉道。

    方敦孺点头道:“好,那你磕头吧。”

    林觉恭恭敬敬磕了三个头,沉声道:“多谢先生收学生为弟子,弟子今后侍奉先生左右,不敢怠慢。”

    方敦孺笑道:“起来吧,呵呵呵,老夫很高兴,真的很高兴。”

    严正肃笑道:“羡慕啊,敦孺兄既得佳徒又得佳婿,可喜可贺。”

    方敦孺笑道:“是啊,确实值得庆贺。可惜是在这牢房里,你们却也没带酒水来,不然倒是可以喝一杯庆贺了。”

    方师母眼含热泪嗔道:“带了酒菜来了,可被门口那些兵士没收了,倒担心我们下毒似的。这可太好了,你们爷俩和好如初,真是教我一颗心落到肚子里,倘若再能出了这里,那便更好了。”

第一零三三章 营救

    方浣秋也热泪盈眶伸手拭泪,一直以来,她都为自己深爱的两个男人的反目而伤心难过,今日柳暗花明冰释前嫌,怎不让人开心落泪。www.uu234.ccwww.uu234.cc但一想到爹爹不肯低头,前途未卜,却又一颗心往下沉,开心不起来。

    “林大人,时间差不多了,不要叫我们难为。”一个不合时宜的声音从甬道尽头传来,那是牢头的叫喊声。

    林觉起身躬身道:“先生,严大人,我们怕是得出去了。回头我再来看你们,你们千万珍重,学生会想尽一切办法的。”

    方敦孺沉声道:“带着你师母和师妹去吧,莫要以我们为念。对了,莫忘了去严大人府上一趟告知情形。严大人的话你也传给他们。”

    严正肃点头道:“正是,告诉我那几个儿子,着他们不要无头苍蝇一般的到处托门路乱撞。若是有一个人敢跟那些宵小之辈去求肯,便不是我严家子孙。将我这话说给他们听。”

    林觉点头应了,再次拱手行礼,转身拉着方师母和方浣秋离开。方师母和方浣秋一步三回头,眼泪滴滴答答的流下来,却也不得不跟随林觉离开。

    严正肃和方敦孺虽然表情平静,但在林觉等人离开后转过头去之时,两人的脸上均泪水滚落,心绪难平。

    林觉离开大狱之时塞了几百两银票给了看守狱卒,请狱卒们好好对待两位大人。狱卒们满口答应,这个要求也不违规,林大人如今也是炙手可热的人物,所以送个顺水人情也没什么。原本天字号牢房里的犯人都是动不得的,他们也不敢打骂侮辱。得了银子之后,只小心伺候着便成了。

    方师母和浣秋想要去榆林巷小院居住,但在林觉的劝说之下最终还是同意去林觉府中住下。林觉是出于安全考虑,这时候不能出岔子,方家母女的安全一定要保证。倘若她们住在榆林巷,自己没有太多的人手保护安全。

    林觉现在最烦恼的便是两位大人不肯低头的态度,这要是禀报上去,皇上必然勃然大怒。看两位大人的态度似乎没有转圜的余地,虽然决定还是要来规劝,但林觉却也觉得应该在朝廷里做做文章了。指望着两位大人改变态度似乎不太可能,最好是能说服皇上,让皇上宽恕他们,那才会将所有的攻讦都挡在外边,一了百了。但问题是,郭冲岂是那么容易说服的,方先生的三不足言论确实触碰了他的底线,又不肯道歉,教郭冲如何宽恕他们?这件事似乎到了两难的境地,让人着实心焦。

    二更时分,众人才回到家中。家中众妻妾等的心焦,见众人平安归来,这才放下心思。林觉安顿好方家母女之后回到厅中,众女依旧没有散去。林觉便将今日发生之事以及去大狱见方敦孺和严正肃的情形跟众人说了,众女一片默然。

    “两位大人何必这么倔强?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的道理难道不懂么?又何必非要在这件事上争个短长?问题是现在把柄在人家手里捏着,皇上又很震怒,这不是自找麻烦么?”小郡主皱眉说道。

    林觉叹息一声没有说话,两位大人的情怀和心志小郡主岂能明白?男人的坚持女人也许永远都不懂,正如男人也永远无法明白女人一样。

    “夫君,现在该怎么办?有没有办法救出严大人和方先生呢?要不去跟我爹爹说说,请爹爹出面去跟皇上说说?”小郡主见林觉眉头紧锁,柔声问道。

    林觉苦笑无语,小郡主这是典型的一孕傻三年的例子。这种事去叫梁王出面?梁王自己都难保,还指望他说服皇上?如此敏感的话题,梁王为严正肃和方敦孺说话的话,且不说皇上会不高兴,那也会引发吕中天等人的攻讦。这个时候人人对两位大人敬而远之,能不推墙落井已经是很难能可贵了,梁王父子是绝对不会出面的。

    “薇儿不用操心,我会想办法的。事在人为,我想总会有法子的。”林觉的话一点也没底气,也没说服力。

    众女议论了一番,虽然心中焦急,但却也都没什么办法。谈论了一会,众人都散去。林觉独自一人留了下来,坐在灯下喝茶沉思。一杯茶喝完,林觉正欲叫人续茶的时候,一双芊芊小手早已将一盏热茶摆在他的面前。林觉抬头看时,却是绿舞站在面前。

    “咦,你不是回房去了么?怎地还在这里?”林觉笑问道。

    绿舞抿嘴一笑道:“公子愁眉不展的,我有些不放心,回来瞧瞧。你还是早些睡吧,大冬天的,时候也不早了。”

    林觉拉着她坐在身旁,叹息道:“我哪里睡得着呢?两位大人这次很危险,今日才第一日,朝中风向几乎是一边倒的要严惩两位大人。皇上也很恼怒。现在两位大人又不肯认错,这么下去会酿成大祸的。我得想出办法来才是。”

    绿舞点头道:“是啊,方先生是浣秋姐姐的爹爹,又是你的先生,不能不救啊。公子想出办法来了么?”

    林觉缓缓摇头道:“惭愧的很,我想的脑袋痛,却毫无办法。我想着去跟吕中天他们谈笔交易,让他们放过方先生和严大人,可我又担心这么做两位大人恐怕宁死也不愿我以这种方式救出他们。”

    绿舞皱眉道:“公子能让吕中天他们收手?他们也不肯啊。”

    林觉道:“那可未必,我若能帮二皇子得太子之位,他们怎么会不答应?”

    绿舞愕然道:“公子竟然是这么想的?让那坏东西当太子了,那以后还有好事么?”

    林觉点头叹道:“是啊,我也知道这是饮鸩止渴。两位大人也不会同意的,所以这个办法是行不通的。其实我只需将献给皇上的药方交给郭旭,郭旭便一定会当上太子。因为他一定会拿药方要挟皇上达到目的的。我不该这么想的。”

    绿舞道:“公子万万不要这么想,或许还有别的办法。求皇上啊,不知有没有用。”

    林觉道:“能说服皇上自然最好,但是我人微言轻,皇上岂会听我的。除非我也拿药方要挟他。但那样的话……我便是大逆不道的乱臣贼子了,会死无葬身之地的。不到万不得已,我并不打算这么干。”

    绿舞吸了口凉气,惊愕道:“公子竟然打算要挟皇上?可要吓死我了。”

    林觉看着绿舞笑道:“我也就是那么想一想,坐在这里胡思乱想的,什么想法都有,那也是急的没有办法才这么想。哎,可惜皇上不知道你是他的公主,不然的话,让你去求求皇上搞不好还有用。”

    绿舞皱眉道:“公子不要说这样的话,我爹爹姓陆。”

    林觉点头道:“我瞎说话,你不要见怪。”

    绿舞鼓着嘴坐了一会,忽然道:“你说,容妃娘娘能不能帮上这个忙?皇上总得听太后的话吧?倘若请容妃娘娘去向太后求情,不知管不管用。”

    林觉一怔,心中涌起一丝希望。确实,如果太后出来说话,郭冲或许会网开一面。倘若能说服太后,倒是一条救人的路子。这事儿虽然不易,但却不失为一个办法。

    “要太后出面便要让容妃娘娘去求肯,容妃娘娘出面只能是你去求她。但是我有不希望你去见容妃娘娘,毕竟有人盯着你们两的关系,我担心会引起不必要的麻烦。”林觉沉吟道。

    “火烧眉毛了,你不是说两位大人很可能会被严惩么?这时候还考虑那么多作甚?先救人要紧啊。咱们进宫隐秘些小心些不就好了么?”绿舞轻声道。

    林觉吁了口气,点头道:“也罢,可以试一试,总好过什么都不做。这样,明日咱们找个时间偷偷进宫见容妃娘娘,看看有没有转机。”

    绿舞点头道:“好。那现在公子可以去睡了吧。”

    林觉笑着起身伸了个懒腰道:“好,还是我的绿舞关心我。歇息去。”

    绿舞笑道:“公子这话要是让别人听到了,可要招人恨的,哪个不关心公子呢?”

    林觉呵呵一笑,抓住绿舞柔软的手出厅而去。

第一零三四章 求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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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事情的发酵速度极快。事情出来的当天,在京官员便纷纷上折子撇清关系要求严惩严方二人,到次日傍晚,京畿周边的各州府官员的奏折也如雪片般的飞到了郭冲的御书案上。按照这个趋势,数日内全大周各地的官员的奏折也都将抵达京城。

    在已经送达的这些奏折中,绝大多数也都是要求严惩严正肃和方敦孺大逆不道之言的,只有极少数是为两人求情的。即便是求情,也没人敢认同严方二人的‘三不足’言论,只是希望朝廷能够考虑两位大人之前的努力,给予从轻发落。

    也不知是郭冲露了口风,还是郭冲身边的人透露了一些消息。朝廷中又发起了重议青教之乱的根源的议论。以吕中天为首的众官员联名上奏,请求郭冲收回罪己诏。说天下人都知道皇上的罪己诏是爱护严正肃和方敦孺的仁爱之举,是替他二人受过。这本是仁义之举,可严正肃和方敦孺辜负皇恩,大逆不道,实不必为他们受过,损害圣上清誉。故而请求收回罪己诏,将真相公之于众。

    此举显然是进一步将言论之罪落实到真真切切的祸国殃民之罪上,同时也彻底的否定变法之事。

    这还罢了,来自于条例司内部,变法派内部的各种揭发批判的奏折也纷纷冒了出来。吕中天将这些奏折也统统的汇总,送到郭冲手中。

    而郭冲的态度也正在起着急遽的变化。林觉见严正肃和方敦孺的次日进宫回禀郭冲时语焉不详,并没有禀明严正肃和方敦孺愿意道歉认罪。只说什么‘两位大人内心痛苦,颇有悔意,感念皇上之恩,不知何以为报。两位大人需要冷静一下,思索自己之过,后续臣将继续去见他们,让他们彻底悔过。’。林觉的这些话在郭冲听来便是没有完成使命的托辞。这个时候了,他们还不肯道歉,这让郭冲心中怒火中烧。

    之前郭冲确实没有严惩严方两人之心,但在内外各种因素的推波助澜之下,郭冲的心正在变得刚硬。就算他们再有功劳,自己再不忍严惩他们,面对他们诋毁社稷基础,大逆不道的言论,却丝毫不想悔改的表现,郭冲也不得不决定要严惩两人。变法固然重要,仁义固然重要,但这一切跟郭氏皇族的统治的合法性,跟自己天之子的不容置疑性比起来,都是微不足道的。有人在这上面大放厥词,那是决不能轻饶的。

    腊月十四日,郭冲下旨,正式成立专案组。以枢密院所属刑部和大理寺,以及新任御史中丞刘胜率领的御史台组成三堂会审机构,对此案进行审理。这新任的御史中丞刘胜三年前还是扬州知府。当初杭州三城争霸花魁大赛时,他和江宁知府沈放两人同吴春来便沆瀣一气。虽然三城争霸赛失利了,但在吴春来的运作下,两人分别调入京城在枢密院两房任主事官。方敦孺被罢御史中丞官之后,吕中天很快便推举了刘胜暂代御史中丞之职。

    形势的快速恶劣变化让林觉有些措手不及。因为林觉确实没有想出能够解救两位大人的办法。虽然这两天时间他每天都进宫见郭冲,希望能说服郭冲能轻恕严方二人,但郭冲的表现已经越来越不耐烦了。

    郭冲甚至跟林觉说:“林爱卿,关于这件事你也尽力了,便不要再掺和此事了。朕不希望你因为此事被别人弹劾到朕这里。朕知道你有情有义,但在这种大事上,朕希望你要明白,这不是私人情感所能左右之事,倘若你为私人情感所左右,那朕会非常的失望。”

    这话已经说得很明显了,你要是再插手这件事,朕便不跟你客气了,朕是给你面子的,你不要给脸不要脸。

    林觉明白这话中之意,他不能再去求郭冲了。林觉决定试一试绿舞那天晚上的建议,去走一走容妃的路子。虽然林觉觉得这条路十之**也是不通的,但到了这种时候,总是要试一试的。

    腊月十四午后时分,林觉决定和绿舞进宫。为了掩人耳目,林觉和小郡主带着儿子林战以进宫拜见太后,送给太后瞧瞧她的外孙的名义进宫,太后不久前曾经发出过这样的邀请。而绿舞则以小郡主随行丫鬟的名义跟随进宫。

    进宫之后,小郡主带着林战去拜见太后,林觉和绿舞则前往荣秀宫拜见容妃娘娘。正在午睡的容妃得知绿舞来见,高兴的了不得。忙起身来到暖阁内见绿舞。

    “绿舞,你可算来了,娘派人去叫你进宫多次,你都没有来。可是生了娘的气了么?”容妃激动的上前便要拉绿舞的手。口中也自称娘亲起来。

    绿舞以行礼的方式巧妙的避免了容妃的身体接触,轻声道:“绿舞见过容妃娘娘。”

    容妃叹了口气失望道:“你还是连娘都不肯喊一句。你为何这么待我?娘真的很想你。你是生气在江宁府娘的匆匆而别么?娘也没法子啊,有人盯上了娘,娘不想让他们知道娘的行踪,发现你和我的关系,娘也是为了保护你啊。”

    绿舞皱眉道:“容妃娘娘是为了自保罢了,跟我有什么关系?”

    容妃皱眉道:“看看,果然是生气了。娘向你道歉,是我的不对好么?我不该把你们丢在江宁的。娘错了好么?”

    绿舞不说话,林觉在旁笑道:“容妃娘娘,绿舞既来见你,便是消气了。否则怎肯来见你?”

    容妃一愣,旋即笑着点头道:“对呀,我的儿这是已经原谅我了。来来,快坐下说话。屋子里还暖和么?要不要命人加个火盆?”

    容妃殷勤招呼两人坐下,火盆什么的倒是不用加了,小小暖阁之内的角落里已经摆了三盆,再多加火盆,怕是要中毒了。

    容妃的一双凤眼只盯着绿舞看,突然皱眉道:“咦,我儿怎么好像瘦了不少?怎么?生病了么?”

    绿舞皱眉不答,林觉轻声开口道:“容妃娘娘,绿舞何止是瘦了,差点丢了性命呢。”

    容妃惊愕瞪大眼睛叫道:“什么?怎么回事?快告诉我。”

    林觉随即将绿舞和林虎回京途中被淮王绑架的事情详详细细的叙述了一遍。容妃惊的目瞪口呆,呆呆的坐在那里发愣。

    “容妃娘娘,据我分析,娘娘和绿舞的关系已经引起了他们的怀疑,他们绑架绿舞的动机便是要从绿舞口中问出和娘娘之间的事情。绿舞咬紧牙关没有透露半个字。他们将绿舞羁押在王府近一个月,那一个月的煎熬之下,绿舞能不瘦么?能活着回来已经是万幸的事情了。”林觉沉声道。

    容妃从软榻旁走到绿舞身边,眼圈红红的叫道:“我的儿,他们怎么折磨你的?你没有受伤吧。”

    绿舞缓缓摇头,没有说话。容妃咬着银牙怒道:“郭旭这个混账东西,胆子也太大了,竟然做出这种事情来,实在是可恶之极。本宫绝对饶不了他。”

    林觉沉声道:“娘娘息怒,绿舞并无大碍,郭旭没敢对绿舞如何。但倘若我营救不及时,便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了。郭旭是想挖出绿舞和娘娘的关系,这样便可将往日之事一并挖出来,从而达到打击娘娘和太后的目的。其根本目的还是为了太子之位的争夺。太后和娘娘都是站在晋王一边的,他一定是担心太后会左右皇上在立太子之事上的态度,所以才深挖此事。娘娘行事也不谨慎,这年余来,您和绿舞见面过于频繁,举止太过亲密,便是傻子也看出有些问题,这便是他们去南方盯梢娘娘和绿舞的原因。这段时间之所以绿舞没进宫来看您,那是我担心他们还会盯着这件事。所以不敢轻举妄动。”

    容妃点头道:“你做的对,你做的对。确实不能让他们抓到把柄。话说,你是怎么救出绿舞的?郭旭干了这样的事情,难道他肯放人?”

    林觉面色平静道:“很简单,我绑了吕天赐,逼着他们放了绿舞的。”

    “啊?”容妃再次惊愕,呆呆道:“你……你……居然绑了吕天赐?前几日闹得沸沸扬扬的吕天赐被绑架的事情是你干的?”

    林觉点头道:“正是,他们不肯放人,我便只能逼着他们放人,只能出此下策。这件事他们也知道是我干的,只是苦于没证据。我现在可是他们的眼中钉肉中刺了。不过没什么,为了保护绿舞,不光是吕天赐,便是郭旭本人我也不会在乎。必要时我会带人强闯他的王爷府抢人,这件事本在我的计划之内。好在吕天赐上钩了,倒也省的闹的天翻地覆。”

    绿舞眼眸颤动,用一种极为崇拜和感激的眼神看着林觉。她知道,公子说的不是假话。公子为了自己真的会这么干。吕天赐他都敢绑架,这已经说明了一切。

    容妃呆呆的看着林觉,她本就是个胆大的女子,但她现在才发现,比自己大胆的大有人在。郭旭如此,这个林觉也是胆大包天,居然也敢做出这般不顾一切的疯狂之事来。

    容妃咬着红唇微微点头,平复了一下心情沉声道:“林觉,绿舞在你身边,本宫可以放心了。本宫感谢你为绿舞做的一切。这件事本宫一点也不知晓,本宫确实有些大意。照你这么说,郭旭和吕中天已经怀疑我和绿舞的关系了,他们背地里一定在查勘此事,纸包不住火,我担心他们迟早会查出来此事的。”

第一零三五章 求援(续)

    林觉点头道:“我也有同样的担心,毕竟此事我都能查出个七七八八,他们手中的人力和资源远比我多,想要查,必是会查出来的。UU小说www.uu234.cc所以娘娘恐怕要早做打算了。”

    容妃搓手皱眉道:“那可怎么办?我能怎么办?”

    林觉道:“娘娘先不要着急,这只是我们的担心,要查还是要费一番手脚的。没有铁证,他们也不敢乱来。否则便是造谣诬陷娘娘,损害皇家威严声誉,他们不会轻易动手的。所以暂时还无需担心。只需密切关注此事,如果事情要发动,再想应对之策便是。没必要现在便担惊受怕,反而会露出破绽。”

    容妃咂嘴点头道:“你说的对,他们只是怀疑,还没证据,他们不敢轻易发动。本宫也要做好准备才是。”

    林觉轻声道:“娘娘想过郭旭当上太子之后的情形么?”

    容妃一愣,皱眉道:“他当太子?怎么可能?太子之议不是已经搁置了么?况且,就算议立太子,也轮不到他郭旭啊。太后说了,祖宗规矩绝不能改,立太子之事上太后必会出手干预。皇上就算想立郭旭,却也要过太后这道关。”

    林觉微微点头,看来容妃和太后已经商议过此事了,太后的表态极为重要,太后是绝不肯让郭旭当上太子的。

    “容妃娘娘,恕我直言,太后的态度并不能左右局面,只能让皇上多些考虑罢了。真正起作用的还是皇上自己心中所想以及群臣的态度。后宫本就不许干涉政务,这一点娘娘不会不懂吧。太子之议或许皇上会征询太后的意见。但是,征求意见只是一种尊敬,而非要太后点头同意方可。关乎国祚大事,太后恐无决定之权。”

    容妃皱眉沉吟道:“你说的不无道理,太后也这么说过。太后曾经说过她不干涉政务之事。上一次梁王爷的事情她已经勉为其难了,但那毕竟是皇族内部之事,太后还是有说话的权力的。照你这么说,岂非说一旦复议太子议立之事,郭旭便稳操胜券?”

    林觉道:“倘若几天之前,我会说晋王胜算大些。但倘若是之后,恐怕淮王便要赢了。”

    容妃愕然道:“那是为何?”

    林觉沉声道:“很简单,满朝文武不久后将成为铁板一块。异己铲除之后,枢密院和政事堂的态度统一,大周上下官员意见也会一致,不再会有任何的争执,他们都会同意立淮王为太子的。”

    “铲除异己?你是说……严正肃和方敦孺的事情?”容妃皱眉问道。

    “娘娘聪慧,看来娘娘也是在关注此事。正是如此。朝中原本因为变法之事而划分派系,变法派和反对派旗鼓相当,甚至变法派一度还占据上风。吕相等人发动数次弹劾未果,反而处在劣势之下。立太子的事情,严大人和方大人是站在晋王一方的,加上梁王爷和太后的意见,所以总体而言,力量相当,所以才产生争执。现在严大人和方大人因为言论而获罪,朝中上下一致请求严惩他二人,这两人一旦倒台,变法派便树倒猢狲散。整个朝中局面便成了一边倒的态势。太子之议迟早是要重提的,只要提出来,便会是一边倒的朝向淮王。因为没有人会再有反对意见。梁王爷和太后的意见固然重要,但敌得过满朝文武,上下其心么?皇上心里中意谁,难道娘娘心里不知道么?”

    容妃缓缓点头,秀眉紧蹙。林觉看着她的样子,再转头看看绿舞,心中感叹。她母女两人的面貌确实很是相似,特别是这一蹙眉之间,简直神形俱似,只是一个年轻些,一个年长些的区别罢了。就算是普通人看到她们在一起,心里怕是也会生出些疑惑来。

    “照你这么说,郭旭当定太子了?这混账东西当了太子,那今后我们还有好日子过么?太后和我对他不喜,他又恨你入骨,他当了皇上,可真是大糟糕之事啊。”容妃咂嘴说道。

    林觉轻声道:“娘娘说的还婉转了些,按我的话来说,郭旭当了皇上,我们都将死无葬身之地。这才是大实话。”

    容妃抖了抖,轻声道:“不能让他当太子,绝对不能。无论如何也不能。”

    林觉点头道:“确实不能让他当太子,郭旭外表敦厚,其实城府艰深,心狠手辣。他当了太子,我们都没活路。所以必须要阻止他。”

    容妃抬头盯着林觉道:“怎么阻止?你有办法?”

    林觉道:“娘娘,我请你想想办法援救严大人和方大人,他们不能倒。他们是一杆大旗,只要他们不倒,变法派便不会倒。朝中格局便不会为吕中天他们所掌控。立太子之事便不会是一边倒。所以救下他们,便是阻止郭旭当太子的第一步。”

    容妃嗔目看着林觉道:“严正肃和方敦孺说了大逆不道之言,皇上震怒不已,你要我去为他们说好话?这不是自讨没趣?皇上定会斥责于我,我做不到。万万做不到。”

    林觉道:“娘娘做不到也要去做,不然我们死无葬身之地啊,郭旭当了皇帝,您和绿舞的关系也要被抖落出来,届时他能饶过你么?娘娘想想办法,或许……去跟太后说说。严方两位大人都是朝中忠臣,不过说错了几句话罢了。太后虽无干涉政务之权,但维护忠臣的话,劝谏皇上的言语却是后宫的责任。娘娘不去试一试,难道便放任此事束手无策不成?”

    容妃算是彻底明白过来了,林觉今日前来的目的便是要自己去求太后为严方两人说情,前面说的那一大堆不过是铺垫罢了。可这件事真的很为难,那三不足言论也传到了宫里,连太后都大骂方敦孺胡言乱语,当诛杀之。叫太后为他说情?这怎么可能?

    “可是……可是这事儿,真的很难办啊。这等事……太后也未必肯出面的。我若去说,太后说不定连本宫也一道训斥了。”容妃踌躇道。

    “娘!”一旁的绿舞忽然轻轻叫了一声。

    容妃惊愕转头看着绿舞,呆呆道:“绿舞,是你叫的么?我没有听错吧,你叫我……娘?”

    绿舞静静点头道:“是的,你是我娘,这是事实。”

    容妃喜极而泣,走上前来便要拥抱绿舞。绿舞侧身躲开,沉声道:“我可以认你,但是你一定要救严大人和方先生。绿舞不懂什么大道理,对什么大局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但绿舞知道,方先生对夫君很重要。方先生是夫君的老师,夫君视他为父,倘若方先生出事,夫君定然会很不开心。娘,我叫你一声娘,便是以女儿的身份恳请你帮这个忙。夫君视之为父的人便是绿舞视之为父的人,你以前狠心杀了我的爹爹,现在你必须救一个女儿视之为夫父的人,你救了他,既是为了我,也是为了恕你当年之罪。娘,你能答应我的请求么?”

    容妃毫无犹豫,点头道:“我答应你,我去跟太后说,哪怕她斥责我,我也不怕。我一定要求着她答应我。这是我的女儿第一次恳求我,我岂能不答应。你放心,我一定去。”

    绿舞脸上露出笑容来,微微点头。林觉目睹这一切心中感动不已。这并非事前的安排,林觉也绝不会勉强绿舞来做这场戏,绿舞完全是自发如此。见容妃似有拒绝之意,绿舞使出了杀手锏来。但其实绿舞心中对容妃的芥蒂和怨恨并未消失,她能这么做可说是完全为了自己才这么做的。

    ……

    晚饭之后。延福宫寿康殿中,卫老太后躺在温暖的后殿春阁之中。几名宫女正在为她拿捏手脚,放松肌肉。卫老太后的老毛病越来越严重了,当初生下郭冲时落下的月子病一直难以痊愈,每逢秋冬之际,天寒落雨之时,她便必须要宫女们好好的推拿身上酸痛之处才可入眠。这个时候的老太后也是脾气最不好的时候,稍有不适便会发怒。

    这个时候,容妃悄悄的走了进来。几名宫女正要起身行礼,容妃却摆了摆手,轻手轻脚的走到软榻旁,替换了一名宫女的位置,在老太后的胳膊上轻轻揉捏起来。

    卫太后似有所觉,闭着眼哼哼道:“这是谁呀,这么笨手笨脚的?是不是幼容那猴儿精又来献殷勤了?”

    容妃一愣,旋即咯咯笑了起来道:“姑母,您可真是太精明了,这都能知道是侄女儿的手脚,侄女儿已经很用心了,还是被您给发现了。哎,看来,这世上的事情没有什么能骗过姑母了。”

    卫老太后睁开眼来斜斜的看着卫幼容的笑脸,啐道:“少来拍马屁,哀家还不知道是你来了?身上擦的香粉味道可冲人的很。幼容啊,要讨皇上欢心,靠着这些香粉可不成啊。”

    卫幼容红着脸娇嗔道:“姑母说的这是什么话?侄女儿可没那种心思?侄女儿都一大半年纪了,还想着得皇上宠爱么?姑母可莫要羞臊我了。”

    卫太后叹了口气道:“是啊,现在什么都晚了,皇上岁数也打了,身子也不好。你也过了韶华年月了,什么都迟了。怪只怪造化弄人,你那孩儿死的早,否则咱们可称心的很。”

    卫幼容叹息着道:“姑母又提昊儿了,说了不提他的,您这一提,叫我可怎么过日子。”

    卫太后伸手拍了拍卫幼容的手背,叹道:“不说了,不说了,好孩子,莫伤心。再也不提了。”

第一零三六章 煎熬

    (二合一。www.uu234.cc傍晚还有一章,为书友18672397加更。庆贺感谢本书的第一个盟主诞生。)

    容妃低头擦了擦眼角,转悲为喜道:“不说这些了,侄女儿得了个好东西,今日前来是特意送来孝敬姑母的。姑母一定喜欢。”

    卫太后笑道:“什么好东西啊。”

    容妃招手,外边随她前来的宫女忙将一只锦盒递了进来,容妃接过来扶着卫太后坐起身来,在卫太后面前打开来,却是一串打磨的光滑的佛珠。那珠子看上去平平无奇,呈暗褐之色,并不引人欢喜,但盒子打开的那一刹那,异香扑鼻,让人心神舒畅之极。

    “这是……沉香佛珠?”卫太后惊讶道。

    “姑母好眼力,岭南地方官员在深山里找到了一颗千年沉香木,用最好的树干部分制作了几串佛珠。侄女儿知道之后便去要了一串,我可不是为了自己要的,巴巴的为了姑母去要的。姑母那象牙佛珠虽然也很好,但侄女儿觉得还是沉香佛珠更好,礼佛时更能静心虔诚。姑母可喜欢?”卫幼容笑道。

    “千年沉香木?那可是稀罕东西啊。沉香木只有岭南一带才有,据说百年的都很罕见,大多几十年便被采伐了。世人常言,一两沉香一两金,这千年沉香怕是百倍于寻常价钱。这串佛珠少说也得值个几万两银子的。你便这么要来了?给钱给人家没有啊?”卫太后已经抓起佛珠,爱不释手的把玩了起来。

    “姑母说什么话呢?当然给了银子了?难道侄女儿是巧取豪夺之人么?再说,这孝敬姑母的东西,能用银子来说话么?就算不值钱,侄女儿的一片心意也在里边,那可是无价的。”

    “小猴儿崽子,好话歹话都被你说了,哀家还能说什么?难为你想着我,我也得赏你一样东西。你看着殿里什么东西顺眼便拿走,就当哀家赏你了。”老太后心情好的不行,将那佛珠凑在鼻子下边闻了又闻,在手上拨弄不停。

    卫幼容笑道:“哪敢要姑母的赏?搞得好像侄女儿是跑来讨便宜来似的。”

    卫太后哈哈笑道:“你自己不要的,别后来又说哀家不赏你东西。你这小猴精可是一会一个主意的,最好想清楚,别最后后悔。”

    卫幼容见卫太后心情终于完全的开朗了起来,吸了口气娇声道:“倘若姑母要赏的话,那我便要个东西,免得姑母心里觉得过意不去。”

    卫太后啐道:“呸,自己想要,哀家有什么过意不去的?你想要什么?”

    卫幼容沉声道:“姑母,幼容想请姑母帮着跟皇上说说,让幼容回咱们山东老家去住。幼容想家了。天天呆在这宫里着实气闷的很。”

    卫太后愣了愣,笑道:“怎么了?这宫里好吃好住着,要什么有什么,怎地还不开心了?若真气闷想家的话,待开春了,哀家带你回山东老家一趟也成。正好哀家也想回去瞧瞧。这都好多年没回去了。”

    卫家是山东望族,卫家人虽然不少住在京城里为官,大多数亲眷都还在山东老家居住生活。卫太后回去省亲过几回,但那都是几十年前的事情了。近十几年她都没有回去过,一听卫幼容提及山东老家,她也有了些思乡之意。

    容妃摇头道:“姑母,侄女儿的意思不是去走一趟,侄女儿……是想住在老家不回宫了。侄女儿想落叶归根。”

    卫太后错愕片刻,大笑道:“傻丫头,说的些什么话?你才多大,便说什么落叶归根?哀家都没说这话呢。再说你这不是胡闹么?你是皇贵妃,难道还能住在宫外?咱们大周可没这个规矩,皇上可不会允许的,礼节上也是不成的。”

    容妃咬着下唇道:“那便请姑母跟皇上说说,将我这皇贵妃的名号给去了。反正这些对我也没什么用,我也好出宫归家,从此不来这京城了。”

    卫太后吓了一跳,皱眉道:“你这是怎么了?谁惹了你么?跟皇上拌嘴了?你这丫头,皇上现在身子不太好,朝中又事务繁琐,心情难免不好,你该精心伺候,宽慰安抚他才是。他若骂你两句,你也不要耍脾气啊。什么罢了贵妃称号回家,这不是胡闹么?”

    容妃摇头道:“姑母,侄女儿不是胡闹,侄女儿也没和皇上拌嘴。侄女儿只是……只是不想……不想……招惹是非。不想以后在这宫里受罪。倘若姑母能帮侄女儿离开京城,也许便是救了侄女儿一命。”

    “你这孩子,到底怎么了?你若不说清楚,我可恼了啊。”老太后皱眉喝道。

    容妃叹了口气道:“姑母啊,侄女儿跟您说实话吧。最近侄女儿老是做噩梦,梦到自己呆在冷宫里孤孤单单的死去。醒来后侄女儿想来想去,觉得这并非是虚幻,一定是一种预兆。侄女儿仔细的想了此事,心里也想明白了。皇上在时,侄女儿或者可以在宫里还能活的自在些,但倘若哪天皇上不在了,新皇登基继位了,侄女儿梦中的情形便会成为现实了。倘若继位的人是淮王郭旭,他当了皇上后肯定不会饶了我的。他的母妃梅妃跟我本就面和心不和,他们又知道我和姑母是帮着晋王的,您说,将来他会饶了我么?姑母,您是不怕的,谁也不敢动您老人家,但侄女儿是不同的。侄女儿不想受他们的折磨,所以还不如趁早想法子离开京城,回老家去过安静日子,免得将来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老太后的眉头皱成了一团,沉声斥道:“你怎地又开始胡说八道?谁跟你说郭旭会即位?皇上不是暂停了立太子之事么?你这消息又是从哪里来的?皇上亲口告诉你的么?”

    容妃忙道:“姑母啊,您是心宽的很,殊不知外边的事情变化的很快啊。姑母可知道那立主变法的严正肃和方敦孺最近犯下的事儿?那两位大人已经被下狱了。听说满朝文武,地方官员群情激奋,要求严惩方敦孺和严正肃两人。姑母对此有何看法么?”

    卫太后皱眉道:“这件事儿哀家可是听说了的,方敦孺和严正肃也太过分了。搞什么劳什子变法的事情,闹得朝廷上下动荡不安,哀家便早就不满意了。皇上说这是国家社稷所需,哀家也就不多说什么。可他们居然说出那等大逆不道之言,这还能轻饶么?哀家倘若不是不便干涉朝政之事,哀家都想参他们一本,严惩他们了。拿了他们也好,朝廷去了祸害,今后还可安生些。”

    卫幼容闻言叹息道:“姑母都这么认为,可见严方两位大人这次是死定了。可是姑母可知道,严大人和方大人这一倒下,朝廷里可就只有吕中天和杨俊做主了。吕中天和杨俊是支持淮王为太子的,这之后谁还能反对他们的意见?皇上虽然春秋正盛,但这立太子的事情迟早是要办的,郭旭为太子,这还不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么?姑母想想,郭旭将来即位了,我们这些人可怎么办?侄女儿不得不为自己的将来考虑,侄女儿又没个一儿半女护身,将来必是晚景凄凉,受人折磨。还有啊,姑母也要为咱们卫家那些在朝中为官的亲眷想一想,将来我卫家肯定是要横遭祸端的,莫如早做打算,着他们全部辞官回山东老家避祸去,也免得将来罹遭大难。”

    卫太后悚然而惊,到现在为止,她才算明白了卫幼容所要表达的意思。本来她根本没意识到严正肃和方敦孺的倒台有什么不妥,但经过卫幼容这么一分析,她顿时意识到了问题有些严重了。

    “严大人和方大人早就说过,太子之议不必多议,自有定规。意思已经很明显是支持晋王了。当初皇上提出立太子之议时,两位大人和数十名变法官员也都联名上奏举荐晋王。朝着支持晋王的本就不多,晋王本就不占据优势,倘若两位大人这次倒台了,郭旭当太子的事情还有什么悬念?虽则姑母和侄女儿能在皇上耳边说些话。但是毕竟咱们不能干涉政务,皇上听则罢,不听我们也没法子啊。皇上仰仗吕中天,对郭旭有很喜爱,事情明摆在那里。皇上在时,他们自然不敢对我们报复,皇上万一不在了呢?我们可怎么办?那吕中天和杨俊他们难道真的是因为严方两位大人的不当言论便群起攻之?其实他们早就发动数次对严方两位大人的弹劾了。只是一直没有得手罢了。这完全就是党同伐异之举,他们是要将朝中所有反对他们的人都铲除了,这样他们便可为所欲为了。”容妃继续说道。

    老太后紧皱着眉头坐在榻上发呆,其实卫老太后充其量也就是个普通的妇人罢了。当初她入宫时也不过是个普通的嫔妃,也并没有什么出众的智慧和才干。不过是母凭子贵而得宠罢了。这些国家大事上的盘根错节之事,她其实也不太明白。但她却明白一些最简单的道理,那便是:不能让一些她看不上眼的人掌权,特别是吕家的人,否则将来祸患无穷。还有便是,她要为她卫家人着想,自己为卫家带来的一切荣耀不能被剥夺,不能被践踏,她要维护这一切。

    起初她是寄希望于容妃生子,将来可以立容妃之子为帝,那卫家的地位便稳如泰山了。但天不从人愿,容妃之子夭折,而作恶的很可能便是梅妃。虽然没有确凿的证据,但太后从此便对梅妃再无好感。谁的儿子都能当皇帝,唯梅妃之子绝对不成。这也是她支持晋王为太子的最简单的逻辑。但现在,侄女儿说的这一大套她虽然不是很明白,但结果她却听出来了,那便是严正肃和方敦孺倘若一倒台,郭旭便要当太子了。至于其中的因果关系以及逻辑是否通顺,她可不会去管。

    “照你这么说,吕中天他们其实是别有居心?你又是怎么知道这些事情的?”卫太后连问两问。

    “吕中天的居心侄女儿不知,但他们的行动却是可以看出来的。侄女儿虽不才,但那噩梦之兆让侄女儿不得不去多想。这些事其实也不难想清楚。姑母,侄女儿决不能看着郭旭当上太子即位为皇帝,侄女儿就算死,也不能死在梅妃那贱人手中。我昊儿之死跟她有莫大的干系,这么多年来我无时无刻不在寻找证据,他们也必然做贼心虚心知肚明。所以,姑母要么给侄女儿一条生路,让我离开京城回老家去什么都不管,要么侄女儿便可能要忍不住做些出格之事,到时候恐怕还会连累卫家上下。请姑母给侄女儿指条明路。”卫幼容咬着银牙沉声道。

    “你想要做什么出格之事?”卫太后惊愕道。

    “侄女儿跟他们同归于尽,那贱人害了我昊儿,侄女儿便杀了她的儿子,让他们也竹篮打水一场空。侄女儿想好了,要这么做很简单,新年宴饮时我给淮王倒一杯毒酒便一了百了了。我作为皇贵妃给他敬酒,他敢不喝?喝了酒他便是个死人了。当然,我也跑不了,我也没打算跑。毒死了郭旭,我也算是给我昊儿报仇了。左右是个死,玉石俱焚报仇雪恨,总好过将来被折磨而死。”卫幼容面色冷厉,冷声说道。

    老太后吓得蹦了起来,连声道:“使不得,使不得,你怎可有这种想法?幼容,你可不能这么干。你这是要吓死哀家么?哀家可经不住你这么恐吓。”

    卫幼容忙扶住脸色煞白的老太后,柔声道:“姑母,侄女儿也不想到那一步啊,可是侄女儿不能坐以待毙啊,卫家也不能坐以待毙啊。这般情势发展下去,卫家和侄女儿都没活路的。这是眼前之事,绝非遥遥无期,绝非杞人忧天啊。”

    卫太后抓住卫幼容的手道:“好丫头,万万不能这么做,这是绝路,绝不可行。这么做也是大逆不道之举,你教皇上怎么办?你要出宫回山东老家,这事儿也不成啊,哪有这样的先例?免了你的皇贵妃送你出宫?又没有理由,皇上必然生疑,也不会答应的。皇上待你还是不错的。这可怎么好?就没有别的法子了么?”

    卫幼容道:“办法倒是还有,但是恐怕还需要姑母出面才成。”

    “你说,你说 ,还有什么法子?”老太后忙道。

    “救下严方两位大人,为他们开罪。这不过是口舌之误,严大人和方大人绝非大逆不道之臣。姑母跟皇上说清楚,要皇上辨明是非,不要被愤怒蒙蔽了眼睛。只要严方二位大人保住了,事情便有转机。郭旭便没那么容易当上太子。总之,严方两位大人的生死至关重要。姑母得为了卫家做些什么了。”卫幼容道。

    卫太后皱眉咂嘴道:“他们……他们说的话确实该死啊,这叫哀家怎么跟皇上说?哀家这是要违背后宫不干涉政务的规矩么?这可怎么才好?哎!”

    卫幼容站起身来,敛裾行礼道:“侄女儿不让姑母为难了,这事儿侄女儿不提了,侄女儿告退了,姑母好生歇息吧。”

    卫幼容说罢转身便走,老太后看着她的背影,脸上皱纹纠结,在卫幼容掀开帘幕的时候,终于长叹一声道:“罢了,哀家便试一试去。总不能教你干那些傻事。”

    ……

    对严正肃和方敦孺的审讯进行的很密集,林觉打探来的消息是,吴春来等人连续十几个时辰审讯方敦孺和严正肃,逼迫他们承认他们内心中不存在的所谓的阴谋,要他们承认他们变法是想要搞乱朝廷,搞乱大周社稷。这些大帽子只要有一顶坐实,便是死路一条。

    严正肃和方敦孺在堂上一言不发,只是冷笑不语。吴春来便让那些条例司中反水的官员将他们对严正肃和方敦孺的指控一条条的当面宣读指谪。这些指控其实不值一提,但吴春来要的不是这些指控能否成立,他是要利用这些曾经是严正肃和方敦孺身边的官员的背叛来羞辱两人,一点点的消磨掉这两人的锐气,打击他们,让他们崩溃。

    吴春来甚至不让他们喝水落座,十几个时辰站在那里的煎熬,让两位大人的精神和体力遭受前所未有的损害。倘若不是大周律有‘刑不上士大夫’的规定,吴春来一定会动用刑罚。总之,吴春来这个曾经靠着方敦孺的提携而踏入仕途的家伙,此刻的行为没有丝毫的尊重他曾经的老师,相反,他的作法比对待仇人还要阴损狠毒。

    吴春来这一次是一定要将方敦孺置之于死地的,原因不仅是政治上的对立,也因为他内心中一直以来无法抹去的连他自己都视为污点的曾经的背叛。方敦孺只要活着,这污点便永远无法洗刷,只有方敦孺死了,人们才会忘记这个人,自己才可能不被一些人背后里指谪议论。否则,无论他爬的多高,权力多大,都难以洗刷当初的污点。

    林觉不能无视这样的事情发生,他不得已再去找皇上,请皇上制止这种野蛮的毫无尊严的审讯。要给严正肃和方敦孺起码的尊重。但郭冲虽然发了话,吴春来却另有对策。他用车轮审讯的变法,每次一名官员询问,问来问去就是那几个问题。换一个人继续问同样的问题。几十名指控的官员轮流指控,拖延时间。他也说给予两位大人尊重,准许他们落座,但他特制了一种小圆凳,凳子面只有小盏那么大,人坐在上面根本不是休息,而是更为受罪。凳子还歪歪斜斜的随时会散架,人坐在上面还需用脚支撑身子,根本没有任何休息的效果。人性的丑恶在吴春来身上真可谓是体现的淋漓尽致,此人心思之毒辣龌蹉由此可见一斑。

    林觉再次见到严正肃和方敦孺的时候,已经是上次见面的三天之后。这一次在大狱之中见到严正肃和方敦孺时,林觉几乎要落泪。两位大人形容枯槁,遭受了极大的打击。这种体力上和精神上的折磨几乎要击垮他们了。

    但他们的意志依然坚强,还是拒绝了林觉的建议,坚决不肯认错。林觉说的狠了,方敦孺便 嗔目大骂。林觉也无可奈何,只得告诉两位大人一定要坚持住,忍耐住,自己已经走了太后的路子,太后也已经答应跟皇上好好的谈谈,为两位大人开脱。希望两位大人一定要保重。林觉跟严正肃说,再次过堂审讯,便席地而坐,闭目睡觉。吴春来不敢用刑,这样可以保持体力,免得受这狗贼的故意折磨。严正肃也点头答应了。

第一零三七章 噩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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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腊月二十三,这是大周的小年了。这日午后,林觉得了一个好消息。容妃派人从宫中送来了消息,说太后已经跟皇上长谈了一次,根据太后的反馈,皇上答应对严正肃和方敦孺从轻处罚。或许会赦免他们的不当言论。皇上本来是不同意的,但太后马上要收拾东西要回山东老家去,皇上这才不得已答应了下来。据说皇上于明日最后一天的早朝上将会颁布新年大赦诏书,其中便包括严方两位大人。

    林觉闻之喜出望外,郭冲以新年大赦的方式来赦免严方两位大人的罪过还真是个极为聪明的作法。或许他心里不愿这么做,但太后施压还是有效果的,郭冲怕背上不孝之名,加之他内心里对严方两人还是有些恻隐之心的,所以促成了这件事。这个结果不啻于是近日来最让人高兴的消息了。

    方师母和浣秋母女听到这个消息喜极而泣,方师母更是赶紧拉着浣秋上街去采办新衣新帽,准备迎接夫君的出狱。能在新年前救出夫君,这简直是天上掉下来的好消息。

    半夜时分,林家众人正酣睡之时,突然间,一阵急促的叫喊声惊扰了林家众人的美梦。有人径自进了后宅,大声叫喊林觉的名字。

    林家后宅顿时骚乱了起来,林战在睡梦中被惊醒,大声啼哭起来。林觉坐起身来,身旁的小郡主一边哄着林战一边惊愕的发问:“谁在喧闹?出了事不成?”

    林觉的第一反应是有人跑来家中捣乱,意图不轨。但很快,他便意识到不是。因为虽然混乱,但却无惊叫示警之声。

    “出了什么事?”林觉沉声问道。

    “郡主,姑爷,是小王爷来了。前面的人没拦住,小王爷径自来后宅了,现在在花厅那里。要姑爷立刻去见他。”婢女的禀报声传来。

    林觉一愣,皱眉对小郡主道:“你兄长来作甚?这大半夜的,怕是有三更了吧。”

    小郡主点头道:“怕是出了什么事,别是我爹娘出了事吧。莫说了,赶紧去瞧瞧。”

    小郡主因为紧张,声音都有些发抖了。林觉安慰她几句,匆匆穿衣起床,也顾不得梳理发髻,披着大氅散着头发便出门往花厅行去。

    花厅里,小王爷郭昆正像是一头焦躁的狮子一般在花厅中踱步,什么事让他不顾礼节半夜直冲内宅之中?郭昆虽然粗鲁,但却并非是不懂礼节之人。林觉看到他的身影时,心中甚是疑惑。

    “妹夫,你可起来了。快随我去。”郭昆见到林觉,立刻上前来大声道。

    林觉见礼道:“兄长这是怎么了?出了什么事?王爷和岳母大人都好吧。”

    郭昆愕然道:“好啊。我父王和娘亲好着呢。”

    林觉道:“那你怎么慌张前来,采薇以为王府出了事呢,紧张的哆嗦。”

    郭昆咂嘴道:“不是我府里出了事,而是朝廷里出了事。你还不知道吧,严正肃和方敦孺死在牢里了!”

    林觉惊的目瞪口呆,脑子里嗡嗡的响,忙道:“莫要开玩笑,怎么可能?昨日我才见过他们。都好好的。”

    郭昆叹道:“我跟你开什么玩笑?我也是刚刚得到消息。今晚我当值带队巡城,路过东华门外,见御史台衙门里乱做一团。我有个熟识的军官在殿前司当值,他们现在负责封锁御史台,我一问,才知道此事。严正肃和方敦孺两人在狱中上吊自杀了。”

    轰隆隆!郭昆的话像是一个炸雷在林觉的脑子里炸响,林觉整个人感觉浑身无力,头晕目眩,身子摇摇欲倒。

    郭昆忙一把扶住,大声道:“怎么了?怎么了?妹夫,你莫吓我,没事吧你。”

    林觉扶着桌子缓缓坐下,摆手哑声道:“没事,我没事。”

    郭昆沉声道:“我知道你最近忙着救他们,所以我第一时间便赶来这里告诉你。我已经让人封锁了现场,本来不归我管的,但我想你应该会想着去瞧瞧。所以你快些随我去,一会儿消息传开了,现场破坏了,便不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了。”

    林觉明白郭昆的意思,郭昆是担心严正肃和方敦孺两人是被人杀了,所以让林觉跟着去瞧瞧现场。一旦消息传开,现场遭到破坏了,那便什么也看不出来了。

    林觉艰难的喘息几口气,忍住胸腹之中郁结之气,起身道:“请稍等片刻,我去接师母和师妹来。我要带她们一起去。”

    郭昆想了想道:“好,可得快些。”

    林觉吸了口气快步出厅,小郡主正穿着妥当前来,见到林觉面色煞白,忙问道:“出了什么事?”

    林觉道:“去问你兄长,我得去换衣服出门。”

    小郡主正待说话,林觉已经一阵风般的去了。小郡主意识到出了大事,忙去往厅中,兄妹相见,很快便得知了这个惊天噩耗。小郡主当时便也傻了,半晌说不出话来。

    林觉飞快回到屋子里,一边命人去前面告诉孙大勇他们集合队伍,叫丫鬟替自己胡乱扎了发髻,更衣后匆匆前往后方方浣秋和方师母的小院去。到了那里,林觉也不敢明言,只说去见先生,让师母和浣秋穿戴起来。方浣秋明显意识到有些不对劲,不住的追问,林觉只不回答,连声催促。

    不久后,孙大勇集合了二十几名护院马队,和小王爷率领的百余名骑兵兵马一起护送方家母女朝着御史台方向疾驰。抵达御史台后,果见数百兵马将御史台前门封锁起来。郭昆上前去,一名殿前司守卫御史台的军官上前打招呼,郭昆低低说了几句话,那军官当即下令让林觉等人进去。

    几名当值的御史台官员欲待拦阻,林觉厉声呵斥,那几名官员本就是低级官员,只是今晚当值,并非要员,也不管多言。一行人冲入御史台大狱前,狱卒们不敢拦阻,开了牢房的门,让林觉等人进去。

    在踏入这黑暗阴森的牢房之前,林觉停下了脚步,低声对满脸困惑的方浣秋和方师母道:“师母,师妹,你们在此稍候,我去见先生。一会儿,你们再过来。”

    方师母沉声道:“林觉,是不是你先生出了什么事了?你告诉老身,老身不要紧的。你们这神神秘秘的,老身心中反倒不安。”

    林觉皱眉不答,方浣秋道:“师兄,你说话啊,是不是出什么事了?爹爹他怎样了?”

    小王爷在旁叹道:“告诉她们吧,迟早的事儿。”

    林觉咬着牙点头道:“师母,师妹,我得到了消息,先生和严先生他们……他们……恐怕发生了变故。他们说,两位大人在牢狱中自杀了……我不敢相信这是事实,我也希望这不是事实。但是……这恐怕就是真的。……你们去瞧了那场面怕是受不了。待学生先去看看究竟,一会儿再来请你们去。”

    方师母和方浣秋宛如遭受晴天霹雳一惊,顿时惊呆在当场。一路上心中的疑惑和担心早就有了一种不祥的预感,此刻听林觉这么一说,母女两顿时如泥塑木雕一般愣在当场。

    “怎么可能?这怎么可能?我不信,我不信。”方浣秋大声叫了起来。

    方师母在旁身子摇晃,忽然双腿发软,往地上倒去。林觉手疾,伸手扶住了方师母。

    “师母,师母。”林觉叫道。

    方师母双目紧闭,人事不省。林觉对方浣秋叫道:“师妹,这个时候你需坚强,否则你娘该怎么办?”

    方浣秋一边擦着滚滚的珠泪,一边扶着母亲呼唤,替她抹胸顺气,片刻后方师母悠悠醒来。眼睛睁开的一刹那,泪水已经磅礴而出。

第一零三八 绝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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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觉站在一旁,轻声道:“师母,学生先去瞧瞧吧。”

    方师母擦了眼泪,轻声摇头道:“不,我和你一起去,我要见夫君,我要见到他。”

    林觉正欲劝说,方浣秋在旁抽泣道:“师兄,我和娘要亲眼去看爹爹的生死,那是我们的亲人,你不必担心。求你了。”

    林觉喟然长叹,点头道:“好吧,师妹,扶着师母,我们去见先生去。”

    一行人沿着阴暗潮湿的甬道往天字号监舍行去,原本犯人哭嚎怪叫喧扰的监舍之中今日居然毫无声息,死一般的寂静。众人杂沓的脚步声在监舍之中回响,每接近一步,都仿佛是重重的踩在人的心里。

    天字三号和四号监舍外边站着提着灯笼的两名狱卒,他们远远的站在,也不敢靠近监舍栅栏。两盏灯笼在黑暗中宛如两团鬼火一般闪动。在接近四号监舍的时候,尽管有了强大的心理准备,但是看到那个悬挂在栅栏顶端摇摇晃晃的人影的时候,林觉还是大吃一惊,惊叫出声。

    “先生!”林觉跪倒在地,仰头看向那挂在栅栏上端绳索上摇摇晃晃的身体大声哭叫起来。方敦孺的身形本就高大,这监舍的高度其实也不太高,栅栏高度仅有丈许高。方敦孺的尸体几乎是从栅栏顶端拖到地上,离地不足数尺高。整个人以发覆面,看不见面容,但林觉认得出,那正是方敦孺。

    “夫君啊!”

    “爹爹!”

    方家母女哭倒在地,撕心裂肺的哭声响彻监舍之中。

    林觉眼泪婆娑,脑子里一片空白。得知这消息之后,林觉甚至还抱有一丝幻想,觉得小王爷的消息是假的。他觉得自己来到这里后,会看到方敦孺负手站在这里对着自己笑说说话。然而,现实永远是残酷的,所有的幻想在见到方敦孺尸体的那一刻破灭粉碎,痛苦和悲哀涌满心田,悲伤让林觉不能自己,几乎昏厥。

    在林觉身边的人其实都知道,林觉一直将方敦孺当成父亲一般的看待,这一点林觉毫不避讳。即便有时候这种感情让身边人觉得奇怪,为何林觉会对方敦孺会这样,仅仅是拿一日为师终身为父的话来解释是解释不通的。林觉自然也不会跟她们去诉说上一世和方敦孺的情感渊源。这也是为什么,在方敦孺当初看似极为绝情的打压自己,甚至可以说是迫害自己的情形下,林觉依旧对方敦孺保持尊敬之心的原因。作为一个穿越人士,上一世唯一拥有的便是方家夫妇的温情,这是那段黑白人生中唯一的一抹彩色,对林觉而言,那是极为深刻的,刻骨铭心的想要维护的东西。

    现在,面对方敦孺挂在栏杆声的尸体,林觉怎能不痛彻心扉。

    “小王爷,按照您的吩咐,我没让他们动尸首,怕破坏现场。”守卫御史台的殿前司那名军官低声向郭昆道。

    郭昆点头道:“多谢兄弟了,有机会一起去喝酒。”

    那军官点头退下。郭昆缓步走上前来,朝着方敦孺的尸体作了个揖,俯身在林觉耳边道:“妹夫,抓紧时间,一会儿其他人得到消息便要来了。得先查看一番。”

    林觉强忍悲痛,爬起身来。走到方师母和方浣秋身旁低声道:“师母,师妹,节哀顺变。我要将先生放下来了,一会我会检查先生的死因。师母,师妹,要不你们回避吧。”

    方师母满脸是泪,摇头道:“不,我们看着,我要亲眼看着。”

    林觉无奈,只得转身过来,也不叫人帮忙,抽出腰刀劈开栅栏的铁链推了木栏门进去。走到方敦孺的尸体旁边,蹲下身子用肩膀顶住方敦孺的身体,双手紧抱着方敦孺的双腿,用力往上顶起。

    林觉原本以为,高大的方敦孺一定很沉重,但往上顶起的时候,却发现方敦孺的身子轻飘飘的,双腿瘦的很。双手所触之处骨头嶙峋,坚硬无比。看似身材高大魁梧的方敦孺,其实已经瘦的不成样子了。唯有他的铮铮铁骨还在,硌得林觉肩膀生疼。

    林觉小心翼翼的顶起方敦孺的身子,花了好几次才将他的头从绳套中取出来,然后像是生恐弄疼了方先生一般缓缓将他放在地上。众人提着灯笼围拢进来,林觉蹲在地上,轻轻拨开方敦孺脸上的乱发,露出那张曾经熟悉的清隽的面容来。

    那张脸上没有狰狞和恐怖,没有扭曲和怨愤,一般自挂而死之人都会面目狰狞,但方先生没有。惨白的脸上甚至带着一丝微微的笑意,神态甚为安详。

    “夫君!”方师母再也控制不住自己,扑上前来伏在方敦孺的尸体上痛哭起来。

    方浣秋也是满脸泪水,抓着方敦孺冰冷的手,哀哀痛哭。人生悲惨之事莫过于亲人朋友的生离死别。一个人永远坠入苍茫之中时,最痛苦的其实便是他们的家人。其他人很难感同身受这一点。朝夕相处的亲人离去,从此阴阳两隔,永不再见,这种伤痛是最真切的伤痛,比之身体上的伤痕要痛苦百倍。

    那边厢,郭昆命人将严正肃的尸首也从栏杆上解了下来,将两具尸体放在一处。为避免方师母和方浣秋造成对伤痕的破坏,林觉不得不劝说师母和浣秋节哀,让浣秋扶着已经要昏厥的师母在旁站立,林觉亲自动手,跪在尸体旁仔细的检查起来。

    林觉要检查的是两位大人是否是自杀而死,倘若是他杀,伤势上必然不同。身体也会有打斗擦碰的痕迹,这些都能会查出疑点。但仔细的检查之后,方敦孺和严正肃的尸体上都没有剧烈挣扎打斗的痕迹。对比颈部的痕迹,也只是一道绳索的痕迹,跟用来自杀的那条绳索的痕迹形成印证,并没有发现是被人先杀死之后伪造自杀的迹象。

    同时,根据自杀的方式来看,倘若有人强行将两位大人挂在木栏上吊死的话,两位大人的手脚并无捆绑痕迹,那么挣扎之际一定会在栏杆上留下划痕。在栏杆上自杀的话,倘若不知自己求死,甚至根本无法办到。因为栏杆可以借力,手脚触碰到栏杆便会抱住而松脱,这是本能行为。但这一切根本就没有。两位大人的手指甲里没有任何栏杆上的木屑,木栏上也没有任何的划痕。

    综合这种种因素,林觉初步得出了判断。一则,两位大人是在别处被杀,然后移尸于此,挂在了木栏上伪造自杀现场。二则,两位大人是真的自杀,一心求死,所以才没有任何的挣扎,甚至脸上还带着笑意。

    林觉和郭昆向那狱卒和守卫御史台的军官征询,得知昨日傍晚过堂之后,两位大人便一直在牢房之中。方大人还向狱卒要了一壶酒,因为林觉打过招呼给了银子,狱卒便满足了他们的想法。在此期间,两位大人绝对没有离开过监舍,也没有任何人接触过他们。

    “对了,方大人要了纸笔,说要写字。我们便给他了。他还要了一根绳索,说是睡觉的床有些松散,要拿根绳索绑一下,我们也没多想,便给他了。适才我们瞧了,那上吊的绳索……便是我们给他的那根。一截两半,两位大人一人半根,却当了索命的吊索……”

    狱卒的话让事情变得明朗起来。当放置在监舍小床枕头上的一份信笺被发现后,整件事变得水落石出。

    那是一封绝命书。

    “余方敦孺,今日于此作绝笔之书,此书既成之时,便是某绝命之时。尔等见此书时,某已成泉下之鬼。作此书乃抒我心中之言,教新朋故交,亲眷同僚知晓方某内心所想,不至生出误解。”

    “……余自少年时读书于书堂之中,每读国史,无不涕泪而下,先皇先臣创业之维艰,亘古未有之。开疆拓土,东奔西突,终于有了我大周大一统之江山社稷。其中艰难苦恨,可想而知。正因如此,余常在想,后世子孙岂能忘记先祖创业之艰,岂能不好好的经营这江山社稷。”

    “……正所谓,创业难,守业更难。我大周自历代先皇而下,可谓殚精竭虑,勤勉为国,上下齐心一力,终历百年之世,让我大周成为繁华富庶国泰民安的天朝上国。天下番国无不朝拜敬仰拜服,称臣俯首。唐人王维所言‘九天阊阖开宫殿,万国衣冠拜冕旒’。这首诗放在我大周也全不为过。余少年时入京游历,恰逢先皇大寿,各国使节鱼贯入朝道贺,万民百姓遥遥拜祝,何等的气象恢宏,何等的上国风范?自那时起,余便立下报效大周之念,立誓要为大周的繁荣富足贡献心力,打破历朝历代盛极则衰的轨迹。为此,余博览群书,游历天下,希望能长识见闻,为国效力。……”

    “……入仕之后,余一直不敢忘记自己当年立下的誓言,余有一警勉条幅,随时携带身边,挂在床头,早晚观之,不敢或忘。那便是‘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或有人以为方某此言太过自高自大,然方某以为,这应该是我大周每个人的宏愿,每个人都要有责任感,有报国之心,方可成大事,余不觉得此言过甚。”

    “……然少年之时,不知世道之艰,不知国事之繁,总以为一蹴即成,万事皆易。踌躇满志,无所滞碍。待入仕之后,某方知行事之艰难。而我大周百年积弊爆发,日渐衰弱。冗奢靡费,国力日下。某备受打击,却又不得挽救之策,故而选择辞官归隐,回松山书院教书。有人说我方某言不对心,遇难则退,方某也不想辩驳。但其实方某虽为教授学子,实则是思索救国之道,思考如何能解决我大周江河日下之危机。处于纷乱朝堂之上,反不知症结所在。正所谓‘不知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当远离朝堂之后,方某才慢慢的明白了问题所在,脑海中也形成了一些对策……”

    “……是的,那对策便是,积弊需变,而且要痛下决心,有烈士断腕之心,方可消弭积弊。要有伤筋动骨的心思,方可拨乱反正,将一切重上正轨。要中兴我大周盛世,必须破而后立,不可因循,不可瞻前顾后。那便是要进行一次从头到脚的大变革。幸运的是,方某的想法得到了正肃兄的应和,能觅到正肃兄这个志同道合之人,方某此生无憾。方某和正肃兄宛如伯牙子期相遇,颇有知己知音之感。更重要的是,皇上登基之后也立志改变目前国力衰微江河日下之况。上立志于此,才有了改变现状的可能。皇上殷勤关爱,垂询对策。我等畅所欲言,相谈甚笃,方某这才应正肃兄之约入京为官,发动变法之事。”

    “……可以这么说,入京变法这近三年来,是方某这一生过得最为痛苦的三年。这三年,可谓耗费了方某毕生之精力,经受了方某从未经受过的煎熬和折磨。方某每自揽镜自顾,看着自己一天天从黑发变成白头,从康健变成衰微。从当初健步如飞穿行山野之间的黑发健体之人,变成了一个齿危发秃,垂垂老暮之人。这三年,在方某而言不啻为三十年之久。但实际上,身体上的煎熬算不得什么,每日三更方息,五更便起的辛劳也算不得什么,最让我煎熬的其实是内心之中。变法之事从一开始便阻力重重,各方攻讦不休,指谪如潮。这种压力,才是方某和严大人所面临的压力。方某不敢说没有动摇,曾几何时,也曾想过挂冠而去,不涉此纷扰之事,笑傲山野之间,过自由自在的日子。然少年时报国之志,天下黎明百姓之苦,江山社稷之危,我又怎能无视之?‘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的宏愿又怎能实现?所以无数次的煎熬之中,方某还是坚持了下来。直到今日,方某决定命赴黄泉之时,还是没有为当初的选择而后悔。那是方某毕生想做的事情,无怨无悔,无悔无怨!”

    “……变法之事不能说毫无瑕疵,事实上变法确实带来了巨大的纷扰和一些弊端。但此乃意料之中的事情,并不值得大惊小怪。自古变法之难,难就难在破陈立新之时必有人出来反对,因为伤筋动骨,侵犯了有些人的利益。但站在江山社稷的角度,这些都不足为患。变法的目的乃是‘富国强兵’,只要这个目的达成,付出任何的代价都是值得的。这些都是我们决定变法便在预料之中的事情。但没想到的是,这些纷扰确实阻挠了新法的推行,甚至愈演愈烈,不可收拾。针对方某和严大人的攻讦一直不断,这些其实我们也不以为意。但皇上对此可能没有心理准备。别有用心之人将各种罪责归于变法之事上,让人不胜愤慨。所以方某才说了那三不足之言,本意乃针对变法之事,而非冒犯皇上之言。倘若有人要问,方某后不后悔说出那样的言论来?方某可以在此明言,方某绝不后悔。那本就是方某心中之言。方某痛心的不是这言论导致的攻讦和后果,让方某心寒的是,在此之前,皇上变法之心便已然不坚。倘若一开始便无决绝之志,变法如何能成?变法绝非是一时之兴起,绝非是言语上的震耳发聩,更需要的是信任,是理解其本质,理解所有作为的目的。一旦生出疑窦,便为人所乘,变法便难以为继了。”

    “方某熟读史书,自知古来变法者从无善终者。战国时吴起变法,结果车裂于市。秦商君变法,带来大秦一统天下之局,亦不免被车裂于市。屈原楚国变法,最终投江而没。汉晁错变法,晁错死。王莽政改,王莽死。这样的例子不胜枚举。无论成功者与不成功者,都难逃一死之厄运。何者?无非是动了一些人的利益罢了。方某这严大人自决定变法之事,便已经考虑的清清楚楚,便已经决定不惜一己之身,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我二人唯一所想的便是要达成‘富国强兵’之愿,让我大周重新中兴,万世绵延。让政和清明,让百姓安居乐业。让我大周成为当今世上最为强大富庶之国。只要能达成这样的目的,死又如何?只可惜的是,我二人终不能达到这样的目的,身陷囹圄之时我们便明白,这一切都已经离我们而去,我们的宏愿无法实现了。新法被废,我二人的心血付诸东流,我二人既为变法而来,如今又有什么理由而立足于这世间?宵小之辈的攻讦对我们而言根本不算什么,我们可以笑着面对,不屑一顾。但变法之事的终结,便是我们生命的终结。所以,方某选择一死以谢天下,一死以明心志。倘我大周变法必须要有人流血送命,方某和严大人便为天下之先,为变法流尽热血。此为方某和严大人愿意命赴黄泉的本意。旁人无需多加揣测。……”

    “冰云吾妻,浣秋我儿,原谅我此举。我知道你们会很伤心难过,但人终有一死。今日不去,十年二十年三十年之后终不免有此离别。你们也莫要怨恨我,你们是我的亲人,当知我心中之志。我此去是遂心中之愿,你们就当最后一次容忍我的自私。冰云吾妻,为夫希望你保重身子,颐养天年,勿要伤心。敦孺此生负你良多,也不必多言。倘有往生,必结草衔环报答你此生之恩情。吾一生清贫,家徒四壁,亦无积蓄。老家还有薄田数亩,破宅数间,当可让你不至于受饥寒之迫。浣秋我儿,勿要怨怪爹爹,大丈夫立足世间,当有所为,当有所必为。爹爹赴死,便是必为之事。你今后好好孝顺娘亲,相夫教子,爹爹便含笑九泉了。”

    “各位故交新朋,方敦孺在此和诸君别过。特别告诉你们中的一位,方某对你寄予厚望,勿忘方某所言,当有所作为。一个人立足天地之间,倘只为自己,此生便无意义。当以天下为己任,为万民立命,为江山社稷着想。老夫搁笔之时,送上老夫最喜欢的这首诗与君共勉,就此永诀!诗曰:亭亭山上松,瑟瑟谷中风。风声一何盛,松枝一何劲。冰霜正惨凄,终岁常端正。岂不罹凝寒,松柏有本性。方敦孺绝笔于腊月二十三小年之夜!”

    林觉默默的看完这封绝笔信,心中不知何种滋味。伤痛惋惜眷恋崇敬,种种情绪涌上心头,呆呆而立,泪流满面。

    方浣秋从林觉手中拿过那封绝笔信去,看了笔迹确认无误,再看了那信中内容后,将那封信抱在胸前,再次大放悲声。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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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周王侯介绍:
前世落魄,此生可追。我来了,我已非前世之我。我已修得琉璃之眼,明澈之身,坚韧之躯,无畏之胆,虎狼之心。此番重来,必将踏破荆棘大道,逆转乾道昆仑,坐拥花团锦簇,达济天下苍生。大周王侯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大周王侯,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大周王侯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